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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敦煌天机txt下载     敦煌天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5章 万大师的掌中宝(1)

    我刚刚进入光明之中,脚步未稳,眼前突然刀光一闪,一把明晃晃的短刀迎面刺过来。

    事发突然,我侧身避开,不等握刀的人变招,双手拗住对方手腕,左右一扭,便将短刀夺在手中。

    我本来是要闯进来阻止谋杀案的,但有人竟然向我进攻,实在是天降之灾。

    “你这妖道,朕白白看错了你,你……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握刀的人退后,双手指着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此人的衣饰十分华贵,身上穿的团花锦袍应该是用金线修成,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年龄约有四十岁稍多,人中、下颌上留着短须,头发盘在顶上,横插着一根白玉簪子。

    这是一个穿着古代服装的人,而我此刻身处的,也是一个古代陈设的大屋。

    他指着我说话时,气势威严,眉头紧皱,真的有九五之尊的傲慢架势。

    “你是谁?你要杀谁?”我问。

    这大屋内只有我和他,并没有第三个人。

    “妖道,你装模作样干什么?朕要杀谁,不是你还有谁?”他大声喝道。

    我自然不是什么“妖道”,但我不明白,当我听到对方要杀人时闯入,自己又怎么会变成他要杀的人?

    “那幅画呢?那幅反弹琵琶图呢?”我大声问。

    这才是我在万大师指引下凝神倾听内心感受的真正目的,刚才我的确看到了那幅画,心底的很多碎片也正在拼凑凝聚。

    “在那里。”那人向右侧一指。

    我转过头去,果然,右侧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卷轴,高有三米,宽有两米,几乎占去了四分之一墙壁。

    那的确是一幅反弹琵琶图,图画中间正是反弹琵琶的舞姬,与莫高窟112窟里的画中人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那幅画极大,四周人物、景物比112窟多出数倍。

    “你也喜欢这幅画?”那人问。

    “这幅画……这幅画怎么会这样?”我无法回答他,而是喃喃自问,“这还是一幅反弹琵琶图吗?这幅画和112窟的,到底哪一幅才是真正的反弹琵琶图?”

    其实,这个问题正是书画界长久以来争论的焦点,某些“臆造画”与“临摹画”一直都宣称自己完美继承了古画的原始神韵,比原版更具有表现力,所以能够证明自己的功力已经超越了原作者,是真正的集大成者。

    我站在这幅巨大的反弹琵琶图前,真的已经无语。

    112窟反弹琵琶图已经是不朽的经典,只能被临摹,不能被歪曲。可是,眼前这幅,却绝对比112窟的更为精致复杂,一看就知道是画中珍品。

    “这幅画哪里来的?”我问。

    “你问我,朕倒是要问你,这幅画是哪里来的?”他反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我顾不了礼节,对着他咆哮起来。

    他也挥舞手臂,怒气冲冲地反问:“你从哪里给朕弄来了这幅画?这仙境到底在哪里?朕问你不下一千遍,你总说要带朕去,却始终推脱。秋银蝉,你好大的胆子,敢欺骗朕?这天下都是朕的,谁敢对朕妄语,谁就是死路一条,你不知道吗?你不害怕吗?”

    “秋银蝉?”我突然沉默。

    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此人与北宋徽宗关系极为密切,更在“靖康之难”中起到了最大的反面作用。

    两宋史、宋代野史中多次提到“秋银蝉”此人,甚至到了康王赵构在临安城构筑小朝廷时,此人摇身一变,又成了南宋皇帝的座上客,堪称“术士祸乱国家”的典范。

    “我不是秋银蝉。”我摇头,大步走向那卷轴。

    卷轴悬挂处接近屋顶,我顺手拉过一把椅子,踩上去,先将卷轴自下而上地卷起,然后摘下来,用丝绦系住。

    这幅画对探索敦煌的秘密大有帮助,既然来了,自然不会空手回去。

    “喂,你站住,把那幅画放下。”那人大怒。

    夺来的短刀就插在我腰带上,刀柄露在外面,他自然不敢靠近。

    “我不管你是谁,这幅画我要定了。”我说。

    大屋有门有窗,但那都不是我来的地方。

    我向回看,一幅巨大的帷幔覆盖在墙上,高度超过三米,宽度至少有十米。

    凭我的感觉,拉开帷幕,应该就能退回到原来的地方。

    我从朱天王的别墅里过来,要回去,自然也是回到万大师所在的房间里。

    “秋银蝉,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那人尖声叫起来。

    “我不是秋银蝉。”我低声回答他。

    秋银蝉一生欺骗了很多人,尤其是后半生,在两宋皇帝的朝廷中长袖善舞,占尽了便宜。这样的人跟我毫无关系,即使我有前世,也不应该是这样一个人。

    “那个仙境在哪里?那个仙子在哪里?朕给了你两座金山,你也答应朕,一定带朕去找到她。可是,现在呢?你骗了朕,既不能调动天兵天将击退敌人,又不能带朕离开这座危城,到你说的仙境里去……你骗了朕,你骗了朕……”

    说到最后,那男人竟然扑倒在桌子上,捂着脸嘤嘤抽泣起来。

    我大步走到帷幕前,双手各执一半,用力拉开。

    外面,竟然是一片晦暗的虚空。

    我揉了揉眼睛细看,原来这大屋是建在一座极高的楼上,往前、往下看,大概数百步之外,就是古老的青石城墙,上面埋伏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弓箭手,全都面向城外。

    城外,铺天盖地都是扛着云梯的步兵。步兵后面,则是整整齐齐的弓箭手队、马队。

    从古老的盔甲服饰上看,这些军队属于两宋时期的大金国,也即是“靖康之难”的制造者。

    “屠城、掠夺、靖康之耻……”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我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面对即将汹涌而来的大宋国耻。

    靖康之耻是北宋王朝政治**、国家动荡、忠臣远走、奸佞当权的一个顶峰,顶峰之后,北宋崩溃,成了一个空心国家。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泥马渡康王”一节,中原就变成了没有统治者的空国。彼时,任何一支力量都可以占据京城,重新建立国号,成立新的国家,彻底结束赵宋王朝。

    南宋小朝廷的出现,只是证明赵氏命不该绝,终于有了苟延残喘的机会。而且,张俊、岳飞等中兴之臣的出现,也的确对北方的金国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力,使得南宋边疆得以巩固。

    我出现在幻象中,而这幻象却绝非一件轻松愉快的好事。

    “你完了。”我回过头,看着那哀哀哭泣的男人。

    “这样的江山,朕早就不想要了,不想坐这把龙椅,不想要这国号和百姓。朕的未来,不在汴梁城中,而是在遥远的西边”他停止哭泣,坐直了身子,正了正压歪了的发髻。

    他的十指纤细、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比女人的手指保养得更细致。

    身为皇帝,他不去管江山、边疆、臣子、百姓的事,而是一味沉浸于金石、书画、后宫、花街,完全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废物。

    赵家皇位传到他的手里,活该要成为一个悲伤的笑话,而他和他的儿子也必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架上。

    “你不要这国家,至少也得为外面的臣民们着想吧?你死有余辜,但那些人呢?他们都是无辜的,都在死守城池,用命维护你的江山……你实在是个好皇帝,好、皇、帝……”我冷笑着说。

    千年以后,两宋皆为历史。

    堪比南京大屠杀的“靖康之难”也已经被时间湮没,不再被人记得。我不愿出现在这里,无论如何,看到中原百姓被北方如狼似虎的金人疯狂屠戮,都是一件令人心情沉重的事。

    “我们一起走吧。”他站起来。

    “一起去哪里?”我问。

    “去敦煌,就像你说的,把我们的灵魂质押给夜魔,进到‘金山银海翡翠宫’的庇佑之下,我们就可以永生不死了。”他有些激动,挂着泪珠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无限憧憬。

    我摇摇头:“大军围城,大势已去。”

    “你不是说过,‘纵地金光术’可以瞬间离开京城,向西五百里?”他问。

    道家的确有“纵地金光术”这种远古奇术,但到了清末民国时期,最擅长此术的宫廷奇人死于八国联军洋枪之下,此术遂永久失传了。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我摇摇头。

    我有自知之明,在这种毁天灭地的巨大危机面前,谁都无法担保自己能平安活下去,更何况要带着这样一个废物?

    “我跟你走,我有办法出去,飞将军在等我们,她有办法。”他叫起来。

    通读北宋历史的人都知道,所谓“飞将军”并不是两军阵前驰骋杀敌的飞将军李广,而是瓦子巷里的名人李氏。

    关于李师师,民间传说纷纷纭纭,大部分都是在讽刺她的美色误国,徒留笑柄。

    其实,真正误国的是皇帝,而不是瓦子巷里的一个女子。看不清这一点的人,就白白读了那些史书了。

    如果我无法摆脱幻象,就不能回到万大师那里去了。

    “轰隆”,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我从窗中望出去,城墙侧面烟尘弥漫,似乎已经塌了半边。

    “金人使用了铁浮屠攻城,事情危机,带我走吧。”那人急切地叫起来。

    “走吧。”我深感无奈。

    在敌人的千军万马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只能暂避锋芒,找到机会再图反击。

    我跟随那人下楼,没有离开这座楼,直接由一楼的假墙后面向下,进入了一条并不逼仄的地道。

    “从这里走到头,就是‘飞将军’的家。”他说。

    从古至今,除了北宋皇帝可以为了**单独挖一条地道之外,其它朝代的皇帝从未有过这种明目张胆的做法。

    北宋皇帝的做法已经严重偏离了作为一国之君的原则,荒谬荒唐至极。

    正因如此,天辱之。

    地道极长,我们走了接近两里地,仍旧不见尽头。

    “还有多久?”我问。

    “扔了那幅画吧,逃跑起来碍事。”他说。

    “我问还有多久出去?”我说。

    “就快了,就快了。”他说。

    我不能放弃这幅画,它对于解开反弹琵琶图的秘密,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又走了几十步,前面转角处的长明灯突然灭了。

    他毫无察觉,仍然大步向前走,被我一把拉住。

    “怎么了?”他满面困惑不解。

    “前面有人埋伏。”我说。

    古代的长明灯经过特殊设计,可以数百天、数年不灭,故有“长明”一说。既然是长明,当然不会在关键时刻熄灭。

    唯一的解释,就是对面有人故意熄灯,躲在黑暗里。

    知道皇帝有秘密地道的人不多,但知道他宠爱“飞将军”的人,却是多如过江之鲫。

    金人只要混入城中,就一定会选择到瓦子巷来伏击皇帝。这是皇帝的弱点,也是北宋王朝的弱点。

    “你伏下,别出声。”我低声说。

    他便老老实实地伏在墙角,一动不动。

第256章 万大师的掌中宝(2)

    我贴着左侧墙边缓缓向前走,直到进入黑暗。

    这种时候,小心无错,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我的眼睛看不到,心却能涵盖一切,对黑暗中隐藏的杀机看得一清二楚。

    当此时,宋金之间,互为死敌,一旦发生交手,根本没有回旋余地,立刻将爆发你死我活的战斗。

    我向前走了二十步,即将到达转角。

    渐渐的,我听到了细微悠长的呼吸声。

    我贴着墙根继续前进,抵达转角后,轻捷而快速地一跃,便过了转角,看到地道另一边的情况。

    影影绰绰的,那边伏着至少有十个人,全都穿着灰色的软甲,脸上蒙着灰色面罩。

    十个人之内,有一个人的装束似乎不同,头发胡乱披散着,应该是个女人。

    “救我。”那女人突然挣扎起来。

    这声音像一根***,使得双方的战斗一触即发。

    这些人手中有刀,全都是一尺半长的薄刃,挥动之间,挟带着隐隐的腥气,可知刀刃上全都淬上了剧毒。

    我心中不免疑惑,按道理说,北方金人并不擅长制毒、用毒,因为关外苦寒之地的植物大多无毒,不像南方湿热蛮夷之地,处处毒虫,遍地毒草。

    纵观历史,北地民族擅长马战、运动战,却不擅长勾心斗角的毒战。

    我冲入敌阵,瞬间夺刀,打倒三人。

    有人低声叱骂,使我猛然惊觉:“不对,这些不是北方人,而是东瀛扶桑人。”

    即使是完全不懂少数民族语言、岛国语言的人,也能分辨出两者的不同。当然,两者之间的武功、刀术、战斗方式也有着本质的不同。

    岛国的文化与武术在中国的唐代得到了长足发展,两宋时代处于隐忍淬炼的状态,到了后来的有明一代,造成了中国大陆东海边防的“倭乱”。所以说,从盛唐到朱明,其实东瀛武术一直都在发展,只不过未在大陆史官UU小说得到体现而已。

    我不再留情,出手如电,将九名持刀者全部击倒。

    “救命,救命……”那女人气喘吁吁地叫着,艰难地起身。

    “不要怕。”我没有过去搀她,仍然贴着墙根,警觉地站着,生恐发生其它变化。

    “你是谁?这些人要对圣上不利,快去报信,快去……”她说。

    我没有理她,蹲下去,将短刀压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

    刚刚乱战之中,此人一直低叫不止,似乎是在指挥其他人布阵。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进城?受谁指使?目标是什么?”我问。

    他说了一串话,但不是汉语。

    这些人闯入大陆,绝对不可能一句汉语都不会说,否则早就暴露行藏,被官府当做奸细抓起来了。

    “说汉语官话。”我手腕发力,刀锋逼得更紧。

    “我们来找‘焦木’,我们不想杀任何人,找到那东西就走。我们是东瀛海贼,只要东西,不害命。”他说。

    我的使命不是保卫皇帝,不过是因为误入幻象而来到这里。意外的是,皇帝与东瀛海贼都提到了“焦木”,误打误撞之下,反而让我窥见了未来的希望。

    “‘焦木’在哪里出现?”我追问。

    “摘星楼。”他回答,“就在前面。”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刚刚我与那人交谈时所在的高楼,就是摘星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只有全城最高之处,才会被命名为摘星楼。

    “前面就是摘星楼,快杀了他,不能让这些人为非作歹,惊了圣驾。”那女人又叫。

    “我带你去摘星楼,但你不要耍花样。”我不理那女人,只对着地上躺着的那东瀛人说话。

    “好。”他并不示弱,一口答应。

    我一把拉起他,缓缓地后退,退向拐角处。

    “你干什么?你敢跟刺客合作?你明知他要对圣上不利,还要跟他同流合污吗?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不想活了?”那女子尖声叫着。

    “不要叫,不要叫。”我低声喝止她。

    找到焦木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不能带走那东西,只要能发现一些新的线索,也就不虚此行了。所以,此刻那女子说什么都不重要,她有她信仰的“三纲五常”那一套,而我作为现代人,却不可能跟她的价值观保持一致。

    我带着那东瀛人过了拐角,猛然发现,跟着我来的那人已经不见了。

    那女子跌跌撞撞地跟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袖子。

    我向来路望去,长明灯下,毫无踪影。

    “去摘星楼。”我和东瀛人几乎同时叫起来。

    “不能去,不能去,那是圣上和天上的仙人们说话的地方,凡夫俗子不能上去,那是禁地,是禁地……”那女子叫起来。

    “不要理她,她是狗皇帝豢养的女人,是瓦子巷里不知廉耻的女人。”东瀛人也叫着。

    猛地,我听见地道的尽头传来轧轧之声,似乎有某种机括正在启动。

    同时,我预感到了巨大的危险。

    “这里有岔道吗?”我向那女子问。

    她鄙夷地叱喝:“圣上的安危是第一等的大事,别想让我跟你们同流合污。”

    这种地道类似于现代化的地铁通道,一旦前方有巨大的物体滚过来,在这狭窄空间里,任何人都无法幸免。

    “有人在前面发动了机关,你听--”我向前面一指。

    前面地道里传来“轰轰隆隆”的怪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铁球正在飞速滚来。

    东瀛人怪叫了一声:“不好,这是摘星楼的机关,是‘巨头杀’。我们玩了,要被碾死在这里了。”

    女子“啊”了一声,浑身一颤,坐倒在地。

    凡是地铁通道,都有凹陷的避险区或者是逃生岔路,这是安全措施中最重要的一项,绝对不能缺失。

    否则,这种通道就变成了一个狭长的杀人密室,一旦发生状况,没有一个人能侥幸逃生。

    “岔道呢?有没有岔道?”我轻轻蹲下,在女子后背上轻轻拍打着。

    此刻,着急发火没用,唯一的知情者就是她。

    “在……前面,大概……二十步的地方,左手边有个机关,挪……挪开长明灯,就能……就能开门了……”她颤声说。

    我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双手一抄,把她抱在怀里,向前发足狂奔,迅速前进了二十步。

    用灯台来做秘门启动开关的方式并不少见,唯一令人头疼的是,这条地道里的长明灯太多,如果不是知情者准确地指出哪一盏长明灯是关键,那就需要一盏一盏慢慢尝试,时间根本来不及。

    我把女子放下,双手把住一尺高的长明灯底座,试着向里一推。

    长明灯左边的石壁一震,一扇小门缓缓向内打开。

    我抱起女子闪进门内,那东瀛人也跟进来。

    门里是个二十步见方的空间,四角也点着长明灯。

    “躲在这里,就没事了。”东瀛人摘下面罩,挥袖擦拭着满头的冷汗。

    “希望如此吧。”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摘星楼里有很多机关,我们从地道里一路过来,十分小心谨慎,没想到最后还是触发了机关--”东瀛人心有余悸地说。

    那轰轰隆隆声越来越近,到了门口,挟着黑影腥风飞速掠过。

    原来,那是一个直径足有两米的黑色大铁球,周遭圆滑无比,只要地面稍有坡度,就会飞速滚动,爆发出巨大的惯性,无法停止。

    两宋期间的战场上,曾无数次出现过“铁滑车”这种高坡防守利器,而京剧中也有《挑滑车》的经典曲目。

    这个铁球的杀戮原理跟“挑滑车”相同,而地道是从摘星楼方向过来的,那边高,这边低,利用铁球来防守,一定是当初的设计者提前拟好的暴力手段。

    “圣上天威,心思缜密,又岂是你们这些人能想到的?”那女子冷笑。

    我摇头:“不是你们触发的,而是有人在摘星楼那边释放了机关,启动大铁球,想把我们全都消灭在地道里。”

    事情相当明显,只不过,古代人愚忠,第一不肯将皇帝想象成坏人,第二,就算皇帝是坏人,但按照“三纲五常”的道理,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能够被君王赐死,最后仍然要伏地叩首,谢主隆恩。

    “难道圣上身边的护卫都没逃散,还保护着圣驾?这些人忠心耿耿,真的是大宋的股肱之臣,必须得大大地封赏才行。”女子说。

    我不想戳破她的幻想,对于古代人来说,那实在太残酷了。

    那人跟我一起从地道过来,自己逃走,然后发动了机关,要把地道里的人全都消灭,以绝后患。

    这种狼子野心,才符合古代帝王一贯的形象。只不过,在那个朝代的臣民思想过于淳朴,被封建礼法禁锢,根本不会突破思想的桎梏。

    “走吧?”东瀛人问。

    “摘星楼其它机关呢?”我向那女子问。

    “很多很多,至少有几百种。”她回答。

    “我问的是地道里,还有其它的吗?”我再次问。

    只要离开这条地道,到达开阔地带,逃生的路径就多了。

    “还有‘火油杀’。”女子回答。

    东瀛人点头:“我听过,但那是最后的毁灭之招。火油一到,满地烈火,地道也就毁了。我觉得,皇帝不可能出此下策。”

    在野史中,“火油杀”的机关也曾出现过。

    所谓“火油”,就是庙里祈福用的香油,只不过普通寺庙里最多十缸、几十缸而已,真正能够构成“火油杀”的,则是几百缸、几千缸,能够一泻千里,铺满地道里的每一个角落,使敌人无处躲避。

    “是啊,这地道挖掘之时,费时费力,一年才成。圣上不会轻易毁掉它的,绝对不会。”那女子也说。

    他们只是在用普通人的普通思维考虑这件事,一条小小的地道比起“靖康之难”来算得了什么?比起北宋的三千里江山来,又算得了什么?甚至说,即使毁掉了这条地道,只要皇帝想挖,随时能挖几百条地道出来。

    地位的低下限制了他们两人的想象力,根本考虑不到皇帝的想法。

    “再等等吧,也许,最糟糕的时候还没到呢。”我说。

    “等什么?”东瀛人问。

    我不愿待在这里贻误战机,但直觉告诉我,从这里通往摘星楼的路并不安全。

    灭国之前,皇帝做出丧心病狂的举动--这种例子,史上不计其数,崇祯皇帝拔剑斩杀自己的女儿一事,岂非同样情形?

第257章 万大师的掌中宝(3)

    我的意思是,释放地道里各种机关的不是别人,而是皇帝。

    皇帝不会信任任何人,因为他从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危险环境中,能够从一个小孩子成长为年轻人、太子直到登基坐殿,其间不知经过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刺杀、陷害。对于这样一个特殊人物来说,自身以外的所有人都在觊觎着他的皇位,全都是心怀叵测的恶人,只能被利用,不能被相信。

    当我与东瀛人搏杀时,皇帝已经返回了摘星楼,并且释放机关,以求自保。

    此刻冲入地道,只会遭遇大铁球那样的绝杀。

    “还不走?”那女子厉声问。

    她大概是仗着皇帝的宠爱作威作福惯了,到了这时候,还以为皇帝能够左右一切,浑不知城外的战事已经如火如荼。

    我转向东瀛人,他沉默不语,只等我开口。

    “这是大陆疆土,你们寻找焦木意义何在?”我问。

    “它里面有一个秘密,一个谁都参悟不了但谁都希望获得的秘密。”东瀛人说。

    “跟大陆的先秦有关?”我又问。

    东瀛人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我并不清楚详情,只是按照自己的第六感指引,模糊拼凑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你可以帮我,我有大大的好处给你。”那东瀛人错误地判断了局势,以为我是皇帝身边的人,能够被金钱收买。

    大陆与东瀛的地理环境、国家构成完全不同,假如某件东西能够引起两国的兴趣,那么一定与最早的大秦帝国有关,因为那是大陆、东瀛最早开始发生联系的时间点。

    我们暂且不管东瀛的国民是不是大秦徐福“楼船渡海”的后代,只要承认徐福的东渡让两地之间有了联络,可以互通有无就行了。

    在那时,大秦的国情便被东瀛所知。

    大秦统一六国是一种空前绝后的壮举,值得其它国家效仿。于是,大秦的秘密就成了其它国家争相打探的目标。

    假如那目标就是“焦木”,这也就能解释,东瀛寻找它的意义有多重大了。

    当然,除了东瀛,其它的岛国甚至中原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感兴趣。

    地球上有了人类,也就有了战争。战胜国不仅仅有名誉和荣耀,还有地盘、财富、人口、珍玩上的巨大收获。所以,一个国家建立之初,就会强军强兵,为未来的战争做准备。

    这是人类最大的劣根性,或许只要全球毁灭,这劣根性永远不会消失。

    “先找焦木。”我说。

    “就在摘星楼上。”东瀛人很肯定地说,“我买通了皇帝身边至少六个人,包括京城里公认的四大奸臣中的两个,他们已经告诉了我确切的情形和位置,只要过去,就能找到,就在春台殿中的供桌上。”

    “那东西有什么用?”那女子突然插嘴。

    “很有用。”东瀛人用力点头。

    “能够换多少金子银子?”女子追问。

    我看出了端倪她一定亲眼见过焦木,现在准备出卖消息,换点报酬。

    “黄金一万两。”东瀛人回答。

    女子愣住,半张着嘴,沉默了一会儿,低下了头,又不出声了。

    对于一个瓦子巷里的女子来说,“黄金万两”是个天文数字,就算穷尽其智慧,也估算不出那究竟是多少钱。

    “带我们去春台殿。”我说。

    “不行,不行。”那女子猛地摇头。

    “那地方我知道,有人画了地形图给我,是在摘星楼最高处,东南角的那一间就是。”东瀛人说。

    我无法向他解释,只是紧盯着女子的双手。

    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十指扭来扭去,扭麻花一样。

    心理学上说,这种动作代表她在进行紧张的心理搏斗,理智与**相互交锋。

    “他给你钱,我保证你逃出京城。”我说。

    钱和生命都能保障的前提下,她才可能背叛皇帝,成为我们的同盟。

    “你不说,我们也能找到,但是,乱世之中,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活下去?我不妨告诉你,皇帝现在已经自身难保。”我说。

    东瀛人有些焦躁:“我说了,我能找到春台殿,我们不用管她了。”

    如果女子见过焦木,由她带路是最稳妥的办法。中国古代建筑里的迷宫和暗格极多,一个不小心,陷入其中,不仅仅找不到目标,还会有生命危险。

    要想提升效率,就得策反这女子。

    “我知道那东西在哪里,但是,你们答应的,一定要做到。”女子抬起头来,表情十分坚毅。

    东瀛人马上点头:“一定做到,一定做到,我只要一句话,别说是黄金万两了,就算是十万两、百万两,也能在三天内凑齐。好了,现在带我们去吧?”

    “你呢?”女子又转向我。

    “我能保证带你离开京城。”我说。

    “以后呢?”她追问。

    东瀛人龇牙咧嘴,阴森森地一笑:“有了黄金万两,走遍天下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呢?”

    从此人的神色中,我就知道那“黄金万两”很有可能大打折扣。

    “我姑且相信你们,咱们去摘星楼。”女子说。

    东瀛人早就迫不及待,一步闪出门去。

    “你真的能保证我活着离开京城?”女子低声问。

    我点头:“我尽力而为。”

    女子也点头:“好,我相信你,但我不能相信他。”

    我不禁苦笑,混迹江湖的人,谁都不是傻子,不至于连别人的真话假话都分不清。那东瀛人太奸诈,才会把这女子看得太傻气。

    女子向后一退,突然逆时针扭动了左手边的灯台,一道铁闸倏地从上向下跌落,把门口死死堵住。

    我没有吃惊,这是能够预见到的。

    两人斗智,女子胜了。这种时候,胜负的对比就是生死之间的对比,谁的智商不够,谁就得死。

    “喂喂喂,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东瀛人在外面拼命敲打铁闸。

    我发现,铁闸是用极厚的纯铁铸造而成,隔音效果极佳,几乎将东瀛人的声音全都挡住。

    “这不是门,是断龙石。”我叹了一声。

    “火油转眼就到,如果没有这断龙石,怎么能挡住遍地烈火?”她说。

    我知道,外面的东瀛人必死,除非他在几分钟内能逃离地道。

    “我们这边走。”女子说。

    在她的带领下,我们沿着密室最内侧的一条狭缝侧身出去,在黑暗中走了约十分钟,到了一架仅容一个人攀登的旋转楼梯前。

    “你在前还是我在前?”她问。

    我没有回答,默默地向前一步,开始爬楼。

    东瀛人该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和女子之间,或许可以达成某种相对和平的合作关系。

    我愿意表达出自己的诚意,跟对方一起,共同探索焦木的秘密。

    上升了一百七十五级台阶之后,楼梯到头。我们沿着一条走廊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大厅。

    “就在这里。”女子说。

    她走到大厅中央,向地下一指。

    地面上是用金线银锭嵌刻而成的一幅地图,这种装饰手法并不鲜见。地图四角,分别是春台殿、夏台殿、秋台殿、冬台殿的文字标识。

    春台殿在大厅东南角,这一点女子早就说过了。

    “我们去春台殿?”我问。

    “有一个问题,只要碰了那边的东西,这里就会发生变化。”女子说。

    四下里寂静无人,城墙上的厮杀声也听不到了。所以,我的心情总算能稍稍平静了一些。

    “什么变化?”我问。

    “一些虚幻的影子,像是一场戏,只是看见却摸不着。我一直在想,到底那东西重要,还是这里的影子更重要?”她犹豫不决地说。

    “先拿走焦木。”我说。

    我伸出手,她自然而然地握住,然后我们并肩向大厅的东南方向走过去。

    春台殿的门藏在一张四扇屏的后面,门分两扇,上面雕刻着各种盘龙图案。

    门关着,女子伸手一推,两扇木门立刻打开。

    门内是一个十步见方的佛堂,正面即是供桌,上面供奉着一尊两尺高的佛像。

    佛像面前供着一件东西,长有一尺,粗细如同成年人的小臂,颜色炭黑,如同烧焦了一般。

    这东西用“焦木”来命名是最合适不过了,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它都是一段焦木,不可能是其它什么东西。至于它为什么具有神奇的法力、为什么会被供奉在这里,都是无人可答的天问。

    当然,在织田氏的历史中,焦木又是跟敦煌天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拿到它,就等于向着“揭开敦煌天机”的目标又迈进了一步。

    “现在可以拿了。”女子说。

    我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佛像和焦木。

    北宋崇尚道教,那么这应该是道士的雕像才对,可是,在我眼中,那不是通常仙风道骨一样的道教真仙,而是一个普通人。

    我的意思是,摘星楼顶上供奉着一个真人的雕像,焦木就跟这个雕像在一起。

    现在,只要向前几步,就能拿到传闻已久的“焦木”,完成过去很多人的梦想。

    我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意外之喜,而是永远相信馅饼越大、陷阱越深。

    这个春台殿中静悄悄一片,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不祥的味道。

    “你确信这就是焦木?”我转向那女子。

    女子点头:“对。”

    她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忐忑不安却又兴奋异常。

    “拿起它,会发生什么?”我小心地追问。

    “是一些幻象……先拿起它再说,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疯狂地觊觎着它,现在,你只要向前走几步,它就是你的。”她说。

    我深吸一口气,侧耳谛听,四周并没有其它的异常动静。

    “你去拿,我给你望风。”那女子催促。

    “好。”我点点头。

    当下这种情况,先拿焦木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我缓步向前,走到供桌前,不急于拿起焦木,而是看着那雕像。

    那雕像的五官似乎异常模糊,雕刻者故意在关键部位“留刀”,使得雕像的五官外面剩余了一层“浮皮”,等于是一只薄纱面罩,让人无法确切看清,雾里看花一般。

    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雕像似乎异常熟悉,从前好像见过。

    “快点,快点。”那女子在门外催促。

    我把右手搭在焦木上,指尖立刻感觉到了它的温度,就像握着一根刚刚降温的木炭一样,其温度大约在摄氏六十度上下,接触它时,皮肤没有灼热感,但却明显知道“它有温度”。

    “快点啊,快点啊”那女子等不及,连续催促。

    我右手握住焦木,轻轻向上一提。

    猛地,胸口一阵毫无缘由的剧痛袭来,犹如重锤猛击,令我身不由己地放开右手,后退一步,抚胸蹲下。

第258章 时间之囚(1)

    我只能如此解释,那种痛楚,就像有人要拆掉我的骨头并从身体里抽走一样。

    如此尖锐,如此剧烈,根本无法忍受,如同不打麻药就要进行开胸手术,病人根本不可能忍受。

    “先把它拿出来,拿出来扔给我,快呀,快呀……”女子并不在意我的情况,全部注意力都在焦木上。

    刚刚,我从斜上方俯视焦木,只能看到它的正面。现在,我蹲在地上,视线比焦木略低,立刻发现它的下面似乎正在“滴血”。那是一些犹如血丝、血滴样的东西,正在从焦木的底面向下垂落。

    “一根滴血的骨头。”这就是我最直观的感受,“或者说,这是一根烧焦了的滴血的骨头。”

    再联想到刚刚准备提起它的时候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越发觉得,它不是一根普通的焦木,而是人骨,更有可能像是从自己身体里拆出来的骨头。

    “这到底是什么?”我忍着痛,转头望着门口。

    “拿到它,它是最大的财富……喂,你只要伸手,它就是你的,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快拿起它……”女子并不想解释,只是一味催促。

    “你隐瞒了什么?”我问。

    “你……你……我好意带你上来求一场荣华富贵,你还怀疑我?别废话了,拿起它,我们原路返回,离开摘星楼,快,快快!”女子咬牙切齿地回答。

    我尝试了第二次,因为有了思想准备,剧痛袭胸时,我双足站稳,拼命忍住,一下子将焦木抓在手里,使他离开供桌。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在耳边响起来。

    四周当然没有人,除了我和门口的女子,就只剩下面前的雕像了。

    “快给我,快给我……”女子连声催促。

    “谁?谁在叹气?”我先向四周望,最后目光落在那雕像上。

    恍惚之间,一束昏黄黯淡的光芒从头顶落下来,罩在雕像上。

    光芒照亮之处,蛛网尘丝,飘飘荡荡。

    “多少年了?时间的流逝,就像我身体里的血。我想解脱,但并不是死。死是最容易的,一瞬间就能死,但死不是最后的解脱……如果连死都不能解脱,死还有什么用呢?死,是比活着更受罪的一种状态。死过几次,明白了死的情形,自然也就不愿意再做傻事了。就在这里,坐井观天,清楚地看到时间如流水一样过去,是折磨,也是顿悟……”

    很明显,这些声音是雕像发出的。

    “它是什么?”我没有回头,低声问那女子。

    “它是……它是,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把那东西拿出来就大功告成了。”她回答。

    “这雕像是什么?”我深吸一口气,“它在说话,你听到了吗?”

    “我当然听到了,这是幻象,不妨事,你只要把焦木拿出来就好了。”女子说。

    我有种感觉,焦木跟雕像本来是一个整体,它们之间有某种血肉关系,所以拿起焦木,雕像就会产生难以形容的幻象。

    “你是谁?你要告诉我什么?”我低声问。

    “我是时间之囚,每个人都是。时间是最大的囚笼,把每个人禁锢其中,不死不生,不朽不灭。时间没有形式,只要你有感受,这囚笼就存在,永远挣脱不掉。想一想,是不是很可怕?就像我现在,在五国城中坐井观天,一点一点反思过去,观察未来……我不会死,只会被囚禁,时间之囚唯一打开的一次,已经过去了万万年……”那雕像不能动,但声音却持续传来。

    在生物学界、天文学界,“人类是时间之囚”这种论调不断有人提起,而且支持者甚多。

    尤其是近年来,全球几大天文望远镜在所谓的“宇宙边界”地带发现了一些超级死亡沉寂区,那里坠落了大量飞船。这个发现证明,那就是牢笼所在之处。任何高科技宇宙飞船想要冲破那里,只会成为飞船废墟中的一部分。

    以现在人类的智慧,根本没办法明白那是什么,就像夏虫不可语冰那样。

    我们对地球尚且没有完全了解,更何况是外太空、宇宙、宇宙边界之外?广义来说,人类永远无法逃避时间的掌控,这大概就是对方“时间之囚”的概念来源。

    “出来吧,出来吧。”那女子还在催促。

    “不要用你最宝贵的,去换看起来宝贵的。”那雕像的一句话将我钉在原地。

    作为一个人,我最宝贵的当然是“生命”,除此之外,一切都可抛弃。

    “什么?”我咀嚼着对方的这句话,下意识地反问。

    “对时间之囚来说,什么是最宝贵的?”那声音问。

    “当然是自由。”我回答。

    “不是。”那声音否认,“连生死都没有意义了,何必需要时间?最宝贵的,是你的心假如你连心都没有了,还怎么活?”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用过去的革命者们经常引用的诗句来回答对方。

    自由高于生命,高于爱情,是人类亘古以来追求的极限高度。

    只有绝对的自由,才会让人活得随心所欲。当然,绝对自由是不存在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上至皇帝,下至乞丐,全都在“戴着枷锁跳舞”。

    如此一来,“死”又成了最自由的解脱方式了。

    其实,这是一个死循环的哲学命题,根本无法解决。

    人类与宇宙的依存关系十分复杂,如果细细地琢磨下去,几天几夜、几个月几年都无法思考清楚。古希腊哲学家与释迦摩尼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普通人想在短时间内获得答案,根本不可能。

    “我的生命消失于五国城,人人以此为真相,可它偏偏是假象。因为,我早就已经成为‘时间之囚’,囚禁在五国城或是中原其它地方,没有什么好与坏之分,只是地理位置不同罢了。现在,你听好了,最大的秘密就在于,找到永远制胜的方法,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远远地超过其它势力,使之无法威胁你的存在。你既然有缘到这里来,就要把这句话传扬出去,让每个人都知道大胜而不是小胜,大知而不是小知,大活儿不是小活,大眼界而不是小眼界……”那声音说了很多,但最能刺痛我的,就是“永远领先”这一句。

    大秦曾经领先于其它六国,于是就能统一六国,成为天下之主。当其忽视了这种“永远领先”之后,就会被攻击、被打败,最终失去了国家权力乃至于身家性命。

    暂时的领先只是“小胜”,无法长久,反遭其害,成为历史中的反面教材。

    同样,近代战争中,岛国一开始占尽上风,横扫半个亚洲大陆。但是,其领先程度并不足以永远压制在亚洲各民族头上,最终被掀翻在地,下跪投降。

    “如何才能保持永远领先?”我禁不住问。

    江湖之上,也是同样道理。一个人、一个帮派、一个组织的领先优势总是极其有限的,就连kgb、中情局、联邦调查局那种曾经无比先进、无比强大的组织都渐渐泯然,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永远”呢?

    “拿走它,去研究吧,玄之又玄,万妙之门。”那声音回答。

    我的心仍然在痛,但我全力握紧那焦木,不肯再次放手。

    “一生中三次渡人,三次被渡,这是最后一次了。再错过的话,我汉家天子的正统就要彻底泯灭了。我不知你是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但我已经没有选择了。走吧,去草原,去北方草原,找到那个人,杀了那个人……解决永远的麻烦,解决永远的麻烦……”那声音渐渐小了、远了,最终荡然无存。

    我伸手碰那雕像,雕像应手而碎,坍塌下去之后,化为一股烟尘,腾空而起。

    那女子一直守在门边,等我走出去,一把抓住了焦木。

    “给我,给我。”她急促地说。

    我轻轻推开她,不愿别人攫走我的劳动果实。

    “给我,我带你走。”女子不肯放弃。

    “我拿着它,你一样可以带我走。”对她的问题,我避而不答。

    “事到如今,只有出城,向西北去。”我说。

    “是那声音启发你的吗?”那女子问。

    我点头:“正是。”

    南宋末年,草原上权力最大的人是成吉思汗,而他在有生之年里,一直都想让蒙古国无比强大,横扫亚洲、欧洲。结果,他真的做到了,而他的后代则秉承其遗志,一路向南,将南宋蚕食干净。

    我猜那声音的意思是,此刻去蒙古国刺杀成吉思汗,能够达到最佳结果。

    “我们先离开摘星楼吧。”女子说。

    我们在那大厅里没有耽搁太久,便沿着原路向下。

    城墙上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我能感觉到,就连空气中都飘浮着血腥气。

    那女子越走越快,最后将我带到了一个空旷的大房子里。

    “这是哪里?”我问。

    女子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四周立刻涌出一大群男男女女,把我包围起来。

    “这些人能护送咱们出城。”女子说。

    我向所有人拱手,但这些人全都面无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我问。

    女子已经坐下,不断有人赶来向她报告情况。

    “很简单,把焦木给我,你就自由了。”女子笑着摇头。

    “那不可能,焦木事关重大,而且只有我才能进入那春台殿去,将它带出来。如果你也能进去,就不会等到现在了。”我说。

    在摘星楼春台殿,我几次意识到,女子隐藏了太多自己的故事,但我没有追究,只想赶紧拿到焦木,解决关键问题。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不敢进去你说对了。但是,并非只有你能进去,另外还有很多人敢进去。拿到焦木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不能参悟上面的秘密,岂不真的是毫无用处的‘焦木’一块?”女子说。

    “我拿走焦木时,外面大厅里可有幻象出现?”我问。

    女子摇头:“没有,我刚刚也感到奇怪。”

    “先出城吧。”我没有再问下去。

    “是啊,先出城,再作盘算。”那女子点头。

    当下,我虽然拿到了焦木,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反而变得更加困惑起来,仿佛陷入了一个更大的谜题之中。

    现代人论述历史虽然以时间为中轴,但实际情况中,事情的发展却是多元化、多极化、多线化、多重化发展,并不遵循某条清晰脉络。

    同样是“靖康之难”这一事件,同一时刻,京城内外不知发生了多少事,但史学家的笔只会记录最大的重点,甚至只局限于皇帝、皇宫中的事,根本来不及关注民间乱象。

    相反,野史记录的视角虽然广泛,却是杂乱无章、泥沙俱下,可信度并不高。

    那声音说到“时间之囚”的时候,对我触动极大。

    就算到了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任何人岂不还是“时间之囚”,无法摆脱时间而独立存在?

    “时间为何物”已经成了亘古无法解决的巨大哲学命题,其重要性比起“人类起源”那个根本哲学命题来,也不遑多让。

    靖康之难以后,最出名的事件就是“二帝五国城坐井观天”。

    那种被囚禁的方式,只怕更接近于“空间之囚”。

    两位养尊处优的皇帝从人生的最巅峰处跌落,被囚禁于时间、空间的双重枷锁之内,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值得现代人反思。

    我一直留在大屋,直到黄昏来临。

    突然,外面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震得屋地瑟瑟直抖。

    有人飞奔着来报:“帮主,帮主,金人进城了,金人进城了。”

    那女子霍地起身,挥手吩咐:“大家一起走北门出去,遇到敌人,杀无赦。”

第259章 时间之囚(2)

    我随着大家出去,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当我们穿过破败不堪的街道时,我的心立刻揪起来。

    古代帝王深居王城之内,每日锦衣玉食、酒池肉林,却料想不到,就在天子脚下,照样有贫民窟存在。

    正因如此,才有了帝王“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发问。

    很快,在一条丁字巷口,我们这队人与一队杀红了眼的金国士兵迎头撞上。

    “杀光他们”女子挥手下令。

    我们身边的人急速前冲,与入侵者杀作一团。

    “跟我来。”战事一起,女子即拉住了我的手,迅速奔向左侧岔路。

    “不管他们了吗?”我低声问。

    她低声回答:“那不是重点,先出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岔路尽头,有另一群人接应。

    我们一起进入一条简陋的地道,急急奔走近半小时,出门之时,已经身在城外。

    “城破,守军溃散,京城沦陷,敌军帅旗已经插在皇宫顶上。”有人向女子报告。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女子点点头,挥手命那人退下。

    我回头看,城内烟尘四起,喊杀声、哭叫声不止,城头上不断有人舍命跳下,又被入侵者无情射杀。

    古代战争残酷之处,就在于无论胜负,受苦受难的总是无辜百姓,从无一次例外。

    “我们去一个地方,日落之处,一直向西。”女子说。

    我没有多问,心情已经非常沉重。

    从历史书上看“靖康之难”,只是一个战争片段而已,与其它的江山更替没有任何不同。可是,当我站在这里,亲眼看见那座城池被外地占领,守城军和城内居民遭到屠杀,那种心情,犹如目睹了地狱末日。

    地球人永远都不会停止自相残杀,这就是人类自身思想里残存的“兽性”所决定的,弱肉强食,以暴易暴。

    过去,因为交通工具、通讯工具的落后,人类只能在相邻国土之上交战。

    如今,飞机、航母、**、核武的出现,人类能够在几大洲之间征伐。工具进步,但思想却依然如故,仍然遵循着几千年来的陋习,靠战争来解决一切重大矛盾。

    我真的为自己的同类感到失望,也对地球的未来充满了悲哀。

    我们换乘马车出发,迅速远离京城,把血与火的战争抛在身后。

    “你这人,甚是奇怪,到现在都没有问我究竟去哪里。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带到地狱里去吗?”在颠簸的车中,女子幽幽地问。

    我苦笑着摇头:“这里已经是地狱,还有更可怕的地方吗?”

    女子眉尖一挑,重重地点头:“当然有,死亡并不可怕,只是一种短暂的痛苦。正因为有‘死亡’这道几乎高不可攀的门槛,所以人们才体会不到‘不死’的痛苦。究其实,‘不死’比‘死亡’更可怕,它会扼杀人的一切希望。我猜测,古代人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才留下了‘生不如死’的成语。”

    “漫长的是人生,短暂的是痛苦;短暂的是人生,漫长的是痛苦。”我用一位作家的名言作为回答。

    “没错,当人生无比漫长的时候,痛苦也变成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可以让自己确定,自己还活着。”那女子似有感悟。

    焦木一直在我手中,但它更像一个高级谜题,从谜面上找不出任何可行的线索,是真真正正的“执迷不悟”。

    从太阳照射的方向定位,马车确实一直向西。

    路上,曾经遇到过几拨侵略军、溃散守军,但都被女子的随行人员转眼间击杀。

    我想下车帮忙,但被女子拉住:“随他们去,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从她眼中,我看到了她对生命的漠然,仿佛车外浴血厮杀的都是蝼蚁或者野兽,而不是自己的同类。

    “你是谁?”我问。

    “你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了?下一个,是不是要问我们去哪里?”女子微笑着调侃,然后将左腕的袖子捋起来,让我看她的左臂内侧。

    那里有一个淡青色的纹身,大概是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纹路已经变得浅淡,但能分辨出是什么。

    我微微有些诧异,那是一个动物纹身,但该动物根本不会在中原出现,而是在欧洲最北端,靠近北极圈的位置才可能遇到。

    那是一只极地冰狼,性情残暴,杀伤力巨大,连巨大的北极熊见了它,都得老老实实地避开。

    “你当然认识它,不像大部分人,将它认作是北方野狼或者沙漠胡狼。”女子说。

    我点点头:“对,极地冰狼,这里的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么,你是”

    女子又将右腕的袖子捋起来,小臂内侧是一串文字符号和阿拉伯数字。

    那是俄文,意思是“冰狼”,后面的阿拉伯数字是“1991”。

    只要是关注国际形势的人都明白,1991这个数字对于北方大国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代表着世界上最大的一个联盟解体事件,而在那之后,北方大帝立刻崛起,组建了“北极冰狼1991”特种部队,与五角大楼麾下的“海豹突击队”相抗衡。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缓缓地点头,“你才是真正的时间之囚。”

    这个纹身代表的是,她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如果不能回到原地,那么就将成为时间的囚徒,永远地成为这个时代的“局外旁观者”。

    “我们去哪里?”我问。

    这的确是我想知道的第二个问题,之前不问,是因为没有了解对方的真实身份。

    “敦煌莫高窟,那个布满壁画的悬崖巨洞。”她回答,“或者,你还有第三个问题,我是谁?叫我莲花吧,这个中国名字跟我原来的名字发音相同。”

    在对方国家中,与“莲花”发音近似的,应该是“莎娃、娜娃、佳娃”之类的名字。

    “啊,对了,为了在这里生存下去,我自己做了一些整容手术,好让自己的外表摆脱原来的模样,与本地人保持一致。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都恨不得马上去死。”莲花笑起来。

    这其实不是一件好笑的事,但事到如今,只能是靠着强颜欢笑来抵消自己心中的苦闷,否则又能怎样?

    我向她伸出手去:“我是龙飞,幸会,幸会,幸会在……这里。”

    莲花伸手与我相握,指尖冰凉,与我之前接触过的许多北方大国人员有着相同的体质特征。

    “的确,幸会于此,真是不幸。”莲花说。

    两个人同样是“时间之囚”,如果不能脱困,也许就是一辈子的囚徒了。

    “我拿不走那东西,试过许多次,没有一次成功。我也偷偷观察过,似乎只有皇帝能拿起它,但那时,皇帝的表情十分痛苦,仿佛撕心裂肺一般。”莲花指着我手中的焦木说。

    我把焦木放在车厢内的茶几上,点头回答:“的确,拿起它时,身体会有剧痛反应,但是现在已经差多了。”

    “为什么呢?”莲花奇怪地问。

    我将那种反应归结为心灵感应,从前看过这方面的很多资料,基本属于玄学范围,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无论如何,焦木在手,对于敦煌莫高窟的研究又更近了一步。

    奔行一日之后,夕阳落下,车队选择了一个破败的小村庄落脚,借宿于一户稍为宽敞的人家。

    在银子和利刃的双重作用下,这户人家乖乖离开,没给车队添任何麻烦。

    乱世之中,银子和刀是必不可少的两样生存工具,这就是**裸的现实。

    随行的人烧火做饭,莲花和我则沿着木梯爬上了房顶的平台。

    漠野千里,不见尽头。

    向东望,被金人吞没的京城也早就看不到了。在信息只能依靠驿站、书信传递的年代,相隔数百里,就像处于两个世界一般。这小村庄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北宋京城沦陷、两代皇帝被俘的消息。在他们心目中,皇帝永远高高在上,一代一代传递下去,天下永远属于赵氏,不可能改变,就像日月之行、东起西坠一样。

    很快,当夕阳完全落下,暮色迅速涌来,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这一次,到了莫高窟,我想一定能够解决一些问题,因为我们手握焦木两个人的智慧总是大于一个人,是不是?”莲花问。

    黑暗中,她的五官变得模模糊糊,像一张被岁月侵蚀了的照片。

    “对,问题总会解决的,只要有足够长的坚持。”我说。

    “你要不要听听我是怎么到这来来的?起初,我讲给每一个人听,想让其他人明白这件事有多么诡异,可是现在,我不想再讲了,因为每个人都听不懂,以为我说的是天书。久而久之,我对那些事也产生了怀疑,甚至觉得,我本来就是当地人,只不过脑子坏了发高烧烧坏了,才有了那些奇怪纹身和想法。就像神经病那样,不是大家疯了,而是我疯了。”莲花说。

    “好啊,我愿意听。”我点点头。

    以下是莲花的讲述,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她是受到北方大帝的亲自委派,出发至港岛,去接收一幅画。

    那任务本来非常简单,画款已经付讫,卖画人的地址也十分详细,就在港岛的中环大厦顶层,公司名称为“大国名作”,是一家正规注册、合法经营的老牌跨国文化贸易公司。

    出发之前,她没有任何精神压力,因为她毕竟是一名受过高级训练的间谍,每年都会在全球各国飞来飞去几十次,对于出差办事的套路无比熟悉。可以说,她已经将行程严密安排好,来回机票全都预订,预计四十八小时内就能安全返回,把那幅古画送至北方大帝手中。

    从北方到港岛“大国名作”公司的一路上毫无问题,与之前的任何一次出差没有什么不同。

    这种任务实在是太平常了,以至于莲花都感到有些无聊,不明白北方大帝为什么要将如此简单的任务交给自己。

    到了中环顶层,莲花见到了“大国名作”公司的老板,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人,然后彼此验证身份,开始古画交接。

    问题就出在此处,当莲花握着微观放大镜仔细检查画作时,顶层突然停电,接着就发生了电闸爆炸、电线起火的危急情况。

    所有人争相向外跑,只有莲花不急不躁。她不紧不慢地把古画卷起来,放进不锈钢保护筒里,斜挂在胸前,然后才离开公司大厅。

    作为一名间谍,她有丰富的应对此类突发状况的经验,不但随身携带激光手电,而且依照大厦走廊里的安全通道图示,在第一时间就进入步行梯,迅速向下。

    她根本想不到的是,大厦的步行梯尽头不是一楼大厅,不是停车场,也不是任何一条街道,而是北宋的京城。

    那一刻,她像掉进了北极的冰窟窿里,一瞬间从头凉到脚。

    那幅画的名字是《反弹琵琶图》,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当然知道这幅画描述的是哪里的场景。所以,还没安定下来,她就直奔敦煌,寻找那幅壁画。

    彼时的敦煌,残破荒凉,属于党项人的管辖范围。

    莲花在莫高窟逡巡了三个月,终于从一位藏密高僧口中得知,反弹琵琶图不是普通壁画,而是充满玄机,从这里可以通往另外的世界。开启这道秘门的关键,就是找到传说中的“焦木”。至于“焦木”的下落,就要到京城里去探寻。

    莲花回到京城,依靠着现代人的智慧也可以说是狡诈,很快就崛起于京城江湖,手底下网罗了一大批党羽死士。在此期间,她又通过瓦子巷的关系,探知焦木就在皇宫内的摘星楼上。她几次夜探摘星楼,发现焦木但却无法拿走。之后,她暗中偷窥,看见只有皇帝才能拿起焦木。她是间谍,一旦找到了事情的蹊跷之处,就不再轻举妄动,而是始终隐忍观察,以待时机。最后,伴随着“靖康之难”的发生,我出现了。

第260章 时间之囚(3)

    “那幅画呢?”我问。

    将莲花的“遭遇”前后串联起来看,那幅古画才是产生畸变的关键。

    莲花摇头:“已经丢失在莫高窟,应该是被当地的小偷趁乱偷走了。”

    我低头无语,莲花因为那幅画来到此处,画没了,她回到出发点的可能性就太小了。

    当然,就算有那幅画,她也未必能回去。

    “曾经劝过自己,在那里也很好。”她向东面指着,“有钱有势,有酒有肉,有时高朋满座,有时花钱如流水……可是,我心里总有一种声音在喊着回去,回去……”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然后悲哀地垂下头去。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地生活在异乡,仅仅是空间上的异乡已经让人无法忍受,更何况是空间、时间上的双重异乡人不是植物,只要有根须、水分、阳光、氧气就能在任何地方活下去。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如果这种感情不完整,再好的享受也食不知味。

    “你确信,到莫高窟就能找到回去的办法吗?”我问。

    “无论能不能行,总要再试一次。”莲花回答。

    “你还没有告诉我,其他人去拿着焦木,大厅里会出现什么样的幻象?”我又问。

    莲花若有所思:“那时候出现的幻象都是心中最美好的一面,仿佛一辈子追求的东西都在一瞬间展现了出来。比如我,就曾看见,自己荣膺北方大国最高的勇士荣誉勋章,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入主间谍机关最高指挥系统,成为北方大帝之下的第一人。”

    “结果,在幻象里实现了?”我问。

    莲花点头回答:“的确是,离开幻象,仍然一无所有。如此情形我尝试过好几遍,却没有一次能有实质性的收获。”

    隐隐约约的,我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低下头,凝视着瓦垄上的枯草默默思索。

    焦木一直都收藏于摘星楼的春台殿,与那雕像供奉在一起。

    我拿走焦木时,雕像也在瞬间灰飞烟灭。

    “焦点关键在摘星楼,而不是其它地方。如果绕过这个点,就等于是舍本逐末,失去了解开谜题的最佳时机。所以,只有在京城摘星楼,才能得到最正确的线索。”我一点一点想通了,“现在,不能逃避战争,而是要迎着战火向前冲,进入战争的核心,即冲突最激烈之处。”

    “我回去。”我霍地起身。

    “什么?”莲花没听懂。

    “我回去,回京城,回摘星楼。”我低声重复。

    要想解释这个想法并不容易,其中一大部分缘由来自我的第六感,并没有理论支持,不足以说服别人。

    “你疯了吗?”莲花摇头,“现在京城已在侵略军控制之下,屠城之厄即将展开,你这时候回去,岂非自投火海?”

    我没有长篇大论地向她解释,只是问了一句:“我们活在这个年代,究竟是为了什么?”

    莲花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想尽一切办法,回到最初的原点。”

    她的原点在港岛中环大厦的步行梯入口,而我的原点则是在敦煌的反贼坑。

    “既然焦木是关键,那么,你对焦木了解多少?”我又问。

    莲花茫然摇头:“只有一点认识,它能引发幻象。”

    她说得很多,除了“引发幻象”这一点,我们对焦木一无所知。

    我想的是,既然来到了焦木的原点,那就一定要抓住时机,将跟它有关的线索了解得一清二楚。站在历史的现场了解历史,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此刻逃避,等于是入宝山而空手回。

    “我回去,你要不要一起?”我问。

    莲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东远眺。

    我能理解她的矛盾心情,刚刚侥幸离开虎口,此刻回去,等于是自投死路。

    她能理解,她手下的人未必能理解。

    “你要是有顾虑,我就自己回去,大家就此别过。”我说。

    两宋江湖的复杂性一定低于二十一世纪,所以,以我的智慧,一定能够来去自如,全身而退。

    “好吧,我和你一起,但是我们已经西行一日”她迟疑地说。

    “快马加鞭,半夜可至。”我说。

    以我的个性,一旦决定了方向,就要坚定不移地前进。

    我们立刻翻身落地,选了两匹状态最佳的战马,又带了一点清水和干粮,连夜踏上来时的路。

    战马飞驰之时,我们无法交谈。

    我在前,莲花在后,一路狂奔。

    其实,我很希望在摘星楼上看到我的未来幻象。

    每个人都想预见自己的未来,决定自己的前进步骤。正因如此,才有那么多占卜打卦者存在。

    视野中出现京城轮廓时,我和联合勒住了战马。

    远处,那座古城已经陷入了烟雾袅袅、死气沉沉之中。城门大开,吊桥垂落,城墙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甚至听不到打斗呼救声,这就证明,一切都结束了,整座城已经沦陷。

    战争的残酷性已经在很多典籍里记载论述过,不必我一一赘述了。这次城破之战之所以被称为“靖康之难、靖康之耻”,该命名就足以说明其惨烈程度了。

    “不该回来的,徒增……烦恼。”莲花有些懊恼地叹息。

    我们没有机会为这座城做什么,毕竟拿十几个人去对抗北方少数民族铺天盖地的野蛮马队,无异于螳臂当车。

    “去摘星楼。”我简短地说。

    我们仍然由地道进去,所幸敌人刚刚入城,还没来得及进行地毯式搜索,地道才得以保存。

    出了地道,我们火速赶到摘星楼。

    这里虽然有洗劫的痕迹,却没有尸体与血迹。

    到了春台殿之后,我径直把焦木拿起来,放在供桌上。

    “你来试着拿起它,我看看外面的大厅里会出现什么?”我告诉莲花。

    我退出春台殿,站在门口。

    “我拿不起它来,感觉它就像长在供桌上、供桌又跟地面连在一起”莲花一边说一边抓住焦木。

    她有从前的经验,所以一握一提时,用力极大。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一下子将焦木抓起来,收不住力气,一跤跌倒。

    “这是……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从前根本提不起来,现在发生了什么?真是奇怪,真是太奇怪了。”她单手撑地,一跃而起。

    当她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把焦木放在供桌上又拿起来时,我就知道,问题出在那雕像上。

    雕像毁了,焦木上存在的某种神秘禁制也就随之解脱,失去了效力。

    玄学领域之中,禁制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其表现形式类似于民间常说的“鬼打墙、鬼打眼、白日撞鬼”之类,人的视觉、听觉、嗅觉都出现了失常问题,明明能够看到、听到、嗅到,那些东西却根本不存在。或者,还有另外一种,眼前明明没有障碍,却走不出、拿不起、踢不动,仿佛被关在一个透明盒子里一样。

    道家与藏密都有“禁制”一说,而茅山术、江西龙虎山一脉,则有自己更为隐秘的技法,其表现形式都大同小异。

    此前,莲花提不动焦木,就是因为她没有发现禁制的存在,只是凭着个人力气去提,再怎么发力,都无法奏效,就像一个人要强行拉开被锁住的保险柜一样。

    莲花放弃了努力,皱着眉走出来,站在大厅中央。

    “幻象就是在这里,无比美好,让人开怀。可惜,我已经深陷时间的囚笼之中,就算看到那些美好的场景,也无法一一去实现了。

    “不要悲观,事在人为,只要努力去做,一定能改变现状。”我鼓励她。

    此时此刻,信心非常重要。一旦信心崩塌,我们的战斗力就被完全摧毁了。

    我提议回摘星楼,现在却一无所获,对我造成的打击无比巨大。

    “我们走?”莲花问。

    我走到窗前,俯瞰死寂的全城。

    都城易主,等于是灭国之灾。对于中原来说,这是天大的祸事。当然,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在信息沟通极度闭塞的情况下,几个月甚至几年之内,这消息才能传遍中原。到那时,大宋国民才知道“靖康之难”的真相。

    信息闭塞,其实也是好事,至少没有在一夜之间造成举国大恐慌。

    我曾读过一本描述二战时南京之战的著作,作者是美国的一名传教士。当时,他站在教堂的钟楼上俯瞰全城,看见一队队戴着钢盔的日寇在夜色里穿过大街小巷。他彼时的感受与我现在应该是一模一样的,都不敢想象黑夜之中的罪恶,不敢想象,天亮之后我们要面对的是一幅什么样的凄惨景象。

    “走吧,我们走吧?”莲花又一次催促。

    “去敦煌?”我摇摇头,“莲花,其实我们……我们无处可去。”

    这才是我的心里话,即使远赴敦煌,也未必能保证我们找到可靠的线索。很有可能,一路狂奔,只是白跑一趟。

    “怎么无处可去?去敦煌,甚至再向西,向南,去藏密盘踞之地,从藏密高僧那里,获得解决问题的办法……”莲花一边说,身体一边颤抖起来。

    这样的表现说明,她对自己说的话根本就不相信。

    我张开双臂,她立刻扑过来,靠在我怀中,颤抖得像一片寒冬里残存枝头的孤叶。

    “走吧,在这里,我怕……怕得要命,总觉得有一头怪兽蹲在黑暗之中,随时都会择人而噬。”她呜咽着说。

    “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我冷静地说。

    “什么?”她在我怀中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幻象?说实话,不要骗自己。”我说。

    莲花的眼睛已经哭红了:“是,我没有看到自己……受嘉奖,受北方大帝接见,而是,而是……”

    我清楚,她不仅感受到了那怪兽的存在,而且实实在在地在幻象中看到过它。甚至说,她所看到的幻象正是自己被怪兽吞噬的一幕。

    正因如此,她才害怕回到摘星楼,表现得如此忐忑不安。

    这正是预见未来的坏处,如果预见的是好事也就罢了,万一看到的是惨不忍睹的坏事,自己立刻就背上了巨大的心理负担,始终忧心忡忡,无法开解。

    “不要怕,事情总是在改变,只要你肯做,就能渡过难关。”我只能如此安慰她。

    “怪兽在那里,就在那里”莲花指向大厅中央,“它长着一张蛤蟆大嘴,足有三尺宽,一张嘴就把我吞进去。这是我的末日,这就是我的……死亡之期,你说可以改变,真的可以改变吗?”

    我不惧怕幻象,而是寄希望于从幻象中找到真相,抽丝剥茧地追索下去,直达真相根源。

    “跟我说说那怪兽的样子。”我冷静地提示莲花。

    即使是最超乎想象力的怪兽,也总有其本来面目。

    我怀疑,那东西就存在于莲花的思想之中,才会变成具体的形象,最终出现在她眼前。

    “好,我试着描述它的样子,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莲花喃喃地说。

第261章 记忆书房(1)

    “那怪兽的样子……蛤蟆嘴,极阔……有一条黑色的舌头……四足,前短后长,尾巴极短,缩在身下……它像只大狗,但嘴里发出的却不是狗叫声,而是一种极为幽深的**声,仿佛受过重伤的动物,在暗夜里舔着伤口……充满怨恨,对这世界极重的怨恨,寻找一切机会报复……对人类、对世间万物最刻骨的仇恨……”莲花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描述那怪兽的样子。

    古代传说中极多怪兽,譬如《山海经》中就记载过超过一万种怪兽,遍布于地球的角角落落。同时,佛教、道教也将怪兽作为罪恶象征,依据真实情况,进行过很多人为刻画创作。佛经、道家经典中,也随处可见对于地狱、冥界里的怪兽的种种描述。

    莲花描述的这种怪物十分奇特,尤其是她提到了“**”二字,这似乎与但丁《神曲》中的“地狱守门犬”近似。

    在那部开天辟地、震古烁今的大作中,但丁以“恶天下、恨古今”作为“地狱守门犬”的评语。

    形体可怕的怪兽只是流于表面,当其“可怕”深入到内心时,那种邪恶感、人感才是最令人恐怖的。

    我曾在许多西方漫画中看过“地狱守门犬”的数种模样,几乎每一种都足够引起我发自内心的颤栗。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在这里,以前从未见过,也未接触过。但是,当我触碰那焦木时,它就突然出现在大厅里,不由分说,将我一口吞噬……”莲花喃喃地说。

    “还有什么?”我问。

    “当我被吞噬之时,听见来自它身体内部的**,似乎它已经受尽了世上最残酷的折磨才苟活下来,所以,它一旦获得反击机会,采取的报复行动一定是曾经所受折磨的百万倍。我看到这座城池的毁灭,就会想到,也许是它或它背后的力量在兴风作浪……遇到它,就是我的末日……”莲花回答。

    “那是‘地狱守门犬’。”我说。

    作为北方大帝麾下的得力间谍,莲花的学识自然不会浅陋,对于《神曲》之类传世经典熟悉之至。

    “是《神曲》中的怪兽?”她发出一声惊呼。

    从她的表情看,她一定也看过各种漫画中对于“地狱守门犬”的描述。所以,我的提醒让她恍然大悟。

    “魔由心生,幻由心生。它在你心里,就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想被它所伤,就得禁锢自己的思想,全心全意地抵御心魔。”我说。

    “心魔”必须用“心”来破除,要是莲花不能强化思想,摒除心魔,那么,无论别人怎样施加援手,她都无法摆脱“地狱守门犬”带来的恐惧。

    “在触碰焦木之前,我在城中从未遇到这种情况,难道是它具有某种引发魔道鬼怪的力量?”莲花问。

    “问问你的内心,你的心会告诉你最准确的答案。”我回答。

    莲花双掌按住太阳穴,用力摇头,做出“将杂念甩出去”的动作。

    “再想想看,你看到‘地狱守门犬’的幻象之前,还做过什么、遇到过什么?”我再次提醒她。

    莲花后退几步,背靠白墙,闭着眼睛思索了几分钟,突然睁开双眼:“书房,我去过皇帝的御书房,就是在那里,我看到了一本翻开的书,那一页正好是……正好是……”

    她并没有一口气说出在御书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痛苦,无法继续说下去。

    “那是一本什么书?”我追问。

    “那是……那是……”莲花重复了两声,双掌在太阳穴上用力揉搓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

    “带我去那里。”我说。

    侵略军洗劫京城,但皇宫之中一定受到保护,等待敌方统帅莅临巡视。所以,此刻那个地方应该还能保持原貌,或许就能找到莲花看到的那本书。

    “我带你去,但是,也许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我有种预感,那本书会给人带来厄运。”莲花说。

    我摇头:“你只管带我去。”

    在我的催促下,莲花带头下楼,横穿两条光线黯淡的走廊,又过了四扇金漆大门,便到达了一个花木扶疏的院落。

    这院子的东西南北四面都有房子,院内除了普通的花香草香,另有一种浓郁的书香,令人精神一振。

    “在那里。”莲花向北屋一指,“我看到那本书的时候,它就摆在桌案上,翻开的那一页,正是……正是‘地狱守门犬’。”

    她对于这五个字十分忌惮,一边说一边倒吸凉气。

    “你不愿进去了?”我问。

    莲花点头:“是,我一想到那书中的图画,就吓得魂不附体,不愿再看第二眼。”

    我不再勉强,一个人快步穿过月亮门,走进了小院,径直推门进了北屋。

    屋内没有亮光,但书香越发浓厚,闻起来令人身心愉悦。

    屋子四壁都是书架,架上的书册摆得整整齐齐的,至少有百本之多。

    莲花说的书案就摆在屋子中央,东西安放,上面陈列着笔墨纸砚。

    我绕过书案,果然见那上面摆着一本翻开的书。

    没有亮光的情况下,我只能大致区分出文字和配图,却无法看清其内容。

    “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呢?”我自言自语。

    实在没办法的话,我只能把它拿走,带回去慢慢研究。

    “‘地狱守门犬’的震慑力太强大,看起来,莲花是真的被吓坏了。可惜,无法弄清楚这书册为什么在这里?”我再次低语。

    我始终以为这御书房内只有自己,所以,当角落里有个人影缓缓站起来时,的确令我微微吃惊。

    “那一册书,你能看懂吗?”那人影问。

    我从未听过如此悲凉、凄楚、哀伤、愧疚的声音,尤其是这声音从一个中年男人口中发出,就更带着无穷的酸楚之意。

    那影子佝偻着背,双手扶着侧面的书架,缓慢地挪动过来,一步一晃,喘息不已,看上去身体十分虚弱。

    “那本书的意思太深奥,很多人……一看到它,思想就陷了进去,再也出不来了。”他说。

    “书里有什么?”我问。

    “书里描绘着另一个世界。”他走了足有一分钟,终于到了我的面前。

    光线虽暗,却隐藏不住他那张惨白的脸。

    那是一张“死人”的脸,任何人看到它,都会感觉到,这人的心已经死了,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是苟且偷生,没有半点做人的乐趣。

    我曾从他身边抢走了那幅画,但此刻的他与之前的他似乎又有了极大的改变。

    “我会好好看的。”我警惕地后退,左手拿书,右手按在桌角,准备随时撤离。

    “你不要担心,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我还是我,但已经没有杀人之心了。一头猛虎,拔掉了利齿,斩断了爪子,虽然表面看起来,它还是一头老虎,却是一头没有用的老虎了,你说呢?呵呵呵呵……”他发出笑声,脸上的表情却是僵硬而木然的。

    “城破了。”我提醒他。

    “对,对。”他似乎被我的提醒吓了一跳,自嘲的讪笑一下子停止,后背佝偻得更加厉害了。

    “城破,至少人还能活下去。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我又提醒他。

    他无力地摇头:“十万大军守不住黄河,你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知道原因,造成“靖康之难”的根本原因等于是历史的轮回。任何一个朝代到了末期,都会出现军队失控、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两汉、唐、宋、元、明、清、民国莫不如此,历史只不过是简单的轮回更替,但任何朝代都走不出这循环怪圈。

    赵宋只不过是历史怪圈牺牲品之一,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更何况,我面前的皇帝醉心于道教,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天下臣民跪拜他,而他却跪拜道教。

    这样的皇帝,早就配不上那张龙椅了。

    古人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一个小官尚且应该有那样的“官品”,一个皇帝呢,岂不更应该具备做皇帝“帝品”?

    不作,不死。

    北宋之亡,皇帝之囚,绝对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这个时候,说这些已经太迟了。”我回答。

    “是他们的错,是他们的错……我是皇帝,我是皇帝……”他恶狠狠地叫起来。

    他是如此孱弱而丑陋,的确像一头失去了爪牙的老虎,并且是“老老虎”。

    “呵呵。”我只能报以两声冷笑。

    “难道你就没有错吗?”他突然瞪着我,目露凶光。

    “我的错?”我有些不解。

    “当然是你的错,如果你没有提起那些事,如果你没入京,如果你……秋银蝉,当然是你的错,而且是大错。呵呵,我错信了你,才会这样……”他喃喃地说。

    我无法解释这件事,只能说他是认错了人。当然,也许有另一种玄学上的解释,在历史的某个轮回中,我跟秋银蝉之间有着某种关系。只不过,那是很难理清的事,不可能在这种城破国灭的混乱时刻讲清楚。

    “走吧。”我好意跟他商量。

    我和莲花能闯进来,就能杀出去,也能带一个人出去。

    他摇头:“不行,那不是我要做的事。”

    我有些诧异:“你要做什么?”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那是什么意思?”我低声催促。

    敌人随时都会闯进来,现在的确不适合一问一答地打哑谜了。

    “三段,三段焦木,杜鹃啼血,那才是最后的落幕之时。”他回答。

    我不禁苦笑,为了拿到这一段焦木,我已经殚精竭虑,不惜闯入到这种历史裂缝中来,最终不知如何回去。如果这焦木共有三段的话,岂不是要耗费三倍甚至数倍的力气,一条命已经不够拼,除非自己像埃及神猫那样,身怀九条命,一条一条拿命去换。

    “接下来,你会怎么办?”我问。

    “我在等人,一个重要的人。他将促使我,完成最后的使命。”他说。

    我本以为他等的那个人是我,但等他说出名字,我不禁一愣。那名字曾经在历史上出现过,而且是作为中原人的死敌出现。如果只看历史,绝对想不到北宋皇帝竟然在等那个人。

    “完颜阿骨打”这就是北宋皇帝要等的人。

    金人呼啸南侵时,国内最高领袖就是完颜阿骨打,而南侵主帅完颜兀术正是阿骨打的儿子。

    阿骨打一来,就等于是皇宫到了彻底沦陷之时。

    “怎么?”他问。

    我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其实,我根本无法回答。他想跟阿骨打谈,根本就是在与虎谋皮。

    他是老老虎、病老虎,而阿骨打则是真正的北国老虎,凶猛彪悍,贪欲高炽,胃口之大,吞下整个中原都不满足。

    “完颜阿骨打……哼哼,他本来是年年都来进贡的臣子,我只怪自己没有看透他的狼子野心。不过,这一次他以为自己胜了,却不知道,真正的胜利者是我,是我在操纵这场战争,最终的胜利者属于我,属于我赵氏一族。你听着,这乾坤、这天下、这江山、这世间一切……最后都是……都是我赵氏一族的,呵呵,呵呵呵呵……”他声嘶力竭地大笑着,仿佛一个演技拙劣的马戏团小丑,正在进行着一场无人喝彩的表演。

    我不确定到底是谁疯了,他抑或是那位领导金国崛起的北方领袖完颜阿骨打。

    两宋历史中,金灭北宋,蒙古联合南宋灭金,之后蒙古又灭了南宋,形成了一段纠缠不清的历史。

    越是这种复杂难解的局面之下,一个国家皇帝的决策就更需要明智斟酌。否则,最后一定会成为国际斗争的牺牲品。

第262章 记忆书房(2)

    身为一个国家的皇帝,自然应该有自己的治国思路,而不是人云亦云。

    像他这样,把救国希望寄托于敌人的领袖那里,实在是太幼稚了。

    看过《金史》的人都知道,完颜阿保机、完颜阿骨打、完颜兀术等人都是嗜血狂徒,根本不会跟北宋皇帝谈条件之类的,一直都是主张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在这种指导思想之下,北宋皇帝根本没有生路,只能被动地接受敌人的安排。

    “等他来,或许不是一件好事。”我委婉地提醒。

    “北方民族不过是要吃的、要穿的,以抵御缺衣少食的冬天。我们倾尽国库所有,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也就不会再闹事了。”他说。

    我不禁哑然失笑,北方民族如果只是想要东西的话,根本不必兴师动众打过黄河,而是只下一份战表就足够了。他们既然已经兵临城下,那么,要的就不是一点半点东西,而是中原的全部。

    “你想错了,他们这一次,要的是你的全部。”我只能毫不客气地点醒他。

    “不可能,不可能,我了解他。”他用力摇头。

    对于他的冥顽,我只能报以苦笑。

    在历史上的战争中,就算所有老百姓都已经明白形势的严峻性了,深居皇城中的皇帝仍然会活在梦中,只愿长醉不愿醒。

    梦总是会醒的,等到侵略军踹开皇宫大门时,等着眼前这位皇帝的,就只剩下摇尾乞怜、坐井观天的悲惨命运了。

    我就算万般同情他,也不太可能改变这段历史。

    “我还能替你做什么?”我有些戚戚然。

    “替我做个见证。”他说。

    “什么见证?”我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的未来我的未来不在这里,而是在遥远的东面,那个八面环水的海岛上。你知道吗?那是我真正的归宿……”他攥紧了双拳,惨白的脸上突然有了两片血色,将他的颧骨烧得通红。

    “海岛?”我问。

    “大海上掀起怒涛,比七丈楼船都高,为什么会这样?是大爆炸,巨大无比的爆炸,天上落下来的石头引发了大爆炸,人都死了,整座城都死了,然后所有城池降下旗帜,举国皆降……我没有见过那种石头,但有人说,只要看见石头的人就会死,石头带着‘死光’。在这里,我是不会死的,在那里也不会……我是永生的,我是长生不死的,总有一天,我又能站在最高处,接受所有人的朝拜……反弹琵琶的人,还有无数跟她一样,就像在铜镜里看到的景象,所有人的动作都是左右相反的……”他越说越兴奋,一扫之前的萎靡状态。

    “海岛爆炸”有可能指的是***,因为那是太平洋上唯一的一次核爆。

    太平洋虽大,却承载不起核弹的污染。二战末期,环太平洋国家自保不暇,根本顾不得核污染的问题,所以才会放任美国采取的极端行动,以毁天灭地的方式消灭敌人。

    如果那件事放在现代战争中,那么,大小国家宁愿承受亡国之辱,也绝对不会同意美国那样做。

    我静静地听着对方絮语,脑子里的各种线索正在迅速重构,直到有一队人突然出现在院中,我才一下子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来了,他们来了。”身边的人惶然低叫。

    院**有七人,其中六个一手拎着短刀,一手挽着狗头盾牌,另一个则是披着黑色的牛皮软甲,倒背着双手,神情狂傲之极。

    “你帮我,帮我出去……应付……”身边的人急得语无伦次。

    我长叹一声,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我来了,跪下投降吧。”那黑甲人大刺刺地说,仰面看天,鼻孔向着我。

    此人异常精壮,年龄至多不超过三十岁。所以,我能判断,他不可能是北方民族的最高领袖完颜阿骨打。而且,按照常理,最先一批入城的只是先锋军,不可能是中军主帅,更不可能是最高领袖。

    “你是谁?”我问。

    “不要多问,跪下吧。”那黑甲人狂妄不可一世地吆喝。

    我并未将这七人放在眼里,武力火拼的话,他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我要见你们的最高领袖。”我说。

    “亡国之君,你也配?”黑甲人冷笑。

    我不在意他的态度,仍然重复:“我要见你们的领袖。”

    “大胆,拿下”黑甲人挥手。

    他发出命令,六名从人一拥而上,但又一起倒下。

    北方民族擅长马战、集体作战,但在单兵格斗方面,却是欠缺训练。所以,他们只在气势上占据上风,实际交手,不堪一击。

    “带我去见领袖。”我平心静气地看着黑甲人。

    他的嚣张气焰立刻被浇灭了:“领袖马上就到,已经在路上。”

    我不动声色地点头:“好,那我等着,你先把他们拖到院子外面去。”

    只要人类存在,江湖就存在,战斗倾轧就存在。而且,从古代到现代,所有恶人的思维都没有太大变化,都是欺软怕硬、虚张声势那一套。

    在港岛,我经历过太多这种场面,单凭暴力或者谈话都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是适度的暴力、不卑不亢的态度、全盘考虑的智慧加起来,才能化解危机。

    等了约有十分钟,黑甲人气喘吁吁地把六名随从拖出院子,没敢再回来。

    “喂,他们走了还会回来吗?”那懦弱的皇帝站在御书房的门后面,轻声地叫我。

    我点点头,轻轻挥手,示意他不要出来。

    性情懦弱的男人是当不了政治家的,二战时期的盟国几大领袖全都是强硬派,面对轴心国咄咄逼人的气势,根本无所畏惧,终于扭转战局,从节节败退到步步胜利,将德、意、日掀翻在地。

    一个泱泱大国,如果连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都患上了软骨病,那这个国家如何才能站起来?

    院外又响起脚步声,这次进来的只有一个人,约摸五十岁上下,身上没有盔甲,只穿着一件粗布的短袍,腰间别着一把直柄短刀。

    这人的眼睛极亮,精光四射,熠熠生辉。

    “阁下请了?”他进了院子,面对我站定,客客气气地拱手。

    我也拱手还礼,并不开口。

    “阁下是何方高人?探子说,宋朝皇帝身边的人都跑光了,无论宫女还是内侍,全都乔装改扮逃出城去。阁下不是侍卫,不是守城将军,不是皇族近亲,不是江湖游侠……那么,阁下是谁?从何而来?到哪里去?为何而来?意欲何往?”短袍人一连五问,全都是哲学上的终极命题。

    我再次点头:“探子的消息很对,这座城的确已经空了。”

    所谓“空了”并不仅仅指守军和百姓,而是指的“人心”。

    百姓不愿追随的皇帝,已经是“空皇帝”,百姓不愿死守的城池,也已经是“空城”。

    就算我是这城中的百姓,大概也早对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代厌倦失望,恨不得早早地有明君出世,改朝换代,打出一个新天下、新国家来。

    “对,空了。可是,阁下在这里,我怎么忽然觉得,这城池中又有了一股不可轻敌的力量呢?”他皱着眉说。

    “我其实只是过客,偶然驻足,无关战争的胜负。”我说。

    这是实情,两国交战之际,任何一方的胜负,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在这里,就是天意。”短袍人说。

    我无法接下去,试着让思路回到最初的起点“为何而来?”

    “与阁下有缘相遇,不如到我城外的大营去,我们把酒言欢,畅聊达旦?”短袍人真诚地相邀。

    “不行,不行。”我还没有回答,皇帝就一步跨出了御书房,站在台阶上,连连摆手。

    “那才是真正的宋国皇帝。”短袍人笑起来,“三年之前,我混入京城看烟花,早就在人群中见过他了。那时我就说过‘彼可取而代之’,现在,战争结果也的确是验证了这一点。他无用,无德无能高举皇位,的确可以取而代之,哈哈哈哈……”

    战争中,胜者狂傲之态一至于斯,的确是后代人无法想象的。

    “万民平等、众生平等”的概念在这里根本不存在,只有“成王败寇”的唯一准则。

    “这里是朕的皇宫,只有朕一个人说了算。”皇帝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短袍人摆手:“错,这里是皇宫不假,但在我眼中,还不如我的野山和草甸。你所谓的雕梁画栋,在我眼中不过是鸡舍牛棚而已。我之所以没有命人冲进来一把火烧了这里,就是因为夜观天象,有真天子帝皇星横掠牛斗之间。我恐怕战争惊动了帝皇星的大驾,才命人偃旗息鼓,不可轻举妄动。”

    说到帝皇星之时,短袍人转向我,再次向我拱手。

    “我才懂得天象,我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皇帝提高了声音,但底气不足,外强中干。

    “发生什么?”短袍人问。

    “文王囚在里创制八卦,我也能在一个地方,预见未来。”皇帝回答。

    我在心底叹气,“坐井观天”的确是一个观天象、知未来的好办法。被囚禁在那种地方,除了“观天”,已经没有任何其它方法可以消磨时间了。

    “是吗?”短袍人冷笑起来。

    “不要笑,不要笑,你们北地的五国城就是最适合观看天象之地。嘿嘿,可惜,你们北方民族见识短浅,哪里懂得天象的奥秘?”皇帝也摇头冷笑。

    短袍人大笑:“我们不懂天象,你懂。我们懂得厉兵秣马渡黄河,你不懂。懂与不懂,不在乎多少,只在乎有用无用,不是吗?”

    这是实情,皇帝反驳不了,只好脸色一红,低下头去。

    如果北宋皇帝在北方五国城“坐井观天”是为了观察天象,那么这种命运似乎并不悲惨,而是一种另类的追求,不必同情,反而值得史学家们浓墨重彩地歌颂。

    历史记载中,北宋徽宗皇帝自由聪慧,任何艺术门类只要看过几遍,就能完整模仿,不差分毫。

    正因如此,他在书法、绘画上的造诣才会卓尔不群,称冠于所有帝王之中,更独创了瘦金体书法,一直沿用至今。

    历史上没有记载他有“观看星象”的本事,只不过史官也不是万能的,难免挂一漏万。

第263章 记忆书房(3)

    曾有现代科学家提出过一种观点,所谓的“坐井观天”其实是一种思考、观察的方法,与近代的望远镜类似。

    古代人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民间传说中,视为北宋国耻的“坐井观天”实际有另外一种版本,跟科学家们所阐述的观点类似。

    “这座城,是我的了。”短袍人笃定地说。

    “连天下都是我的,包括这座城。”皇帝声嘶力竭地说,双手高举在空中,左右摇摆,如疯似魔。

    我知道,至少在这一刻,整座汴梁城已经在金人控制之下。月余之后,所有金银、财宝、妃嫔、宫女甚至文武百官乃至于百官宅邸中的财产就会全都装载上车,迤逦北去,成为金人的囊中之物。

    这种变化,改变了历史的进程,使得中原的发展中断了数年,长江以北,几乎全部成为沦陷区。

    “你有何德何能,拥有天下?”短袍人问。

    “我知天象,我知天象”皇帝双手张开,十指向天。

    我向天看,浓云四合,仿佛要将这座城完全包裹起来一样,令人倍感窒息。

    “我也知天象。”那短袍人寸步不让,咄咄逼人。

    “你知的天象不过是北国风光,我这里才是……我中原才是天象正统,从我这里向上看,看到的才是真相,才是真相……”皇帝气势不足,每说一句话都要挥一下手,以保持自己的威仪。

    可惜的是,亡国之君唯一能够保持的只是自己的命,至于国家尊严、个人威严全都无从谈起。

    就算他吼叫的声音再高,也无法压制住短袍人。

    “二位,天象究竟如何了?”我问。

    像他们这样无限地辩论下去,三天三夜都未必有一个结果。

    “君无道,天亡之。”短袍人立刻回答。

    “银河之内,天马飞渡,我赵宋天下气数未尽,必当延续两百年。长江黄河如龙,我的后辈中有人驱龙入海,跨海而生,再建岛国,名苏门答腊,延续千年而不亡。”皇帝说。

    苏门答腊当然是“千年不亡”,直到现在,仍然是地球大家庭中的一员。

    由两人的阐述中,我非常容易地判断出,两人天象观测的道行高低。

    短袍人只看当下,最远不超过三年或五年,而皇帝所看,却是展望未来,直至千年以后。不过,千年之后的赵宋一定不是原先的嫡系一脉,今日的苏门答腊岛民或许根本不知道北宋皇帝的存在,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化外民族,跟中原赵宋扯不上任何关系。

    这样的话,从天象上看得再远,还有什么可供参考的意义吗?

    我只能说,中国古人思想睿智,学识渊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群先民的智慧,中华民族在逆境之中才会无比坚忍,熬过了一次次动荡危机,发展到今天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美好时代。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就是中国伟人从历史中总结到的经验,是经过实践的绝对真理。

    “啪啪、啪啪”,短袍人轻轻鼓掌,点头表示赞许。

    皇帝整了整衣带,高抬下颏,似乎已经占据了辩论的上风。

    “天象有异,可以化之。”短袍人说,“譬如现在,京城内全灭,京城外百里全灭,天下赵姓全灭,不就斩草除根了吗?你说赵宋可以绵延数百年乃至于千年,痴人说梦罢了。”

    “呵呵。”皇帝冷笑,“如果天象是这么容易被改变的,那这门学问还有必要从远古先贤那里流传下来吗?”

    “杀、灭”只能简单地消除表面现象,却无法斩草除根。

    对于一个看过了两宋历史的人来说,很多事情的出现与发展,都仿佛是天意安排。

    完颜阿骨打或许有率领族人跨越黄河的战斗力,但他未必能够治理国家、安定社会,做到康熙、乾隆治理过的“康乾盛世”那样。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如此来看,金人抢光汴梁城的做法也许是很明智的。他们不要虚名和地盘,只要财物,手段简单粗暴,永远不掺和治理国家、教化百姓的事。不做就不会犯错,所以,他们完整地赢得了这次战争,给中原留下了永远无法翻盘的“靖康之耻”。

    “你们中原人的学问,呵呵……有用吗?再多学问,能挡得住我塞外跨马骑射的儿郎吗?能守得住冰封千里的黄河吗?能扛得住我北方马刀吗?就像现在,我可以跟你在这里谈论天下兴废和乾坤星象,也可以一刀砍下你的项上人头,你能怎样?你能怎样?”短袍人大笑起来。

    皇帝缩了缩脖子,惧怕之情,溢于言表。

    盛世之时,他没有成为一个好皇帝,反而是一个只知诗酒享乐不知未雨绸缪的花花太岁。到了乱世,他就更无法当一个好皇帝了,甚至不能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昂首挺胸,站起来做人。

    看透了这一点,短袍人更加狂傲,伸出手指,指着皇帝的额头:“这江山,再也不是你的了。”

    这句话,如同宣判了皇帝的死刑,他原本就是勉强支撑站立,突然踉跄了一步,软软地瘫倒下去。

    “够了。”我说。

    事到如今,我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于这个懦弱的皇帝,充满了怜悯。

    “先生,我和他之间,该说的都说完了,那么我们之间是不是还可以谈一谈?”短袍人不再理睬皇帝,而是转向我,并且向御书房里面一指。

    我点点头:“好吧。”

    我们一起进屋,在书桌两侧面对面坐下。

    短袍人轻轻拍打着椅背,环视四周。

    我发现,他脸上的狂傲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深沉与悲哀。

    “这里我来过,在梦中来过。”他说,“小时候,我在大先知脚下的地毯上做过一个梦。梦中,我到了这里,与一个最高明的智者交谈。他告诉了我很多话,其中能记住的,就只有四个字‘人生苦短’。在塞外,天高云淡,鹰飞草长,何等洒脱狂放?所以我不喜欢中原,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房子。住在这里,一定会少活很多年。梦里,那位智者身边站着一个美人,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没交谈一句,但我的心和魂已经被她勾走了。那个梦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暗伤,从那之后,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找到她,然后娶她为妻。为了这个目标,我苦练武功,成了部落领袖,然后屡次南下打探北宋皇帝的虚实。在那期间,我找到了这里,无数次独坐在屋脊上,希望那智者和美人出现。可是,至少有一百次,我喝酒直到天亮,都没有等到她。我带着大军一路打到汴梁城,不是为了赵宋的江山,而是为了那个美人。现在,我已经看到了先生,距离那个美人不远了吧?”

    我不知道他说的美人是谁,但我知道,莲花就在外面。

    “得了美人,就可以退兵?”我问。

    “也许吧。”他的态度模棱两可。

    明末清初,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发了满人入关的失控局面。现在,一个宋朝后宫的美人也导致了金人的大举入侵。这正是西方哲学家们总结出的“蝴蝶效应”,所有大事的起源,全都存在于一个魔鬼般的细节里。

    “我是你梦到的那位智者吗?”我问。

    短袍人点头:“正是。”

    我不禁叹气,也许我可以成为别人眼中的智者,但却没有一种智慧,能够帮我解开眼前的困境。

    作为智者,我可以向对方描述金国未来的历史,包括与南宋百年对峙、欺压蒙古反而被蒙古联宋所灭等等。可是,他已经说了,是为那从小就魂牵梦绕的美人而来。

    “先生,你告诉我‘人生苦短’,只有‘永生’才是人类追求的最高境界。我也想永生不死,跟那美人在一起乐享一生,可是,我当时感受到了,她手中握着一把快刀,无声地一刺,就插进了我的后心”蓦的,对方脸上露出极度痛苦之色,右手捂心,仿佛真的有一把快刀从背后刺入,又从心口穿出。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无论百姓还是帝王,都对“永生”充满了渴望。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人类一旦永生,所有对于时间的忧虑就不复存在了。

    “是啊,永生,多美好的一件事。”我轻轻叹息。

    作为现代人,已经看到了“永生”的影子,很多生物学领域的顶尖研究,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去的。

    “她刺伤了我,痛的不是身体,而是我的心。”短袍人说。

    倏地,莲花从短袍人背后闪出来,用力甩了甩手上的血,银铃般笑着:“战争之中,哪来的如此浪漫之情?我觉得,你还是太一厢情愿了,呵呵呵呵……”

    她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脸去,与短袍人面对面站着。

    “是你,是你,是你”短袍人连叫三声,不再捂心,而是张开双臂,做出了拥抱莲花的姿势。

    他的左掌中也沾满了鲜血,原来,刚刚捂心的动作不是因为惨痛的回忆,而是因为莲花正是在那一时刻将短刀刺入了他的后背。

    “呵呵。”莲花脚下轻移,绕到我背后,躲开了对方的拥抱。

    “不要走,不要走。我等了四十年,就是在等这一刻。先生,告诉我,这一刻是真的,我真的等到了你们……”短袍人高扬着手,急切万分地向我求证。

    只有沉迷于爱情的人,才会有他那样的表情。

    此刻,他不是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而是变成了年少轻狂、敢爱敢恨的年轻人,可以为了美人一笑而抛舍天下江山。

    我能够理解短袍人此刻的心情,爱情来的时候,像洪水爆发,又像天崩地裂,根本无法阻挡。

    “莲花,你有**烦了。”我说。

    既然短袍人数十年前梦到的就是我和莲花,那么,当莲花出现,短袍人就不可能再放她走了。

    “有何麻烦?杀了他,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根本不用管他。”莲花说。

    女孩子的心是海底针,永远无法揣摩。

    当下,短袍人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渴慕心思,得到的却只是嘲讽。

    “我想要的,只是回去。”莲花说。

    “我知道,我知道。”短袍人急急地说,“我可以帮助你实现愿望,你说的一切,都可以实现,就在五国城。”

    “什么?”我和莲花同时怔住。

    “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在五国城的‘通天河’源头,有一口‘通天井’,那个地方能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你不就是要回到极北苦寒之地去吗?只要到那里去,就能得偿所愿。”短袍人说。

    “他竟然知道我们要去哪里?”莲花惊诧地问。

    “去五国城,那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之前出城以后,在莲花的带领下,我们一路向西,目标直指敦煌莫高窟。我当时对这一目标毫无感觉,即使手握焦木,也没有任何信息之感。也就是说,潜意识中,我并不认为那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现在,通过短袍人、皇帝对于星象的描述,又听短袍人说到通天河、通天井,我的思想豁然打开,看到了另外一个伟大而深邃的问题“北宋徽宗为什么不以身殉国?”

    先前的答案也许是“宋徽宗懦弱怕死”之类,因为那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现在,我有了全新的答案。

第264章 背后一刀(1)

    其实,当莲花在短袍人背后刺出那一刀的时候,已经应验了他的梦。

    “你相信他的话?”莲花问。

    “不是我相不相信,而是你。”我回答。

    她在短袍人的梦里,或许短袍人也应该在她的梦里。

    “那么,我们不去敦煌了吗?”莲花有些迟疑。

    “问问你的内心吧。”我长叹。

    从莲花的神色中,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玄学领域的事无法用物理学知识来一一剖析印证,只能相信一点存在即是真理。短袍人和莲花的姻缘或许是无数轮回之中早就注定的,所以,莲花在时间上倒退一千年,又在空间上北跨数千里,来到了北宋汴梁城,与短袍人遇见。

    这是命,属于他们两个的命。

    “我去五国城。”莲花终于点头。

    短袍人顾不得直透胸口的短刀,兴奋地举起双臂,仰天长啸,一连七声,声震云霄。

    “去五国城是最正确的路。”皇帝也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是皇帝,但只是中原的皇帝,势力无法延伸到北方五国城去。所以,就算知道五国城那边才是最重要的玄机所在,也无可奈何。

    对比两国国力,皇帝要想在北方有所作为,的确是有心无力。

    “你呢?要不要一起去?”莲花问。

    她与短袍人之间似乎存在某种默契,虽然此刻对方的胸口仍在滴血,但是他们之间的陌生感、隔阂感却全都不复存在了。

    有缘分的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怪,一旦对上了眼,就像磁铁的阴阳两极那样,紧贴在一起,再不分开。

    我略略思索,深深点头:“好,一起去看看,也是一件好事。”

    莲花的情绪立刻高涨:“既然如此,还等什么?人生苦短,夜长梦多,就趁着今夜,快马加鞭向北,直奔五国城”

    我不禁暗暗地为那短袍人叫屈,莲花愿意去五国城,只不过是为了寻找一条回到从前的路。越早到达五国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结束得越快。

    “走。”短袍人转身。

    之前,莲花的短刀从他背后刺入,鲜血顺着刀柄滴落,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身体,一直流淌到脚跟。现在,他的双脚每挪动一次,地上都留下一对半残的鲜红脚印,映入眼帘,触目惊心。

    莲花加快脚步,与短袍人并排走出院子。

    “呵呵,呵呵。”皇帝冷笑起来。

    我不禁有些怅然,作为一名亡国之君,他还有什么心情独自发笑呢?

    “我的时代就要到了,呵呵,没有人知道,我的时代就要到了……”我没有发问,皇帝便自说自话起来。

    “你的时代?”我无法相信这句话。

    “没错,我的时代即将到来,就是在五国城,就是在那通天井之内。”皇帝回答。

    “宋亡,你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试想一下,岂不已经晚了三秋?”我追问。

    身为一个皇帝,他的使命并非在琴棋书画方面追求更高的人文造诣,而是尽可能地带领全国人民走上和谐幸福、富强快乐之路。一旦面南背北登基坐殿,他就不能再为自己一个人活着,而是为了整个国家活着,活成“大我”而不是“小我”。

    此人一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误将琴棋书画、踢球杂耍的“小技”当成了“大技”。同时,他又将治理国家、平定天下这种“大技”当成了无关紧要的“小技”,交给四大奸臣去做,负了赵宋列祖列宗,也负了中原的数十万百姓。

    “当然不是。”他笑起来,“此刻妄论胜负,还稍早了点。”

    我对他没来由的自负有些无奈,看起来,“靖康之难”伤的只是百姓的心和脸面,对他来说,并未造成任何打击,反而沾沾自喜。

    “你确信,去五国城是个正确的选择?”我追问。

    我虽不才,乱世之中,至少能杀出一条血路,帮他扭转个人命运,远离“五国城坐井观天”的悲惨结局。

    他摇摇头:“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局大棋,操盘者高高在上,普通百姓根本看不到也想不到。就这样,尽管往前走吧,到了五国城,我也就找到了自己粉墨登台的战场。”

    我回过头来,注视着御书房。

    宋代孤本甚多,但最终命运是被运载到北方去,随着时间迁延,这些孤本全被目不识丁的人拿去,毁作他用。

    我在这里只是过客,那些书肯定不是轻易能够带走的,其命运只能是辗转泥泞之中,践踏乱足之下。

    “好吧,大家各自珍重吧。”我说。

    乱世之中,能够苟全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历史上,他被掳掠至五国城,虽然受尽侮辱,却勉强活了下来,不至于城破之日以身殉国。比起他的最后一代子孙死于崖山的悲壮结局,也算得上是善终了。

    “我们还没有说说那本书上的事。”他眯着眼睛,笑得十分古怪。

    那本书在我怀中,如果不是他提起,我几乎忘记了“地狱守门犬”的事。不过,莲花已经随着短袍人出去,似乎已经暂时找到了很好的归宿,不必忧惧于“莫须有”的怪兽。

    “请讲。”我说。

    “在五国城,可以观天,也可以探地。”他说,“真正的操盘者,既能从天象上提前获得警示,又能在大地上未雨绸缪,布下解决问题的法宝。看懂了那本书,就等于是一只手托起了青天、一只手掌控了大地,呵呵,你虽然拿走了那本书,却不了解其中的玄机。知道吗?要想打开它,就得先行血祭。血祭,懂不懂?”

    血祭是许多邪派的祭祀方式,我并非一窍不通。

    “你究竟要干什么?”我心中疑窦丛生。

    “真正的血祭不是一只鸡、一条狗、一头牛的宰杀祭祀,而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我们真正地有求于化外真神,一个人的血祭也不足以看出诚意,而是一群人、一大群人,比如这座城中、这座城中所有人乃至于……呵呵呵呵,乃至于中原所有的人,全都奉为祭品。那样,诚意就显现出来了,真神就能被感动,伸出其巨灵之掌,让你直达超度彼岸。”他阴森森地笑着解释。

    邪派典籍中的确有记载说,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都是有其背后深层目的的,几乎都可以归类为一次超大规模的“血祭”。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侵扰倾轧之中曾经发生过不计其数的坑杀俘虏事件,其残忍情节令人发指。

    唯有血祭,才需要这种千人坑、万人坑的邪恶仪式。

    眼前,皇帝用城破之战作为“血祭”的一部分,其用心也的确是邪恶之极。通常情况下,侵略军、战胜者才是血祭的发起者,而他却是战败者、亡国之君,却要用全城平民百姓之血献祭,简直无耻之极。

    中原百姓摊上这样的皇帝,也的确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你的想法的确独特,我实在不敢苟同。”我连苦笑都装不出来,脸上的肌肉都已经因愤怒而变得无比僵硬。

    我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史官UU小说,这人被美化为风流名士,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只管丹青描红袖”的典范人物,实际上却大相径庭。

    没有了莲花的羁绊,我又可以一身轻松了。

    “走吧?”他向外一指。

    我已经无法平心静气地跟对方相处了,甚至都顾不上礼貌,立刻转身向外走。

    院外,被我打倒的人都已经清醒,环卫于短袍人、莲花的身边。

    我一步迈过门槛,扬手向他们打招呼。

    在我心里,这些北方来的侵略军虽然凶狠蛮横,但也比皇帝容易接近得多。

    “这皇帝,如同怪兽一般,比莲花描述过的‘地狱守门犬’更令人憎恶。”我暗自皱眉。

    莲花也向我举起手臂,但却不是挥手,而是指向我背后。

    短袍人与六名随从也举起手来,一起向我背后指着。

    我突然醒悟,不该走在一个极阴险、邪恶、狡诈、诡异的人前头,把自己的后背空门完全暴露给对方,这已经犯了江湖大忌。

    嚓的一声,我感觉全身的热血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向着后心奔涌而去,随即激射而出。

    利刃刺入身体又抽回去的感觉太熟悉了,在港岛,我曾无数次亲身体验过。

    没有哪个人的身体是铜浇铁铸的,可以不惧利刃。

    我的心在向下沉,痛恨自己竟然如此大意。

    “杀了你,事情就出现了大转机。”他说。

    我转身看着他,只想纵声大笑。

    当外敌入侵、满城尽殁之时,他不去考虑如何杀尽侵略者保护百姓,反而在背后向我下手,刺出了饱含着邪恶与仇恨的一刀。

    “你好……你好。”我说不清此刻心中究竟是愤怒还是好笑,嘴角抽搐,脸上的肌肉全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杀了你,事情就有了最大的转机,呵呵,为了天下献身,你死得其所,这样不好吗?这样就皆大欢喜了,呵呵呵呵……”他笑起来。

    那把薄刃快刀仍然在他手中,金镶玉嵌的刀柄,薄如白纸的刀刃,一看就知道是稀世之宝。

    “我死了,你能做些什么为了中原的百姓们?”我问。

    “百姓?他们不过是巨人脚下的蝼蚁,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没什么分别。蝼蚁是可以再生的,这一批死了,下一批还会繁衍出来。说是蝼蚁,已经高抬他们了,他们只能是朝生暮死的蜉蝣罢了。我考虑的,只是最伟大、最光辉、最灿烂的未来……”他毫不脸红地回答。

    这一瞬间,我胸膛里突然涌起了无法控制的杀机。

    北宋徽宗年间,天下共有方腊、宋江、王虎、田庆这四大寇,而大大小小的山大王、水贼更是不计其数。与此对应的,朝廷里还有四大奸臣,把持朝政,颠倒黑白,弄得朝中乌烟瘴气,天下民不聊生。

    原来,一切的源头全都出自皇城之内,既然有这样的皇帝作为反面榜样,下面的人群起效仿,自然就会乱作一团了。所以,就算没有完颜阿骨打的南下入侵,北宋政权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杀掉一个这样的皇帝,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才是一个江湖侠客最应该干的事。

    我眼中的杀气惊呆了皇帝,他手中的快刀当啷一声落地。

    “你……你敢造反吗?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我杀你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敢碰倒我一根毫毛,那就是欺君之罪,当诛灭九族的大罪”他色厉内荏地大声吆喝起来。

第265章 背后一刀(2)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我淡淡地说。

    背上的刀伤不痛,痛的是我的心。

    “我杀你,就是杀了吞噬天下的怪兽,保护满城百姓。你难道不知道吗?秋银蝉,你口口声声要讨伐的怪兽其实就是你自己……你还想要欺瞒我多久?上个月十五月圆之夜,你在御书房里做过什么?还想抵赖吗?”他指着我的脸连连摇头,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

    “做过什么?”我追问。

    “月圆之夜,你就会化身怪兽,吞噬水中明月,就在那里,就在那里!”他一边嘶声叫着,一边指着院中屋檐下的八口紫铜大水缸。

    那些水缸里贮满了清水,水面上漂浮着睡莲,既能观赏,又能防火。

    我当然不是怪兽,但他提到“吞噬圆月”时,我的心里也微微一沉。

    莲花曾经说过,“地狱守门犬”能够吞噬一切,并且在噩梦中连她一起吞掉。

    如果皇帝看到的怪物连水中圆月都不放过,那么,就等于是他亲眼看到了“地狱守门犬”。

    这种时刻,否认无用,他既然这样说,一定有某种真凭实据。

    “那缸中除了圆月,还有什么?”我问。

    他幽幽地冷笑:“还有什么?还有你说过的,永生之药。你说了那么多,自己也都忘了吧?到了现在,真的想全都否认吗?”

    我带伤走向大缸,脚下踉踉跄跄。

    缸中的睡莲已经半残,叶下游鱼隐约可见。

    在缸中不仅有叶和鱼,也有我自己的脸。

    我看着自己的眼睛,忽然记起了万大师:“此时此刻,他还在我消失的那个房间里吗?我赶到反贼坑是为了解决问题,但却突然消失,会不会引起更大范围的恐慌?”

    想到万大师和反贼坑,自然会想到顾倾城,也想到敦煌城内种种的转折变化。

    “兜兜转转,事情究竟要向何处发展呢?”我苦笑起来。

    水中的我也在苦笑,但眼神却清澈明亮,并不困惑迷惘。恍惚之间,我觉得那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因为我走到现在,不但身负刀伤,而且对将来要走的路没有一点把握,也理不清思绪,眼神应该是非常迷茫才对。

    “你是谁?”我不由自主地问出声来。

    皇帝已经跟过来,站在我的对面,两个人的脸投影于同一口缸中。

    “我亲眼看到你,在这里吞噬了八个圆月,攫取了每一口缸中的精华。”皇帝说。

    当他开口说话,缸中的“他”也张口,那影子正在迅速变化,变成了莲花描述过的样子,长舌阔嘴,诡谲无比。

    “是我还是你?”我问。

    “你和我,不分彼此,不是吗?那一刀刺下去,以后就只剩下一个我,没有你了。好好在这里安息吧,五国城的事,没有你,我也能做得妥妥当当的。”他说。

    滴答一声,他的涎水落在缸中,水面上的两张脸立刻被水波打散,变成了斑驳的碎片。

    我抬起头,皇帝不见了,面对的却是一张无比狰狞丑恶的脸。

    “地狱守门犬”我现在明白了,莲花并非做梦,而是真的遭遇过“地狱守门犬”的袭击。

    “这是末日,你的、你们的末日……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不为汴梁城失陷而痛惜的原因了吧?”他桀桀怪笑起来。

    他既然是怪兽,就不会对任何人类珍惜的事物感兴趣,而只对“吞噬人类”感兴趣。

    “我该早杀了你的。”我说。

    “我也一样,该早吞了你的。夜长梦多,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怪事了。”他也说。

    对话进行到此处,我觉得自己的身体猛地一寒,接着便是燥热难当,如此冷热交替三次,我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你在想什么?”有人在我对面发问。

    我再抬头,看见的正是万大师那双蕴意难测的眼睛。

    “我”我恍然惊起,却发现自己仍然在万大师房间里,没有皇帝,更没有后背上的刀伤。

    “你刚刚,走得太远了。”万大师悠悠地说,“传说中,魂魄的行动没有距离的限制,一念之间,想到就会抵达。我拼命想阻止你离去,却被……刺伤了。呵呵,一切当世缘分,都是往世纠缠。这一世他刺我一刀,却不知道,前世之中,我欠他多少?”

    我跳起来,一把薄刃快刀就插在万大师背上,伤口附近的血痕已经干了。

    “真是奇怪,这把刀原本应该插在我身上”我困惑地摇头。

    从万大师洞察一切的眼神中,我蓦的感觉到,一切过程都是梦幻泡影,今日以前,今日之后,没有什么是真实存在的,能够把握的,唯有当下。

    “你明白了?”万大师问。

    我缓缓摇头:“不敢说明白,只是……对过去的历史又多了几分了解。”

    历史全都是胜利者所撰,就连号称刚直不阿的史官,也都要遵循统治者的意志,每次落笔,都得经过皇帝的三审五审。

    由此看来,历史所代表的也只是个人好恶,根本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公正。

    我们从《宋史》中研读徽宗皇帝,所读到的,不过是史官们的文字,而非完全准确无误的东西,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以此类推,在“靖康之难”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最终无人可知。

    “我一无所得,抱歉。”我恳切地致歉。

    “不怪你,这都是宿命。”万大师艰难地喘息着。

    “我送你去医院?”我问。

    万大师摇头:“你来了,我的生死已经无足轻重……”

    那是致命的一刀,就算此刻送他去医院,只怕也回天乏术了。

    “记住,真正的敦煌天机的意义……就在于寻找永远不败、天下无敌的秘密。一个人的前途如何要取决于一个国家的前途变数,你找到敦煌天机……了解其中变化,就能帮助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走向不败……”万大师倒下,声音变得更急促,“不是财富,不是个人权柄,敦煌天机是国家的大秘密……一定记住,抛弃个人生死荣辱,为了国家和民族,为了中华民族的未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眼中的神光也渐渐淡去,最终倏地消失,荡然无存。

    我站在房间里,感觉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怅惘。

    明水袖在112窟出现后,发生了一连串咄咄怪事。直到现在,我进了徽宗皇帝的幻境,又离开幻境回到这里我最终得到了什么?一无所得;最终悟到了什么,一无所悟。

    当我知道自己历经辛苦却两手空空的时候,不禁惨淡而笑。

    我走出去,不理睬任何人,只是径直向前,一路走到一处冷清寂静的断崖上。

    “现在,连顾倾城都消失了。”我在心底长叹。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衣香。

    我没回头,从身后的脚步声判断,来的是明水袖。

    “我听说,你回到过去,在历史的长河中看到一些事,遇到一些人。我了解那种感受,一切像梦,却又不是梦。在梦与醒之间,似乎只要一抬手,就能从梦中清醒过来,或者一低头,就能从清醒进入梦中。多少次,我在梦里**,想离开梦境;多少次,我又在现实中**,想回到梦境中去。人的思想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竟然无法控制。你说,现在是梦还是真实?没有人能回答,醒着的人说是在梦里,睡着的人却回答这就是现实……”明水袖絮语着。

    这些哲学的理论已经没有意义,我开门见山:“你以为这是现实还是梦幻?明亡,是已经发生的事,无论你怎么说,都改变不了现实。”

    明水袖突然尖声叫起来:“不对,明不会亡,只要做好几件大事,明不但不会亡,而且能够度过难关,再创辉煌”

    现代人都知道,一个朝代的毁灭并非是近三代、近五代才决定的,而是政权自鼎盛时期下落的趋势一旦形成,最终一败,就是时间的迟早问题了。

    “没有例外。”我向明水袖摇头。

    顾倾城消失了,我从她脸上并未看出一丝悲伤。

    “你不是我,怎知我心中所想?”明水袖眼中露出了被刺痛的愤慨之色。

    “如果有机会翻盘,现在的社会就是大明天下,而不是”我开口反驳她,但是话说到一半,立刻停止。

    天下大事,如今已定,再去做这种无谓的争辩,还有意义吗?

    明亡、清灭,这都已经是盖棺论定的历史了,何须多谈?

    “你不知道,我们曾经有一个最大的翻盘机会,只有我知道那秘密,但父王却没有听取我的建议,死守京城,终于导致了后来的城破之难。如果世事可以重来,我一定自刎死谏,用自己的鲜血唤醒父王的噩梦。”明水袖说。

    这些话一般会被现代人视为“疯话”,然后嗤之以鼻。

    我无法辨别明水袖的来历,但以顾倾国、顾倾城两兄妹的鉴定能力,一定从某些蛛丝马迹上有所发现,才会费心费力,陪着明水袖到敦煌来。

    “万大师死了,否则,他或许能成为你的知音。”我说。

    万大师被视为莫高窟研究的最高标杆,世界级的大师,他的知识能够涵盖的范围,几乎已经到达了莫高窟历史的极限。

    “他?”明水袖嗤地一笑,“夏虫不可语冰而已。”

    我不禁皱眉:“如果万大师在你眼中只是夏虫,那么其他人就更不值一提了。”

    明水袖轻轻抬起右手,翘着白皙纤细的食指,向我脸上一指:“你,才是真正能够深入了解莫高窟的人,不盲从历史,不盲信传闻,愿意以最老老实实的态度去考察历史,而不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我从典籍中看到,有位大人物说过‘实事求是’四个字,真的是醍醐灌顶帮的醒世恒言。当今天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万里无一。唉,做人,必须得从古法根源上去寻找榜样,必须舍近求远,而不是随性选择。龙先生,我听雷先生说过,你是他平生所见的最肯实事求是的年轻人,没有人能够相提并论。所以,我跟顾小姐一路北上,寻的就是你。”

    我既不受宠若惊,也不淡漠孤傲,只是轻轻点头,示意明水袖继续说下去。

    “雷先生说,许多人觊觎霹雳堂的大权,无论是外姓徒弟还是本族子弟,至少有百人以上,为了这一权柄而明争暗斗。只有你,能够做到世人皆醉我独醒,撒手撤离港岛,没有一丝一毫犹豫,视金钱权柄如粪土。全球六十亿人中,无论江湖还是朝廷,能做到这一点的,屈指可数。我要做的事干系太大,只有找到你这样的人,才可以进行下去。否则的话,宁愿不做,让那秘密永远埋在历史的故纸堆中。”明水袖接着说。

    在港岛,任何场合中,雷动天都会说我是他的好兄弟。

    我是江湖人,但不想做一个纯粹的江湖人,而是要做一个“完整的好人”,既不哗众取宠,也不妄自菲薄。

    雷动天选择的那条路虽然光明,我却不一定要亦步亦趋,跟他走同样的路。

    “谢谢。”我只简短地道谢。

    “愿意跟我合作吗?”明水袖向我伸出右手。

    我背过身去,远眺戈壁长夜。

    顾倾城的失踪还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定论,明水袖已经在圈定下一步的合作对象了。这种做法,已经是朝廷普遍的规矩,而不是江湖人的行径。

    “找到顾小姐再说吧,或许她更愿意跟你合作。”我说。

    “先合作,再找她,岂不更好?”明水袖问。

    我背向她摆手:“找到她再说。”

    没有人应该给莫高窟殉葬,不管高低贵贱,都是一条大好生命。如果顾倾城就此不见了,那这西部大戈壁上的断崖石窟也太凶险了些,所有人必须远离,免遭不测。

    “我知道她在哪里。”明水袖突然说。

    我不想听玄之又玄的话,而是要解决实际问题,把活生生的顾倾城找出来。

    “人在画中游。”明水袖回答。

第266章 背后一刀(3)

    如果“画”指的是反弹琵琶图,那么“画中游”应该是指顾倾城已经身在画中。那种情况下,“游”倒是未必有心情了,只能说是陷入困局,无法脱出。

    《聊斋志异》中有《画壁》的故事,说的就是某人游玩禅寺、误入壁画的传奇故事。

    我相信,顾倾城一定是在某种特殊情况下,身不由己陷入其中的。

    “在112窟吗?”我问。

    “不是。”明水袖摇头,“那只是一个入口,就像一面镜子。人照镜子之时,影子虽然在镜中,但却不是浮在表面,而是深入内里。那样的话,人在镜中,而不是在镜面。我所阐述的,就是这个道理。”

    不等我追问,她又进一步解释:“人在画中游,画不是平面,而是极为深邃的多维立体结构,可以无限深入。所以,我只说‘人在画中游’,而无法解释更多。”

    我忽然记起唐诗中的《寻隐者不遇》,诗的后两句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其意境正是明水袖所说的人在画中,云深不知。

    “这样说,我们根本无法找回她了?”我问。

    明水袖又摇头:“她有她的人生和追求,如果这就是她要的,我们却要强行破坏这一切,岂不是帮了倒忙?”

    我一时语塞,被明水袖的话绕住。

    其实,我们的对话一直在“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的哲学怪圈中打转,如同庄子、惠子当日在“濠上之辩”,永远没有正确的答案。

    “明小姐,你这完全是在诡辩,于事无益。”我只能出言停止这场讨论。

    这种谈话就像我在万大师房中遭遇的幻象一样,情节复杂,条理混乱,看似能够给人以许多启迪,但是都浮在空中,无法有机地串联起来。当这种幻象越来越多的时候,就会将人的思想完全困住,塞得满满的,让人头昏脑涨,什么都干不了。

    只有停下来,清空幻象,重新进行深入思考,才能决定下一步向哪里去。

    “我不是诡辩,而是有难以反驳的佐证。”明水袖平静地回答。

    “有什么证据?在哪里?”我问。

    明水袖抬起右手,掌心里托着一只卫星电话。

    我没有多问,把电话接过来。

    “顾倾国先生痴迷于宋、明两代的古董,研究极深,收藏甚广,超过世界上任何公立博物馆。他的话,应该是最值得信任的。”明水袖说。

    在港岛时,我跟顾倾国在某些场合里见过面,但没有交谈过,最多算得上是点头之交。

    他是商场大佬,我是帮派中人,双方走得过近,本身就触犯了港岛的某些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即使在顾倾城失踪的情况下,我也没想跟他做过多的联系。

    “打给顾先生吧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明水袖说。

    我沉吟了一下,轻轻按亮了屏幕。

    通讯记录中只有一个号码,标注为“顾倾国先生”。

    我拨出了那个号码,只响了一声,立刻有人接电话。

    “龙少?”电话彼端那男人焦灼而不失礼貌地问。

    “顾先生好,我是龙飞。”我也很有礼貌地回应。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通话,顾倾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龙少,我很期待这次通话,因为我知道,很多危险而困难的事,只有你能做得到”

    他停下来,等我的回应。

    我平静地回答:“过奖了,顾先生。”

    顾倾国一笑:“龙少,这是港岛江湖人物的共识,不要谦虚。”

    在港岛名媛圈子里,顾倾国是一个永不消失的传说。他的儒商风度、优雅谈吐几乎无人超越,即使是演艺圈子里的几位被奉为“天王”级的男星,在其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发不出一点点星光。而且,他所从事的古玩业比起别的大佬们的赌业、船业更具有文化性,是上得了台面的高档生意,不仅仅可以赚钱,而且可以扬名,在政经两界都能拿得出手。可以说,自顾倾国出世,港岛名流圈子便牢牢地站住了脚、立下了位,成为别人无法撼动更无法取代的绝对大人物。

    我想,如果不是发生了顾倾城突然失踪事件,顾倾国是绝对不会主动向我伸出橄榄枝的。

    “找到她。”顾倾国沉吟了一会儿,抛弃繁文缛节,直截了当地说,“我会提供一切帮助。”

    “再给我一些还没公示过的线索。”我也很直接。

    “好。”顾倾国答应,“稍后,我会亲自发一份文档到明小姐的邮箱,她会转交给你。”

    我毫不犹豫地回应:“好,我会全力以赴。”

    找回顾倾城不是对方的要求,而是我内心的真正需要。只要一息尚存,这件事就一定要继续下去。

    “龙少”顾倾国欲言又止,稍后才接下去,“一小时后,请回敦煌城中,我们再通话。记住,一小时时间……一小时时间。”

    他的语气没有改变,但我却从他三次重复“一小时”这个关键词,立刻寻到了端倪。

    从反贼坑到敦煌城的车程为半小时甚至更多一点,那么我留在反贼坑的时间就只有二十多分钟了。

    反向推理,我必须在二十分钟内离开这里,才能及时赶回敦煌城。

    “听懂了。”我没有刻意地去确认,而是淡定如常地回答。

    现代化的通讯技术虽然方便快捷,但却极容易泄密,通话时的数字信息流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截获,遭到即时破译,内容便毫无遮掩。所以,遇到重大秘密事件,通话时必须使用“隐语”,为破译者增加难度。

    我坚信,顾倾国说的“一小时”就是隐语,其背后含义是提醒我“二十分钟必须离开反贼坑”。

    危险来临的时候,任何聪明人都会有所反应,正如古代武者所说的“金风未动蝉先觉”。

    “顾先生,一小时后再联络。”我说。

    “呵呵。”顾倾国笑了两声,主动挂断了电话。

    他听到我重提“一小时”,一定也明白了我的心思。

    与智者交谈,就是如此简单。任何话都不需要说得太直白,点到即止就可以了。

    我把电话交给明水袖的时候,很明显,她的眼中充满了某种困惑。

    “好了。”我说。

    “顾先生似乎没有说太多关于顾小姐的事,现在事情紧急,下一步如何去做呢?”明水袖问。

    我摇头:“线索并不多,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顾先生说,他会发一个文档到你的邮箱。文档到了,请转交给我。”

    明水袖松了口气:“好,好。”

    在112窟初见,明水袖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奇特。她自述是亡明公主,但除了那些断断续续的自述,没有任何其它材料能够佐证她说的内容,只能笼统地认为这是“轮回转世、前世记忆”里的某种奇特现象。

    那么,真实答案又是怎样呢?

    在没人证明“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时候,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无定论,只能归结为自说自话,不足以认定为实情。

    明水袖的经历与十九世纪末的“沙皇公主流亡案”有异曲同工之处,那时世界各地出现了太多太多“沙皇公主”,都说是在国内遭到迫害,不得已才带着侍从流亡全球,虽然身边没钱,却有大量金银财宝留在了沙俄国内,一旦得势翻身,将能买得下全球。

    这些所谓的“沙皇公主”最后都被归为国际骗子,因为她们展示出来的所有血统证据都被推翻,毫无可信度,其“沙皇御赐血书铁券”上的血被化验出来,是百分之百的鸡血。

    我真心希望明水袖不是那样的,否则,一定会伤了雷动天的心。

    “龙先生,你在想什么?”明水袖问。

    我苦笑摇头:“我在想,顾小姐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句话当然只是在试探对方,因为我坚决相信,像顾倾城那样的人,一定会被别人更善于保护自己,即使身陷恶劣环境,其求生能力也远远超过普通江湖人物。

    “是吗?”明水袖大惊失色,掩面长叹。

    表面看,她是极度悲恸、极度震愕的,但我从她掩面的动作分析,却是过于夸张,明显是在演戏。更可怕的是,她的悲情背后,竟然隐藏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喜悦。

    综合分析,明水袖的内心世界定然十分复杂,暂时无法探知。

    “回去,看看文档传过来没有。”我说。

    “好,好。”明水袖率先转身,匆匆向回走。

    “轮回转世、前世记忆”现象一定是存在的,不仅仅在藏边,就算在各大洲的其它国家,也屡见不鲜。

    人类对于自身的了解极为肤浅,一旦某个事件超过了自然现象,变成了“超自然现象”,那么就没法拿从前的物理规律来加以解释,陷入茫然无知的境地。

    我判断,明水袖自称为“亡明公主”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同时,我又觉得,在雷动天、顾倾国、顾倾城这三人中间,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发生在敦煌的一切事情,都掌控在他们手中除了顾倾城的失踪以外。

    顾倾城失踪是个真正的意外,这一点从顾倾国电话里的语气就能听得出来。

    “刀”我忽然发现,明水袖的左侧袖子里有一件东西时隐时现。那是一把长约五寸的小刀,反贴在她的左腕到肘部位置。

    这种“袖中刀”十分犀利,能够充分发挥“一寸短一寸险”的优势,猝然发难,十分难防。

    “或许,她就是能够突然给人‘背后一刀’的关键人物了。”如此一想,我背后的汗毛陡地竖起,深深地打了个冷颤。

    顾倾城与明水袖双双出现,难道前者就一点都没察觉后者的虎狼之心吗?

    “山雨欲来,风起了。”我暗自思量。

第267章 虚像凶手(1)

    整个村庄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生气。我内心涌起巨大的悲观情绪,已经没有了最初遇见明水袖时候的好奇与欣喜。

    江湖上有太多的陷阱与套路,我相信,明水袖背后隐藏着的,或许只是无数陷阱中的一个。

    “没有轮回转世,也没有前世记忆,更没有什么亡明公主,有的只是一个巨大的陷阱针对顾倾城的陷阱。”我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如果我的判断是对的,那么顾倾城的失踪就跟莫高窟传说、反弹琵琶图根本无关,而是一场人为的阴谋。

    我跟随明水袖回到了她的住所,那是一栋隐藏在修竹后的二层小楼。

    进了一楼的书房后,明水袖在电脑前坐下来。

    “顾先生发给我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文档。”她说。

    我点点头,刻意地在离她稍远的角落坐下。

    “龙先生,你对我过去的经历是不是半信半疑?”她问。

    我摇头:“抱歉,我对那些并不感兴趣。”

    “是吗?”明水袖一笑。

    我心如止水,安静地凝视着她,对她的试探毫无反应。

    “很多人听过我的故事,都表现出巨大的兴趣。明亡前后,留下太多匪夷所思的谜题,值得后世追索。我并不愿意自己是这些故事的主角,但那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最困惑的应该是我,牵涉最大的也应该是我,而不是除却朱明一族之外的天下异姓人。你说呢?”她问。

    我忽然觉得,明水袖的自我表白殊为可笑,不愿在此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龙先生,我不知道你留在敦煌的目的,但雷先生以前说过,你对敦煌有着特殊的感情,与112窟的反弹琵琶图直接相关。如果方便,可否开诚布公地谈谈那些事?”明水袖追问。

    我微微一笑:“以讹传讹而已,我只是厌倦了江湖而离开港岛,所谓特殊感情,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明水袖还想再说什么,电脑里传来邮件到达的提示音。

    她轻移鼠标,打开了电子邮箱的界面。

    果然,一封电子邮件已经到达,署名为“港岛顾氏”。

    明水袖的表情变得异常微妙,鼠标的指针滑过电子邮件,却没有双击打开。

    “哦……我忽然有些不舒服,龙先生,请你打开它,我失陪一下。”她站起来,轻轻掩着嘴说。

    我点点头,她便快速退了出去。

    那封电子邮件携带着一个名为“秘密档案”的文档附件,打开之后,里面竟然只有四行字。

    与我的想象一模一样,顾倾国给予我的提示是:“明水袖是北方大帝的内线;倾城消失于北方大帝之手;亡明公主并不存在;北方大帝的杀戮即将展开。”

    我不禁苦笑,顾倾国的心机果然够深,简简单单四句话,就把我和明水袖推上了你死我活的绝路。

    如果我们两个同时看见这四句话,当场就要动手,不可能继续和平相处下去了。

    这四句话十分简单,通过电话就能说明白,但他偏要使用电子邮件,而是先发给明水袖,由她转交,使我们两个都能明白已经到图穷匕见的关键一刻。

    “何必如此?”我看完电子邮件,得出的唯一感慨就是这四个字。

    我和顾氏一族毫无芥蒂,顾倾国的用心却是如此剑走偏锋,瞬间置我于危险境地。

    江湖人之心,残酷诡谲,几乎无法用常理来揣测。

    我再次预料正确明水袖并未走远,而是如夜半灵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返回,那把“袖中刀”不带一丝风声地自我背后掩杀过来。

    她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而是采取了最简单、最粗暴的解决方式,先杀我,再处理电子邮件的事。

    我优雅地缩身,身体一团,藏在电脑椅的靠背之下。

    明水袖不是顶尖职业杀手,对于战斗形势的并不明智,所以一刀失手后,没有选择翻身逃走,而是向前滑步,绕到电脑椅的正面来,挥刀再刺。

    时间有限,我不给她第二次机会,双手齐出,同时戳中了她的两侧肩窝。

    明水袖哎呦一声,双臂软绵绵地垂下,再也抬不起来。

    我向电脑屏幕指了指,她立刻惨然大笑。

    这种情况下,我们之间无需解释更多,都非常明白,所谓的“亡明公主”只是一个空壳骗局。

    “还是被你们识破了。”明水袖说。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顾倾国先生。你从港岛来,本来跟我毫无关系,我仅仅是适逢其会,成了别人的枪头。”

    仅从这一件小事,我就能给顾倾国画像。他是一个对弈高手,一旦开战,战场中任何人、事、物,都会被动地变成他的武器和棋子,发挥出最致命的打击力。

    与这种人为敌,难上加难。

    “杀了我吧。”明水袖说。

    我没有这种打算,无论她是何种身份,从我这方面看,没有必死的理由。只要她不在我面前作恶,我当然不会杀她。

    “北方大帝为什么要搞出‘亡明公主’这场戏来?”我问。

    “我不会泄露任何情报,就算你杀了我,也比承受北方大帝的酷刑更好。”明水袖回答。

    “好,那我离开,阁下悉听尊便。”我并不强迫,迅速走向门口。

    “你走不了,这里已经变成了死亡之坑。”她大声说。

    “有那么**烦吗?”我微微冷笑,右手扣在门把手上。

    幸而有第六感的帮助,我才在开门的同时又迅速关门,避开了门外射来的一连串子弹。

    门外杀手使用的是****,所以连续六弹射出,发出的仅仅是“笃笃笃笃笃笃”六声轻响。

    我急速左移,那六弹在门上穿了六个弹孔,跟着我的移动方向形成了一个大写的“一”字。

    门边就是屋内的电源开关,我毫不迟疑地抬手,扳下了开关,切断了室内的电源。

    明水袖一跃,到了我的身后。

    “跟我走,也许有活路。”她说。

    “先说你是谁?”我问。

    “我没有名字,除了‘明水袖’这三个字,我只有‘破冰者六号”这个代号。”她回答。

    “破冰者”是北方大帝麾下特种部队番号之一,在江湖上的地位相当于五角大楼麾下的“游骑兵”。

    “北方大帝要干什么?”我再问。

    “这次的行动代号为‘洗礼’,任何留在敦煌的江湖势力,都将遭到血洗走吧,跟我来。”明水袖身子一晃,已经由侧面的小窗翻出去。

    我紧随着翻出窗子,她已经手刃一敌,抢到了敌人手里的那把****。

    四周不断响起****的射击声,更可怕的是,反贼坑内仅有的两个制高点西北方牌坊顶上、东北方一幢三层民居顶上,都出现了狙击手的影子。并且,北方大帝的人够毒,每个制高点上都设置了大型探照灯。探照灯的光柱短暂地一亮一灭,劈开茫茫夜色,将奔逃者照得清清楚楚。

    “向南走,那边有停车场。”明水袖说。

    我一把拉住她:“错,不能去。”

    “什么?”明水袖一愣。

    我分析,她应该没有大规模夜战的经验。敌人之所以在西北、东北设置探照灯,就是为了射杀南面停车场的目标。要知道,两灯的光柱交叉之际,目标根本无法逃逸,属于无死角射杀的最佳视野。

    民用汽车没有任何防弹措施,车身铁皮薄如纸壳,油箱位置完全暴露,轮胎中弹即破。这种情况下,狙击手一枪就能射杀驾驶者,或者干脆用易爆弹射击油箱,造成汽车燃爆。可想而知,谁想开车逃跑,车子就会变成移动的棺材,出不了村子,就会立刻丧命。

    “灯下黑。”我不容明水袖再开口,拉着她直奔东北方。

    探照灯不会照到脚底,那么,只要到了制高点下面,就绝对安全了。

    我们横穿村子,五分钟后到了那幢民居旁边,钻入了一个已经空无一人的小院。

    “血洗并不容易做到。”我说。

    “一定能……一定能,北方大帝的人已经深入到各个江湖门派深处,对所有狙杀目标摸得一清二楚,而且……而且这一次杀的,都是北方大帝的合作伙伴,对北方大帝没有戒心……‘洗礼’行动是条件全部成熟的产物,来的不仅仅是‘破冰者’,北方大帝麾下‘瀚海阑干百丈冰’的精英人马‘一纵六横’全都到了。”明水袖回答。

    我只有发出一阵苦笑,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如果“瀚海阑干百丈冰”人马全都出动,的确可以“洗礼”一切,即使是鼎盛时期的黄花会也无法抵挡。

    “之后呢?”我问。

    “洗牌之后,重新开始。北方大帝对‘金山银海翡翠宫’志在必得,他想要的,从来都无法逃脱。”明水袖说。

    无数国际事件表明,北方大帝最有资格说出这种无比霸气的话。

    东欧剧变之后的二十年来,北方大帝在国际舞台上予取予求,的确是无所不能,通吃全球。

    “好吧。”我无奈地点头。

    在北方大帝面前,连国家级政坛大人物都不敢冒然僭越,更何况是江湖人了。

    再伟大的江湖人物,在国家政治面前,都是铁锤下的蚂蚁、车轮下的螳螂,当不起一个回合的冲击。

    可以说,只要北方大帝入场,关于“敦煌天机”的争夺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你还有要说的吗?”明水袖问。

    我在黑暗中摇头:“没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我再说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

    “呵呵,好吧”明水袖涩声一笑,那把“袖中刀”再次突出,一刀刺入了我的腋下。

第268章 虚像凶手(2)

    “抱歉,我没有选择。”明水袖一刀得手,飘然后退,缩到墙角,无声地低伏。

    “是啊,来敦煌的人,都是没有选择的。”我黯然长叹。

    “我的任务失败,如果不能再立新功,将功折罪,那么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最终都会被抓回去,生不如死。最起码,现在我活擒了你,也算立了小功一件。”明水袖说。

    我没有理会这个话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你说自己是亡明公主,这个点子的根源在哪里?你不是亡明公主,谁是?”

    任何一件事都不会空穴来风,既然北方大帝采用“亡明公主”这个由头侵入敦煌,自然是有出处的。其麾下的智囊团成员不下三千,肯定是某个对于明清历史有深刻了解的高手才策划了这个点子。

    “没有,我不知道。”明水袖摇头。

    “一定有,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有些失望。

    作为间谍,明水袖做得并不够好。最起码,她承担了潜入的任务,必须将这段历史烂熟于心才行。无论别人聊到什么内容,只要是跟“亡明”有关的,她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样才能契合自己的“亡明公主”身份。

    “啊,是了,是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明水袖的话只说到一半,嘴就被人捂住。

    “我来了,你没事吧?”那是大将军的声音。

    之前我们分开行动,就是为了一方有难,另一方及时策应。

    “我没事。”我松开左臂,那把刀当的一声落地。

    我始终对明水袖抱有戒心,所以她任何时候发难,我都不会上当。那一刀只是刺入了我腋下,却没有伤到分毫。

    “外面情况复杂,跟我走吧。”大将军说。

    她从明水袖后面闪身出来,右手中的短枪抵住后者颈侧。

    “放了她吧,杀不杀她,没意义的。”我说。

    “留着终归是个祸害。”大将军说。

    我当然知道,不杀明水袖,对我们的逃脱不利。可是,她心里至少藏着一些我想知道的秘密,留住她的命,就等于留住了秘密,以后还有变招可用。

    “好了,走吧。”我挥手示意。

    大将军不再坚持,当先带路,离开院子。

    我们一直向着东北下去,走出居民区后,连续滑下两道河崖,贴着河底向东,离开反贼坑越来越远。

    “北方大帝动用了相当强大的力量,根本来不及抵抗。这应该是有预谋、有内应的行动,一夜之前,就会全部达成目标,然后收兵。”大将军说。

    我点头:“对,你的判断跟我得到的消息一致。”

    大将军扼腕叹息:“可惜,我们什么也没得到,又空跑了一趟。当今江湖,北方大帝一家独大的局面已经形成了,再难撼动。”

    她代表的是黄花会的利益,所以对这一点十分敏感,也是情有可原的。至于普通百姓,对此毫无感觉,江湖中的事距离他们太远太远了。

    又走了一阵,我们折上乡间土路。

    前面,一家乡村工厂的墙外停着一辆双排农用车。

    “有了它,我们就可以省点力气了。”大将军欣然说。

    此刻,别说是农用车了,就算是一台拖拉机,也能帮我们节省脚力和时间。

    大将军紧走几步,走到车门边,抬手一拉,车门应手而开。

    “这破车,连开锁的工夫都省了。”大将军笑起来,立刻飞身上车。

    敦煌是民风淳朴之地,虽然达不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但这种破旧的农用车夜间一般不会锁门,因为实在没有偷它的必要。

    我从另一边上车,还没开门,蓦的闻见了一股外国香水味。

    港岛被称为“东方之珠”,全球顶级奢侈品全都在此开设旗舰店。我闻见的,正是一种来自东欧的顶级男士香水味道,名字应该是叫做“高加索泉”。

    开农用车的人自然不会使用香水,而且是东欧香水。此时此刻,最大的可能就是

    我的脑子刚刚一转,车内就响起了****的射击声。

    两声枪响后,农用车的前挡风玻璃就碎裂开来。

    我双手各拉一扇车门,同时一开,接着便狠狠地关回去。

    隔着车窗玻璃看,里面的枪手刚刚向外举枪,又被车门反撞,短枪立刻落地。

    车内共有两名枪手,一个射中了大将军,接着被大将军反手扼住咽喉,拼命挣扎,无法解脱。另一个,则是刚想向我射击,就被撞掉了短枪。

    我拉开后车门,在枪手喉结上猛击了一掌,对方就昏倒过去。

    “还好吗?”我问。

    大将军放开已经没了呼吸的敌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答:“我要死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马上绕到车子的另一侧。

    大将军中了两枪,全是贯通伤,一个伤口在颈下,一个伤口在胸口。

    她说得没错,没穿防弹衣的情况下,这两个部位中枪,神仙难救。

    我把她抱下车,平放在地上。

    “我要死了……我其实早有预感,不可能成功渡海,才会一次次地拖延,企图逃脱厄运。没想到,会死在……这里,唯一幸运的,我可以死在你的眼前,而不是默默无闻地……死在大海的那一边。记住,我是为了救你而死的,这样至少让我死后,九泉之下还会觉得……死得值……死得其所……你什么都不要说,你喜欢的是顾倾城小姐,这是事实。我要用自己的死,把我的名字永远刻在你心里……”大将军的生命逝去太快,说完这些话,鲜血已经流了满地,而她的声音则越来越微弱。

    我无法说任何话,也来不及送她去医院。

    “抱着我,送我走。”她说。

    我单膝跪地,把她抱在怀中。不到半分钟,她就在我怀中永远地沉睡过去。

    在罗盘村石塔,大风折旗,那是中军将折大将的不祥之兆。现在,这不祥之兆终于应验了。

    我只能说,这就是大将军的命。

    那杆大旗折断的时候,已经注定了她的死。

    当我背后响起脚步声的时候,我才从昏昏然之中猛醒过来。

    “不要慌,是我。”那是明水袖的声音。

    我没有动,也没有去碰大将军留下的短枪。

    “她死了,把她放下吧。”明水袖绕到我面前来,伸出双手,把大将军的遗体抱过去。

    我摇摇头,无声地苦笑,想到了中国的两句古语“瓦罐难离井沿破,大将军难免阵前亡。”

    大将军死于战阵之中,应该是其命中的唯一结局。那么多江湖人物到了最后,都是这样的死法,少有寿终正寝的时候。

    这就是江湖人的悲哀,平生大战无数,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如此而已。

    “走吧,这里并不安全。”明水袖说。

    我什么都不说,任由她拖着我的双手,把我拉起来,扶上了农用车。

    我们两个驾驶着农用车向东,由敦煌北边绕过,在东门附近停下,进了一个安静的居民小区。

    明水袖取出钥匙,带我进入其中一个单元的一楼西户。

    “这是我的落脚点之一,早在去港岛之前就设好了。”她说。

    房子经过简单装修,干净整洁,并无浮尘。

    我的脑子仍然浑浑噩噩的,直到在洗手间里彻彻底底地冲了个冷水澡,才终于摆脱了那种懊恼低沉的情绪。

    大将军已死,不再跟江湖有关,但我不同,前面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不可能毫无顾忌地沉迷于哀伤之中。

    我走出洗手间,明水袖正在厨房烧水。

    曾几何时,她有着“亡明公主”的身份,被雷动天、顾倾国、顾倾城等人妥帖照拂着,不食人间烟火、不谙现代俗事。可是现在,她是一个懂得烧水沏茶的百分之百现代人,再也不会假装亡明公主的样子了。

    “喝红茶,怎么样?”她问。

    我点点头,在沙发上落座。

    明水袖沏茶,红茶中又加了生姜、枸杞、大枣、黄芪,茶香药香混在一起,倒也十分配搭。

    “先喝茶,然后我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都告诉你。”她说。

    我留下了她的命,这就是善行带来的善果。可惜,大将军看不到这一切了。

    “我第一次见到雷动天,是在将军澳坟场。对于间谍来说,任何偶遇、奇遇都是人为安排的。所以那一次,我也是按照事先拟定的脚本去做,站在将军澳坟场的一个墓碑前。他要去给故去的女友上坟,那是必经之路。”明水袖说。

    我熟知那片坟场,也知道,雷动天曾经的最爱名为“宝狐”,是一个小剧场的幕后歌手,拥有着芭比娃娃一样精致的五官,更有一把勾魂夺魄的好嗓子。

    红颜薄命,宝狐死于一次意外车祸。事后查明,那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江湖人物本想刺杀雷动天,偏偏那一天他的专车里坐的是宝狐。

    结果,雷动天杀尽仇家,却挽不回宝狐的命。

    “龙先生去给宝狐扫墓。”我说。

    我这样接话,就省去了明水袖的很多解释。

    “对,对。”明水袖点头,“我守着的那方墓碑是刻意设计过的,上面的死者名讳也是朱姓。当雷动天经过,我就假装昏倒,引起他的注意。”

    这是一个非常老套的见面方式,但明水袖选择了一个雷动天情绪低沉的时机出现,成功地打开了对方的心扉。最重要的,将军澳坟场自建立起,就充满了阴阳相遇、人鬼不分的种种民间传说。所以,当明水袖说自己是“亡明公主”的时候,雷动天一点都不吃惊。

第269章 虚像凶手(3)

    从那时起,明水袖就成了雷动天的最爱。

    以雷动天的个性,任何问题都要弄个清清楚楚,更何况是身边最重要的美女之来历?于是,他便联络顾倾国,求证明水袖的身份。

    在雷动天印象中,顾倾国难以请动。所以,他托了好几个朋友作为说课,甚至请动了当时的特首第一助理帮忙。想不到的是,双方的会面异常顺利。当雷动天提出自己的请求时,顾倾国更是一口答应。

    这些事,都是事后雷动天亲口告诉明水袖的。

    隔了不到三天,明水袖就见到了顾倾城。那见面地点十分正常,就是顾氏一族名下的店面中,即“大国名作”。

    初见顾倾城,明水袖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因为对方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无法抵抗的贵气。她甚至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向着顾倾城顶礼膜拜,像臣子叩拜君王一样。

    顾倾城对明水袖的“亡明公主”身份十分感兴趣,问了很多细节问题。明水袖现身将军澳之前,经过相当系统的培训,很多情节都是历史学家勾画出来的,完全符合逻辑性。所以,并未在顾倾城面前露馅。

    在两人的密切交往期间,明水袖发现了顾倾城的秘密。顾倾城总是睡得很迟,大约在午夜时分,总会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明水袖偷听到顾倾城常说的几句话,分别是“我到底在何处?我的手臂明明长在这里为何却像不存在一样?我在这里其他人去了哪里?当今天下究竟属于谁?既然没有皇帝公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偷听过程中,明水袖感到无比困惑,因为这些话曾经在她受过的培训中出现过,而她跟雷动天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刻意地午夜起来,假装对镜自语。

    在她看来,顾倾城是另一个装成“亡明公主”的人。

    明水袖跟古代中国无关,到敦煌来只是为了破解“敦煌天机”的秘密,为北方大帝建功立业。至于“亡明公主”究竟存不存在,都跟她无关。

    我听到此处的时候,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顾倾城给我留下的瞬间影像一幕一幕连缀起来,在我脑海中循环放映。

    她的身上的确有皇家贵气,那是任何演员、演技都装不出来的。

    相术有云:宁生穷命,不生穷相。

    一个人身上有没有贵气,跟金钱、权势无关,只跟其命运、命理有关。

    我现在回味起来,在112窟外面与顾倾城交谈时,的确感觉到她身上有种君临天下、傲岸俯瞰的强大气势。

    “有一晚,顾倾城带我到顾氏一族的库房里去。在一个古老的兵器架子上,摆放着一把剑柄生了铜锈的长剑。她问我,看到这剑会不会心里不舒服?我摇头不知。兵器架子旁边还有一面立式的铜镜,足有丈二高,虽然年代久远,却依然能清晰地照出人影来。她问我,记不记得这镜子,我也摇头不知。于是她笑了,说我真的很有趣。后来,我查阅库房资料,才知道,那铜镜是‘亡明公主’卧房里的东西,而长剑则是皇帝所用,当日城破,皇帝用长剑斩掉公主一条手臂,用的就是这把剑。我隐约觉得,顾小姐才真的跟‘亡明公主’有关,这才是顾倾国积极与雷动天洽谈的主要原因……”明水袖继续说。

    在整个过程中,明水袖都明显感觉到,顾倾城面对长剑、铜镜时心情激荡,难以自持。

    听明水袖这样说,我对顾倾城的身世大感疑惑。

    顾氏兄妹是古玩界的顶尖人物,对明代文物的鉴赏能力极高,所以可以肯定,古剑、铜镜都是真物。

    “可惜,顾小姐失踪了。”我不禁长叹。

    “那是她一直追求的”明水袖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知道吗?那面铜镜十分诡异,我曾经独自潜入库房去,那镜子里竟然藏着一个虚像凶手……”

    讲到这里时,明水袖一下子停住,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你慢慢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说。

    “那个凶手藏在镜子里,我当时背对着他,听到他在镜子里的脚步声后回头,见他突然拔剑,向着我一剑斩下来。他的样子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挥剑之时,眼中带着无法形容的戾气,仿佛对全世界都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我见过那种眼神,北方大帝眼中就常常出现,那不仅是对世界的恨,而且是对全人类的恨,恨不得让人类下地狱……”明水袖说。

    “那男人是亡明皇帝?”我问。

    明水袖点头:“正是,正是。我在接受训练时,无数次看过那皇帝的画像,记得非常清楚。出现在镜中的虚像凶手就是那皇帝,绝对没错。唯一的解释就是,皇帝斩杀公主时,公主正好坐在镜子前,那一刻,砍人的、被砍的全都被铜镜保存了下来,一直留存至今。”

    禅宗多有记载,古镜能藏妖精。

    现在,这面被顾氏一族收藏的古镜之中,藏的不是妖精,而是亡明皇帝的虚像。

    如果顾倾城跟“亡明公主”有关,那么她再见到这古镜、古剑时,一定就能想到昔日的反噬惨剧,情绪备受折磨。

    要想知道真相,就要求教于顾倾国。

    “拨港岛顾先生电话,我要跟他通话。”我说。

    明水袖摇头:“目前的情况,打电话只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并不明智。更何况,这件事只是出于我的猜测,没有真正证据。你这样问他,没有任何结果的。”

    我没有坚持己见,现在暴露位置的确不明智,不如暂避风头,择机再动。

    天亮之前,我进了客房,锁门安睡。

    顾倾城失踪、大将军死,对于我来说,这是两个沉重的打击,几乎无法承受。只是,这是命运的安排,无论我接受不接受,事实就是如此。

    “人定胜天只是一句空话罢了,人类不过是上天玩弄于掌上的蝼蚁,生生死死,颠沛浮沉,没有什么是能够自主的。唯有好自为之,努力向前,尽人事,听天命……”睡过去之前,我反复告诫自己。

    在梦中,我看见了那面高及屋顶的铜镜,镜中影像,清晰可辨。我虽然站在镜前,但镜中反映出来的,却不是我,亦不是现在的某个场景,而是古代的一间富丽堂皇的闺房。

    任何人看到那种情形,都会回身观察,看看身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当我回身,眼中所见,仍然是现代化的房间布置,跟镜子里绝不相同。

    突然间,我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杀气,而杀气就是来自铜镜之中。

    我回过头去,镜中出现了一个双手举剑的男子。我刚看到他,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五官,那把剑就狂暴无比地直劈下来。

    一剑过后,虚像消失了,镜子仍然是镜子,镜中反映出的,跟我身边的景物一模一样。

    “只是虚像……铜镜保留了虚像,或者是当时的某种磁场产生作用,记录了一段非常短促的视频,不过几秒钟的长度。究竟是铜镜让顾倾城想到了过去,还是顾倾城想到过去而发现了铜镜?如果顾倾城是亡明公主,那是属于前世记忆还是轮回转世……”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当然,这些问题是不必回答的,因为顾倾城已经消失在112窟中。

    “那么,顾倾国能回答我的问题吗?如果能回答,他是不是也知道跟铜镜、古剑、顾倾城相关的一些事?并提出相应的解决办法?作为古玩业的大人物,他对古玩的了解深入骨髓,一定能给我答案,帮助我找到顾倾城……”我刚刚从一堆问题中跳出来,转眼又陷入另一堆问题里。

    最后的最后,我是被问题缠绕而醒的。如果再不醒,这些问题就要编织成绞索,把我的喉咙紧紧扼住了。

    “龙先生,龙先生?”明水袖叩响了我的房门。

    我打开门,她的神情半是喜悦半是焦虑:“龙先生,刚刚顾先生给我打来电话,说派人送了资料过来。你放心,这次是真资料,不是挑动我们相互自杀的引子了。他已经原谅我的间谍行为,允许我陪在你身边,一起找回顾小姐。”

    我无法为她感到高兴,因为很明显,顾倾国能够站到今天的位置,一定已经炼就铁石心肠,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一个卧底。

    “好,送信的使者几时到?”我问。

    “大约两小时后,即中午十一点左右。”明水袖回答。

    接下来的两小时内,我打开电脑,查阅了一些资料。

    明水袖描述过的那面铜镜是明宫中在册的文物之一,名为“饕餮纹凤仪鸢尾镜”,实际高度为三米三五,最早的确是明宫里的公主所用。清兵入关后,该铜镜被锁进库房,再没出现过。

    亡明皇帝用过的长剑极多,从年轻到自缢,至少超过一百把。根据史料推断,斩杀公主的那把名为“决疑”,铸造者为江南铸剑师雷魅。史料记载,雷魅铸造此剑的时候,选择的都是暴风雷雨之夜,将天地间最恐怖的戾气全都融入其中。所以,当皇帝手持此剑时,才有勇气决断一切疑惑,从万千答案中做出最后选择。

    两件古物能够从顾氏一族的藏品谱中查到,都属于非卖品,被永久封存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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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天机介绍:
月圆之夜,徽宗皇帝携天下第一道术高手秋银蝉赴莫高窟,埋下可保大宋龙脉经靖康之难而不朽的“敦煌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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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传,真正的“敦煌天机”指的是隐藏在莫高窟的“金山银海翡翠宫、天荒地老不死局”。得到“敦煌天机”,就攫取了大宋龙脉。大宋龙脉沿古丝绸之路向西,把地球上最富饶、最文明之地联结起来,筑成一条中华民族统领全球的金光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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