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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回到明朝当王爷txt下载     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0122章 厂督出马

    不知何时,窗外又下起了小雨儿,淅淅沥沥,打在窗下的芭蕉叶上,发出悉索的声音。“铮铮”两声响,雨夜琴鸣,一阵清幽微弱的歌声,便在雨夜中轻轻传来:“

    忍看粉蝶过芳邻,

    自向枝头暗暗询。

    宁负东风无限意,

    为谁成病为谁颦?

    东风细细唤媒来,

    深院嫁衣犹未裁。

    可是旁人难解语,

    芳心只待石郎开?”

    小妮子初还披着嫁衣娇羞地坐在床边等待,可是眼看天色越来越晚,老爷竟似无意过来,雪里梅的心里可慌了开来。她并无意要与情同手足的苏三争宠,可是她虽姿色俏丽,姝艳于群芳,奈何偏偏玉堂春更是万中无一的人间绝色。

    地位不及幼娘,姿色不及苏三,小姑娘芳心可可,一直担心杨凌只是迫于皇命才纳她过门儿,其实心中并不喜欢她。枯坐到红烛燃尽,雪里梅自怜自伤,忍不住抱过琴来轻轻弹唱,听着窗外苦雨缠绵,心中悲苦不已。

    玉堂春从甜蜜的梦乡中醒来,听到雪儿这阵歌声,直羞得无地自容,赶忙的挣扎起身,要服侍老爷更衣,杨凌早已起身披上了衣衫,见她初承雨露,一副娇慵无力的模样,忙按住她柔滑的香肩,拉过薄衾给她盖上,柔声道:“下雨了,别着了凉,早些歇了吧”。

    玉堂春赤裸着娇躯,要这么起来也真有点放不开,遂依言躺下。杨凌这般体贴,让她心里暖烘烘的,她甜蜜地抿嘴儿一笑,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忍看粉蝶过芳邻......”,夜半歌声又来了,采花蝶儿忙不迭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夜两次颠狂,该当迟睡不起才是,可是天刚亮,杨凌就醒了过来,或是因为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早起上朝的时间。习惯晚睡早起的雪里梅却还睡得正香,她的睡姿实在不好,一夜纠缠,整张薄衾全被她缠在了自已身上,只露出胸前一抹粉腻,薄施粉黛的脸颊上还挂着两抹浅浅的泪痕。

    雪里梅自知姿色、脾气都比不得玉堂春,为讨老爷欢心,虽是刚刚破瓜,却含羞带怯将在莳花馆听来学来的狐媚子手段竭力使来,只求老爷尽兴开心,心里能有她一个位置。

    个中旖旎自不待言,单是小丫头那种孜孜不倦、上下求索的精神就足以令满天淫神为之感动。若不是见了她的落红和她交欢时的稚嫩表现,单看她层出不穷的花活儿,杨凌还道她是个风月场中的行家里手。

    雪里梅身轻体软,盈盈一握的纤腰,吹弹得破的肌肤,尤其那玉蛤粉腻、一隙嫣红,竟是干干净净、寸草不生,动情时眉梢儿蹙着,常常喜极而泣,清纯的脸蛋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妖魃,竟令杨凌产生一种欺负凌虐的快感,这一夜风流,果真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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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开苞的开苞了,该开张的也要开张了。

    内厂建立,内廷外廷人人瞩目,可是内厂衙门在西直门外拿不出银子买地,竟然组织刚刚在泰陵充当役工的左哨营官兵、如今摇身一变成为番子们的兵丁在高老庄后边的山谷中自力更生修筑衙门,真令人笑掉了大牙。

    东厂担心杨凌马上接收税监,范亭和司礼监四大首领太监聚在一起,想了种种刁难的法子,可是却迟迟不见杨凌登门,诧异之下派人去打听,却听说杨凌招纳了锦衣卫中出名无能的守门千户色目人于永做二档头,带着一帮子大兵正在四处联络跑长途卖苦力的车马行合作,组建内厂的情报机构。

    听了这消息范亭几乎笑岔了气儿,对杨凌的谨慎重视顿时一扫而空,要不是彼此正处于敌对立场,他都要同情杨凌这番作为实在丢尽了厂卫的脸面。既然杨凌一时不敢找上门来接收税监司,自已也不妨大方一些,范亭吩咐下去,叫东厂的番子暂不要去找内厂的麻烦,且看看杨凌是否识相再说。

    文官们听说皇上在东厂、西厂、锦衣卫之外居然又设了内厂,纷纷向三大学士要求趁内厂立足未稳,发动所有廷臣口诛笔伐促使皇上撤了内厂。

    谢迁闻言也为之心动,他密约刘健、李东阳商议此事,刘健听说了杨凌的软弱行为,也不觉得内厂可以成为心腹大患,不过如果能够发动廷臣的力量将它铲除,势必可以叫东西两厂和锦衣卫有所顾忌,不敢胡乱干预朝政,所以他也欣然表示同意。

    但是李东阳沉吟半晌,迟迟不发一言。谢迁忍不住慨然道:“宾之,我知道你对杨凌此人甚有好感,甚至抱以很大期望。

    我们都老啦,还能为朝廷尽几年心力呢?如果有几个德才兼备的晚辈能够好好辅佐皇上,我们这班老臣也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了。可是......杨凌和皇上身边一班弄臣呼朋道友、如今又谋得内厂差使,分明狼子野心,难道你还相信他会是个忠良?”

    刘健也不悦道:“宾之,我知道你对他期许甚深,他的才干虽不及杨廷和、杨一清,却是最受皇上宠信的人,如果他忠心为国,我们自然不妨好好扶持于他,说不定本朝可以象宣德朝‘三杨秉政’一样,再出个‘三杨干才’,可是如今听其言、观其行,此人虽未必大奸大恶,却绝不似忠贤臣子呀,你不要再感情用事了”。

    李东阳微微笑道:“两位大人以为我不忍断了他的前程么?呵呵呵,我是在想,朝廷中有内厂、无内厂,哪个更为有利”。

    谢迁不以为然道:“宾之,你糊涂了不成?你说厂卫干过什么有益于朝廷、有益于百姓的事情?有两厂一卫争权夺利还不够,难道还要再添一只恶虎吗?”

    李东阳轻笑道:“谢大人莫非忘了这内厂之虎,虎视耽耽处却是税监司么?”

    刘健、谢迁听了眼神攸地一亮,谢迁已脱口道:“两虎相争......”。

    刘健犹豫一下道:“我看杨凌处处避让,不与东厂争锋,税监司移交内厂是皇上的口谕,有圣旨在手他都不敢去向王岳开口,宾之对他是否寄望太深了?”

    李东阳哈哈笑道:“老大人,若看杨凌平时行事,虽得帝宠,却尚知收敛,可是你忘了他在经筵上那番见识、那番心机,竟令满朝想要为难他一番的大人们哑口无言了?此人心机见识俱非常人,我之所以说看不透他,是因为他深得帝恩,原本不必屈居于神机营之内。

    当然,如果他野心勃勃,想插手政事或外放个封疆大吏,我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奇就奇在他似乎确实随遇而安、毫无野心。

    他既这般蜇伏隐忍,不露锋芒,现如今却大张旗鼓、热忱于开办内厂,我才不信他会放过税监这个灸手可热的差使”,他微微一笑,胸有成足地道:“等着看吧,如果我老眼未花,杨凌异想天开地去联合什么车马行为内厂眼线,十有八九是故意示敌以弱,待他势力稳定,必然要和东厂抢夺税监这块肥肉”。

    谢迁击掌赞道:“妙呀!天下税赋,三分归户部,七分入司礼监,财政大权掌于内廷终是不叫人放心,王岳年事已高,一旦不在,将来的事殊未可料。如果内厂、西厂争权夺利、两败俱伤,我们便可以趁势发动,将税赋之权重归于户部手中了”。

    刘健蹙了蹙白眉,说道:“宾之想的倒是不错,可是东厂树大根深,势力遍及天下,杨凌只凭着圣眷和不成气候的内厂,有资格挑战司礼监、挑战东厂么?”

    李东阳呵呵笑道:“不能,所以我们不但不能进言让皇上撤了内厂,目前还要明里暗里多多帮扶他们,内厂实力越强,他的野心就会越大,但是无论如何强大,他都不可能给东厂造成致命一击,除非我们给他一种假象:外廷站在他这一边!”。

    刘健击掌道:“好!老谢,给督察院打个招呼,叫御使台的言官们不要寻内厂的麻烦,目前还要大开方便之门,让内厂有实力从东厂手中夺桃子,呵呵呵,利之所至,二桃便能杀三士!”

    弘治一朝近二十年来,外廷始终压内官一头,所以三大学士似乎因此忘了世上还有另一条谚语:养虎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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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仅仅两个月,内厂的势力发展远远超过杨凌自已的预料。他原本估计内厂一开,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和外廷文臣们决不会视而不见,风刀霜剑势必不绝于途。

    所以他以八百里快马将吴杰、黄奇胤请回京来,自行设置了内厂官职,吴杰任大档头黄奇胤、于永任二档头,连得禄等三位都司官任三档头,柳彪、杨一清任掌刑千户,余者按百户、司房、办事,番役全面改制,一切安排妥当后,自已天天跟在皇帝身边,准备靠这棵大树应付可能的种种攻击。

    不料东厂一直没有声息,朝中文官和御使台也突然没了动静,倒让杨凌白担了一番心思。吴杰这些年来虽在锦衣卫中不受重视,却一直承担着最辛苦的搜集情报工作,在这方面可谓经验娴熟。

    杨凌不但将他调回京来,而且一步登天升任仅次于总督内厂钦差官杨凌的大档头,而且杨凌对他这个出身锦衣卫的人全无避忌,诸事都放胆交给他去做。

    多年来饱受排挤、猜忌的吴杰感激涕零,加上他救过杨夫人的命,自认和杨家有层极亲密的关系,所以为了内厂可谓呕心沥血、不遗余力,那班训练有素的神机营官兵在他和柳、杨两位千户的调教下迅速融入了新的角色。

    黄奇胤接了圣旨进京,听说杨凌要他到内厂任职,这位老夫子虽说受朝廷打压多年,但是昔年那位热血御使的傲然风骨犹在,竟拂然拒绝。杨凌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他将老夫子请进密室,推心置腹地与他详谈了一番自已造福黎民的大致目的。

    黄奇胤毕竟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中举、既而留任督察院,不知民间疾苦的御使言官了,也不再有堂堂皇皇爱惜个人羽毛的书生意气,在他心里,如果能脚踏实地为百姓做些事情,就算留在内厂损及个人声誉也算不得什么了,何况如今的京师还有哪个记得他这位少年得意时便一头栽到穷荒僻壤近三十年的人?

    两个月的功夫,内厂不但成功地在京师立住了脚根,而且触角以京师为中心,每天都在向四面八方延伸不停,这种奇速终于引起了东厂和司礼监的注意和恐慌。

    这种瘟疫般的蔓延速度就是杨凌也没有想到,他本来是想先开通京师到江南一路水运、陆运的交通线,待年底有了出色的盈利,给其他商人树下榜样,再趁势全面扩充内厂的势力范围。

    就算如此,他心中也不敢乐观,商人和官方打交道天生处在弱势地位,他们不可能没有丝毫猜疑地放心和内厂合作,内厂又不能用权势强行逼迫他们公私合营,要树立信誉取信于这些生性谨慎多疑的商人谈何容易?

    可是来自莱茵河畔的神圣罗马帝国贵族后裔于永,还真是块经商的料儿,他带着人拜访了几家最大的船行、车马行,开出的条件没有一个东主会拒绝:

    我们内厂帮你们运送财帛货物、行商客人,你们现在盘点计算出以往五年平均每年的盈利,我们插手后如果盈利低于这个数我们分文不取,高于这个数高多少都是五五分成。今年?今年这后半年我们分文不取,帮你们白干。

    深受不法盘剥之苦却又无处诉告的船行、车行东主们,如何不知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利润,内厂的条件丰厚到叫人做梦都能笑出声来,他们怎么会不答应?

    于永只跑了四家,就不必再走下去了,高老庄这个世外桃源的乡间小路上,络绎不绝都是闻风而来的各家通运行的大小东主,只不过半个月时间,整个京师乃至附近城池的所有车马行、船行全部同内厂签订了契约,内厂的势力沿着运河、官道象滚雪团似的一路滚向天下各地。

    听到消息的杨凌提心吊胆地跑去质问于永:朝廷的军饷只发到七月末,剩下五个月内厂几千号人吃什么喝什么?

    于永点头哈腰、满脸市侩地道:“启禀督主,咱们的人用了他们的车马,总不成空着手往来吧?咱叫人挟带了京师的特产,一路到了湖洲,中间不必别的商人代为脱手,到了地方一千两可净赚五百两。

    再用这1500两银子就地订了丝绸经金陵运回京来出手,又能净赚800两,来回一圈儿耗时一个月,1000两银子变成2300两,这还是督主您吩咐过不可偷漏税赋呢,要不然只须做些手脚,过税卡时,两箱并一箱,三停报两停,还能多赚300两。一个月后,朝廷停了咱们的军饷,咱们已用这迟发一个月的银子,生出三个月的钱来了,大人不必担心”。

    杨凌听了屁也不放一个,转身就走,见了主管内政的黄大档头,只摞下一句话:“黄老只需管好账务,钱粮用度由着于永去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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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礼监王岳公公房内,四大首领太监和范亭坐在下首面色各异,房中气氛异常沉闷。王公公伸出指头蘸了点儿清水揉揉干涩的眼角儿,颤巍巍地道:“你们几个,不用这么担心吧?要说着呢,这杨凌毕竟和咱们颇有渊源,虽说他现在势力发展很快,可是始终没打过咱们司礼监和东厂的主意,你们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作呀?”

    戴义自从‘帝陵风水案’险死还生后,对王岳恨之入骨,对昔日好友范亭也早生了嫌隙,他和杨凌同为泰陵督造大臣,彼此有些交情,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有一个把他们的生死牵连在一起的重大机密,凭着这条秘密,他就可以坐上杨凌这条船,和他有福同享,有祸......就敬谢不敏了。

    所以杨凌开始组建自已的势力,而且发展异常迅速,对于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一听王岳不以为然,戴义立即打趣道:“说的是呢,老范你是不是太过危言耸听了?你瞧瞧他用的那几个人,除了几个不识字的大头兵,还有什么能人?

    就只有一个不得意的老县丞,一个常年在塞外收皮货的吴千户,还有那个于永......呵呵,听说他的女儿金发碧眼、极是妖娆,于永要把他的二女儿许给杨凌为妾,才在内厂混了个二档头,杨凌用的人,吴杰是锦衣卫出身,于永和王公公还有亲戚关系,你说杨凌会对咱们不利么?”

    张寿阴阴一笑道:“戴公公,我们就是因为这么想,才放过了压制他的最好机会,现如今他羽翼已成,我看他野心甚大,可不象个安份守已的人物,税监司控制着朝廷七成税赋,掌握了它,不但立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外廷之中,都将有部分势力不得不屈服于他手下。

    权力这条路,只要你站到了那浪尖上,就算你自已不想,也必须得往更高的地方爬,不然你就只有沉下去,连现在的一切也保不住,杨凌对税监司会不动心思?嘿嘿,少年得志、风华正茂,你以为他会激流勇退么?等他攒足了力量,我们这些碍事的老家伙,就会被他当成眼中钉,一根根地拔下去!”

    范亭对王岳说道:“公公,张寿说的没错,刘瑾、谷大用那几个人从皇上任太子时就侍奉着,说话很有份量。皇上刚继位时他们倒还安份守已,可如今也渐渐起了心思,马永成任了内务府采办总管,魏彬掌了敬事房,张永进了御马监。

    刘瑾、谷大用瞧着眼红,也整天挑唆着皇上给他们个好差事呢,人心不足呀,别看他们现在不成气候,要了钱就想要权,有了权还想要更大的权,司礼监这几张椅子,盯着的人多着呢,他们和杨凌交情匪浅,咱家一直在担心,杨凌迟迟不动,是不是要和他们里应外合,有所图谋”。

    王岳听了有点动了心,迟疑了一下,他从几名心腹脸上一一扫视过去,问道:“怎么着?还真有人敢翻咱们的盘子不成?嗯......那你们说,咱应该怎么办呐?咱们都是给皇上办差的,你们几个和苗逵整个叽咯个不停,我瞅着就心烦,难不成再和杨凌掐起来?”

    一直没吭声儿的李荣缓缓道:“王公公,现在我们不动手,人家就要动手整治咱们了,您老人家宅心仁厚,咱们也不想和内厂斗个你死我活,叫外廷看咱们的笑话,我倒是想出个主意,可以挫挫杨凌的锐气,叫他不敢再这么张狂,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王岳喜道:“那就好,那就好,快说来听听”。李荣从袖中掏出一个贴子,笑了笑道:“公公,我的办法很简单,欲擒故纵!”

    范亭急道:“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怎么个欲擒故纵法?”

    李荣缓缓道:“把税监司交给杨凌”。

    一言既出,范亭和其他几个首领太监都大吃一惊,连王岳都愕然瞪大了一双老眼,李荣诡谲地道:“你们没发现税司监划归内厂的消息传出后,各地镇守税监的教敬少了大半,就连正常上缴的税银都推三阻四,迟疑不交么?”

    何大春愤然道:“这帮势利小人,如果不是咱们保荐,他们能捞到这种肥差么?如今见风使舵,人人都在观望,千刀万剐的杀才!”

    李荣嘿嘿一笑道:“他们对咱们都能三心二意,何况一个不知根底的杨凌?咱家派在嘉兴的镇守税监卜得义给我送来一封密贴,南直隶镇守苏杭的三位镇守税监私征税赋是官税的一倍,全部截为几用,而且他们似乎还另有不法行为,咱家本来想敲打敲打他们就算了,如今却不妨用上一用”。

    他见众人都有点莫名其妙,忙解释道:“咱们马上交出税司监,只要他一接手,立即通过外臣把这贴子呈给皇上,他是税司监总督,这案子办是不办?办了,天下的税监谁没有不法勾当,个个寒心呐,我们只须稍加点拨一下,税赋就收不上来,今年朝廷这银子花的可跟流水似的,收不上来税赋,朝廷就没有银子,没了银子什么事做的成?

    他管不了税监司,那时怎么办呐?呵呵呵......如果他不管,任由那几个人枉法放纵,内廷的公公违法,司礼监可是有检举揭发之权的,外廷的官员也看不下去呐,咱们递上点证据,他又如何自处?何况......我听说,苏杭三大镇守税监,与蜀王交往密切,只要他杨凌沾上去......”。

    蜀王朱让栩在诸藩王中最是富有,蜀地富饶,土地十之七八尽皆集于蜀王府,这位藩王财大气粗,杨凌惹得起?

    范亭兴奋地拍案道:“好!此计甚妙,我们兵不血刃,就可以让杨凌晓得我们的厉害,王公公,不要再迟疑了,先下手为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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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水滔滔,浩渺的天际,一行大雁翩然而过。两岸的平原上,庄稼已经开始成熟,辛勤的农民赤着晒的黝黑的脊梁在地里挥舞着镰刀,汗珠儿一颗颗摔在肥沃的土地上。

    徐风吹过,泛着白鳞鳞的浪花儿的河面上,传来一阵阵豪放的歌声,渔夫欢笑着将网儿撒进水里。

    大运河北抵京师,南至杭州,但是因为沿途河流流向不定,这条大运河并非直贯南北,而是连贯各地河流的航行水系,一路下来,弯弯曲曲的时而向南时而向东。

    一艘船体漆成红色的单桅快船正逆流而上,船速极快。这是一艘驿舟,可载人六十上下,同时有货舱可乘载重要物品。这种驿船顺风使帆,逆风使桨,船上备有八到十二枝长桨,民间俗称蜈蚣快艇。

    水面上但凡有渔船、商舟见了这红色的传驿快船,都赶紧的避到一边。官府的规矩,河上航行,任何船只皆对传驿快船必须回避让出航道。

    快船驶过一片三角形的缓滩,忽地有人高声喊道:“驿丞大人,前方有三艘巨船,快通知舱底减速让路”。

    在舱中自斟自饮,正喝的得趣的山东德州河运驿丞安达充安大人摇摇晃晃地走上船头,笑骂道:“见你娘的鬼了,咱是什么船?还他妈的给人让路,放你娘的连环屁”。

    船头那个驿卒涨红了脸道:“大人,可这船,咱......咱得给人家让路啊!”

    “呃?”安大人赶忙的趴到船帮子上醉眼朦胧地向前望去,只见前方宽阔的河面上,一前两后三艘四桅巨船,各自张足了十二张帆,鼓足了风驶来,船底激得浪花翻腾,船后一条白线,远远瞧去气势惊人。

    巨船比快驿飞舟大了三倍,第一艘刚刚拐过前边的弯道,只见船上装饰华丽,两侧高舷墙上密密麻麻开了几十个设桨架的小门,船头竖了三根高高矗立的旗杆,中间一面黄旗,绣着金灿灿的团龙图案。

    安达充吓了一跳,酒意顿时醒了几分,玄黄天子龙旗,只有大明皇室人员或奉旨钦差才有权悬挂,这是谁的船到了?

    只见龙旗两侧各悬一面旗帜,左边的是大纛三角旗,赤红如血,中间是寅黑丝绣的飞虎图案,象是军旗,可是又有些不同,右边旗杆上一面墨绿的大旗,上书斗大一个“杨”字。

    安大人虽不知来者何人,却知道对方的权威远在他的驿船之上,唬得安达充抬起脚来在那个驿卒屁股上就是一脚,骂道:“你娘咧,还不快下去招呼减速?来人!来人,赶快的转舵让路!”

    蜈蚣快船急急忙忙驶向一边,眼看着那巨船从旁边驶过,掀起的波浪摇得蜈蚣快船左右晃个不停。安达充站在船侧,疑惑地望着那船喃喃道:“去行宫的?这是何方神圣出了京了?”

    第一艘大船上,舱帘儿一掀,一个身着一袭鹅黄色长袍,头戴公子巾的翩翩佳公子走了出来,他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腰间玉带上丝绦悬系着的一枚紫如意玉佩,随着他的步子微微地晃动着,整个人显得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船头两侧十多个尖帽青衣、腰悬朴刀的番子见了他出来,立即单膝跪地道:“参见厂督大人!”

    这位大人正是如今灸手可热的内厂厂督杨凌,他扩了扩胸,迎面吹来一阵清凉新鲜的风,使他不由神色一振。杨凌摆手叫他们起来,问道:“到了哪里了?”

    一个番子上前叉手道:“回厂督大人,前方三十里便到德州十二连城,德州卫指挥使刘大人方才已着军驿通知,刘指挥使已到码头恭迎大人了”。

    舱门帘儿一掀,一个身着墨绿衣衫的高挑儿侍女从舱中走了出来,清风一拂,吹得她衣袂飘扬,肩后披风更使她如欲凌风一般。这侍女梳着代表云英未嫁身的双丫髻,腰带扎得小蛮腰儿迎风欲折,胸前轻衫被风吹的紧贴身上,现出优美饱满的酥胸轮廓。

    虽然一身侍女装扮,可这女子步履轻盈地走来,那举止步态、气质风情,俨然风华绝代,多少大家闺秀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只见她臂弯中挎了一件黑色红边的大氅,走到杨凌身边给他披在肩上,柔声说道:“大人,快到迟暮时分了,风急且凉,不要站在船头,免得生了风寒”。

    杨凌扭头瞧了她一眼,高文心自出了京,一路行来自然风光不断,瞧得这从未出过京师的女孩儿喜悦不禁,此时善睐的明眸里还流转着一抹欣然的眼波。

    杨凌笑道:“不妨的,舱中气闷,下棋又总输给你,出来瞧瞧这优美风光倒也心旷神怡,只是你穿的单薄了些,还是进舱去吧,我病了还有你来医,若是你病了我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高文心听得嫣然一笑,只把一双纤手紧了紧披风,却仍跟在他的后面。杨凌望着远处已变成金黄的暮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有得日子走呢,江南道富甲天下,天下税赋十居六七,三大镇守太监竟然同时被人举报贪墨不法,偏偏就在我接收税监司一日之后,这分明是司礼监给我出的一个难题,但愿这一去,问题能迎刃而解,否则......江南不定,税监司我如何掌握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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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0123章 听涛剥蟹

    杨凌此次出京带了三百名亲卫,全部是亲军营中骁勇善战的士卒,每人配朴刀短匕,三百人再分三队,各配连环弩、短铳和长弓,除非有军队暴动,否则就凭这三百人,谁也休想伤得杨凌一根寒毛。

    这时内厂大档头吴杰亲自挑选出来的侍卫,杨凌是内厂的灵魂,上上下下数千人前程系于杨凌一身,吴杰怎敢大意?

    若不是杨凌觉得太过兴师动众,吴杰真想给他船上配上一千人马,再架上几门大炮。

    三百人用两艘巨舰足以乘载,这第三艘巨船载运的却是京中豪门运往南方的货物。京师王公贵族多如牛毛,这些大家族少则数百人,多则上千人,北京城外能有多少土地可以养活他们?这些人家早已暗中从事商业贸易,而且利用家族势力经常搭乘官方的顺风船。

    杨凌启行前两日,成国公朱刚的儿子朱贺义和驸马薛桓找上门来请他代搭货物,到了地方自有成国公府在那里的家人接收。成国公帮过杨凌的大忙,所以放心地派了儿子来,料想这点面子杨凌一定能卖给他。

    而薛桓自从宁清公主府女官被活活打死后,新任女官有了前车之鉴,对他们夫妻倒不敢过于刁难,两口子盘问府中奴仆,已知道杨凌偏袒帮助他们,心中对他极是感激,所以搭他的顺风船牟利还在其次,主要却是表达谢意,攀附交情。

    杨凌听了自然一口答应,而且受此启发想起他拉拢京中权贵的计划,杨凌便主动向京中的勋臣功卿暗示可以帮他们搭载货物,就连寿宁侯、建昌侯两兄弟都因眼热巨舰南巡一趟可以带来的丰厚利润,厚颜送来五车南方紧缺的北方特产。

    杨凌丝毫未作刁难,也全部慨然收下,张家兄弟见他如此不计前嫌,对他颇为感激。杨凌当然自有他的私心在,有越多人的利益和他绑在一起,对他将来的计划便越有助益,这些人还可以因此成为他的保护伞,和这些皇亲国戚、勋臣功卿拉上关系,对他有莫大的好处。

    现在御使台的言官们好象集体冬眠了,整天没点儿动静,杨凌却未因此大意,他留了个心眼儿,事先已将此事禀报给正德天子知道,并坦言自已也输运了一些货物,赚来的钱要拿来给皇上带些南方的稀罕物儿以示心意。

    正德哪知杨凌如此“阴险”,听了他这番心意表白,自然十分高兴。杨凌把皇帝拉下水做了走私集团的大头头儿,自已也安下心来,这样就不怕他离京时有人背后捅冷刀子了。

    杨凌打着的旗号是初掌税监司,奉旨巡查南直隶。江南道三位大税监贪墨一事朝中大臣知道的并不多,但杨凌已猜度到必定有人通风报信,告知这三位镇守太监,这一去恐怕三个在当地如同土皇上一般的大太监早已蓄势以待,要如何对付他们才妥当,现在对详情一无所知的杨凌心中也毫无头绪。

    江南之行比京师的朝争更加复杂,他在那里人地两生,三大太监镇守江南多年,必定耳目众多、势力盘根错节。杨凌没有忘记,一个堂堂公主,是如何被一个小小的女官买通阖府奴仆玩弄与股掌之上。

    所以他不敢等到自已到达,让三大太监早已有了准备,是以他派出的秘探早已日夜兼程赶往江南,监视三大镇守太监的行踪了。

    高文心站在一旁悄悄地打量着沉思的杨凌,挺直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唇,挺拨俊秀的眉毛,比例匀称的身躯,沉思时他的眸中有种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深沉,叫人看了就怦然心动。

    他有种迥异于同龄人的气质和眼神,可是一想起替他针灸时,杨凌那副窘迫脸红的模样,高文心的唇角不禁绽开了一丝笑意:杨凌的难为情,使她的不自在一扫而空,现在针灸已成了她每日欣赏内厂大都督羞窘表情的传统节目。

    三十里水路,以巨舫的航速稍顷即到。杨凌站在船头遥遥已看到了行宫码头,码头上还有几艘小一点的船只正徐徐驶离。沿着码头石阶上行不远,就是一座美伦美焕的行宫。

    运河沿岸,每隔一日路程必建一座行宫,供皇帝离开京师往南京巡幸时作为宿处,天子出巡,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找座房子就住下。

    但是这一路的行宫虽然耗资不菲,要派遣军队驻守、行宫中有仆役照料,每年光维修用度就极为惊人,可是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除了永乐大帝昔年曾在这里住过,后来的皇帝全被他自已制订出来显摆天子威严的制度束缚住了,作法自毙,一辈子住在紫禁城中当个金丝雀儿。

    人常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但这个王,却没有权利巡幸他的江山。行宫就这么空置着,建了修,修了再修,一置就是百余年。行宫不远处建了几座驿馆,皇家和各地王府、来往的钦差、大臣都利用这里的码头行止,在此停泊歇宿。

    杨凌转过身来,高文心见了马上收敛了嘴角的笑意,谦卑地低下了她秀雅如天鹅般的颈子。杨凌眼尖,早瞧见她唇角那抹笑,这位大姑娘以前从来不敢和他谈笑调皮,可是自从让她治病以来,刚刚相识时她那种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眼神儿现在渐渐找不到了。

    悲哀啊,好怀念过去的日子,杨凌总觉得她瞧着自已的笑有点儿不同往昔,可是他也无可奈何:女人啊,远之则逊,近之则不恭。整天露出个屁股让人家摸来摸去的,他哪儿还有尊严装大老爷啊。

    杨凌暗暗哼了一声,对高文心道:“去,把随身的东西收拾一下,准备下船了”。

    “是,老爷!”高文心答应一声,正要转身的功夫,就听砰地一声,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高文心哎呀一声扑倒了杨凌怀中,杨凌本来就站立不稳,被她再一扑,两个人顿时摔作了一团。

    船上的番子也有不少一时没注意摔倒在地的,但他们身子甫一倒地,立即腾身跃起,“铿”地一声抽出明晃晃的朴刀扑到船舷边叫道:“什么人胆敢袭击厂督大人座船?”

    这时五六个番子也背身持刀,用肉盾将杨凌二人围在中间,谨慎地四下打量着。杨凌心中暗惊:“难道是东厂派人暗算我?”他紧张地高声喝道:“不要慌,快看看出了什么事?”

    高文心扑压在杨凌怀里,惊觉杨凌的手正按在她高耸饱满的酥胸上,不禁又气又羞。她有点恼怒地张眼儿一瞧,杨凌仰面朝天地正在摆厂督威风,不但对她的投怀送抱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就连那只手,他也没意识到正按在人家姑娘鼓腾腾的胸口上,高文心的心中没来由的忽然又升起一阵升望。

    这哑巴亏算白吃啦,高文心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敢声张,忙不迭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这时大船已稳了下来,一个百户站到瞭望台上看清了下边的情形,紧张之色消去,随即厉声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怎么不知让路?也不看看谁在船上,惊扰了大人,我要你的脑袋”。

    内厂百户话音儿刚落,就听船底下一个比他大一倍的嗓门儿用山东话嚷道:“俺日你个娘咧,俺地胳了摆子都磕破了皮咧,疼的俺嗷嗷的,你瞎么糊眼地咋开地船泥?耶!俺地个娘喂,天师呢?张天师掉到哪儿去咧?”!

    他这嗓门实在够大的,杨凌听的清清楚楚,一听张天师三字,把他也唬了一跳,他赶紧爬起来,奔到船舷边向下一看,只见一艘小了两号的双桅船船尾已被撞得粉碎,河水咕咚咚地向船舱里灌,后梢儿已经开始下沉,前边翘了起来。

    几个黑铁塔似的船夫正慌慌张张地在船上奔跑,四处找寻着什么,一时也看不出方才是谁在骂人了。只见一个身材瘦削、穿着斯文的读书人抱着桅杆大叫道:“别找啦,天师掉河里啦,快下去捞啊!”

    一个船夫象是个头儿,他使劲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嚷道:“老个屌,赶紧往下出溜!”几个大汉连衣服也顾不得脱,“扑嗵嗵”地下了水。

    几个船夫是从船尾下的水,高翘的船头儿那边一时搜寻不到,杨凌趴在船头看的清楚,见船头水面下浮起一缕头发,连忙叫道:“在船头,在船头,快快快,谁会水?快下去救人!”

    船上的番子虽是北方人,倒有几个水性不错,连忙丢了朴刀,纵身跃下水去,不一会儿两个水性好的挟了一个人上来,杨凌喜道:“找到天师了?”

    那人穿着青色道袍,道冠已不知去向,水淋淋一头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脸面,似乎已经晕了过去,两个番子踩着水一左一右扶着他,他竟动也不动。一个番子抹了把脸上的水道:“大人,这人是个女人,不是什么天师啊”。

    杨凌听了心中一跳,以前听说有邪派道士以女人为鼎炉练什么采阴补阳,堂堂的张天师难道也是这路货色?

    几个水性甚好的船夫听见这边招呼,纷纷游过来一个猛子扎进了水底,过了会儿在三丈开外,终于有个船夫拖了一个青袍人出来,高声叫道:“在这泥,在这泥!”

    杨凌不及多想,连忙叫人放下绳索,先系住晕迷不醒的张天师和女道士把他们扯了上来,然后又把其他人都弄了上来,此时远处码头上的德州卫刘指挥也看到两船相撞,连忙亲自乘着船赶来救援。

    既知张天师旁边的小道僮是个女子,自然不便在人前施救,高文心忙叫人将她抱进舱里,自已为她施救。

    刘指挥到了杨凌船上,大礼也省了,匆匆见过了杨凌,两人一齐围到脸色苍白晕迷不醒的张天师身旁。传说张天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神通大的很,在仙宫都是有品秩的,想不到这河龙王却不给他面子,硬生生把他灌了个饱,杨凌和刘指挥蹲在一旁看着番子为他挤压腹部,口中不断溢出一股股清水。

    过了半晌,正一嗣教致虚冲静承先弘佔真人张颜硕才幽幽醒了过来,杨凌和刘指挥使见了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气。

    小真人张开眼睛,似也觉得天师落水,还要几个船夫又按又压的救命有点儿丢人,他迷迷蒙蒙地还未看清眼前的人,便呵呵笑道:“贫道早已卜算到九月中当有入水一劫,却原来是应在今日,哈哈哈......”。

    杨凌摸了摸鼻子,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这个神棍!”

    他忽地想起舱中还有一个叫符宝的俏丽小道姑,不禁又加了一句:“这个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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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阑珊,郑百户走进舱来,见厂督大人正与张天师对奕象棋,忙肃立一边躬身等候。杨凌蹙着眉头,盯着眼前棋盘,沉吟半晌,似是举棋不定。

    郑百户偷偷地瞧了一眼,忽地发觉厂督大人那个身段儿高挑的美貌侍婢俏立在厂督身后,微微探着身子似乎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棋盘,可那纤纤玉手却在大人背上悄悄地划着字。

    高文心那葱白儿似的手指在杨凌背上划的不快,加上笔划不多,郑百户瞧得清清楚楚,是个“炮二平一”,姑娘一划完,就见厂督大人眉尖儿一挑,好似刚刚想到了一招好棋似的拾起炮来啪地一拍,落棋果断俐落、胸有成竹。

    郑百户暗暗汗了一把,连忙转过了眼神免得大人见了尴尬,不料这一转眼儿却瞧见那个三十多年,身材矮小瘦削的中年文士微笑着立于张天师身旁,一只手竟也正在天师背上写字,郑百户不禁愕然瞧瞧杨厂督和张天师,不明白这两个傀儡忒认真地下个什么劲儿。

    高文心每次下棋赢了杨凌这个臭棋篓子,她都开心半天,似乎让杨凌有一样东西甘拜下风十分得意,要她故意输给杨凌哄他开心,她才不肯呢。可是这一路眼看杨凌屡屡败于张天师之手,这位大姑娘心里可就难受了,那感觉就象自已的孩子自已打得,外人你凭什么啊?,于是干脆帮着杨大老爷作起了弊。

    连着几天被杀的落花流水的张天师,痛定思痛后棋艺突飞猛进,高文心料到是他旁边那位廖廖管事在暗中帮他,这一来也和他较上了劲,竟成了杨厂督和张天师明争,小侍女和廖管事暗斗了。

    高文心见对方走的那步棋,立即在杨凌背上写下“马二退四”,嘴角已露出一丝欣然笑意,“双马饮泉”!偷袭成功了,再接下来连环三步,一定可以将死对方,张天师的军被炮压住,撤不回来了。

    廖管事瞪着眼睛瞧了半晌,望着高文心微微一叹,便再无声音。张天师会意,呵呵一笑道:“我输了!”

    杨凌瞟了高文心一眼,高文心眨了眨眼睛,杨凌呵呵一笑,这才向郑百户问道:“什么事?”

    郑百户装作没看到大人和俏婢之间的眉来眼去,躬身说道:“大人,船已到了上海镇,今夜是否在此停泊?”

    “喔?到了上海了?”杨凌一奇,连忙拉开舱帘儿向外望去,只见上边满天星斗、下边一片荒凉,河沿儿上错错落落倒是有些酒家,远处却没几个住户,与他印象中的城市全无一点相似。杨凌不禁失望道:“这里便是上海?”

    廖管事还当这位厂督大人嫌这里寒酸,微笑道:“大人,这座镇子虽然瞧着有些荒惊,酒菜倒也别有风味,不如我们停了船下去走走,也解解身上的乏劲儿”。

    杨凌道:“好,下船走走吧”。他环顾一眼,对张天师道:“令妹呢,请她一起去用些酒菜吧”。

    张天师摇头道:“她早说今日不甚舒服,不用理她,回来时我给她带些吃食便是了”。

    这位张天师在皇帝大婚后,又留滞京中拜访亲友,成国公家亲朋故友何其众多,每家赴一次宴,也足足用了大半个月,再加上天师难得来一趟京城,这些亲友不免要请他帮着看看风水、瞧瞧面相,这一来差不多用了两个月时间。

    吴中富豪吴济渊早在他上京前就派了家中管事随着,恳请天师京师一行后去苏州一趟,为吴家老太爷祈福,吴家虽距龙虎山僻远,却一直虔诚信道。百余年前朱元璋抑制佛道最严厉的时候,龙虎山上香火黯淡,渡日艰难,吴家偷偷派人前去捐献香油钱才助龙虎山数百弟子渡过了难关,可谓天师道的大恩主。

    这一山一府前辈前有如此渊源,小天师盛情难却,只好随他前来,想不到在德州行宫码头刚刚驶出来便被杨凌的大船撞坏,杨凌也觉歉疚不已,干脆邀请他们搭乘官船同来。

    番子吆喝船工驶至岸边停泊,放下踏板,几个人便下了船择了一家小店行去。这家小店果然别具风味儿,酒店竟是一座不大的酒舫,停泊在河边轻轻地随着波浪荡漾着。

    当此地方,当此时节,要品风味当然是吃蟹。廖管事叫殷勤的船娘温了两壶酒,笑道:“西风起,蟹脚痒,如今秋高气爽,正是吃蟹时节,杨大人、天师,请品尝一下此地风味”。

    九月吃雌蟹,十月吃雄蟹,那船娘端上的都是大盘的雌蟹,杨凌以前吃蟹,都是剁开了拿根筷子一通乱挑,哪里懂得什么技巧方法?眼见张天师和廖管事拿着整只蟹来吃的有条有理,不觉有些迟疑。

    高文心心思缜密,瞧出老爷神态有异,立即乖巧地拿过一只蟹来,打开蟹斗,掰下只蟹脚,麻利地挑去蟹囊和腮,又用蟹尖剔去六角心和前肠,将那白嫩鲜洁的蟹肉剔到碗中,呈给杨凌道:“老爷,此物不须蘸姜醋,原味更是浓郁香醇,请老爷品尝一下”。

    廖管事看了如此知情识趣的少女,不禁赞叹道:“良宵花解语,静夜酒盈樽,大人可是深得个中三味啊!”

    廖管事这话虽是赞美,却把高文心的身份弄得暖昧了些,高文心听着觉着有点儿轻薄味道,不禁俏脸儿一红,有点愠怒。

    杨凌见了连忙岔过话题道:“方才下棋,倒忘了喝茶,现在颇觉口渴,船家,沏壶茶来?”

    高文心听了轻轻地道:“老爷,这蟹虽然味美,却是寒物,一会儿叫船娘送上碗红糖姜汤喝了才好,又是解渴又是补身,还是不要喝茶了”。

    廖管事却笑道:“大人是北方人,也不好酒而好茶么?少喝些也无妨”,他说着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儿来,笑道:“小的请大人尝尝这极品好茶,就这一袋茶叶不足一两,便要四两银子,还是我七请八求才弄到手的,嘿嘿,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啊!”

    说着他唤过船娘,叫她送过杯来,捏了一撮挨个放进杯中。

    一两银子农人一家便可够用一年生活,这一两茶叶竟要四两银子,还是托告关系弄来的,那正常购买得需多少钱财?杨凌听的耸然动容,不觉问道:“这是甚么茶叶,竟然这等昂贵?”

    廖管事道:“这是西湖本山的雨前龙井,不瞒大人,小的在吴府当差倒也攒下了些家私,不过就算小的舍的花钱,这样极品好茶也是难求呢”。

    杨凌记得后世好象龙井茶满街都是,难道现在栽植极少供求失衡才这么贵么?受了于永感染,他现在也是一肚子商人味儿,一听有暴利可赚的行业,立即十分注意。

    杨凌立即喜形于色道:“此物可是栽植过少还是难以栽值?廖管事是苏杭本地人,竟也难以买到么?”

    廖管事笑道:“就是杭州本地的富商,也十之八九求之不得呢,呵呵,莫清河莫公公派了人每日坐镇茶园,一钱茶叶也不许外流,凡有偷摘茶叶者,一律五大十板枷铐三天示众。您想想,谁还喝的到?”

    莫清河?主管米粮茶供税赋的莫公公?这不正是自已此来要查办的三个镇守太监之一么?他只是负责税赋,这茶就算是贡茶也该是杭州知府负责监管,他怎么越众代庖直接派人接管了茶园?

    杨凌心中起疑,面上不动声色,装作不在意地问道:“龙井供茶不是该由杭州知府管理么?原来......莫公公也有监督之权。”

    廖管事得意地道:“龙井本山茶生产的茶园,产于仙人冲、黄溪涧、乌梅尖、蒙渡湾几处山区,一共只有那么十几亩山地,一年出产不了三四百斤,单是作为贡品都不够呢。市面上的龙井都是杭州附近几县的产品,冒充龙井本山茶,这滋味儿可就差了许多。

    莫公公担心有人为牟暴利,私卖供茶,所以派了他的人监管了这些茶园,便是杭州知府也不得染指,如今每年极品雨前龙井全部按皇便供奉于京师和几个王府,过了四月八日产的茶叶才许杭州府出售抽税。我的侄儿在莫公公手下是个亲信的管事,知道我好喝茶,向莫公公好言相求,莫公公才拿出那么一点点,虽然就是这也算不得极品皇尖,可也相差无几了,大人您请尝一尝”。

    杨凌淡淡一笑,心中不甚在意。听他说的这般玄虚,好似世间难求似的,我在乾清宫东暖阁可没少喝贡品皇尖儿的极品雨前茶,比你这茶叶可更高了一等了,不过这些话自然没有向廖管事炫耀的必要,

    他不在意地接过一盏茶来,揭开盖儿,灯光下只见水色澄清,色泽翠绿,里边飘着几片茶叶,一股淡淡幽香飘然而出直沁心脾,那清香初而觉的淡雅,既而又觉那幽香绵绵不绝,虽不强烈,却象三春原野的花草清香一般,久久徘徊不去。

    这粗杯陋水中的茶叶茶色虽和宫中的极品雀舌一般无二,可那香气竟是根本无法相比,杨凌手捧茶杯,不觉怔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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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4章 诡谲难明

    廖管事见杨凌捧着茶杯若有所思,忙忐忑不安地探问道:“大人,可是......可是这茶叶不合您的口味儿?”

    “啊?哦!哪里哪里,这等极品好茶,本督在京师也是从未品尝过,馨香扑鼻、浑身舒泰啊!”

    杨凌见他询问,忙从怀中摸出一方锦帕摊在桌上,扮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说道:“廖管事可否将这极品好茶匀给本督一些,喝了你这茶水,本督这口味被吊起来了,寻常的茶叶实在是淡而无味呀”。

    他说着向高文心递个眼色,高文心忙掏出一锭足足十两的小银元宝来递过去。

    廖管事听他赞美不觉受宠若惊,他欣然掏出那小袋茶叶双手奉过道:“瞧大人说的,大人喜欢这茶,做为杭州人,小的是与有荣焉呐。呵呵,这点茶叶小小心意不成敬礼,请大人笑纳,路上暂且品用,等到了地界儿,恐怕莫公公还要对您有番大孝敬呐”。

    杨凌心中暗暗冷笑:“莫清河欺上瞒下,以次充好,竟把极品贡茶都掉了包儿,他岂敢把极品贡茶给我见到?”

    廖管事极力推托不接他的银子,杨凌只好叫高文心收了银子,接过了廖管事手中茶袋。

    一阵风来,吹起了他桌上手帕,廖管事眼尖,一眼瞧出是极品苏绣,不禁惊喜地道:“大人这方手帕可真是极品呐”。

    他说着轻轻拈起手帕来,打量着上边鲜艳欲滴的梅花,赞叹道:“好针法,江南女子性情柔和,心灵手巧,最是擅长慢针细活,但是要掌握这等针技,许多姑娘就是穷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得窥门径,这方锦帕可是真正的大家之作,有价无市,不好找呀!”

    那手帕是永福公主包裹蟠龙玉镯的,当初被杨凌顺手揣在怀中,开始还想还给公主,可是等了几日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杨凌一想在现代一个名星,那鞋子衣服都不知有几百套,何况一个堂堂的大明公主呢?想必一块手绢人家也是不在意的,就顺手揣在了身上。要不是这东西是他顺手摸来的,拿去送给幼娘实在有愧心意,他早就借花献佛了。

    这时一听廖管事将这小小一方锦帕夸的如此昂贵,他倒有些后悔没有将它送给幼娘了。张天师听了一时好奇,拿过来端详道:“不错,果然是苏锈中的上上佳品,呵呵,只是这花色太艳了些,杨大人带着不甚合适”。

    他边笑边将那方手帕展开,瞧见右下角那枝古干上的梅花稍有些古怪,凑近了仔细打量两眼,忽然瞧出了其中门道,把张天师吓了一跳,差点儿一松手让那手帕随风飘了出去。

    夜色幽暗、灯光昏黄,旁人没太在意那帕角一朵梅花,可是张天师整天研究符箓,龙虎山那些道家古籍很多都是上古珍物,上边文字都是极古老的东西,所以对于古篆字张谚硕极为熟悉。

    他见那帕角梅花竟是绣的四个篆字,然后以四个梅花小篆拼成一朵梅花图案,若是不识的那字还真就不认识,当真是费尽心思、巧夺天工。

    细细一瞧那绣的文字竟是‘永福秀宁’四字。永福公主闺名叫做朱秀宁,张天师在宫中为皇室设坛祈福时已经晓得,这时一瞧手帕上有永福和秀宁的字样,如何猜度不出这是公主贴身之物?

    张天师吓的心头怦怦乱跳,莫说杨凌早已娶妻有妾,就算他现在不曾娶妻,也没有和公主私赠信物、暗通款曲的道理,难道......难道杨厂督胆大包大,竟和公主有了私情?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张谚硕自从伯父被放逐之后,和父亲一样,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触了皇室的逆鳞。一发现这皇室丑闻,他马上装得若无其事的将那锦帕送了回来,心中暗暗发誓:“今生绝不再让人知道自已认得梅花古篆”。

    杨凌虽说来了这时代有些时日,也知道些禁忌,可是哪能如履薄冰,遇上件事儿就思前想后的,所以压本就没在意,他大大咧咧地接过手帕,往怀里一揣,笑道:“那么,本督便谢过廖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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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符宝藉口身子不舒服,沐浴更衣,入定整整一个时辰,才觉得神清气爽,有了些感觉,忙拿起卜算工具为自已又卜了一卦。她的道行有限,算了半天仍是只卜出第一句来,就这一句也和父亲送给她的批语一模一样,小姑娘更是心痒难搔。

    她知道哥哥道行比自已要深一些,有心请他为自已卜算验证,可是这卦词事关她的终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有忒厚的脸皮急着找哥哥给自已卜算未来的如意郎君呢?

    张符宝双手拄着下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沉吟道:“半轮明月一江水,白骨山上涤红绡。兵戈起时春影动,老君像前许良人”。

    张符宝反复念了几遍,恨恨地一拍桌子道:“臭爹爹,对自已女儿也装神弄鬼,算不出来就拉倒,算出来了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害得我还要猜来猜去!”

    她懊恼地跳下床,推开窗子望着天边的明月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着光泽,痴痴地发了半天怔,心中暗想:“不会是他,一定不会是他,他有了妻子的,我宝儿岂是给人作妾的命?

    他再了不起我也不可能嫁给他,一定是我胡思乱想,半张大饼怎么也不能算是半轮明月吧?再说我是落在运河里,可不是江里,打机锋也不是这么打的,再说后边三句和他全不搭边儿嘛”。

    张符宝想到这儿似乎有些放心,可是想到这番巧和未必与他有关,又没来由地有点儿烦闷,她跺了跺脚,刮了刮自已的脸蛋,羞道:“你才多大?就操心这些事情,没出息的丫头!”

    她闷闷地拉开舱门,见有一个番子剔着牙路过,这才觉得腹中空空,忙向他问道:“喂,开饭了么?”

    船上的人现在都知道她是女人,也知道是张天师的妹妹,国师的妹妹这些番子可就不敢无礼了,那番子连忙施了个礼道:“是的小姐,厂督大人和天师已下船去了河边就餐”。

    张符宝听说他们下船却没叫自已,不禁冷哼一声道:“带我去,我也肚子饿了”。

    高文心本来站在杨凌一边侍候,被杨凌强令她坐在身边,这时她一边斯文地尝着蟹黄,一边麻利地不断挑着蟹黄蟹肉,及时送给有如牛嚼牡丹一般吞咽的杨凌。

    杨凌品茶,她却小口抿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小船儿轻摇、轻柔的涛浪声若有若无,满颊红脂溢香,果真惬意的很。

    张符宝下了大船,在那番子的引领下来到小船边,瞧见众人悠闲模样,心中更是有气,也不等几人招呼她坐下,就毫不客气地捡了个座位一屁股坐在那儿。

    她仍穿着一身道袍,但是长发披散、俏可盈盈,显得十分娇憨可爱,可是她拿起一个大螃蟹,那吃相倒与杨凌有得一拼。

    只听廖管事笑道:“所以说啊,吴侬软语,又甜又糯的,倒真的是很好听,苏杭女子讲话一向细声细气、甜美悦耳,有人说,听她们吵架都是一种享受呢。”

    杨凌笑道:“是么?啊啊,杭州我去过一次,不过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呃......以前,行色匆匆的,倒不曾品味这街巷间的风情”。

    张符宝啃着螃蟹,听他们说的眉飞色舞,连哥哥都似悠然神往,不禁冷哼一声道:“听说钦差大人兴师动众的下江南,是有公事要办吧?你坐在这儿吃东西,岸边都站了几十号的保镖打手,等到了苏杭准备带上百十号人去巷子里听人家姑娘聊天吗?”

    杨凌听了有些尴尬,高文心却莞尔一笑。

    廖管事见势不妙,连忙岔开话题道:“小的多嘴了,其实大人去了当然是看风景,鉴赏一番江南水乡风景。说到风景,明天咱们便到了杭州,杭州风景殊异之处甚多,首推便是西湖十景。西湖边上的风景有许多传说故事,最为出名的便是雷峰塔”。

    廖管事见来了张符宝这位大小姐,不敢再谈江南女子特色,转而讲起神话故事来。雷峰塔的故事杨凌当然知道,不料廖管事讲的与他所知的竟皆然不同。

    从他口中说来,却是宋朝绍兴年间,西湖中有个千年修炼的白蛇妖和青鱼幻化的使女,雨中遇到一个开药店的人叫许宣,两人由此生情结为夫妻,但那白蛇青鱼均是妖精化身,不知人间礼数,时常丢了许仙脸面,让他难堪不已。

    幸好金山寺有道的高僧法海看破二妖的原形,将一只有法力的钵盂交给许仙,许仙趁她们不备时用钵盂罩在二妖头顶,二妖现了原形被法海擒住,青鱼试图逃跑被法海破了法力打回原形,白蛇则被高僧镇在雷峰塔下,永世不得超生。

    廖管事讲罢笑道:“法海和尚还曾留下偈语道:‘西湖水干,江湖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这西湖水怎么会干呢?所以白蛇妖便也只能永远镇雷峰塔下受尽煎熬了。

    那位许宣被高僧搭救,从此洗心革面,行善积德,后来又娶妻生子,儿子还中了状元,也算积善人家了。”

    敦料张符宝听了怒道:“那个许宣太无心肝,白蛇虽是妖精,和他却是两情两悦,又不曾害过他,他看不惯人家的行为,也该念夫妻之情让人家离开,怎么倒帮着恶和尚让妻子在雷峰塔下受苦,自已却停妻再娶还什么子孙满堂、享尽荣华富贵,这还有天理么?”

    廖管事没想到讲个故事也要受她斥责,不禁张口结舌地怔在那儿。张天师见了笑骂道:“符宝,这不过是个传说故事,你计较些什么?”

    杨凌被想到这时的白蛇传竟是这样一个版本,一时兴起,他便把自已所知的故事讲了出来。双蛇出世、断桥相遇、峨嵋盗草、水漫金山、法海遁逃的故事娓娓道来,比廖管事那个故事不知生动感人多少倍,不但张符玉听的津津有味儿,便是高文心也听入了神。

    张符宝听到夫妻团圆,同升仙境的结局,喜笑颜开道:“这个故事才好听”。

    她拿起只螃蟹得意洋洋地道:“那位青青姑娘拿了三昧真火烧法海,那可是我道家神技了,哈哈,法海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藏在这蟹壳中么?

    杨凌心中奇怪:莫非这时的人还不曾发觉那蟹壳中象个和尚般的纹路?他忙拿起只蟹来,剥开蟹胃果然找到一个形似打坐和尚的痕迹,形神兼备,惟妙惟俏。

    杨凌笑递给张符宝道:“你看看,那法海在蟹身上藏得久了,就如达摩面壁九年,留下了这个影子,你瞧瞧是不是个和尚?”

    张符宝接过来就着灯光一看,不禁惊喜地叫起来:“果然有和尚,果然有和尚,哥哥,原来这不是故事,以前一定真的有这桩事儿”。

    张天师、廖管事、高文心都惊讶异常地各自打开个螃蟹观看,瞧的啧啧称奇,廖管事已喜孜孜道:“世上竟有这般奇事,这蟹中竟有一个和尚,怎么原来就没人注意呢?哈哈,真是有趣,小的是杭州人,都不曾听过这事儿,回去将此事说与人听,必定轰传一时”。

    杨凌听的一怔,这故事不知经过几代人充实完善,又穿凿附会些古迹奇闻才成了后世那个版本,自已一时口快说出,它倒要提前面世了。

    高文心也从未听说过这个故事,一时也陶醉在白蛇许仙的爱情故事当中,她感慨一番,借着灯影的掩饰,悄悄地看着杨凌英俊潇洒的模样,心中只是想:

    白蛇感念樵夫救命之恩,敢于化身为人嫁他为妻,我......我是奴婢身份,却连个妖精也不如,如果算也只能算是那个青蛇婢子,为人作嫁,忙来忙去,仍是成不了正果”。

    高文心想到这儿,暗暗啐了自已一口:“啐!你在乱想些甚么,人家青蛇可不曾打过她家相公的主意呀”。

    她瞧没人注意她神色,心中不禁又瑕想道:“那青蛇无怨无悔如此付出,真的只是出于姐妹情意?她......她有没有喜欢过那位许仙公子?如果她对许仙表白情意,小姐又和她情同手足,许仙会不会......会不会娶她进门儿?”

    ............

    夜深了,风大了,水面激起白色的浪花儿,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小小的渔船,高文心的思绪也象那波浪中的小船儿一般荡漾起来。

    月华如练,轻涛拍岸,秋风徐来,眼波朦胧。心儿,无酒也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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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接钦差的官驾在码头上早已等候多时。太阳还未落山,粮茶道镇守太监莫清河、苏杭织造兼掌御用龙衣镇守太监李大祥、水陆关税镇守太监袁雄站在人群最前边。

    杨凌身为内厂厂督,南巡税赋征收之事,与三司并无太大干系,但目前杨凌的身份实在非同小可,是以浙江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也赶来相迎,杭州知府杨孟瑛身为地主反被挤到了一边。

    由于信使嘴快,把张天师搭乘杨大人的官船同来杭州的消息给传了出去,本地几大道观的道长们也兴高彩烈来到码头上迎候祖师爷,和一班当地士绅名流拥挤在一起。

    典史、巡检神色紧张地领着百十个衙门维持着秩序。

    玄黄团龙旗刚刚映入眼帘,人群就骚动起来,三大镇守太监和诸位官僚提起袍子缓缓步下石阶,走到码头上。大船一靠岸,士绅们组织的锣鼓队就声乐喧天,鞭炮响声密密匝匝连成一片,一时硝烟四起。

    踏板放下,百余名番子在两个百户的带领下抢先下了船,雁翅状左右一分。杨凌和张天师连袂而下,顿时码头上一片乱七八糟的高呼:“欢迎提督内厂、侍卫亲军钦差杨大人!”“无量天尊,弟子恭迎天师法驾光临!”

    张天师和杨凌瞧了这通乱不禁相视一笑。张天师此来杭州本来就是私人身份,不想和官方太过纠缠,他和迎上来的诸位官员宣喧一番,就带着妹妹迎向了本地诸道观的道人和信徒。

    杨凌面前一众毕恭毕敬的官员簇拥着他,粮茶税监莫清河莫公公当先走上前来,微笑施礼道:“钦差大人一路风尘,真是辛苦了。卑下莫清河与李大祥、袁雄以及三司官员恭迎大人”。

    杨凌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位莫清河年约四旬、身材高大,生得仪表堂堂。虽是他是镇守地方的公公,品秩不及京中司礼监的公公们,可是或许是因为不在天子脚下服侍,倒不象京中那些权柄甚重的司礼监首领们一般肩背总是习惯性地躬着,昂首挺胸那份风度气质看着实在不凡。

    后边两个太监就相形见绌了,织造太监李大祥细皮白肉、眉清目细,还真有那么几分女人味儿,袁雄掌着关税司,同时任龙山卫数千军兵的监军使,却瘦小枯干、尖嘴猴腮,一袭袍子空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吹上天去。

    二人也忙上前见过杨凌,杨凌不但是钦差,是内厂厂督,而且今后也是三人的直接顶头上司,这三个地方上的土皇帝对他自然卑言屈膝极尽谄媚。

    等三人拍了一阵马屁,布政使司牛大人才和另两位大人上前,向杨凌笑道:“恭迎钦差大人,杨大人一路辛苦,我等已在‘醉仙楼’设下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请大人换乘官轿,你我到了地方再把酒言欢、开怀畅饮”。

    这几位地方大员可比不得那几个太监,杨凌也不敢对他们无礼,忙抱拳道:“本督奉旨巡查,诸位大人百忙之中还来接迎,实在惶恐之至。其实在下一路劳乏,此时最想沐浴一番,好好休息,实在不想劳动各位大人”。

    莫清河听了忙谄笑道:“厂督大人,这‘醉仙楼’便在孤山脚下,与您的钦差行辕不过一里路程,诸位大人都是一番好意,厂督大人就不必推辞了”。

    杨凌听他这么说,倒不好太过推辞。这种官场上的应酬本就是互相给面子的事,你要是不去,给人家省了钱,人家心里还肯定不乐意。他只好含笑道:“既如此,那就劳动诸位了”。

    莫公公欣欣然地叫人上船把高文心和杨凌的行装送往行辕,自已和诸位大人、当地名流陪同杨凌,光官轿就有数十顶,前方鸣锣开道,浩浩荡荡直奔‘醉仙楼’而去。

    这‘醉仙楼’是杭州最高档、最有名的酒楼,位于孤山脚下。京师的高档酒楼虽也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可论意境就没法子跟这儿比了,杨凌一脚踏进酒楼还当进了一座园林,宽大的庭院里回廊九曲,鸟语花香,院中几栋小楼别致精巧,不时传出淡淡优雅的琴声。

    一行人过了三重院落,沿着洁白的小石子铺就的小路拐过一处小桥流水,穿过一片竹林,才见一幢小楼,修长高大的竹子将红色小楼掩映其中,翠竹摇曳,静雅幽闭,令人心旷神怡,瞧得杨凌疲乏的身子顿时为之精神一振。

    方才在轿中他还未来得及瞧瞧这江南景色,此时只看了这一角,果然如同仙境一般。众人进了楼分宾主坐了,还未及叙谈几句,一行蓝布素裙、衣带飘飘的女子就端着瓜果香茗飘然而至。

    衣也翩跹,人也翩跹,眼横秋水,眉如远山。这些女子姿容并非绝色上乘,可难得的是五官都是那么的精致,一颦一笑,一行一止都带着水乡女子特有的散淡温婉。

    若说方才所见的园林是一处脱俗的风景,这一行如风拂杨柳的女子何尝不是一道淡雅的风光?

    杨凌瞧了眼中不禁露出一丝赞赏的目光,莫清河瞧见了,与对面的袁雄相视一笑,一起举杯道:“厂督大人自北方来,必然酒量不俗,江南水酒,清淡醇香,请大人先满饮三杯,今日我等不醉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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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差行辕设在一处庄园内,这座豪宅是税监莫清河的宅邸,占地近顷,分前院和东西跨院儿,如今西跨院全拾掇出来,暂做了钦差行辕。

    这处宅子根本就是一处雅致精美的园林建筑,处处假山、回廊、鱼池、花草,杨凌此来除了带了高文心一个侍婢,其余全是内厂番子,莫清河干脆把自已府中的丫鬟、婆子、厨子等一干使唤人员全都拨过来一半伺候他,对这位京中上差可谓下足了本钱。

    两顶轿子抬回莫府,在一进门的廊下停下,这江南建筑的回廊建的幽窒狭窄,所以廊下显得有些幽暗,墙上不时有些直达至顶的狭窄门户,漆成与墙同色,有时不注意看,根本不知道旁边就是一道门,推开了里边便另是一番天地。

    杨凌和莫清河一前一后从轿中钻出来,此时外边正下着毛毛细雨。秋雨缠绵,淋得廊下花草的枝叶发着油油的亮光,虽然瞧了听了这淅沥雨声,见了这秋凉深意油然而生一种萧索,可是这风光竟丝毫没有秋已至冬将来的凋零。

    莫清河向杨凌笑道:“大人,且请回去好生歇息,卑下明日再向大人回报江南税赋情形”。

    杨凌在酒楼里被这班官员士绅灌了几杯,颇觉得头重脚轻,只想躺上床去,喝杯清茶歇息。况且他下船时已吩咐人同先期派抵此处的柳彪等人联系,也急着听听他们探听的情况,闻言忙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阵悦耳的笑声传来,对面侧前方廊下一面与墙同色高至顶端的狭窄门楣儿忽然打开,一个撑着黄油纸伞的绿衣女孩儿家一哈腰儿,从那角门儿翩然闪了出来。后边两个穿着淡红衣衫的女子跟在她后边也笑叫着跃了出来。

    杨凌瞧了一眼,只见那角门后又是一个花园,只从门内瞧了这一眼的风景,就觉得风光错落有致、精美绝伦、如同仙境一般。

    他又瞧了眼那三个女子,一眼惊艳,竟令他愣在那儿。红衣更加醒目,可是只瞧上一眼,谁的目光都只会停留在那个绿衣女子的身上,那女子真的令人惊艳。

    高高的粉墙,淡黑色的青石板路,从廊缝间攀延而上的牵牛花,就象亘古存在的静寂,而那绿衣红鞋的女子一只手撑着把黄色的油纸伞,一只手提着裙裾,俏笑着从这古老间翩然而过。

    那秀色、衣袖、巷弄,那深浅的层次、动静的感觉,象唐诗一般凝练含蓄,象宋词一般清雅幽远,古色古香的风景有了她的飘然而过,仿佛都沾染了她的甜糯娇俏,也不觉都变得温暖可人起来。

    瞧见官轿,那女子欣然叫道:“老爷回来了?”她悠雅地向廊这边望过来,瞧见杨凌先是怔了怔,然后仍是提着裙裾,撑着伞儿,直接从中间摆布着盆栽盆景的绿地走了过来。

    绿草上水珠儿随着红绣鞋翩然而过滚落下来,那一时间,杨凌有一种错觉,仿佛那是一个穿了水做的衣裳,踏在清波之上的水做的玉人。

    女人径直走了过来,秋波般明亮的眸子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倜傥不群的杨凌一眼,然后蹲身向莫清河嫣然笑道:“老爷!”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石,轻轻的、脆脆的,轻轻一笑时,那明眸皓齿,如同耀眼的阳光,刹那芳华不可方物。

    世间竟有如此人物!杨凌不由在心底里一声惊叹。

    怜儿、玉儿她们的姿色并不比这女子稍逊,甚至还要胜上一筹,但那风情与她一比,简直就是个未长大的黄毛丫头,她那种成熟的风韵气质是需要岁月来熏陶的,就象醇浓的好酒,绝不是姿色本身亦或经过训练可以形成的。

    这位身材颀长,眉眼清澈如水的江南女子,看起来已有三九芳华,可是瞧起来那种生机和活力却至少使她年轻了十岁。精致的五官、婉约的举止,让人不由想起若耶浣纱、碧波采莲的优美。

    莫清河对着杨凌时还是一脸的世故和谄媚,可是瞧见这女子,眼中却充满了柔情和甜蜜,他宠溺地道:“下着雨,还在园子里淘气,象个孩子似的,快来见过钦差杨大人!”

    那女子莞尔一笑,一双充满生气的眸子在杨凌的俊脸上飞快地溜了一圈儿,柔声说道:“贱妾拜见大人!”

    杨凌连忙拱了拱手,眼睛望向莫清河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莫公公忙呵呵一笑道:“这是贱内,平时卑下太过宠她,也没点儿规矩,倒让大人见笑了”。

    杨凌听了差点儿一口把舌头咬了下来,太监也可以娶老婆?而且还如此明目张胆的?这是什么世界啊?

    他又瞧了眼那位巧笑嫣然的绿衣美女,再想起她的太监老公,脑袋里所有的零部件一瞬间全部崩溃,强撑着笑道:“原来是谷夫人,失敬失敬。呃......本官已经有些乏了,这就......这就回房歇息了”。

    杨凌匆匆寒喧几句,稀哩糊涂地跟着家丁穿过另一道角门儿,只听身后谷公公已迫不及待地开始“教训”老婆:“小楼,下着雨还在院中跑闹,一点规矩都没有,叫钦差大人见了笑话”。

    然后是荡气回肠的一声娇嗔:“爷,人家一个人闷得慌嘛。好人儿,你回来了就好,快陪人家回屋说说话儿”。

    杨凌可以想像得出她玉臂轻舒,环住莫清河的脖子,撒娇弄痴的媚态,方才还是清纯如一泓清泉,陡然间便可以化身一碗迷魂汤,他的脑子更糊涂了:莫清河倒是长得仪表堂堂,可他......毕竟是一个太监啊,太监娶老婆,两口子还挺恩爱的,这叫什么事呀,难道这不违制度吗?嗯......回去问问文心再说”。

    前院儿里莫清河拉着爱妻的手回到自已的房间,关上了房门。那绿衣女子立即沏了杯茶来,双手捧到他的面前,嫣然道:“老爷请用杯茶,那个人便是老爷说的京里派来查办你的人么?呵呵,真是位好年轻的钦差呢”。

    莫公公接过茶来,顺势一扯她的玉手,那个女子便娇呼一声,翘臀一扭,轻轻巧巧地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环住了他脖子。

    她漂亮的脸蛋儿有些晕红,呼吸也急促起来,昵声对莫公公道:“讨厌,你才刚刚回来,就又想......又想作甚么坏事了?”

    莫公公脸色沉静,眼中看不出一丝欲望的光焰,他悠悠地道:“小楼,此人年纪虽小,却小视不得。朝廷中内有王岳、范亭、苗逵几位公公,外有刘健、谢迁、李东阳几位大学士,他能在短短时间内从这些人里冒出头来与他们分庭抗礼,这人会简单么?”

    这位名唤小楼的美女就着他手啜了口茶,和他嘴对嘴儿地来了个皮杯儿,然后欣然笑道:“奴家只欣赏他抗旨救妻的勇气,只可惜他最后还是又纳了两房美妾回家,奴家听说西跨院儿还住进一位美貌的姑娘,哼!也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莫公公淡淡一笑,在她的丰臀上重重拧了一把,说道:“若他真是这样的人,那倒好办了,有我的美貌夫人出门,还不颠筛得他骨软筋酥,丢盔卸甲,乖乖地打道回京?”

    小楼夸张地娇呼一声,咬着丰满动人的红唇,高耸的胸脯儿一阵起伏:“你......你又要人家去陪......陪......”。

    莫公公握紧了她的皓腕,叹息道:“小楼,你知道我......我不能让你......,唉!只要你的心在我这儿,娱人又娱已的事,我不会拦着你”。他嘴里这样说,眸子深处却忽地闪过一丝深深的痛苦之色。

    小楼一把抱住他身子,说道:“老爷,都怪小楼说错了话儿,小楼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永远都是。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只要对你有好处,小楼......小楼都愿意!”

    莫公公掩过那丝痛楚,扮出副笑脸在她丰盈动人的酥胸上拧了一把,笑道:“你当然肯了,那小子又年轻又英俊,你这如狼的年纪,有这么俊逸出众的少年郎,还不美上天去?”

    他的神色间明明对这个绿衣女子极是宠爱,那种爱意绝对是发自真心,绝无虚假,可是谈起让她去陪别的男人,神色却又十分坦然,似乎把爱欲完全分离成了两个不同的部分。

    那个叫小楼的女子对他的感情也亦如是,听着他谈论如何让自已这个老婆去勾引外人交欢,就当作饮酒谈诗的普通交际一般浑无禁忌,这对感情怪异的夫妻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两人调笑一阵,小楼担忧地蹙起眉头道:“可是......你断定这位钦差是个雏儿,不是在扮猪吃老虎么?听说他在京里犯了欺君的大罪,最后不但没事,还把三位尚书给赶下了台,怎能没有些手段?

    他现在初任厂督,接管天下各地税监。此次来江南,没准儿就是为了杀人立威,老爷还该小心才是。”

    莫清河温煦地一笑,说道:“那是自然,杀人虽可以立威,可是天下各城各镇的镇守使,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我看他一上任就找上我们赋税交的最多的南直隶三大镇守使,不会是为了我们迟交税赋,而是想恩威并施弄些手段,只要我们三人被他降服,天下各地的税监司自然跟风相从”。

    小楼奇怪地道:“既然皇上下旨把税监司归了他,老爷何不早些投靠他,还要与他周旋一番却是为了什么呢?”

    莫清河哈哈一笑,说道:“我的小乖乖,率先投靠自然可以获得重用,可是他是不是可以投靠的主呢?要是投错了人......你想想税监司重回司礼监时,京里那几位公公是吃素的吗?还是先看看吧,莫看我们在地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方大员都只能侧目而视,可是在这帮京中大员眼里,还不是一只随时捏死的蚂蚁?不可不慎呐......”。

    他喟然一叹,又振奋精神,搂紧了怀中美人儿的纤腰笑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有你这江南第一风流人物,就算这位杨厂督真是个厉害角色,老爷我还怕他不接纳我不成?呵呵呵,就凭你这醉人的眸子,魅人的身子,天下间哪个男人不怜惜迷醉?”

    随着他的挑弄,房间里娇喘细细,一时间那荡人心魄的娇吟如丝如缕地从房间里传出来,连满天的秋雨都带上了层朦胧的春意。

    直过了掌灯时分,莫公公才打开了房门,回头一笑道:“我还约了人见面,心肝儿快起来沐浴更衣吧,床榻都被你湿透了”。

    一只绣花鞋有气无力地扔了过来,吧嗒一声甩在门上,伴随着绵绵的令人心颤的娇吟,一个媚极的声音呢喃道:“你个死鬼,丢下人家不上不下的,好难受。人家还想要嘛,再换只角先生......”。

    莫公公哈哈一笑,说道:“骚妮子,一块铁也能被你融化的渣都不剩。”他说着砰地一声掩上了房门,房门一关,他脸上的笑也象被关上了似的立即踪影皆无。他静悄悄地站了会儿,听见房中并无动静,这才满意地一笑,悄悄下了楼,左绕右拐,好半晌才绕进一间佛堂。

    江南的房子,就算是大户人家,也常常盖的重门叠户,亭阁楼台间用曲廊、回廊、过堂儿全连在一起,若不是熟门熟户,转上半天肯定迷路,连出去的门都找不到。

    佛堂内香案上燃着两根蜡烛,蒲团上正有一个黑衣人背向盘膝而坐,双手按膝似在入定。

    莫公公一进门儿,那黑衣人立即腾身而起,身手极其矫健利落。莫公公掩上门,欣然道:“你来的倒还及时。”

    那人的江南话说的声调略显生硬,他干巴巴地道:“接到莫爷传唤,我马上启程,一刻也没有延误,不知莫爷有何吩咐要我即刻赶来?”

    莫公公招了招手道,将那人唤近了些,窃窃私语了一番,那人听了迟疑道:“他是钦差,这么做会不会把事情闹大?恐怕与你我都不利”。

    莫清河嘿嘿一笑道:“我只是要你做好万一的防备,如果杨凌确实有些手段,值得我追随那我便向他效忠也无妨。不过他的来意实在难测,这只是万一的防备,如果他有心想拿我开刀,那么......你也该知道,如果我不在这里照应,你们将举步维艰渡日如年。沿海一带,还能容你们讨生活么?”

    那个黑衣人踌躇一阵,说道:“好,我们这一段时间会严阵以待,如果莫爷有需要,只须一声令下,我们立即挥军杀至。”

    莫清河听了哈哈一笑道:“很好,你们是我的最后一步棋,如果杨凌识相,那便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他欺人太甚,你们只管放胆去作,烂摊子自然由我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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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摇摇晃晃地走进自已的卧室,倒在床上打了个酒嗝儿,对送他上来的家仆道:“好了,我要休息一阵,你们退下吧”。

    那两个家人唯唯喏喏地退了出去,轻轻将放门掩上。杨凌只觉身下的被褥软软的还带着股淡淡的熏香,躺在上边中人欲醉。

    他舒服地呻吟一声,把发烫的脸颊贴在柔软光滑的锦被人。离开了船刚刚睡上结结实实的床铺,本来就很点晕晕乎乎的,何况他又喝了酒,真的想就此睡去。

    杨凌正想美美地睡上一觉,门扉吱呀一声又打开了。杨凌微微睁开眼一看,只见高文心端了个盘子走了进来,不由呻吟一声,苦苦地皱起了脸。

    高文心轻轻将盘子放在桌上,走回去掩好门上了闸,然后回来哈下腰看了看他,杨凌一身酒气。高文心秀气的眉毛不禁皱了皱,似乎不太适应那股酒味儿,她轻轻唤道:“老爷,老爷,起来吃药啦!”

    杨凌呻吟一声道:“好文心,放过我吧,头好晕,你让我睡会儿,明天再吃吧,等明天再吃”。

    杨凌从来还没有这么呼她的名字,高文心听得俏脸儿一红,心中有种喝了蜜的甜甜感觉。杨凌温语一求,听得她的心马上就软了,恨不得什么都答应他才好。

    可是这方子也是她参考古籍配制出来,如果随意停用,她也不知是否影响疗效,只得硬起心肠,板起俏脸道:“不行,夫人吩咐过,要婢子侍候老爷用药,一日不可耽误。老爷......你......你就快起来嘛”。

    高文心细声细气地哄着他,杨凌听的无奈,想要爬起来,可他这一躺下放松了身子,真是一动也不想动,高文心看他懒懒的样子,叹息了一声,无奈地坐在床边托起他一条腿开始帮他脱起了靴子。

    杨凌可从来没拿高文心真的当奴婢使唤,一见她举动忙挣扎着坐起来道道:“还是我自已来吧,这可如何使得?”

    高文心俏巧地白了他一眼,说道:“什么使得使不得,躺着你的吧,老爷架子不摆够了,你肯吃药么?”

    高文心将他两只靴子脱掉,又扯开他袜上绳扣,替他脱下袜子,将他推上床去。杨凌讪讪地坐着,高文心走回去倒了杯清水,又掂了几颗药丸过来,杨凌接过来吞下药丸,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然后脱下外衫乖乖地往床上一趴。

    高文心抿着嘴儿满意地一笑,她放回杯子拿过针来,杨凌已自觉地把衣服向上扯开,露出后腰来。高文心坐在床边一边捻转提插着银针,一边轻声说道:“老爷,你去赴宴时,有位自称是海宁盐运副使的闵大人寻上这钦差行辕,说是你的故友,因为你不在,我已请他明日再来了”

    “闵大人?呀,是闵县令!”杨凌一兴奋,不由得一挺腰儿,高文心手中的针一弯,也不知刺在了何处,顿时溢出一串儿血珠,吓得高文心慌了起来,手里提着滴血的银针,手足无措地只是叫:“扎在哪儿了?扎在哪儿了?你怎么乱动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

    杨凌倒没觉得有多痛,他觉得后腰发凉,顺手在腰上抹了一把,手上一把鲜血,这才把他也吓了一跳,可是一见高文心扁着小嘴儿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杨凌忙陪笑道:“咳,瞧你,可能不小心扎在血管上了,这么细的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按一会儿,马上就好啦”。

    高文心慌忙丢了针,抢过来按住他伤口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地道:“瞧你,这施着针呢怎么能乱动,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杨凌笑道:“那位闵大人是我在鸡鸣县时的故人,对我有提拔之恩,我听见是他来了,心中极是喜悦,所以有点忘形,呵呵,你别怕,不碍事的”。

    他说着这才想起鸡鸣县令闵文建是在海宁做官,想来离杭州也不远,这一想起他来,不由又想起了毕都司、马昂,还有马怜儿,他们可不都在这附近么?

    要不要去见见马怜儿呢?杨凌的心动了动,随即却又硬起了心肠:还是不要去了吧,自已一个短命鬼,已经负了三位好姑娘了,如果还对人家念念不忘,也太无耻了点儿。

    杨凌正在沉思,高文心已幽幽地嗔道:“什么不碍事儿,以后我用针时,不许你再一惊一咋的。这腰间的穴道,是寻常的地方么?要是扎坏了那......那里......”,下边的话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出口,说到这儿也就咽了回去。

    杨凌干笑两声也未搭腔,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会儿,高文心轻轻移开手,见他身上已不再流血,这才吁了口气,重新换了根银针,在他穴道上轻轻捻动起来。

    杨凌趴在那儿迟疑了一下,忽地想起早早打发柳彪带人来苏杭打探三位镇守太监底细,到现在还未见到他人,不禁问道:“对了,今天柳彪有没有来过?我叫他打探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高文心娇嗔道:“老爷~~~~,赶了半个多月的水路了,你的身子不乏吗?今儿先歇了吧,查案又不是一天半晌的事儿。柳彪到是已经来了,混在你的亲卫之中,我说老爷今天应酬必然疲乏,叫他明日再向你禀报消息呢。”

    杨凌今天在宴席上见三位镇守太监和当地官员个个跟笑面虎儿似的,把个苏杭治理夸的和它的风景一般,统统成了人间天堂。整个宴会除了喝酒吃菜,除了记住了那几名官员的长相、姓名,什么有用的资料都没得到,他心中一点办案的头绪也没有,正暗自着急呢。

    这时一听柳彪已经到了,他不由一阵兴奋,身子攸地一下又挺了起来,急吼吼地道:“那怎么成?你快叫他来见我!”

    他这腰杆儿一挺,又把高文心手里的针给弄弯了,好在这次倒没出血。

    高文心又急又火,顿时忘了上下尊卑,昔日被人惯出来的女神医、大小姐脾气发作,她柳眉倒竖,抡圆了玉手,“啪”地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杨凌的屁股上,嘴里娇声喝道:“又乱动!你给我老实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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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5章 明查暗访

    高文心见他乱动,不禁又气又恼,一时忘形拍了一巴掌下去,“啪”地一声脆响,连她自已也愣了。杨凌张大了嘴巴,扭着头愕然瞧了她半晌,高文心才醒过神来,她慌忙跪在地上说道:“婢子举止无礼,请老爷责罚!”

    漫说她只是杨凌的侍婢,就算是他的妻妾,和丈夫再怎么亲昵也没有打他屁股的道理,那可是极大的不尊重。高文心帮人看病时,就曾听说有位举人老爷休妻,罪名是妻子行止无状,其实就是和丈夫欢好之时有点忘形,被举人老爷识为不敬,害得那位妻子羞愤自尽。

    杨凌倒没有这种大男人该有的觉悟,只是被她突然的举动给弄愣了,这时一瞧她骇的嘴唇都白了,自已反过意不去,于是笑呵呵地道:“是我不好,突然起身让你措手不及,唔......下次按摩时手法轻一些就是了”。

    高文心见他根本不曾生气,还替自已推说成正在按摩,这才放下心来,她忸忸怩怩地重新站起来接着给他施针,待拉开他内衣,现出臀部在尾椎处施针时,瞧见他臀丘上被拍处红了一片,高文心不禁暗暗吐了吐舌头,有意无意地便用掌背轻轻替他按揉几下,那玉手肌肤光滑,触之极觉舒服,倒令杨凌飘飘然有些得意。

    杨凌一做完针灸,立即整衣而起,说道:“府中的丫环仆役都是莫公公的人,于我平素处理公务多有不宜。有你在我身边就够了,不需要另着人服侍,这幢小楼必须完全在我们的人掌控之下,你叫郑百户带着番子们接手,让谷府的人统统离开,然后再叫柳彪来见我”。

    高文心见他神色郑重,确有公事要办,不敢再加阻拦,忙应了一声。高文心出去一盏茶的功夫,番子们开始在楼内楼外布岗,将所有的丫环仆役赶出了这幢独立的小楼,里里外外布满了内厂带来的侍卫,随后房门一开,一个普通番子打扮的人悄悄闪了进来。

    杨凌在桌边坐着,刚刚斟满两杯茶,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的酒意已醒了几分,眼神也恢复了清明。看见柳彪进来,他摆摆手说:“不用客气,来,坐下回话!”

    柳彪拱手道:“是,卑职见过厂督大人”。他走近了轻轻在对面坐下,近月不见,骤然见了杨凌,他的神色间也有些欣喜。

    杨凌推过一杯茶,说道:“柳千户这些日子辛苦了,我让你打听的消息怎么样了?”

    柳彪道:“大人,卑职一下江南,立即撒下侦缉网,将带来的人扮成行商、游客四处打探消息,三位镇守太监把持江南税赋多年,势力虽无所不在,可也因此,他们的所作所为根本无从掩饰。”

    他说到这里,显然对自已的成绩十分自豪,所以神色间有些自矜。他拿起杯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双手递过来道:“大人,卑职所查的东西都记在这上边。

    我先说说关税镇守兼龙山卫所监军袁雄,袁雄职司专门在重要城镇、关隘和水陆运输线上设卡征税,比如运河线上,他每隔四十里就设税使拦江截税,一船扬帆三四百里,至少要交五六次税,本地一些规模较小的店铺不堪重负,绸缎店、布店、杂货店多有倒闭的。”

    杨凌听的蹙起了眉头:“赋税过重,短期看收利颇丰,但是这属于涸泽而渔,压制了工商业的发展,从长期来说对国家和百姓大大不利,袁雄每隔四十里就没税卡,显然超出了朝廷规定的条件。

    不过这些措施必定也得到了司礼监的同意,不能做为制裁他的手段,况且内厂发展之所以这么迅速,就是因为有这些不法又合法的苛税,所以内厂的行为才大有市场,要完成自已更远大的目标,暂时的牺牲是必须的”。

    他沉吟良久,暗暗盘算了一阵才道:“嗯,这事本督已记下了,他可有其他不法行为可供弹劾的?”

    柳彪微微一笑,似乎早知这一条不足以治袁雄的罪,他胸有成竹地道:“有。我派人装扮成卖酒食的小贩,同龙山卫所的官兵打过交道,听他们酒后发牢骚,户部发的军饷,只有四成能落到他们手中,其余的都被袁监军和卫所指挥等官员贪墨了。

    而且,卫所官兵本来人人都有自已的土地,这么些年来,也早被当地豪强和将校使用强买强卖等手段掠走,以致许多官兵为了家人生活只得逃走当了亡命。

    龙山卫所本该有驻军6500人,目前实有官兵只有2800人,而且大多是老弱病残,其余的都被吃了空饷,至于军械,那更是少得可怜,许多战船早已不能用,有上官临检时就临时征渔船充数。倭寇来袭时只能望风而逃,几千里的海防线,几乎形同虚设。”

    杨凌听的怒不可遏,啪地一拍桌子道:“想不到内陆军务如此废驰,难怪我在京师时听说哪怕区区数百人的倭寇上岸,也能如入无人之境,四处袭扰......”。

    他说到这儿忽地想起一事,奇怪地道:“不过......我在鸡鸣县时,鞑寇来袭,征调的南兵兵员充足,装备也不错,似乎......柳彪,你确定打探的消息无误吗?”

    柳彪奇怪地道:“卑职查的十分仔细,不会有误。由于南方没有鞑子那样的强敌威胁,倭寇上岸劫掠一番也就走了,根本不敢久峙,所以兵备一向废驰,大人所说的北调南军是何人统率?”

    杨凌说道:“呃......我也不知他们属于谁的军队,不过我记的领兵的都司名叫毕春。”

    柳彪听了失声笑道:“大人,龙山卫所的指挥使正是毕春,其实南兵北调,为防朝廷看出破绽,所征调的军队通常都是从各地卫所中抽调精锐充数,由于此事对江南各地卫所均有好处,所以各位将领都很支持,大人所见的毕春军队必定也是几支卫所拼凑起来的最强战力了”。

    杨凌听了发了半天愣,才恨恨地道:“好手段,别的事我尚可隐忍一时,他们自毁长城,这却忍让不得了,我就先拿他来刀,杀鸡儆猴,让沿海的卫所都收敛一下,你继续搜集他们的情报,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柳彪兴致勃勃地道:“卑职遵命,这第二位,再说说织造税监镇守李大祥,苏杭丝织业分工极为严密,现有车工、纱工、缎工、织工等专门的工匠,开设织造坊的大富商还聘用了大批专门负责打线、染色、改机、挑花的女工。

    李大祥为人倒是不太嚣张,不过苏杭织造天下闻名,其利甚大。他暗中以亲信冒充商人,利用职权压价收购,从中牟取暴利,苏杭一带的富豪敢怒而不敢言。

    比如松江府百姓大多以织布为副业,日成一匹,万千百姓每日产出的布匹就是日以万计,嘉善地区小民以纺纱糊口,产量也是极大,此地有句话叫‘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这些布匹纱纺全被他垄断压价收购,再集中转卖四方,从中可以获得暴利,所以他自然不必象袁雄一般搞得天怒人怨。

    况且湖州一带种桑养蚕,山东河南百姓大多种植棉花,苏杭织造需要从这些地方大量运入原料,由于袁雄掌着关税,阻碍这些东西的运送,对他发财大是不利,所以他和李大祥矛盾很深”。

    杨凌暗暗点了点头,其实集中采购、转运、出售自有它的好处,如果李大祥盘剥的不是太过厉害,能给百姓留个活路,这件事此时大可不必与他计较。

    毕竟自已虽掌着税监司,却不能亲自坐镇天下各地,最后还是要依靠这些人来为他办事,如果朝廷从法制上、制度上不能尽善尽美,换上一批人不见得就比他们廉政。想要吏制清明,不是一蹰而就的事,就算没有这些权监,有这等暴利可图,换上一批官儿来难道就没有贪官?”

    杨凌想到这里点头道:“嗯,此人虽然贪墨,心倒不算太黑,是个可以拢络的人,对了,这位莫清河莫公公又如何?”

    柳彪笑道:“三位镇守太监中,名声最好的便是这位莫公公,江南田赋是折征银两不收实物的,本朝开国之初,就规定米麦四石折银一两,后来折银率大变,米粮一石就要征银一两。此地农民赋税等于加了三倍。

    百姓们说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只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可见税赋之重,要不是江南富庶,鱼米丰收,百姓早活不下去了。

    由于百姓要将粮食运出来卖出去折成银两才能上交赋税,中间本来就有损耗,又有个袁雄不断抽税,他们运出来五斗,能拿回三斗的钱就算相当不错了。

    莫公公镇守江南以后,每年秋收时分,就派人使了官船主动上门收购,虽说比市价略低了一些,可是算上关税和损耗,百姓的得利还是大于自已运送出售,因此都乐于卖给他,故此莫公公的名声是非常好的,江南百姓都称之为善人”。

    杨凌那日在船上见莫公公胆大包天,连呈给皇上的贡茶都敢掉包,只当他是个掉在钱眼里不怕死的阉货,想不到却有这般善行,不禁奇道:“这么说,他倒是个清官了?”

    柳彪呵呵笑道:“清官倒算不上,毕竟这么做他也要从中牟利,江南是鱼米之乡,那么多的粮食他如果每石粮食都稍稍赚上一点儿,汇集起来也是座金山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毕竟百姓也得了好处。这些百姓才不管你贪不贪,只要贪墨时能对百姓照顾一些,他们就感激不尽了。”

    “何况......莫公公对于茶叶、香料、药品、盐巴等价高量少的物品看管极严,至于役民用工的事也不可少,这一来折算银两也极丰厚。只是三人之中,莫公公算是最宽厚的,若逢灾年,他还常常设棚施粥,活了不少人命,所以名声极好”。

    杨凌站起身来,在室中慢慢踱了几步,沉思半晌才断然道:“好,你明日一早便离开,将你的人手抽调到袁雄那里,重点给我查办他。至于我自已么......呵呵,本大人江南之行,只负责游山玩水,其他的可就不负责了,明日我就到狮子村品茶去”。

    柳彪做为杨凌心腹,早知他的计划,闻言站起道:“大人这是要打袁,拉李、莫了?”

    杨凌笑了笑道:“呵呵,总不成一棒子统统打杀了,到那时天下间所有的镇守太监都给我摞了摊子,朝廷无银可用,岂不是把税监司又推回司礼监去了?”

    他虽是这么说,莫清河置换贡茶的事仍亘在他心中难解,所以想明日去龙井村狮子山上亲自视察一番,这个时节自然没有什么好茶,他此去查看一是想让三大镇守太监宽心,以为他也只是虚应声势,并无心办人,二来也是想旁敲侧击,探探莫清河的口风。

    柳彪笑应了一声,正要转身退出去,杨凌忽地想起方才瞧见的那桩怪事来,忙又唤住他,问道:“柳彪,有件事我要问你,咱们大明的太监......也可以娶妻么?”

    柳彪怔了怔,他暗查三位镇守太监,对他们的家事自然了如指掌,所以稍一愣怔就恍然笑道:“大人可是见过莫公公的夫人了?”

    杨凌讶然道:“你也知道?难道......莫公公是半道出家......啊!成家后才半道进的宫?”

    柳彪失笑道:“大人误会了,其实宫中的太监与宫女结为夫妻也不在少数,不过他们不叫夫妻,而被称为‘对食’、‘菜户’,有异性之间,还有同性之间的,此事古已有之。本朝洪武皇帝时曾经禁过一阵子,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现在即使是皇上、皇后听说了,也不会干预。

    那些地方上的公公有权有势,不但会娶妻收养子,而且娶的妻子还常常是官宦人家好女孩儿呢,莫公公这位夫人倒是出身风尘,听说以前是江南‘春雨楼’的第一名妓”。

    杨凌想起那位美女的绝世风情,不禁失笑道:“我说着呢,今日见了她吓了我一跳,还道那莫公公是入宫前娶的妻子,不然怎么这么大胆竟敢公然以太监身份娶妻过门”。

    他说着想起那个江南女子的万种风情,却嫁给了一个太监,不禁摇头一叹,深为惋惜。

    柳彪道:“大人,你别看他们是假凤虚凰,这些太监夫妻比起常人更加的恩爱异常呢。宫里的菜户,常常一旦两情相许,便互敬互爱一生不渝,若是偶尔有太监或宫女移情别恋,对方常常痛不欲生,甚至因此自尽上吊,这等秘辛宫中屡见不鲜。

    他们大多一方若是死去,对方也终身不再选配,在自已房中供着对方的灵位,每至忌日常常悲伤号恸,哭得死去活来,他们的感情......实非我们常人可以理解。不过在宫外娶妻,是否也能恩爱如一,卑职就不知道了。”

    杨凌对太监娶妻确实有些心存鄙视,听了柳彪的话,这才省起那些人虽然生理上已不能称做男人,但是心理上却比普通男人更加迫切地想过正常人的生活,说起来也着实让人同情。

    杨凌赧然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官受教了,只要人家你情我愿,我们的确不该因为他是太监就说三道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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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当地官员士绅一一前来正式拜访钦差大人,尤其是那些昨日没有资格为杨钦差接风洗尘的官吏和士绅。

    所有来拜访的人自然不会空着手来,或银票、或珠宝字画、或土特产品、珍贵药材等等不一而足,杨凌有意把自已打扮成一个无所作为贪财好利的形象,所以是来者不拒。

    高文心不知就里,她不喜欢自家老爷变的这么市侩,心中有气又不好发懈,所以虽奉了杨凌差使坐在那儿充当账房先生,却对送礼的人带搭不理的。

    好在那些人早打听到杨凌此来只带了这么一个美貌婢女,而且听说她常常在每日晚间偷偷溜进钦差房去,谁还敢当她是侍女对待?倒也没人敢得罪她。

    江南是天下最富遮的地方,那些富豪家资亿万,登门拜访权倾朝野的内厂厂督,岂敢送些寻常礼物?虽不敢说是奇珍异宝,所送的东西也都价值昂贵之极。

    高文心正在一项项记着,忽地番子领进个大盐商,这人居然送来四个美女,两个高丽人两个东瀛人,四个女子模样虽不及高文心漂亮,可往那儿一站,那种异国风情倒的确新鲜。

    高文心真的火了,她提着毛笔就冲进了客厅,杨凌刚刚送走一个茶商,瞧她拎着只毛笔,气鼓鼓的娇俏模样,不禁笑道:“怎么了?谁又惹了你生气?”

    高文心酸溜溜地道:“人家送的礼物,婢子都着人收到仓房中了。现如今有人送来四个活物,婢子不知是不是该放到老爷的床上,特来请示老爷”。

    杨凌眼珠转了转,笑道:“送到我床上?呵呵,可是有人送来了美女么?走走走,出去瞧瞧”。

    他还道有人送了江南美女给他,出去一看竟是四个异国女子,那腰间背着小包袱的自然认的是东洋人,不觉怔了一怔。

    那个大盐商正恭候钦差大人传唤,瞧见四个番子簇拥着一位锦袍玉带的少年公子出来,那位记账的美人儿提着只毛笔跟在后边,嘴唇儿撅的都能挂只油嘴了,晓得前边这位就是钦差杨大人,不禁受宠若惊地陪笑下跪道:“草民杜策拜见钦差大人”。

    杨凌笑道:“本官下江南,只是巡查本地税赋情形,不想劳动地方士绅名流,杜先生百忙之中还来探望,本官愧不敢当啊”。

    那大盐商杜策陪笑道:“哪里哪里,草民有幸见到大人,那是草民的福气,呃......草民听说大人风尘仆仆,身边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所以特意买了四个侍婢送与大人侍候起居,请大人笑纳”。

    高文心在旁边咳嗽两声,杨凌听了心中暗笑,他可不想下次江南弄一堆美女回去,把自已的家变成大观院。杨凌正要出言婉拒,只听一个粗大嗓门笑道:“原来杜老板也来了?跑的倒比我快,哈哈哈,你送美人儿也该送些极品才是,想当初有位我见犹怜的人间绝色对杨大人芳心暗许,杨大人还婉拒再三呢,怎么会看上这几个女人?”

    说着话儿,就见一位满脸大胡子的文官,双手端着腰带腆着肚子大步走来,杨凌抬眼一瞧,正是当初一刀斩下鞑靼王子的鸡鸣县令闵文建,连忙抢前两步,握住他手欣喜地叫道:“闵大人,数月不见,可是想死我啦”。

    闵文建仍如当初一般粗犷,只是肚子更大了些,他急忙挣开手来,下跪施礼道:“下官闵文建见过......”。

    杨凌一把把他扶了起来,责怪道:“我的闵大人,来了江南,瞧你说话文诌诌的,怎么这些繁文缛节也讲究起来了?若没有大人的知遇之恩,哪有在下的今日,你可再不要这般客气”。

    闵文建立起身来笑道:“该讲的礼仪总是要讲的,哈哈,大人自去了京师常有奇闻传至江南,闵某听说了时而提心吊胆、时而欢喜无限,原来还要四下活动,想将大人调来江南,这可倒好,大人来是来了,却不是闵某调得动的啦,哈哈哈......”。

    盐商杜策上前陪笑道:“盐运使大人原来与钦差大人是故交哇,失敬失敬”。

    闵文建用一双绿豆眼瞄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是不是对本官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他又看了一眼那四个异国美人儿,说道:“别叫她们杵在这儿了,你也算是八面玲珑的人物,难道没听说过当今天子下旨赐妾的事么?杨大人那是什么眼界,这几个黄毛丫头哪看得入大人的法眼?”

    杨凌听了失笑道:“闵大人,你到了江南不过几个月,现在可是出口成章啊,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闵文建听了哈哈笑道:“没办法没办法,整日介听他们说这些词儿,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怎么也能记得几句”。

    杨凌一边与他谈笑着,一边将二人让进客厅,叫人上茶接待。

    那位杜盐商其实还做着别的生意,这次就是来杭州接收杨凌官船代为传送的一批京中货物的,眼见自已送来的美人儿不合钦差大人心意,也不能就这么白来一趟啊,要知道攀上这棵大树,以后有点事儿他随便发个话,不知要顶多少用。

    杜老板想到这里,从怀中摸出一对儿珍珠耳环,这本来是从金陵买来准备送给最宠爱的娇妾的,双手呈过道:“是草民莽撞了,那四个女子草民一会儿就领走。这对珍珠耳环只是小小礼物,实在不成敬意,大人可一定要赏个面子”。

    那对珍珠耳环造型纤丽雅致,珍珠圆润饱满,大小均匀,色泽光亮迷人无暇,放在掌心放着幽深的润泽光茫,一看就是极昂贵的珠宝,杨凌顺手接了递给高文心,见她还提着笔,便笑道:“不用记了,这对耳环送给你好了”。

    高文心脸儿一红,睨了他一眼,就翩然转身走了出去,那种突然露出的羞喜神情极为动人。杜老板露出恍然神色,心道:“原来钦差大人迷上了这个女子,难怪他不收我送的美婢,这位姑娘姿容可的确胜过她们不止一筹了”。

    杨凌与二人攀谈了一番家长里短,杜老板心意已经送到,情知钦差大人和闵大人久别相逢,势必有些心里话儿要讲,所以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杜策,杨凌与闵文建重新落座,闵文建道:“大人,此次南下一定要抽空去海宁一趟啊,左右不是太远,到时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

    杨凌笑道:“若有机会,定然是会去的,闵大人在海宁一切还好么?”

    闵文建道:“还好,此地富庶远非北方可比,不过这里的军队比起咱们边军来可差的太远啦。听说海那边如今日本各地的大名正在作乱,常有一些失势的武士、浪人无处立足,便勾结一些商船,跑到咱们这儿到处打劫。

    他奶奶的,偏偏就有本地的一些奸商、土豪、流氓、海盗们,给他们通风报信、替他们带路,甚至直接参加抢劫。

    我刚到海宁时正赶上倭寇来袭扰,幸好盐运司自已有只三百多人的护送队伍,战力倒比官兵还要强些,那些倭寇人数倒不多,让我带着人把那些兔崽子狠狠教训了一顿,一把大砍刀劈死了二十多个呢,目前倒没见他们再敢来我盐运司生事”。

    杨凌又一次听到倭寇这个词,不禁注意地问到:“这些倭寇势力很强大么?”

    闵文建不屑地道:“战力不及鞑子,人数上更是一群游兵散勇。不过这海岸线太长,防不胜妨的,加上这里军队太过软弱,常常百十来人的小股倭寇上岸,就足以横冲直撞了。

    我听说日本各地诸候彼此打仗争权,手里都缺银子,也有些诸候曾想和咱大明做买卖,可惜咱们允许经商的口岸和允许交易的货物太少,不能满足他们。

    那班家伙狗急跳墙,干脆组织人马和咱们的不法商人勾结起来暗中走私,若是被水军追的急了做不成买卖,便转而改行做强盗,他们来了就走,往大海里一躲,我们还真奈何不了他们”。

    杨凌心中一动,暗想:“原来这些海盗有的倒是因为想正当做买卖做不成,才转行做了海盗,以前只听说倭寇残暴贪婪,时常劫掠沿海百姓,这个原因倒是从未听人说起过”。

    杨凌默默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要解决这些问题,看来要疏堵并行才可以,一方面加强武力,使其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来犯。二来还要开设正当的通商口岸,主动与其做买卖,互惠互利,有何不好?

    那些海盗们只凭动掠,能从百姓手中抢去多少东西?大多只够他们糊口罢了,若有利益可图,这些人势必摇身一变,成为商人......”。

    杨凌说到这儿,忽地住口:整顿军队,内厂的人做得到吗?开设通商口岸?朝中文臣不点头,这政策可行吗?权力、人脉不够,人们的思想意识还需要改变,太多太多的条件不成熟,所以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现在能做得到的。他有机会、有时间去做这些事么?

    闵文建可听不懂这些东西,见他蹙着眉头似为江南百姓担忧,忙笑道:“大人不必担心,倭寇多来自海上,海上行船必须依靠风力。所以什么季节刮什么风,倭寇什么时候登陆,大多是有定数的,想变也变不了。

    咱们有了准备,他们就翻腾不起多0。大风浪,顶多抢抢渔村,也没多大能耐。唔......一般每年四、五月间和九、十月份适于行船,倭寇会在那时跑来劫掠,我来见你之前已经叫盐运司的官兵严加戒备,只要熬过这两个月,他们再想来就得等到明年四月啦”。

    杨凌与闵文建正在聊着,郑百户跑进来道:“启禀厂督大人,莫公公已备好车轿,请大人同去狮子峰视查”。

    杨凌听了站起身来,歉然道:“闵大人,你我久别重蓬,我本该置酒与你好好聊聊,只是今日我已与莫公公商定同去茶山巡查。不知闵大人住在何处,待我今晚回来,再派人去请你来,咱们把酒言欢,不醉无归”。

    闵文建豪爽地笑道:“凭你我的交情,还讲那些客套作啥?只是你远道而来,要见你一面不容易,所以我才偷空跑来。盐运使大人老父病危,已告假回乡,那一摊子活儿我可不敢摞下太久,所以今日就得赶回去了,大人若是能来海宁巡视,咱们再喝个痛快吧”。

    杨凌欣然道:“好,难得来江南一趟,海宁我一定会去”。

    闵文建眉尖儿一挑,狡狯地笑道:“既知难得来江南一趟,那么......金陵去是不去?”

    杨凌怔道:“南京?此次巡视江南税赋,好象不必去南京吧?”

    他嘴里说着,心中暗想:“去那里做甚么?王琼正在南京,那老头儿虽说对自已恨之入骨,其实本性不坏,我可不想难为他,可这一去难免要与他碰面,他的儿子死在我手里,到时见了他还不知是一种什么情形呢。至于马怜儿......唉!”。

    闵文建嘿嘿笑道:“路程并不太远,其实抽空儿你也不妨去金陵瞧瞧”,他微笑说道:“我运盐去南京时,曾巧遇马驿丞的爱女。那个小妮子,对你杨大人可是情根深种啊,若是你辜负了人家,连我都瞧不下去”。

    他说着他从袖中摸出折叠起来的一张纸,塞进杨凌手中道:“这是她的住址,呵呵,我可言尽于此了,去不去你自已拿主意”。闵文建办妥了此事,似乎十分开心,咧着大嘴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杨凌将他送出门去,看见门口已停了两顶马轿,郑百户带着些番子,还有税吏和谷府的一些仆从站在门外。

    杨凌与闵文建告辞,看着他上了轿子远去,自站在蔓延着爬山虎的绿墙下,望着墙边绿柳清河,摸索着手中的纸条痴痴怔立良久。

    恍惚间,他似乎到一个身着白衣,如同一枝绰约朦胧,弱不胜衣的芍药般倩秀的美人儿自水间翩然跃出,正眉目含情地向他走来,那款款的步态,无处不媚的举止,令人为之失神:“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只缘感君一回顾,我便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天涯路,衣带渐宽不觉哭,

    惜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三十六轮明月后,当为君作霓裳舞......”

    杨凌喃喃吟完这最后一句,想起三十六轮明月后,自已和马怜儿早已人鬼相隔,殊途难遇,心中不由一阵悲苦,他狠了狠心,将那张写着马怜儿详细住址的纸紧紧攥成一团,正要顺手抛下河去,却听身旁一人拍掌赞道:“好诗,好诗,若是卑下猜的不错,这定是位多情的姑娘赠与大人的了。”

    杨凌回头一看,只见莫清河站在身边正欣然鼓掌,他那位风情万种的俏夫人立在一旁,也是目泛异彩,显然极为欣赏。

    江南风气开放,迥异于京城北方,莫清河这位夫人倒也没有太多避忌。自家老爷要去狮子峰,她便送出门来,恰听见杨凌吟诵这首诗,不禁赞赏地对谷清河笑道:“老爷,妾身自今年六月听到苏州才子唐寅,为他的桃花庵别墅所作的那首《桃花庵》后,再不曾听过如此有意境的好诗了,若是杨大人不见怪的话,可否容妾身将此诗记下呢?”

    谷清河皱眉作势道:“孟浪无礼,怎可如此让大人为难?”

    杨凌笑道:“这却无妨”,他说着顺手将那纸团揣回怀中,说道:“待本督和谷大人从山中回来,再诵于夫人听便是”。

    杨凌当着一位有老婆的太监,不便称其公公,改口称之大人,谷清河夫妻二人听了顿时脸上现出十分欢喜之色,谷夫人已巧笑倩兮地道:“方才只顾品这诗中意境,未曾记得全词,大人只须再吟诵一遍,妾身便能记下”。

    杨凌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倒没想到这女子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能,当下他又将那诗说了一遍,谷夫人凝神听了,然后喜不自禁地一击掌道:“妾身记下了,我这便回去录下”,说着她喜孜孜地也不道别,竟自穿花拂柳一般,领着两个丫环回府去了。

    谷清河向着她背影无奈地一笑,对杨凌道:“贱妾一向无状,令大人笑话了”。

    杨凌道:“率性而为,是为真人,尊夫人性情坦率、毫无心机,这样有何不好?呵呵,本官应答几位客人,所以出来的晚了些,劳大人久候了,咱们这便去狮子峰一游吧”。

    谷清河听他说“游”狮子峰,不禁呵呵一笑,二人各自上了马轿,杨凌带了百二十人番子,谷清河也带了四十名税吏,一同奔向狮子山。

    杭州有淡妆素抹的西湖、清清涟涟的富春、潮来潮去的钱塘、南吴山、北孤山,风景之处甚多。其实它的风光主要在于柔媚的江南园林和人文景观,很多自然景物人为的痕迹很重,若是抛开那层意境,也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比如西湖边上的苏小小墓,要不是因为她是风流千古的江南名妓,有那诸多文人墨客留下的“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一类的优美诗句,光看那一具坟茔,也就没什么味道了。

    杭州风光本不以山见闻,狮子峰更是普普通通,在见惯了世界名山的杨凌眼中更是乏味之极,但就是这瞧来普普通通的一处山峰,却产出了天下闻名的龙井好茶。

    苏杭的山,虎丘因泉而名,飞来峰因灵隐寺而名,这狮子山就是因龙井茶叶而闻名天下。

    官轿进了山中,早有负责看守此山的税监率人急匆匆迎了上来,将两位大人让进依山而建的一幢木屋当中。

    杨凌在竹椅上坐了,呵呵笑道:“如此月份,若是在北方,早已秋风习习,百木凋零了,这地方却是草木葱郁,而且天气依然如此酷热”。

    谷清河说道:“江南水乡,还算凉爽,再往南往内陆一些,可就更加炎热了。来人呐,快给大人上杯好茶,解解暑气”。

    杨凌听了好茶二字,心中不禁暗暗冷笑,他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那一小袋茶叶,只待那茶水端上品了滋味,便要当众向谷清河问个明白。不过他既已存了收服谷清河的念头,倒也不想太为已甚,只想点拨压迫他一下,令他臣服便是。

    一个穿着宝蓝色襟袍、蜡染的淡色花裙,纤腰上系着黑色腰带、发系布巾的采茶女子,脸蛋上带着盈盈的笑意,轻轻巧巧地走进房来,麻利地沏好壶茶,为杨凌和谷清河各自端上一杯。

    杨凌端起那杯茶来,见雀舌般的茶尖儿还在水中滴溜溜地打着转儿。杨凌瞥了谷清河一眼,慢条斯理地将杯子凑到鼻端下嗅了一嗅,不由又愣在那里。

    这茶味道馨香扑鼻,与他在上海镇时所品的极品皇尖味道完全相同。谷清河私藏好茶,供奉宫廷的茶叶比这好茶要差了许多,如今他当着自已这位京中来查办的钦差,竟丝毫不知避忌,坦然将这茶叶奉上,难道他就不怕自已发觉有异,参他个欺君之罪么?

    杨凌愣怔了一下,抬眼望着笑吟吟正等着他品尝味道的谷清河,按捺不住地问道:“谷大人,你这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果然是极品皇尖啊。不过......本督在京时也喝过宫里的御茶,皇上喝的贡茶比起你这茶叶来,可是差了不止一筹,不知谷大人作何解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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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6章 蓄势待发

    莫清河讶然道:“钦差大人在京时喝过皇尖?啊!是了,杨大人是皇上跟前得力的臣子,自然是有机会品尝到极品贡茶的,呵呵呵”,他说着微笑着摆了摆手,那个采茶女和狮子峰的茶监、税吏都退了出去。

    郑百户迟疑着望了杨凌一眼,杨凌倒不信莫清河会因为这件事就敢公然对自已不利,何况自已带来的人个个武艺超群,人数也比莫税监的人多得多,他随意地摆摆手,命郑百户带人出去。

    莫清河端起杯茶来,慢条斯理地吹着已冲泛的飘起的茶花,轻轻啜了口香茗,这才微笑说道:“卑下这茶叶,比进贡的皇尖极品其实还要胜上一筹,难怪大人品了后生疑。不过这也算不得甚么秘密,行内的人大多知道此事”。

    “哦?”杨凌轻轻转着茶杯,疑道:“贡茶,不该是最好的茶叶么?何以这西湖龙井供奉大内的皇尖反不如你截留下来的茶叶品次更好呢?”

    莫清河呵呵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茶只有这附近几处山峰产出的才是正宗极品,最好的茶叶,受气候影响很大,即便这一年风调雨顺,气候适宜,能够产出些极品好茶,长途运送逢个阴雨连绵味道也大受影响。

    因此为求皇上喝的茶味道稳定、品质如一,进贡的茶不求最好,只求最稳,否则皇上今年喝着味道殊异,明年若是茶叶味道稍稍有些差别,认为下边办事不利,追究下来的话,就是将这茶园上上下下的人全砍了脑袋,也生不出新茶来呀。

    这个,可不是下边的人对皇上不敬,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京里偶尔有人品到这两种茶叶的不同,也只道是原地刚刚采摘的茶叶味道鲜美,绝不会因此生疑。卑下对杨大人十分倾仰,因此不敢相瞒,当然......杨大人体恤黎民之名卑下也是早有耳闻,所以也不忍相瞒”。

    杨凌听的怔住了,他只道莫清河私藏好茶是为个人牟利,想不到其中却有这般理由。莫清河苦笑道:“大人呀,我们这些在下边侍候的人凭着皇差的身份,耀武扬威,人人都觉得无比威风,又有谁知道我们上下圆寰也是煞费苦心呐。

    可是这也是没有法子,除了不敢将受天气影响品质优劣不定的茶叶贡进大内外,我们倒是不敢藏私,这些极品好茶出售的银两我们都是按数上缴京师的,当然......也不免要拿出一些来赠送京中上官,司礼监王公公和几位首领我每年都要孝敬十斤好茶,如今卑下划归大人管辖,卑下坦言相告,还望大人体察下情,体谅我们这些奴才的难处”。

    杨凌听的苦笑不已,原以为天大的一件欺君案,原来竟是官场上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凡是不能保质保量保证供应的贡品,宁可退而求其次,也不贡奉大内,免得龙颜大怒,反而不美。

    不过莫清河如此坦言相告,也令他大生好感,无论莫清河是示之以诚,还是心怀坦荡,至少都说明他确有向自已靠拢的意思。杨凌哈哈一笑,举起杯来向莫清河遥遥一举道:“多谢莫大人坦言相告,解我心中疑惑,杨某就在君前当差,当然知道你们的苦处,如今既知其中端倪,自然不会见怪”。

    杨凌听了柳彪汇报的情形,已决定拿关税监镇守袁雄开刀立威,只是莫清河的贡茶一事亘在心头,一直是块心病,如今知道了详情,心中极是畅快,两人品茗言谈,彼此的感情都热络了不少。

    待到在半山腰茶园中走了两圈儿,算是完成了视察使命,二人下山上轿时,莫清河举手一招,镇守茶园的税监连忙率着几个人抬过来两口小箱子,杨凌疑惑地道:“这是......?”

    莫清河陪笑道:“大人,这山上除了茶叶实在没有什么象样的东西,这头一口箱中,是十斤极品雨前龙井,大人拿回去尝尝鲜吧,若是明年收茶时天气不好,可就喝不到这样好茶了”。

    杨凌知道这样真正的极品雨前,此时若是拿到市面上出售给江南富豪,一两茶抵得十两银,这小小一箱茶叶就是一千两银子,喝上一口怕就是寻常百姓一个月的口粮,实在是太奢侈了点儿。

    不过既然以前司礼监众人都是收得惯了的,此时莫清河还未归心,若是不受,难免叫他生疑,便含笑点了点头,莫清河搓着手道:“这一口箱子么,里边是四只鸳鸯枕,枕内茶叶虽不是雨前皇尖,也是第一流的好茶,枕在上边,一身茶香,清心明目,最有助于睡眠,呵呵,送与大人和夫人”。

    杨凌听说是茶枕,倒是有些眉开眼笑,这茶枕馨香扑鼻,京里三个丫头一定喜欢,可是一听数目,又愣了一下:既是鸳鸯枕,自是双人枕头,可是幼娘和玉儿、雪儿一共才三个人,他送四套是什么意思?这也讲究好事成双?”

    杨凌一抬眼瞧见莫清河眼中含笑,忽地脸上一热,知道他是认定高文心早晚会被自已娶回去做妾侍,他也无法辩解,只好含糊应了,叫人将两口箱子收下,两人起轿离开狮子山。

    出了山口,先要经过一个小村子才能拐上回城的官道,杨凌坐在轿中忽听见前方有人呵斥,连忙掀开轿帘儿一看,只见两个税吏举着鞭子正驱打一个衣衫褴褛的幼童,看年纪也不过十岁上下,连忙怒喝一声:“住手!”

    那两人抽得起劲儿,压根没有听到,随在轿旁的郑百户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夺下税吏手中皮鞭,将他推了个趔趄,喝道:“大人有令,你没听到吗?”

    那税吏一回头,瞧见杨凌已下了轿子,那凶神恶煞的面孔立时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点头哈腰地站到了一边去。莫清河也下了马轿,匆匆抢过来道:“大人,出了什么事?”

    杨凌见那孩子已退到一个茶水摊子边,他长得十分瘦弱,单薄的身子显得脑袋硕大了些,一双大眼睛透着股子机灵劲儿,只是衣衫破烂,身上脸上十分的肮脏。

    杨凌走过去蹲下身子,按住那孩子肩膀,只觉皮包骨头,瘦得可怜,杨凌温声问道:“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家里人呢?”

    杨凌往前一走,郑百户领着四个番子早追了上来,那小孩儿看见杨凌背后五条威风凛凛的大汉,手中提着单刀,瑟缩地不敢应声。杨凌回头瞧见,皱眉道:“一个小孩儿家,还怕本官被行刺么?别吓坏了孩子,你们退开些”。

    郑百户连忙领着人退开几步,莫清河也走过来,蹲下身子,和气地笑道:“小家伙,这位大人是个好人,他问你话你要好生回答,大人高兴了会赏你几文钱买几个大肉包子吃”。

    那小孩儿听说肉包子,眼睛不由一亮,他咽了口唾沫,才嗫嚅地道:“大老爷,我叫温小华,是胥口镇的人,方才肚子饿了,见路边树上有野果子,想打几个下来吃,那位大爷......他用鞭子抽我”。

    杨凌瞧了莫清河一眼,莫清河蹙了蹙眉道:“胥口镇?那是苏州地界儿,你这小孩儿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吗?你家里人呢?”

    小孩儿怯怯地点头道:“嗯!我家里人都死了,我就到处讨口吃的过活,转呀转的,就到了这地方”。

    杨凌问道:“怎么会一家人都不在了?此地发生过瘟疫么?”

    莫清河摇头道:“不曾听说有过瘟疫,小孩儿,你告诉我,家里人都是怎么死的?”

    小孩儿眨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道:“我家的地挨着河边,五月时发了水淹了我家的地,我爹卖了房子去城里跑小买卖,可是进城也要收税的,他......他偷偷爬城墙摔伤了,我娘卖了地给他治伤,可是倭人来了,抢了我家的钱和东西,把爹娘都杀死了,我就......就到处讨饭了”。

    杨凌听的一阵心酸,这时那路边摆茶摊的老头儿认出了莫清河,忍不住惊喜地道:“你是莫爷?莫大善人!”

    莫清河一愣,反问道:“你认得我?”

    那老汉兴奋地道:“认得认得,去年冬天,莫爷在城里施粥,老汉去您府前讨过吃的,咱们村张寡妇改嫁丢下个不大的孩子,叫水生的那孩子,没个人管,不是莫爷给收留了么?呵呵,老汉记得您呢,这孩子挺可怜的,可瞧着还机灵,莫爷发发善心,不如收留了他吧”。

    杨凌瞧了莫清河一眼,意外地道:“莫大人倒真不愧善人之命,原来不止施粥救人,还收养过孤儿”。

    莫清河还未谦逊几句,那老头儿已抢先道:“莫爷是好人呐,杭州城谁不知道?莫爷收养过几十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呢,这孩子今儿遇见了您,可真是祖上有德呀”。

    莫清河听他当着杨凌的面夸奖,似乎有些不甚自在,忙道:“好啦好啦,你这老头子”,他上下打量几眼那个叫温小华的孩子,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跟我走吧,怎么样?我给你找个地方,有吃有喝,还能学些手艺”。

    那孩子甚是机灵,听了连忙跪倒,欢天喜地的道:“谢过大老爷,只要能有口饭吃,您让我干什么都成”。

    莫清河倒不嫌他脏,呵呵笑着摸挲一下他的脑袋,扭头对管家唤道:“老李,带上这孩子,带吃的了么?先给他垫吧垫吧”。

    杨凌一边与他往回走,一边说道:“莫大人收留过几十个孤儿?这......这真是做了大善事了,不过府中养了这许多小孩子,也真难为了你了”。

    莫清河脸色微赧地道:“大人过奖了,咱家......唉,咱家是啥人儿大人也明白,只想着多做些善事,来生能有个好报应,这些孩子我也只是帮他们讨口饭吃,并未留在府中,而是托人送到本地的织户那里做些杂务学些手艺,看在我的面子上,那些织户也不敢难为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罢了”。

    杨凌对这太监此时真的是肃然起敬了,不管他是不是想积阴德图善报,可是所作所为,多少整日阶慷慨激昂为国为民,却只会泛泛而谈的读书人都比不上,他虽不懂那许多大道理,却是实实在在地做着许多好事。

    虽然,利用职权之便,他也从中收受不少好处,可是他能想着周济下穷苦百姓,这已是极难能可贵的事了。

    本地的织户统归织造太监李大祥管辖,织造大户多集中于苏州,所以李大祥的衙门设在苏州,杨凌和莫清河回了城,没有直接回府,先去了家地方风味的小店,两人坐在垂杨柳下浅饮轻酌,笑品江南风景,随后意犹未尽,干脆去了当地的织户察访。

    杨凌记得幼时读书,就听说明朝年间江南织户雇用工人,已经颇具规模,具有了资本主义雏形,此次去参观的织户,是杭州十几家大织户中的一家,虽不及苏州织户势大,竟也有织机数十张,雇聘女工近百人,杨凌里外走了一圈儿,颇有现代工业厂房流水作业的感觉,不禁兴奋异常。

    临出门时,忽瞧见一个十一二岁的胖大小子,扛着一包白纱线进来,一瞧见有外人在,不禁站在门边儿,抬起袖子抹了把额上汗水,傻愣愣的只是憨笑。

    莫清河笑指着那孩子道:“这孩子,也是无父无母,我看着可怜,就收留了下来送到这儿的。嗯,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

    呵呵,不怕大人见笑,我送来的人,这些织户还不敢不给面子,决不会亏待了他们,所以我也从未来看过,这孩子我记的住,还是因为他那个大肉瘤子,要不然可真想不起了。”

    杨凌一瞧,那壮壮实实的男孩儿长的结结实实,看来在这儿生活果然不错,不过他脖子又粗又短,侧方生出一个紫红色的可怖大肉瘤,瞧着就令人生厌。

    杨凌虽知这孩子身世可怜,可是瞧了心中也有异样感觉,更遑论别人了,要不是莫清河发善心,估计这孩子想正当的干点知混口饭吃也没人用他,只能一辈子当个乞丐了。对于莫清河的壮举,心中不由更生一种敬意。

    可是奇怪的是,那小家伙怎么见了莫清河神色正常,毫无见到恩人的神情?杨凌心中稍稍动疑,随即想起这小胖子只见过莫清河一面,时日久了小孩子哪记的那么清楚,疑心顿时散去。

    那小胖子望着几位客人只是憨笑,也不上前见礼,织户高明笑骂道:“傻小子,看什么看,快搬了东西进去,别碍了大人的眼”。那胖小子听了连忙扛起纱来一溜烟儿跑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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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面红耳赤地走进西跨院儿,高文心在家中闷了一天了,听说他回来忙雀跃迎来,瞧见杨凌神色怪异,不由得一怔。杨凌讪讪地递过一卷儿字轴道:“文心,把这个好生收起来”。

    高文心诧异地道:“又有人送了老爷什么名人字画了么?”她拉开卷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拉了下来,酸溜溜地道:“君似明月我以雾......好一首情诗,咱家老爷还真是风流人物呢,到了这江南水乡,不知要迷的多少女儿家要神魂颠倒了”。

    杨凌啼笑皆非地道:“这诗......是我在故乡时听到的,莫夫人十分欣赏,便抄摹了两卷,这一卷是送还给我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对了,你瞧这位莫夫人的书法如何?真是一手好字呢”。

    高文心才不信他的鬼话,如果真是这么堂堂皇皇,方才何以神色尴尬?她瞧了瞧那字,哼道:“字是不差,可也不见的就比我强了,倒是这诗......情深意重,莫非是幼娘姐姐送你的?”

    杨凌哼哈两声,没有搭她的腔儿。方才一回府中,莫夫人便兴冲冲地拿了两卷画轴出来,她已将诗抄好,一式两份,一份送给杨凌做为谢礼。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只是不知是江南女子便是这般大方,还是莫夫人混迹青楼多年,不知有所检点,竟丝毫不知避忌地凑到杨凌面前,打开字卷,巧笑嫣然,指指点点。

    那举止要是搁在现代,实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杨凌在这年代久了,还从不曾见过别人的夫人如此不避嫌疑,挨得近近的,只闻香风习习,呵气如兰,倒令他局促不安起来,偏偏莫清河丝毫不以为忤,他更是发作不得。

    直到最后莫夫人将卷轴收起,系好递于他的手中,那纤纤玉指竟顺势在他掌心轻佻地勾抹了一下,吓得杨凌心中一跳,一抬眼间,正瞧见莫夫人睇来一对勾魂摄魄的眼神儿,妖娆、妩媚,贝齿轻咬着红唇,虽只是刹那间的风情展露,却如静水投石,在人心中荡起层层涟漪,杨凌这才晓得她不是不拘小节,竟是有意勾引自已。

    这美女的风情,风流而不下作,虽是当着自已丈夫勾引旁人,那种异样的魅惑力竟让人升不起丝毫恶感,杨凌只道她是嫁了个太监老公,春情寂寞,忽尔家里住进个年青男人来,才使她想入非非。当下不敢多坐,忙与莫清河言谈几句,便抱头鼠窜了。

    这样的难堪事他当然不会讲给高文心听,瞧她还有点气鼓鼓模样,杨凌忙干笑道:“呃......文心呐,咱们是不是该吃药针灸了?”

    高文心俏巧地白了他一眼,说道:“那可不成,您老人家还是先见过了柳千户再说吧,莫要针灸时候又大呼小叫的,等把你的腰扎成了筛子,回去幼娘妹妹不和我拼命才怪”。

    杨凌脱口笑道:“那倒不怕,就怕我在房中大呼小叫,被番子们听了去误会我们......”,他说到这儿忽地住口,后悔的差点儿想给自已一个嘴巴:“你这混蛋,明明不想再招惹情债,还要口无遮拦,你当这是当初在办公室里和女同事闲扯聊天么?这时的女人可是死心眼呀”。

    他讪讪的不好意思,高文心何尝不是羞得满面通红?可她倒是没有一丝愠色,那眼神儿十分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深深瞟了杨凌一眼,轻声道:“我......婢子去请柳千户进来”,一时间,那语气竟是说不出的温柔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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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真是一身打扮一副模样,高文心穿着一身普通江南女子服饰,那股华贵雍容之气尽去,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觉,她匆匆奔上楼来,提着翠绿的裙裾,跺了跺那双红绣鞋,没好气地白了杨凌一眼道:“下回不要再找我啦,还要人家冲他笑一下,我都直想吐”。

    高文心身材颀长,眉眼清澈如水,这时跺着弓鞋一番娇嗔,风姿嫣然,楚楚动人,瞧得杨凌双眼一亮,连忙点头道:“那是,那是,放心,放心,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也不舍得......咳咳,你先去后边避一避,我来看看那闻香而来的色鬼是甚么模样”。

    高文心哼了一声,转身避往后房去了,只听房门外一个男子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你没有诳我,这女子果然有味道儿。不过话说到前头,缠头之资老子可只付十两,你手中既有米粮,我回头叫司务官高价买下便是,你少赚不了,哈哈哈......”。

    随着话音儿,一个狐狸脸儿,微须黑面的军官在一副市侩商人打扮的柳彪陪同下色眯眯地闯进房来,他一瞧房中并非想象中的少女春闺,反是一间不大的花厅,一个白衣蓝带的青年公子,笑吟吟地坐在椅上望着他,那公子背后站着四个黑衣汉子,身形剽悍,神情阴沉,不由得一愣,马上伸手向腰间的刀柄摸去。

    柳彪懒洋洋的市侩模样一扫而空,抬起腿来一脚踹在他膝弯上,紧跟着一柄雪亮的匕首已压在他颈上,只听这个自称有米粮出售、要以美色奉献的商贾阴森森地喝道:“上坐的是提督内厂、大内侍卫亲军统领、奉旨巡察江南税赋的钦差杨凌杨大人,还不叩头见礼”。

    那军官懵了,听说不是强盗绑匪,死的危险大减,他提着的心已放下一半,可是堂堂的内厂总督、钦差大人,要见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他想起自已干下的那些违法乱纪的事,不禁冷汗涔涔,慌忙仆下身子,颤声道:“下官龙山卫指挥佥事丁林,拜见杨......杨大人......”。

    杨凌俯身笑道:“丁佥事,本督冒昧请你前来,你可知道是甚么事么?”

    龙山卫指挥佥事丁林额上渗出颗颗汗珠,神色张惶地道:“下......下官不知”。内厂成立不久,有些甚么厉害手段他还不知道,可是东厂西厂锦衣卫的酷刑可是早有耳闻了,听说内厂还有督察两厂一卫之责,那手段少得了吗?丁林违法勾当也没少干,一边说着,已忍不住哆嗦起来。

    杨凌直起腰来一掸袍子,翘起了二郎腿,一只鞋帮雪白的靴子在丁林的额头上晃悠着,他悠悠地端起杯茶来道:“郑百户,念给他听!”

    “卑旨遵命!”郑百户恭应一声,上前一步,将丁林强买卫所官兵田地、贪墨军饷、与士兵妻子通奸的不法行为一桩桩说来,听的丁林面如土色,郑百户还未说完,他已爬前两步,哀声道:“下官有罪,下官该死,求大人宽恕,求大人开恩呐!”说着头已砰砰地直磕下去。

    杨凌搁下茶杯,微微一笑道:“丁佥事,这些事我都查有实据,相信如果要人证,你如此‘善待’的官兵也会欣然出面作证,这其中任何一条,都足以杀你的头了,你说呐?”

    丁林颤声道:“是是,下官知道,下官该死,求大人......”。

    杨凌截口道:“常言道,求人不如求已,丁大人如果想要立功赎罪,还要靠你自已才行呀”。

    丁林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禁双眼一亮,急忙仰起脸来急切地道:“请大人指点迷津,下官无不听从”。

    杨凌道:“其实本官也知道,你兄弟六人,只有你一个袭了军职,家族庞大,全靠你一人供养,仅靠那点俸禄,确实不敷使用,至于你与士卒妻子通奸,你情我愿的,虽然罪无可恕,却也情有可愿,如果你肯帮本官做些事情,这些罪过我替你转寰一下,自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丁林喜形于色道:“多谢大人开恩,不知大人要下官做......做些甚么?”

    杨凌目光一凝道:“我听说龙山卫指挥使毕春毕大人,常常构陷士卒违犯军规,然后压迫士卒将卫田拱手相让,与监军袁公公私吞,另外军中定额6500人,如今不过三分之一,还都是老弱病残,毕春和袁雄瞒而不报,欺吞军饷,甚至连拨付的造船银两都侵吞入各人腰包,如今军械破旧,不堪使用,可有此事?”

    丁林虽是指挥佥事,但是毕春大权在手,又和袁雄勾结起来,一手遮天,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这些好处他所捞有限,心中对毕春早已不满,听口气这位钦差似乎是想整治毕春和监军袁公公,他不禁心中暗喜。

    可是多年积威之下,他一时还不敢吐露实情,所以不免犹豫起来,杨凌见状冷哼一声,说道:“你既对本官不能推心置腹,我也懒得救你,你回去吧”。

    丁林再无考虑余地,慌忙道:“大人勿怪,下官招了便是!”当下丁林将所知的袁雄和毕春的丑事一一吐露出来,更令人发指的是,毕春除了亲兵营五百多人是精锐,余者全无战力,因此倭寇来时,他便你东我西,故意与倭寇错肩而过,任由倭寇抢劫。

    若论指挥能力和勇敢,毕春倒真是一员骁将,要不然当初集中几个卫所的精兵北上御边时,他也没有胆量和鞑子短兵相接了。可是这一回来,如果和倭寇拼死相抗,死的全是他自已的精锐,出于一已之私,他身负守土之责,却任由倭寇抢劫,等到倭寇退却时,才大张旗鼓追赶,倭寇每至不及逃走时,便丢下大量抢劫来的财物,毕春便趁机收入自已囊中,这大明的将军,倒做了黑吃黑的霸王。

    杨凌听的七窃生烟,待丁林说完,屋角一位伏案疾书的番子刷地拎过墨迹淋漓的一张供纸来,丁林无奈地按了手印,这才听杨凌冷笑道:“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丁大人能与本督精诚合作,你方才供认的事本督已记录在案,这桩桩件件,还需要丁大人利用方便,多多搜集证据,本督拿人也拿的理直气壮”。

    丁林听的目瞪口呆:“原来这位厂督大人是在诳他,他虽耳闻这些事情,却根本没有人证物证呀!”丁林有点儿后悔,可是他刚刚签字画押,此时已是上了贼船,再想下来,只凭这张状纸,杨凌就能把他抓进内厂拷问。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谁能在厂卫的酷刑下还能藏的住秘密?就算袁公公和毕春肯救他,等他出来人也残了,丁林到此地步只好垂头丧气地答应了。

    杨凌倒不是一味地靠恐吓让他办事,见他答应了,忙笑吟吟地将他扶了起来,封官许愿一番,给他画了一幅锦绣前程,把瘪下来的丁佥事又吹足了气儿,才放他离开。

    待他离开,柳彪微微奇怪地道:“大人,咱们厂卫拿人,只消有些蛛丝马迹,象毕春,丁林这样的官儿根本无须请旨就可以拿下拷问,何况咱们多少也有了些确实证据,大人何必费尽周折还要利用这个家伙?”

    杨凌淡淡一笑道:“柳彪,丁林......不足惧!毕春......不足惧!袁雄......亦不足惧!不过,你以为我们的敌人真的是他们么?”

    他摇了摇头,莞尔道:“非也,我们真正的对手在京里,这几个人与其说是我们要对付的人,不如说是一件武器,京里那几位等着拿他们来对付我们,我们也在拿他们对付京里,呵呵,所以证据越确凿越好,如果人证物证千真万确,他们就是想搬开是非,也没有借口了”。

    柳彪听的怵然一惊:“是啊,怎么忘了为何来江南了?这根本就是司礼监和东厂设的一个局,他们会老老实实地看着杨大人来解这个局么?如今对付这几个镇守太监,其实是在打一场仗,赢了,便赢得了天下数百位税监的拥戴,削弱了司礼监和东厂的实力。败了,不止输掉一个税监司,到那时各地税监多方刁难,恐怕现有的财路和势力也要完蛋!”

    “大人越来越有心计了”柳彪钦佩地望了杨凌一眼,恭敬地道:“那么,我们要等丁佥事拿了凭据才办他们么?”

    杨凌摇头道:“不!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江南三大镇守太监,确有不法行为,如果一个也不察办,同样授人口实。这个袁雄是拿定了。不过我们的借口与税赋无关,而是败坏军纪,做为钦差,我有顺便勘察之责,未奉旨意却不能办他。

    现在要马上派人进京将事情禀明皇上,请了旨意立即拿人!这事儿根本瞒不了厂卫,所以只能抢速度,你挑几个机灵点的立即回京,先去见过吴大档头,然后进宫面圣”。

    “是!”柳彪答应一声,急忙转身出去了。

    高文心从夹壁墙后俏生生地走出来,眨了眨眼道:“大老爷准备官兵捉贼了?那~~~明天张天师兄妹请了你去苏州游玩,你去是不去?”

    杨凌抻了个懒腰道:“去,为什么不去,京里传回消息哪有那么快的?这里有柳彪守着我也很放心!”

    他说着瞧见高文心那一副江南女子打扮,不禁双眼一亮,展颜笑道:“妙呀,这身衣裳一穿,根本就是水乡佳丽了,我看你也不用换了,明日就穿着这身衣裳,搀起裤腿儿来,赤着脚丫,咱们去太湖泛舟采菱,学那......那......”他一拍脑门道:“那谁来着?”

    高文心被他那的难受,忍不住脱口说道:“西施范蠡嘛!”

    杨凌一拍手道:“对对,西施范蠡!”

    他倒不是有意诳高文心说话,而是那位范大夫的蠡字他不会读音,等高文心一说出来,他才发觉自已这个比喻有点不妥,自已和高文心的关系要是比成西施范蠡,那成了什么了?所以他说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高文心眼珠儿一转,只见杨凌呵呵坏笑,他身后郑百户和几个番子都紧紧抿着嘴唇,似乎十分严肃,可是脸蛋子都呈现出诡异的上翘形状,不禁羞得象只虾子一样,连脖子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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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7章 姑苏城外

    自从唐代诗人张继举棹归里,夜泊枫桥,以一首脍炙人口的《枫桥夜泊》名传后世,寒山古刹闻名天下,到了苏州,又怎么能不去寒山寺一游呢?

    苏州首富吴济渊恭请张天师至府上为老太爷祈福,张氏兄妹也是头一次来江南,久闻太湖风光,想去湖上一游,采菱泛舟,特意遣人往杭州邀请杨凌。江南三大镇守太监位高权重,杨凌既然住在莫府,吴济渊当然不会把这位镇守江南的莫公公撇在一边,于是便一并邀了莫公公夫妇一同前往。

    官船沿着古运河而行,恰巧经过寒山寺,张天师兄妹和吴济渊便在枫桥边相候。杨凌今日换了一身轻衫,若不是身旁那一众背弓提刀的番子就是他的活招牌,以他的打扮相貌必然被人当成一个风度翩翩的斯文公子。

    虽然早听说这位钦差年纪甚轻,乍然看到他的样貌,吴济渊仍然忍不住露出一丝讶色。这位苏州首富年约五旬,看其相貌温文尔雅,虽然吴家世代经商,但是在苏杭一带也有大片的土地,吴家子弟也多有功名在身,所以算得上是江南豪门、士族名流。

    今日张天师是主,请的主客是钦差杨大人,但是要说到熟识,倒是莫清河和吴济渊彼此更熟稔一些,当下莫清河向吴济渊介绍了杨凌,吴济渊向莫清河介绍了张天师兄妹,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寒山寺内。

    今日莫清河也换了一身便装,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这一打扮还真看不出太监模样,与那风情万种、娇媚动人的莫夫人站在一起,还真有种郎才女貌的感觉。

    寒山寺方丈听说今日京师里钦差大人和镇守太监莫公公要到寺里一游,丝毫不敢怠慢,早早儿地就迎出了门外。老和尚年逾八旬,须发皆白,满面红光,身板儿硬朗的很。

    他披了大红袈裟,率着寺中长老、知客僧和十几个小沙弥恭恭敬敬地将杨凌等人迎进寺去。这寒山寺虽名声甚响,其实寺庙极小,要转上一圈儿用不了多少时光,一进寺门就见那口大铜鼎香火极旺,信众敬燃的两指粗的香插在鼎内,老远的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火气。

    寺中并未因钦差大人光临而将其他香客拒之门外,不过番子们抢先冲进寺去,四下一站,那股气势任谁见了也知道来了大人物,又有寺中轻易不见客的老方丈亲自陪同讲解,那些信众早已识趣地避到了一旁。

    杨凌对这寒山寺,好奇胜于欣赏,虽说到了苏州,园林和寒山寺才是必须一游的地方,在杨凌心中,倒是那燕子坞才是第一向往之地。张天师是道家至尊,到了这佛家圣地,也觉得自已身份有些尴尬,至于莫清河、吴济渊又是本地游惯了的人,虽然老方丈十分殷勤,众人的游兴也都不甚浓。

    这一来众人走马观花,本来不大的寺庙走起来更快,只不过小半个时辰,杨凌就转到了寺后,绕过前边阁内供奉的佛像,一转过去他就瞧见两名僧侣正双手合什,跪在蒲团上顶礼膜拜,杨凌初时还以为是寺内僧人参禅礼佛做功课,忙止住了脚步,不过他们为何在佛像后边施礼,却令他有些奇怪。

    那位老方丈原来以为钦差大人不会这么快就逛到后院,所以并未及时叫这后院僧人回避,这时见影响了大人游兴,他忙摆手示意知客僧将那两个灰衣和尚赶开。

    杨凌见那两个和尚一身僧衣与寺内僧侣有些不同,二人肩后又都背着一个斗笠,似是远道而来,瞧着总觉的有些怪异、又有些熟悉.他蹙着眉想了想,忽地想起一些日本漫画片中见到的僧侣就是这副打扮,不由奇怪地问道:“方丈大师,这两位高僧可是贵寺的僧人?”

    方丈恭敬地道:“钦差大人,这两位僧侣来自日本拾得寺,是来本寺参拜并求取佛经、佛像等物的”。

    吴济源一旁笑道:“大人,唐贞观年间此寺有两位得道高僧,名曰寒山、拾得,后来拾得和尚东渡日本,在日本建了一座“拾得寺”,传道授经,甚受当地人敬重。故此日本僧侣和信徒若来东土,大多要来这寒山寺参拜一番。”

    “哦?”杨凌见寒山寺方丈和吴济渊谈及日本,神色从容,毫无不忿之色,心中先是有些诧异,随即便想到此时日本尚未对中国犯下滔天罪行,虽然沿海一带倭寇作恶多端,但那群海盗在日本同样属于不法歹徒,况且其中还夹杂着许多中国海盗,这时的百姓并未因此迁怒日本国人,不禁释然一笑。

    他抬步走到那两个正欲退出殿去的日本和尚面前,先向二人参拜处看了一眼,见墙上浅浅一副画像,年代甚是久远,绘的是两个憨态可掬、甚至有些滑稽的和尚画像,方丈大师迎上来笑道:“大人,这便是寒山、拾得两位高僧的画像了。”

    杨凌点了点头,瞧见画像左边有两行字,这两句对话实在有名,他早就听说过,只是一直不知出处,此时见了这晓得竟是出自寒山、拾得之口。

    他顺口念道:“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旁边立即有一人接道:“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杨凌诧然回头,瞧见正是两个年青的日本僧人之一,正合掌向他回答,杨凌不禁笑道:“你这和尚,倒记的清楚”。

    那日本僧人得他夸奖,脸上不禁露出喜色,说道:“多谢大人夸奖,贫僧圆仁,是日本‘拾得寺’僧侣,贫僧还记得寒山大师曾问:还有甚诀可以躲得?拾得大师回答说:弥勒菩萨曾云:有人骂老拙,老拙只说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涕唾在面上,随它自干了,我也省气力,他也无烦恼......”。

    那一段偈语足足有三百多字,这和尚记的清清楚楚,一一念来抑扬顿挫,方丈大师听罢欣欣然合掌道:“善哉,善哉”。

    圆仁微微一笑,满面矜持的向方丈合什一礼,显然也有些自得,吴济渊在一旁呵呵笑道:“拾得大师东渡传经,果然信徒众多,真是功德无量”。

    杨凌瞧着这口述高僧偈语,面带得色的和尚,想起后世他们举国化身强盗、到中土来烧杀抢掠的行为,不禁淡然一笑道:“拾得大师这段话确实蕴含玄妙佛理,大师记的果然纯熟,那么我来问你,你背的下来......可做得到么?”

    圆仁怔了一怔,沉吟半晌才肃然回答:“我做不到”。

    杨凌又问:“那么......贵国有信佛之国,又有多少人做的到呢?”

    圆仁沉默半晌,额上渗出涔涔汗水,竟是始终说不出话来,杨凌晒然一笑道:“纵然将佛经一卷卷倒背如流,那佛也不过是挂在嘴上,你刚刚说......悟得真常理,日月为邻伴,这真常理便是这么悟出来的么?”

    圆仁和尚沉默片刻,深深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坦然道:“大人一语如当头棒喝,贫僧受教了,多谢大人指点”。

    杨凌笑道:“不敢,说是随意说,悟却是你来悟。拾得大师这偈语最后一句倒真的有些禅机呢,‘悟得真常理,日月为邻伴’,呵呵,日月者,明也。若是贵国真的能与人为善,则这日月之明----我大明朝岂不正是你们的友邻良伴么?”

    圆仁和尚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有所警觉地道:“大人这么说......可是因为贵国海盗为患,故此迁怒我国人民么?”

    杨凌笑道:“你敢否认那些‘海盗’之中,没有利欲熏心的大名派遣的军队冒充海盗为恶么?”

    这些事已是公开的秘密,大明朝都有许多人知道,更遑论来自日本的圆仁了,圆仁听了脸上一红,不敢出言反驳,他想了一想却道:“但是......贵国何尝曾表示出善意?我国想与贵国友好相处,互通有无,可贵国却无理要求我国必须以臣子之礼晋见。

    若依臣礼,贵国则不惜赏赐,而我国人想平等买卖,却不被贵国允许,就是为求这佛教经典,我国僧侣也要常常渡洋前来,随身携带回去一些,费尽周折,仍是不能满足信徒的需求,可是我们愿出重金购买,贵国却因我国不肯以臣礼事之而不行方便,若不是贵国这般苛严,我们......我们......”。

    他说到这儿脸孔涨红,显然自已也觉得人家不愿意和他做买卖就动手来抢忒也无耻,这个理由太说不过去。

    这些原因杨凌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昔年读历史发现中国古人实在‘蠢’的可以,宁要名不要利,如果他国肯自认为臣,哪怕送来一筐青草,也恨不得赐予十倍黄金来表达天朝上国的慷慨。可是如果对方不肯自认为臣,哪怕是对自已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也决不同对方交易,以此作为惩罚。

    他见这位圆仁和尚虽说的愤愤不平,但是满面羞愧,显然以本国人的行为为耻,不觉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绽颜一笑道:“你说的,本官也知道一些,这些事我会向皇上禀明,请求皇上允许开放通商口岸,加强彼此往来。不过......贵国那些海盗,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只要他们来了,我们就是要狠狠地打一打的”。

    杨凌说罢,又深深望了那个若有所思的圆仁和尚一眼,然后和张天师、莫清河等人慢慢向回走,杨凌瞧见吴济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吴先生还在想方才那位圆仁和尚的话么?”

    吴济渊吃了一惊,连忙拱手道:“啊!是......不是......草民......”。

    杨凌一笑道:“吴先生不必惊慌,你是苏州首富,家中有土地、有织户还有商铺,对这些事想必了解更多,本官这次来江南,查的是税赋,不止是查税吏的清廉,也要了解一下税赋的来源和增加税赋的方法嘛,先生只管直言,本官决不会怪罪”。

    吴济渊瞧了张天师一眼,见他点头鼓励,这才鼓起勇气道:“大人,依草民之见,其实......如果朝廷肯开设口岸对日通商,不但利于百姓,朝廷税赋也必定大有增益的。

    日本国内现在战乱频仍,许多东西都很匮乏,比如生丝、棉布、绵绸、水银甚至针、铁链、铁锅、瓷器、漆器、毡毯还有药材、调味品等等,尤其儒家和佛教的经典书籍,需求极旺,如果卖给他们,咱们可是能赚取十倍利润啊”。

    杨凌虽知通商必定有利可图,可是也没想到这些不起眼的东西拿到日本去竟有这等赚头,如果把这些日用品大量销往日本,那日本的银子还不流水一般流向大明?杨凌可没忘了后世充斥中国市场的日本车和日本电器,敢情历史上也有他们疯狂追求中国货的时候呀,这机会怎么能错过?

    杨凌半是惊讶半是兴奋地道:“竟有这么大利润么?吴先生你说详细一些”。

    吴济渊瞧他喜形于色,胆气更壮了些,他想了想道:“大人不要以为草民是信口胡言,草民举个例子,咱们的蚕农、丝农、织妇,从养蚕、成蚕到抽丝要忙碌一年,最后产出生丝,一斤只能卖出五六分银子,扣去本钱和赋税,勉强能糊口而已。

    可是把生丝运去日本,就能卖五六两银子,整整十倍的差价呀!在咱们这儿就是一根针,拿到他们那地方都能卖七分银子,这可是一本万利呀。当然,他们那儿也有好东西是我们需要的,比如铜、硫磺、苏木等等,我们买进来加工制作一番,再卖回给他们,又是一笔赚头”。

    吴济渊到底是商人,说着说着胆怯之意尽去,不觉眉飞色舞起来,杨凌怎么听都象是后世某段时间中日两国经济状况的翻版,只不过是把供求双方倒了个个儿,他不禁失笑道:“日本人可不蠢,那些大名、将军这么急着和我们做买卖,不会是因为百姓需要才这般上心吧?”

    吴济渊呵呵笑道:“那是自然,他们的屏风、扇子、盒子、砚盒做工精美,我们这边的富人也是乐于出高价购买的。如果彼此通商,朝廷还可能大量从他们那里进口刀具,日本刀品质远胜于我们的刀,卖过来也是至少有三倍的利润的”。

    杨凌听了默默点头,待走出寒山寺门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对吴济渊郑重地道:“吴先生费心,可否将你所知的这些事情详详细细地写下来,越细越好,本官回京时,要把这些事情向皇上呈报!”

    吴济渊张大眼睛瞪着他,半晌才兴奋地道:“大人......大人此言当真?您愿意为这商贾贩利之事向皇上进言?”

    杨凌摇了摇头,深深地道:“这不是商贾贩利之事,这是国家大事!”

    吴济渊听了目中神采一闪,他深深地向杨凌一揖,郑重地道:“有大人这句话,吴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草民一定尽快将所知之事详细述下送与大人”。

    杨凌点了点头,他心中已暗暗决定,回到京城务必要把这件事奏与正德,说动他开商交流。他也知道那些因循守旧、一味认为天朝上国可以自给自足,以平等身分与番夷通商有失上国颜面的大臣必定会出面干预,但他也深知此事的重要性和及时性,这件事一定要办,只要办的好,让朝廷和百姓都尝了甜头,这个口子就越开越大,再也无人能够阻止了。

    吴济渊直起身来,欣然笑道:“草民一席话,倒累的大人又谈起公事了,今日大人是来散心的,这事回头再说。草民知道大人要来,第一站必是这寒山古刹,这附近有一家寒山素菜馆,风味独特,草民已预订了酒席,请大人先去品尝一番,随后我们再同游太湖秋色吧”。

    莫清河一怔道:“大人今日是私人身份游览苏州,所以我并未通知苏州知府,不过我已知会李大祥在狮子楼为大人设宴洗尘,大人您看......”。

    杨凌想了想道:“算了,去城里往返又要浪费些时间,再说这大队人马也不便声扬,去了太湖,今晚住上一宿咱们还要赶回杭州,就不要麻烦他了”。

    杨凌急着往返,其实是想返程时去海宁会会闵文建,不过若是事先说给莫清河知道,他一定又要通知海宁官府,钦差驾到,大肆准备,势必闹得小小的海宁鸡飞狗跳。

    杨凌对于现在大队人马前呼后拥毫无自由的感觉就已头痛不已了,不希望到了海宁,那里的人再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所以并未告诉莫清河。莫清河一听他要急着回杭州,若再阻拦,倒象是怕他在杭州查访自已似的,便不再多言。

    寒山素菜馆西临枫桥,南依寒山古刹,北靠枫津河水,凭栏饮酒,登楼远眺,尽揽姑苏之秀丽。这里做的佛手笋、功德金腿、罗汉斋、八珍和合、翡翠球、素炒蟹粉等素菜选料讲究,色香俱佳,其口味足以以假乱真。

    那地方离的并不远,一行人并不乘轿,说说笑笑步行而去。吴济渊引着众人走到寒山素菜馆,正含笑向内相让,候在那里的廖管事气急败坏地抢过来道:“老爷,出了岔子了,小的包了这家馆子静候钦差大人光临,可谁知李贵李老爷自河边钓鱼回来,非要品尝一下这里口味,小的已向他说明这里被老爷包下,他也不听......”。

    吴济渊听的一怔,他没想到在这儿还碰上了冤家对头李贵,可是......这廖管事也太不会办事了,只消说出自已宴请的是钦差大人和张天师,那李贵再大的胆子,敢在这儿生事么?”

    吴济渊怒视了廖管事一眼,刚要出言训责,忽然注意到廖管事一边和他说着话儿,一边不住地去看杨凌,这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心中暗笑一声,马上换上一副为难神色道:“这个......馆子已被李贵包下了么?这可有些为难了。”

    原来吴家在此地居住一百六十余年,一甲子前就成为苏州首富。而这位李贵,却是近几年来突然窜起的一位新贵,一个放印子钱牟取暴利的暴发户。

    谁也不知这个李贵的来历背景,只知他一来,似乎就有雄厚的资本,每遇天灾人祸,尤其是倭寇劫掠之后,他便赊销大量粮食给农民,他那利滚利的印子钱一放出去,又有几个农民还得上?

    那些当初饮鸩止渴的农民走投无路,只得将土地拿来还债,从农民破产成了他的佃户,有些则成为无业游民,被造纸、丝织等手工作坊雇佣,一些年衰体弱无力求生的就沦为乞丐,四处流浪。

    靠着这种手段,短短几年功夫,李贵在苏杭两地购下了大量土地,如今俨然是苏杭两州最大的地主,家奴仆从数以千计,居则高屋大宅、出则鲜衣怒马,声势隐然已凌居吴家之上。

    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为苏州本地士绅所不齿,加上本地人也有排外心理,这些士绅便向官府检举李贵的恶行,可是不知那李贵到底什么来头,知府衙门接了状子竟置若罔闻。

    象吴家这样关系网庞大的豪门世家将事情反映到布政使、按察使司衙门,竟然也毫无下文,几大家族这才晓得这李贵的靠山必定十分了得,他们扳不倒他,又怕受到他报复,只好吩咐府中的人平时少与这恶人有所瓜葛。

    李贵在苏州飞扬跋扈,吴家家大业大,想避又怎么能完全避得开?所以家中的仆人管事没少受他的闲气,近来李贵又开始打起吴家产业的主意,两家关系势同水火,廖管事有意不说出钦差大人要来就餐,那是想借杨凌的手出出这口恶气了。

    莫清河在一旁听了这事情,脸皮子忽地抽搐了一下,怒不可遏地上前道:“李贵?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土乡绅?哼!平素仗着有几个钱就飞扬跋扈,这回居然在钦差大人面前摆起谱儿来了”。

    杨凌疑惑地对吴济渊道:“这个李贵是什么人?”

    廖管事虽然身份低微,可是他和杨凌同船而来,比他的老爷关系还要熟一些,忙抢上几步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番李贵的为人,听的杨凌连连皱眉。

    莫清河呵呵笑道:“苏州的富人,这个李贵最是为富不仁,虽然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光那一副暴发户嘴脸就叫人看了生厌,今日他敢冲撞大人,我正好趁机教训教训他,也叫他安份些儿”。

    杨凌虽觉那李贵讨厌,可是他并没有明目张胆的恶行,放印子钱又不犯法,如果仅仅因为他冲撞了自已就严加惩治,被言官们知道了必定参他一本,所以并不想多事,不过听了莫清河言语,杨凌知道他不会太过分,便笑笑不语。

    莫清河见他首肯,回头对管家道:“老李,把那个不开眼的东西给我好好敲打一顿,叫他以后收敛着点儿,你把他弄远些,莫坏了大人的胃口”。

    李管家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一摆手带了几个人刚刚走到门前,那房门就打开了,一个三十多岁,黑胖面皮的汉子背着双手,翻着白眼仁儿傲然道:“吴老爷请了什么人物吃素餐呐?可真不好意思,今儿这菜馆,本老爷已经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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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8章 太湖泛舟

    那个黑肤矮胖的汉子得意洋洋地说罢,眼珠子才渐渐地恢复到正常角度,他一瞧清眼前站着的莫府管家,不由得大吃一惊,面上顿时变了颜色。

    李管家笑嘻嘻地道:“李大老爷真是威风,我家老爷也想尝尝这寒山素菜馆的风味,看来要白来一趟了”。

    李贵这时才瞧见门外站着几个人,其中只认得吴济渊和莫清河,两个人竟是一样的神色,面噙冷笑,淡淡而视。

    李贵心中暗骂一声,知道着了吴济渊的计,今天颜面扫地是免不了啦。可是莫清河主管米粮税赋,而他是苏杭两地最大的地主,可以说莫清河饶他一分,便是米粮万担,紧他一分,便要失去大把的银子,对这位财神爷他可是一点不敢得罪。

    李贵慌忙抢出门来,点头哈腰地道:“莫爷,您老人家来了,哎呀,小的不知道是您老人家,您快请进,小的可有日子没见您啦,想孝敬您还没机会呐,难得您老人家来苏州,小的为您接风洗尘!”

    莫清河淡淡一笑,说道:“吃素菜讲究个意境,李员外在的话可就不太合适了”。

    这位李大员外看着象个粗人,心眼儿却不少,他听出莫清河嘲损他满身铜臭,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的,讪讪地道:“是是是,小的不知莫爷还请了客人,您几位请进,小的马上就走,这帐您老人家可千万让小的来付,就算赏了小的面子了”。

    吴济渊瞧这横行苏州府的李贵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中十分畅快,他见李贵还在讨好莫清河,便插口道:“不劳李员外破费了,吴某人既然请了几位大人来游苏州,这点钱还是花的起的”。

    李贵见吴济渊宴请莫清河,显然彼此关系非浅,旁边一位贵介公子、一个道人看来也不是寻常人物,更不敢露出倨傲神色。茶馆内跟出的几个打手撸胳膊挽袖子本来气势汹汹的,这时也都蔫了,李贵见莫清河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忙讪讪地哈着腰,直到吴济渊含笑请了杨凌等人进去,这才慌忙离去。

    李管家得了莫清河吩咐,哪肯轻易放过他,早就笑吟吟地跟了上去,莫清河所说的教训,当然不会是叫人扁他一顿,估计李管家追上去,恐怕要狠狠敲他一笔,非让他肉疼三天不可了。

    吴济渊将几人让进雅间,歉然道:“草民不知这李贵会来,扰了几位大人雅兴,实在罪过”。

    杨凌见里里外外站的全是随从,连带着素茶馆的老板、小二也诚惶诚恐起来,他微微蹙眉道:“今日咱们只是以私人身份游览风光,如此大动干戈也确实不妥,我想......可否麻烦吴先生准备些普通百姓的衣衫,一会儿咱们去太湖游览,还是轻车简从的好,我的人么,只挑几个人随行便是,其他的人在官船上等候,只是......要委曲天师兄妹换身衣服了”。

    张天师这一派虽是修道之人,其实不是重大典礼、设坛祭祀的时候,穿着也与常人无异,对此自无异议,郑百户听了杨凌吩咐,他身负杨凌安危之责,可丝毫不敢马虎,急忙找上廖管事,要他从速安排,自已从番子中挑了身手高强、机警多智的二十多人,向廖管事问明游览路线,先期赶往太湖准备去了。

    莫夫人轻轻解开披风,侍女在一旁接过站在她身后,她俏巧地坐在莫清河身边,柔声道:“老爷,妾身有日子没来苏州了,我想去见见布政使夫人,再说,不坐这大船儿我又头晕,太湖我就不去了”。

    说着她向杨凌和张天师歉然一笑,杨凌在她面前总是有些不自在,一听她不同去太湖,心里反而一阵轻松。莫清河点了点头,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好,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回程时我着人去接你便是”。

    他转回头来,悄声对杨凌道:“拙内与布政使牛大人的如夫人是手帕交,来了苏州不去拜访不太妥当,而且咱们泛舟太湖,若是大船便没了韵味儿,若是小船拙荆又有晕船的毛病,她不去也罢”。

    杨凌听了点了点头,心想:“听说这位莫夫人是江南名妓,不知布政使牛大人那位小星是否也是风流场上的人物”。

    他想着不禁抬头看了莫夫人一眼,不料莫夫人那对剪剪双眸也正‘含情脉脉’地瞧着他,杨凌见了头皮顿时一麻。

    这位莫夫人虽出身青楼,可是却无烟视媚行的感觉,那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秀美清雅,今日她穿了身素白罗裙,更衬得如出水芙蓉一般,眉颦春山,眼凝秋水,娇媚动人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温柔地瞧向旁人时,或许并未有意挑拨情色,也叫人想入非非,更何况杨凌那日曾被她暗中挑逗,怎么会不心虚?

    这一转眸回避,却又瞧见高文心正站在对面,一双明眸也正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杨凌更是浑身的不自在,好似被她看出了心中忌惮似的。

    高文心今日穿着的果然是昨日杨凌夸奖过的那身翠绿衣衫,充满江南水乡风情的普通女孩儿衣裳,穿在她这个气质高雅恬静、体态窈窕端庄的北方俏女子身上,别有一番韵味,虽然那种气质与莫夫人如水一般的万种风情截然不同,却另具一种甜脆的俏美。

    杨凌忍不住柔声对她说道:“文心,本官无须侍候,你也累了,廖管事,请您另置一桌酒席,让她......呃......和莫夫人的两位侍女也进餐休息吧”。

    钦差大人坐上首席,还不曾说什么场面话,先牵挂着安排他的侍女休息用餐?这侍女真是侍女吗?

    吴济渊听了杨凌的吩咐,仔细打量高文心两眼,高文心虽是一身侍女打扮,可是和莫夫人那两个俏婢站在一起,那种大家闺秀的雍容气度她们哪里及得万一,吴济渊心中一动,不禁暗想:“这位姑娘风度气质实在不象个下女,钦差大人对她如此怜爱,莫非他们......?”

    吴济渊想了想觉的不妥,原先准备下的厚礼似乎少算了一份儿,连忙唤过廖管事来,附首悄悄又嘱咐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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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湖风光,山清水秀,浑然天成。这方山水融淡雅清秀与雄奇壮阔于一体,碧水辽阔,烟波浩淼,峰峦隐现,气象万千。

    杨凌、莫清河、吴济渊、张天师四人扮作游湖书生,张符宝也换了身小侍女的衣衫,梳起了三丫髻,蹦蹦跳跳跟在后边。

    她的模样本来就长得十分娇俏讨喜,一换上女装,那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宛然如画,连这几日见惯她道装打扮的吴济渊都双眼为之一亮。

    郑百户带着四个人则扮作家丁,怀中暗揣利刃,肩上挑着食盒,警惕地四下打量着,不时有扮作游人或船夫的番子悄悄向他打着手势,示意一切无疑。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太阳不再酷烈,微微带了些红晕。芦苇随风摇曳着婆娑的身影,湖面时不时吹来一缕清凉的湖风,散发着清涩的爽意,拂在酒意微熏、脸孔涨热的杨凌等人脸上,甚觉周身舒爽。

    郑百户先期派来的番子,已乔装打扮散布在众人准备荡舟采菱的湖泊附近,湖上虽有些游人,也都是三三两两的摇着一只小船儿,举止自在逍遥,看不出丝毫可疑的模样。

    此时正是菱角漂香的季节,前方是数顷的荷花,碧荷连天,间或掩映着粉的、白的荷花,还有成熟的菱角,那碧绿的荷叶看不出一些凋零枯败迹象,一片绿意盎然,所以也参差窜起的荷花有这绿叶陪衬,也正加显的娇艳。

    吴济渊领着一行人来到一座小亭旁,驻足笑道:“大人喜欢清清静静的游湖,所以草民也不敢太过声张,我叫廖管着安排了几叶小舟,咱们今日且泛舟采菱,在这荷涛花海中荡漾一番,待回到这岸边,我们再剥些新鲜的菱角就着清酒畅饮一番如何?”

    杨凌在这些人身份地位最高,酒席宴上大家自然不断向他敬酒,所以虽再三推托,仍然喝的微醺欲醉,胸臆间也有些翻腾。他一听上了岸还要再喝,不禁苦笑不已。

    这里的荷花丛一直连到岸边,岸上植了一排垂杨柳,系着十多条小船儿,廖管事领着几个人正站在树下,瞧见几位大人到了,他正着人将系着小船儿的绳子解开。

    就在这时,一阵优美清脆的歌声从湖上传来,那甜甜的歌声唱道“桃花红来杨柳青,清水塘里种红菱,妹种红菱哥种藕,红菱牵到藕丝根”。

    歌声委婉动人,曲调清新优美,杨凌等人听了忍不住向湖中望去,只见一艘小型画舫正摇摇晃晃向岸边驶来,船头一个红衣红裙,束着一条粉红色腰带的婀娜女子赤着一双雪足正边歌边舞。

    船尾的船夫已停止摇橹,船头分开绿叶红荷,平平的如同划开一面镜子,悠然驶向岸边。舱中一个月白轻衫的年轻书生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向那红衫女子笑道:“好一首清甜的曲子,正好用来下酒,只是不知莲儿姑娘这红菱情牵的是哪位公子呢?”

    那红衣似火的俏丽女子格格儿一笑,举手掷过一枚莲子,昵声道:“当然是你徐公子,还能是哪个人呢?”

    那位白袍公子面庞通红,显然醉意已深,听了这话他放声大笑,醉眼朦胧地回顾舱内道:“瞧瞧莲儿姑娘多会说话,只是这张嘴许了我,昨儿宿于你绣床上的怎么却是子畏兄呢?”

    高文心本来听那歌声十分欢喜,但是听他们这番对答,晓得是几个风流书生邀了青楼妓女游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神色间有些厌恶。

    这时那舱中又有一个白面微髯的青衫人走了出来,他手中握着一把扇子,大约四十岁上下,白净的皮肤上已有浅浅的皱纹,虽然满面笑意,可那神情似乎仍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落寞。

    他放荡不羁地笑道:“怎么,昌谷刚刚给玲珑儿梳了头,这还不足一个月呢,就打起我的莲儿的主意了么?”

    叫莲儿的红衣女子纤腰一扭,从那白衫书生旁翩然一闪,乳燕投林般扑入那青衫书生怀中,甜笑道:“说的是呢,徐公子好没良心,枉我玲珑妹妹对他一往情深,看我回去不向玲珑儿告他的状才怪......”。

    青衫书生哈哈大笑着揽住了她的腰肢,转头向岸上瞧时,一瞧见高文心,那书生神色忽地一怔。这位年约四旬的青衫书生,微醉的眼神朦朦胧胧的,但是定睛瞧人时仍十分有神。

    他的目光直盯着站在亭中的高文心,上下打量几眼,脸上便露出欣喜的神色道:“这样卓尔不俗、气质幽雅的女子,好久不曾见过了,哎呀,竟是一个侍女么?这苏州府何人使的动这样的女子为婢?”

    他把那扇儿在手中连敲,满面惋惜之色,只差要捶胸顿足地惨呼一番了。

    舱中听他大声赞美,顿时狗吃屎般又抢出两个书生来,当先一个大胡子,一袭墨青色长袍,长长黑黑的胡须直垂至胸前,手中举着一只硕大的酒杯,足足顶得上一只小碗。

    两个人瞧见高文心顿时双眼发亮,一迭声道:“子畏法眼,赞誉的女子必然不凡,哎呀呀,果然端庄妩媚,别具韵味,当为之浮一大白”

    高文心听他们对自已品头论足,一双黛眉不禁蹙了起来,若不是因为眼前有好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身为婢子如果胡乱言语会给杨凌丢脸,早已对这几个书生发作了。

    吴济渊瞧她面色不豫,心里担上了几分小心。方才在寒山素菜馆他可是亲眼见过钦差大人对她的宠溺的,吴济渊不怕这俏婢不悦,却怕惹得钦差大人发火,他连忙上前一步呵斥道:“希哲无礼,不得胡言乱语”。

    瞧他直呼那人表字,看来彼此还是熟识的人。那个大胡子听见有人唤他,连忙手搭凉蓬向他仔细瞧了两眼,方畅然大笑道:“原来是吴翁游湖来了,呵呵呵,我说的呢,姑苏城内除了你吴家,谁有这大手笔,能将如此才情气质的美人儿充作侍女”。

    此时船已靠岸,双方这一说话儿,那几名书生都看到了本来站在亭中一角的吴济渊,那青衫书生喜形于色地跳上岸来,大叫道:“原来是吴翁当面,这便好了,这便好了,征仲,快取你的画匣来,我要将这女子绘下,吴翁可千万应允晚生啊,大不了我回头送你一幅山水便是”。

    吴济渊尴尬地对杨凌道:“呃......杨大人,这几位是吴中四大才子,平素就放浪不拘惯了,大人勿怪。青衫的这位叫唐伯虎,平素以卖文鬻画为生,此人最擅画仕女图,只是他眼界甚高,常常抱憾没有值得他落笔的人物,所以今日见了大人的侍女风姿出众,一时忘形才失了礼仪,我这就赶走他们便是”。

    杨凌一听唐伯虎三字,身子不由的一震,唐伯虎!这位名声赫赫的人物竟然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杨凌又惊又喜,听到吴济渊要赶他离开,连忙扯住他,喜形于色地道:“不可不可,吴先生快快请......请他们几位上来,杨某久闻江南四大才子之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要是这么放走了他们,实在遗憾之至”。

    吴济渊没想到杨凌也听过吴中四才子之名,听他如此赞誉,做为乡人也觉脸上有光,他连忙高兴地叫廖管事将唐伯虎四人请了上来。

    这四位才子进了小亭,先见过了吴济渊,四人中祝枝山年纪最长,家境也最富裕,与吴府过从甚密,所以最是随意,上来只是笑嘻嘻施了个礼,仍擎着他那超大号的酒杯饮个不停,文征明和徐祯卿相对就要拘束一些。

    杨凌仔细打量这四位名闻遐尔的大才子,只见他最想结识的唐伯虎,方才忘形之下虽然不拘行迹,可是进了亭子,一听说那侍女并非吴府婢女,却是这位连吴济渊神色间都毕恭毕敬的贵介公子的侍女,神色间顿时拘谨收敛起来,那副神态实在不象想象中狂放风流的江南第一才子,令想一见唐解元风采的杨凌失望不少。

    他却不知这位唐伯虎虽在民间传说中风流狂放、不拘礼法,其实历史上的唐伯虎,在四大才子中一生最为坎坷、生活极其落魄,他骨子里虽狷狂自傲、愤世嫉俗,可是为生活所迫,也时常要向人低头,哪里还狂放的起来?

    这位唐解元十六岁中秀才,恰与杨凌中秀才的年纪相当,可那命运可差的远了。他十九岁娶妻徐氏,家中经营着一家酒店,生活倒也惬意。

    可是后来灾难却接踵而来,先是他的父亲中风过世,母亲因太过悲伤也随之而去,不久妹妹在夫家丧亡,紧跟着妻子产后热盛,因病过世,孩子出世仅三天也随母亲去了。

    唐伯虎受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好不容易在好友的帮助下振作了起来,续娶了妻子何氏,苦心读书,可他进京赶考时又被人诬告行贿主考,被押入大牢,后来虽查无实据放了出来,却判他一生不得出仕为官。

    这位多才多艺的大才子仿佛受到了命运之神的诅咒,这一连串的打击,弄的他家破人亡、穷困潦倒,妻子也嫌他贫穷离他而去,兄弟又跑来分家另过。

    唐伯虎散尽家财,身无长物,到处流浪了一阵,到此时他才返回苏州不到两年,生活刚刚有了些起色,又娶了一位青楼妓女沈九娘为续弦,在苏州以卖文鬻画为生。

    杨凌听说他要为高文心作画,不禁喜出望外。在他想来,能得唐伯虎的丹青,那是何等荣幸,当下没口子地答应了。

    唐伯虎本来心中忐忑不安,还怕他不肯答应,见他点头唐伯虎也喜形于色,他生怕杨凌反悔,连忙兴冲冲地招呼文征明取来画匣,立即铺开摊子要为高文心作画。

    高文心见他们狎妓同游,心中本来就无好感,如今叫她端立在那儿让人作画,在她这位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子眼中,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所以心中极为不愿。

    杨凌瞧出她神色不悦,便走近她悄声道:“文心,不过让人画出相貌来,有何不悦呢?这位唐公子的画可是大大的有名,我前日得了江南第一名妓的墨宝,今日若能取得这位江南第一才子的丹青,将来可是要作为传家之宝的,你的容貌气质,万中无一,就委曲你站上片刻,让他画下吧,多年之后取出再看,别有一番味道呢”。

    他是言由心声,高文心却会错了意,听说他要将自已的绘相作为传家之宝,留给子孙后代,那言外之意......,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儿顿时小鹿儿般嗵嗵乱跳,欢喜的千肯万肯了。

    祝枝山撸着大胡子站在一旁只顾饮酒,这位在有关唐伯虎的传说中一向充当搞笑人物的才子,瞧他举动也甚正常,并没有疯疯颠颠的行为。

    只是他那酒量实在骇人,不时叫那船夫去船上再替他打些酒来,最后干脆把坛子摆了上来,坐在一边栏上自斟自饮。

    唐伯虎早已铺开摊子,认真的画起了高文心的画像,文征明和徐祯卿还有杨凌、莫清河一干人都好奇地立在他背后观看,张符宝却嫌气闷,拉了哥哥陪她到河边去玩了。

    这边唐伯虎刚刚绘出一个轮廓,祝枝山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干了一杯酒,跳下栏干怪叫道:“坏了坏了,我怎么也跟着起哄?这十美图真的要成了!”他顿足大叫道:“三百两啊三百两,失算失算,我老祝这回可赔了”。

    唐伯虎只抬起头来哈哈一笑,便低下头去继续绘画,神色间却有些得意。杨凌恍惚记的好象有个甚么‘九美图’与唐伯虎有关,不禁好奇地问道:“甚么‘十美图’?”

    文征明呵呵笑道:“今日游湖是老祝的主意,这趟湖游下来,要花掉三百两,他可真的失算了”,他见杨凌似乎身份极为高贵,但为人和气,毫无权贵世家子弟的气派,便笑答道:“杨公子,希哲兄和子畏兄打赌,只要子畏兄在一年之内绘下十张仕女图来,而且我等四人皆公认其为美女,希哲兄便输给子畏兄三百两银子。

    只是这十位美女难寻呀,苏州玄妙观最多女子出没,唐兄常到那里蹲守,瞧见真正的人间绝色,便仔细记下,然后绘出图来。只是这消息渐渐透露了出去,谁家再有女眷去观内上香,都会先遣人将这位大才子撵的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

    结果子畏兄七月时便已绘出九位美女,这第十位却迟迟再也寻不到人,我等只道子畏兄要输了这番东道,想不到今日却有缘见到尊府这位姑娘,呵呵,这也算是天意,要让希哲兄送给子畏一笔银子花用”。

    杨凌听的好笑,原来这帮才子也和旁人一般无聊,无所事事时也是以美女作为话题,居然还以此打赌。

    他蹲在唐伯虎身边,见唐伯虎妙笔勾抹,手中的画已绘出六分模样,虽然那眉眼五官还只是粗浅轮廓尚须雕琢,人物也未上色,但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美女已跃然纸上,不禁赞道:“唐兄的人物果然画的维妙维肖,笔力着实不凡呐”。

    唐伯虎画的起劲儿,闻言眉飞色舞地道:“杨公子过奖,美女钟天地灵气,本身便是一幅美焕绝伦的画,在下只是以手中笔,绘其风情之万一罢了。美女之静,娴雅幽洁,美女之动,翩若惊鹤,其发、其眉、其眼、其唇、其肤、其颈、其腰、其足无处不可入画,其美可以入诗、可以入画、可以入酒、可以入梦矣”。

    杨凌没想到这位大才子谈起女人来竟也一套一套儿的,文征明也是画道高手,对于画道理解不凡,最能理解唐伯虎话中之意,而且他对唐伯虎的人物绘画技巧也是极为推崇的。

    这时他见杨凌兴致勃勃,心中深有同道中人的感觉,便兴致勃勃地对杨凌道:“杨公子且稍待,画舫上有子畏昨夜刚刚绘就的一副绝妙画儿,待我取来你瞧!”

    唐伯虎风流倜傥,虽娶了莲儿姑娘的闺中腻友沈九娘为妻,但仍时常留连青楼,这些姑娘们恋其才情,也从不向他索取渡夜之资,这位莲儿姑娘也是他的倾慕者。

    她大眼红唇,肤白如脂,也是一个美人儿,不过今日唐伯虎一见了高文心就赞不绝口,莲儿自觉姿色叫人比了下去,所以一直站在一边,嘟着小嘴儿有些不甚愉快,这时听文征明说要取昨晚绘就的一副画来,她虽在气恼中,仍是禁不住俏脸儿一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羞涩。

    文征明匆匆跑回画舫取来一个卷轴儿,他回到亭中刚刚将画轴扯开一半,一阵风来,险些将画吹断。文征明便拉起唐伯虎道:“子畏兄,停一停,先让杨公子见识一下你昨日绘就的风月图”。

    文征明说完,就抢过唐伯虎手中画板,将手中卷轴打开夹在板上,杨凌一瞧,那画儿并非黑白两色,竟然上了颜料,画中是一个体态丰腴动人的裸体美女,她半跪在榻上,腰间搭着一段红绫,一手掩着羞处,纤腰微塌,娇眸回转,顾盼嫣然间,神情依稀便是那位莲儿姑娘。

    后边一个男子伏在她臀后呈交合状,旁边留白处有龙飞凤舞两行小字:‘半帘清风,一榻明月,半似含羞半推脱,回头叮咛轻些个,不比寻常浪风月’,这图竟是一副旖旎动人的春宫图。

    杨凌从来不曾听说过大才子唐伯虎画春宫,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图,指着画儿说道:“这......这是唐兄所绘?”

    文征明笑道:“正是,画笔细腻,人物传神,唐兄画的春宫不下百幅,这一幅我最是喜欢,已向他讨了来,我与杨公子一见如故,如果你喜欢,我便转送与你如何?”

    杨凌干笑道:“呃......江南第一才子也画这种画儿么?呵呵,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徐祯卿笑道:“听杨公子的口音,想是来自北地不知南方风气,绘这画儿也没甚么,其实许多大家闺秀也传抄临摹这春宫画儿呢,不过出自子畏兄之手的可都是堪称珍品的,世坊间争求的很呢”。

    唐伯虎对这副画儿似乎也极为满意,他取过画板,轻轻抚着画儿笑道:“何止南方,就是京师附近也是风气袭然呐,天津卫的手巧女子大多精于此道,不但平时绘画,每至年底还绘出这春宫画儿在市集上出售,当地称为‘女儿春’,杨公子既来自北方,不知此事么?”

    高文心按照唐伯虎的指点坐在小亭栏杆上,侧首凝视太湖烟波,让他绘画。她坐的久了只觉肩颈有些酸疼,回过头来正要活动一下身子,忽地瞧见杨凌和那几个书生正对着画板指指点点,便是吴济渊和莫清河也在人群后面颠着脚尖儿观看,还道画像已经完成了。

    她欣然站起,走过去喜悦地问道:“唐公子可是已经绘完了?”

    高文心问着话儿,低头一瞧那画,虽然反向瞧着,可那画儿大致绘的什么她已一眼认了出来,这一下她的俏脸刷地一下变的雪白,仿佛血色一下子被抽空了,紧接着却又突然变的通红,整个身子也都发起颤来。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是以她相貌绘出这么一副画儿来作践,高文心只气得头晕目眩,她想也不想抬起手来,“啪”的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唐伯虎的脸上,嗔骂道:“你无耻!”

    高文心说完,两行眼泪已忍不住滚滚落下,最叫她难堪痛心的是:杨凌不但不恼,居然......居然也和那般人一起对着画像指指点点。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已,把自已看成他的女人,他会这么对待自已,任由自已被人轻践么?

    高文心想到这儿,心痛欲绝,她双手掩面,一转身便向湖边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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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9踏浪而来是冤家

    谁说女人的手劲儿小,高文心这一巴掌下去,唐伯虎的左颊顿时灿若桃花。被人打了还要被骂成斯文败类,饶是风流多智的江南第一才子,也被打傻了。

    杨凌瞧见他模样,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当初文心打的是我的屁股,要是我脸上也挨这么一巴掌,恐怕三天都没办法见人了!

    高文心最伤心处,莫过于被自已心中最在意的人轻贱侮辱,她泪流满面地冲向湖边,只想投进那浩渺烟波,从此一了百了。

    湖边几个正扯过小舟来的船夫,有一半是内厂的番子扮的,一见厂督大人形影不离的这位婢女掩面奔来,杨钦差一边大叫救人,一边紧随而来,立即有两个渔夫打扮的汉子肩并着肩向前一拦,陪笑道:“姑娘留步”。

    高文心怒道:“给我闪开”,说着伸手一推,手还没触到那两个番子胸口,纤腰一紧,已被人整个地抱了起来。

    高文心又惊又怒,挣扎叫道:“放开我,你放开我”。她扭头瞧见是杨凌搂着她腰肢把她抱了起来,身子扭动的劲道儿顿时便弱了几分,本来向后踢动的双腿也软了下来。

    杨凌趁势抢出几步,绕到一株粗矮扭曲的柳树后边,放下高文心急道:“我的大小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误会了、误会了!”

    莫清河、吴济渊、四大才子等人站在亭中瞧着那柳树,只见那泼辣美人儿忽地露了下头,似要逃开,紧跟着一双手突然伸了出来,揽住她腰肢把她又拉了回去。

    随后隔着那柳树,只能望见二人半片背影,只见那属于内厂厂督、亲军统领奉旨巡辑的钦差杨大人背影忽直忽弯,似在打躬作揖,不住求饶,一众内厂番子们见了心有戚戚蔫,立即甚有默契地转身向外,装作看不着。

    祝大胡子酒也顾不上喝了,他抚着长胡子,使劲伸着脖子望去,见那树后两个人影儿初时推推搡搡,继而越来越近,最后除了一对脚跟,竟连身影儿也看不见了。

    忽尔一阵风来,才见树后一角绫带飘飘,杨凌袍裾微动。不禁眉毛眼皮一阵乱跳,挤眉弄眼地道:“唐解元快快提笔,老祝瞧着好似要上演活春宫了”。

    文征明拐了他一肘,低声骂道:“灌你的黄汤去,吴翁和他府上的贵客也在呢”。

    徐祯卿也干笑道:“那婢子虽非大户千金,看来也极自重自爱,老祝慎口,免得和唐兄一般......”。

    唐伯虎听着,抚着火辣辣的脸颊一阵苦笑,自已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恐怕这几个没心没肺的大嘴朋友还会四下宣扬一番,不过他们几人放浪不羁惯了,权当一桩风流韵事,也没觉的有失颜面。

    杨凌又是解释又是哄劝,到后来也不知高文心气犹未消,还是仍想享受依偎在他怀里的感觉,她被杨凌搂紧了腰儿,小鸟依人般偎在怀里,又抽泣半晌,才委委曲曲地道:“就算他们与老爷一见如故,也没有将......私隐绘图到处炫耀的道理。

    那位莲儿姑娘出身青楼,他们就该肆无忌惮将她展示于人么?说是狂放不羁,还不是作践人?他们仕途不得意,才假风流之名而愤世嫉俗,终是轻薄无行不拘礼法。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老爷,想寻你的岔子,老爷实不宜与他们相交过甚”。

    高文心说的大有道理,这几位才子的放荡行为放在后世只觉的是对封建礼教的反抗,人们只津津乐道于他们的风流韵事,认为是天妒其才,际遇不公,却不知他们自暴自弃的行为,固然在当时人的眼中也是津津乐道,引为趣闻,可他们也是自绝于仕途,有了这种种见闻,如何还能见容于朝堂之上?

    说白了,他们的行为就是作秀,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人们会把这些趣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却不会把这样的‘明星’当成社会的栋梁。

    杨凌初见四大才子时的激动心情平复了些,乍然醒悟道如果自已痴迷于他们后世的名声,同他们厮混在一起,岂不正授予那些虎视耽耽想置自已于死地的人机会么?

    杨凌叹了口气,紧了紧她手腕,诚挚地道:“文心,你说的对,无论如何,以我的身份,与他们公开讨论这些东西,是嫌有些轻狂了,来江南这段时间,避开了朝中的明争暗斗,我实在是有些大意了”。

    高文心被他连哄带劝,知道是自已起了误会,心中怒气早已消了,又听他语气真诚,心中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她晕着脸挣了挣手,轻嗔道:“被你抓的生疼,我又不打算跳湖了,你还拉着我做甚么?”

    杨凌哈哈一笑,放开手道:“走吧,回去吧,莫公公和吴先生他们一定担心极了”。

    高文心低下头,绣花鞋儿轻轻地划着地面,忸怩地道:“我......我不好意思过去,老爷要游湖,我在这里候着你就是了”。

    杨凌一笑道:“那小船儿一条只载得两个人,今儿我来划船,让你开心地玩一天,好不好?”

    高文心抬起头,惊喜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迟疑地道:“老爷,我只是个下人,你......你不必对我这般客气的”。

    杨凌叹了口气,挪揄道:“高大小姐,自从把你接进门儿来,你说,我有没有真把你当成婢女?再用这话填对我,你可亏心喔”。

    高文心俏脸儿一红,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杨凌笑了笑,转身走向小亭。

    杨凌昂首挺胸地走进亭子,吴济渊紧张地上前问道:“大......杨公子,呃......高姑娘可消了怒气么?”

    杨凌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女人嘛,真是莫名其妙,被我训斥了一顿,现在已经老实多了”。

    莫清谷连忙咳嗽两声,忍住了笑意,然后刷地一下把头扭到了太湖一面,背着双手作欣赏风景状。

    杨凌还不知道自已躲在树后鞠躬作揖的模样早被人看在眼里,他向唐伯虎歉然笑道:“唐兄,真是对不住,小弟管教不严,那婢子竟尔出手伤了唐兄,实在惭愧之至”。

    唐伯虎干笑两声,道:“没甚么没甚么,若没有这一掌之赐,唐某怎看得到如许动人的画面?”

    杨凌诧道:“什么画面?唐兄又做了一副画不成?”

    唐伯虎连忙摆手笑道:“不敢不敢,没有没有,呃......不过这副十美图,我已有了新的主意,却须改上一改了,今日怕是不能完成......”。

    杨凌忙道:“不急不急,不知唐兄作画,一幅出价几何?你尽管回府去画,回头我叫人来敢,银两分文不少”。

    唐伯虎忙道:“杨公子,这幅画虽取意于您府上的婢女,可这画却是我的,这十美图我决不会单幅出售,还望公子谅解。”

    那时还没有肖像权法,唐伯虎提的理直气壮,杨凌倒也没觉的有什么不对,不过在他心中唐伯虎的画可是价值连城,如果一整套的十美图,也不知得耗费多少银子,可他又不愿让高文心的画像被别人得去。

    杨凌不禁犹豫道:“那么这十美图,不知唐兄要多少画资才肯出售?”

    唐伯虎瞧吴济源对待他的恭敬模样,断定此人必是极有身份的贵介公子,能让苏州首富如此恭顺,说不定还是京师的豪门,所以有心敲他一笔,他一边盯着杨凌神色,一边迟疑地道:“这个么......凑齐十美图殊为不易,唐某也耗费了近一年时光,所以售价比起平时单幅字画来可要贵上些了,至少也要五......五......”。

    唐伯虎售画,精心绘作的也不过要价二十两,十美图虽然难得,可是要上五百两他自已也觉的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但他难得碰上一个舍的花钱的主儿,瞧杨闪对那美婢如此疼爱的模样,定是个怜花惜玉的富家公子,这机会实在难得。

    他迟疑着正要说出价钱,吴济渊听了心中已经了然,他最近被李贵那个暴发户挤兑的厉害,偏偏平时使了大把银子的布政使和苏州知府也置之不理,如果攀上杨凌这根高枝儿,谁还敢欺凌吴府?

    如果唐伯虎出价低了,他买下来送给杨凌也显不出诚意了,是以急忙抢过话头道:“五千两?好,唐解元尽快绘出这十美图来,我便以五千两纹银买下了”。

    说完他陪笑对杨凌道:“待我取了这十美图,即刻派人给公子您送上府去”。

    唐伯虎一听大喜,他将手中画板一举,说道:“好,那唐某再免费赠送这幅‘月夜后庭花’,到时一并送到尊府”。

    杨凌听的啼笑皆非,他摸了摸鼻子,瞄了那画儿一眼道:“唐兄这画是......是后庭花?呵呵,画中这位仁兄堵得严严实实,可真是不曾看的出来”。

    唐伯虎一听杨凌挑他画的毛病,可有点急了,他一本正经地道:“画么,要讲究含蓄之美、意境之妙,你没看那美人儿?那么渔郎问津,桃源何处呢?还不心知肚明么?”

    祝枝山和其他二位好色男一齐笑淫淫地摇头晃脑道:“正是,正是,何况还有此句:‘回头叮咛轻些个,不比寻常浪风月......’,点睛之笔呀”。

    杨凌听的心头一阵恶寒::这就是我心中的大才子呀,大偶象吗,你们也......也太......,难怪你们做不了官,敢情那点儿才气全用在这上面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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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碧荷的波浪,远远近近几艘小船儿划行在水面上一膝高的荷叶丛中,若不站起,彼此难得看见。

    郑百户和二十几个番子划着小船儿远远地将这一片包围起来,以防游客闯入。天师兄妹一船,莫清河和吴济渊一船,杨凌果然履行了诺言,和高文心独自划着一叶小舟荡漾在连天荷涛之中。

    高文心欣然坐在船头,撩起清澈的湖水洒在碧绿的荷叶上,湖水流溢,渐渐地凝成一颗颗小小的水珠,船儿轻轻前行,密密麻麻的菱叶儿受水力挤压,自动地分向两边。

    一朵朵小巧玲珑的洁白菱花,点缀在绿叶红莲中间,淡雅而清新。高文心把菱根翻开,欣然搜寻着一颗颗红色的果实,把那摘下的菱角放在裙子上,已经攒了两大捧。

    忽地,一尾被惊动的大鱼翩然跃出水面,在高文心的眼皮子底下划了一个弧形,“嗵”地一声砸进水里,溅起一片浪花,把她吓了一跳。杨凌见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高文心俏然白了他一眼,神情极是动人。她乌亮可鉴的秀发在额前微微有些凌乱,晶莹剔透的水珠沾在白晰娇美的脸颊上,仿佛是从肌肤下渗出一般,杨凌看了双眼一亮,刚想开口夸她,却又住了嘴。

    高文心瞧见他表情,眼底闪过一抹幽怨神色,她拿起一枝红菱来,垂着头轻轻吟道:“菱儿个个相依生,秋水有情总觉冷。”嘴里吟着诗,她的眼角已偷偷瞄向杨凌。

    杨大老爷倒真配合,连忙卖力地鼓了两下巴掌,说道:“好诗,好诗.........”,高文心有点儿泄气:“老爷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他不是16岁就中了宣府头名秀才么?”

    杨凌却不知高文心是以诗挑情,他鼓了两下巴掌见高文心仍有些闷闷不乐,便讪讪地松开桨道:“划了这一阵儿,倒有些饿了,来,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高文心“嗯”了一声,将菱角拢起,走回舱中坐下,伸手取过漆的发亮的食盒,食盒一共四层,她将里边的菜肴一样样取了出来,放在中间的小桌上。

    吴府这食盒底部是铁的,内置炭火,上边一层隔水层,所以放了这么久,盒中食物仍是热的,这南人吃菜讲究精致,盒中菜肴每样都不多,大概只够吃上几口的,花样却不少,头一碟儿是一块方肉,厚笃笃,福得得,滋润丰满,一张肉皮更是金光灿烂,令人瞧了食欲大开,乃是一块东坡肉。

    第二道菜是洞庭虾仁,以洞庭湖上特产的‘吓煞人香’与河虾一起烹调而成,色香味俱佳。此外象桂花芋艿、油氽春卷、油炸金砖、灌汤小笼、卤鸭、爆鳝,尽显东吴文化精、雅、细、巧的特点。

    荷中荡舟,花间采莲,佳肴美酒,又有红袖添香,纵是不饮也都醉了。何况四周是高高探出水面的荷叶,中间只有一个巧笑倩兮的美人儿相伴。

    杨凌想起方才高文心大发脾气的模样,暗暗起了坏心,想要小小教训她一番,便拿出老爷派头,要她也饮上几杯。

    高文心推脱不过,只好也饮了几杯,醇酒落肚,她的两颊登时腾起一团嫣红,杨凌看了暗暗得意,可他叫人饮酒,自已也不能不喝,结果锡壶内的的酒喝的干干净净,杨凌已觉的头重脚轻,人家高大小姐肤色虽如抹了一层胭脂,眼睛却越来越亮,丝毫不见醉意,杨凌这才晓得高大小姐竟有一副好酒量,不由暗暗叫苦。

    高文心是第一次和杨凌单独相处、第一次与他并案饮酒,第一次被他搂抱,也是第一次被他那般委婉哄劝,少女情怀,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欢喜滋味,一饮了酒,反而更加开心。

    她笑盈盈地提起那倒净了的锡壶,向杨凌嫣然道:“老爷十六岁便得了功名,乃是北方才子,如今酒已饮尽,奴婢和老爷作对代酒如何?

    奴婢这有一副上联,请老爷对上一对吧:提锡壶,游西湖,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老爷,请您答对。”

    杨凌一听要对对子就吓了一跳,现代人有几个学过那玩意儿,待一听她说些甚么锡壶、西湖、惜乎,更是弄的头晕脑涨,他虽未听说过这对子,可也听出这对子难处就在三个词都是西湖的同音。

    他不知道这个对子是昔年有人用来难为大学士苏东坡的,当时苏东坡也被这个对子难住,还道是高文心出的对子,所以心中钦佩不已。

    他琢磨了半晌,终于也想出三个发音相近的词来,勉强可以凑成一对,便对高文心道:“呃......我倒是想出一个对子,只是那意境比起你这上联来,实在差的太远,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笑我”。

    高文心听了脸上不禁露出惊奇之色,这副对子自面世几百年来,也不知多少才子煞费苦心去对,结果也不过为了追求发音相同,勉强凑出些下联,意境如上联般优美的,竟是一个没有。

    自家老爷这么快就能想出下联,那已是难能可贵之极了,还讲什么意境。

    高文心又惊又喜,连忙说道:“老爷快快说来,婢子洗耳恭听呢”。

    杨凌咬了咬牙,一狠心道:“好姐夫,聘节妇,姐夫失节妇,嗟夫,姐夫”。

    高文心瞪大了眼睛,小嘴儿微张着,愕然瞧了他半晌,竟是一言不发。杨凌不禁讪讪地道:“你看,你看,我说吧,意境差的太远......”。

    高文心忽然一扭身子,趴在船帮上拿袖子遮着脸,就看她肩膀不停地耸动,那小船儿也随着左右摇晃起来,最后这位一向很讲究仪态的大家闺秀终于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起来。

    杨凌瞧着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半晌才悻悻地说道:“你看,好生生地喝着酒,非要对甚么对子,真是大煞风景”。

    高文心见他恼了,赶忙坐好身子,她咬紧下唇,拼命忍着笑,眼里含着两汪泪水,身子跟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杨凌不禁恼羞成怒地站起来,说道:“笑吧,笑吧,笑死我拉倒”。

    高文心见他恼了,不敢再笑,她慌忙站起来,柔声哄道:“老爷,是奴婢的罪过,你不要生气啦。”

    那小船儿本来就在左右摇晃,杨凌霍地站起,小船更是向左侧一歪,高文心急急站了起来立足不稳,差点儿一头栽进河里去。

    杨凌虽说气恼,实是因为自已的对子太上不了台面,方才觉得能想出三个近音词,其中还有个与惜乎相同的叹词,这份急智已是难得才说了出来。

    待瞧见高文心大笑,才觉得太没面子,这时一看高文心着急,站立不稳直欲摔下河去,急忙的伸手一扶,高文心心惊胆战地一头扑在他的怀里,直到小船儿慢慢平稳下来,才羞红着脸离开了他的怀抱。

    此时的高文心,刚刚饮了酒,玉面绯红,云鬓散乱,那眉如纤柳锁着一池春光,明眸如月卧于盈盈秋水,杨凌一时瞧的呆住了。

    高文心站定了身子,瞧见他的目光,不禁黛眉微敛,羞涩地垂下头去,却又禁不住飞快地抬起了瞟了他一眼。

    眉挑不胜情,似语更销魂,偷把眉扬,暗示檀郎,那是何等荡人魂魄的韵味儿,杨凌明知不该,却情难自禁,忍不住凑上去飞快地吻了她一下。

    高文心红润的芳唇饱满柔软,只被他轻轻一吻,她的唇立即变的湿濡濡的,那双亮亮的眸子也忽然幽幽的似变成了两坛醇浓无比的老酒。

    乌蓬船儿悠悠,风送荷花清香,一直未曾喝醉的女神医,此时却一副朦胧欲醉的模样,似向杨凌发出深情的邀请。

    杨凌一吻下去,自已却似从美色中惊醒过来,他慌忙放开手道:“文心,是我不好,我们不能......我不该的”。

    酒醉之后感情难以自制,此时忘情一吻,他才惊觉犯下大错。高文心对他的情意,他心中早就看的明白,也一直提醒自已不要陷的太深,可是这一路南来,不知不觉间,她那绵绵的情网却早已把他拢在其中。

    直至此时此刻,杨凌才发觉,原来自已心中也早已喜欢了她,可他因着自已的心病,只能象条落入网中的鱼儿一般苦苦地挣扎,苦苦地逃避......

    杨凌重重地坐回位子,抓起酒杯,却发现杯中已空。他不敢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高文心那幽怨失望的眼神,心中只想:不能再招惹情债了,文心比玉儿她们懂事,我......不如把自已的事多少透露一些给她,断了她的念头吧。

    杨凌想到这儿,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娇脆的声音道:“咦,刚刚就看到在这附近站着的嘛,哥,再往前划一点儿,喂喂,你们在哪儿?”

    杨凌听到身旁水响荷动,张天师兄妹已划着船儿飘了过来,便将话儿又咽了回去,他见高文心垂着头,捻着衣角一副自怜自伤的模样,便匆匆对她说道:“文心,我自有我的苦衷,并非欺你身份。唉......等回了杭州,回去后我会告诉你我的秘密,你便明白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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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尚往来,一行人兴尽而返,莫清河也盛情邀请天师兄妹去杭州一游,这兄妹二人在杭州只是接受了道观众人的一番迎接,便乘了吴府的车轿赶住苏州,并不曾游过西湖,所以欣然而来。

    一路无事,张天师便和莫公公在舱中下起了围棋,别看张天师的象棋下的臭,那手围棋却十分高明。杨凌不懂围棋,瞧了会儿觉得无趣,又在舱前瞧了会儿风景,就返回了自已的客舱。

    高文心正坐在舱中独自想着心事,一瞧他回来,忙站了起来。自太湖回来,两人独自相处时一直都有点儿不自在。杨凌强笑道:“我在外边坐的久了,身子有些乏,我想进内舱休息会儿”。

    高文心心中一直存着疑问,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秘密,既然能接受玉儿和雪儿,又对自已有情,却偏偏不肯接受自已,有心想要现在问他,可是一个女孩儿家又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过迫切,眼见杨凌一掀轿帘儿已要进入内舱,她还是忍不住道:“老爷......”。

    杨凌停住步子,回头问道:“嗯?什么事?”

    高文心脸儿一红,支支唔唔地道:“啊......没什么,我们......我们直接返回杭州么?”

    杨凌摇头道:“不,回到杭州天色也大晚了,我们半路停下,先去海宁,住上一晚,明日再回杭州”。

    “哦......”,高文心听说今晚不能听到迫切想要知道的秘密,不禁失望地道:“老爷去海宁,可是想要欣赏一下名闻天下的海宁潮么?”

    杨凌奇道:“海宁有潮可看么?我只听说过钱塘潮名闻天下”。

    高文心嘴角翘了翘,却不敢再笑出来,只是低声说道:“海宁潮......就是钱塘潮嘛......”。

    杨凌怔了怔,垂头丧气地道:“罢了罢了,老爷我在你面前算是颜面扫地了,钱塘潮不好好叫它的钱塘潮,偏又叫做什么海宁潮,真是丢人”。

    高文心虽然满腹心事,仍被他逗的“噗哧”一笑,她忙宽解道:“老爷是北方人,在京师的时候也没空打听这些闲事,不知道有甚么丢人的?不过这钱塘潮要是每年八月十八去看,那才壮观,现在虽也有潮,可就逊色多了”。

    杨凌道:“随便看看也就是了,我去,主要是拜访一下闵大人,他是我的旧上司,我到江南,他已来看过我,我不去瞧瞧他,未免愧对故人”。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温柔地看了一眼高文心,柔声道:“我去睡一下,不需叫人侍候,你若累了,也歇一歇吧。”

    高文心忽想起一事,本想告诉杨凌,转念一想这事与杨凌和自已并无关系,再说一个女孩儿家说这些东西也难以启齿,便点了点头,目送杨凌回房,自已也合衣躺在榻上,张着眼望着舱顶,不期然又想起那件蹊跷事。

    今日莫夫人从布政使司衙门回来,那神情步态有些差异,普通人虽看不出差别,高文心却看出了端倪,她瞧那位莫夫人脸颊酡红、眉腻如水,步态有点绵软柔媚,不由得暗暗吃惊。

    以她学医对人体的了解,深知一个女子神情步态忽然出现这种异状,必是刚刚行云布雨,与人有过合体之缘。

    莫公公是个阉人,又随同杨凌共游太湖,莫夫人独自从布政使衙门回来,居然眉眼含春,似刚刚与人做过**之事,难道她不守妇道、瞒夫偷人了不成?

    高文心枕着手臂怔怔地想了半晌,才幽幽一叹:“算了,这事虽然有伤风伤,毕竟是人家私隐,要我说与老爷听,也羞于出口,自已的事还操心不过来,还管人家的闲事做甚么?”

    “唉......老爷明明对我......对我也有情意,为何不肯接受我呢?因为我是奴婢身份?不!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说有个秘密,到底他有甚么样的秘密,竟使他不肯接受我呢?”

    高文心躺在榻上,耳听得河水滔滔,心潮随之起伏,这一路辗转反侧,不断地想着这个问题,竟是始终难以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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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宁盐官镇的镇海塔下观潮亭内,杨凌披着墨黑色大氅站立在亭中,高文心俏立在他身后。莫清河、莫夫人、张天师兄妹、以及盐运使闵大人、本地驻军种千户和本地几位大盐商也陪在一旁。

    闵文建迎着风浪,哈哈笑道:“杨大人,海宁八月份时的大潮高达数丈,涛声如雷,极是状观,此时来看,可要逊色一些,不过你难得来一趟,怎么也要瞧瞧才是”。

    虽说闵文建并无攀附权贵的念头,但是二人的交情非浅,如今自已的故人在京师做了这么大的官,又专程赶来看望自已,心中荣耀欢喜也是常情,所以神色间甚是喜悦。

    杨凌这次来探望,其实除了拜访对自已有知遇之恩的闵县令,心中另有一番打算。他已派人回京向皇上禀报龙山卫指挥使司毕春和关税镇守袁雄的不法行为。

    毕春昔日在鸡鸣驿时他就已经见过,深知此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他近两百人的亲兵卫队,个个骁勇善战,而且对毕春忠心耿耿。至于袁雄,到处开设税卡,手下有一群亡命之徒,也不会是束手待毙的人物。这两人的罪一旦坐实,便是杀头大罪,不能不防他们狗急跳墙。

    杨凌未出京时便听吴杰汇报过,江浙曾有犯了死罪的将官干脆领了亲军杀官造反,抢了军械逃进大海加入了海盗,如果皇帝下了旨意叫自已拿人,自已也不知道附近卫所的将领是否与毕春沆瀣一气,为了不走漏消息势必不能用他们的人。

    若是只带着自已这三百亲军冲入还有近三千人的毕春大营,万一毕春横下一条心来,自已弹压不住,恐怕要遭反噬。所以上次一听说闵文建这里有支护盐官军,大约三百多人,战力比普通卫所还要高明一些,杨凌便上了心。

    他派柳彪打听,得知这里还驻扎有一个千户所。说是千户,其实也只有五百多人,兵员缺了一半,但是紧要时大可请了圣旨,夺其帅取其军,由闵文建把这支军队也掌握在手,配合他抓捕毕春和袁雄。

    杨凌此来,以阅兵为借口,要闵文建和种千户把三百护盐兵、五百卫所官兵全调到江边,想待观潮之后先让他们演习一番,瞧瞧他们的战力。

    杨凌有督察文武百官之责,又是皇帝侍卫亲军统领,这样小规模的考察军队战力,虽未请旨,也不算逾矩。

    莫公公扰着袖子站在一边有点意兴索然,这次杨凌突然改道造访海宁,事先并未让他知道,他心里多少有点不悦,加上十月的海潮比起八月要逊色许多,他也没有兴趣一观,所以站在靠后避风的位置并不上前。

    那几个大盐商都在他管辖之下,不免陪在身边莫爷长莫爷短的不断奉迎,莫清河也只是虚势应付着。

    本地人对十月的早潮并不是很有兴趣,可是这次近千名官兵笔直的立在江边等候检阅,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风景,所以不少百姓和镇中富户也都赶来江边凑个热闹,一时间那气势还真有八月观潮时的气派。

    风渐渐急了起来,闵文建振作精神,说道:“大人快看,潮来了”。

    杨凌眯着眼睛向远处望去,江流茫茫,东方天际处,隐约传来一阵急骤的声音,极目处有一条白线,随着轰轰地声音越来越大,那银线越来越粗,化作一条横江白练,翻滚而来,轰然声也如殷雷一般连绵不绝起来。

    闵文建扯着大嗓门压过江潮声音,大声说道:“杨大人、张天师,盐官这里的‘宝塔一线潮’极为壮观呐,可惜今日潮小了些,不够壮观啊”。

    他说今日潮小了些,可是片刻之间,江水猛涨,万顷波涛顷刻一线白练变成了一道数米高的矗立水墙,潮声犹如万马奔腾,惊雷贯耳。已瞧的从未见过这等奇景的杨凌和张天师心旷神怡,叹声不绝。

    潮峰碰撞突起,浪尖一片雪白,如同冰山雪峰,令人惊心动魄。江潮冲到坝前时,轰地一声霹雳巨响,潮头突兀竖起,霎时间漫天浪花水雾,风头送来一阵潮爽之气,兴致勃勃抢到前边去的张符宝迎头一身的水气,不禁狼狈地退了回来,惹得杨凌和张天师哈哈大笑。

    张符宝悻悻地哼了一声,拉过哥哥的袍袖擦了把脸,观潮的兴致丝毫不减。前浪一旦退却,对后浪来说就成了一道阻碍,一道道潮水相互碰撞,前浪受阻,后浪又起,一浪高过一浪,虽没有第一波浪头的震撼人心,可也是波峰陡立,汹涌澎湃。

    杨凌见那浪虽不是极高,但今日风大,顺风总是送来一阵水雾,便有意站在高文心侧前方,替她挡着水雾。高文心察觉他的心意,心中不禁甜腻如蜜。

    潮来虽快,去的也快,杨凌几个从未见过钱塘潮的外乡人还没看够,那潮已开始有退却迹象了。

    张符宝这才回头笑道:“杨大人,记得在上海镇时你说过白娘子呼风唤雨,水漫金山,当时我还想象不出那该是怎样的壮观场面,今日看了这潮,我心中才算有了些模样”。

    杨凌听了哈哈笑道:“岂止岂止,那浪能淹得过金山寺,浪峰岂不比山还高?你再想象那浪头上还有许多龙宫的虾兵蟹将,有的持枪、有的持锤,站在浪尖儿上......”。

    他一边指着江潮,一边说笑,正说的来劲,忽地面上笑容一凝,诧异地指着远处道:“那是什么?”

    众人循着他手指望去,只见连绵的潮水尽头,隐隐出现一些黑点,张符宝惊笑道:“怪哉怪哉,莫非真有虾兵蟹将来了不成?”

    有潮水大风,那黑点移动甚快,片刻功夫,就瞧清那黑点竟是一片帆船,那船有些方方正正的感觉,船上挂着黑色的巨帆。

    莫清河看了大吃一惊,又惊又怒地道:“可恶,八幡大菩萨旗帜,那是倭人的海船,快快护送大人离开”。

    此时闵文建也瞧清了船上标志,惊叫道:“果然是倭寇来了,他奶奶的,这次竟有这么多人,快快,保护钦差大人和天师离开!”

    他们站的高看的远,站在楼下堤坝上的百姓只瞧见远处来了二十多艘船,有的还未瞧清船上标志,仍然不慌不忙地站在江边。

    杨凌看了怎肯自已逃走,况且他今日恰巧将卫所、盐运司的官兵都调了来阅兵,人人持有武器,自已的三百亲军虽然有二百人随然了官船回杭州,但带的也有一百名精锐,如今战力将近千人,对方那二十多艘船有大有小,大的能乘三百人,小的也就四五十人,估计总人数也不会太多,未必没有一战的能力。

    杨凌立即喝道:“不许乱,亭中盐商百姓统统退下,闵大人、种千户,请马上约束部众,结阵待敌,郑百户,立即疏散江边百姓”。

    那位种千户穿着一身闪亮的盔甲,本想今日在钦差大人面前露露脸,想不到却摊上了这会子事儿,那些倭寇往日不过三百五百来江边劫掠,已算是极多的人了,这一次瞧模样竟有千人以上,吓得他脸色惨白,可又不敢示怯,听了杨凌吩咐,他慌忙答应一声,下亭整集队伍去了。

    闵文建是大同总兵杜疯子一手带出来的疯子兵,一见打仗就兴奋莫名,昔日单枪匹马敢杀进鞑子军中劈了他们的小王爷,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小挫子。

    他哈哈大笑道:“奶奶的,正说要演武给钦差大人看,这可就变成真刀真枪了。我马上下去,杨大人且看我大刀的威风!”

    他一边说一边蹬蹬蹬地下楼去了,莫清河脸色铁青,拧紧了腮帮子道:“剿除倭寇,非大人之责,大人还是赶快闪避一下吧,若是大人有点闪失,卑下可是万万担当不起”。

    杨凌看了高文心一眼,说道:“文心,陪莫夫人、张小姐赶快返回镇上去,若是我们守不住,立即快马离开”。

    高文心一挺胸道:“老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走!”

    杨凌顿足骂道:“无谓之举,纯属混蛋,你留下有甚么用?你能上阵杀敌么?”

    高文心昂然道:“大人一介斯文,难道能上阵杀敌么?你临阵不退,是为定军心,我是女人,临阵不退,只为和......和大人同生共死!”

    杨凌听得怔在那儿,一时作答不得。张符宝虽然俏脸苍白,听了她这么说,又看哥哥虽然神色紧张,但也没有逃走的意思,便鼓起勇气道:“你不走,我也不走,这镇上好多我天师道的信众,昨晚来了镇上,他们对天师膜拜祈福,十分尊敬,我们今日若退了,还有脸再见他们么?”

    这时江边百姓在内厂番子的呼喝下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始扶老搀幼,呼爹喊娘,一路连哭带叫地抢下坝来,亡命般地向镇上逃。

    种千户将他的兵召集起来,聚在坝上右方,闵文建仍是一身文官打扮,却扛着他那把招牌大刀,领着一帮衣着杂乱的盐兵,立于坝前左侧。

    那些倭船藉着江水直驶至岸边,呼啸着跳下船来,三五成群向岸上扑来。杨凌瞧那些倭人服装十分的杂乱,有的穿着倭服,有的穿着汉服,还有的穿着文士的袍服,却把袍襟掖在腰里,甚至还有几个竟然穿着女人的衣服,可见这些倭寇在海上日子混的也不怎么样。

    可是这些杂七杂八的海盗,虽然衣衫不一,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却人人剽悍、行动也敏捷无比。

    内厂番子只有一百人,其中只有二十名弓箭手,全都围在观潮亭下不敢稍离,毕竟重要人物全在亭上,如果万一有个闪失,他们都得掉脑袋,即然有卫所正规军队在这里,他们乐得退居后备保护大人。

    不料那倭兵刚刚冲上岸来,卫所官兵就有人一声呐喊,不冲反退,掉转屁股逃之夭夭。

    杨凌在亭上看了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这时倭人下船的不多,只要一阵乱箭侍候,或者直接挥军掩杀上去,必可抢占先机,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这是什么兵什么官呐?

    杨凌怒不可遏,他一拍栏杆,厉声向亭下喝道:“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是!临阵脱逃者,杀无赦!”郑百户一挥手,几名番子立即张弓搭箭,向那抢先逃跑的卫所官兵射去。这几人用的都是慑魂响箭,是杨凌在训练亲军时从锦衣卫弄来的,箭一射出声发利啸,有慑人心魄之效。

    这几个弓箭手都是百里挑一的神箭手,箭到人倒,吓得随之逃跑的卫所官兵都愣在那儿,待听到内厂番子凶神恶煞般向他们大叫:“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时只得又畏畏缩缩地奔了回来。

    此时闵文建已率着盐兵扑了上去,他的盐兵没有弓箭,只能同倭寇短兵相接,倭寇三两成群,配合默契,游走之间,常常出其不意突然出刀。

    好在这些盐兵护送盐队,跋山涉水,常常跟河盗山匪作战,也擅长打群架,虽然酷厉的杀气比对方弱一些,可是有个猛虎一般抡着几十斤重的大砍刀冲在前边的盐运使闵大人,士气倒极旺盛,仍能死撑不退。

    杨凌见那些卫所官兵虽然退了回来,却都畏缩成一团不敢前进,不禁气的七窍生烟。这个时候再整肃军队也不是时机,他只能无奈地对郑百户喊道:“郑百户,率你的人给我冲上去,叫种千户发箭掩护!”

    郑百户听了急道:“大人,卑职的职责是保护大人,目下大人身边只有这百余名亲兵,卑职不敢稍离!”

    杨凌大怒,说道:“你若不去,我亲自去!”

    郑百户无奈,他恨恨地跺跺脚,留下那二十名弓箭手护住观潮亭,自已拔刀在手,率领着八十名健卒冲了上去。

    那位种千户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听到杨凌传令射箭,这才恍若梦醒一般命令官兵立即射箭。

    他们列阵在最右边,那边水中有几块巨石,江水又比较低浅,倭人的战船没有停靠在他们那里,加上他们一直不主动攻击,抢上岸来的倭寇只向闵文建的盐兵和杨凌的亲军攻击,暂时还未顾上他们。

    这一来就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只见这群兵老爷好整以瑕地张弓、搭箭、拉弦、发射、“嗡”地一声响,一排攒射,一阵箭雨铺天盖地射向正纷纷跳下船来的倭寇。

    杨凌在亭上见了哈哈大笑,这一阵箭雨怎么也能射死射伤百十个倭寇,可称得上是‘及时箭雨’了。

    只见那一片箭雨射到船上船下,至少有一半射到倭寇身上,可那利箭一沾身,竟滑衣而下,有几只射在倭人的斗笠上,插在那上边摇摇晃晃的竟也没有伤人,纵目望去,似乎这一阵箭雨竟没有一个倭寇受伤倒地。

    杨凌和张天师站在亭上已看的傻了,他们张大了嘴巴,惊愕地瞧着这幕奇景,好半晌才互视一眼,然后一齐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高声叫道:“岂有此理!难道倭人都是刀枪不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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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0 钱塘大战

    卫军这一阵箭雨毫无杀伤力,反激的倭寇凶性大发,二十几个倭寇嗷嗷叫着冲向了那群卫所官兵。领头的一个倭寇身形较矮,但是弹跳力惊人的好,在松软的沙滩上仍然纵跃如飞。

    他手中握着一柄长长的倭刀,单枪匹马冲至那群官兵之中,沉吼一声猛地跃起,刀光如匹练一般唰地劈了下去。迎面的是个持枪的官兵,他既不举枪来刺,也不横枪相迎,眼见奔来的这个倭人凶悍无比,他大叫一声,竟然丢了枪转身便逃。

    那个倭人一刀劈下,劈肩拉背把那逃跑的士兵斜斜劈成两半,随即如一只青蛙一般,连蹦带跳,在卫军阵内左刺右突,挥刀上晃下砍,一时杀的那些胆怯的官兵阵脚大乱。

    这时后边持着各式各样武器的倭寇排成一字长蛇阵也冲了过来,种千总站在后边挥着刀只是大叫:“冲上去!”,可是那些气势为人所夺的官兵毫无斗志,一见有人被杀死,齐齐发一声喊,集体转身向后狂奔,裹挟着种千总和几名亲兵也跟着倒退了一阵。

    那边盐兵不过三百人,与倭寇战的棋鼓相当,这边五百名正规军,只与敌交战一合,死了一个士兵,就集体溃退,看在对江南军队毫不了解的杨凌眼中,只觉愤懑惊奇到了极点:这怎么可能?足足五百人对二十人呐,压也把他们压死了,只交手一合就全军溃退了?

    杨凌的太阳穴突突乱跳,脑门上青筋都绷起来了,此时对于倭寇的仇恨都不如对于自已人的不争气更叫他气愤,杨凌转身就要向亭子下边冲,莫清河一把拖住他,急道:“大人,江南卫军一向军心焕散,倭人又凶狠残暴,所以每遇敌人,常常望而生畏,不战而逃。如今卫军已溃,根本不及整顿,大人万万不可前去,你若有个差迟,我们就真的完啦!”

    杨凌听了头脑一清,想起自已率军在山中演武之时对他们说过的话,如今自已做为主帅,守在这里指挥,其作用远远胜过冲杀在前作一个排头兵,况且如果自已真的被杀,至少自已带来的亲军是不会再死守不退了。

    想到这里他止住了脚步,冲到亭前向下边搭箭在弦严阵以待的番子们喊道:“你们统统给我上来”。

    那边二十几个倭寇追着五百多名卫军如潮水般去了,瞧他们身手,也只有方才打前锋的那个倭寇武艺极好,后边的也都稀松平常,可是吓破胆的卫军都抱着让别人送死、自已逃命的念头,明明只要鼓起勇气返身作战,足以凭人数优势将这伙倭寇歼杀,却只顾抱头逃命。

    令杨凌有些意外的是,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种千总却没有退,他领着近二十名亲军被自已的官兵冲的阵脚大乱,猝不及防被赶上来的倭人劈死了几个人,随即便挥刀领着人冲了上去。

    杨凌见了不禁露出一丝欣然神色:还好,虽然这些兵不争气,这位种千总也不会指挥作战,起码还知道尽忠职守。

    杨凌是直接坐上参将位置的,根本不曾从基层做起,哪知道这位可怜的千总死战不退,其实真正原因并不是想尽什么忠守什么职,而是因为他这位钦差还杵在这儿。

    卫所官兵本来就有守土之责,如果临阵逃跑,对上边还可谎称是敌人势强,不得不退,可是今天偏偏来了位钦差,而且这位钦差守在前边不走,如果种千总丢下钦差自已逃命,那就只有砍头抄家的份儿。

    退也是死,不退也是死(在种千总心中,根本不认为自已是凶悍的倭寇对手),起码不退还能落个好名声,家人也不会受牵连,因为这个原因,种千总才满面悲愤,心中一边骂着杨凌的祖宗八代,一边挥着刀和鬼子玩命。

    他的亲兵不退的原因和他相同,按大明律,若是将领战死,而亲兵无恙,那是要砍头的,所以这二十多个亲兵也是一边在心里骂着种千总的祖宗八代,一边拼死抵抗。

    方才五百人被二十个倭寇一冲即溃,现在二十对二十,情急拼命之下,他们竟然敌住了那些倭寇。

    杨凌见了心中稍安,待二十名番子上了亭子,杨凌一指前方道:“擒贼先擒王,你们不要慌,给我看准了,专挑那些打旗、拿扇的倭人给我射!”

    杨凌站在高处,这片刻功夫已发现倭寇虽然三五成群冲进盐兵队伍厮杀,看起来杂乱无章毫无章法,其实前边总有一个打着怪模怪样旗帜的人或者有个一手持刀一手持扇的人,只要他们将旗或扇子一挥,众多的倭人小队就齐声怪叫,声势骇人,同时挥舞兵器进攻,一俟气衰就转为游斗恢复力气。

    众番子听命站到亭前,专挑那些看似倭人首领的人下手,他们的冷箭又准又狠,那些倭人小头领大呼小叫的边杀人边指挥,常常猝不及防就被一箭钉在那儿。张天师本来就信法术,方才见了那幕中箭不伤的奇景真被吓住了,这时见倭人也是血肉之躯,可以被杀死,这才长出一口气。

    杨凌方才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心中可是压根儿不信这些倭人懂什么刀枪不入的,如果他们真有这种功夫,那还何必在海上讨生活?早可以长驱直入夺天下了。

    这时见自已的亲军果然箭箭夺命,他更加确信自已的判断,只是卫所官兵的箭为什么杀不了人,他还是雾沙沙的弄不明白,不过这时也顾不上研究了。

    这伙倭寇的首领是一个落魄的日本武士肥前寿和一个中国海盗陈东,这伙人每逢春秋两季就化身强盗来沿海抢劫,其他季节则从大明不法商人中购买货物运往日本、吕宋等地牟取暴利。

    近一年多来,日本本土战事越来越激烈,那些大名急需大量物资和银钱稳定自已的地盘,可是自从幕府足利将军不再向大明称臣,大明已不再同他们做勘合贸易,许多大名干脆也指使手下充当起走私贩兼海盗,这一来抢了他们生意,使他们生活越来越是落魄,于是两股海盗干脆合并起来以加强力量。

    他们破烂不堪的战船制造技术十分落后,那些舰船以大木锯成方形,联结时不用铁钉只用铁片,不用麻筋或桐油弥缝,而是用稻草来堵塞漏隙,根本不能抵御明军的大舰船,尤其是福船和广船只要轻轻一撞,他们的舰船就散了花,海上没有优势,他们只能利用大明广阔的海岸线四处游荡、上岸抢劫。

    这是两伙盗寇合伙后第一次做大买卖,原以为利用潮汐出其不意,将海宁劫掠一空,不料船一靠岸就发现明军早已严阵以待,肥前寿和陈东也暗暗吃惊,以为自已泄露了消息,所以二人的大战靠在最后,始终不敢将兵力全部投入,以防中了明军的埋伏。

    二人走上船头观看,只见沙滩上明军数目不多,衣着也不是正规的军队打扮,那些似是盐兵打扮的兵丁中有一个挥舞着大关刀的汉子,大刀在手中风车一般,一被他挨上立即刀折人亡,竟入虎入羊群一般所向披靡。

    观潮楼正前方有一批青衣小帽的军兵,一色儿的朴刀,这伙人人数虽少,却个个骁通善战,而且整只队伍排成一个锐三角,象一枝利箭般直插前方,倭人惯用的三五成群袭扰、破坏的招法根本不管用,三角形内部的军兵还时不时抽出一种短管的火器来杀人,这种装备可不是沿海卫所军兵所配备的火器。

    倭寇的主要兵器是刀和弓,偶尔也有鸟铳等火器。但是这伙海盗比较穷困,海上潮湿,保养弓箭不易,再说简易的箭枝准确度和杀伤力不足,而上好的箭枝木料和箭簇又比较昂贵,所以配备的弓箭不多。

    可是他们的长刀却极为厉害,这些倭寇使用的日本长刀约一米四,几乎赶上了那些小挫子的身高,这刀的长度和重量几乎是明军常用配刀的两倍,而且可以双手使刀。

    明军的单刀只能单手使用,力道、速度、长度都极差甚远,加上日本刀制刀时采用了唐刀的包钢技术,而明军因包钢刀价格昂贵,除了军官,士兵配发的刀只有刀口是包钢,双方实力相当时谁胜谁败可想而知。

    今日好巧不巧,碰上了杨凌的亲军,使用的是清一色的全包钢长柄朴刀,刀长一米三,几乎不弱于他们,而使刀的又个个是经过少林寺和锦衣卫中用刀高手指点过的京军精锐。

    这些番子根本不理会倭寇的挑衅诱惑,他们的职责是保护杨凌,所以绝不分开,八十人组成的阵形如同一枝利箭,八十柄刀此起彼落,整个刀阵游走不停,在观潮亭前的沙滩上横冲直撞象绞肉机一般,凡是挨上去的立即被乱刀劈死。

    有持长刀的倭寇想要以长制短,还不等他靠近,内层的番子已抽出短铳,打了他个满脸开花。这些番子每游走一圈儿,便外层变内层,内层变外层,内层的番子收刀换铳,一边恢复体力,一边装填弹药使用火铳,这一来配备弓箭极少的倭寇就如他们以前屠戳卫所明军一般,完全处于一边倒的挨打状态。饶是悍不畏死的海盗们,也不禁萌生了退意。

    此时,杨凌身边二十名神射手也充分发挥了狙击手的作用,他们不慌不忙站在亭顶只注意那些象是倭人首领样的人物,看清楚了便是一箭,失去首领的倭人不止战法大乱,心理上的震慑力更远胜于对死亡的恐惧,不等大首领下令,众倭人已开始渐渐收拢退却。

    倭人本来疑心病就重,不止肥前寿疑神疑鬼,就连陈东这个土生土长的海盗看了也暗暗生疑,不知这些官兵是什么来头。肥前寿见那个盐兵队伍中持大刀的文官杀伤力实在骇人,明军又冷箭不断,便招手叫人呈上一柄硬弓,搭箭在弦,暗暗瞄准了闵文建,想有样学样射杀明军将领。

    亭上射手见沙滩前已找不到可供射杀的倭寇首领,目标渐渐转移到船上,一个掌班见最后一艘大船上从倭寇围着两人,其中一个正张弓搭箭瞄着盐兵人群,立即唤过一个役长,换下了他手上的百变弓,这种弓并非军中配备,也是锦衣卫专门研究出来的利器。

    这种弓可以随时增减弓弦,调整弓的力度,掌班番子换过百变弓来,将弓调成三石的硬弓,搭上一枝雕翎箭,使足了全身力气拉开硬弓,瞄准那名举弓的倭人首领前胸一箭射去。

    这三石弓太耗力气,这些人虽说站在亭上不受威胁,二十个人又是窥准了倭人首领才发箭,这时每人也已累的精疲力尽,那名掌班天生神力,这一箭射去,弓也垂在地上,手臂都有些脱力了。

    闵文建掌中的刀足足有四十斤重,一抡起来力道就不只一二百斤了,刀势展开借力使力的话可以大省力气,所以为了不拘束手脚,阻碍大刀的使用,他一冲进倭寇群中便和自已手下的盐兵拉开了距离,挥转着在刀游走厮杀,一身官袍早溅满了鲜血。

    肥前寿站在船头,闵文建冲杀不休,又不是有逃跑的倭人来回奔逃,这一箭竟是始终射不出去,掌班番子的箭已射了过来,这一箭本来是射向他左胸,可是箭离弦时微微一颤,箭便失了准头直奔他的肩头。

    肥前寿正觉的臂膀无力,猛地一股大力拉扯得他倒退几步,后背砰地一声撞在桅杆上,这时才觉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传来,右肩一枝利箭贯入,自肩后穿出,前胸只余小半截雕翎。

    肥前寿痛得啊呀一声大吼,几乎晕了过去。陈东一见大骇,慌忙蹲下了身子,大声吼道:“快,快撤兵!明军早有准备,马上撤兵!”

    周围的倭寇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远的距离,明军中竟有人将箭射的这么远,而且力道霸道威猛,能贯穿人体,两个喽罗慌忙举起海螺,趴在船帮子上“呜呜”地吹了起来。

    早有退意的倭寇一听海螺吹响,如蒙大赦般转身就逃,纷纷爬上船去,放下风帆,探出大橹,忙不迭地摇了起来。追出一箭之地的那二十多个倭寇和种千总等人对砍,砍的精疲力尽,倭寇死伤的只剩下七八个人,种千总只带着三个伤兵正在边战边退,待听到江风送来海螺声,倭人要转身逃去时,只见江边大船已向江心中驶去。

    此时已是退潮时分,江水回流,再加上船上倭寇卖力地摇橹,纵然逃到江边也追不上船了,偏偏此时镇中又传来一阵呐喊声,却是镇中几个大盐商知道倭寇若是杀上岸来,损失最大的便是自已,悄悄探看了一番见明军竟然抵住倭人,带了家丁仆人举着棍棒锄头赶来助阵。

    那名最是骁勇的倭寇杀了五六个人,身上也中了两刀,伤虽不重,一直不得裹住,失血过多,早就头晕眼花,此时挥起刀来如同跳舞一般,早看不出刚刚上岸时煞星般的威风,被拥过来的盐商家仆扁担锄头一通刨,要不是杨凌想留几个活口,使了人赶来阻止,就被活活打死了。

    杨凌带了人先去沙滩上看了看,除了满地的死尸伤兵,还有四十多个被敌船抛弃的倭人滞留在海岸上,被八十多柄钢刀压制住,已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他捡起一枝卫所官兵所射的箭来,那箭轻飘飘的还不足一两重,杨凌这才恍然为什么这些箭根本伤不了人,那些卫所官兵平时疏于训练,拉不得弓放不得箭,为了唬弄别人,只好制作了这种轻箭,箭倒是射的远了,但是轻飘飘的混不着力,在这江边上再有江风一吹,与其说是射下不如说是飘下,哪有伤人的力道?

    杨凌算是见识了江南卫军的作战能力了,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吩咐手下打扫战场,自已带了几个亲兵匆匆赶向种千总他们那里。种千总盔歪甲斜地站在那儿象作梦似的,他的手臂被长枪刺伤,一条膀子染的通红,此时也似毫无感觉。

    一直以来,沿海的官兵视倭寇如虎,那种恐惧由心而生,一见了他们真的是魂飞魄散,毫无勇气对战,两百个倭寇撵着两千官兵象赶羊儿似的满山满野乱跑的场面并不鲜见,如今人数相当,竟能和他们战这么久,亲手杀死四个倭人,看来他们也不是那么了不起呀,种千总的勇气和信心顿时大增,也直到这时他才气恼地想起自已那五百个只会吃饭的窝囊兵。

    杨凌走到几个被打的头破血流的倭人面前,盯了那个一刀劈死明军,单身杀入明军阵中的倭人一眼,问道:“会说汉话么?你们的首领是谁?”

    那个满脸是血的倭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傲然而立一言不发,一个盐商家仆见了也不懂什么规矩,抡起锄头狠狠砸向他的膝弯,喝道:“没听见老爷问话吗?”

    锄头砸在他膝上,那倭人单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却立即又跳了起来,那条腿半蜷着微微发颤,显然受伤不轻,却仍支撑不跪。杨凌摆手制止那个还想揍他的百姓,说道:“把他们捆起来,回头找个懂倭语的来,我要向他们问话”。

    这时闵文建扛着卷了刃的大刀满头大汗的奔了过来,兴奋地大笑道:“爽快!爽快!五月时我以三百盐兵打退两百倭寇,只觉已威风八面了,想不到你一来,居然以少胜多,哈哈哈,果然我的福将”。

    他说到这儿,忽地醒觉如今杨凌的官儿可比他高了不止一级,不禁尴尬地笑笑。杨凌向他拱手叹服道:“若真论到上阵杀敌,我怎么比得上闵大人的威风,今日你这把刀可真是大开杀戒呀,江边的残匪都擒住了?”

    闵文建把绿豆眼一瞪,奇道:“擒甚么?我已吩咐人全都杀了,没断气的都补了一刀,若不是怕臭了这江水,就全扔江里喂鱼了。这几块料捆起来作甚么?赶快结果了事”。

    杨凌听的一怔,他方才赶过来时,江边来不及上船退走的倭寇还有四十多人,加上受伤倒地未死的不下百人,本来吩咐人全部擒拿起来,想不到闵文建自作主张,已着人全部杀了。杨凌来自后世,感情上总觉的虐俘有违人道,所以听了不禁露出不忍、不悦之色。

    率着家丁仆从赶来助阵的盐商中有一个叫梅春庵的中年人,这些盐商除了从父辈手中继承家产,大多也是从苦哈哈的私盐贩子渐渐起家,混成代理官方售盐的商人,所以大多强健好武。梅春庵虽取了个文质彬彬的名字,也长的孔武有力,神情彪悍。

    他见杨凌不以为然,便陪笑道:“大人仁厚,可这些倭人贪婪成性,从不知悔改,草民听长辈说,早年抓了投降的倭人,我们也是放掉的,结果他们回头还来糟蹋咱们的百姓,而且抢了财物运回国去,还诱引来更多的倭人作恶,所以现在抓到倭人,一向是要处死的,勇猛凶残之军远比怀柔文明之师更让敌人敬畏呀。”

    杨凌想到美国人放核弹屠倭城,却让倭人敬畏至今,而中国人宽大为怀,把他们的战犯放回国去,直至满头白发,其中大多数人仍鼓吹军国主义,仇视伤害国人,不禁苦笑一声。

    莫清河从没见到明军这般英武,此时对杨凌的亲军战力不禁刮目相看,他含笑对杨凌道:“这次大人亲自指挥,我军大获全胜,剿杀贼寇逾四百人,不日奏报京师,大人之名必达闻宇内,真是可喜可贺,卑下先恭喜大人了”。

    闵文建听了甚喜,这次杨凌亲自坐镇,他是钦差,这功劳谁也抢不走,可是杨凌的品性他极是了解,知道杨凌决不会贪功,这抗倭英雄少不得也有自已一份,不禁美滋滋地道:“正是,沿海的卫军比起咱们边军来,差的可不只十里八里,一向只打败仗不打胜仗,这次大人一来便扭转乾坤,居功至伟。

    啊呀,种大人,我可不是说你,瞧你平时斯斯文文的,我这文官象武将,你这武将却象个文官,说实话我老闵心里挺瞧不上你的,可看今日你可真是条汉子,我老闵佩服的很”。

    种千总刚刚被他说的脸一红,讪讪地道:“闵大人过奖了,末将......末将惭愧呀,手下的兵是一群土鸡瓦狗,今日的表现实在贻笑大方。就是末将自已,也不曾真正对敌作战过,一见了倭寇,着实的心慌,唉!真是惭愧”。

    杨凌见他半边身子尽染鲜血,也不忍再苛责他,只好说道:“本官在北方时,曾见军中有一员姓江的骁将,面对比这倭寇更加厉害的鞑子也能以一当十。他曾说他第一次上战场时,也是吓的魂飞魄散,还是他的什长拖着他冲锋陷阵的。经此一役你也看到了,这些倭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不胆怯畏战,他们就讨不了便宜去。只是......你那群兵......可真该好好练一练了”。

    种千总羞的满脸通红,唯唯喏喏地道:“是是是,末将受教,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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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文健留下一些兵打扫战场,盐商们自发组织起来,将受伤的兵丁搀进镇中治伤,一经统计,那些骁勇善战,带着些痞气的盐兵刀不如人,以致死伤过半,完好无损的只剩下一百四十多人。

    倭人除了最后被抛下的四十多人和百余名伤兵,当场死掉的有二百六十多人,其中六成是死于番子们的刀下、箭下,但那冲锋在前的八十名健卒,死伤一共不过三十余人,瞧得杨凌好生后悔,早知会有这一出,如果把三百亲军全部带来,战果何止于此。

    他回到镇中为他安排的临时官邸,找了一个通倭语的人,正准备去看押倭犯的西厢房了解一些海盗的情形,镇中几位长者被人搀扶着找上门来,一见了杨凌便磕头道谢,感谢钦差大人狠狠打击了倭寇,为镇上百姓除害,随即便痛哭流涕地要求钦差大人为民作主,处死所有倭寇。

    杨凌瞧那几位老人家七老八十,还在向他磕头作揖,连忙将他们扶起来,可是要他亲口发出杀俘的命令,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为难地看了眼张天师。这些老人都信佛信道,要是有天师出面劝解一番,或许能够将他们劝走。

    张天师会意,上前对几位老人家稽首道:“几位老人家,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这几名倭人已束手就俘,若是一律处死,未免上干天和,他们作恶多端,杨大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就让他们在牢狱之中受过,又有何不可呢?”

    张天师年纪虽小,那几个老头儿果然尊敬异常,不敢对他失礼,一位老者哭诉道:“天师,这些倭寇惨无人性,就是千刀万刮也赎不了他们的罪孽,他们杀人放火、掘坟挖墓,什么坏事都做呀。去年倭寇上岸,就在老盐仓,把一个八个月大的孩子丢在床上,用开水浇,听他哭声取乐,天师啊......”。

    杨凌听的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升至头顶,为生存也好,为求财也好,杀人他倒可以勉强接受,强盗嘛,你还能指望他们发善心?可是这种丧尽天良的行为,纯粹是满足一种变态的、没人性的欲望,向一个无辜的婴儿身上泼开水,只为听他啼哭取乐?

    杨凌头皮发炸,高文心和张符宝听了眼中已溢出泪水,就连满口天道人心的张天师,也双眉倒竖,眼中杀气腾腾,再看不出半分修道人模样。

    另一个老者道:“不止如此,他们中午在一户人家吃饭,走时杀了人家全家,取血泡酒,说是大补身子,那家的孕妇,他们打赌是男是女,就剖出婴儿验证,还有本地的富户,被他们掳走勒索,家中拿出的银子凑不够数量的,就把人锯成碎块送回来......”。

    杨凌脸色发青,颤声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先前说话那位老者道:“大人,咱们把他们当人,可他们自已不把自已当人呐,他们掳财也就罢了,这般杀人放火,您说不是畜生是什么?他们还最喜掳夺妇人和清秀的童子,逼迫他们做的丑事,连我老汉都说不出口哇!”

    杨凌再也听不下去,一转身就急步向门口走去,他刚刚走到门口,房中张符宝一声怒吼:“杀了他们!姓杨的,你要是还想留他们活命,我......我......我天天画符咒你!”

    杨凌脚步顿了顿,随即头也没回,快步走出大厅。西厢房内,几名倭寇被绑在柱子上,杨凌脸色阴沉地踱了进来,郑百户和几名番子见了忙站来起施礼道:“见过大人”。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嗯,今日多亏了你们,你记着把为国捐躯的将士尸首好生收敛了,回京后本官一定会重重地抚恤,今日参战的兄弟,一律要重赏!”

    他说完,转过头来,目光从那几个倭寇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到一个穿着汉人女子衣裳的男子,目光与他一碰,瑟缩地躲避了一下,杨凌便走过去停在他面前,说道:“你们的首领是谁、一共多少人、平素都在什么地方活动?”

    他找来的那个懂倭语的汉子连忙用倭语重复了一遍,那人听了一言不发。杨凌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就不懂的用什么厉害手段对付你?浇开水是么?”他阴冷的目光在那人身上逡巡了一番,说道:“如果用开水在你身上浇,再用铁刷子蘸了盐一层层地往下刷,你觉的怎么样?或者把烧红的铁钎直接插进你的大腿......”。

    杨凌说的都是听说锦衣卫用来对付犯人的手段,旁边那人还未翻译,那个穿女裳的男人额上就渗出涔涔冷汗,忽然哑声道:“如果我招......我招了,大人肯饶了我么?”

    杨凌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厉声道:“你是汉人?”

    那人被他一喝,不禁哆嗦了一下,却仍执拗地道:“我......我也是没法子生活,才......才走上这条路,他们几个都是真的倭人,是不会招的,大人允喏饶了我,我才肯说”。

    杨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女子的淡绿轻衫上,他捻起那衣衫的一角,问道:“这件衣服,是你抢回来的?她的主人......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那人脸色一变,这件衣服是他去年在福建登岸抢劫时从一个少妇身上剥下的,那女子......那女子......,他想起那个容貌姣好的少妇最后的可怖模样,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冷战。

    杨凌见他嗫嚅着还要说谎,猛地转过身去平息了一下想活活掐死他的念头,才一字字道:“你说出来,我让你痛痛快快地死!这是唯一的条件!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人愣了愣,将杨凌的话又咀嚼一遍,方才悟出他话中的意思,眼中不禁露出恐惧的神色。杨凌冷冷地道:“你决定了么?我并不一定非要知道你们的情况,如果不说,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眼看着杨凌一步步向门外走去,曾经以种种希奇古怪的法子折磨人为乐的盗寇终于忍不住大叫道:“大人留步,我招,我全招,只求大人留我一个全尸”。

    那人将知道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其实他的情报并没有太大价值,这些倭寇到处流窜,没有太固定的居处,而大明水师目前要想出海围剿,也没有那个实力,要想对付他们,主要还是等他们来内陆抢劫再施严惩,而且可预料的是:他们一定会来!

    不过杨凌意外的是,从这人口中听到了有关更多日本国内的情形,幕府日渐衰微,已经控制不住各地大名,而各地的大名、武士首领对于同大明贸易,以此壮大自已的实力十分渴望。

    其中有些势力有秘密通道从大明走私,所以也是反对倭寇横行以免影响他们生意的。而且这些官方组织的走私团队不但同大明沿海的商人暗中交易,而且同吕宋、南洋已经探出一条海路贸易线。这些情报目前暂时用不上,但是以后未必没有用,杨凌都暗暗记在心上。

    更叫他意外的是,日本的通用货币竟然是大明的铜钱,日本曾尝试自已制造货币,但是他们制造的铜钱质量极差,用不了多久就磨损断裂,成为一堆破铜烂铁,所以只能将大明的货币做为日本国的通用货币。

    足利家族不再对明称臣后,两国断绝了贸易,日本急需大量铜钱,却没有办法取得,而一个国家没有货币,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情形,所以官方只能走私甚至充当海盗。

    杨凌听了愣了一会儿,他没想到那时的中国货币竟然可以完全充当、替代另一个国家的货币。对于毫无人性的倭寇的仇恨和憎恶,并没有使他丧失理智到认为一味的杀戳就是彻底解决这群海上祸害的唯一手段。

    杨凌暗想:海上的倭寇是要打的,一定要想办法剿灭他们。但是这群祸害滋生的根源不拔除,消灭了这一批,还会产生新的一批,要长治久安,必须疏堵并行。

    他本来对于回京后请求皇上对日通商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因为来自朝中,尤其是内阁三大臣的阻力,他并没有信心可以压制,朦胧记的好象历史上刘瑾当权时一家独大,如果朝中是他作主,这个不学无术、只会捞钱的家伙一定不会成为阻力,可是他不确切记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已经没有时间等下去了。

    但是现在他有了些把握,如果把通商等经济手段做为政治手段的延伸,那些文官们还会反对么?通商,可以使两国合力打击海盗;从经济上控制他们,并且努力保持领先的地位,他们就不会生出觊觎的野心;如果连他们的货币都出自我们之手,一旦真的产生纠葛,只消制造出大量的货币投放到他们的国土上,还怕那个有敌意的政府不垮台么?至于更久远的将来,他们是否有能力自已生产货币,甚至经济取的更大的发展,就不在杨凌的考虑之列了,人不能靠老祖宗吃上千秋万代,前辈人为你打下个好基础,剩下的事自有后来人去操心了。

    京师怎么样了,离开了一个月了,朝中一切如常吧?等派去京师的人回来就知道了,杨凌觉的自已现在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和时间抢着去做,恨不得立刻了结这时的一切,马上赶回京里去,可是......可能么?不摆平这里的一切,就不能降服厂卫,不降服厂卫,哪有实力和外廷抗争,尽快施行自已的政略?

    杨凌停住了脚步,长长地吁了口气,抬腿走到门边,忽又停住道:“这个人,给他一个痛快。其他的人,交给镇民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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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1 箭已在弦

    杨凌在海宁呆了五天,每日亲自陪同高文心为盐兵和自已的亲军上药治伤,并且派郑百户等人协助种千总训练卫军。

    卫军的刀不如倭寇,暂时又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郑百户穷思竭虑,让卫军加强弓弩手和长枪手的力量配备,虽然训练一时不能见效,但是教给了他们方法,坚持训练下去,日久自可看出成效。

    这些卫军不堪一击,最重要的原因是军心焕散,如今种千总凭着二十人与等量的倭寇死战不败的战果,一时信心大增,痛定思痛之下,整肃军队极为严格,赏罚分明等措施看似毫不起眼,却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只军队。

    三司官员和苏杭两地的知府、以及名士豪绅这几日络绎不绝,前来海宁慰问官兵、一时旌表如云。这可是江浙闽鲁一带沿海省份打击倭寇最精彩漂亮的一仗,五百军兵对一倍的倭寇,竟让倭寇留下了四百具尸体,这种战果令四方卫所刮目相看,饱受海盗骚扰之苦的百姓和富商们扬眉吐气。

    那些盐兵已得了布政使、指挥使司衙门的犒赏,这些前来探望的商贾家资亿万,出手更加阔绰,言必称壮士,出手馈赠动辄是万两纹银,杨凌分文不取,闵文建又不是截留的贪官,所以每个官兵都攒下了一份不俗的家当。

    这些盐兵痞气甚重,平时偷鸡摸狗也没少被当地百姓唾骂,这时却成了百姓眼中的英雄,走到哪儿只要一说是盐运司的官兵,百姓都肃然起敬,哪怕到饭馆儿吃顿饭,老板都不肯收钱,这情景看在那些卫军官兵眼中,真是又惭又愧,深受刺激,他们直恨不得让逃跑的倭寇马上再来一次,以便有机会让百姓们知道,他们也是男人,不是怕死的孬种。

    布使政已着人将捷报传送京师,杨凌也秘密写下一份奏折,将目前沿海情势详细叙述一番,飞马传报京师。他的那番打算并没有马上禀告正德,因为那位小皇帝性格冲动,做事不计后果,如果他见了杨凌的建议马上迫不及待地施行,万一被内外臣工所阻,杨凌将来再提出来就失去了奇兵之效。

    直到第五日,杨凌准备了二十辆大车,准备携带伤兵返回杭州,这时吴济渊派了廖管事也来劳军。他已将对外贸易的利弊得失详细记下,连同唐伯虎的十美图一并送来,杨凌将廖管事迎进客厅,欣然打开那幅闻名已久的十美图欣赏。

    十美图中另外九幅都是这位唐大才子偷窥苏州美女相貌,然后绘制而成,这位唐解元的眼光果然不俗,九位美人妍姿艳态,顾盼嫣然,个个瞧来都娇艳动人。

    第十幅图绘着高文心的图果然已经改了,那画中是一个美人儿站在柳树下,近处芦苇摇曳,远处烟波浩渺,身后柳树旁却伸出只手来揽住了她的纤腰,美人儿扭头回望,那眉眼间诧色未去,喜意已盈、娇羞可可的的神态刻画得栩栩如生。

    看她似嗔还喜,欲拒还迎的模样,显然那画上只露出一臂的人物是她心中爱慕不已的情郎,能将人物刻画的如此生动,唐伯虎的画技果然出神入化。杨凌瞧的爱不释手,便扯了两根丝线系上做为记号。

    除了十美图,自然还包括老唐免费赠送的那幅‘月夜后庭花’,这虽是一幅春宫图,却是出自唐伯虎的手笔,杨凌怎么舍得毁掉,只匆匆看了一眼也系好丝线放进那堆画中。

    廖管事笑眯眯地道:“钦差大人,我家老爷听说大人在此地抗倭大获全胜,为江南百姓出了一口恶气,着实欢喜的很,所以派小人带了猪牛财物,馈赠大人的亲军和抗倭盐兵,请大人查收”。

    杨凌连忙摆手道:“廖管事,吴先生赠送本官这些礼物已太过厚重,如果再让他破费,本官可是惶恐不安了,那些东西还是请廖管事带回去吧,吴先生这番美意,本官心领了”。

    廖管事不以为然地道:“大人,我家老爷财大业大,苏杭两地有数不清的产业,倭人横行,吴家每年总要受些损失,如今大人狠狠打击了倭寇,我家老爷也受益非浅,将士们在前方用命,赠送些钱财也是应该的,大人就不必客气了。

    再说,苏杭两地数得上名号的士绅名流都已有所表示,我家老爷世代居于江南,若不对将士有所表示,岂不被百姓唾骂为富不仁、吝啬无良么?小人受了老爷指派,若是大人不收,小的可没法向老爷交待,大人还是成全了小的吧”。

    杨凌无奈只得随了他出去接收吴家馈赠的礼物和匾额,一出了大厅,恰瞧见高文心为受伤将士敷药裹伤回来,杨凌忙停住脚步道:“文心,廖管事给我送来了几幅画,你且把它们收进箱中,今日就要启程返回杭州了,江南才子唐寅的大作,可不能碰坏了”。

    高文心答应一声,回到厅中见桌上堆着十多卷画轴,她想起那十美图中有一个便是自已,也不知那位自称的江南第一才子把她画成了什么模样,连忙逐幅打开察看。十美图中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美女,燕瘦环肥,丽质盈盈,各具特色。

    高文心起了比较之意,瞧见那些美女相貌不凡,心头更是紧张,再打开一幅,却是当日误会轻薄于她的那幅春宫图,高文心不禁面红耳赤地啐了一口,赶紧的把它丢进画卷中。

    当她找到自已那幅画像,瞧见画中模样,依稀便是根据当日杨凌和她在柳树后的情形衍化而来,顿时羞红了俏脸,这幅画旖旎动人,又令人浮想翩翩,将她娇媚动人的神态刻画的淋漓尽至,若论相貌,那九大美人未必逊色于她,可是画中多了那一只手,和她低回委婉的神态,这副画顿时便凌驾于九美之上。

    高文心瞧了心中喜悦,对那画春宫的不良书生也不禁产生了几分好感,她抿嘴儿一笑,小心地系好画卷,眸光一转,瞧见方才匆忙塞进画卷中的那幅春宫还没系上,便将桌上剩下的两根丝线都系在上边。

    她想起自家老爷平时一本正经,原来也喜欢这种东西,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怜那唐大才子画春宫,白白挨了一个大嘴巴,这杨大老爷藏春宫,只因是这美人儿心上之人,却只是含羞一笑,待遇天差地别,实在不同。

    高文心握着手中的春宫图,想起方才匆匆一瞥画中所见的无边风月,想起如果自已有朝一日和老爷......,她的心旌一阵摇动,仿佛那画中缓的就是自已和杨凌,不禁象烫了手似的赶紧把它丢开。

    女儿情怀如诗如幻,这时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大多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你叫蜜桃儿般的成熟的女神医怎能不顾影自怜、春心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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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一返回杭州,柳彪就匆匆赶来见他。海宁抗倭的事传到他耳朵里时,把他吓的魂飞魄散,两个带兵随大官船返回杭州的百户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要不是消息传来时战况已有了结果,都指挥使司也紧急加派了两卫官兵将海宁入海口死死扼住,以防再出不测,他真想抛下一切立即赶赴海宁。

    如今杨凌回来了,要他处理的事也已有了眉目,他匆匆从龙山赶回,见了杨凌又仔细打量一番,见大人果然没事,这才放下心来。这么久的相处,杨凌仕途起起伏伏的他一直都陪在身边,现在不止是因为个人前程全系在杨凌身上,他对这位上官也是真的颇有感情。

    杨凌经过这趟苏州、海宁之行,更想早日了结江南之事,尽快赶回京师,是以一见柳彪立即问道:“柳彪,我要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柳彪说道:“大人,龙山卫指挥佥事丁林,已取得重要证据,不过这小子似乎临时又起了悔意,迟疑着不肯交出,我对他说他的证据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只凭龙山卫兵丁不足定额一半,毕春吃了多年的空饷,我们就足以收拾他,这小子才把证据交出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与杨凌道:“大人,这是丁林记下的毕春和袁雄的不法证据,时间、地点、相关人等一应记录在案。另外,京里的秘旨昨夜也已送回”。

    杨凌一听京中秘旨,不禁霍地站了起来,急问道:“在哪里,快拿给我看”。

    柳彪翻起袖子,解开密密绑在臂上的布条,取出一块软软的黄绫,杨凌急忙接过来,展开看了看,忍不住露出微笑道:“皇上一向尚武,我就猜到他听说了卫所如此腐败无能,必然龙颜大怒,呵呵,皇上要我便宜行事,奉旨缉查期间代天巡狩,全权处理江南一切不法事宜,有了这道旨意我们拿人就名正言顺了”。

    杨凌欣然收起圣旨,思索片刻问道:“袁雄和毕春动向如何?可曾察觉我们的行动?”

    柳彪轻声笑道:“大人这一趟苏州之行闹的轰轰烈烈,他们纵然有些疑心,这回也戒意全消了。本来嘛,要论税赋之丰,三位镇守太监之中他居于末,大人先查杭州、再赴苏州,摆明了更重视粮茶和织造税赋的来源,不过大人来了以后,袁雄还是有所收敛,目前税卡已裁撤了四成,最近蜇伏在龙山卫一直安份守已”。

    杨凌冷冷一笑,说道:“等我一走,他安份守已这些日子亏收的银子又会加倍从百姓身上捞回来,哼!不过也不能对他不闻不问,太过疏远难免令他生疑,告诉他,五日之后,本官要去龙山卫巡察”。

    柳彪会意地笑道:“是,大人这颗定心丸给他吃下去,保证他会安生等候大人,不过......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杨凌目光一凝,说道:“从明日起,本官要回请杭州官员士绅,应酬三日,再多送他一颗定心丸嘛。你连夜赶去海宁,原订计划稍稍改变一下,不必剥夺种千总的兵权了,这几日接触,本官觉的此人倒还可用,只要监视严密些便可。三日之后,招卫军和盐兵日暮起程,连夜赴龙山卫,四更天,本官要他们出现在龙山卫大营!”

    柳彪振奋地道:“是,卑职遵命!如果大人没有旁的事,卑职就告退了”。

    杨凌想了一想,忽地问道:“对了,我叫人回京,顺道探察一下京中内官外廷的行踪,司礼监和内阁可有异动?”

    柳彪一拍脑门道:“卑职只顾高兴,险些忘了此事,呵呵,大人放心好了,现在京中的官员们可顾不上大人了,大档头说,皇上现在取消了午朝,早朝也常常迟到,内阁三大学士为此率领文武百官整日苦谏,和皇上经常发生争执。

    皇上大婚后,对皇后和两位贵妃娘娘十分冷落,经常偷偷溜去豹房游玩,他授意谷公公等人搜罗了十头豹子养在那里,派了三百名武士负责训养,别的费养不算,养豹子每日光肉食就支用六十斤,为了这件事,御使台和翰林院每日上奏百疏,朝廷上为了皇上荒废朝政、嬉玩糜费之事已伤透了脑筋”。

    杨凌吃了一惊,疑惑地道:“我出京才不过一个月,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事?皇上虽然贪玩,若无人怂恿引诱,也不会如此荒唐走板,可是......内廷有王岳、范亭等人,刘瑾、谷大用他们也在司礼监管辖之下,怎敢如此胡为?”

    柳彪心道:“有你这个如日中天的内厂厂督做朋友,他们有什么不敢做的?”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杨凌皱着眉想了半晌,总觉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刘瑾等人如此胆大有点不太寻常。他知道有王岳那些人在头上压着,刘瑾等人并没有飞黄腾达的野心,他们平时哄着皇上游玩,不过是讨皇上欢心,捞上点便宜罢了,现如今他们这么做,必然引起外臣的仇视,他们没有这么大胆子,至少现在绝对没有,这里边一定有鬼。

    杨凌想到这儿,对柳彪断然道:“通过我们的消息网告诉大档头,密切注意内廷外廷一切消息,有任何动静都要随时呈报给我”。

    柳彪见他神色凝重,也不敢再嘻皮笑脸,连忙答应一声,见杨凌似乎想着心事,这才告辞退了出去,安排好一切后立即赶赴海宁。

    杨凌现在已不是初出茅庐时的鸡鸣驿丞,朝中打击政敌含沙射影、纵火烧身的阴谋手段多少了解了一些,他出京时就担心内廷外廷会对他不利,现在听了正德的异常行为,一时猜度不透其中原因,不禁暗暗提起了小心,生怕是对手设下的圈套,原本他还急着想赶回京去,有了这层戒慎,却提起了小心,不敢轻举妄动,怕一脚踩进对方设下的陷阱。

    杨凌待柳彪离开后,坐在椅上将自已南下以来的所作所为仔仔细细地推敲了一遍,没有发现可供人弹劾陷害的地方,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

    这时,珠帘一响,一个娇俏的身影儿悄悄闪了进来,杨凌扭头一看,只见高文心立在门旁,便笑了笑道:“这么早,又该针灸了么?”

    高文心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大老爷倒的确没把她当佣人,可是却当成了私人郎中,难道不是为了治病,自已就不能来看他么?

    杨凌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说道:“来吧,每日一针,现在一日不扎,我还不习惯了呢。呵呵,对了,这祛虚健体的治法一定要半年后才生效的么?”

    虽说有高文心温柔的玉手按摩也算一种享受,可是每日那最后一针,都要扎得一柱擎天,害得他还要趴在那儿静候二弟心平气和,一日两日还能忍受,天天如此,又没有幼娘、雪儿那几个小妮子在,这就象是喝上一杯春药,然后再用冷水浇下去,天长日久还真的是有点苦不堪言了”。

    高文心脸儿一红,她诳骗杨凌说是为他强身健体的方子,其实是用来治逾不孕的药方,这方子用上就该有些作用,至于现在是否管用,就算她是神医也看不出来呀,瞧老爷一脸的不情愿,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的老爷,这方子不用足半年,便毫无效果,所以老爷一定要坚持服药针灸才是”。

    杨凌无奈地道:“罢了,进内房用针吧”。

    杨凌趴在床上,察觉到高文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说今日为何用针这么早,你是不是有甚么话要对我说?”

    高文心一怔,随即低下头道:“婢子......婢子没有话要对老爷讲......,不过......老爷是不是忘了有话要对婢子说呢?”

    杨凌奇道:“我有甚么......啊!你是说......”,他趴了会儿,才无奈地道:“一会儿用完了针,换身衣服陪我出去走走吧。到了这里这么久,走到哪儿说是看风景,其实还不是迎来送往的看人?在太湖和你泛舟赏荷算是这次下江南最惬意的事了,我们一起去游游杭州的小巷,到时......我再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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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小巷,就象书香满身的江南才女,叫你乍看一眼,就惊觉它的美丽,可是在它身边走上多少遍,你也摸不透它那幽美神秘隐藏着的秘密。

    一走进小巷,似乎一下子从万丈红尘万丈踏进了烟雨旧梦,幽雅静谧,让人的脚步也不由自主的放轻柔了些。

    杨凌和高文心一身士子打扮,踏着青石板的路,慢慢踱入小巷,午后的阳光细细地散落在两旁的屋脊上,巷的两旁,一幢幢灰瓦白墙的屋子静静矗立。那灰瓦已饱尝了风雨的侵袭,显出一种沧桑的晦暗。

    小巷中很宁静,偶尔来往的行人也是悠闲的、懒散的。前方四名番子扮成路人,隔着十步左右,谨慎地打量着路人为他们开路,后边也是四人,保持着同样的距离慢慢跟在后边。

    到了杨凌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一个人出去走走,享受一番自由自在的个人空间,根本就是妄想,如今的情形已是郑百户最大的让步了,人有所得,总要有所失的。

    灰瓦白墙中间或有几间铺子,或是裁缝店,或是面馆,或是杂货铺,铺内的主人大多在打盹。巷子左侧的房子后边就是一条悠静的小河,这些房屋是依水而建的,推开后窗,便是潺潺流水。右侧房后矮墙外就是一条官道,大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别样妖娆。

    跨过一座歪脖榆树掩映下的小桥,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左侧临水,右侧全是一些酒楼,酒楼都不大,格调却很高,似乎都是一些百年老店,门前廊柱褪尽了油漆,镂花的窗格古色古香。

    杨凌在一幢酒楼前停住,对一副俊俏公子打扮的高文心道:“走吧,咱们上楼去吃些东西”。高文心和杨凌肩并着肩走在这幽静的小巷中,心中安逸之极,真想就这么陪着他一直走下去,听说他要上楼饮酒,高文心只是浅浅一笑,温顺地点了点头。

    酒楼中没有人,此时竟然一个客人也没有,老板和小二都趴在桌子上打着磕睡,那种悠闲倒真是令人羡慕。酒楼临水,此时楼中还没有客人,二人上了二楼,在临窗的位置坐下,窗前摆了两盆灿烂怒绽的金菊,上方挂了一只鸟笼,两只鹦鹉正在笼中欢叫。

    杨凌让老板推荐了几道菜,不一时酒菜端上,鼋汁狗肉、活鱼锅贴、火腿笋丝、蜜汁塘藕四色精致的菜肴,两壶温热的黄酒,杨凌只顾闷头喝酒吃菜,高文心存了心事,哪里吃得下,她浅尝辄止,一双妙目只是看着杨凌,等着听他说出那个大秘密。

    杨凌眼见挨不过去,只好摞下筷子,轻轻叹息一声道:“这里菜肴精美、环境幽雅,又有你这样可心可人的女子相伴,真如天上人间,可惜......我能享用的时光却已不多了”。

    高文心蹙起秀气的眉毛,疑惑地道:“老爷,你......你这话从何说起?”

    杨凌无奈地一笑,轻轻道:“因为......我的阳寿只剩下一年,一年之后魂归地府,从此世上再无杨凌其人”。

    高文心诧异地张开樱唇,怔了片刻功夫,攸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平素为人号脉只须一指,此时心上人突出惊人之语,关心则乱,芳心大急之下竟然搭上三指。

    杨凌任由她握住手腕,柔声道:“你是个好姑娘,你对我的情意,杨某并非泥胎木塑,心中又岂会不知?以你高贵的身份,要不是家中骤遭不测沦落为奴,就算你我有缘相见,也根本不可能生了情意,这岂不是天意么?”

    杨凌终于坦然承认对她也萌生了感情,若是换一个时间说出,高文心不知要何等惊喜,可是她现在只想知道杨凌有何致命暗疾,竟是恍若未闻,只是凝神听着杨凌脉搏。

    杨凌轻轻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和你结成异姓兄妹可好?回京后我请皇上赦了你的奴籍,你比幼娘她们年长几岁,见多识广,要懂事的多,我故去后,还望你多多照顾她们”。

    高文心惊惶地盯着他,颤声道:“你......你脉搏平稳有力,绝无任何病症,为什么要这么说?”

    高文心家破人亡,自倾心于杨凌后,已把他看作最亲近的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这时验不出他有病疾在身,偏偏杨凌说的郑重无比,决不象是开玩笑,高文心担惊受怕,额上已急出汗来。

    杨凌见了不忍,反手握住她温暖的小手,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不用查了,我没有病,这是命,懂么?阎罗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文心,你有神医之称,可既称为医,总要有病才医得,却医不了人命啊”。

    高文心吃吃艾艾地道:“老爷,你......你说自已只有一年性命,是......是有人给你算了命?命相之学,玄虚处太多,你......你太糊涂了,怎么相信这些东西?啊!难道是张天师给你卜算的命格?”

    这世上除了张天师,还有谁敢算命时直指别人寿禄几何?而且叫人深信不疑?高文心霍地站了起来,就要去找张天师问个明白。杨凌急忙站起,拉住她手道:“与张天师无关,总之......这个人的道行比张天师还要厉害百倍就是了,明年最迟十月将尽,就是我寿终之时,幼娘她们三个,我已觉亏欠太多,你说......我怎忍心再误了你的青春?”

    “这怎么可能?”高文心听的又气又急,古人虽说信命,可是还没听说谁敢算命说别人寿命剩下几年的,真要有人这么算卦,估计就要从大师变成神棍,被官府指称“妖言惑众”活活打死了。

    老爷明明健康的很,偏偏煞有介事地相信这些鬼话,原来他不接受自已,不是嫌自已岁数大了,也不是嫌自已是家奴身份,却是......却是......,高文心恨不得马上找到那个说杨凌只剩下一年寿禄的人,狠狠打他一个大嘴巴。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道:“不行,我去找张天师,若你真有什么好歹,张天师怎么会视若无睹?这分明是有人胡言乱语,故意危言耸听。

    她此时一身男人打扮,蹙眉跺脚却是一付女儿娇态,瞧来十分可爱。杨凌坚决地摇了摇头,道:“傻丫头,我是那种轻信这种虚妄之言的人么?不要去找天师了,就是他也未必看的出来,不过我说的话是绝无虚假的,所以......你的一番情意我是决不能接受的。”

    杨凌见她急得快流下泪来,忙嘻皮笑脸地哄道:“咱们要不要打个赌?明年的这个月份,我若死了,你要在我灵位前和我结为兄妹,然后安份嫁人,若我不死,便是说谎骗你,到时......我就嫁给你得了,呵呵呵”。

    高文心瞧他嘻皮笑脸的模样,也不知他说是真的假的,说他是真的吧,那副欠揍的无赖模样实在不象,说是假的,可那眼神里分明蕴含着一种深深的悲哀。自已怎么会喜欢这么个人啊!

    杨凌长长吸了口气,振作精神道:“我们现在这样,做一对红颜知已,有什么不好?难得你我单独出来,你瞧这里......咦?”

    杨凌指着窗外,奇怪地张大了眼,然后走过去扒着窗户向下望。高文心莫名其妙,也忙跟了过去,只见窗下是条流速缓慢的小河,此时正有一条乌蓬船儿缓缓飘过,船头有一个半大的孩子,长的憨壮结实,只是从上边望下去,那孩子脖子上有一个紫红硕大的肉瘤,若是看仔细了叫人头皮发麻。

    此时那孩子站起来大声向后唤道:“阿爸,舅舅什么时候从广东回来?他说回来时要给我带龙眼和荔枝的,这都三个月了,还没回来呢?”

    后边摇橹的汉子呵呵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嘴馋,都这么大了也该懂点事,你阿妈在高老爷家织纺很辛苦的,别总缠着阿妈给你买零嘴吃了”。

    杨凌嘶地吸了一口冷气,“这孩子,也是无父无母,我看着可怜,就收留了下来送到这里,嗯,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莫清河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响过,杨凌茫然望着那轻轻飘摇着远去的小船儿,心中只是想:“他为甚么骗我?不过是收留个孩子,我又没有提出去看那些孩子,他为什么要找来个少年冒充他收留的孩子来骗我?这么怕我生了疑心,他到底做了甚么?”

    杨凌忽地惊醒过来,转身就往楼下跑,高文心不知出了甚么事,慌忙追在他身边,只抢下两阶台阶,高文心“哎呀”一声,一脚踏空扼了脚脖子,她扶住栏干疼的脸色苍白,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杨凌见状急忙回头扶住她,那八名番子方才见二楼没人,便在一楼据了两桌,要了酒菜看守,这时见大人急匆匆抢下楼来,连忙丢下筷子迎上来。

    杨凌压低嗓音道:“快,去两个人,沿着后边那条河走,追上一条船,船上有个颈上生了肉瘤的孩子,跟出他的住处,查清他的一切,快去!”

    两个番子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奔出了酒店。杨凌架住高文心道:“你怎么样了?”

    高文心苦着脸道:“好疼,脚腕崴了,我......我走不得路”。

    两个番子见大人在楼梯上架着人走路不便,想从他手中接过高文心,高文心哪肯让他们挨着自已身子,杨凌无奈,一哈腰抄起她的腿弯儿来,将她打横抱起,高文心顺势双手环紧了他的脖子,脚上虽扎心似的疼痛,嘴角却已悄然绽起一丝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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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的女伴崴了脚脖子,你替她脱靴除袜,擦些药酒,然后会怎么样?

    答案很简单,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她会大大方方说声谢谢,然后大大方方把手伸给你,让你扶着她去打车,等她一进家门儿,就没有你什么事了。

    如果在一个对于女人来说,脚比名节、贞操还要重要,许多女人连身子都给了男人,却把自已的脚当成更隐私的部位不许男人碰一碰的年代,她肯坐在床上,让你脱靴除袜,轻揉她的莲足,那代表着什么?

    高文心知道那代表什么,所以她含情脉脉的看着杨凌,贝弧微露朱唇轻咬,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也媚的成了一条丝线。

    低着头很认真的替她揉着脚的杨凌不知道,“男人的头,女人的脚,只能看不能摸”这句话他没听过,所以杨凌不但摸了,而且摸的还挺仔细。

    在高文心的心中,从这一刻起,她已完完全全是杨凌的人了,一生一世,再也嫁不得第二个男人,杨凌心中却在慨叹:高文心的玉足真美,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双脚,漂亮身材的女人不好找,漂亮脸蛋的女人更不好找,而漂亮双足的女人......

    高文心的双足脚形纤秀、纤掌楚楚,那肌肤雪白晶莹,泛着温润的光泽,当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脚背上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十个脚趾的趾甲都呈淡红色,像十片小小花瓣。

    曹植说‘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李白说‘覆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就连整天忧心忡忡忧国忧民的杜甫也写过‘罗袜红藻艳’,如果不是见过秀足柔滑纤美至斯的美人,怕是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吧?

    高文心被他抚弄的浑身燥热、春心荡漾,想起杨凌一再的无情拒绝,视自已的真情如无物,竟是因为那么一个可笑的说法,她的心中又不禁有些着恼,这个男人呀,为什么自已偏偏喜欢了他?可是既知只是一个无稽的说法,岂不也正代表着自已终身有望了?

    她咬了咬唇,不适的扭动了下身子,欲待问他两人既已至此,他何时娶自已过门儿,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老爷,我......我好多了。你不是说三个镇守太监中莫公公为人算是最厚道的么?怎么......呀!是不是他将那些孩子都拐卖给别人了?”

    杨凌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会,他盘剥的虽然不算厉害,在这江南也可算是日进斗金了,卖几个孩子能挣多少钱?我奇怪之处就在这里,他没有必要算计几个孤儿,可是如今看来,他收养的那些孩子下落确实有问题,看起来越小的事,如果他竭力隐瞒,一定有大问题,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清楚”。

    高文心静了静,使劲吸了几口气鼓足勇气一横心道:“老爷,江湖术士故意虚言恫吓,大多是为了骗人钱财,什么一年阳寿,根本信不得的,你......我......”。

    杨凌苦笑一声,那真相中的真相实在惊世骇俗,如果全说出来没准儿高文心会把他当成借尸还魂的妖怪,他怎么敢说出来,只好含糊地道:“我并不是个糊涂人,若不是有十成把握,我不会这么说的,文心,唉,我是真的命不久矣......唉,其中曲折,不提也罢”。

    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见高文心晕红着脸,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眸子里满是委曲和幽怨,忙又低下了头,可是脑袋一低,柔软的袍子贴着身子,微微呈现的是高文心那一双修长成熟的大腿,鼻端还传来淡淡的少女馨香,他握着滑嫩玉足的双手动作也不禁迟滞起来。

    高文心见他仍痴信术士之言、执迷不悟,心中气苦不已:这呆子老爷说的冠冕堂皇,好呀,幼娘是元配,你娶了,玉儿雪儿是皇上赐的,你也娶了,如今你都......你都......,还说什么义结金兰让我嫁人,我还嫁得出去吗?

    高文心想到这里,银牙一咬,悄悄从发丝中抽出一枝金针握在手中。杨凌正低着头给她轻揉着脚腕,后颈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只消轻轻一针,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个无情人今夜就可以变成自已的郎君。

    “要不要刺下去?”高文心问着自已,捏着针尾的手已紧张的渗出了涔涔汗水,她柔肠百转,芳心中挣扎不已,千百个念头转来转去,那握针的手只是发抖,竟是举也举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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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2 观鱼之乐

    颤动的针尖悄悄地靠近了杨凌的后颈,高文心知道这一针刺下,只有一点点麻痒的感觉,就象发丝轻轻拂过一样,杨凌绝不会察觉有异,继而就可以让他在在神志迷幻的状态下产生强烈的性欲,当春风玉露一夕缱绻之后,他还会用那么可笑的理由拒绝自已么?

    可怜的女神医自学了高家祖传的‘金凤玉蝶’针法,一直用来济世救人,唯一一次破例是为了杨凌,施展绝学把常人变成了疯子,现在第二次破例,想把少女变成少妇,依旧是为了他,也不知上辈子欠了他多少钱没还。

    可是这一次......罪恶感好重,她的心跳得如同奔马一般,那针瑟瑟缩缩,要是这样也能认准穴道,可就真的见鬼了。就在这时,杨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虽然甚轻,高文心听了却马上刷地一下将针收在袖中,心虚地问道:“你......你叹甚么气?”

    杨凌又向掌心倒了点儿药酒,轻轻替她揉按着脚腕,微笑着道:“你的脚真的是美极了,许多人虽然是美女,可那双脚却不及你的万一,这样纤秀动人的双足若是在......在海外的东方国,可以日进斗金呢”。

    高文心进过教坊司,又是家教素养极高的大家闺秀,所以最忌被人比作妓女,闻言不禁色变,她咬紧了唇,半晌才悲笑一声,幽幽地道:“婢子虽入过教坊司,却也知自尊自爱,幸喜被老爷救出火坑,否则婢子若被人凌辱,是断断不肯苟活于世的,老爷何以要用此事来羞辱我?”

    杨凌吃了一惊,慌忙解释道:“你误会了,那时......那个国度,习气风俗与我大明不同,美足展示如同现在作诗作画一样,呃......是可以正正当当换钱的,我心中绝无羞辱你的意思”。

    作诗作画换钱?就象唐伯虎画春宫?还不是一样用来卖的下贱人么?这一解释,唐文心更是悲从中来,忍不住一扭身趴在被上痛哭起来。杨凌啼笑皆非,这时候的人都什么毛病啊,夸她脚丫子漂亮也这么多毛病。

    他站起来凶巴巴地摆老爷架子道:“别哭啦,我只是见你一双天足甚美,由衷夸奖几句,你冰清玉洁,不惜碰壁明志,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么?怎么会轻贱你?真是......”

    高文心犹自哀哀,听了杨凌夸她冰清玉洁,芳心深处忽然又涌起一阵羞惭:我这是怎么了?若真的用这个办法骗了老爷,他日老爷若起了疑心会如何看我?本族偷汉子的女人都是浸猪笼的,我这样做岂不成了女采花盗,连那样的下贱女子都不如了?

    不!我要去找张天师,求他推演大人的命格,喜欢他也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嫁进杨家,不能用这种下作手段。

    杨凌见她哭声虽弱了却仍未止息,忍不住肩膀一塌,苦着脸换了副嘴脸哀求道:“我的姑奶奶,拜托你轻些个儿,叫人听见还当我把你怎么样了?”

    这时高文心趴在床上,那身公子衣袍贴在身上,圆润饱满的臀部高高地耸起,杨凌一句“轻些个儿”出口,忽地想到江南四大才子笑淫淫地说的那句:“回头叮咛轻些个儿”,不禁贼兮兮地瞄向她的翘臀。

    高文心听他温声相求,虽然不曾拥抱自已心中有些失望,可也不敢恃宠而骄,她扭过头儿来正想说话,恰憔见杨凌那道瞥向自已身体的眼神儿,不由得俏脸一热。杨凌收回目光见正被人家逮个正着,不禁讪讪地道:“我......我看......看你脚腕肿的厉不厉害,你好好歇息吧,我先出去了,要是......要是实在不方便,我就叫莫清河派两个婢女来侍候你”。

    “别......”,高文心匆匆坐起来,拭了拭颊上泪痕,说道:“谁知道谷公公打的甚么主意,这西跨院儿还是别让他的人来了,婢子......婢子不要紧的”。

    杨凌“嗯”了一声道:“好,那你歇着吧,回头我叫人把晚餐给你送进房来”,说完不待高文心再说话,忙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高文心痴痴地望着房门内摇曳不停的珠帘,半晌才怅然叹了口气,她从袖中摸出金针,缓缓插回发中。想起方才杨凌看着自已的眼神儿,她的心中不禁又喜又羞,女为已悦者容,若是早知他在看着......看着自已,就晚些回头让他看个够了。

    高文心这么想着,只觉方才被杨凌摸过的脚掌痒痒了起来,一股热流徐徐从脚心传到心里面,连心也痒了起来。不经意间,一抹红潮已悄悄爬满了她的眉梢,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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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钦差大人杨凌回请杭州士绅名流。杨凌做东道,杭州知府杨孟瑛和镇守太监莫清河作陪,在西湖“卢园”,也就是十景之一的‘花港观鱼’处大摆宴席。

    三大巨头联袂请客,那是多大的面子,杭州士绅名流济济一堂,纷纷应召而来。杨凌喜笑颜开,举着杯逐桌敬酒,听着他们奉承自已平倭保民的功绩,谦逊中带着副飘飘然的得意模样。偶尔有人向他问起行程,杨凌只说巡察过龙山卫所后就要马上返回京师,是以先行摆宴谢过杭州士绅的盛情款待。

    杨凌正敬着酒,忽地察觉对面有人似乎正象他挤眉弄眼,杨凌仔细一看,见是自已的随身亲卫掌班黄之宇,昨日他去侦伺那可疑男孩,循踪追到那户人家,略用些手段向周围邻居打听,探出那户人家世代居于此地,那孩子父亲姓展,以摆客游览为生,母亲在织户高明府上做织工,这孩子虽有些残疾,却是展家唯一的根苗,所以两夫妻极是宠爱。

    杨凌本来还抱着万一的希望,以为那孩子或许是送进高织户家后被人收养,至此已全无怀疑,他立即令黄掌班带人想办法查清莫府收容的那些孤儿,看看是否还在那些织户家中。

    黄掌班等人是杨凌亲军和斥候营中提拔起来的,当初就跟柳彪、杨一清学过这些侦缉的种种方法手段,自成为番子后,又被吴杰苦训过一阵,现在都是此道行家。

    莫清河再是手眼通天,若是真有人想查那些孩子下落,几十个大活人他也遮掩不住,此前不过是因为那些孤儿没人闻问,现在杨凌有心要查,没费多少功夫,黄之宇就得了确切消息,连忙赶回来象杨凌禀报。

    杨凌向他使个眼色,让他到旁边曲桥上相候,随即又敬了几桌酒,见谷公公和杨知府正被熟人拉住攀谈,便悄悄折向曲桥。

    这卢园内亭台楼阁,花草繁盛,处处鲜花摇曳,‘贵妃醉酒’、‘娇容三变’等名贵牡丹开着碗大的鲜花,散发着幽幽馨香。曲桥下清水如镜,密密匝匝的金鳞红鲤一有人来,便从四面八方挤来,纷纷跃出水面,此起彼伏的如同有人在水面扬洗一片红布。

    杨凌走到桥上,扶栏望水,似不胜酒力稍为歇息的模样,黄掌班甚为机警,假意过来扶住,然后悄声道:“大人,据卑职查明,谷公公镇守江南已经五年,据说他三年前娶了‘春雨杏花楼’第一名妓黛楼儿为妻之后,听从夫人相劝,广行善事,架桥铺路、设棚施粥,还收留孤儿,送入各家织坊为佣工,迄今为止,加上上次那个孩子,已经收留了35个了”。

    杨凌点了点头,问道:“现在那些孩子可还在那些织户家中作工?”

    黄掌班摇摇头,轻声道:“全都不见了!”

    杨凌霍地扭头看着他,急问道:“人呢?”

    黄掌班道:“卑职打听了一个孩子状况,冒充那孩子的远房舅舅从陕北来探亲,去那织户家询问,据那织户讲,孩子来了不足一个月就被人买走了,因为那些孩子并未卖身于织户家,那织户怕我告他拐卖人口,便说那银子只是收容孩子这段时间的食宿钱,孩子被一苏州富商看中,说他聪明伶俐,带回府中做仆僮了,要比在织户家求生好的多。

    卑职怕只用这种身份引起别人怀疑,又用买通等手段走访了其他织户家,很奇怪,那些孩子都是不到一个月就被人买走,更奇怪的是,那买主是同一个人,是苏州有名的大地主,名字叫做李贵”。

    “李贵?这名字好熟悉......”杨凌想了一想,忽地记起在苏州寒山寺见到的那个李贵,心中不禁疑云大起。李贵家资巨万,仆从过千,要买几个孤儿并不可疑,可疑的是,为什么这么巧,莫清河收养的孤儿统统被他买走,而且全是在一个月之内。他主要以放高利贷和经营土地谋财,与织造业并无干系,就算每个月都来杭州一趟,也没有次次跑去织户家中搜罗无人注意的孤儿的道理。

    再者......,那日见他对莫公公甚是敬畏,他以粮放贷、以地还贷,要想发财正归莫清河所管,溜须奉迎倒不稀奇,可他若是为了讨好莫清河,才收留莫清河找来的孤儿,也没有三年都不告诉他的道理”。

    杨凌再联想到莫清河故意以假孤儿释其心的举动,不由得心中一震,一个念头已呼之欲出:不管这其中有什么古怪,莫清河必定早已知道此事,而且这事还不敢让自已知道,所以在回程路上才匆匆安排人在织户家中找了个假孤儿,难怪回城后他主动提出请自已去察看杭州织造情形......”。

    杨凌想到这里,对黄掌班道:“咱们的眼线可布到了苏州?”

    黄掌班自豪地道:“回大人,咱们的情报网发展甚是迅速,您下了江南,于档头便将发展的重点放在江南,如今江南几处大城已经都有我们的人驻扎”。

    杨凌听了心中甚是喜悦,他想了一想,冷笑道:“好,马上查那个李贵!不止查那个孩子下落,还要查查李贵的背景。他短短几年功夫,财势直逼有百年历史的吴中首富吴济渊,如今想来大有可疑。

    地方豪门大多交通官府,吴家也不例外,可是李贵现在财势还不及吴家,那日就敢对吴济渊那么无礼,背后必定有比吴家更强大的靠山,所以查他必须小心,有任何消息都要马上告诉我”。

    黄掌班点了点头,就在这时,莫清河微笑走来道:“杨大人,可是不胜酒力?”

    杨凌摆了摆手,让黄掌班走开,然后对这位越来越让他摸不透的谷公公呵呵笑道:“花港观鱼,果然美不胜收,方才饮酒急了些,歇了片刻,这时也觉好些”。

    莫清河飞快地扫了一眼,见方才扶着杨凌的那个番子退下后并未离开,只是站在桥头,似乎是负责守卫的侍从,眼底一抹疑色这才消去,他欣然走至杨凌身边,扬手一洒,一把鱼食抛入水中,鱼头攒动,如同涌起一团红浪,那鱼儿挤的连水都看不到了,如果伸手一捞,就可轻易捞起几条锦鲤。

    莫清河不禁叹道:“鱼儿若过了钩子,便不会轻易上当,可养在这池中的鱼儿,只知受人供养,对人全无一点戒心,若不是这天堂般的所在,赤膊捞鱼太煞风景,我几乎想要下去捞几条来下酒了”。

    杨凌微微一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鱼儿拘在这池中,其实想逃也是逃不掉的,与其如此,不如自得其乐,想的多了,反而自寻烦恼”。

    莫清河听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话,脸上笑容不由一僵,本来扬手正抛出一把鱼食,手臂顿了一顿,大半直接落在桥下。

    杨凌瞧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望着那急拥过来的鱼儿,似乎极为感慨地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除去少年岁月和暮年时光,可以用来花天酒地,尽享荣华的时间能有多久?所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呀!”

    莫清河大喜,他欣欣然笑道:“大人一语惊醒梦中人呐,卑下受教。听说大人去过龙山卫就要返程回京了,卑下本想准备些土特产品给大人带回京去,可是听说大人已经购买了一些,这一时倒不知买些甚么了,这点点薄仪,请大人笑纳,若是沿途遇到什么可喜的物件儿买下来,卑下也算是表了心意”。

    杨凌接过来,见那银票厚厚一叠,都是最高限额纹银万两的票子,心头不由一惊,这是多大一份厚礼,那些士绅名流所赐的雅物,最多不过万两,连他的零头都比不上。

    这么重的礼,若换在今日之前,他是不敢收的,但是这时却坦然收下,赶紧的往袖中一塞,眉开眼笑地道:“江南之行,三位镇守里莫大人最著清誉,为国征税,鞠躬尽瘁不遗余力,本督十分满意,本督坐镇京师,地方上还有赖各位镇守,江南是天下粮仓、富庶宝地,以后还要多多倚重你呀”。

    这些日子莫清河也没闲着,内厂别开蹊径,以船运陆运开辟财路、势力通达天下的消息已传入他的耳中,再经海宁一战,让他亲眼见识了内厂的厉害和杨凌的能力,心中已决意向杨凌效忠,从此跟着他走了。

    只是天下税监,无监不贪,区别不过是贪多贪少罢了,杨凌甫出京师他就打听到当初杨凌为太子侍读,每日步行入宫,为官甚是清廉,后来京师百姓又传他为民请命被陷入死牢,所以对他一直心存忌惮。

    杨凌刚到江南便带了整整一船的私货,已令他大为吃惊,后来又见他收受礼物,搜购江南特产,杨凌在他心中的形象便整个颠倒了过来,今日再听了这番及时行乐的高论,便立即将早已准备好的厚礼呈上,表示忠心了。

    一听杨凌这话已有拉拢之意,莫清河立即满脸堆笑道:“大人过誉,卑下早已仰慕大人的威名,如今又是大人的下属,自当竭尽全力,为国尽忠、为大人效力,还望大人多多栽培。”

    杨凌哈哈一笑,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意有所指地道:“这是自然,只要谷公公待我杨凌推心置腹,那么......只要有我杨某的,就少不了你谷公公的”。

    莫清河被他一拍,好象身子一下子轻成了三两棉花,他谄笑道:“大人放心,大人风华正茂,前程似锦,卑职甘为大人的马前卒,从此和大人休戚相关,祸福与共”。

    他说着笑指水中锦鲤道:“今日与大人一番肺腑,卑下再看这水中游鱼,感觉也与往昔不同,别人觉得这鱼儿痴傻,原来它们才真正懂得人生三昧。呵呵,我非鱼,不知鱼之乐呀!”

    杨凌微笑接口道:“子非我,可知我之乐么?”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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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3 男人好辛苦

    高文心上下打量穿着道袍,却披着一头秀发的张符宝,只见她秀发如丝如缎、光可鉴人,眉目宛然如画,美态憨然可掬,分明是一个半大丫头,不禁啼笑皆非地道:“你......能行么?兹体事大,宝儿姑娘可否引我见见天师?”

    张符宝正闲得发霉,好不容易有事儿干了,哪肯让她去见哥哥,何况哥哥已被此地信众大茶商梅老先生请去了。

    她端坐椅后,一推桌上卜具,老气横秋地道:“如何不成?我的道行比起家兄来,可是分毫不让,再说......天师轻易不为人卜算的,你若信得过我,我就为你算算,咱们相识一声也是缘分,这卜金就算了。若是信不过我,那文心姑娘就请回吧,你就是见了家兄,他也不会出手的”。

    她见高文心一副患得患失模样,忽又俏皮地一笑,口中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对她说道:“姐姐是要算姻缘么?唔......姐姐这年纪是早该嫁人啦,不过从你面相看,近期不象红鸾星动的模样,你把生辰八字给我,我来卜算一下,不过事先声明,我只能算出你喜事大概时日,可算不出那个人来”。

    高文心羞得俏脸通红,因为她后边还站着两个番子,这番要死要活地跑出莫府,要是让他们以为自已是为了这个原因,岂不被人笑死?

    原来她见杨凌在卢园宴请此地名流,便想溜出府去找张天师问卜。她的脚腕虽然崴伤,她自已配的药酒效果奇佳,这一夜功夫红肿已退,只要走的慢些便并无大碍了。

    留守莫府的人谁不知道这位俏丽的大姑娘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出入厂督大人卧室,若说两人没有暖昧关系谁肯相信?

    在这些人心中早把这个貌美如花的侍女视作四夫人看待了,她要去见张天师,留守的贺百户拦阻半晌拗不过她,只好派了顶小轿,又遣了两个得力的手下寸步不离地跟了来。

    瞧这位宝儿姑娘如此托大,一直拍着胸口自称已得上代天师真传,高文心只好坐了下来,扭头对两个番子低声道:“麻烦两位先去门外等我,我想......请女真人为我卜算一卦”。

    两个番子见是大姑娘思春,急着要过门儿做厂督夫人了,女孩儿家面嫩,自已站在旁边确实不合适,便依言退出了门去,在廊下相候。

    高文心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还未等说话,急着想表现一番的张符宝已抢了过去,一伸玉掌阻住她说话,神色傲然道:“不必说话,天师知天机,八九不离十,待我一一为你算来,”。

    她存心卖弄,本来只凭一种卜具卜算姻缘即可,这时将铜钱、算子、龟甲、罗盘各种卜具逐一使用,动作娴熟优美,瞧的高文心眼花缭乱,倒是对她信心大增。

    张符宝越算动作越慢,最后迟疑着说不出话来,高文心不由问道:“怎么样?有什么不妥?”

    张符宝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瞄了她一眼,心道:“糟了,这下脸丢大了,今天卦象不灵,人家明明好生生坐在这儿,我要说她命中注定早该死掉了,她不扇我嘴巴才怪”。

    张符宝干笑道:“呃......这个......呵呵呵,你是算姻缘是吧?这个姻缘天注定,缘份不到知也没有,缘份到了良人自来,随便泄露天机恐命运随之而变......”。

    高文心翻了翻白眼,无奈地道:“你不是说甚么都算得出么?这生辰八字不是我的,是杨大人的,我是想......想算他命禄几何?”

    张符宝大吃一惊,抓紧了罗盘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把高文心瞧的心里发毛,也慌忙站了起来。

    杨秀才的生辰八字在与韩家合婚时曾拿给她家,所以韩幼娘手中保存有丈夫的生辰。高文心从古籍中寻找治愈他内虚不育的方子时按方子需要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上古时巫、医不分,医术中常常掺杂一些乱七八糟的法术,有些是要根据生辰八字决定药量和行医时间的,高文心也不知灵是不灵,用在自已极重视的人身上又不敢马虎,便全部照搬过来,悄悄向幼娘问过了杨凌的生辱八字。

    这时张符宝依据这生辰八字和当初看过的杨凌的面相,已经断定这人命相怪异,必定是道术极高的人为他夺舍续命了。

    若在普通人听说此事,说不定会将那人当成妖怪,可张符宝是从龙虎山出来的,整天研究的就是神神鬼鬼,据说三国时诸葛亮就曾用七星灯向天借命,可惜被魏延闯进大帐,一脚踢翻了七星灯功败垂成,这种事没见过倒是听过不少。

    所以张符宝倒没把杨凌当成怪物,她惊愕的只是想不到这传说中的术法就连她爹爹也做不到,这世上居然另有高人办到了。

    张符宝瞧了高文心半晌,想起哥哥说过杨凌位高权重,而且他背后那位高人道行这么高,龙虎山也招惹不起,忙揉了揉发僵的脸蛋儿,换上一副甜甜的笑脸,笑眯眯地道:“你......你是要算他的命禄是吧?杨大人的命格贵不可言,至于寿禄......”。

    高文心紧张地问道:“寿禄如何?”

    张符宝郁闷地坐了回去,说道:“寿禄极高,绝对是高寿之人,可是具体年龄,那是谁也算不出的”。

    高文心又惊又喜,追问道:“你确定么?不会有错?”

    张符宝恼了,说道:“具体的我算不出,不是说了八九不离十了么?这世上除了正福正寿,还有横财横祸,命相只能算正不算横,所以才有天机难测这句话,意外横祸我可保证不了”。

    杨凌权柄在手,所到之处侍卫重重,能有什么横祸?

    高文心本来就不信杨凌那套鬼话,一直认定是有人装神弄鬼的哄骗他,现在得了张符宝这句话,她心中象吃了一颗定心丸,自已坐在那儿欢喜了半晌,一个魂儿飘啊飘的,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直到她回了神,瞧见张符宝双手托着下巴,眨着大眼睛正好奇地看她神游,这才脸儿一红,说道:“那么宝儿姑娘......你可不可以跟我回去,当面对大人说一说,他......他不知听了什么神棍的胡说八道,一直相信自已命不长久......”。

    张符宝心想:“他这么想那就更对了,想必为他施法夺舍续命的人对自已的道术也没有信心,不知逆天改命能否成功,所以他才有这种想法吧?

    唔......他这人还不错,看着一点也不讨厌,他整天这么提心吊胆的也怪可怜的,我只要不说破他的秘密,去胡乱诌几句福禄双全、长命百岁的话倒也没什么,只是不知哥哥同不同意......”。

    张符宝想到这儿对高文心笑道:“好啊,我没问题,哥哥出门做客了,等他回来我问过他再说”。

    高文心得了准信了,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便起身欣然施礼道:“多谢宝儿姑娘,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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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人在一起一辈子也成不了朋友,即使他们之间并没有隔膜,因为他们缺乏共同感兴趣的东西,而志同道合的人,却很快就可以相交莫逆。

    “志同道合”的杨凌和莫清河从‘花港观鱼’处回到莫府时,已经俨然是一对相交莫逆的好友了。好友之间说点什么话题都能聊的兴致勃勃,谈杭州风俗、谈京师官场、谈天上的云、路边的花,谈漂亮女人......

    呃......如果是太监老兄主动跟你谈起的,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杨凌明显是醉了,英俊的脸庞红扑扑的,醺醺然带着七分酒意,莫清河也有了几分醉意,瞧他打晃的样子,好象管家老李不在旁边扶着他,他就要一头栽到河沟里去似的。

    杨凌一进了那古色古香的院子,便站在前厅中对莫清河笑道:“今日与莫大人推心置腹一番长谈,用以佐酒,果然畅快非常。本督现在已不胜酒力,这就要回去歇息,明日还有一拨客人要款待,莫大人也要好好休息呀”。

    莫清河好似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大着舌头说道:“哎,杨大人,你我谈兴正浓,怎么这就睡了?来来来,去我内书房小坐,我有极品好茶相奉”,说着一把扯住他手便走。

    杨凌边走边奇怪地道:“还有好茶?难道比你送我的极品皇尖还要好不成?”

    莫清河嘿嘿笑道:“大人莫怪,不是卑下不肯奉送大人,实在是这茶......这茶太过稀少,卑下也只能偶尔饮用,若是送给大人,那茶实实太少,不免显的寒酸了”。

    杨凌好奇心大起,不禁问道:“什么茶如此稀少罕见?”

    莫清河凑过来,附着他耳朵悄声道:“这茶呢,就是雨前极品龙井,不过......不是用手采的,是卑下从采茶姑娘中挑选年轻美貌者,叫她们以牙齿舌尖咬下尖茶来,请茶师略加调理后装入袋中放在她们乳上烘干,呵呵呵,极品呐!用嘴采茶,一天也摘不了多少,所以茶叶少的可怜。”

    这老太监,太会享受了吧?

    让一些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用雀舌樱唇咬下茶叶,放在酥胸上烘干成茶叶,那工艺未必比茶师调理出的极品皇尖更美味,可是饮茶时想起那旖旎风光,这种意境......

    就象人们传说邱吉尔嗜吸古巴雪茄,是因为他亲眼见到那里的烟厂姑娘们是撩起裙子,在性感迷人的大腿上卷制雪茄,所以才从此迷上了这带着浪漫香味儿的东西,男人谁能抗拒这种浪漫诱惑?

    杨凌忍不住睨了莫清河一眼,一脸羡慕地道:“莫大人真是......真是......茶在哪里?快带我去见识一番。”

    两个人过前天井,中厅,后天井,最后来到一处精雅别致的楼厅,一路上处处花草,阁垂藤萝,墙立修竹,直如仙境一般。

    太湖假山叠石,玲珑剔透,一峰如狮,一峰如鹰;湖石周边一丛绿雾方竹,相伴一簇簇鲜艳的五色山茶花……

    后天井照墙上镶有青砖题刻,镂着“花竹怡静”四字,砖壁四周则见清水细砖镂空透雕的梅兰竹菊,线条流畅,刀法细腻。

    这种富家房屋两侧处处有门,也说不清还有多少房间,中间到处饰有假山水池,奇石嶙峋似蜂窝洞孔,罗汉松棱角浑纯盘曲虬杂,水面上莲叶湛绿,与假山相映成趣……好不消闲怡然。

    楼厅中一楼是一个大厅套着一个小厅,布置优雅华贵。小厅和大厅的一面几乎是齐着房顶的立地棂窗,雕花饰秀,均是昂贵的红木制成。

    小厅内贴墙是一张床榻,榻上有被,看来有时莫公公也睡在这里,隔着玉屏风是一张八仙桌,一张团桌,两人在团桌前坐了,莫清河招呼穿着淡红罗衫的俏丽小婢来,吩咐一声,那女孩儿赶紧去沏了壶茶来。

    杨凌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可是自从他无意中见到那个孩子,对这位莫公公心中实是起了戒意,现在不知他要品茶又是玩什么花样,所以心中暗暗提着小心。

    这时李管家走了进来,站在外厅儿恭声说道:“老爷,押赴京城的第一批税银即将起航,押运使大人请老爷验箱封条,您看......”。

    莫清河这内书房似乎规矩颇大,那沏了茶的婢子也是随即就离开了楼厅,现在他最信任的李管家也只站在外厅等候,轻易不敢踏进房来,莫清河皱了皱眉,方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道:“啊呀,我倒忘了,是今日起运么?”

    他转身对杨凌笑道:“大人,您南巡税赋,卑下可不能丢了大人脸面。今年的税银,我这头一批就交足了八成,现在就起运,银船缓慢,先行一步,等大人回京时,银船也恰恰赶到京师,呵呵呵......”。

    杨凌听了又惊又喜,好苗头,现在天下各地的税监全在观望等待,打破江南这个缺口,天下税监就会认为东厂大势已去,风从影随,自已此次南来,总算办成了这件大事。不管莫公公是什么人,他这个举动显然是向自已效忠和示好,只要他这船银子运出去,整个形势大变,到那时纵然他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杨凌急忙站起道:“好,那就快去办吧,这个......莫大人即有公事,咱们改日再品茶聊天,我先回西院去了。”

    莫清河忙道:“不急不急,这茶鲜嫩着呢,沏得久了就失了茶香,哈哈,看来这是大人的口福,下官这就得出去,呃......”,他迟疑一下,走到门口向楼上喊道:“夫人,快快下楼来,代我招呼大人”。

    杨凌吓了一跳,慌忙拦住他道:“莫大人有公事要办,我暂且离开便是了,呃......这楼中再无他人,只要女眷相伴,不太妥当呀”。

    莫清河为难地道:“大人现在离开,岂是卑下待客之道?大人不必高看了她,说是夫人,大人还不知道我是甚么人吗?小楼是江南名妓,娶她进门不过是用来充充门面,算是什么夫人?不妨的,不妨的......”。

    他正说着,楼上一个娇脆的声音应道:“老爷,你要出去么?”

    随后只见转角楼梯上一双纤绣红鞋轻移,翠绿罗裙摇摆,一个姗姗的人儿飘然走下楼来,正是那位风情万种的莫夫人。

    杨凌不禁尴尬地拱手道:“莫夫人......”。

    莫夫人瞧见是他,似是一怔,然后一双妩媚动人的眼波凝注着他,微笑道:“不知是杨大人驾到,妾身失礼了。”说着俏巧地福了一礼。

    莫清河说道:“夫人,我要去税监衙门验银装箱解赴京师,方才沏了壶好茶正想用来给大人解酒,你且陪大人稍坐,啊,杨大人不必拘谨,卑下去了”,说着急匆匆随着李管家走了出去。

    杨凌想起上次莫夫人对自已的调戏,心儿不由跳的有些快,他暗想:“不会是莫清河对自已施的美人计吧?可他今日已对我完全放心,实无必要搭上老婆,给他自已再做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戴呀,他是太监,老婆又是挂牌的红妓出身,莫非他真是只当她是个摆设才这般不知尊重?”

    莫夫人见他发愣,轻轻举起手来掠了掠鬓边秀发,那姿态真是柔媚可人。纤指拂动下,翠袖滑落,露出了一截雪嫩的手腕。

    莫夫人见杨凌瞧她,眼波一转嫣然笑道:“大人,请入室就坐,这茶老爷珍惜得很呐,说是甚么极品中的极品,吝啬的平素连我也不让尝尝,今日倒借了大人的光”。

    她说着举步轻盈,直走了过来,杨凌站在门口,只觉一阵高雅幽香扑鼻而来,忙退了两步,只好返身在椅上坐下。

    莫夫人走到他近旁,轻轻斟了两杯茶,悄然斜睨杨凌,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嘴角不禁一歪,一丝邪媚的笑意一闪即逝,随即嫣然举杯,双手奉上道:“大人,请您尝尝这茶味道如何?”

    杨凌见杯已送到胸前,只好双手接过,他一时猜不透莫清河的心思,虽知他未必也没有必要下毒害自已,可还是提着小心,轻轻抿了一小口,一副品味滋味的模样。

    莫夫人一双媚如春水的眸子一直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评价,这一口茶吐又吐不得,还能含到什么时候?杨凌只得硬着头皮咽下,腹中倒也没有不适的感觉,这才放下心来。

    莫夫人见了也举起杯来,那双勾人的笑眼却望着杨凌,一双红唇轻轻绽开,浅浅地抿了口茶水,柔声笑道:“果然好茶,只是滋味......也没甚出奇呢,是么?大人。”

    她这一笑,百媚横生,她的笑,果然是风骚入骨,媚人魂魄,那娇脆语音带了些柔气,更是甜的发腻。

    杨凌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实是绝代尤物,他见过的女人中,或许只有马怜儿,若是年长一些,风韵足了或可与她一拼,旁的女人美则美矣,那种天生的柔媚风骨根本无法相比。

    杨凌干笑一声道:“是,这茶......其实......”。

    莫夫人弯下了腰,身子越来越近,那双柔媚勾人的眸子盯着杨凌轻声说道:“其实这茶本来确实风味不同的,只是大人的喝法不对,大人想不想知道,应该怎么喝呢?”

    杨凌向后挺了挺身子,说道:“杨某对茶道所知有限,还请莫夫人指教”。

    莫夫人听了似笑非笑,一边将杯凑到嘴边,一边说道:“这茶之所以与众不同,是要这么喝的”

    说着她向小嘴里渡了口茶,放下茶杯,纤腰一扭,忽地一屁股坐到杨凌怀里,右手揽住他的脖子,嘟着红润动人的嘴唇凑了上来。

    杨凌骇了一跳,可是她浑圆柔软的臀坐在腿上,眼前就是她饱满坚挺的酥胸,这手要推向哪里,他慌忙闪避道:“莫夫人,请你自重”。

    这女人虽美极媚极,可也太过下贱,要不是杨凌现在还不知莫清河到底是不是有极大的罪恶,不便和他撕破脸,早已振衣而起,硬生生将她推开。

    莫夫人也不强迫,自将茶咽了,却将双手都环住了他脖子,俏生生地道:“杨大人,你是担心亵辱下官之妻,被人弹劾么?”

    她幽幽一叹,垂下了长长的眼帘,说道:“大人,你还不明白老爷他......他要我来侍候大人是什么意思么?”

    她抬眼瞟了杨凌一眼,神情楚楚动人地道:“贱妾本是烟花女子,除了这点姿色别无所长,老爷他......假凤虚凰的不过是应个景儿,哪里真把贱妾当过妻子,他诚心亲近大人,才要贱妾自荐枕席,绝不敢有对大人不利的念头”。

    莫夫人一边说着,那丰满浑圆的俏臀一边轻轻厮磨着杨凌的身体,她的娇躯虽然轻盈,坐在杨凌腿上的美臀却产生一种厚重感,挤压着他的身体,大腿上传来臀肉的感觉柔软而富有弹性。

    要不是那丰臀坐在腿上离他的要害尚远,要不是他正并着腿坐着,此时已经出乖露丑了。

    杨凌再也忍不住一挺身站了起来,将她推离怀抱,冷声道:“夫人自重,你是莫大人的妻子,杨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告辞!”

    杨凌可不是傻瓜,如果莫公公没有大恶,把他拉拢过来自然好,可是如果以享用他妻子的方法来结盟,就算不理道德上的顾忌,起码也是受人把柄,到时难免要被莫公公挟私隐以制之,他家中有三房娇妻美妾,还没到这么饥不择食的地步。

    莫夫人以她的无边春色、万种风情为武器,一向无往而不利,还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得了她的诱惑,如今莫清河既然暗示她陪杨凌上床,必定早已打探过杨凌底细,他不是个贪财好色之徒才怪,怎么......却假惺惺的拒绝自已?

    莫夫人有些意外,同时也好胜心起,她攸地拦在门口,娇笑道:“大人是皇上宠臣、内厂总督,只手遮天,怕些甚么?何以还如此胆怯?妾欲与你男欢女爱,一夕缠绵,虽是我家老爷想要示诚意与大人,其实妾......妾也......”。

    她咬着嘴唇,含羞带笑地瞟了杨凌一眼,脸蛋儿红红地道:“象大人这么英俊不凡,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贱妾自第一眼看到,就时时记在心头,大人......你就要了奴家吧......”。

    莫夫人说着,轻轻一扯罗裙衣带,那衣衫就象水面上滑过的一道鸿影,贴着她柔滑优美的胴体悄然落下,衣裳里边竟然寸缕不着。

    那滑润的香肩,那丰满而玲珑的前胸,那盈盈一握的腰,那晶莹,修长,曲线柔和的大腿笔直修长的合并在一起中间不见一丝缝隙,还有那精致的足踝……

    胴体的柔滑粉嫩,构勒出跌宕起伏的流畅曲线,她的身子虽是赤裸的,仍是风情万种、自然大方,她的媚目象是要滴出水来,含情脉脉地瞟着杨凌,唇角泛起娇美、动人、而略带媚荡的微笑......

    一个隐蔽的洞孔内,一双眼睛注视着这完美无瑕的胴体,目光变得炽烈起来,那是莫清河的眼睛。

    多美的女人啊,真是上天创造的最完美的身体,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很想提枪跨马,亲自上阵,可是他做不到,所以偷窥夫人和男人偷情,就成了他最大的嗜好。

    他看着别人和小楼燕好,可以幻想自已就是那个男人,他可以看到这个骚媚入骨的女人在他胯下婉转呻吟的无边春色,马上......他就可以看到了,他就可以体会那种做男人的快乐。

    因为他相信绝对没有一个正人君子能够抗拒这位江南第一名妓的绝世容颜和赤裸的胴体。布政使那种衣寇楚楚的官儿抗拒不了,按察使那种以清廉著称的不爱钱的官儿抗拒不了,一个家中有三房妻妾、整日想着走私赚钱的官儿能抗拒得了吗?

    杨凌此时却已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坑!他不知道莫清河到底有何用意,明明自已已接受了他的贿赂,为什么他还要迫不及待的把老婆送给自已。

    那些奇怪失踪的孩子、突然崛起的江南豪富李贵、初到莫府时莫清河望向莫夫人时那种真挚的宠爱和愉悦......,种种画面在他心底里攸然闪过,提醒着他这其中的阴谋。

    怎么办?正义凛然的拒绝,然后拂袖而去?那么自已塑造的贪官形象还能让莫清河信任么?

    顺水推舟接受她?她本来就是个烟花女子,也谈不上什么贞操名节,这样成熟的绝世尤物的确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可是就算不考虑自已妻室的感受,难道要从此沦为莫清河的傀儡?

    如何才能既不引起她(他)的疑心,又能安全脱身?莫夫人已婀娜多姿地迎了上来,赤裸着她眩目的胴体,脸上带着自信的、醉人的甜笑,张开动人的藕臂......

    杨凌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忽地计上心来,他满脸痛苦之色,转过身去重重地一捶桌子,震得杯盘乱响,然后厉声喝道:“站住!不要过来了!”

    莫夫人万万没料到会见到他如此神情举动,比他名声清廉的官儿她也见过,比如那个江南道御使,那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见了她的裸体还不是象狗一样扑上来?

    他......他有这般正派?老爷不是调查过他呢?他贪财好色、还和一个画春宫的称兄道弟,他会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她愕然站住,脱口问道:“大人,你......你不喜欢我?难道小楼不配与你一夕缠绵么?”

    杨凌痛苦地蹙起眉,慢慢扭过头来,唇边挂着一丝苦笑:“我身边有一个美貌的侍婢跟着,你是不是认为我和她有苟且之事?”

    莫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事,不禁诧然张大了嘴巴,一个赤身裸体的美人儿,脸上却是这种表情,瞧来实在既古怪又可笑。

    她想了想摇头道:“我见过那位姑娘几次,她......颈直腰挺、眉毛不腻不散,还有走路的步态......,小楼阅人多矣,那位姑娘应该是个处子”

    她说到这儿忽然掩口而笑,娇声道:“大人已经有三房妻妾了,还怕再填一房么,怎么不要了那姑娘?她的姿色着实不俗呢”。

    杨凌忽然哈哈哈仰天一阵大笑,这笑却不是作假,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真是天助我也,本来还以为莫夫人会误会自已和高文心有染,不免要多费唇舌,她既认得出高文心是处女,这一来自已编造的理由可更有可信度了。

    杨凌一串有点神经质的大笑把莫夫人笑愣了,她痴痴地道:“你......你笑甚么?”

    杨凌冷笑一声,嘴角抽搐了一下(忍笑忍的),才凄幽幽地道:“你当我不想么?大丈夫谁不想三妻四妾、子孙如荫?唉,莫夫人......。”

    他‘贪婪’地看了一眼莫夫人那迷人的胴体,眼光却不敢瞧向她下体诱人之处,赶忙又移开目光,定定地望着窗棂说道:“

    今日你与我裎褛相对,是断断不会对别人说出你我今日之事了,我这件丑事也不怕说与你听。

    你当我想讨妾室么?要不是皇上赐婚,我怎么肯让她们进门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为了妻子敢于抗旨?因为我对不起她呀,她嫁给我一年有余,仍是处子之身,却对我无怨无悔,我怎能不爱她惜她?”

    莫夫人吃惊地瞪大眼,一手指着他吃吃地道:“你......你......你身有隐......”,她一边说一边退,忽然捡起衣衫来披在身上裹住了身子。

    象她这样的女人又是这样的经历,根本不怕给男人看见她赤裸的样子,甚至希望看到男人为她神魂颠倒的样子,但却不愿给不是男人的男人看见。

    杨凌沉痛地点了点头,凄然道:“是!我随身带着的那个女婢,是先帝驾崩时被斩的高太医之女,我救了她,带在身边只是想让她为我治好隐疾,可是......至今不见丝毫起色。我......我......”。

    他说到这儿忽地一转身从莫夫人身旁冲过去,满面羞愧地落荒而逃。

    莫夫人抓着衣衫,怔怔地站在那儿,过了半晌忽然弯下腰来捧着肚子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也不知是在笑杨凌还是笑她自已。

    墙上洞眼后等着看好戏的莫公公也怔住了,难怪......原来如此......,可怜,真是可怜,自已是货真价实的太监,他又何尝不是?

    同是天涯沦落人呐!莫公公总算理解刚刚上任的内厂厂督为什么又是收贿又是作买卖,那般拼命捞钱了。

    是呀,象我们这种不完整的男人,除了抓住这个,除了用孔方兄显摆自已还是一个叫人尊敬的爷们,还有什么呢?

    他在墙后边不禁也笑了,先是吃吃地笑,然后放声大笑,笑中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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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4 左右开弓

    沿途的仆役家丁惊诧地看着一脸悲愤莫名的钦差大人急步走回西跨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进了院门,杨凌才象变脸似的恢复了正常表情,想到方才风情万种的莫夫人那双眼睛里惊诧、怜悯、不屑、厌恶的眼神儿,杨凌就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他带着丝坏笑刚刚走进自已的楼厅,高文心便象剪水而过的燕子一般开心地迎了上来,快快乐乐地叫了一声:“老爷!”

    杨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奇道:“你的脚好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高文心笑容可掬地反握着双手道:“嗯,肿已经消了,没有什么事开心呀,呵呵呵......”。

    杨凌见她喜眉笑眼的模样,想起自已方才的损计,也受了感染似的笑了起来,他呵呵地笑了几声,叮咛高文心道:“文心,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我的身体状况,你只管含糊应对,怎么说不要紧,吞吞吐吐的越神秘越好”。

    高文心一怔,奇道:“为甚么?谁要打听老爷的情况了?”

    杨凌哈哈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他未必敢问,不过不可不防,唔......今日应酬还真有点喝多了,我去歇一下,对了,帮我沏壶茶来”。

    他走了两步,忽又停下身子笑嘻嘻地看了看高文心那红嘟嘟的小嘴,问道:“知道极品中的极品好茶应该怎么喝么?”

    高文心眼珠转了转,说道:“茶道......婢子倒是懂得一些,不过关键是在冲泡的准备和过程,品茶时......好象没有太多说法,还不都是用嘴喝?”

    杨凌笑了一声,说道:“没事了,帮我沏的清淡些,我先回房了”。

    杨凌边走边想:“这么有意思的法子,回去后找幼娘试试,她最爱害羞,逗她最是得趣。”

    想到这儿,他不期然又想起那位莫夫人的风情韵致,心中不由一荡,不得不承认:若只论风情韵味,她还真是无人能......不对,有一个的,那就是怜儿......

    怜儿不止相貌,便连身材也是周身上下无处不媚,她要是再长大一点......

    唉!不知她现在可好?我来江南这么大举动,她一定已经听说了,会不会怪我不去看她?”

    杨凌想到这儿,脚步不由沉重起来,方才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

    这三日不断设宴待客,莫清河一直陪伴在侧,自从那日最后一次试探杨凌后,莫清河真的彻底放了心,次日一早便将税银发付京城。

    庞大的税船起赴京师,一路旗幡招展、官兵押送,消息通过种种渠道立即向天下散播开来,苏州织造太监李大祥听了快马回报,当机立断,立即命人将税银缴付京师,苏州航运比杭州还快了一段路程,既然拍马溜须慢了一步,税船先于莫清河到京,也算是向厂督表示忠心了。

    第三日,杨凌藉口这几日饮酒过度不胜酒力,席间酒量大减,众人都知道他这三日接连宴客,是以也无人疑心,这一来敬酒者大多涌向莫公公与杨知府,将二人灌的酩酊大醉。

    杨凌回了府,候着莫公公被李管家等人抬了进去,才拔腿奔向自已的宅院,一进了门见了高文心便道:“柳彪回来了么?”

    高文心怔了怔,说道:“柳千户还没回来,不过黄掌班从苏州回来了,一直在等您呢”。

    杨凌有些意外:“这么快?好,带他来见我”。

    杨凌走到堂角就着铜盆净手洗脸,正擦拭着,两个青衣小帽番子打扮的汉子走了进来,单膝下跪道:“参见厂督大人!”

    杨凌一扭头,瞧见一个是黄掌班,另一个却是柳彪,不禁失笑道:“这倒是巧,刚刚回来?”

    柳彪应了声是,待高文心从杨凌手中接过毛巾,端了铜盆出去,才上前笑道:“大人,一切安排妥当,闵大人听说要他带兵抓人,直拍着我的肩膀夸大人够意思,有这种好事肯想着他”。

    杨凌好笑地道:“这位闵大人做文官想必做的很是痛苦,一有仗打就如此兴奋,呵呵,种千总那里如何?”

    柳彪道:“盐兵跟着大人打了大胜仗,每人都捞了那么大好处,早看的那些卫所官兵眼红,虽然消息现在仅限于闵大人和种千总知道,料想今晚吩咐下去,卫军无不应从。

    他们现在士气高昂,虽然训练不足,对付那些嗜血善战的亡命海盗还有差距,但用来对付龙山卫那些同样无能的官兵一定不成问题”。

    杨凌笑笑,说道:“不可大意,毕都司我见过,此人确是个将才,虽说他军中贪腐成风,战力低下,但他的亲兵个个骁勇善战,而且几乎等同于他的私兵,对他极为忠诚,这些人虽不足三百人,若是狗急跳墙死伤过重总是不好”。

    柳彪点头道:“是,卑职也想到这一点了,所以闵大人虽再三请战,我都告诉他盐兵、卫军只负责包围镇慑、弹压龙山卫所官兵,至于毕春的亲军......有咱们的三百名番子,还不切瓜剁菜一般手到擒来?”

    杨凌想起八十名刀手横扫海岸时那种凛厉无匹的气势,不禁点了点头,随即神色一凝道:“对了,卫军中可有重箭?可曾将弓交付盐兵使用?”

    卫军普遍体力潺弱,硬弓不能拉如满月,重箭根本射不出去,所以才弄了些轻飘飘的箭枝在演武时糊弄上官。

    盐兵虽不擅使箭,但是整日走南闯北应付些拦路的山贼水盗,所以颇具战斗力,将弓箭交给他们,也不需什么准头,只须覆盖式一番射击,对付袁雄手下那群亡命之徒倒可收奇效。

    也不怪杨凌如此慎重,他原以为抓捕毕春比较困难,袁雄不过是个江南关税提督太监,到时直接登门抓人即可,不料柳彪打探来的详细情形却让他大吃一惊。

    袁雄手下有多少人?整整五千人。除去派驻各处关隘的打手,蹲在税监衙门混饭吃的还剩两千人,而且这些人大多是些地痞流氓、和犯案流窜的歹徒,这些人心中根本没有朝廷、没有王法,抓捕之难反而更甚于毕春。

    所以杨凌才想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毕春,再全力对付袁雄。

    想当初这位关税总监出京时只带了十个随从,他要揽权收税,又不能利用官府的人,便只能招兵买马,将一些亡命之徒收罗帐下。

    他带来的这十个人,每个人又要收罗一百多个手下,每个手下至少再收五个随从,滚雪球一般,几乎将杭州一带勒索人的、仙人跳的、打闷棍的人才统统收了去,反正他们是钦差,“口衔天宪,手握皇纲”,地方官也奈何不了他们。

    柳彪点头道:“军用箭矢是有,只是卫军中除了种千总的亲兵,能使用的不多,我已叫他将弓箭悉数拨发闵大人麾下,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心,依卑职看来,袁雄未必敢反抗,纵然反抗,他的人都是用钱聚起来的,谁肯真心为他卖命?一阵箭雨下去,晓得了我们的厉害,就会一哄而散了”。

    杨凌道:“但愿如此,明日凌晨拿下毕春,立即挥军包围关税司衙门。”他说完转向黄掌班道:“苏州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黄掌班忙道:“大人,卑职详查过李贵,那些孤儿自离了杭州城便下落不明,根本不曾出现在苏州,这些幼儿就象凭空消失了一样,从此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他瞧了瞧杨凌神色,又道:“卑职奉命查那李贵来历,却没有一个人说的清,卑职无奈只好公开露面,借口内厂在本地招收的番子携银潜逃,到官府查他户藉情形,暗中调阅了李贵的材料......李贵有房有地,还有一家船行,平素用来运送米粮低买高卖,有时还替朝廷运送修缮皇宫和帝陵的金砖,获利颇丰。而这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契主都不是李贵,而是金陵大富商杜清江”。

    杨凌一怔,道:“原来是金陵富豪要在苏杭置办产业?那他何必藏头露尾,派了个傀儡充门面?”

    黄掌班道:“这件事确实蹊跷,卑职立即派人飞马去金陵察探,恰好我们从京师来的人已在金陵扎住了脚根,知道他的情形。

    杜清江的买卖摊子铺的极大,绸缎铺、当铺、金铺、粮店,还有几家大车马行和船队,就连朝廷运糟粮、运筑造金殿和帝陵的金砖等禁物供物,也常常找杜家运送。

    我们的人曾试图和他们接洽联手,不过杜家势力颇大,南北转运时根本不担心会被人勒索阻难,不需要我们的人出面,所以一言回绝了。

    听说大人要查问杜家底细,金陵的人立即又对杜家仔细调查了一番,这个杜清江本来一贫如洗,少年时在一家板鸭店做佣工,后来娶了店门的残疾女儿,日子才好过了些,不过在金陵实在算不上有字号的人物。

    后来杜清江却忽然暴富,置房买地发展极快,坊间都传说杜清江挖到了当年沈万三埋藏的财宝发了大财。

    不过有一次杜清江生日,宴请金陵名流,南京右都御史金大人封还了请柬没有到场,杜清江恼羞成怒,喝醉了酒在席间破口大骂,无意间说漏了嘴,说出他的兄弟在司礼监如何了得,就是一省的大员也不敢不给面子,金老匹夫欺人太甚,以后一定要他好看的话来,金陵才开始流传他有一个亲兄弟,是在司礼监里掌权的公公。

    卑职查过杜清江户藉,又找到已被杜清江休回家去的残疾老妻,得知此人确有一个兄弟,十二岁时因家境穷苦自阉入宫,因为自断了子孙根愧对列祖列宗,所以留名不留姓,改姓为莫,叫莫清河!”

    杨凌听了顿时愣在那儿,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道:“莫清河?司礼监里掌权的太监?莫清河......就是这个莫清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柳彪深知此次杨凌下江南目的就是为了摆平江南三大镇守太监,叫天下税监看看内厂的手段,也给他们吃颗定心丸下去。

    今天回来他就听说谷清河已解赴税银回京,显然他已投向杨凌一边,如果对他过于严苛,叫各地税监以为厂督刻薄寡恩,势必再起异心,所以急忙解劝道:“

    大人,其实各地的官员、税监们利用职权为家族牟利,也是人之常情,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看他巧取豪夺还知遮遮掩掩,也不是个飞扬跋扈、不知轻重的人,只要他忠心为大人办事,大人不必过于计较”。

    杨凌缓缓在椅上坐了,苦涩地笑道:“他图财我可以不计较,可那些人呢?那些孩子去了哪里?这件事不查明白,我是如哽在喉......”,他说到这儿忽地跳了起来,望着黄掌班道:“前几天那个孩子呢?就是前几天从茶园带回来送去高府的那个孩子,他现在如何了?”

    黄掌班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吃吃地道:“大人,卑职昨日说过......莫公公收容的孩子,如今都已不见了,那个孩子也......也......”。

    杨凌呯地一拍桌子,冷笑道:“好大的胆子!若不是那天本官私下出游撞见了那个孩子,还真的会毫不起疑,他到底弄了那些无父无母、无人过问的孤儿去做甚么?”柳彪和黄掌班面面相觑,谁也回答不上来。

    杨凌就算是白痴,也知道这事莫清河已完全脱不了干系了,他一指黄掌班道:“三十多条人命,三十多个孩子的下落弄不清楚,本官如何能坦然放过莫清河?你找人扮孩子的远亲当苦主,状告李贵,以此为借口给我查办他”。

    柳彪迟疑了一下,拱手道:“既然大人决意要查,请听卑职一言,这样去查,是查不出甚么的,如果李贵一口咬定将孩子转卖了他人,再随便说出几个偏荒之地来,我们要查证就得几个月时间,如果到那时找到的人再重施故伎,还不知要查到哪年哪月......”。

    杨凌一听,这拖字诀正是自已当初教给闵县令对付乐器店王大王二的,虽然简单,但是在这种交通不便的年代确实有效,不禁蹙眉道:“你有什么妙计?”

    柳彪唇角一挑,皮笑肉不笑地道:“朝廷的金砖全部产于苏州城外元和镇御窑村,杜家船行不是专门替朝廷运送供物禁物么?这生意怎么可能少了李贵?

    咱们派人去御窑村弄块样品金砖,直接去李府搜查,说有人告他私藏禁物,找得到孩子便罢,若是找不出来就把金砖往他家中一丢,坐实他逾制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到时还怕他不乖乖吐露实情么?”

    杨凌听了有些迟疑,他负着手在房中慢慢走了一阵,想起自已见到过的那个骨瘦如柴,却机灵可爱的孩子,终于咬紧牙关点头道:“黄掌班,就这么办吧,不动则已,要动就要快、要狠!莫清河是这里的地头蛇,袁雄能有五千爪牙,莫清河能差到哪儿去?不能让他反应过来。”

    他转头又对柳彪道:“今晚出兵抓捕毕春、袁雄,回来后以防止二人的爪牙作乱为由,加强西院防卫,非内厂人马,不得允许统统不许进出,尤其要防备......”。

    他盯了柳彪一眼,柳彪会意地点点头,抱拳道:“卑职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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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宁盐兵和卫军一路疾行,火把蜿蜒如龙,偶经村镇,打更的老汉、刚刚从挂着红灯笼的销金窟中走出来,正眯着眼回味粉弯玉股滋味的色狼、垂头丧气被踢出赌场的赌鬼,都愕然望着那背弓持刀、高举火把的大队兵丁悄然无声地从身旁疾驰而过,一片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南军很少有整支的骑兵,军马难凑,但是要搞到几百匹代步马,只是从那些大盐商、大富豪府中所借就足够使用。

    闵文健一边指挥全军前进,一边悄悄注意种千总动向,杨凌的秘信上说的明白,若是种千总临阵有所异动,立斩无赦。可是这一路行来,种千总神态从容,似乎能为钦差大人办案极为荣耀,比他还要兴奋几分,丝毫看不出任何异状。

    此时,莫府里大醉酣睡的莫清河刚刚醒来,他伸了伸懒腰,抚着仍觉沉重的额头刚刚坐起,一双晶莹粉腻的玉臂已递过一杯茶来,抬头望去,那双笑眸仍象春水一般温柔,这个女人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对男人露出这种令人心动的媚笑。

    莫清河一笑,说道:“很久没有喝得这般酩酊大醉了,这几日了却心事,酒也就喝的畅快”。

    他说着接过茶来,那茶已有些凉意,不过对口干身燥的他来说,却正宜解渴。莫夫人柔声道:“你是畅快了得以酣睡淋漓,可知天色方晚,杨大人却不辞辛苦率领番子倾巢而出,现在西跨院除了一个婢女,二十名番子,已再无旁人了?”

    莫清河呛了一口茶,他咳了几声,才抬起头来怒气冲冲地道:“钦差大人去了哪里?如此大事,你怎么不叫醒我?”

    莫夫人却不畏惧,她莞尔一笑,向莫清河眨了眨眼,俏皮地道:“我倒是想问他,只怕那位钦差大人却不敢见我......,我让家人跟去看过了,他带着人杀气腾腾地出了西城,所以妾身想......这消息......是不是等老爷酒醒后听来,更觉得快意呢?”

    莫清河默然片刻,忽然仰天大笑,他笑着在莫夫人的丰臀上重重一拍,哈哈地道:“知我者,小楼也!嗯......我与袁爷共事多年,可不能不顾旧人之情,你叫人把后进院儿那间柴房拾掇拾掇,钦差大人回京之前,总得给袁爷找个住处啊,哈哈哈哈......”。

    *************************

    马到龙山坳前的枫叶镇,闵文建令全军熄灭火把绕镇而过。出镇又行三里便是龙山坳,坳内是龙山卫所驻地。山坳入口呈之字形,柳彪往返多次,又有指挥佥事丁林为内应,早知道在第二道山坳内才设有哨卡,而且夙夜不会有人外出,所以杨凌的亲军就在第一道山坳口静候。

    天色已泛起朦胧的青白色,当闵文建和种千总率着六百名士兵赶来的时候,一身青衣红帽、肋下佩刀、背弓携弩的番子们已排成三个方阵,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一个个钉子一般,身板儿笔直。

    这些原神机营官兵本来最拿手的表演项目就是队列表演,此时有过战场厮杀的经验,瞧来更是威风凛凛、肃穆威严。

    这冷若冰雪的庄重、训练有素的整齐,立即在他们之间弥漫起一阵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腾腾杀气。

    早已见识过八十名刀手屠夫一般冷酷手段的痞子盐兵顿时收起嘻笑轻松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盐兵死伤惨重,目前还来不及补充兵员,除部分留守外,这次只派出了一百人。

    这一百盐兵经过钱塘岸边浪中杀倭的血火锻炼,虽然步履神态仍然散漫,但是却已具有了北地边军常年征战厮杀所具有的那种慑人的杀气。

    肃穆的气氛把卫军们也感染了,他们的脸色凝重起来,山坳里集中了九百名官兵,此时却鸦雀无声,只是偶尔传出马匹低低的喷息声。

    只见闵大人和种千总迎上身着厂督官袍的钦差大人,双方低语几句,随即三百名番子便依例行入山幼,人声寂寂,只听到沙沙的脚步声。

    各级将佐依次向下传递着厂督的命令:留下二十人看守马匹,其他人跟上,不得发出声音。

    哨卡前,四名卫兵站得笔直,只是眼角却悄悄瞟着不停走来走去的佥事大人,心中有点儿奇怪。

    这军营安扎在山坳中,而且又非战时,决不会有敌军突然出现袭击军营,所喟岗哨不过是虚应其事。晚上士兵们不过是在木屋中磕睡聊天,可是今天不到四更天,指挥佥事丁林就突然出现,说什么抽检岗哨,偏偏一来就不走了,害得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站在那儿。

    就在这时,前方山坳中出现一队人马,一个士兵不禁惊叫道:“甚么人?站住!不要再往前走了”。

    旁边两名士兵慌忙端起长枪,一个士兵已摸向腰间号角,此时天色更明,丁佥事已瞧清那些兵卒打扮,不禁长吁一口气,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丁林立即厉声喝道:“慌甚么?统统站回去,这是皇上亲军侍卫统领、内厂总督、奉旨钦差杨大人的兵马,本官早已接到命令,所以在此迎候,尔等不得无礼!”

    一连串的官衔把这四名兵丁弄懵了,军中的高级将领都这么说了,还能有错么?他们乖乖地垂下枪尖,站到了一旁。

    丁林急急迎上去,单膝下跪,向杨凌抱拳施以军礼:“下官丁林叩迎钦差大人”。

    杨凌忙上前扶起他,微笑着道:“丁佥事果是信人,很好,你今日助本钦差擒拿不法官吏,本官回京时定会禀报圣上,予以嘉奖”。

    丁林已听说杨凌大败倭寇的事迹,对他亲军的战力信服已极,此时一见后边足足有几百名内厂番子,后边不知从何处还调来大批官兵,不禁心中大定,神色也因此从容了起来。

    他欣然回道:“大人宽宏大量,给了卑职这个立功赎过的机会,卑职怎敢不竭尽全力?”

    杨凌笑了笑,也不再与他客套,直接了当地问道:“军中情形如何?”

    丁林道:“大人南巡主要是为了税赋,袁雄虽兼任龙山卫监军,不过大人因此巡视龙山卫理由不免牵强,下官本来还担心毕都......毕春起疑,幸好大人在海宁以八十刀客大战千余倭寇,而当地五百卫军却落荒而逃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毕春以为大人是恼怒卫军战力之弱才来巡视,这才没有起了疑心”。

    已经赶到杨凌身边的种千总听了丁林的话心中一阵惭愧,同时也有些庆幸:卫军溃逃时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瞒是瞒不过去了,虽有自已领着亲军死战不退也抵不了这带兵不严之罪,回头都指挥使司一定会追究此事,今日可以跟着杨大人抓捕毕春、袁雄立下功劳,有钦差大人为自已说一句话必能化险为夷。

    杨凌听了点点头,问道:“你都安排妥当了?”

    丁林道:“是,为了怕泄露消息,卑职不敢动用太多人,所以只找了五个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有两个还是我的亲戚,绝对信的过”。

    杨凌颔首道:“好,一会儿依计行事,叫你的人带着种千总的人马控制外围,拿下四围所有岗哨,弹压军中士卒,以防哗变。我再派两百亲军和一百盐兵急袭中军,趁周围五座大帐亲军酣睡未起缴械看押。你随我带一百亲军直入帅帐,见见这位老朋友”。

    他说着瞄了一眼丁林身后不远处的四名兵丁一眼,问道:“他们是你的人?”

    丁林忙摇头道:“他们不是卑职的人,为恐引人怀疑,卑职没敢带人回来,不过他们都在不远处等待,我可以随时召他们出来带路。”

    杨凌点点头,向郑百户使个眼色,郑百户立即领着四个人走了过去,笑嘻嘻地道:“四位兄弟辛苦了,目前这里有我们接防,你们可以歇息一下了”。

    “啊?”四名士兵听的一怔,还未及回话,颈上已各架了一柄雪亮的钢刀,郑百户笑脸一收,冷冷地道:“绑了,丢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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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都司把最宠爱的美妾接来安置在前边的枫叶镇,平素都留宿镇上,因为得到消息这几日钦差杨凌将巡视龙山卫,才搬回军中就住。

    杨凌便是昔日鸡鸣驿那个小小的驿丞,这事他自然是早就知道了。当日在鸡鸣,众人皆知他已属意马驿丞的女儿,可是马怜儿却不顾他的脸面,纵马急追奉旨进京的杨凌,让他大大地丢了脸面,他不但对马怜儿憎恶已极,也对杨凌大生恨意。

    奈何天不从人愿,杨凌进京长伴太子身边,得此机缘成为从龙伴驾的新宠,现在已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内厂提督,除了心中嫉恨,他也毫无办法,只能慨叹老天无眼。

    不过他倒未想过杨凌会对他不利,杨凌查的是税赋,和他不沾边儿。两个人又无怨无仇,他怎么会想到他的监军同时也是江南关税镇守太监的袁雄犯了事,竟而顺藤摸瓜,把他贪墨的事也给查出来了。

    “呜~~~呜呜~~~”,号角声突兀响起,随即军鼓雷鸣,毕都司从梦中惊醒,勃然怒道:“是谁擂鼓鸣号?活的不耐烦了么?”

    亲兵郑大鹏就睡在外室,听到都司大人咆哮,慌忙一咕噜爬了起来,披上袍子跑到门口向外察看。

    中军大帐是四四方方一处军营,四周以半人高的木栅栏隔开,栅栏外边左右、后三方如众星拱月一般分设五座大帐,驻扎着毕春亲自选拔调教的三百名亲军,再外边才是普通士卒居处。

    郑大鹏瞧那五座军营毫无动静,都司寝帐前方那座帅帐周围侍立的兵丁迎着清晨第一缕朝霞阳光伫立不动,看起来似无什么异样,忙跑回去道:“禀都司大人,外边没有什么异状,帅帐前兵丁也仍坚守岗位......”。

    他话音未落,亲兵队长关受英就风风火火地从外边跑了进来。毕春正起身着衣,见他进来,他冷哼一声,一边向身上披着战袍,一边瞪起三角眼怒冲冲地道:“这些混帐整天混吃等死的,是不是一点军规都不懂了?我不是说过后天钦差大人来时,才可以吹集兵号、擂聚将鼓吗?混小子都睡出臆症了?”

    关受英脸色苍白地道:“大人,正是钦差大人到了”。

    “啊?”毕春大吃一惊,刚刚抓起的锁子甲哗啦一声掉到地上,他惊疑不定地道:“他何时来的?我怎么不曾听到丝毫消息?他现在何处?”

    关受英说道:“标下也不知道他几时进的军营,现在他已在帅帐等候大人呢”。

    毕春眼中惊讶的神色闪烁了一番,然后慢慢弯下腰捡起锁子甲,缓缓套在身上,然后一根根系着绊甲丝绦,沉声说道:“集合亲军,列队帅帐前侍候,本官去见见这位杨大钦差”。

    关受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吃吃地道:“大人,钦差大人带来的人不由分说就缴了兄弟们的兵器,现在全被看押在帐中,有擅动者格杀勿论。杨......杨大人还认得我,才放我出来,说让我请大人去帅帐相见”。

    毕春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已好歹是一军主将,杨凌这是甚么意思,摆威风?用得着这么大阵仗么。要抓我?什么罪名?”

    毕春紧张地想了半晌,不法的事当然做过,而且还不止一件,可是他奉旨下江南不是查税赋的事么?江南卫所风气一向如此,他凭什么拿我开刀,又凭什么越权办差?

    毕春想了半天不得要领,一把配刀系上又取下,取下又配上,正忐忑不安时,门外有人高声叫道:“卑职内厂百户郑广德,奉钦差大人令,恭请毕都司帅帐相见!”

    毕春一咬牙,将那柄配刀往桌上一丢,“腾腾腾”地大步走了出去。

    帅帐前,二十多名装束整齐、衣甲鲜明的将校,正迟迟疑疑地向帅帐内走,这座帅帐此刻在将校们眼中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眼见帐前几十名厂卫番子打扮的人手按刀柄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由得叫人心头陡升一股寒意。

    他们瞧出那些手按刀柄的番子有的背了长弓,有的腰插火铳,有的还配了连弩,诸葛神弩一发五支,近距离内根本叫人避无可避。

    丁林找的五名亲信,都是军中的中下级官佐,品秩虽然不高,却比那些站岗放哨的士兵要强上许多,有他们带路引路,一路势如破竹,所有的岗哨都被剪除,等到集兵号、聚将鼓一响,将校士兵们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时,同样装束的陌生士兵已守住了每座营帐。

    同样是大兵,却能对别的军队、其中还包括许多将校们斥喝下令,让这些海宁士卒感到十分自得。他们可不信这些士卒和将校此时已屈居劣势还敢有人造反作乱,是以威风八面,目中无人,这一来那气势更叫人摸不透他们的实力和底细,也更加无人敢轻举妄动。

    海宁卫军一边巡弋一边高声宣布钦差将令:“所有士卒在营帐内候命,把总以上将校立即赴帅帐迎接钦差大驾。有不遵将令者,杀!有士兵擅离营帐者,杀!有反抗逃离者,杀!”

    待卫军们喊到第三遍,开始有将校壮着胆子披挂整齐走出了营帐,不过为免误会所有人都不敢佩戴兵器。喊到第五遍时所有将校都集中到了都司行辕的中军帐前,按官职高低排好,战战兢兢走入大帐磕见钦差大人。

    门口的番子凶神恶煞,可是钦差大人见了他们却满面春风,一团和气,多少令众位将校放宽了心事。

    帅帐内从帅案处起,雁翅状向两翼排开,左右各站了两排番子,每侧四十人,将端坐帅案后的钦差大人围在中间。众将分开左右,头前两员将领一位是龙山卫指挥副使陆季云,一位是指挥佥事丁林。

    陆指挥是毕春亲信,他不知钦差大人黎明突袭,先挟制三军,再将所有将校集中帅帐有何用意,心中极是恐惧。丁林眼见大局已定,整个营盘已在钦差大人控制之内,脸上却得意洋洋,还带出几分淡淡的笑意。

    帅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一方砚台足有一尺见方,桌角竖着紫檀木的箭盒,内插二十枝火牌令箭。

    风流倜傥的钦差大人坐在上边,手中把玩着一枝毛笔。他不说话,帅帐内便也寂然无声,六十多人挤在这帅帐之内只听到一阵压抑无比的呼吸声,让众人心中的压力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只听帅帐外有人朗声道:“报钦差大人,龙山卫指挥使、毕春毕都司告进!”

    话音一落,只见一位身披锁子甲的将官大步走了进来,他昂昂然一直走到帅帐前,眼见离帅案已近,左右刷地闪出两个番子,举刀一拦,厉喝道:“见礼回话,勿须靠前”。

    那将领忍高高颧骨下瘦削的颊肉抽搐了一下,一双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向上一挑,似要勃然大怒,可这眼神一挑正迎上杨凌气定神闲地一双眸子,不由凛然垂下,略一迟疑,然后双手将战袍下摆一荡,跪倒在地道:“下官毕春,磕见钦差杨大人!”

    杨凌手中旋转的毛笔一停,瞧着这位顶盔挂甲跪在眼前的将军,忽地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识的那个冬日。

    那时他在路边井口打水饮用,那水凉凉的,水中还有起浮的冰块。一位将军盔甲鲜明,骑着战马走到他的身边,颐指气使地用马鞭指着他的鼻子斥喝。

    时过境迁际遇无常,匆匆一别,如今他却要拜倒在自已的脚下了。杨凌感慨地叹息一声,缓缓起身道:“毕将军请起,鸡鸣一别,原以为你我相见无期,想不到今日重逢,却是此情此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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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各位师兄不知走亲戚串门子没有,关关也有长辈亲友、同事朋友,新春佳节总要拜望一番的,所以不敢夸口说要更新多少多少,我只能尽我全力,鞠躬尽瘁,垮而后已。

    如果觉的更新还少,还请包涵则个,我想......后日起应酬就要少多了。还请大家继续支持力挺,千万不要疲软^_^,至于莫公公的事,明日应该可以大白于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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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5 急中生智

    毕春缓缓起身,眼光一垂,淡淡地道:“下官恭贺大人平步青云、位极人臣。闻听大人要视察龙山卫,卑职不敢怠慢,正着力整顿军务,静候大人到来,只是不知......大人未予通报凌晨入营,先制我亲军,才命卑职晋见是何道理?”

    杨凌向两旁扫了一眼,只见二十多位将校肃立两旁,大气都不敢喘,但人人都竖着两只耳朵,显然对他的来意甚为关心。

    他淡淡一笑,今日突袭龙山卫,有丁佥事为内应,出其不意未动一刀一枪,就解决了毕春,他提着的心已放了下来,所以神态极是从容。

    杨凌好整以瑕地向柳彪看了一眼,柳彪立即上前一步,大声喝道:“内厂厂督、奉旨钦差杨大人巡视江南,接龙山卫指挥佥事丁将军举报,查龙山卫指挥使毕春伙同副使陆季云克扣军饷、强买屯田、虚报兵员、军械损毁,多方营私舞弊以中饱私囊,致使民怨沸腾、将士苦不堪言,罪证确凿。

    江南一切军政不法事,钦差大人巡视期间,皆可辑察过问。现奉圣谕,着毕春、陆季云即行罢黜,即日递解回京领罪。”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他们早就觉得今日钦差突兀入营,如此兵戈相见,绝对不是好事,想不到果然是要捕人,而且正副指挥使竟被一股脑儿拿了。

    陆季云听的一哆嗦,和毕春两人都是又惊又怒。指挥佥事丁林没想到柳彪竟当众说出他来,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的:明明是钦差想办毕春,偏偏说是接到他的举报才来查证,这下子他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毕春惊怒道:“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一向尽忠职守,这分明......分明是丁林与本官不合,挟怨报复、血口喷人,大人不可听信他一面之辞呀”。

    丁林听了横下一条心,跳出来道:“毕都司,你干过什么自已清楚,你和陆副使狼狈为奸,贪墨军饷不是真的么?军饷按律该由我这个佥事官掌理,你凭甚么一手把握?你去北地时这财权也交给姓陆的,生怕我沾了边......”。

    杨凌摆手制止,说道:“本官当然不会依据风闻治罪,你要证据?”

    他直起腰来,说道:“来人,把证据呈上来!”

    当即有四个番子,两个捧了厚厚一摞文书,两个抬了一口箱子走进帐来,杨凌指着那文书帐册道:“这一卷是官兵的花名册,册上人数6539人,本官现在若是让官兵唱名报进,逐一勾挑,若是人数上下相差百人,本官也不算你冒领空饷”。

    毕春听了顿时面如土色,相差百人?相差千人都不止啊,朝廷的饷银可是按这个人数拨付的,杨凌如何知道?怎么口气如此笃定......

    一定是丁林这个狗贼告密!他恶狠狠地瞪了丁林一眼,那神态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他。

    杨凌又指着另一册文书道:“军中每个兵丁授田一份,由官府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并按份征粮,是为卫所屯田之制,现在土地大部被你等高级将校瓜分,只有一些贫脊荒芜的土地还在兵士手中,你们巧取豪夺,致使兵士无以为生,不得不脱离军籍,亡命他乡,这也是丁将军诬告?要不要本官逐一查证?”

    毕春脸色苍白,双手发抖,原来那种不卑不亢的桀骜气质已全然不见。

    杨凌吁了口气,轻轻挥了挥手,前边两个番子捧着帐册左右一分,后边两个番子将箱子放下,取出一个盾牌来。

    那盾本是以硬木裹以铁皮制成,但是瞧那盾面已然锈蚀,盾木颜色陈暗,有些潮湿的绿苔痕,也不知多久没有上漆保养,两人如同表演一般,一个持盾,另一个抽出自已腰间朴刀,一劈一迎,刀落盾破,如同切菜一般。

    亏得两人早有准备,使刀的力量拿捏的好,使盾的手中盾牌刚一破裂立即松了手,顺势又从箱中捧出一个地雷来,杨凌冷笑道:“军中火器,必须保养得宜,你将朝廷拨付维修维建火器房的银子做了何用?这神鸦火雷十颗中有两颗炸得响么?”

    毕春仰天长叹一声,闭上双眼再不发一言,陆副使犹如被割破喉咙的公鸡一般,咯咯地也不知说些甚么,忽然扑地跪倒在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杨凌叹息一声,扭过头去道:“除了你的亲兵卫队,我大明这支卫军和叫花子有甚么区别?更别提你......你对敌倭寇时趁火打劫......那般无耻无良的行为!”

    他一摆手,立即冲过来四个番子,将毕春和陆季云按翻在地,绑了个结结实实拉出帐去。大帐中静悄悄的,一些你吃鱼我喝汤的将校骇得两股战战、脸色青白。

    杨凌脸色一缓,对众将道:“我知道你等多少也有些不法行为,不过大多是为形势所迫,恐为上官所忌,不得不内敛应承,如今本官已剪除首恶,被迫胁从者本官便不予追究了。”

    二十多名将校听了喜出望外,哗啦啦甲胄乱响,登时跪了一地,磕头谢恩道:“末将等多谢杨大人开恩!”

    杨凌笑笑,目注丁佥事道:“丁将军!”

    丁林一震,慌忙出列道:“末将在!”

    杨凌道:“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如今龙山卫所以你品秩最高,这份重任还要你暂时多多担待,待京中有了上谕再各司其职”。

    丁林喜出望外,连忙跪下道:“卑职遵命!”

    杨凌点了点头,伸出手指道:“毕春的大过,就是你的大功。他克扣军饷、虚报兵员、强买屯田、军械坏损,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丁林怔了一怔,抬头瞧见杨凌凌厉的眼色,心中不由一凛,慌忙答道:“末将明白,末将马上将克扣的军饷发放于士卒,重新丈量田亩悉数归还,清点兵员上报都指挥使司,重新招慕部队,并维修维护军械......”。

    杨凌似笑非笑地道:“很好,本官回头会派员看你做的如何,如果有人阻挠牵绊,自有本官为你作主。光做了这些还不够,你们还要好好带兵,倭寇再来时,能大战一场,把他们赶回海里做鱼鳖。

    别学毕春那样,只会追着人家屁股后面图他们抛下的那点财物,那都是老百姓赖以活命的血汗,丧良心呐!”

    丁林和下边二十多名将校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地道:“是是是,末将遵命”。

    杨凌起身说道:“丁将军,你要约束好自已的军队好,好了,本官要马上带案犯回城。”

    杨凌决意动手前已就此事派人和丁林磋商过,毕春、陆季云只要被捕,群龙无首之下,就算毕春的亲军一时不服于他,不过要他们公开反抗还是没有那个勇气的,何况丁林多少也有些私人,丁林是有信心弹压的住的。

    杨凌也想过征调龙山卫剿除袁雄,可是如果现在征调军心不稳的龙山卫所官兵,乱军之中毕春的亲信是否会暗中偷放了他可就难说了,为安全起见,杨凌决定只要龙山卫目前能保持稳定就是大善,也不敢奢望他们能起甚么作用。

    龙山卫将佐连忙站起退至两侧,四十名番子将杨凌护在中间鱼贯而出,出了中军大帐,瞧见关受应和郑大鹏两个熟识的朋友呆立在门外,两辆临时拼凑的囚车上,五花大绑的毕春和陆季云一脸的茫然,见到他出来才攸地低下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目光恨不得一口将他吞掉。

    杨凌昔日和关受应、郑大鹏称兄道弟,如今见了他们模样,心有不忍,所以脚步停了停却没有过去攀谈,只是低声对跟上来的丁林道:“龙山卫所中毕春的亲军战力最强,宜抚不宜压,不要难为了他们,对他们施以恩德,将是你的得力臂助”。

    丁林哪敢不依,忙满口应承道:“是是是,大人放心,小的胸怀虽比不得大人,但是几个亲兵也还容得下的,决不会难为了他们”。

    杨凌点了点头,缓步走出中军,闵文建和郑百户率着三百名健卒也撤了过来,两旁是一座座营帐,种千总的兵仍持刀端枪对各个营帐严密戒备着,就在这时远远一座营帐中有人高喊:“我要见钦差大人,我要见钦差大人”。

    杨凌抬头望去,只见一座营帐中跑出一个士兵,海宁卫军已将他拦住,几个脾气暴燥的士兵将他踢翻在地,饱以一顿老拳。四周的气氛顿时有所骚动,杨凌手下的亲军职责所在,持着连弩的士兵已警惕地平端起矢头锋寒的劲弩。

    杨凌冷冷地道:“不过一个人,还怕他反了天不成?带他过来!”

    海宁卫兵一通暴打,那人赤手空拳不敢反抗,生怕被人误会是刺客冤死,只是抱头护住要害,大叫道:“我与大人有旧,不要打我”。

    听了杨凌亲军喝令,那些海宁兵才停了拳脚,将他提起来,反剪着双手押了过来。

    杨凌一看那人,虽然鼻青脸肿,可那眉眼分明便是马昂,不由大吃一惊。抓捕毕春袁雄、布置人暗察莫清河,其中需要策划操心的事太多,他竟然忘了马昂还在毕春军中。

    杨凌连忙迎上两步,吩咐人道:“快放开他”,说着上前抓住他手,上下打量道:“马兄,果然是你”。

    马昂刚刚被人打了一顿,可是见杨凌对他十分亲热,受宠若惊之下全然忘了身上痛楚,忙陪笑道:“钦差大人,我......小的......”。

    杨凌连忙道:“马兄不要这么说,你我相交已久,一向兄弟相称,如今这般称呼可愧杀小弟了”。

    马昂听他这么说,顿时心头一阵狂喜,看来杨凌并没忘了妹妹啊,自已的妹夫是内厂厂督了,哈哈,这下子可是一步登天了。

    自从马怜儿开罪了毕春,这门亲事告吹以后,毕春极不待见他,本来他是得宠的亲兵,而且已升任什长,可是却被毕春寻个由头贬成了大头兵,最后赶去养马。

    成了微末的小兵,又远离了毕春眼前,毕春倒是不曾再诘难过他,可以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又读过诗书、一身武艺,却同十几个大字不识的老马夫混在一块儿养马,平素被人呼来喝去的,那日子实在不好过。

    后来渐渐听说杨凌在京师飞黄腾达,马昂不禁又惊又喜,自家妹子果然有眼力,这个杨凌还真不是池中之物。原来他觉得自已妹妹相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选,嫁个驿丞做妾不但亏了妹妹,也丢尽了马家的脸面。

    现在可是患得患失,生怕杨凌进了京,天子脚下人中之龙,眼界儿过高不再喜欢自已妹妹。他原打算等杨凌来巡视时报名求见,探探杨凌的口风。

    可是今日杨凌竟是突然出兵,控制了龙山卫才直入中军大帐,他一直等到现在,却见毕春和副指挥使陆大人被绑上车子,杨凌马上就要离开,马昂生怕就此一别更无机会见他,干脆大叫着冲了出来。

    杨凌见马昂古铜色的肌肤愈加的黎黑,可是原本气宇轩昂的气势全然不见,衣着......也着实有些寒酸,不禁诧异地道:“马兄,你不是在军中任亲兵么?这是......?”

    丁林见自已军中一个小卒竟然认识钦差大人,心中十分惊讶,可是马昂自打一进龙山卫就是马夫,他连见都没有见过,也叫不出他名字来,不禁好奇地看着两人。

    马昂见指挥佥事丁林毕恭毕敬地站在杨凌身后,旁边那位大人自已也认得,竟是昔日鸡鸣县令闵大人,趁机大声说道:“大人,自从舍妹与你私订终身,毕春迁怒于我,还没到龙山卫,就将我贬为马夫百般折辱啊。今日见了你,我总算是得出生天了,舍妹自与大人一别,在金陵老家一直等着你......”。

    杨凌脸上一红,慌忙拦住这大嘴巴,说道:“马兄,马兄,如今毕春犯案,不日就将被我递解进京,丁将军已暂代指挥使,我想丁将军一定不会再亏待你的”。

    丁林听说这是钦差大人的大舅子,顿时满脸堆笑,连声说道:“正是,正是,末将正缺一位亲军队长,还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如果......”。

    马昂听了有点儿着急,杨凌和毕春可不同,水涨船高啊,你堂堂的内厂厂督也好意思让自已的大舅子在卫所当个小小的亲军队长?

    他急忙道:“大人,听说内厂甫开急缺人手,如今南疆战事极少,军前效力不如......”。

    闵大人拦过话头儿道:“大人,盐兵如今损失极重,我麾下三个把总只剩一个,急缺一个将官。马昂允文允武,我一向知之甚深,不如请大人斡旋一下,让马昂到我麾下如何?”

    他说着已走上前来,拉住马昂手臂笑道:“世侄,多日不见,你可更见稳重壮实了”,说着凑近了他飞快地轻声说道:“蠢材,当着这么多人你让大人如何循私?先去我军中待着,只要令妹跑不出杨家的门,你急甚么?”

    马昂一呆,这才察觉自已太过性急,他既已点出杨凌的身份,再让他当众安排自已前程确实不太合适,忙闭上了嘴。

    杨凌松了口气,转向丁林说道:“马昂是我的故人,此人文武才学做个马夫确实屈才,闵大人为国效力抗倭杀敌,目前折损了大半人马,士卒易招,却急缺将官,丁将军可肯放人呐?”

    别说只要一个马夫,就是连人带马全要走,丁林也不敢不答应呀。他急忙说道:“自然自然,那么......马兄弟便随闵大人先回海宁去吧,调令手续,下官随后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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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昂一身武艺,文才也还使得,但是现在并未正式交接,盐兵对他又不认得,杨凌不便让他参予抓捕袁雄,便派了三十名卫所官兵,让马昂率领在大队人马后边押着两辆囚车缓缓而行,自已率着大队疾驰,奔赴关税衙门。

    此时天色大亮,阳光灿烂,近千名官兵调动已瞒不得人耳目,唯有一路急行,杀他个出其不意。

    袁雄的关税衙门距离龙山卫不远,出山经枫叶镇左行十里,叫做落雁滩,落雁滩方圆数十里,这里本来只有一个码头,前方是个盐水湖,湖中岛屿无数,遥遥直通大海。

    袁雄就在这落雁滩上建了关税司衙门,如今依附他的打手越来越多,衙门周围不断建房,已渐渐形成一个独立的镇落。除了一条官路,四周全是一人高的芦苇荡,袁雄放着城池不住,跑来这里如同自立为王,倒也逍遥自在。

    大军一接近落雁滩,便横向散布开来呈扇面状向关税司衙门逼近,大军弓弩手在前,刀枪兵在后,这片芦苇荡范围极大,远远看去密匝如林,近千兵丁撒进去立即踪影全无。

    关税司衙门四面是芦苇荡,但是三面连着陆地,另一面冲出芦苇荡就是码头,杨凌早遣了五十名番子快马直袭码头,目的只有一个,毁帆断橹,这样袁雄纵有逃跑的意思,水路也不可用了。

    杨凌带着几十名亲兵徒步走在芦苇荡中,潮润润、青幽幽如同粽子似的香气随风飘来,让人闻之欲醉。

    芦苇荡中偶尔有河,河水甚浅,大军经过时,不时惊起些野鸭、白鹭,扑愣愣地直飞上天,还有些野兔狐狸东窜西跑,瞧来甚是有趣,可是兵丁们知道关税司有超过一倍自已兵力的税吏,人人心中谨慎,所惟谁也顾不上去瞧一眼。

    杨凌曾想过设酒置宴、兵不血刃地解决袁雄,可是自从对莫清河起了戒意,他实在摸不透这人心思,自已身在莫府,若是摆酒设宴,莫清河是必到的人物。

    如果事先被他察觉,而他又和袁雄有私,必定功败垂成,哪怕成功拿人,只要他派人通知毕春,可就要走了另一个重要人物了,要同时宴请袁雄和毕春,又没有合理的借口。

    要是挥军直入袁雄大营,他听了旨意不反抗还罢了,若是反抗,自已的人全被对方包围在营中,孰胜孰败可就两说了。

    所以杨凌决定悄悄指挥大军包围关税司,那些税吏平素负责收税、缉拿逃税行商,手中有刀有枪,唯独没有弓箭,在外围把他们包围起来,有利箭在手,虽然税监司人多,胜算至少也占了七成。

    大军渐渐靠近,远远已可看见关税衙门的房顶,就在这时只听有人厉声喝道:“什么人?给我站住,不许再靠近了!”

    杨凌听的一怔,立即想到:“莫非泄露了消息?否则关税司怎么在这芦苇荡中设起哨卡来了?”

    他一挥手,低声道:“加速前进,把岗哨剪除掉”。

    一字排开的人马加快了步伐向前冲去,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响,芦苇丛传出一阵沙子扫落般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叫道:“哎哟,他们有火铳,我被打伤了”。

    柳彪骇得一把将杨凌扑倒在地,高声叫道:“爬下,统统爬下,他们看不见我们,爬着前行,马上就要冲出芦苇荡了,一出去立即弓箭伺候”。

    闻枪卧倒,匍匐前进还是他在军中时杨凌教给他的防护手段,现在恰巧用上。杨凌又惊又怒,此时大军只要再向前冲出两百米,就到了关税司衙门,那里周围砍出了百余米的防火带,正是弓箭的有效射程。

    只要大军围到那里,袁雄只能束手待毙,可是如今却功败垂成,他到底从哪儿听说了消息,竟然事先安排了人手戒备?天呐,如果他早有准备,那......派去码头的精税还能有奇袭之效么?

    这样一想,杨凌顿时急出一身汗来,要不是柳彪使劲压着他,他就要急的跳出起来了。其实袁雄倒并未察觉他的行踪,也是事有凑巧,这持着火铳的人是袁雄手下一个得力的税官,带着几名亲信到芦苇荡中打野鸭子来了。

    不料他刚刚走出不远,就瞧见四面八方的野鸭、白鹭纷纷飞起,脚下也有野兔、獾子直冲过来,瞧见有人又慌慌张张横向而逃,这位税官不是蠢人,马上猜到有人悄悄接近,而且看这架势还不止一人,忍不住惊慌大叫起来。

    有些沉不住气的官兵见敌人放铳,立即开始盲乱射箭,箭矢飞出芦苇荡,虽未射中那名税官,却把他吓了个半死。

    关税司的火铳不多,一共不超过五十枝,他带来的几个手下有三枝火铳,当下四面开枪,阻止苇荡中的人前进。杨凌的人在芦苇荡中什么也看不见,尤其大部分官兵并非受过杨凌训练的神机营官兵,听见铳响蹲在地上都不敢前行了。

    这样敌我不能相见,无法实施有效保护,柳彪绝对不敢让杨凌涉险,杨凌无奈,只得令官兵喊话,声称钦差奉旨拿人,只拿首恶袁雄,余者不得反抗。

    那名税官派人急急返回衙门,将事情禀报了袁雄,袁雄带了人冲出来,听说钦差拿人,不由脸色大变。有人奉上芦苇荡中射出的弓箭,袁雄一看果然是军中所用的箭矢,更是吓得面如土色。他做过多少恶行自已心里清楚,一见杨凌动用军队悄悄掩杀过来,必是有了真凭实据,自已凭什么和钦差及军队对抗?

    袁雄脸色煞白,过了半晌才颤声吩咐道:“不......不要放铳伤人,接了钦差出来,咱家要问问钦差大人凭甚么拿人?”他心中还幻想着能买通杨凌,多送财帛美女,只要钦差松松手,那还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旁边一个亲信税官一听急了,这人复姓东方,原是太湖边上桑木庄东方员外家的三公子,因为和大嫂通奸被兄长发现,干脆杀了哥哥跑到太湖做了水盗,他读过书有心计,很快混成了一帮水盗头领。

    后来因为官兵剿得急,走投无路投靠了袁雄,此人凶残成性、逼税得力,甚得袁雄信赖。这有执照的强盗当得有滋有味,无论做了多少恶事,官府也不敢抓他,连差役们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东方三少。

    在这里不但银子捞的比当水盗时多,而且一些欠税甚多的人被他逼迫的走投无路,无奈之下还把妻子、女儿送给他侮辱,如今他房中还有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妇,已被他狎玩了多日,这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哪。

    这个什么狗屁钦差带了人不宣而战,偷偷摸上门来,在太湖水盗间这种行为摆明了是死约会,怎么可能还给对手机会翻盘?如果现在服了软,袁雄被抓,自已就大势去矣。

    他立即吼道:“袁爷,千万使不得,那个什么钦差带了人悄悄摸上门来,显然是志在必得,这梁子结定了,袁爷要是服了软,可要任人鱼肉了”。

    袁雄别看平时耀武扬威,看着比谁都威风,不过心计本事比起手下不少打手实在差了许多,闻言六神无主地道:“可......可他是钦差啊,如今带了大军来拿我,咱家能怎么办?”

    东方三少狞笑一声,说道:“袁爷,他说是钦差,谁看到了?咱们只看到水贼洗劫关税司衙门呐,只要把他们全杀光,嘿嘿,袁爷不是说京师的公公对他很不满意么?到时给公公们送些银子,咱们替他们除了大害,他们还能不保着咱们?”

    “杀钦差?”袁雄吓了一跳,那和杀官造反有甚么区别?可是东方三少说的也有道理,他仔细琢磨了半晌,眼神中渐渐闪出凶光,不错呀,司礼监的公公们对姓杨的视若眼中钉,他在朝中根基尚浅,只要把他弄死,有司礼监和东厂撑腰,就算是皇上,难道会为了一个死人和钱过不去?

    他迟疑一下道:“你有办法?不知钦差带了多少人来,拒捕杀官可是死罪,万一不成......”。

    东方三少嘿嘿一笑,说道:“袁爷放心,这是他们自寻死路,咱们不费一兵一卒,我就能把他们全送进湖里当王八”。

    此时那些拿着火铳的打手还在四面八方胡乱地放着枪,东方三少一指芦苇丛道:“袁爷,我们放火烧他娘的,这四周的芦苇丛只要一点起来,管教他们有死无生,逃都无处逃!”

    袁雄瞧了瞧那密密匝匝的苇丛一眼,犹自有些迟疑,东方三少急道:“袁爷,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干吧!”

    袁雄跺了跺脚,尖声干嚎道:“水贼冒充官兵打劫关税司,小的们给爷爷放火,烧死这群兔崽子”。

    杨凌等人趴在芦苇丛中,忽地一阵呛人的烟雾飘来,抬眼望去,清烟袅袅,前方隐现劈啪之声,柳彪失声叫道:“不好,袁雄放火了!大人,怎么办?”

    杨凌也吓了一跳,一听枪声已停,急忙站了起来,这一站起烟气更加呛人,前方百余米外熊熊烈火已燃起一丈来高的火苗,此时的风向是从湖上吹向这边,火苗子已横扫过来。

    那密密匝匝的芦苇燃起,火势岂是人力可抗?杨凌想不到利用芦苇掩护靠近,竟会被人发觉,继而袁雄竟敢放火烧人,他急忙叫道:“快,快撤,马上往回撤”。

    这些人走进芦苇丛已不下五里地,徒步逃走怎么可能,大火燃起火未到烟已至,那浓烟就足以将人熏晕,待灸人的大火一到......

    官兵只跑出三百多米,风已将浓烟送至,呛的人咳嗽连天,脚下顿时奔跑不力。许多人都绝望地停下了脚步,连一向智计多端、悍不畏死的柳彪也停了下来,脸上一片惨然。

    杨凌哈着腰一阵咳嗽,然后咬紧牙关,绝望地看着天空,他心里痛悔不已:这连绵无际的芦苇丛,本来是最好的掩护,可如今却成了无法逃避的死亡之网,怎么办?要这近千条人命因为自已的错误而葬身于此么?可是我又不是神仙,难道还能改变风向?

    风向?风向!杨凌定定地想了片刻,忽地大叫一声,欢容满面地跳起来道:“所有人听着,立即砍割芦苇,给我削出一道隔火线来,快!就以这条小河为界,马上动手!”

    柳彪绝望地道:“大人,你不知这火的厉害,纵然砍出条数十丈的隔火带来,只凭那烟也能把我们活活熏死,没有用的”。

    杨凌哈哈大笑道:“烟要风来送,无风自然活。你们赶快动手,砍出条防火带来,越宽越好,本官自有办法借得东风!”

    柳彪半信半疑,可是见杨凌一脸镇定神色,受其感染,也恢复了几分信心,可他自已信了,如何让这千百名官兵相信?

    柳彪灵机一动,立即抽出刀来向左右喊道:“大家立即砍伐芦苇,开出一条防火带来,钦差大人向张天师学过借风之法,必可救得大家性命!”

    现在如果下道圣旨告诉这些官兵说他们死不了,也未必有人肯信,可是这些番子、官兵一听钦差大人和张天师学过法术,能借风救人,顿时再无怀疑。可不是么,前些日子海宁大战倭寇,钦差大人就和张天师并肩站在观潮台上,天师神通广大,如果教过钦差大人法术,借个风应该不难吧?

    所有的人都玩命儿地砍起芦苇来,每个人控制着一丈方圆的芦苇,前边一个挥着刀横扫六合,后边的官兵就将齐根儿倒地的芦苇全堆放起来。

    开出一道宽约六十米的防火带时,烟气已越来越浓、越来越呛,人的鼻孔里,喉咙里全是呛人的烟灰,再也无人能挥得动、砍得断芦苇了。

    杨凌指着火起的一侧道:“还差最后一步,把砍下的芦苇全堆过去,堆到芦苇丛边,放火点燃,本钦差要施法了”。

    那些官兵已经没有精力思考为什么自已也要点火烧荒,这样做会不会死的更快了,他们鼓起最后的力气,眯着熏的流泪的眼睛将芦苇堆过去,引燃了芦苇堆然后纷纷跑回来。

    杨凌的嗓子也已经哑了,他沙哑着嗓子大声叫道:“传下令去,所有人全都趴下,用河水浸湿衣衫捂住口鼻,火势不消千万不要站起。”

    众官兵在砍伐芦苇时,早已用撕下的衣角浸湿了系住口鼻,此时跑到河边再浸湿了系好,横七竖八地趴在河边。

    有一些不放心的官兵忍着泪抬头去看,只见点燃的芦苇燃起冲天烈火,扑过来的浓烟更加呛人,但是这种情形只持续了片刻,然后那火苗和浓烟就不再向这个方向卷动。

    虽然轻风仍是吹向这边,但是大团的浓烟和烈火反向另一端燃火处卷去,好象彼此吸引着一般,此处的烟气顿时淡了不少。

    那时的人不知空气流动和冷热的关系,瞧了这诡异的场面不禁又惊又奇,虽然那位钦差大人也蒙了脸趴在河水里,根本不象是在作法,但所有的人都相信钦差大人真的对那火施了法术,求生获救的信心顿时大增。

    袁雄站在关税司外,看着大火吐着烈焰席卷一切地向前冲去,不禁哈哈大笑,他的衙门在周围设了防火带,但是一旦整个芦苇荡燃起,也同样抗拒不了那股浓烟,好在这落雁滩周围杳无人烟,而且也从不会发生四面起火的情形,倒不虞此虑,如今三面火起,只有自已这一面在风向处,那些官兵匿身芦苇丛中还想活命么?

    就在这时,一缕缕呛人的烟雾飘了过来,把袁雄吓了一跳,他急忙叫道:“怎么回事?变了风向么?”

    一个税吏跳着脚儿地蹦起来,慌张地大叫:“糟了糟了,袁爷,大事不好,码头方向起了大火,芦苇荡烧过来了”。

    袁雄大惊失色,急忙扭头一瞧,可不是,熊熊烈火自码头方向扑天盖地的卷了过来,这一侧的芦苇全长在浅浅没过脚背的湿泥塘中,芦苇潮湿,所以一烧起来那烟气更加辛辣呛人,火势还远,那股窒息的味道已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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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羞,真羞,惭愧死,呵呵,愣是没写到莫公公,可是今日饮酒过度,回来就码字,累得肩胛骨痛,想爆个15000字一气呵成也是不可能了,55555~~~,用你的月票羞辱我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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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6 打草惊蛇

    大火燎天,烟雾冲宵而起久久弥散,荒原上全是芦苇,虽然易燃,但烧的也快,地面上热气仍烘呛人面,轻风拂过,一片片烟灰打着旋儿在半空中盘旋,呛人眼鼻。

    五十名内厂番子从烧尽了芦苇,浅水上一层黑灰的泥塘中缓缓走来。眼前的芦苇荡已烧得干干净净,成了漆黑的一片荒原,远处只有关税司衙门几百幢房子矗立在平原上。

    郑百户和几十名番子为了防灰,人人脸上蒙了布巾只露出一对眼睛。泥塘中因为遍生芦苇,根系抓紧了烂泥,官靴踏在里面倒还不是特别难行,终于踏上了陆地,前边已接近关税司的围栏,郑百户提着刀站在围栏前谨慎地四下打量着,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隐隐透着焦灼。

    他看了片刻低声唤道:“武勇,人应该都已熏晕了,你带三十人进去,还有能动弹的,就结果了他”。

    旁边一个蒙面汉子应了一声,又迟疑道:“那......厂督大人......”。

    郑百户叹了口气道:“我带人绕过去寻找,恐怕......恐怕大人是凶多吉少了......”。

    那个蒙面人顿了顿脚上沉重的污泥,猛地拔刀出鞘,厉声喝道:“来三十个人随我进去,关税司杀官造反、罪无可赦,胆敢反抗的格杀勿论!”

    轰雷般一声喏,三十名大汉拔刀出鞘,杀气腾腾地劈开围栏,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郑百户知道他这一进去,恐怕许多已经晕迷不醒的人也会被杀掉,张嘴欲要阻止,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大人真的已葬身火海,他何尝恨不得将关税司所有的人全部杀掉?

    郑百户冷哼一声,抬腿踢开一根被砍断的横栏,快步走了进去,二十名大汉跟在后边,穿过那些房屋直冲向另一边。路上遇到一些熏得满面乌黑趴在地上的人,无论有气没气,红了眼的番子们“噗”地就是一刀,郑百户只作未见。

    杨凌事先叫人扮做纳税的行商,来过关税司两次,这地方四面荒无人烟,通过别的方式如果贸然靠近,一旦被关税司的人发现,难免令人生疑,也只有用这个办法才安全一些。

    经过仔细调察,他们发现关税司衙门的人平素征税回来只聚在里边赌钱玩女人,码头上十几艘征税船只有几个船工住在上边,利用小股官兵突袭足以一举将船破坏。

    果然,郑百户截断后路工作十分顺畅,他破坏了橹和帆后,因为面前一大片芦苇荡,如果通过芦苇荡袭奔关税司,那么关税司逃跑出来的人只要往里边一藏,凭他的五十个人根本搜不全面,所以想候在码头抓捕漏网之鱼,派了亲信武勇悄悄赶去关税司察看动静。

    武勇赶至关税司,偷偷伏至芦苇荡中恰见袁雄手下放铳压制、纵火烧人,大骇之下立即赶回飞报。郑百户是剿匪得力,累功升至神机营为官的,野战经验十分丰富,略一盘算就下了最理智的战斗命令:敌已纵火,我们在敌风头之上,我们也纵火!

    现在杨凌的生命已不是他的几十个人能挽救得了的,凭他的几十个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以火攻火灭了袁雄,否则等袁雄率人杀了过来,连为厂督报仇的人也没了。

    冲到另一侧防火带旁,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由于烟火来的太快,关税司平常从水路进出,又没有马匹可用,这些人无论是逃进房去的,还是躲在墙角沟壕里的,已大半被人熏晕。

    杀红了眼的番子们提着血糊糊的钢刀,正要逐一砍杀,郑百户忽地大叫一声:“统统住手!你们看......你们看那里......”。

    郑百户的声音嘶哑中透着一股狂喜,声音都发起颤来,他本来料定大人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如果这场大火下来人还能活着,那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了,所以虽抱着万一的希望冲向这边,其实心中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到了这里,他愕然发现,远远的一里地外,芦苇丛赫然犹在。虽然风起摇曳之间,随风而起的芦花也已是一片黑色,更别提那片芦苇丛现在象是水墨画一般,可那的的确确是一片芦苇。

    那片芦苇竟没被烧掉,那么大人他......?郑百户拖着沉重的靴子狂喜地冲进烧成灰烬的芦苇地,脚下腾起一团黑灰,他大声吼叫道:“快,快去救大人,大人一定还活着!”

    那些番子一听也精神大振,丢下一地晕迷不醒的人向芦苇地里抢去,二十个人一路趟过去,又在平地上卷起一阵黑烟,堪堪跑到熏得漆黑的芦苇丛边,就见前边一条小河边,密密麻麻躺满了人,看装束正是内厂和卫所官兵的装束。

    郑百户随手翻开一个,一把扯下他面上湿巾,那人满身满脸都是黑灰,头发眉毛都看不清了,湿巾下虽然干净一些,但鼻孔里也尽是烟灰,郑百户一试他仍有呼吸,不禁信心大增,他丢下那个卫兵跳起来吼道:“马上找,马上给我找,找到厂督大人的重重有赏!”

    不待他吩咐,那些番子已经疯狂地左右寻找起来。杨凌的人因为火势反卷,烟气倒涌,比关税司受到潮湿芦苇丛的浓郁烟气熏烤的人还要轻些,虽然熏的有些半昏迷了,被人一喊一碰也就晕晕陶陶地醒了过来,就着那流淌的河水洗把脸清醒一下,很快就恢复了体力。

    郑百户正心急如焚地搜寻着,远处一个番子狂叫道:“我找到厂督大人了,哈哈哈哈,大人还活着!”

    “在哪里?在哪里?”郑百户大喜,和附近几名番子连滚带爬地抢了过去,只见那番子怀中抱着一人,虽说熏得象灶王爷一般,可那衣衫相貌倒还认得出来。

    郑百户一试还有鼻息,慌忙扯下一块衣襟来就着河水浸湿了在他脸上一通乱擦,受水一激,杨凌缓缓醒来,他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呛人,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拨开水上浮灰喝了两口水润润喉咙,又把脸上、眼角堆积的黑灰随便擦了擦,他才站起来四下打量问道:“你怎么来了?袁雄的人呢?”

    郑百户喜孜孜地道:“大人吉人天相,方才可吓死卑职了,大人放心,袁雄放火,下官也放火,关税司的人已被下官全都熏晕了,纵还有人清醒,也反抗不得了”。

    杨凌精神一振,急忙道:“快,把所有人泼醒,赶快控制关税司衙门,莫要走脱了人”。

    杨凌的一千黑人官兵赶到关税司,制止了三十名杀红了眼的番子,将剩下的人都缴械捆绑起来,接收了银库,意外地发现熏晕的人中还有几十名女子,泼醒了一番盘问,除了几个是花钱找回来的妓女,不是被迫以身抵债的,就是被关税司强行抢回来的民女,袁雄的状子上又填了一条大罪。

    搜捕关税司时,那座银库虽无人敢动,不过那些关税司的恶吏们谁没有搜刮来的可观财产,这些官兵逐屋搜查,顺手牵羊揣进怀里的也不在少数,杨凌看在眼里,可这时的军队还能提出多高的要求?都是刚刚跟着自已出生入死的人,杨凌也只能故作不知。

    将人都集中看管起来,派人去接了杨凌派人通知了本地官府,知县大人听说内厂厂督在此办案,拿了关税司的人马,不禁欣喜若狂,去了这个大祸害,他这地方官也好当啊。可是两千号囚犯哪个监狱住得下?杨凌将关税司银库暂时移交地方官府,带着人押着囚犯一路赶回杭州,见了官府就往里塞人,回了杭州仍然交给知府衙门三百多人,才算把这些人交接干净。

    没有关税司撑腰,这里边藏污纳垢、包容了许多为非作歹的恶人旧案新案一萝筐,自然有官府逐一审理判决。

    莫府内,杨凌换了四遍洗澡水,水的颜色才算清凉了许多。皮肤烫得红红的,杨凌坐在浴桶内,惬意地合起双眼。

    这一趟抓捕行动有惊无险,毕春那里兵不血刃,袁雄这里虽然险些置全军于死地,幸好绝处逢生、反倒不费一兵一卒,顺利地将袁雄和一干亡命之徒全部抓了起来,杨凌正在考虑善后事宜。

    由于现在对莫清河起了疑心,杨凌不敢将毕春和袁雄关押在莫府,一回到杭州立刻打发那艘装满了回程货物、财物的官船载了两名人犯起程回京,倒让兴致勃勃等着迎接冤家对头袁公公的莫清河大失所望。

    杨凌现在要做的事太多了,而且每一件都必须随机应变,在得到进一步情报前无法予以决定。莫清河到底有什么阴谋他还不知道,如果把江南税务托附给他,而此人却不是个可以托附的人,那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就等于误托匪人,不查清莫清河他无法放心回京。

    袁雄的人被一网打尽了,但关税司必须还得设立,还政于户部?正德皇帝不会同意,其他所有的税监也会因此把他视做寇仇,那么派谁来做关税镇守?这个人选必须的先考虑好,如今自已掌着税监司,用人权就不可以旁落。

    还有皇上近来的行为,能影响小皇帝的除了自已,只有刘瑾等八虎,他们最近的异动是为了什么?是因为自已手握重权所以起了艳羡之心,想讨好皇帝也捞个官做,按照历史走向成为秉持朝政多年的八大权奸,还是另有什么阴谋?为何司礼监坐视不管?

    杨凌想的头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时旁边忽地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老爷,水凉了么?要不要加些水?”

    杨凌吓了一跳,一睁开眼来见高文心挽着两只袖子,赤着一双白生生的手臂,正脸红红地站在旁边,但眼睛垂着根本不敢看他。

    杨凌刷地一下抽下搭在桶边的毛巾,在腰间一围,吃吃地道:“你......你进来做什么?我自已洗就好”。

    高文心本来就有些羞涩,杨凌坐在桶里,她也看不到什么,可是杨凌这一欲盖弥彰,反而弄得她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高文心羞羞答答地道:“婢子......本来就该侍候大人沐浴更衣的,我待在外边,出去进来送水的番子瞧我清闲的样子都很奇怪,要不......婢子帮你搓背好了”。

    杨凌干笑道:“没关系,不用了,理他们作甚?谁敢胡说八道?我可不是大户家的少爷出身,实在不习惯让女人侍候洗澡,你......在外室等我就好”。

    高文心红着脸,看那神情似乎比他还要紧张,一听他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道:“那......那婢子出去了”,她走出几步,忽地想起什么,又转回来,扭着头儿向木桶内匆匆撒了一把东西。

    瞧她模样,杨凌的屁股每日都要见上一面也没有这般畏惧,不知怎地杨凌露在水面的只有赤裸的胸膛和肩膀,却让她羞不可抑,窘态毕露。

    杨凌眼直直地瞄着雾气氤氲中起伏不定的针尖似的东西问道:“这又是什么药?”

    高文心说道:“这不是药,是茶叶,放上一点儿,唔......味道儿香的”。

    杨凌笑了笑,摆手道:“好,一身茶香胜过一身火气,呵呵,一会儿洗完了就针灸吧,今日奔波了一整天,又吓个半死,好久没有身子骨累得快散架的感觉了,可惜玉儿不在,她按摩很有一手的”。

    高文心一直羞羞的不敢抬头,听了这话却攸地一下抬起头来,不服气地道:“婢子......婢子也懂得按摩之术,太医院推拿科的御医们手法也不及得婢子,婢子这就去准备,一会儿为老爷推拿一番”。

    。。。。。。。。。。。

    杨凌趴在床上,被高文心按摩的昏昏欲睡。室内燃着熏香,中人欲醉。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儿,轻柔地为他按摩着头颈和四肢。

    玉堂春的按摩与其说是按摩,不如说是抚弄、撒娇,而高文心却是真的精于此道,她先用玉牙头梳隔着一层薄滑的衣衫沿着脊柱轻轻从颈直刮至腰下,舒活血脉,然后经络按摩、穴道按摩,杨凌真觉的是周身舒泰、飘飘欲仙。

    明代按摩术正是集于大成的时候,而高文心可谓此道高手,杨凌忍不住阖着困眼含含糊糊地道:“好舒服,我原来都不知道......以后每天针灸后都帮我按摩一下好不好?”

    高文心抬起袖子拭了拭细密的香汗,莞尔一笑道:“好,婢子懂得许多种手法呢,方才......如果你让婢子搓背,我也有套导引图里学来的功夫,正可一展身手”。

    杨凌呵呵笑道:“女人给男人搓背,哪有甚么力气,若是换过来还差不......呃......呃......若是踩背还差不多”。

    高文心已听出他要说什么,不禁脸儿一红:这个老爷要说他胆儿大吧,让自已的婢子侍候他沐浴都吓的什么似的,若说他胆儿小,偏偏有时又胡说八道,撩得人家心里痒痒的。

    男人给女人搓背么?他......他给我搓......

    高文心一想到这儿,按下去的手指顿时象抽去了筋似的酥软的没了力气,杨凌察觉背上的手指软绵绵的全无力气,被她按的发痒,忍不住呵呵一笑,扭了扭腰道:“看看,我说女人家没长劲么,好了,被你按的越来越困,我想睡下了”。

    高文心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在他背后作了个掐人的动作,这才站了起来,轻轻为杨凌放下帘帐,走到桌前方欲吹灭灯火,忽又扭头道:“老爷,如今袁公公他们已经被抓了,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回京了?”

    杨凌转过头来,打了个呵欠道:“怎么?想回去了?快了快了,也许......这几天就会回去了”。

    高文心迟疑了一下,说道:“那......这几天应该没甚么事了吧?要不要......请天师兄妹来府上做做客”。

    杨凌怔了怔道:“啊!你说的对,天师兄妹一来就被他的信徒请走,我倒忘了此事,不回请一下实在有失礼仪,嗯!回头你派人带我的贴子去见见天师,看他什么时间有空,来府上一叙”。

    高文心喜孜孜地应道:“是,大人,婢子出去了,您好生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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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甚么?内厂的人抓了李贵?”这两天一直兴高彩烈、喜笑颜开的莫清河脸色铁青,眼睛中闪着凶狠的目光,狠狠揪住李管家的衣领,狞声问道。

    “是......是的,老爷,内厂抓人,地方官府也过问不得,苏州知府甚至布政使大人派人去询问,都被内厂的番子给顶了回来,现在李贵情形如何,我们根本不得而知。他们一口咬定李贵私藏禁物,偌大一块‘金砖’摆在那儿,可是百口莫辩呐”,李管家哭丧着脸道。

    “啪!”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打的李管家一个趔趄,莫清河指着他厉声骂道:“混账!你弟弟平素就飞扬跋扈、横行乡里,我再三叫他给我安份些就是不听,那金砖是违禁之物,这种东西也当希罕物儿往家里搜罗,这不是给爷招祸么?”

    李管家委曲地道:“老爷,是有些人喜欢稀罕物儿,收集金砖的也不是没有,可是我兄弟......他除了金子银子旁的全不认识,他怎么可能搜罗那东西?小的以为内厂的人也和东厂一样,是找借口栽脏吃大户,可是送了钱去......钱是收下了,人却不放啊!”

    莫清河气的抬脚又要踢,莫夫人娉娉婷婷地迎上来,拦住他道:“老爷息怒,这事儿或许真的冤枉了李贵,如今内厂刚刚成立,厂督又在咱江南巡察,就算内厂的人想要勒索大户,敢在江南办事?没有杨凌的同意,借他们个胆子!”

    莫清河目光一闪,阴沉沉地盯了她一会儿,脸色慢慢涨红了起来:“你是说......杨凌在打我的主意?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有多大的胃口?要是一口把江南三大镇守全都吃掉,谁来给他卖命?”

    莫夫人冷冷一笑,说道:“他逛苏州、游杭州,到处游山玩水不务正业,你可曾见他查过袁雄?但是现在袁雄在哪里?他手下五千亡命之徒,天不收地不管,谁见了不头痛?可是杨凌一夜之间先用釜底抽薪之计擒了毕春,再突袭关锐司,以一千人去对付数倍之敌,这胃口大不大?”

    莫清河听的脸色一白,莫夫人俏脸含霜地道:“还有他突然去巡视海宁,事先你知情么?这个人看起来随意得很,好象江南之行只是虚应其事,可是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现在想来......他若不是对老爷起了戒意,为什么袁雄和毕春连一天都不留,马上就解赴京城了?”

    莫清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才怒不可遏地道:“我已决意归顺于他,他还想置我于死地?”

    莫夫人挥了挥手,李管家赶紧退了出去,莫夫人走到莫清河身边,低声道:“老爷,李贵这人可靠得住么?”

    莫清河嘿了一声道:“叫他搜刮钱财在行,让他舍命为别人保守秘密,那猪都能上树了,不过......就算杨凌想对付我,他无凭无据的敢把我的人怎么样?”

    莫夫人冷笑道:“李贵是你的人么?人家钦差大人可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人私藏禁物,够得上杀头之罪,你手下那些人,哼!有一个能熬得住厂卫酷刑的么?”

    莫夫人说着,眼波狡狯地一转,又道:“海上那些人......怎么样?实在不行......”,她把柳眉一拧,伸手纤秀的手掌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莫清河的身子忽然发起抖来,他扶住桌子,连那桌子都在颤抖,莫夫人大吃一惊,忙扶住他道:“老爷,你怎么了?”

    莫清河哈哈哈地一种惨笑,那神态有点儿疯狂,他大笑着坐了下来,抓起一个茶壶狠狠摔在地上,咬着牙咒骂道:“肥前寿、陈东那两伙海盗,我早该灭了他们,只因有他们在,可以帮我混淆视听,才放过他们,想不到我的大事却坏在他们的手里......”。

    莫夫人奇道:“那两伙不成气候的强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小村次郎的人呢?叫他带人直接杀进杭州来,有我们为内应,乱军之中只要结果了杨凌......”

    她漂亮的眉尖儿一挑,媚笑着轻轻揽住莫清河昵声道:“杨凌一死,内厂就什么也不是了,到那时我们再帮东厂削去内厂实力,老爷......你在司礼监的地位还可以再上层楼呢”。

    莫清河面如土色地仰天长叹道:“晚了,晚了,天意啊!这是老天亡我!”

    他苦笑着望向怔在一旁的夫人,说道:“小村次郎的人进不来了,我只顾约束小村次郎,谁会想到肥前寿那伙不成器的盗寇会在这个时候袭击海宁,还和钦差当面相遇?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都指挥使司已将水师重兵全部布防在入海口,担心倭人此时再来侵扰,钦差回京后会参他治海守边不利,要小村次郎这时冒着有来无回的危险来帮我?”他绝望地摇了摇了头。

    莫夫人一直很是镇定,直到听到这里脸色才刷地变了,她怔了半晌,才轻轻地道:“老爷,那我们怎么办?可是要早做筹谋了,没人来查怎么都好,杨凌既已动手,李贵又守不得秘密,老爷那些事......他可一清二楚啊。”

    她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森森的冷意:“与倭人走私货物,为倭人绘制地图,事先通报驻军情形,引领倭人打劫,然后高利赊粮给洗劫一空的农户,趁机谋夺他们的田地,每一条都是死罪,还有吞食那些孩子脑浆,三十多条人命......”。

    莫清河忽然跳了起来,颊肉突突地跳着,抓住她的手道:“小楼,趁着事情尚未败露,不如我们走吧,逃得远远的,他杨凌再是神通广大,能奈我何?”

    莫夫人一呆,奇道:“逃?逃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逃到穷乡僻壤隐姓埋名......”。

    莫清河摇头道:“不,我们出海,逃去日本,凭我们积攒下的财富,无论到了哪里,都能活的好好的,在那里,我们可以富比王侯,大明还能追去那里抓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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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阴谋是交待了,不过好象有点讨巧,还想要他下场是吧?OK,继续码,不交待出来偶不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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