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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六零章 大树将倒,猢狲将散

    伯克胡里得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阿里达什则在一旁嚷嚷:我就说过,不应该把白彦虎这个“灾星”放进来!现在可好,看,把人库达来逼反了吧?

    伯克胡里顾不上搭理他,派人传谕何步云,大意如下:咱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不要听风就是雨!赶紧回头,回到俺“洪福汗国”的温暖怀抱来,咱们还能做朋友!不然的话

    何步云给他的答复是:割掉使者双耳,赶出喀什汉城。

    同时,派人在汉城城头高唿,“朝廷大军,不日即兵临喀什噶尔,伯克胡里风中残烛,覆灭在即!附逆人等,幡然悔悟,输诚投降,可得保首领;若有能擒斩伯克胡里等匪首者,还可将功折罪,受朝廷上赏!如果执迷不悟,跟着伯克胡里一条道儿走到黑,天兵一到,玉石俱焚!”

    看着使者血淋淋的脑袋瓜,伯克胡里几乎背过气儿去。

    这是他的使者第二次得到这样子的待遇了上一次,是他派人到库车招降托胡迪夏,派去的人,也是被割掉双耳,赶出城去。

    缓过劲儿来之中,伯克胡里咆哮着下令:“抓住库达来……不,何步云!点他的天灯!点他全家的天灯!城破之后,喀什汉城的人,不管满、汉、回,一个不留!统统钉死!挂到木柱子上,用大铁钉子从脑门上钉进去!”

    大战之后,西征大军主力正在阿克苏休整,阿克苏和喀什噶尔之间,隔着乌什、叶尔羌,彼此的距离,还相当遥远,何步云此时“反正”,短时间内,是得不到西征大军的直接支持的,他必须以孤军、孤城,面对整个“洪福汗国”,压力极大,风险极高。

    但是,何步云有足够的信心,在西征大军到来之前,顶住伯克胡里的进攻,守住喀什汉城。

    我这个喀什汉城,当年,你老子花了半年时间,都打不下来,你凭什么三、五天的就能打了下来?

    何况,今天的“洪福汗国”,确实已经“风中残烛”,较之阿古柏进攻喀什汉城时的气焰熏天,已不可同日而语。

    喀什汉城守军的士气,也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到了后来,谁都晓得,朝廷的援兵,是不会来的了;今天,谁都晓得,旬月之间,西征大军就将直薄喀什噶尔。

    所以,怕他个鸟啊?

    还有,既然已经有人“进谗”了,何步云就不能把自己和喀什汉城的命运,交给伯克胡里的信任,必须先下手为强。

    除此之外,何步云也有一层自己的私心:如果直到西征大军兵临城下,自己才“反正”,这个“反正”的分量,就不大够了,可能有人说何某是“首鼠两端”、“迫于形势”,算起旧账,自己未必能够免于缧绁之灾;如果运气不好,遇上个左右看自己不过眼的,一定要追究失土变节之责,自己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说!

    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宁肯行险,提前“反正”。

    然而,喀什汉城提前“反正”,却打乱了展东禄的进军部署。

    喀什噶尔一战即克,这是不必说的,因此,展东禄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不是如何攻克喀什噶尔,而是如何防止伯克胡里外逃。

    他的计划,是兵分两路:

    北路由刘锦棠带领,走乌什,入喀什噶尔(这个“喀什噶尔”,指的是“喀什噶尔地区”),迂回到喀什噶尔(这个“喀什噶尔”,指的是“喀什噶尔城”)以西的喀浪归、博思堂铁列克一带,挡住伯克胡里西逃之路。

    南路由他本人带领,走叶尔羌,经巴尔楚克,正面攻击喀什噶尔。

    东西夹击,务求将叛匪聚而歼之,一击而灭此朝食。

    何步云“反正”的消息一出来,这个计划就用不上了。

    北路军的迂回需要时间,因此,南路军的进攻不能太急,不然,北路军的迂回还没有到位,就把伯克胡里给吓跑了。可是,眼下,喀什汉城危在旦夕,从容实施迂回包夹计划的时间不存在了轩亲王可是一再叮嘱,喀什汉城是“朝廷在南疆的最后一脉”,要尽力保全的!

    还有,展东禄收到消息,说何步云“反正”,伯克胡里大受刺激,暴跳如雷之下,下令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尽屠余下之汉人这条“乱命”,不晓得三地的主官会不会“凛遵”?

    但显然,不能把宝押在三地伪官的观望风色上头。

    展东禄一面命人放出风去:有敢行伯逆之乱命者,无论主从,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捉回,碎尸万段!同时下令,全军结束休整,倍道兼程,直指喀什噶尔。

    说是“全军”,但是军情再急,也得分批出发,这是出于后勤保障的要求军粮、辎重不计,单是沿途的水草,就无法支持数量过大的军队同时上路。

    不过,西征大军的前锋,到达阿克萨克玛拉尔之时还在叶尔羌境内,距离喀什噶尔,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主力更是刚刚走到巴尔楚克围攻喀什汉城的叛匪就乱套了。

    阿里达什说:埃米尔,中国人就快到了,咱们撤吧!反正,这个汉城,一时半会儿,也打不下来……

    啪!

    伯克胡里一个大巴掌甩到他的脸上:放屁!再敢胡言乱语,动摇军心,老子砍了你!

    顿了顿,咆哮道:这个汉城,一定要打下来!不然,后半辈子,老子连觉都睡不着!

    阿里达什捂着火辣辣的脸,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说:什么睡得着、睡不着的?你得先保住性命,才谈得上睡得着、睡不着,命丢了,还睡个鸟啊?当然啦,也可以说,这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娘的,你不走,老子自个儿走!再拖下去,中国人的大军到了,可就叫人一锅过煮了!

    阿里达什已经做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可是,对于伯克胡里来说,这个喀什汉城,还真得非打下来不成,倒不为一定要点何步云的天灯、在中国人脑门上钉大铁钉子什么的,而是

    老爹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大部分都搁在喀什汉城里头,就算跑路,也得带上这些钱财啊!不然,以后吃什么?又拿什么东山再起呢?

    可是,这帮子白吃饭的兵!这个小小的喀什汉城,怎么就是打不下来!

    之前,何步云派人在喀什汉城城头高喊的“伯克胡里风中残烛”,没什么夸张的地方,伯克胡里和他的“洪福汗国”,确实行将末路了。

    伯克胡里的主力,都已覆亡在阿克苏之役,目下,他的手头上,只有数千老弱,而且,兵无斗志,军心涣散,他已经红了眼睛,手刃了十来个往后头跑的兵了,可是,没有用!参与围攻喀什汉城的,一个一个,都还是一副死样活气、出工不出力的样子。

    到了后来,这个“军前执法”,连“出工”都不能保证了,开小差的士兵,愈来愈多。

    “阿里达什!”伯克胡里吼道,“阿里达什!”

    无人应答。

    他娘的,这个混蛋跑哪里去了?

    给我把他给叫过来!

    过不多久,部下来报:有人看见,阿里达什大人带着十几个亲信,出了西城门,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伯克胡里反应过来了:阿里达什跑了!

    他眼前微微一阵发黑。

    透了口长气,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咦

    那个刚刚投附的白彦虎,倒是还留在身边。

    伯克胡里不由苦笑,正要感慨两句,探马来报:“中国人……到了!”

    很快,东城门方向,响起了枪炮声,喀什噶尔城内,乱成了一团,一派大树将倒、猢狲将散的景象。

    伯克胡里看着乱的没头苍蝇似的部下们,情知这个汉城是打不下来的了,他长叹一声,转过头来,正想对白彦虎说“撤吧”

    咦,白彦虎呢?

    *(未完待续。。)

第一六一章 终于等到这一天!

    西征大军各部队次第达到喀什噶尔东南的岳普尔和,全军汇合之后,展东禄和刘锦棠经过商议,决定分兵:刘锦棠率老湘军南略英吉沙尔、叶尔羌,展东禄率轩军进攻喀什噶尔。

    如此部署,第一是要隔绝叛匪南北联系,阻止英吉沙尔、叶尔羌救援喀什噶尔;第二,是要和伯克胡里的“屠汉令”抢时间大军南下,枪顶在脑门儿上,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等地,就未必敢执行伯克胡里的“乱命”了。

    另外,以现有情报分析,攻克喀什葛尔,轩军一军,绰绰有余,分兵不会对喀什噶尔的战局,造成任何实质影响。

    议计一定,立即执行,展东禄下令轩军:急行军,喀什噶尔!

    轩军距喀什噶尔数里之遥时,远远便看见,汉城火光冲天,枪炮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展东禄立命发动攻击。

    轩军分兵两路,一路进攻东门,一路进攻北门,重点是东门。

    甫一接触,基本上未经任何实质性的交战,一见蓝色戎装的士兵的身影,防守外卡的叛匪,便纷纷弃卡奔逃。

    很快,轩军便直薄喀什噶尔城下了。

    这时,一支两、三千人的叛匪,乱糟糟的赶来增援东门,这是攻打喀什汉城撤下来的那部分兵力,这帮人,攻打汉城,尤三心二意,何况对阵轩军?挨了两排枪子儿,便掉头而西,一路上相互推挤、践踏,只恨爹娘没给他生第三条腿。

    轩军尾随溃匪、攻入城内之后,再也没遇上像样的抵抗,“洪福汗国”之土崩瓦解,已成定局了。

    这个局面,伯克胡里也看清楚了,他丢掉了继续抵抗的幻想,下令退出喀什噶尔,向西撤退。

    事实上,在他下达这个命令之前,部下们就已经这么干了东门、北门都已失陷;南门还在手上,可是,南下通往英吉沙尔的路,已经被中国人切断了,不往西逃,还能往哪儿逃呢?

    不过,伯克胡里并没有像白彦虎那样,一说“逃”,立即一马当先,他在喀什噶尔还有事情要做。

    当然,不是留下来断后。

    他要先去一个地方自己的“埃米尔宫”。

    进了宫,穿廊过户,一路走,一路喊:“热娜古丽!热娜古丽!”

    一见面,伯克胡里便说:“中国人打进城了!咱们得走了!赶紧的!”

    热娜古丽倒还镇定,“走?往哪里走?”

    “往西走!”

    “走得掉吗?”

    伯克胡里一愣,“当然走的掉!进了浩罕国,中国人就拿咱们没法子了!”

    “浩罕国?他们会收留咱们吗?”

    “当然会啊!我就是浩罕人啊!”

    “可是,”热娜古丽淡淡的说道,“之前,你父亲不是说要‘西征’浩罕吗?打那儿以后,浩罕国就跟防贼似的防着‘洪福汗国’,怎么会收留咱们呢?”

    伯克胡里又是一愣,“他们不肯收留咱们,咱们就打进去!中国人打不过,浩罕人也打不过?哎,我说你别再磨蹭了!走去哪儿,出去再说!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顿了顿,用警告的语气说道,“你可别存着什么侥幸!落到中国人手里,就算不受辱,可你是‘逆属’,照中国人的法律,是要什么……对,‘发给披甲人为奴”的!那是人过的日子吗?还是得受辱!”

    热娜古丽点了点头,“好罢,我收拾一下,你等我一会儿。”

    说罢,转身进入内寝。

    伯克胡里喊道:“快一点儿!别拿太多东西了!时间不够了!”

    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热娜古丽便翩然而出。

    伯克胡里往她手上看去,不由又是一愣

    左手空着,右手提着一只短铳。

    伯克胡里皱了皱眉,“哎,你拿这个干吗?你一个女人家,一路上,也用不着你打打杀杀的……”

    话音未落,热娜古丽抬起短铳,对着他叩动了扳机。

    “砰”一声大响,伯克胡里向后跌去,仰面摔倒在地。

    硝烟弥漫之中,热娜古丽那张美艳无伦的脸庞,俯了下来。

    伯克胡里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他的嘴巴,张了又张,可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热娜古丽亮晶晶的眸子中,有火焰跃动,“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贼子!你是浩罕人,我是维吾尔人!我的父亲、母亲、兄弟,我的全家,都被你们杀死了!我的小弟弟,还不到五岁,被你们用长矛刺穿了,抛到了火里!他在哭,你们在笑!”

    说到这儿,热娜古丽如花的面容已经微微的扭曲了,“然后,我就成了你们的战利品,成了你们的财产!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了吧?”

    知道了……这也是你为什么会被我“买通”,鸩杀我的父亲的缘故吧?唉,我真是太笨了……我还以为,你多少是喜欢我的……

    伯克胡里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热娜古丽直起身来,“其实,我并不想亲手杀掉你把你交给朝廷大军,押送北京,凌迟处死,我觉得,更加痛快一些可惜,我这一铳,怕是射的太正了!”

    伯克胡里昏死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那……我岂不是该谢谢你?

    热娜古丽的这一铳,确实是“射的太正了”,伤及了心脉,她关于伯克胡里“押送北京,凌迟处死”的愿望,没有达成虽经轩军军医抢救,但伯克胡里伤势过重,迁延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不治。

    “洪福汗国”的残匪,一路向西逃去,轩军骑兵,一路在后追击,一直追到了中国和浩罕国的边境。

    热娜古丽判断的很准确:浩罕人拒绝这批同胞入境。

    原因,一个是热娜古丽说的,自阿古柏声称要“西征”浩罕之后,“浩罕国就跟防贼似的防着‘洪福汗国’”;还有一个,也是更重要的:轩军明确表明,如果浩罕人收留叛匪,则必入境追击。

    逃出喀什噶尔的叛匪,死的死,降的降,几乎全部覆灭。

    包括提前脚底抹油的阿里达什。

    阿里达什逃到了僻处帕米尔高原的色勒库尔,以为天高皇帝远,再没有什么危险了,可是,他不晓得,当地的塔吉克人,已经“反正”了他们在一个叫做艾力甫的年轻人的带领下,杀死了“洪福汗国”派驻当地的伪官,并和西征大军取得了联系。

    于是,阿里达什糊里糊涂的就做了塔吉克人的俘虏,然后,被解交给了喀什噶尔的西征大军。

    唯一一个不知所踪的重要人物,是白彦虎。

    没过多久,英吉沙尔和叶尔羌也传来了好消息,两地先后克复,抵抗十分微弱,过程十分顺利,当地的汉人亦未遭毒手当地的“洪福汗国”伪官,确实接到了喀什噶尔发过来的“屠汉令”,但同时,也收到了西征大军“有敢行伯逆之乱命者,无论主从,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捉回,碎尸万段”的威胁,斟酌再三,不约而同的:看看形势再说吧。

    英吉沙尔和叶尔羌克复之后,展东禄派陶茂林略定和田这就更加顺利了,官军到达和田之前,当地的“洪福汗国”伪官已作鸟兽散,和田人大开城门,箪食壶浆,鲜花醴酒,迎接朝廷大军。

    至此,南八城全部克复。

    同时,北边儿传来消息,乌鲁木齐钦差行辕派出的接收人员已经到了伊犁,塔兰齐乖乖的交出了一切权力、兵力。

    至此,经过近一年的战斗,自同治三年脱幅而去的新疆,三年之后,终于完整的回到了中国的怀抱。

    金瓯巩固。

    *

第一六二章 我们都是皇帝陛下的崇拜者

    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普鲁士、俄罗斯、奥地利、荷兰等泰西七国公使,加上被法兰西代表的西班牙,八国使臣如期观礼登基大典,并觐见洪绪皇帝。

    不过,关卓凡并不以为群臣匍匐舞蹈、三跪九叩的场面,适合叫国际友人“观礼”这个场面虽然壮观,代表的,可不是历史的进步!再者说了,中国人都跪下去了,留八个洋鬼子直统统的杵在那儿,算怎么回事儿?这个“身高差”,可一点儿也不萌!

    事实上,八国使臣是未正下午两点进入紫禁城的,彼时,登基大典已经结束了,因此,八国使臣“观礼”的,其实只是“盛陈威仪”的“法驾卤簿”。

    一日之内,皇帝第二次御前朝,在中和殿接受八国使臣的致贺。

    对于中和殿这个觐见场所,八国使臣都十分满意。

    之前,中国君主接见外国使节,规格最高的场所,是乾清宫穆宗奉两宫皇太后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那一次;后来,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请按《天津条约》觐见,并递交国书,觐见场所的规格,就降低了,放到了西苑中海的紫光阁。

    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彼时的朝臣,对使臣入觐的礼仪,有重大的争议。

    四国公使原先坚持行鞠躬礼,关卓凡好不容易,争取到改行单膝跪礼,但以徐桐为代表的卫道之士,犹自不满意,认为“自古殿陛之下,无不跪之臣”,四国使臣,若不双膝下跪,皇上和太后,就不应接见;而且,这个看法,深深的影响到了穆宗这些,前文已经有所交代了。

    为了减少公使入觐的阻力,作为平衡,就只好降低觐见场所的规格了。

    四国公使提出了异议:为什么接见美国人就在乾清宫,接见我们就改到了紫光阁?听说,那里是皇帝的私家园林,并非正式的办公场所?

    关卓凡只好硬拗,“‘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是约翰逊副总统领衔的,不晓得英、法、俄、荷四国公使,哪一位是副国家元首呢?”

    对方这才没话可说了。

    这一回,觐见的场所选择了中和殿,八国使臣、包括美国公使在内,都觉得是意外之喜这简直是“三级跳”了!

    八国使臣都晓得,“三大殿”的崇高地位,尤在后三宫之首的乾清宫之上,乾清宫虽说是“天子正衙”,可到底还是有皇帝的私人色彩在的,“三大殿”却不存在任何的私人色彩,是整个帝国、整个政府的最高代表。

    其实,关卓凡本来是想将皇帝接见八国使臣的地点,放在更加轩敞、更加庄严的保和殿的,不过,想到保和殿还有“殿试”这一层功能,为避免有些“读书人”跳脚跳的太高,最后还是选择了“三大殿”中地位最低的中和殿。

    皇帝并非一次过接见八个使臣,而是一个一个的接见,英国公使出来了,法国公使再进去。

    是次觐见,使臣们都对皇帝留下了极佳的印象,对比紫光阁的那次觐见,有人在致朋友的信件中,甚至这么说,“很难想象,现任皇帝和前任皇帝,居然是亲生的姊弟。”

    上一次,英、法、俄、荷四国公使紫光阁觐见,由头至尾,穆宗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说话的都是黄幔之后的两宫皇太后。这也罢了,关键是,这位小皇帝的脸,为什么拉的那么长?而且,还时不时扭一扭身子,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

    这一次呢?

    以下是通过各种不同渠道流传在外的八国使臣关于是次觐见的言论

    皇帝是一位绝色的美人外交界对她的容貌的描述,没有任何溢美的地方!而且,皇帝的面前,并没有像两位皇太后那样,挂上一副朦胧的黄幔,使臣们尽可大大方方的瞻仰御颜。

    皇帝非常年轻,但气度高贵,态度谦和,由始至终,一直面带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更令人惊喜的,是皇帝的谈吐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来说,简直不能更加得体了。

    譬如,接见英国公使阿礼国的时候,皇帝说道:“我对阿尔伯特王夫的逝世,感到非常难过,他是一位多么仁慈、善良、忠诚的人啊!请爵士向女王陛下转达我的哀悼,我对她的悲痛,感同身受前不久,我刚刚失去了亲爱的弟弟。”

    顿了顿,“请女王陛下务必节哀顺变,我和她其他的朋友一样,都对她的健康感到担心,请告诉她,她的健康,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对全体英国人民,以及包括我在内的她的所有的朋友来说,都是意义重大的。”

    阿礼国爵士非常感动,再次单膝下跪,对皇帝陛下表示诚挚的谢意,并保证,他一定会把皇帝陛下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女王陛下。

    接见美国公使蒲安臣的时候,气氛便轻松的多了,皇帝说,“我和公使先生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您既然是我丈夫的老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老朋友了!还有,您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接见普鲁士公使李福思的时候,皇帝表示,她热切期待着腓特烈王储和王储妃的到访,她笑着说道,“我虽然在北京长大,可是,北京的道路,我却不大熟悉;不过,如果只是参观紫禁城和西苑,我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导游。”

    接见奥地利公使的时候,皇帝说道,“听说贵国皇后陛下刚刚诞育了一位小公主?哎呀,这真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消息!嗯,公主殿下一定是一个特别、特别可爱的小天使!请代我向皇帝和皇后陛下致贺!”

    如此这般,巴拉巴拉。

    有人甚至怀疑,皇帝的这些话,真的是她本人的原话吗?是否是负责传译的轩亲王的“自由发挥”?

    不过,八国使臣中,尽有懂中国话的,譬如,蒲安臣的中国话,就说的非常流利;阿礼国也能说简单的中国话,至少,听是没有大问题的,他们两个都说,这些话,就是皇帝的原话;轩亲王传译的时候,个别用词,或略有润色,但大致意思,是没有变动的。

    于是,事后,不止一位公使表示:我已成为皇帝陛下的崇拜者了!

    觐见之后,皇帝传旨“赐宴”。

    不过,地点不是在中和殿,也不是在紫禁城,而是在西苑中海就是上一次穆宗奉两宫皇太后接见英、法、俄、荷四国公使的紫光阁。

    八国使臣都不晓得,为什么不就近在紫禁城找个地方举行“国宴”?非要大费周章的走到皇家园林里去?不过,人人欣然“奉诏”。紫光阁的规格,自然不能和中和殿、乾清宫比,但举行“国宴”,却非常合适:除了体量宏伟之外,虽在冬天,四周依旧松柏苍翠,东面还临着一个极大的人工湖,风景宜人,秀色足以佐餐。

    退出中和殿后,八国使臣自西华门出宫上车,直奔西苑。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半个弯儿也没有拐,马车就停了下来已经到了西苑的西门了。

    这才发觉,这座皇家园林,其实是和皇宫紧紧的挨在一起的,由彼至此,方便的很,谈不上“大费周章”。

    在本时空,是次紫光阁“赐宴”,被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国宴”,载入史册。

    不过,虽然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国宴”,形势上却还是传统的:

    御案高居丹陛之上。

    丹陛之下,分左右两列,左边儿是客人:每两位使臣,合据一张大大的食案,一共四张食案;右边儿是主人:五位军机大臣,外务部署理尚书钱鼎铭,礼部尚书万青藜,再加上文华殿大学士曾国藩,也是八个人,也是每两人一张食案,也是一共四张食案。

    左右彼此相对。

    主位的八人,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不必说了,另外的两位

    曾国藩属于“奉旨与宴”,他原本是要力辞的,可是,传旨的说他代表的是内阁这就没法子辞了。

    曾涤生的功勋、地位摆在那里,又是最早办开洋务的人,按旨意上的话来说,“素为泰西诸国敬重”,“奉旨与宴”,没有人能说什么,可是,万青藜?他为什么也会参与这个“国宴”?这可是……很有些违和啊!

    台面上的说头,是登基大典由礼部操办,“赐宴”八国使臣,是登基大典的一个部分,礼部尚书有与宴的义务。

    八张食案,珍馐佳肴,水陆并陈。

    每张食案上的菜式,都是一样的,即是说,每一样菜,都是一式八份。

    上头的御案呢?

    只有酒,没有菜。

    事先,外务部已经向客人做了通报:体制所限,皇帝只能够“赐酒”一轮,然后就得“恭送回宫”。

    客人都表示理解,毕竟,中和殿觐见,紫光阁“赐宴”,这已经是对华外交的重大突破了,都得算是意外之喜,暂时不能奢求更多了。

    还有的人心想,上头的那位,既是皇帝,又是女人,有她在场,俺们还不大好意思放开肚皮,大吃大喝呢!

    咳咳,如是,岂不是辜负了眼前的美酒佳肴?

    *

第一六三章 皇夫按摩术

    关卓凡回到紫禁城的时候,已经过了传晚膳的点儿了,可是,干清宫还没有传膳。

    他微微讶异,刚想动问,翠儿已经笑着说道:“王爷可回来了皇上在等着王爷一块儿传膳呢!”

    “啊?”关卓凡颇感意外,“我不是在紫光阁……唉,等我做什么?平白的在这儿饿肚子!”

    “我想着,”皇帝微笑说道,“紫光阁那顿饭,就是个虚热闹,席面儿上,你客气来、我客气去的,未必能怎么正经吃东西,你未必就真的吃饱了,所以,就叫他们迟一点儿再传膳。”

    关卓凡又是感激,又是歉疚,先对翠儿说了句:“赶紧传膳吧!”

    翠儿应声而去之后,关卓凡转过头来,对皇帝说道:“你不晓得,‘我客气去’是有的,‘你客气来’可是没有的事儿我们这边儿,个个雍容揖让,那班洋鬼子,可一个个吃的汁水淋漓,没有一个人跟你客气有的人的胡子上,都沾上了汤汁肉碎呢!”

    皇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轻轻“哎哟”了一声,接着,抬起左手,轻轻的按了按自己的颈侧。

    关卓凡赶紧问道:“怎么啦?”

    “笑岔了……扯了下颈子……”

    皇帝放下手,用一种半撒娇、半抱怨的口吻说道:“你不晓得,那顶朝冠有多重!戴了一个上午,再戴了一个下午,我的颈子,到现在都是酸的呢!”

    关卓凡歉然说道:“可是辛苦你了!那么多条金龙,那么多颗东珠那是真重!”

    随即自告奋勇,“来,我替你揉一揉!”

    “啊?”皇帝脸上红了一红,随即嫣然一笑,“好啊!”

    皇帝换了一张圆杌子坐下,关卓凡站在她的身后,揎拳掳袖的做起了按摩师的工作。

    只按了一下,皇帝就不由自主,轻轻的呻吟了一声。

    类似的声音,之前,只在内寝乃至床榻之上才可以听见,皇夫不由心中一荡,两只手险些就要不听使唤,顺着皇帝白腻的颈子,向前胸的丰隆之处滑了下去。

    别,别,这个地儿,可是客厅加餐厅呢!

    关卓凡暗暗透了口气,收摄心神,开始认认真真做他按摩师的工作了。

    翠儿进来了,一眼看见皇帝和皇夫在做什么,不由大大一愣,随即掩口葫芦的笑了。

    关卓凡也笑了一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揉、按、捏、拍,起起伏伏,更加起劲了。

    皇帝的脸,又红了一红,不过,也没有请丈夫停下来的意思,只是,那种“痛并快乐着”的呻吟声,就得强自忍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纷沓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这是传晚膳的太监过来了,皇帝才低声说道:“好啦。”

    关卓凡其实并不饿,不过,依旧陪着皇帝进膳。

    饭桌上,夫妻私语。

    “松爽多了!”皇帝低声笑道,“你这一手,是从哪儿学来的呀?”

    “无师自通啊!”关卓凡说道,“你老公天生的聪明嘛!”

    皇帝斜乜了丈夫一眼,差点儿说出一句,“该不是在侧福晋们身上练出来的吧?”

    念头一起,自己先吓了一跳,这种“风话”,之前想都没有想过,更加不必说宣之于口了今儿个是怎么了?

    赶紧低头吃饭,慌慌张张的,差点儿呛了一下。

    关卓凡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背,“慢点儿,慢点儿!”

    这个动作,侍膳的翠儿看在眼里,又偷偷的笑了。

    皇帝抬起头来,掩饰的笑一笑,“哎,我跟你说,朝冠戴着重,朝服穿着,其实也不舒服你别看它瞅着好看,其实上了身,支支愣愣的,一点儿也不妥帖。”

    关卓凡想了一想,说道:“也是,朝服上头,绣了那么多条的龙三十六条呢!还有十二章纹、云纹、蝙蝠纹,以及‘海水江崖’等等花样,都是绣上去的一整件的袍子,就没有多少留空的地方,穿起来,自然不会如何妥帖。”

    “‘海水江崖’什么的,我是晓得的,”皇帝问道,“‘十二章纹’是什么呀?”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笑道:“看看我能不能说全了朝袍是上衣下裳,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等八样在衣,宗彝、藻、火、粉米等四样在裳,拢在一起,就是‘十二章’,每一‘章’,都有特别的取义。”

    顿了顿,“日、月、星辰,三光照耀,取义帝王恩纶普沛,泽及四方。”

    “山,取义帝王治理天下水土。”

    “龙,不必说了,变化多端,‘神龙见首不见尾’,取义帝王审时度势,裁断国事。”

    “华虫,就是雉鸡,取义帝王‘文采昭着’。”

    “宗彝,是祭祀的器物,通常是一对,镌虎纹、纹,取义帝王忠、孝两全。”

    “藻,水生,取义帝王品行冰清玉洁。”

    “火,取义帝王光明磊落。另外,火炎向上,也有率士群黎向归上命之意。”

    “粉米,就是白米,取义帝王重视农桑,给养人民。”

    “黼,就是斧头,取义帝王干练果绝,诛戮枭獍。”

    “黻,这个比较有趣,下一回着朝服的时候,你仔细看看,它其实是两个‘己’字相背,取义帝王背恶向善、明辨是非、从善如流。”

    关卓凡说一个,皇帝记一个,说完了“从善如流”,皇帝试探着问道:“说完了?”

    “嗯,说完了。”

    皇帝禁不住“哎哟”了一声,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说头的?也不晓得记不记得住?”

    关卓凡微笑说道,“其实取义为何,‘十二章’之大多数,都是明白好记的,略略生僻些的,不过宗彝、黼、黻,你就用力记住这三个好了,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可以‘望文生义’的。”

    皇帝仔细想了一想,果然。

    可是,她还是发愁的说,“做皇帝……好像真不大容易呢!这才第一天呐,脖子也酸,脑仁儿也疼,唉……”

    关卓凡心想,做皇帝当然不容易,不过,你这个“古往今来最美丽的一位皇帝”,大约也是“古往今来最容易做的一位皇帝”了,咱们就不要抱怨啦。

    于是温言说道:“今天算是你第一天‘亲政’,不过,可不是你第一天做皇帝,这个,不要搞混了。”

    皇帝吐了吐舌头,说道:“对,懿旨明发,我就是皇帝了。”

    “可不是?”关卓凡说道,“那个时候,你还在理藩院胡同的潜邸呢打那时候起,你就是皇帝了!”

    顿了顿,用郑重的口气说道,“还有,‘亲政’的第一天,你就做的很好了!尤其是接见八国使臣,不论对哪一国使臣,话说的都非常得体,八国使臣交口称赞,都说,你将来一定是一位非常英明的君主呢!”

    皇帝笑靥如花:“真的?”

    “真的!”

    “这么说来,”皇帝笑道,“我的记心还不坏!那些话,都是你教的嘛!我没有说漏、说错什么吧?”

    “没有啊!非常好!”

    “哎,”皇帝兴致勃勃的说道,“之前,我一直以为,泰西人都是红头发、绿眼睛,原来也有黑头发、黑眼睛的!那个西班牙的使臣,就是黑头发、黑眼睛,只不过……鼻子高些、眼眶深些罢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不错,西班牙人里头,确实有许多黑头发、黑眼睛的,不过,这个西班牙的使臣,其实是法国人。”

    皇帝想起来了,“对了,你说过的,西班牙在咱们这儿,没有设公使馆,可是,又想凑登基大典的热闹,就求了法国人替他出面。”

    “是的。”

    “法国人里头,也有许多黑头发、黑眼睛的?”

    “不算少。”关卓凡说道,“法国的北部,红头发、绿眼睛的多,南部,靠近地中海的地方,就有许多黑头发、黑眼睛的了。”

    “地中海?”皇帝说道,“这个名字……有趣!”

    “四周都是陆地,”关卓凡一边儿比划,一边儿说,“就像一个大湖一般,不过,是正经的海有一条海峡和外头的大洋连着。”

    “那真的是‘地中海’了!”

    “不错。”

    皇帝想了想,问道:“法国有多大地方呢?”

    关卓凡想了一想,说道:“如果不计他的殖民地,单计本土,大约……三个广东那么大吧!”

    “那也不算很大,”皇帝说道,“比咱们中国小的多了。”

    “是。”

    “怪有意思的,”皇帝说道,“法国地方不算太大,可是,有红头发的,有黑头发的,有绿眼睛的,有黑眼睛的,咱们中国的地方,比他大的多,却都是黑头发、黑眼睛,而且,眼眶一边儿的深、鼻梁一边儿的高。”

    关卓凡心中一动,说道:“这倒不尽然,咱们中国,也有深眼眶、高鼻梁的,甚至,也有红头发、绿眼睛的。”

    “啊?”皇帝愕然,“是吗?”

    顿了一顿,反应过来了,歉然一笑,说道:“可不是?轩军里头,就有不少红头发、绿眼睛的!像华尔、福瑞斯特他们,既归化、入籍了,自然就是中国人了咱们中国人里头,还真是有红头发、绿眼睛的!”

    “皇上说的不错。”关卓凡说道,“不过,除此之外,咱们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也是有深眼眶、高鼻梁、红头发、绿眼睛的。”

    *(未完待续。。)

第一六四章 吾土吾民,吾国吾种

    “啊?”皇帝又愕然了,“土生土长的?深眼眶、高鼻梁、红头发、绿眼睛?这,我倒想不起来……呃,都在哪儿呀?”

    “皇上一想就明白了”关卓凡微笑说道,“就在咱们刚刚收回来的新疆。”

    “啊……对呀!”

    皇帝恍然,想了一想,说道:“我看过高宗纯皇帝容妃的画像她就是维吾尔人吧?她的模样……嗯,和咱们中原女子比起来,似乎……眼眶要深一些,鼻梁要高一些。”

    “对了,”关卓凡说道,“高宗纯皇帝容妃就是维吾尔人维吾尔人的模样,跟中原人是不大一样的,眼眶要深一些,鼻梁要高一些。”

    “可是,”皇帝犹豫了一下,“我记得,容妃的头发、眼睛……都是黑色的,你说的红头发、绿眼睛”

    “也在新疆。”

    “哦?”

    “是次喀什噶尔大捷,”关卓凡说道,“有一个叫做阿里达什的匪首,是伯克胡里手下的第一个大将,逃到了色勒库尔,叫当地的塔吉克人给捉住了,解送到展东禄的大营塔吉克人里头,就有红头发、绿眼睛的。”

    顿了顿,“塔吉克人并不都是红头发、绿眼睛,不过,红头发、绿眼睛的,为数不少。”

    “咱们中国,”皇帝喜道,“还真有土生土长的红头发、绿眼睛,有意思……”

    顿了顿,“这班塔吉克人,倒是忠义之士呢!不过,呃……塔吉克人?他们也是……维吾尔人吗?”

    关卓凡这才发现,自己说秃噜嘴了,这个时代,官方还没有“塔吉克”的说法,色勒库尔的行政机构,笼统的称为“回庄”,“缠回”易名为“维吾尔”之前,在朝廷的眼中,色勒库尔回庄治下的,也是“缠回”的一部分。

    呃……穿越真是麻烦。

    只好这么说,“‘塔吉克’是当地人的自称,他们和维吾尔人,其实不是一族;而且,塔吉克人和维吾尔人,虽然都崇信回教,却不是一派。”

    顿了顿,“他们这一族,到底该称做什么,是不是就叫‘塔吉克’,新疆建省的时候,再斟酌议定吧!”

    皇帝点了点头,“红头发、绿眼睛的中国人哎,我能见一见就好了!”

    顿了顿,若有所憾的说道,“其实,别说红头发、绿眼睛了,就是深眼眶、高鼻梁,我也没有见过容妃只是画像,不是真人啊!”

    关卓凡心中一动,脑子中转着念头,就没有马上接话。

    皇帝以为他作难,赶紧说道:“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可别当真!新疆距离北京,好几千里的路呢!哪儿能想见谁就见谁?”

    “塔吉克人那儿,”关卓凡说道,“有没有合适的名目叫他们进京,让我再想一想;不过,左宗棠、展东禄他们,倒是要送两个维吾尔人进京,其中的一个,到时候,皇上也许可以见上一见。”

    “哦?”皇帝大感兴趣,“什么人呀?”

    “一个叫做热娜古丽,一个叫做尼亚孜,”关卓凡说道,“我说‘皇上也许可以见上一见’的,是前边儿的这个,叫热娜古丽的。”

    顿了顿,“他们俩都是和田人,彼此多半也是认识的热娜古丽是和田‘帕夏’哈比布拉的女儿,尼亚孜则是哈比布拉的亲信部下。”

    “所谓‘帕夏’,乃是伪号,这个哈比布拉,趁乱僭据和田,其实也是一个叛逆。”

    “阿古柏攻略和田的手段,十分卑劣,他以赴和田‘朝圣’的名义,赚开和田城门,不但鸠占鹊巢,更大肆屠城,哈比布拉全族被杀,只热娜古丽一人,因为貌美,留得一命,被喀什噶尔兵作为战利品,献给了阿古柏。”

    “事变之后,阿古柏任命尼亚孜做和田的‘伯克’。”

    “哈比布拉之所以会落入圈套,和田人都说,是因为尼亚孜背主求荣,暗里交通阿古柏,在哈比布拉面前,替阿古柏指天誓日的做担保,哈比布拉信了他的话,这才不做防备,大开城门。”

    “不过,尼亚孜极口否认,说实情刚好相反,他劝谏过哈比布拉要小心阿古柏的,可惜哈比布拉不纳;他接受阿古柏的伪职,则实在是为了父老乡亲如果叫浩罕人来做和田的‘伯克’,和田人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后来,胡里伯克认为阿古柏有意废长立幼,乃先下手为强,交通阿古柏的一个宠妃,鸩弑乃父这个宠妃,就是热娜古丽。”

    听到这儿,皇帝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

    “下毒的过程,十分顺利,”关卓凡说道,“没有想到的是,阿古柏体气极壮,虽然喝了毒酒,却不即便死,只是辗转呻吟,于是,热娜古丽拿一条白绫,环住了阿古柏的脖子,死命勒紧,阿古柏挣扎片刻,终于毙命。”

    皇帝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再说尼亚孜那头,”关卓凡说道,“西征大军南下,库车反正,派人联络和田,游说尼亚孜起事,尼亚孜首鼠两端,库车使者无功而返,可是,库车、和田两家私下来往的消息,却被伯克胡里侦知了,他亲率大军讨伐和田,尼亚孜自知不敌,没等浩罕兵进入和田,便弃城而去,穿过大沙漠,投奔库车。”

    “西征大军攻入喀什噶尔,伯克胡里仓皇溃逃,跑路之前,他还想着要带上一个人就是热娜古丽。只是,他实在想不到的是,见了热娜古丽,热娜古丽非但不肯和他一起走,反而当胸给了他一枪伯克胡里就此毙命。”

    皇帝第又“啊”了一声,脸色都变过了。

    过了片刻,颤声说道:“就是说……阿古柏、伯克胡里,都是她……亲手杀掉的?”

    “不错!”

    餐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皇帝低声说道:“这个女人,可真是”

    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滞了一滞,轻轻叹了口气,“唉……”

    “热娜古丽对展东禄说,”关卓凡说道,“新疆是她的伤心地,她在新疆,也没有任何的亲人了,她不能再呆在新疆了。”

    “所以……要送到北京来?”

    “是。”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说道,“那个尼亚孜呢,则说自己欣慕圣化,请求入京‘朝圣’,言下之意是很明白的他也不能呆在新疆。”

    “这倒是实情,维吾尔人、尤其是和田人,皆目尼亚孜为‘维奸’,如果他留在新疆,迟早有一天,要死在同族的手里。”

    “尼某不但附逆,而且,如果背主求荣之事是真的,品行亦十分卑劣,可是,他到底有一个主动投奔库车的动作摆在那里,不能不算他‘反正’。展东禄、左宗棠,都不晓得拿他怎么办好,只好也送来北京再说了。”

    “这是一个小人,皇上不必去理他了;要理的,是热娜古丽皇上想见她么?”

    皇帝犹豫了一下,怯怯的说道:“这个女人,太……厉害了,我……实在有点儿怕见她……”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不过,她也实在是可怜……”

    说到这儿,抬起头,柔声说道,“我晓得的,见她也好,不见她也好,都有正经的道理,都是国事,你呢,也不必管我想见还是不想见了要我见,我就见。”

    关卓凡微笑说道:“难得皇上如此通达八国使臣说的一点儿不错,你一定会成为一位非常英明的皇帝的!”

    皇帝嫣然一笑。

    “是这样子的,”关卓凡说道,“本来,阿古柏、伯克胡里,前后两元恶,皆为热娜古丽手刃,认真说起来,敉平伪‘洪福汗国’之乱,她是立了大功的,应该予以表彰、奖励,可是,真要表彰、奖励,却有不知如何措手之苦。”

    *(未完待续。。)

第一六五章 皇夫圣明!

    “嗯,”皇帝说道,“我明白,阿古柏,到底是她的……夫君。”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啊!”

    微微一顿,“此其一;其二,咱们这边儿,也一定会有卫道之士,指责她陷人父子于聚。”

    “聚?”皇帝问道,“什么意思啊?”

    关卓凡愣了一愣他原本以为,皇帝会懂这个词儿的意思。

    呃,婉妃,你这个师傅……

    转念一想,婉妃不过教了皇帝小半年,教不到这个词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看看《石头记》之类的闲书,还是很有好处的嘛……

    一边儿胡乱转着念头,一边儿说道:“雌鹿曰,聚……就是一女同侍父子二人的意思。”

    皇帝秀眉微蹙,“可是,这怪不得她呀!她根本是……身不由己呀!”

    咦,这个反应,和我想象的,可不大一样呀。

    “可不是?”关卓凡说道,“可是,就怕咱们的老先生们,脑筋转不过弯儿来,对热娜古丽,不但有聚之诮,甚至还会指责她失节、失贞什么的。”

    皇帝摇了摇头,“那就不讲道理了!”

    顿了顿,“她忍辱负重,终于亲手报了全家乃至全族的血海深仇,就算她杀的,不是阿古柏、伯克胡里,不是什么‘元恶’,我看,也值得表彰、奖励!”

    关卓凡大拇指一翘,“皇上说的对极了!”

    “好,”皇帝毅然决然的,“这个热娜古丽,我见!”

    关卓凡十分欣慰,说道:“即便没有任何正式的封诰,能得到皇上的接见,对于热娜古丽来说,也是极高的荣耀了!”

    顿了顿,“还有,奖谕热娜古丽,并不是仅仅为了她一人,也是为了她的同族为了整个新疆的维吾尔人。”

    “啊……对……”

    “维吾尔人对女人的看法,”关卓凡说道,“和咱们这边儿的老先生,是很不一样的,他们眼里,热娜古丽可以算得英雄,奖谕热娜古丽,对大乱之后的收拢人心,很有助益。”

    “对!她杀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仇人,也是维吾尔人的仇人!”

    关卓凡笑了,“皇上圣明!”

    皇帝的脸,微微一红,斜乜了丈夫一眼,半嗔半笑:“皇夫圣明!”

    呃,这种话,不好乱说……

    皇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继续说道:“我想,高宗纯皇帝纳容妃,是不是……也有这样一层意思?‘收拢人心’?”

    咦,由此而即彼,这个悟性不坏啊!

    “不错!”

    关卓凡说道,“其实,容妃和作乱的大、小和卓,是一族的,可是,她这一支,上上下下,都深明大义,大、小和卓作乱,容妃的父兄,不但不肯附逆,朝廷大军平叛,他们还出力助剿,功成之后,她的大伯额色尹晋爵辅国公,她的哥哥图尔都进爵一等台吉,她本人被选入宫,册为和贵人。”

    顿了顿,“后来,霍卓氏容妃姓‘霍卓’晋容嫔,晋容妃,图尔都也进了辅国公。”

    “哦?”皇帝微微讶异,“容妃和大、小和卓,原来是一族的?”

    “是,‘霍卓’、‘和卓’,其实是一码事儿;而且,论起辈分,容妃和大、小和卓,是一个辈儿的。”

    “嗯,容妃进妃位,图尔都进辅国公,这倒有点儿‘兄以妹贵’的意思了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也不能这么说,容妃见宠于高宗纯皇帝,说到底,还是从额色尹、图尔都助剿叛乱有功来的。”

    “对,对!”皇帝说道:“我把事情搞颠倒了‘收拢人心’嘛!”

    顿了顿,“哎,一家子都加官进爵,真好!就是容妃一个人离开家乡,怪孤”

    “单”字没出口,便晓得不妥了,如是说,岂非指高宗离人骨肉?

    “孤”字已经吞不回去,皇帝的脸,不由的红了。

    “倒不会孤单,”关卓凡说道,“进京的,不止容妃一人,额色尹、图尔都,是一块儿过来的而且,就此留在了北京,没有回新疆去。”

    “哦?”

    皇帝大出意外。

    “除了加官进爵,”关卓凡说道,“高宗纯皇帝给了额色尹、图尔都叔侄许多的赏赐,包括宅邸;还给他们抬了旗抬进了蒙古正白旗。后来,高宗纯皇帝谕令喀什噶尔办事大臣,将额色尹、图尔都的家眷、奴仆,都送到北京来,容妃这一支,就此留在了北京,过起了日子。”

    “哎哟,这份恩典可就大了!”皇帝感叹着说道,“这一来,骨肉团圆,天理、人情,都照应到了!高宗纯皇帝真正是圣明!”

    事实上,高宗将这一支和卓氏迁入北京,真正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叫容妃“骨肉团圆”,也不仅仅是为了酬额色尹、图尔都等人助剿之功。

    不过,这一层,关卓凡并不点破,微笑着说道:“那是!”

    “干隆朝到现在,已经好几代了,”皇帝好奇的问道,“他们这一支,眼下都在做些什么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因为俺也不晓得。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叫人查一查,再说你听吧!”

    “好!”

    顿了顿,皇帝叹了口气,“可惜,热娜古丽没有亲人了,不然”

    话没说完,皇帝就发觉,自己又说错话了:就算热娜古丽还有亲人,也不能比照容妃之例办理,热娜古丽的亲人,娘家也好、夫家也好,统统都是“叛逆”。

    连忙改口说道,“新疆那边儿,什么时候把她送过来了呀?”

    “怎么也得过了年再说了,”关卓凡说道,“这不是什么急事儿,皇上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等人到了再说吧!”

    顿了顿,歉然说道,“光顾着说话了,都没怎么吃东西,我是已经吃过的了,皇上可还没有,赶紧进膳吧!”

    笑了笑,“要不圣人怎么说‘食不言’呢?还真是有道理!”

    “我倒不饿。”皇帝还是要说话,“哎,传过了膳,我想过永和宫看一眼,合不合适呢?”

    平日里,传过晚膳,宫门就该下钥了,干清宫今天的晚膳传的迟,此时此刻,除了干清宫,别的宫门,都已经下钥了,一般情况下,宫门下钥之后,各宫之间,就不来往了,何况永和宫现在并没有人居住。

    但关卓凡答的很干脆,“有什么不合适?穿过了膳,本来就走一走的,遛弯儿消食儿嘛!这样吧,我陪你,你小时候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我也很想看一看呢!”

    “好啊!”皇帝笑吟吟的,“我替你做‘导游’!”

    “这是你第二回替我做导游了,”关卓凡笑道,“上一回是游御花园哎,如果没有皇帝老婆大人牵着,叫我一个人逛,我非迷路不可!”

    皇帝笑靥如花,抬起一只筷子,在丈夫的手上,轻轻一拍,“就是!”

    夫妻俩说笑了两句,关卓凡说道:“我晓得你的意思,过两天,丽贵太妃嗯,到时候就是慈丽皇太后了就要搬回永和宫来了,也不晓得下头的人收拾、布置的周不周到?看一眼,放心些。”

    顿了顿,“这是你的孝心,宫门下钥,叫开了就是,没人能说什么。”

    皇帝感激的看了丈夫一眼,说道:“这两天的事儿多,我想,晚上抽个空儿过去瞅瞅,不耽误白天的正经事儿。”

    说完,轻轻的叹了口气。

    “怎么啦?”

    “我总觉得,”皇帝犹豫一下,“其实……额娘更乐意住在外头。”

    “嗯?”

    “你只见过她出宫之后的模样,没见过她在宫里时候的模样,出了宫,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现在,她又要搬了回来,我有点儿担心”

    关卓凡微微一笑,“比起外头,她大约更乐意和你住在一起”

    顿了顿,“再者说了,以前是以前,以后是以后以前不必说了,以后,她是慈丽皇太后!过了年,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就要移跸颐和园,到时候,慈丽皇太后就是紫禁城后宫之主!哪个还能给她气受吗?”

    *(未完待续。。)

第一六六章 好多个皇太后呀

    登基大典的第二天,一系列的“恩诏”明发。

    新君践祚,加恩相关人等,是“易代之典”惯有的路数,不过,因为新疆靖定,天下从此太平,新朝生气勃勃,经已隐现盛世大治的气象,因此,路数虽然旧,朝野上下、庙堂内外,却咸有“薄海同庆”之感。

    加恩的对象,主要分成三大块:

    第一块是大小臣工,重点是亲贵、勋臣、军机和上书房、南书房的“师傅”。

    最实惠的是加俸,“赏加一分”、“赏加二分”乃至“赏加半俸”不等;

    有人不在乎这点儿小钱,但赏顶戴、花翎,赏穿自己这个级别没有资格穿的衣服,赏用自己的这个级别没有资格用的器物,就不能不在乎了。

    譬如,某某二品的官儿,“赏戴头品顶戴”,某某的单眼花翎换成双眼花翎的,某某“着赏穿带素貂褂”,某某“许用朱轮、紫缰”,等等。

    “上头”看重的,都指名道姓,譬如,“大学士直隶总督曾国藩、大学士湖广总督李鸿章、协办大学士陕甘总督左宗棠,均着交部从优议叙”。

    没资格被指名道姓的,不代表没有好处,“此外所有王公及京外大小官员,均赏加二级,京师八旗及各营兵丁,均赏给半月钱粮。”

    第二块是先朝妃嫔。

    文宗的小老婆们,统统官升一级。

    “朕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皇考妃嫔,承侍宫闱,恪恭淑慎,均宜加崇位号,以表尊荣。婉妃着封为婉贵妃,祺妃着封为祺贵妃,玫妃着封为玫贵妃,嫔着封为妃,吉嫔着封为吉妃,禧嫔着封为禧妃,庆嫔着封为庆妃,容嫔着封为容妃,嫔着封为妃。所有应行事宜,着该衙门察例具奏。”

    总之,“妃”全升“贵妃”,“嫔”全升“妃”。

    第三块是犯人凡新君登基,大赦、缓决什么的,也是惯例牌。

    “谕内阁:所有刑部及各省已经结案监禁人犯,除情罪重大,及常赦不原者外,着军机大臣会同刑部,酌量轻重,分别请旨减等发落。其军流徒杖以下人犯,一并分折减等完结。俾沾宽大之恩,用示子惠兆民,法外施仁至意。”

    以上种种,算是例牌节目,真正的重头戏,是以下的三道诏书。

    第一道,丽皇贵妃晋皇太后,崇号“慈丽”,是为慈丽皇太后。

    这样一来,慈安、慈禧、慈丽三位皇太后,正式“三宫并尊”了。

    宫里宫外,朝野上下,市井,都热闹开了。

    “‘三宫并尊’,洵盛事也!三位皇太后同时在位,本朝自然是第一回,不晓得前朝有没有类似的情形?”

    “前汉倒是有的,而且,还不止‘三宫’竟是‘四宫并尊’呢!”

    “哦?请道其详!”

    “成帝无嗣,立定陶王为太子,成帝崩,定陶王继立,是为哀帝。成帝母王太后进为太皇太后,成帝赵皇后进为皇太后,哀帝生母丁姬为帝太后这就三位太后了。”

    “另外,哀帝追尊生父定陶恭王为恭皇,尊奉生母定陶太后傅氏为恭皇太后。一年后,又尊傅太后为帝太太后,后又改称皇太太后。这不就‘四宫并尊’了么?”

    “好家伙,听的我都有点儿头晕了!成帝赵皇后就是赵飞燕吧?”

    “不错!”

    “虽然是四位‘太后’,不过,好像并不能说‘四宫并尊’这四位,其实是两位太后,两位太皇太后,辈分是不一样的只不过,傅太后不称‘太皇太后’,而称‘皇太太后’罢了。”

    “嗯,也是。”

    “王太后、傅太后,其实都是‘太皇太后’,还非得一个称‘太皇太后’,一个称‘皇太太后’,不嫌拗口吗?对了,还有,赵太后、丁太后,其实都是‘皇太后’,非得一个称‘皇太后’,一个称‘帝太后’,哎哟,这个别扭啊!”

    “其实,只要在‘太皇太后’、‘皇太后’前头加一个徽号,也就区分来开了不过,前汉的时候,各种制度,还不是那么完备,这上头,自然是不能跟本朝相比的。”

    “嗯,所以,正经的‘三宫并尊’,本朝洪绪朝,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正是,正是!”

    ……

    “哎,你们说,慈安、慈禧、慈丽三位皇太后,这个位次,怎么摆啊?”

    “那还用说?当然是‘东边儿’打头,‘西边儿’跟着,咱们的新太后嘛,就做‘探花’好了。”

    “‘探花’?还‘榜眼’呢!金榜题名啊?”

    “可是,新太后是皇上的生母……”

    “‘西边儿’也是‘皇上’的生母啊,只不过,那一位‘皇上’……嘿嘿!”

    “我看,成老五说的不错,就是‘东边儿’老大,‘西边儿’老二,新太后老三得有个先来后到!”

    “哎,以后,是不是不好再‘东边儿’、‘西边儿’的叫了?不然,咱们的新太后,算哪边儿的?”

    “哟,还真是!哎,你们说,如果三位皇太后一块儿出来,这个座次,该怎么排?”

    “当然是一熘儿过啊!嗯,‘东边儿’得在中间,接下来嘛,左尊右卑,那就……左边儿的是‘西边儿’,右边儿的是新太后,如何?”

    “那就这么叫东边儿’该‘中间的’,‘西边儿’改‘左边儿’,新太后嘛,就叫‘右边儿’,如何?”

    “哈哈哈!‘中间的’、‘左边儿’、‘右边儿’?妙!”

    ……

    “这一来,皇上可就有了仨皇额娘了!嘿,也不晓得,她这个女儿,是特别好做些呢,还是特别不好做些?”

    “你倒是想一想,你如果有三个娘,你这个儿子,好做不好做?”

    “嘿,如果我三个娘都是皇额娘,我这个儿子,有什么不好做的?太好做了!”

    “你小子作死!你的娘是皇额娘,你是什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得,这个话头,可不是我挑起来的,别往我头上扣大帽子,我戴不住!”

    “你们俩别吵了!叫我说,如果仨皇额娘都跟‘东边儿’似的,皇上这个女儿,就好做;如果仨皇额娘都跟‘西边儿’似的,皇上这个女儿,自然就不好做了。”

    “你这不废话吗?现在是一个‘东边儿’,一个‘西边儿’,一个是……嘿,自个儿的亲妈!二打一,我看,皇上这个女儿,还是好做的!”

    “亲妈怎么了?‘西边儿’也是亲妈同治爷的亲妈!你觉得,同治爷这个儿子,好不好做呢?”

    “慈丽太后可不是‘西边儿’那种人!”

    “嘿,她是哪种人,你晓得?你不想想,‘西边儿’,那是多厉害的一个人,在咸丰爷前头,都争不过她!依我看,咱们这位新太后,未必就是盏省油的灯!”

    “‘老太后’也不见得就消停了!‘西边儿’那个脾性,就算撤了帘,也未必耐得住寂寞!”

    “帘也撤了,人也搬到颐和园去了,还能怎么地呢?”

    “那可难说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罢了!”

    ……

    关于慈丽皇太后的议论,热闹归热闹,可是,丽皇贵妃之进皇太后,没有任何人感到意外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另一道“恩诏”,就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意料了。

    “恭亲王奕?,忠诚匡弼,勋劳夙着,干干翼翼,靡间初终,锡加世袭罔替,以示与国同戚之至意”。

    朝野轰动。

    这是自礼烈亲王代善、睿忠亲王多尔衮、豫通亲王多铎、郑献亲王济尔哈朗、肃武亲王豪格、承泽裕亲王硕塞、克勤郡王岳托、顺承恭惠郡王勒克德浑,以及怡贤亲王允祥之后,大清第十位世袭罔替的****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六七章 逾格之赏,非分之荣

    代善、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豪格、硕塞、岳托、勒克德浑八位,都是国初的封王,都是对定鼎天下有大勋劳的人,头上的“铁帽子”,都是一刀一枪、血里火里挣来的,没有人能够不服气。

    可是,允祥的“铁帽子”,就颇有人不以为然了,以为怡王的世袭罔替,不是因为对国家有大功,纯粹是世宗酬他襄助自己夺嫡,是世宗“公器私用”。

    祺祥政变,时为怡亲王的载垣被赐死之后,就有人认为,应该就此取消怡亲王一系“世袭罔替”的资格,减等袭爵;怡亲王的爵位,也确实因此中断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还是“圣恩浩荡”,将“世袭罔替”的资格,还给了怡亲王一系。

    如今的恭亲王呢?

    “恭老六做的最露脸儿的一件事儿,不就是杀掉肃顺、载垣、端华,自己上位嘛!虽然肃顺他们被安了顶‘三凶’的帽子,可是,谁都晓得,恭老六杀肃顺,只是为了争权夺利,可不敢说对国家立了什么大功!”

    这是颇为流行的一种观点,持这种观点的人,肃顺当权之时,未必没有吃过肃顺的苦头,肃顺被杀之时,也未必没有叫过好,可是,时过境迁,肃顺早已是冢中枯骨,再去骂他,有什么意思?只有像恭王这样子的,还新鲜热乎着,却已不在位了,指斥起来,才最有意思还很安全。

    另外,恭王独秉枢柄的时间,不算太长,在人们对他的功绩形成固化的概念之前,恭王便从极峰之处,跌了下来,国家如今的蒸蒸日上,大多数人都把功劳记在了目下正当国的那个人的头上,没有多少人记得恭王“开创局面”的功劳。

    事实上,恭王“开创局面”的时候,是他被骂的最狠的时候,“鬼子六”的绰号,就是那个时候来的,独秉枢柄时代的恭王,得罪的人最多,若有“民调”,得分估计高不到哪里去,有了这层记忆和印象打底儿,就更加没有多少人觉得恭王有多大的功劳了。

    这些都罢了,关键是,自蔡寿祺弹劾恭王、恭王御前咆哮失礼、被逐出军机那一次开始,“上头”对恭王,就是一以贯之的“裁抑”,最终将恭王逼得“退归藩邸”,这一层,人们都是看的明白的,怎么,某人独掌大权了,一切都在其控制之中了,再也不必同恭王虚与委蛇了,反倒开始对恭王“加恩”了?且是前所未有的“殊恩”?

    这是什么路数?想不大明白啊!

    唉,圣谟高远,圣意难测啊!

    吃瓜群众纷纷表示意外,但是,眼镜跌的最碎的那一个,还是恭王自己。

    过凤翔胡同传旨的,是武英殿大学士朱凤标和文渊阁大学士瑞常,两位殿阁大学士联袂传旨,这个规格,也是高的不能再高的了。

    朱凤标“钦此”出口之后,过了一小会儿,恭王才艰难的说道:“臣何德、何能、何功、何劳,敢受此逾格之赏?再者说了,滥叼非分之荣,非但臣心难安,亦非……臣下之福,恳请朱、瑞二公,代我回奏皇上……”

    瑞常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恭王一愣,打住了话头。

    朱凤标和瑞常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意思是接下来的话,由瑞常来说。

    “六爷,”瑞常是蒙古旗人,对恭王用了“六爷”这个比较像“自己人”的称唿,“今上登基,恩纶普沛,薄海同庆,大人黎庶,咸被圣泽”

    顿了顿,“圣旨堂皇明发,六爷亦当之无愧,纵然谦抑冲退,但仰体圣心,还是不要再推辞了吧!”

    瑞常的话,说的很委婉,可是,也很有力量既然“恩纶普沛,薄海同庆,大人黎庶,咸被圣泽”,你若不领旨谢恩,岂非独自向隅,不给“今上”面子?

    “圣旨堂皇明发”之“堂皇”,也点明了,这道“恩诏”,是不可能收回去的,你如果推辞,除了有“独自向隅”之嫌,也会被“造作矫情”之讥。

    所以,推辞的话,就不要说出口来了吧!

    过了片刻,恭王咽了口唾沫,微微透了口气,涩声说道:“臣……领旨谢恩。”

    送走了两位传旨的钦差,恭王府上上下下,立即喜气洋洋起来了。

    “世袭罔替”,这还了得?

    大清朝的国祚延续多久,咱们这座府邸,就是多久的“恭亲王府”!嘿,真正叫“与国同戚”了!

    第一个兴高采烈的,是载澄,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恭亲王的爵位,日后自然归他承袭嘿,俺也要是亲王了!

    第二个眉开眼笑的,是恭亲王福晋,对于这个“世袭罔替”,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到底没有白淋那场雨!那一跪,到底也没有白跪!”

    可是,丈夫却攒眉蹙额的,不像是多么高兴的样子。

    旁边儿没人时候,恭亲王福晋问道:“你这是怎么啦?大喜的事儿,怎么拉长着个脸?”

    “大喜的事儿?”恭王叹了口气,“逾格之赏、非分之荣,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恭亲王福晋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我晓得你担心什么可是,这一次,我觉得你是自个儿吓自个儿了!我也不觉是什么‘逾格’、‘非分’,这是咱们应得的!如果没有咱们”

    恭王大皱眉头,打断了妻子的话,“话不能这么说!”

    “除了你,”恭王福晋说道,“我也不会跟第二个人这么说啊!好罢,我不说了,大伙儿心照!”

    “心照不心照是一回事儿,”恭王说道,“能不能摆到台面上是另一回事儿”

    顿了顿,“有些事儿,是摆不到台面上的唉,清议可畏啊!”

    “清议?”恭王福晋微微冷笑,“现在的‘清议’,也不晓得值多少钱一斤?也就你还在乎什么‘清议’不‘清议’!人家如果是在乎‘清议’的,还能够”

    说到这儿,自己打住了,用半劝慰、办告诫的语气说道:“我可跟你说,消息一传开来,贺客马上就要登门了,你就有什么想头,咱们留到晚上再说,客人面前,你可不能这副模样,不然,叫人看了,传到了‘上头’那里,还以为咱们不识抬举呢!”

    恭王不说话了。

    “我说的话,”恭王福晋微嗔道,“你听见了没有啊?”

    恭王的眉头,慢慢儿松了开来,平静的说道,“得,我晓得分寸,你放心好了。”

    恭王福晋所料不差,不过一盏茶的光景,第一批贺客就上门投贴了。

    其实,朱凤标、瑞常还没有出宫门,恭亲王“世袭罔替”的消息,就自军机、内阁传了出来,不少人都觑着两位殿阁大学士的动静,朱、瑞前脚离开凤翔胡同,贺客后脚就登门了。

    争取喝个“头啖汤”嘛。

    “世袭罔替”确实是“大喜的事儿”,亲贵都要与贺,贝子以上,皆亲自过府恭贺;贝子以下,也都过府投贴,恭王见不见,则视乎该人平日里能不能跟恭王说的上话了。

    亲贵之外,登门、投贴的朝臣,亦如过江之鲫。

    一是恭王故旧本就无数;二是这个“世袭罔替”一出来,眼见恭王圣眷复隆,想来“上头”对凤翔胡同已不存芥蒂,现在赶过来“烧热灶”,是非常安全的事情,这个人情,不做白不做。

    贺客盈门,恭王不可能都见,贝子以上,是要见的,贝子以下,则视贺客的身份、王府的仪制、交情的深浅,给予不同的待遇,有的由恭王本人接见,有的由幕僚或王府长史代为接见,有的则连跨入王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只留下一个帖子,或者在门薄上登记一个名字就回去了。

    至于“贺礼”,不论送礼者是什么身份,一律峻拒。

    同恭王交情愈厚的人,愈迟登门来的愈早,贺客愈多,愈没空儿说几句正经的梯己话。

    来的最晚的两位贺客,在掌灯之后才登门一是文祥,一是宝。

    *(未完待续。。)

第一六八章 孰白脸,孰红脸,你方唱罢我登场

    虽然已是掌灯时分,但主客三人都还没有吃晚饭。恭王是见了一天的贺客,刚刚消停下来,文祥是打工部过凤翔胡同来的,宝呢,说自个儿“原本就是过来蹭饭的”,于是,恭王府厨下开了一个大大的一品锅出来,主客三人,拥炉围坐,边吃边聊。

    “博川,你是当家的,”宝说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提前给六爷透个信儿?”

    文祥还没答话,恭王就截住了宝的话头,“这怎么能怪博川?这种事情,臣下如何得闻?”

    “佩蘅,”文祥很诚恳的说道,“这个事儿,之前,我确实是不晓得的。”

    顿了一顿,“今儿一早,皇上御养心殿,亲**代,说已经请过了懿旨,进六爷‘世袭罔替’,吩咐军机拟旨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事儿,比你们内务府那边儿,其实也早不了多少。”

    再顿一顿,“我看,非但我,曹琢如、许星叔他们,也未必就提前得了什么信儿。”

    宝一笑,“‘上头’的口风,可够紧的呀。”

    文祥当做听不出他话中的讥嘲之意,平静的说道:“六爷方才说的,其实不错,这种事情,臣下如何得闻?‘上头’难道问我们,该不该进六爷‘世袭罔替’?叫我们怎么回话呢?这种事情,必定是轩邸和‘上头’商量了,再和天津那边儿打个招唿,就定下来了,军机上,只是承旨办事罢了。”

    恭王点了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儿!”

    叹了口气,说道:“实话实说,这一回,我是真不晓得,‘上头’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自己的斤两,我自己晓得,早两年,虽然也做了几件事情,可是,再怎么着,也不值得酬以‘世袭罔替’且远着呢!”

    顿了顿,“当逾格之赏,叨非分之荣我不是矫情,真正是于心不安!”

    文祥沉吟了一下,说道:“六爷,我觉得,你真没有必要太过谦了连我和佩蘅在内,都没有必要太谦!今天国家的局面虽好,根基到底是早几年打下来的,没有早几年的筚路蓝缕、开创局面,今天的一切,就是空中楼阁这几句话,不是我说的,是轩邸说的,说了还不止一次!”

    恭王眼中,波光一闪。

    宝的脸上,也微露意外的神色。

    “还有,”文祥说道,“咱们索性把话说开些毋庸讳言,六爷的‘世袭罔替’,‘上头’确有酬六爷拥立之功的意思在内的。”

    嘿!

    白天还在跟老婆说,“心照不心照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摆到台面上是另一回事儿”、“有些事儿,是摆不到台面上的”,现在,就给文祥“摆到台面上”来了!

    恭王微微苦笑,“博川,你这么说,我就尴尬了。”

    “,六爷,这有什么可尴尬的?”

    略略一顿,文祥郑重说道,“咱们先不说六爷你了,先拿雍正朝的怡贤亲王来说后世颇有人以为,怡亲王一系之‘世袭罔替’,不是因为怡贤亲王对国家立有大功,而纯粹是世宗宪皇帝酬其襄助夺嫡之功,甚至有人讥世宗宪皇帝‘公器私用’的我以为,这实在是腐儒之见!”

    对文祥的这个观点,宝倒很感兴趣,“博川,何以云之?请道其详!”

    “天子系四海之重,大位岂是一人之私?”文祥说道,“如果圣祖仁皇帝付天下于非人,朝廷会变成什么样子?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事实证明,世宗宪皇帝之雷厉风行,正正矫正了圣祖仁皇帝晚年倦勤诸弊,若没有世宗宪皇帝大刀阔斧的行霹雳手段,又何来高宗纯皇帝的干隆盛世?”

    顿了顿,“九王夺嫡,如果最终得志者,不是世宗宪皇帝,而是允或者允,我看,以皇八子、皇十四子上上下下的枝牵蔓连,就算明知国家的弊端在哪里,只怕也投鼠忌器,下不得去重手。”

    “博川,”宝笑道,“你这个看法,有意思!之前,似乎没有怎么听你说起过?”

    文祥坦然说道:“实话实说,我这个看法,受轩邸影响颇深,他不止一次说过,世宗宪皇帝做的,绝不仅仅是‘承前启后’,实实在在是‘扭转干坤’只是这个话不好明着说,不然,似有对圣祖不无微词的意思了。”

    “扭转干坤”宝说道,“轩邸对世宗宪皇帝的评价,实在高的很呐!”

    “是,”文祥说道,“我看,轩邸对世宗宪皇帝的评价,犹在高宗纯皇帝之上。”

    这可不是本朝的“主流意见”呀。

    这时,恭王说话了。

    “眼下的局面,”他慢吞吞的说道,“和雍正朝的时候,倒是颇为相像。雍正朝的时候,只做不说;咱们是既做又说其实都在‘改革’。”

    “啊……对!”宝连连点头,一副默会于心的样子,“六爷这话,切中肯綮了!怪不得轩邸要推崇世宗宪皇帝呢!”

    说完,转向文祥,“博川,你的意思,必是说,怡贤亲王虽然确实因襄助世宗宪皇帝夺嫡而被‘世袭罔替’之殊恩,可是,因为世宗宪皇帝是九王中最合适继统的人选,所以,襄助世宗宪皇帝,就是襄助国家,则怡贤亲王的功劳,就不仅仅是替世宗宪皇帝一个人立的了,也是替整个国家立的,对吧?”

    “不错!”文祥说道,“其实,怡贤亲王的功劳,又何止于襄助世宗夺嫡?世宗宪皇帝大刀阔斧也好,雷厉风行也罢,雍正朝的‘改革’,哪一样少的了怡贤亲王的襄助?因此,怡贤亲王虽然没有打过仗,没有军功,可是,实实在在,是雍正朝的第一位勋臣,给个‘世袭罔替’,并不算过分!”

    “嗯!”宝点了点头,“之所以有人以为过分,是因为世宗宪皇帝做的,有许多都是得罪人的事儿,后世风评不高,怡贤亲王的功劳,也因此被贬的低了”

    转向恭王,意味深长的说道,“六爷,仔细想一想,这些,同你的情形,倒是有几分相像呢!”

    恭王皱了皱眉,“你就爱胡乱譬喻,哪儿有什么相像的?”

    “佩蘅这话,”文祥说道,“其实说的不错,筚路蓝缕、开创局面的时候,是最容易得罪人的!轩邸曾经这么说过,‘六哥把白脸儿唱过了,留下红脸儿给我唱,这个情,我不能不领!’”

    恭王目光,霍的一跳。

    “这我可不敢当!”他很认真的说道,“国家当此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前头的人,后头的人,都不容易!谈不上谁唱白脸儿,谁唱红脸儿都是甘冒浮议,砥砺前行!”

    文祥和宝不由对视一眼,“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说法,未“注明出处”,直接放在自己的话里,这在恭王至少在文、宝面前,还是第一次。

    宝“呵呵”一笑,“要说‘白脸儿’,肃顺才是‘白脸儿’!那是张地地道道的大白脸儿!”

    这话说的就叫人尴尬了。

    要说得罪人,肃顺才是第一个得罪人的,恭王杀掉肃顺,肃顺的政策扬汉抑满、裁减八旗钱粮,却几乎通盘继承下来,套文祥方才转述关卓凡的话,就是“肃顺把白脸儿唱过了,留下红脸儿给恭王唱”。

    另外,肃顺的长相,刚刚好也是一张大白脸。

    宝见恭王和文祥都不答话,嬉笑着说道,“得,是我拟于不伦,我自罚一杯!”

    说罢,端起酒杯,“”的一声,干了。

    恭王微微皱眉,“你这张嘴!”

    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要说‘拟于不伦’,”文祥说道,“拿怡贤亲王襄助世宗夺嫡,拟于六爷拥立今上,其实也算‘不伦’不过,话糙理不糙,两者之间,在对国家的影响这一层上,其实是颇有相似之处的。”

    *(未完待续。。)

第一六九章 “上头”又玩儿出新花样了

    宝一笑,“博川,你莫不是说,今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刚刚即位,就能够看了出来,将来必如世宗宪皇帝一般,举大刀阔斧,行霹雳手段,最终……扭转干坤?”

    文祥和恭王都皱起了眉头。

    同治朝最后这两年,端倪毕露,铺垫已足,到了洪绪朝,未必不“举大刀阔斧,行霹雳手段”,未必不能“最终扭转干坤”。最重要的是,当今日之政者,正是主明日之事者,必然一以贯之,以求全功之竟。

    问题是,真正“举大刀阔斧,行霹雳手段”的那一位,不是皇帝,而是皇夫,前者是君,后者为臣,宝刻意混淆,偷换概念,等于暗讥有人居臣位而行君权,这,就特么尴尬了。

    见文祥不说话,宝装作讶异的样子,“怎么,我又说错话了?”

    “今上刚刚践祚,”文祥开口了,“将来何如,现在定论,为时尚早,我说的‘对国家的影响’,倒不是指的这个。”

    “哦?那是?……请教!”

    “大位之继,”文祥说道,“愈快愈好愈快,对国家愈好;如果久拖不决,非但朝局动荡,人心惶惶,且极易启心怀异志者不逞之念,其甚者,有司马氏八王之忧!”

    说到这里,宝也好、恭王也罢,便都明白文祥说的“对国家的影响”何指了,不由皆默然。

    “今上登基,八国使臣入贺,”文祥说道,“西班牙找了法国人来代他,这一层,我很有感慨。想那西班牙,也算欧陆大国,何以竟沦落到要求别人代理他的外交的地步?一个驻华公使馆,到底要多少钱、多少人,竟拿不出来吗?要说他不在意中国吧,又何以一定要入贺?哪怕腆着脸叫别人来代他?”

    顿了顿,“追本溯源,还不是因为伊莎贝尔女王继统承嗣,她的叔叔卡洛斯不服气,兴兵作乱,叔侄俩大打出手,一打就是七年,将国家打残了?”

    西班牙是公主继统承嗣,咱们也是公主继统承嗣,嘿,还真有点儿像呢。

    “说回康熙、雍正之交”文祥说道,“其实,‘九王夺嫡’,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是圣祖血胤,都姓爱新觉罗!怕的是,夺来夺去,始终夺不明白,最后竟重蹈了司马氏的覆辙,来了个‘九王之乱’,如是,国家危矣!社稷危矣!爱新觉罗危矣!”

    恭王和宝对视一眼,都微微颔首。

    “庆幸的是,”文祥说道,“‘九王夺嫡’虽然折腾了许多年,但圣祖仁皇帝宾天的当日,大位之继,便明明白白、不可移替了!纵有不满、不服者,亦无可如何了!司马氏的覆辙,不可能现于本朝了!”

    顿了顿,“前朝的波诡云谲,后人未曾亲睹,也难说究竟,不过,当日怡贤亲王的襄助,一定是大局的关键这就是对国家立了大功了!”

    “嗯!”宝终于开始附和文祥了,“今上的继统承嗣,情形的尴尬,其实过于‘九王夺嫡’,如果不是六爷,咱们大清朝的皇位,只怕就得一直悬在那里,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拖久了,谁知道会拖出什么幺蛾子来?”

    “就是这个话!”

    顿了顿,文祥说道,“如果要有所譬喻……哎,六爷、佩蘅,‘足球’这样东西,你们都是晓得的吧?”

    恭王、宝都点了点头。

    “晓得的,”宝说道,“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大致知道怎么回事儿。对了,轩军不就在其内部大力推行这个玩意儿吗?还有‘橄榄球’什么的?外头似乎也有人开始玩儿这个了。”

    “是,”文祥说道,“玩儿足球,先要把皮球搁在场子中央,轻轻一脚踢开,谓之‘开球’;来来往往,皮球最终送入球门无论哪一头的球门,谓之‘得分’,至此就是一个回合。”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如果拿‘球赛’来拟今上登基,那么,‘开球’的是六爷,‘临门一脚’将皮球送入球门的,也还是六爷。”

    这个譬喻有意思了!

    “临门一脚”将皮球送入球门,是很好理解的,自是指恭王率先上折,请立今上为嗣皇帝;“开球”,指的是什么呢?

    略一深思,都明白了

    这是指恭王“自污”,鞭笞载澄,并捆送宗人府,搬开了今上继统承嗣的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拦路石。

    不然,有载澄在,后边儿的一切花样,都无从玩儿起了。

    恭王轻轻叹了口气。

    文祥有点儿后悔了,对于恭王来说,“临门一脚”也罢了,里头毕竟夹着一个救七弟性命的由头,有一个“亲亲之义”在,可是“开球”

    自污,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

    他歉然说道:“六爷,我这个譬喻,不一定合适,这一次,许是我‘拟于不伦’了。”

    “你别误会,”恭王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顿了顿,“其实,听你们这么说下来,我的心里,敞亮了不少,虽然还是觉得,这个‘世袭罔替’,依旧是受之有愧的,不过,倒不怎么觉得……自个儿一无是处了。”

    文祥、宝都笑了。

    “瞧六爷说的!”宝说道,“如果六爷是‘一无是处’,拿洋人的话说,我就是个‘负资产’了,不晓得倒欠了人家几百万两银子?下辈子也还不清!”

    “六爷,”文祥说道,“今上以女子继统承嗣,自古所无!这般天翻地覆的大变动,其间居然没有出什么太大的乱子,前前后后,亦只不过花了个把月的辰光,可算是奇迹!如今朝政安定,整个国家,生气勃勃如果没有你的襄助,这一切,如何可以想象呢?”

    恭王自失的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对了,”宝很感兴趣的样子,“今儿个是皇上御极后第一回见军机,怎么一个情形呢?”

    微微一顿,笑道,“别的不说,单说衣着是常服呢?还是吉服?若是吉服,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和朝服一样,‘不做任何变更’?”

    “是常服,”文祥说道,“就跟入宫那天的差不多……”

    “啊?”文祥还没说完,宝就打断了他,“第一回军机叫起,难道不该穿的略略隆重正式些吗?”

    文祥微微犹豫了一下,“今儿个,大约还算不上正式的军机叫起……”

    宝微愕,“什么意思?”

    “皇上今天御养心殿,就是跟军机见个面,并没有正式听政,交代的事儿,也就加六爷‘世袭罔替’这一件”

    顿了顿,“交代了六爷的事情之后,皇上就起驾回了干清宫了。”

    啊?

    恭王、宝,都颇出意外。

    “皇上是这么说的”文祥说道,“圣母皇太后还没有回銮,总要圣母皇太后回銮了,请过了懿旨,她才好正式听政,反正,距圣母皇太后回銮,也没几天了,这几天,一切政务,军机上商量着办就是了。”

    宝禁不住“嘿”了一声,“有点儿意思!那……‘东边儿’呢?总不成,还在黄幔后头坐着?”

    “当然不是,”文祥说道,“那不成了太后还在‘垂帘’了吗?那还叫什么‘撤帘’、‘亲政’?”

    顿了顿,“皇上倒是说了,她曾吁恳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回銮之前,一切如旧;圣母皇太后回銮之后,再行‘撤帘’之事。可是,母后皇太后无论如何不肯俯允,说,亲政即撤帘,撤帘即亲政,一天也不好含煳的。皇上说,她没有法子,只好暂委军机处理政务了。”

    “今儿个,那帘黄幔依旧挂在那儿,后头,一东一西两个御座也还在,只是上边儿没坐人罢了;皇上坐的,还是黄幔前头的那张宝座。养心殿东暖阁的格局……嗯,唯一的变化,是御案,原来摆在黄幔后头的,现在搬到了黄幔前头皇上的宝座前头。”

    宝看向恭王,“六爷,‘上头’又玩儿出新花样来了!个中滋味,咱们似乎该好好儿的品一品啊!”

    恭王默谋片刻,笑了一笑,说道:“我倒品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也许……就是为了表示对‘西边儿’的尊重之意吧!”

    “表示对‘西边儿’的尊重,这是不消说的,”宝微微摇头,“可是,除此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说头!”

    转向文祥,“博川,你感觉呢?”

    文祥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说不好。不过,‘西边儿’回銮之前,皇上也不是什么人都不见,譬如,督抚陛见,皇上还是要见的。”

    “督抚陛见?”宝想起来了,“现成就搁着一个曾涤生,是吧?”

    “是,”文祥说道,“曾涤生陛见的日期,已经定了,就在后天。”

    顿了顿,“还有,日本的和樱天皇,也要入宫恭贺今上登基,这个,皇上自然也是要见的。”

    “哟!对啊!”宝说道,“咱们这儿,还住着一个日本的皇帝呢!差点儿都忘了这茬儿了!”

    “就是说,”恭王开口说道,“只见人,不办事?”

    文祥想了一想,说道:“差不多吧!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见,只见最紧要的人都是仪注上头,必由皇上亲自出面接见的人。”

    过了一小会儿,“或许,”恭王慢吞吞的说道,“还真有些特别的意味呢。”

    *(未完待续。。)

第一七零章 皇帝英气已露,臣下轻忽不得!

    如文祥之说,两日后,曾国藩准时入宫陛见。

    曾国藩入宫之前,即有特旨,赏了“朝马”的恩典,即俗称“紫禁城骑马”者。这个恩典,本来只有六十五岁以上才能奉请,曾国藩今年五十七岁,赐“紫禁城骑马”,算“殊恩”。

    这个“殊恩”,左宗棠赴西北前进京陛见的那一次,也是得过的,左小曾一岁,彼时,左宗棠五十四岁。

    关卓凡亲自“带班”。

    报了名,进了养心殿东暖阁,曾国藩三步走过,双膝一跪,口称:“臣曾国藩恭请圣安。”摘下大帽子,放到地上,磕下头去。

    然后,戴上大帽子,站起身来。

    御前摆着一个龙须草的垫子这既是“优遇”,同时,也是一个指示你得跪在这儿回话。

    曾国藩走上数步,在垫子上再次跪了下来。

    一股隐约的幽香,氤氲于鼻端不是檀香。

    曾国藩眼观鼻、鼻观心,俯身、低头,目光下垂。

    “站着回话吧!”

    皇帝的声音,柔软而清亮。

    这是对勋臣的“优礼”,曾国藩再次免冠叩头谢恩,然后,戴上大帽子,站起身来,依旧微微的低着头,目光依旧下垂。

    “你从保定过来,路上走了几天啊?”

    “回皇上,三天多点儿,不到四天。”

    “路上还安静吗?”

    “百姓安居乐业,安静的很。”

    “保定到北京,多远的路呢?”

    曾国藩微觉奇怪,“回皇上,大约三百多里吧。”

    “嗯,”皇帝点了点头,“一天走了差不多一百里的路……”

    顿了顿,“热河到北京,又是多远的路呢?”

    曾国藩更加奇怪了,“回皇上,大约是四、五百里的样子,臣惭愧,准确的数字,臣就煳涂了,总得查实了之后,才敢回给皇上。”

    “轩亲王,你晓得吗?”

    “回皇上,”关卓凡说道,“曾国藩说的不错,热河到北京,是在四百里至五百里之间大致是四百五、六十里的样子。”

    “我记得,”皇帝说道,“当年,我跟着三位皇太后从热河回北京,路上走了整七天,每一天,就是六、七十里的样子”

    顿了顿,“曾国藩进京,一天走差不多一百里的路,那是很快的了!嗯,你勤劳王事,辛苦了!”

    哟,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曾国藩赶紧回道:“谢皇上!臣惶愧!这都是臣的本分,不足当皇上的奖谕。”

    就这样的几句话,他心中已大起警惕:皇帝虽是年轻女子,却英气已露,为人臣者,可不敢有什么轻忽了!

    “一年之中,”皇帝说道,“你在保定多少辰光,在天津,又是多少辰光呢?”

    因为曾国藩这个直隶总督,兼领三口通商事,而三口通商衙门设在天津,因此,他一年之内,有相当一段时间,得往天津跑。

    “回皇上,”曾国藩说道,“一年之中,臣呆在天津,大约是四、五个月,呆在保定,大约是七、八个月。”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呆在天津的时候,大多是夏天。”

    “到了冬天,”皇帝说道,“北边儿的海路,就不大好走了,通商的事情,就少了些,是吧?”

    “是!”曾国藩说道,“皇上圣明!”

    “天津到北京,是多远的路呢?”

    咦,皇帝今儿个,是跟“这里到那里多远的路”,较上劲儿啦。

    不过,这一次,曾国藩倒是清楚“准确数字”的。

    “回皇上,大约是两百六十里的样子。”

    “轩亲王跟我说过,”皇帝看了一眼关卓凡,“如果坐火轮车,中途不停站的话,不到两个时辰,便从天津到了北京了一大早从天津动身,赶得及在北京用午膳呢!是吧,轩亲王?”

    “回皇上,”关卓凡说道,“是的。”

    皇帝转向曾国藩,“可惜,这一回,你不是从天津进京的,不然,路上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曾国藩心中微微一动,说道:“上烦系,臣感激惶惑,不过,不敢说有什么辛苦。”

    “等京汉线修好了,通了车,”皇帝微笑说道,“不论是从天津入京,还是从保定入京,就都方便了!”

    “呃……是。”

    “所以,”皇帝说道,“火车真正是个好东西!咱们规划好的这些铁路,要一条一条,好生的把它们都修了起来!”

    曾国藩心中,又是微微一动,不过,修铁路不是他的本差,只能含含煳煳的应了声“是”。

    “我前两天见了美国公使蒲安臣,”皇帝说道,“据他说,他们的太平洋铁路,竣工在即了,我当时就想,哎哟,这条太平洋铁路,六千多里长,真正是了不起!后来想,咱们的‘两纵两横’,拢在一起,比他的太平洋铁路,还要长,嗯,也不输给他了!”

    曾国藩又应了声“是”。

    “可是,”皇帝却微微摇了摇头,“我再一想,咱们的‘两纵两横’,那是全国拢在一起,人家除了太平洋铁路,国内其他的地方,还不晓得有多少条铁路呢!”

    微微一顿,“最紧要的是,咱们的‘两纵两横’,大多还留在图纸上,现在能跑火轮车的,不过一条京津,一条津唐,拢在一起,不过人家一条太平洋铁路的……嗯,十五分之一吧!如果要和人家整个国家比那是根本没有法子比了!”

    曾国藩无以为词,只能再次应了声“是”。

    “咱们中国的疆域,”皇帝说道,“比他美国还要大不少,铁路,却只有人家的这么一丁点儿,这怎么行?真正要奋起直追了!”

    曾国藩尴尬了。

    皇帝的话,已经带出了督饬臣下的意思,可是,修筑铁路,并不是直隶总督的本职,如果养心殿内只有他一个臣下,话还好回些,可是,目下,对修筑铁路负有最大责任的那一位,正正站在自己的上首,这叫他如何回话?

    他偷偷觑了眼轩亲王,彼神色如常,面上没有任何波澜。

    “圣谟高远,”曾国藩说道,“‘奋起直追’之训谕,臣谨记在心。”

    顿了顿,“不过,以臣的拙见,不过两年功夫,就有了津唐、京津两条铁路,咱们追的,其实已经很不慢了,毕竟,万事开头难。”

    “总觉得还可以再快些!”

    微微一顿,皇帝继续说道,“难,是一定难的,可是,都难在哪里呢?”

    “要说钱,国债已经卖了,钱已经有了;要说人工程师,咱们自己确实还不成,可是,这上头,开始的时候,原也没打算用自己的人本来就预着用洋人的嘛!”

    “难道请不够数洋工程师?不能啊!说到修铁路,莫说美国人、英国人了,就是法国人、俄国人,也是起劲的很的呀!”

    “或者招不到足够的工人?那就更加不能了,工人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啊!美国的太平洋铁路,不就是咱们的人过去修的吗?”

    一口气说到这儿,皇帝不等曾国藩回话,转向关卓凡:“轩亲王,你说呢?”

    “皇上说的极是,”关卓凡说道,“铁路之难,确实既不在缺钱、亦不在不得人。”

    “那……”皇帝沉吟了一下,“或者,因为地势太过复杂,工程过于艰难了?可是,我记得你说过的,美国的太平洋铁路,要经过许多高耸、险峻的大山,那般的地势,人家都过去了,咱们的‘两纵两横’,似乎……并不要经过什么太高、太险的大山吧?”

    “是,”关卓凡说道,“咱们的‘两纵两横’,都在平原地区,若说工程本身的难度,确实比不得美国的太平洋铁路的。”

    曾国藩愈来愈困惑了,自己是直隶总督,铁路并不是自己的本职,皇帝何以在自己陛见的时候,大谈特谈铁路呢?而且,一口咬定,工程的进度慢了呢?在他看来,两年两条铁路,这个进度,实实在在,不能算慢啊!

    同时,曾国藩愈发觉得,皇帝理路清晰,词锋锐利,真正是“英气已露”,心里头,愈发的小心警惕了。

    “那,到底难在哪里呢?”

    “回皇上,”关卓凡说道,“难在开头曾国藩方才说‘万事开头难’,很有道理,铁路之难,正正难在开头。”

    “我明白了,”皇帝说道,“开头就是‘征地’吧?”

    “是,”关卓凡说道,“皇上圣明!”

    曾国藩心中一跳。

    至此,他也隐约明白了,这对夫妻大兜圈子的唱这出双簧,用意何在了。

    其实,曾国藩说的“万事开头难”之“开头”,关卓凡、皇帝说的“开头”征地,其实根本不是一码事,但是

    “征地”皇帝用一种困惑的语调说道,“公家给价,老百姓又不吃亏,难在哪里呢?”

    “回皇上,”关卓凡说道,“难在脑筋。”

    “脑筋?”

    “是,”关卓凡说道,“征地,如果征的是田舍,还好说些,只要给价公平,老百姓就不吃亏,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麻烦的是坟墓。”

    顿了顿,“多有人以为,祖坟事关风水,可是,风水这种事情,是摆不到台面上的就摆到了台面,朝廷也是不认的,于是便有人说,‘毁民坟冢,子孙见到父祖的枯骨,岂不伤心?’云云。”

    *(未完待续。。)

第一七一章 你要做曾剃头,不要做曾刺儿头

    “‘毁民坟冢’?”皇帝秀眉微蹙,“怎么能这么说呢?其实就是迁坟嘛!就是替先人搬个家嘛!活人搬得家,死……呃,我是说,在世者搬得家,往生者为什么就搬不得家呢?”

    “皇上说的极是,”关卓凡说道,“只是如果这么说的话,有些人,大约又会搬出什么‘安土重迁’之类的说辞来了。”

    “这又不对了!”皇帝说道,“咱们中国人,确实讲究‘安土重迁’,不过,只是‘重迁’,不是‘不迁’啊!”

    顿了顿,“这个‘重’字,就是‘重视’的意思吧?家确实不是随便搬的,总得谋定后动,总得……搬了比不搬好,才搬!这是不错的。可是,反过来说,如果明知搬了比不搬好,还是死守着不肯挪窝,可就又不对了!这么着,也不符‘重迁’的原意吧?孟母还三迁呢!”

    “是!”关卓凡说道,“皇上譬解的十分精辟,正是如此!”

    “曾国藩,”皇帝说道,“你是有大学问的人你说呢?”

    皇帝、皇夫两公婆,一唱一和的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有大学问的人”还能怎么说呢?

    “臣末学肤受,”曾国藩微微的俯了俯身子,“皇上的奖谕,臣惶愧的很。”

    顿了顿,“皇上圣明,‘安土重迁’之‘重’,确实只是‘郑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滞’之‘重’,若有人以此反对迁徙坟茔,确实是……胶柱鼓瑟了。”

    “末学肤受”一词,皇帝是第一次听到,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晓得是个自谦的词儿,微微一笑,“‘郑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滞’之‘重’说的好极了!轩亲王,你说呢?”

    关卓凡心中微微一动。

    那句“你是有大学问的人你说呢”出口之后,曾国藩如何回话,事先并不能准确预测,因此,对其回话,皇帝该做出什么具体的反应,除了皇夫事先的“原则性指导”外,也要靠她自个儿的“现场发挥”。事实是,皇帝的“现场发挥”,不但抓住了重点,而且语气吞吐,十分恰当、准确。

    嗯,学的好快呀。

    “是!”关卓从容凡说道,“臣以为,曾国藩这两句话,合适的时候,很该叙进上谕里头,以收正本清源之效。”

    “行,就这么办。”

    曾国藩有点儿发慌,如果他的“‘郑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滞’之‘重’”,真的叙进了上谕里头,那么,就会给人一个强烈的印象:曾经反对修筑铁路的曾涤生,摇身一变,打倒昨日之我,变成赞襄修筑铁路了,这

    虽然,他当年反对修筑铁路的原因,并不是“毁民坟冢”什么的。

    可是,话确实是他自个儿说的,而上谕引用重臣说话,也是寻常之事,这上头,他并没有“自谦”的资格。

    而且,轩亲王也好,皇帝也好,都没有明确说要给他“署名权”啊。

    只好不说话了。

    “至于风水,”皇帝说道,“我是不懂的,也不敢说这样东西一点儿道理没有,可是,我总觉得,反对迁坟的人,把话给说反了!”

    顿了顿,“铁路是什么?那是国家的血脉!铁路修好了,国家的血脉就畅通了!套一句俗词儿……嗯,‘任督二脉’就打通了!何况,咱们的‘两纵两横’,还不止‘二脉’呢!将来,也许还有‘三纵三横’、‘四纵四横,如是,整个国家,气运流动,生气勃勃!这不也是风水?国家的风水!”

    “把迁坟和风水扯在一起……嗯,这一来,怎么就一口咬定,迁坟必定坏了风水?若果有风水这回事儿,迁坟亦果同风水相关,那么,迁坟确实会引致风水的改变可是,怎么晓得,这个改变,必是变坏,不是变好呢?”

    “修了铁路,国家风生水起,自家倒坏了风水,哪里能有这样子的事儿?自然是国家好,大家好!如果国家这个‘大家’不好,自个儿这个‘小家’反倒好了,那反倒是咄咄怪事了!”

    皇帝的这句话,分量十分之重,等于指斥因“坏风水”之故反对修筑铁路之人,是因私而废公,是以“小家”害“大家”,曾国藩的头,不由自主,低了一低。

    “自家的田舍坟茔,”皇帝继续说道,“挡住了铁路必经之途,阻断了国家的血脉流动,妨害了国家的风生水起,这样子的‘风水’,能好到哪里去?我还真不信了!”

    顿了顿,“先人们在地下,也不安哪!我看,还是请先人们搬个家‘小家’、‘大家’都好,在世者、往生者,都松快了!”

    皇夫高声说道,“皇上圣明!”

    轩亲王既然如是说了,曾国藩就不能不跟上,“皇上圣明!”

    至此,皇帝何以要在自己陛见之时,大驳、特驳反对修筑铁路的“浮议”,曾国藩心里,已经是明镜似的了:

    第一,在建的所有铁路“两纵两横”,起点都在直隶境内。

    第二,自己这个直隶总督,曾经反对修筑铁路。

    “修铁路,”皇帝说道,“不仅仅是朝廷的事儿;别的不说,单说征地,非得地方的协助不不能办,因此,认真说起来,修铁路,也是地方的事儿”

    顿了顿,“轩亲王,津唐、京津两条铁路,征地一节,还顺利吗?”

    “回皇上,”关卓凡说道,“大致还算顺利。不过,津唐铁路不长;京津铁路的修筑,则挂了一个‘军兴’的名义轩军驻扎天津,京师有事,轩军入卫,有了这条铁路,就唿应自如了。”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皇帝说道,“因为是以‘军兴’的名义征地,所以,没有人敢轻易妨碍,不然”

    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电报的教训,还摆在那儿呢。”

    所谓“电报的教训”,是说当初架电报线,就用的“军兴”的名义,凡有剪电报线、挖电线杆的,一律穷治抓到了,不分主从,统统枭首。前前后后,百来颗血淋淋的人头挂起来,“破坏军兴”的,才终于绝迹了,自上海发端的电报线,才终于北达北京,南抵广州,连通南北。

    “是!”关卓凡说道,“不过,‘两纵两横’的情形,不能拿津唐、京津来套。”

    顿了顿,“第一,‘两纵两横’太长了,不是津唐、京津可比;第二,不可能都往‘军兴’上靠毕竟,大的征伐,既有的,都已结束了;谋划中的,则不可以公之于众。”

    “嗯,”皇帝点了点头“因此,地方的鼎力相助,尤其重要了。”

    “是。”

    “咱们的‘两纵两横’,”皇帝说道,“京沪线、京汉线、京奉线、石太线,起点都在直隶”

    微微一顿,“曾国藩。”

    “臣在。”

    “你方才的‘万事开头难’,说的很好!”皇帝说道,“接下来,‘两纵两横’将大举兴作,这个头,能不能开好,完全视乎朝廷、地方能不能够内外同心、上下协力?谋国端赖老成,朕寄卿以厚望焉!”

    皇帝突然以“朕”自称,并以“卿”称唿曾国藩,语气也由白而文,变得十分郑重,这个转折,本就略显突兀,加上“朕”、“卿”、“焉”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之口中,更令人有违和之感,可是,曾国藩哪敢“轻忽”?

    他立即跪下,“臣谨奉圣谕!精白赤心,不敢稍涉玩忽!”

    “起来说话。”

    “是。”

    待曾国藩站起身来,皇帝微微一笑,“我就是白嘱咐一句,曾涤生是什么人?我若连曾某人都信不过,还能相信哪个呢?”

    皇帝和臣下说话,极少称唿臣下字号的;而“我若连曾某人都信不过,还能相信哪个呢”一句,更加是“含义丰富”既可视作极高的奖谕,又包含着巨大的威压,曾国藩整个人滞了一滞,几乎又要跪了下去。

    “臣惶恐!臣惶恐!”

    *(未完待续。。)

第一七二章 浑身冒汗的陛见

    皇帝已转了话头,“你的身子骨儿还好吗?闹不闹病啊?”

    年高勋臣陛见之时,皇帝问询健康状况,也算例牌节目。

    曾国藩定了定神,“还好去年冬天闹过一阵子病,开了春,就慢慢儿的好了;今年还没有闹过什么大病。”

    “嗯,”皇帝说道,“你是有了春秋的人,入了冬,天时冷,要善自保养。”

    “是,谢皇上眷注。”

    “你的眼疾,”皇帝说道,“现在怎么样了呢?”

    “也还好,”曾国藩说道,“眼镜配的很好,打那之后,就能够自个儿看书、看塘报了,眼疾也没有进一步的加重。”

    顿了顿,“说起来,这个事儿,臣要好好儿谢一谢轩亲王呢。”

    曾国藩由两江调任直隶,途径上海的时候,赵景贤请了一位叫做菲尔普斯的洋医生,替他仔细检查了眼疾,并将相关数据打电报告知北京。曾国藩抵埠后,关卓凡亲手将两副配好的眼镜一副老花镜、一副近视镜交给了他。

    关卓凡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皇帝替他说了:“这是他应该做的同僚之间,彼此帮助,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这个话,曾国藩就不晓得该怎么回了。

    很明显的,这个话,皇帝不仅是以皇帝的身份说的,还是以轩亲王妻子的身份说的只有“自家人”才能替“自家人”说什么“这是他应该做的”一类的话。

    “对了,”皇帝继续说道,“直隶总督衙门,现在用的什么灯火呢?嗯,我是说,还是在用蜡烛吗?”

    曾国藩微微一怔,“是,还是蜡烛。”

    “你的眼睛不好,”皇帝摇了摇头,“蜡烛的光不够亮,该换煤油灯或是煤气灯了!”

    顿了顿,“我在‘潜邸’的时候,花厅,装了煤气灯;书房、寝卧,添了煤油灯,都比蜡烛,要亮的多了!宫里头,干清宫、养心殿一类地方,也打算‘换灯’了,我看,你的直隶总督衙门,也很该照此办理。”

    “这……”

    曾国藩犹豫了一下,“是,臣遵旨。”

    “你是最早办开洋务的人,”皇帝说道,“自个儿的日常起居,却躲着洋物件儿,这是何何苦来哉?”

    “这,臣……”

    曾国藩踌躇着,正想着该怎么跟皇帝解释,皇帝已微微一笑,说道:“你的苦心,我都明白,不过,现在的情形,跟前几年比,已经不大一样了,说怪话的人,也没有那么多了,洋物件儿,只要有用、好用,该用起来,还是要用起来,不然,咱们办洋务,到底为的什么呢?”

    “是……皇上圣明。”

    这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曾国藩是中国最早力推洋务的重臣,但他的生活起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洋派”,不吃洋餐,不喝洋酒,生了病,不会去看洋医生。

    这一点,和恭王、文祥、宝等人,大不相同。

    较之关卓凡,就更加天差地别了。

    这一来,是曾国藩理学大家的“惯性”使然,二来,大约是出于这样一种奇异的矛盾心理:我推行洋务,完全是为了国家,其中,自己是没有任何私心私意的。我若受了洋风熏染,则无私亦有私,推行洋务,就理不直、气不壮了。

    这就是皇帝说的曾国藩的“苦心”。

    这个情形,有点像民国肇始,有那倡导恋爱自由的,自己却老老实实接受包办婚姻;又如精神分析学说创始人弗洛伊德,强调**对人的潜意识的影响,实际生活中,弗氏却循规蹈矩,私德极谨极慎,生怕予人话柄。

    “你是打两江调直隶的,”皇帝说道,“两江、直隶的情形,你都很熟悉,嗯,我有些好奇,你说,江南的蚕丝业,直隶这边儿,能不能也做了起来呢?”

    曾国藩大大一愣,这个问题,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

    “回皇上,”曾国藩很谨慎的说道,“术业有专攻,臣对蚕丝之道,所知有限,不敢妄下断言。”

    顿了顿,“不过,臣以为,直隶、两江的水土、天时,相差甚远,在直隶养蚕、缫丝,只怕相当的不容易。”

    “也是。”皇帝点了点头,“不过,我记得,左宗棠关于陕甘善后的折子里曾经提过,他有意在陕甘推行蚕桑,我想,水土、天时上头,陕甘之于两江,较直隶之于两江,差别更大,如果陕甘能够推行蚕桑,直隶是不是也能够效法呢?”

    曾国藩又是一愣。

    左宗棠要在陕甘推行蚕桑,这个事儿,曾国藩是知道的,不过,他并不以其为然,他也不大清楚,一年多过去了,左宗棠的奇思妙想,到底成事了没有?

    不过,虽不甚以为然,但他身为直隶总督,自也不好在陛见的时候,公开批评另一位总督的施政。

    “回皇上,”曾国藩说道,“陕甘贫瘠,不比直隶,更不比两江,且偷种罂粟者甚众,如果蚕桑真的能够行之于陕甘,无论如何,是一件好事。”

    他的话说的委婉,但皇帝听懂了:陕甘推行蚕桑,就算成功,也是事倍功半;品质亦不可能同江南的蚕丝相提并论。不过,因为“陕甘贫瘠”,多一样生发,“无论如何”,总是好的;至少,多了一个取代“偷种罂粟”的选择。

    言下之意很清楚:他对左宗棠在陕甘推行桑蚕的计划,是不大以为然的。

    由此,也间接表明了自己对于在直隶发展蚕丝业的态度:亦不以为然。

    皇帝微微一笑,“嗯,这是老成谋国的想法。”

    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于是,“带班”的轩亲王跪安,曾国藩晓得,陛见已毕,于是跪下,免冠磕头,站起身来后,戴上大帽子,跟着关卓凡,退出了东暖阁。

    出了明殿,一阵冷风吹来,曾国藩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衣,隐隐生潮不晓得是因为东暖阁内太暖和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方才奏对的时候,不知不觉,前胸后背,都微微见汗了。

    他暗暗的舒了口气。

    关卓凡陪着曾国藩,一起回到军机处,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几位大军机,纷纷上前见礼,他们几个于曾国藩,都算晚辈,人人长揖为礼。其中,郭嵩焘和曾国藩是故交,不过,不计登基大典那一天,此番曾氏入京,郭、曾二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有一番周旋。

    关卓凡请曾国藩“升炕”,曾国藩慢吞吞的说道:“内阁是我的本差,陛见之后,总要先过去打个招唿,然后,才好回军机处领王爷的训。”

    “既如此,”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涤翁从内阁出来之后,也不必回军机处了晚上,奉屈涤翁到我朝内北小街的家里,用个便饭,到时候,我再向涤翁请教。”

    曾国藩心中一动,但对于关卓凡的这个安排,亦不算意外,答了声“是”。

    “迟一点,”关卓凡说道,“我叫人把名刺和帖子送到贤良寺。”

    “名刺就不敢当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转头对许庚身说道:“星叔,麻烦你到对面说一声,叫他们备一乘软轿,送涤翁过内阁。”

    对面,是军机章京直庐。

    “好!”

    许庚身应了一声,掀帘出门。

    曾国藩颇觉不安,“轿子更不敢当了太僭越了。”

    “涤翁是赐了‘紫禁城骑马’的,”关卓凡说道,“分所应当,有什么僭越的?军机处到内阁,距离不算近,大冬天儿的,涤翁又是有了春秋的人就这么定了吧!”

    *(未完待续。。)

狮子给各位书友拜年啦!

恭祝各位书友新春快乐,大吉大利,阖家幸福!

    另,1月26日至1月28日(年二十九至大年初一),请假三天,1月29日(大年初二)复更。这三天的欠账,2月28日之前,都会还清滴,谢谢!

    *

第一七三章 香鲜滚热辣

    酉初一过,曾国藩准时到达朝内北小街轩亲王府,关卓凡亲至二厅滴水檐下候迓,一见曾国藩,便用微带埋怨的口气说道:“帖子上不是说了,请涤翁便服奉屈么?涤翁怎么还是着了朝服?”

    不待曾国藩答话,高声说道:“来人,伺候曾中堂更衣!”

    亲王礼绝百僚,即以大学士之尊,正式见礼,也要磕头。不着朝服,便不必对亲王行“国礼”,“便服奉屈”是礼遇的表示;曾国藩未从其言,依旧朝服袍褂,则是表示不敢轻忽朝廷仪制,是自谦的表示。

    一般来说,要揖让升阶,进入门内,才好正式见礼,有时为隆重其事,还要铺上红毡条,没有人还在室外,一个阶上,一个阶下,就行“国礼”的。关卓凡在这个当儿叫人“伺候曾中堂更衣”,是一种明确的阻止曾国藩以“国礼”相见的表示,轩亲王既然坚持“礼遇”,曾中堂也只索罢了。

    换了便服,请过了安,曾国藩跟着关卓凡,来到花厅,奉茶之后,彼此略事寒暄,便开出席来。

    第一道菜便有惊喜刚刚端进花厅,还未上桌,曾国藩便闻到了菜品散发出来的香辣的气息。

    果然辣椒炒肉。

    接着,剁椒鱼头、炒血鸭、陈醋鸡、腊味合蒸、姜辣口味蛇、外婆菜……竟然统统都是最地道的湖南菜!

    而且,这个“地道”,可不是徒有其名,品相、口味也极为地道,甚至,比曾国藩自己吃惯的,还要“地道”曾国藩自奉极简,日常粗茶淡饭,菜里头只要放了辣椒就好,品相、味道什么的,是从不讲究的。

    这桌子菜就大大不同了!

    剁椒鱼头用的,不是惯常的胖头鱼,却远比胖头鱼肥大、鲜美,不晓得是什么鱼?

    落箸之时,轩亲王介绍,这是松花江的白鱼,不但肉质更佳,较之胖头鱼,鱼头的肉也更厚、更多,更适合拿来做剁椒鱼头。

    炒血鸭,鸭血黑里透红,色泽锃亮,甜香酥脆;鸭肉色泽金黄,香辣软嫩,咸鲜适口。

    陈醋鸡,红、白、绿、黄,四色鲜亮,肉质肥嫩,酸辣鲜香,而且,轩亲王说,这道菜的用料,就是湖南永州的东安鸡,这种鸡,鸡腿小,胸大而肥,最宜拿来做陈醋鸡的。

    最宜不最宜的且不去说他,关键是,千里迢迢的,是怎么把湖南产的鸡活着运到北京来的呢?

    这个关窍,轩亲王没有交代,只是说,如果用了北京本地的鸡,“怕味道不地道了”。

    腊味合蒸,腊肉、腊鸡、腊鱼,加入浓郁的鸡汤,合蒸于一钵,腊香浓重,咸甜适口,柔韧不腻。

    姜辣口味蛇嘿,这个时代,莫说北方人极少吃蛇的,就是曾国藩这个湖南人,大半辈子了,这道“姜辣口味蛇”,拢共也没有吃过几次,席上居然会有这道菜?

    最后一道菜,叫做“金鱼戏莲”,是一道“功夫菜”。

    湖南菜一般不大注重品相,但“金鱼戏莲”是个例外,这道菜考的是厨子的刀功鱿鱼为主料,卷似金鱼,嬉戏于以鸡蛋、虾料子和青豆精制的群莲中,活灵活现,鲜亮可爱。当然,味道虽然不是第一卖点,但鱿鱼脆嫩,莲蓬滑润,酸辣突鲜,依旧是入口生津。

    在冬天的北京,整治出这样一桌子菜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倒不是说花了多少钱湖南菜的用料,都不算太贵,可是有些用料,怕是有钱没地方寻去譬如陈醋鸡所用的永安仔鸡。

    这也罢了,关键是,这份心思或者说“心意”难得!

    尤其叫曾国藩不安的是,这桌子菜,一眼看去,都是红彤彤的每一道菜,都放了大量的辣椒。自己是湖南人,无辣不欢,自然是对了口味的,可轩亲王是北京人,如此辛辣,怎么受得了呢?

    然而轩亲王却说,“我也吃得辣的,平日里,没有多少机会正正经经吃回湖南菜,今儿算是借了涤翁的光了。”

    曾国藩以为轩亲王客气,心下依旧十分不安,却不晓得这其实是真心话:

    老子穿越以来,一次正经的湘菜也没有吃过,哼哼,今天可算是解了馋了!

    举箸之时,轩亲王果然饮啖甚健,并没有被“辣到了”的异样,曾国藩倒不由有几分诧异了。

    席上,关卓凡殷殷相劝之外,只说一些京里、京外的闲事,正经的事情,一句不提。曾国藩心知肚明,今日轩亲王见召,绝不会仅仅为了“用个便饭”,一定有紧要情事相商的,但王爷既然暂不提及,他也就不开口相询。

    不过,这个“不开口相询”,只是在席上。

    席罢,归坐、上茶,曾国藩觉得,有些话,还是自己主动说出来的好些。

    “今日陛见,”曾国藩说道,“天语谆谆,似乎以为应在直隶推行蚕桑?这个……我不是十分明白,要请王爷指教。”

    今日陛见,皇帝理路清晰严密,语气吞吐自如,给曾国藩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虽然,他心知肚明,皇帝今儿个说的话,大部分都是事先有高人教授的,可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自小养在深宫,没见过什么外臣,也没听说读过什么书,却能把这些话都记了下来,清清楚楚、有章有法的说出来,听上去,不怯场,不造作,和她现在的身份,严丝合缝,这就极为难得了,当得起“天语谆谆”四字。

    更何况,这不是背书,是在接见臣子,是一个你来我往的过程,臣子的回话,不可能百分百皆如事先所料,则皇帝的话,哪句先说,哪句后说,哪句轻,哪句重,哪句竟可以不说,必须由皇帝自己决定。“高人”当场提点一二是可以的,但无法代替皇帝自己的判断,而曾国藩冷眼旁观,那位站在自己上首的“高人”,似乎也没对皇帝做过多的“提点”。

    所以,今上真正是“英气已露”。

    唯一令曾国藩困惑的,是皇帝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在直隶推行蚕桑?

    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行的,那位教授和提点皇帝的“高人”,绝不可能不晓得这一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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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42/ 第一时间欣赏乱清最新章节! 作者:青玉狮子所写的《乱清》为转载作品,乱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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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