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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回到明朝当王爷txt下载     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37佛堂白骨

    莫夫人听了急退两步,摇头道:“不,我不去,那里战乱频仍,小村次郎是柳田大名的亲信武士,却要带着军队在海上冒充强盗,那种兵荒马乱、穷苦之极的地方,哪里比得上我们大明朝?

    我们怎么能去那种烂地方?再说......他们有求与你时,对你言听计从,如今我们失了势,你就不怕他们起了歹意,把我们的财物都抢了去,落个财命两空?”

    莫公公听了一顿脚,象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了几步,忽地又双眼一亮,上前一把抓住莫夫人的双手喜道:“我有办法了,指挥使黄应龙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你去求他,让他把军队调开,小村次郎的人不就能杀进杭州来了么?”

    莫夫人静静地望着他,嘴角渐渐浮起一丝讥诮、一丝怜悯的笑来:“老爷,就是这么个好主意?平素让黄应龙为我们的走私船行个方便,他还做得了主,如今要他用自已的乌纱帽为我们保平安,他肯么?就凭我陪他睡过觉,呵呵呵呵,哈哈哈......”。

    那讥诮的笑意让莫公公勃然大怒,他狠狠挥出一个耳光,打断了莫夫人的笑声。莫夫人被打的扑在桌子上,嘴角慢慢沁出一缕鲜血。

    莫公公看了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他扑过去抱住莫夫人心疼地道:“对不起,小楼,我不该......我控制不住,我不该怪你的,可是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呢?”

    莫夫人轻轻拭去唇角的鲜血,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她的脸上重又绽起一抹灿若春花的微笑,柔声说道:“老爷,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其实破釜沉舟,也未必没有一点办法”。

    莫清河眼睛一亮,急不可耐地道:“快说快说,小楼一向智计百出,乃是女中诸葛,你的办法一定可行,快告诉为夫知道”。

    莫夫人整了整衣衫,坐在一旁椅上,斟了一杯茶轻轻送到唇边,冷冷笑道:“人在令在,人亡令亡,抢在他知道确切情况之前杀了他,内厂?哼,墙倒众人推还来不及呢,我们还能有什么危险?”

    莫清河失望地道:“这怎么可能?这两日西院防范极严,杨凌又闭门不出。他的人押送袁雄、毕春赴京时走了一百,如今还有两百名番子呢。

    在海宁时你也看到了,他的亲兵区区八十人就抵住了数百名凶悍无比的倭人海盗,我就算召齐了人手也杀不进去,再说就算杀进去了,这么大的阵仗,还能瞒得了人么?”

    莫夫人嫣然一笑,媚目一扬,说道:“为什么要瞒着旁人?我们不但不能瞒,声势还要搞的大大的,知道的人越多,我们越安全。”

    “嗯?”莫清河用疑问的目光看向夫人,莫夫人附耳过去,对他低语一番,莫清河听了惊疑不定地道:“这计策可行么?他会相信我?如果有了差迟,我们......我们可连逃走的时间也没有了”。

    莫夫人花瓣儿似的嘴唇一翘,似笑非笑地道:“当然可行,既然我们看错了他,那他就不是我们预料中的那种人,他的两百近卫抵得住一千名倭人,却未必敌得住我这千余名奇兵!只要......李贵一天没招,他就没有理由不相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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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莫名其妙地将张天师兄妹请上厅中奉茶。本来约好了明日再请天师赴宴,可是今日张天师今日就突然造访,杨凌将他们迎了进来,一时还揣测不透他们的来意。

    张天师微笑道:“钦差大人盛情厚意,本来小道想明日再登门拜访,可是龙虎山派来了人,家母让我兄妹尽快赶回山去,所以小道今日冒昧登门拜访,向杨大人辞行,明日一早小道就要与舍妹回山了。”

    杨凌似乎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闻言忙道:“前些日子蒙天师招待游览苏州,本官因公务繁忙,一直没有回请天师,本想明日请天师赴宴,你我同游西湖,想不到天师却要赶回山去了,唉,本官实在是过意不去呀”。

    张天师呵呵笑道:“山水有相逢,你我总有再见之期嘛。大人是国之栋梁,公事要紧。或许有一日大人来到江西,到时请大人到我龙虎山,小道再尽地主之谊”。

    高文心站在杨凌身后,听张天师口气,好象来见个面道了别马上就要离开,急得她也顾不上礼仪规矩,站在那儿指指张符宝、再比比杨凌,示意她快对杨凌说出她的相法来。

    张符宝已对哥哥说过此事,张天师瞧见高文急的俏脸绯红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他清咳两声,正要胡诌几句宽慰杨凌,杨凌已起身说道:“好好好,如果本官有机会去山西的话,一定去龙虎山造访,这次不能与天师同游西湖的憾事,到时便同游龙虎山做为弥补吧,呵呵呵”。

    张天师瞧了一愣:这位杨大人太性急了吧?我还没说走呢,他怎么就要送客了?

    张天师哭笑不得地站起来,瞧见高文心在他背后双手合什,直念阿弥陀佛,只好厚着脸皮笑道:“那就好,呃......小道临行还有一言奉告,听说大人误信了一些江湖术士的不实之言,误以为自已寿禄......”。

    他刚说到这儿,忽地外边一阵喧哗之声,一个番子匆匆跑进来,抱拳施礼道:“禀告厂督大人,门外有一群乱民闯了进来,说大人要将江南赋税增加三成,还说大人藉口关税司衙门的银两尽被袁雄贪墨,要重新向行商征收,他们冲进来要找大人理论呢”。

    杨凌吃了一惊,他提起袍裾刚刚抢出大厅,院门已被人撞开,穿着各色衣衫的百姓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群情汹汹地大叫道:“原以为他是个好官,想不到比袁雄还要剥皮吸血,我们没法活了,姓杨的在哪里?”

    闻讯冲出来的内厂番子见此情形拦在杨凌身前,刷地抽出了明晃晃的佩刀,向涌进院子的百姓喝道:“钦差行辕,擅闯者死!你们这些刁民,不要命了吗?”

    还真有不要命的,沸腾的人群中此起彼此的,总有几个挤在人堆后面看不清面目的人大喊大叫,说道:“我们被逼的活不下去了,痛痛快快被砍死,也好过活活饿死,要征税加税就是杨凌那个狗官向皇上进的谗言,杀了他请皇上开恩减税啊!”

    杨凌跳着脚儿喝道:“是甚么人造谣生事!本官根本不曾说过加税,你们不要被歹人利用了”。

    群众暴动的时候,肯信你的话才有鬼,何况人群中还有人不断高喊:“别听他的,他这是想诓走我们,再派军队抓我们,打死这个狗官,法不责众,皇上也不会把江南百姓杀光的”。

    说着已有人将砖头石块掷了过来,内厂番子大怒,有人举刀就要砍,杨凌叫道:“不许杀人,这些人分明是被人欺骗裹挟而来,里边有许多女人孩子,杀了人便授人口实了,内厂的人刀不染血,决对不许杀死一人!”

    那些百姓一听更是有恃无恐,在有心人的鼓惑下蜂拥而入,院子里近两百名番子全力上前阻拦,可是冲进大院中的何止千人,逼压的他们步步后退,根本阻拦不住。

    杨凌跺跺脚,命令几个番子道:“快,护住天师兄妹,保护他们找道路离开,快!”

    蜂拥的人群冲破了番子们的阻拦,开始在院子里四处奔跑破坏起来,有人奔向杨凌这边,有人却趁机冲进房去抢劫财物。

    张天师兄妹还在发愣,几个番子一拥而上,护着他们道:“天师,快,咱们先躲到后边去”。

    高文心瞧见杨凌反奔向院子里,骇得花容失色,急奔向杨凌叫道:“大人,你们快保护大人,老爷快走啊!”

    院子里花草牡丹被踩的乱七八糟,到处都是人,这一乱杨凌反而安全了。方才还有人认得杨凌,这一乱反而没人找得到正主儿了。

    高文心瞧见杨凌顺着花圃奔向一角的几棵紫丁香树下,刚刚追出去几步,面前人影一闪,已被一个持刀大汉拦住,高文心瞧见是郑百户,忙叫道:“郑大人,快去保护钦差大人!”

    郑百户微微一笑,伸手拉住她衣袖急步便行,说道:“大人命卑职保护姑娘离开呢,请姑娘快些走,大人自有兄弟保护!”

    郑百户身后还跟着四个番子,一路拳打脚踢击退几个持着木棒锄头的人,护着高文心急步离去。高文心被郑百户扯着衣袖,要是使劲挣扎,怕是一条膀子就要见了光了,无奈之下只能随他边走边回头,直到被拉过屋角再看不见他身影。

    张天师兄妹莫名其妙的就被几名番子护卫着奔后堂冲去,那些愤怒的百姓中浑迹着许多神色诡秘的壮年男子,煽风点火地鼓动大家作乱。

    几名番子见提着木棒锄头的百姓追了过来,连忙返身迎了上去,可是他们武艺虽高,厂督已下过严令不许杀人,如此束手束脚如何抵挡得住,过不多时就有一个番子扭头喝道:“保护天师离开,莫被乱民伤了”。

    随即便有一个番子跑过去扯住张天师便走,张天师匆匆回头喊道:“宝儿,快跟上我,千万不要走散了”。

    张符宝答应一声,刚刚转身要走,忽地瞧见一处假山后杨凌站在那儿,对面有几名普通府中家丁装扮的低低地吩咐着什么,那几人随即拱手离开,杨凌随后四下瞧瞧,神情似笑非笑的极其诡异。

    张符宝心中顿时起疑,这位杨钦差的神色根本不似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在捣什么鬼?张大小姐胆大包天、好奇心也重,一起了疑心,顿时按捺不住,她追着哥哥跑了两步,眼见那番子拉着哥哥穿过一个天井,一离开他视线之内,张符宝立即返身向回跑来,追向杨凌的方向。

    莫清河布置了人到处散播消息,说杨凌要加重苛捐杂税,一个人两个人说大家不信,几百个人都这么传,顿时激怒许多小民,抗倭英雄固然值得尊敬,可你要不让老百姓有活路,他们一样要造反的。在有心人鼓动下,居然汇集了一千五六百号人涌向了莫家大院儿。

    这些人中不乏只是想来问问真相或者哀求钦差大人开恩的忠厚百姓,可是被混在他们之中的有心人一番调拨,现在的情形已非任何个人可以左右,整个西跨院一团混乱,闹得鸡飞狗叫。

    莫清河的目的是用这些人震慑杨凌离开西院官兵的保护范围,根本没指望靠他们在大厅广众之下能杀了杨凌,是以事先下达的命令就是尽量搞破坏,越混乱越好。

    趁着大乱,莫清河穿了一身便装,带了几个亲信也混进院子来,混在人堆里到处纠缠着番子们缠斗、分散他们注意力的暗桩不断向他悄悄打着手势,指点杨凌去向,莫清河一路寻下去,李管家忽地叫道:“老爷,杨大人那里!”

    莫清河一看,果然看见杨凌领着两个亲兵正贴着花圃边缘勿勿奔逃,莫清河急忙领着人迎上去,一脸焦急地道:“哎呀大人,可吓死卑下了,这些乱民不知从哪儿听人造谣,竟然闯进我府来骚扰大人,幸好大人无恙”。

    杨凌恨恨地道:“一定是袁雄的党羽造谣做乱,本官回京后一定要对他严惩不贷”。

    莫清河神色一呆,忙不迭点头道:“是是,一定是袁雄的人作乱,大人快跟我走,这花圃后边有个角门通向我后院厢房,平时不甚引人注意,趁着乱民抢劫财物,大人快跟我去避一避。”

    杨凌大喜,连忙跟着莫清河几人匆匆逃去,院中纵有些百姓瞧见他们衣着,晓得是府上的人,可是大多数都只顾抢些坛坛罐罐,谁也顾不上他们,纵然过来几个生事的也被莫清河和杨凌的手下打得落花流水。

    刚刚穿过花圃,后边一个莫清河的保镖忽地揪住一个人喝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跟在我们后边?”

    杨凌扭头一看,只见那人眉清目秀,一身道装男僮打扮,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唤道:“住手,她是张天师的人”,说着迎过去急道:“不是叫你和天师先走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天师呢?”

    张符宝哪敢说自已看他可疑跟着来瞧热闹了,她吱吱唔唔地道:“我......天师被番子救走了,我被乱民冲散,就......就逃到这儿来了”。

    杨凌还待再说,莫清河急道:“大人快些走,被有心人发现追上来,可就走不成了”,他说着看了张符宝一眼,笑笑道:“张姑娘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那道角门平时是锁着的,也不知门后通向哪里。此时李管家打开门锁,只见是两幢楼房中间夹着的一条里弄,里边常年不见阳光,阴森潮湿,不过倒也没什么杂物。

    一行人进到夹弄,李管家又返身将门锁上,莫清河道:“大人,那些乱民打听到大人住西跨院儿,尽跑去那里作乱了,这边倒还安静,我带你先去佛堂避避,卑下已派人去通知官府了,等官府的人一到,大人就安全了。”

    出了里弄,七绕八弯的穿过几间房子,莫清河推开一栋房门,走进去回首说道:“大人快请进来”。

    东跨院里十分安静,这周围静悄悄的,隐约还可听见西院内的吵闹之声,杨凌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楼内,见是一座佛堂,里边香案前供奉着一座一人高的释迦坐像。

    寻常的佛堂一般不在上边再建二楼,总不能在佛爷头顶行走吧?可是这座佛堂一侧却建有楼梯,看样子上边还有第二层,看起来有些奇怪。

    莫清河带来的两个家丁和李管家已走了进去,杨凌却好整以瑕地站在门口,好奇地又抬头欣赏楼上建筑,莫清河急的跺脚道:“大人,快些进来,莫要被人看到了,大人若有个闪失,卑下可担当不起啊”。

    杨凌呵呵一笑道:“怕甚么,本官看那些乱民进了府中也只顾抢劫,一群没头苍蝇似的,还会有心跟来害我么?莫大人不必过于担心了”。

    他说着抬腿迈了进去,一进了门儿就好奇地横向走到那楼梯道:“奇怪,莫大人既将佛祖供奉在一楼,何以上边还建了一层?不怕对佛祖不敬么?”

    莫清河一只手似无意地扶着香烛灯座,可是见杨凌进来不向前行,反而跑去看楼梯,不禁有些焦急,他强笑道:“哦,楼上只在侧方建了小阁,存储些香烛而已”。

    杨凌回头瞧了一眼,两名刚刚走进殿来的亲兵身形一转,连带着把张符宝也挤着拐了过来,走到他的身后。莫清河瞧了李管家一眼,他会意地走过去掩上了房门。

    莫清河见杨凌还在打量那镂花精致的楼梯,便走到香案前拾起一个蒲团拍了拍,笑道:“大人,这里也没有坐椅,大人先在这蒲团上坐下歇息片刻吧”。

    杨凌背着手转回身,目光冷冷地凝视着他,直瞧得莫清河脸上笑容渐渐凝住,杨凌才忽地一笑道:“何必一定要在佛前就坐?莫大人这蒲团难道还有什么门道不成?”

    莫清河脸色一变,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强笑道:“佛前就坐也不算失礼,何况大人还是代天巡狩,一个代椅的蒲团儿而已,能有什么门道?”

    杨凌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也能猜......”,他刚说到这儿,张符宝已好奇地走过去道:“你们在搞什么啊,一个蒲团也用来打机锋?”

    杨凌瞿然面色,他猛扑过去厉声道:“不要过去!”张符宝被他一声大喝吓得一愣定在了那儿。

    莫清河见杨凌扑过来不禁喜出望外,他将手中蒲团一丢,一把扑到香案前使劲儿一扳那个烛台,只听“嚓”地一声,香案前裂开一道口子,两道翻板倾下,张符宝立足处恰是翻板边缘,翻板一开,吓得她一声尖叫,整个身子顿时向洞中滑去。

    杨凌扑过来一把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自已也被她带摔在地上,张符宝整个人跌进洞口,杨凌被拖着向前滑了一尺有余才撑住地面,那一条胳膊被洞口的棱角刮的皮开肉绽,鲜血顺着张符宝的手腕直流进她的袖筒。

    杨凌痛的钻心刺骨,两个番子惊叫道:“大人小心!”,说着猛扑过来,莫清河已疯狂地叫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们!杀死一个赏银一万两!”

    两名家丁纵身扑了过来,半空中已从袖中摸出柄明晃晃的短剑。这两个人虽然一身家丁打扮,但是都是莫清河搜罗的江湖中人,若论个人武艺,杨凌手下的内厂番子哪是对手,甫一交手,两个番子就左支右绌,被家丁打得节节后退。

    就在这时,佛龛后幽幽一声叹息,一个白衣如雪,丽如观音的女子悄悄俏俏地绕了出来,翩然走到莫清河面前,莫清河扭头瞧见她欣然大笑道:“夫人妙计果然成了,待杀了杨凌将他丢回西院去,再杀些乱民充匪,哈哈哈......谁还知道是我......”。

    他话犹未落,只听“砰砰”两声枪响,两个正要得手的保镖捂着胸口愕然后退,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楼梯上两个同样家丁打扮、面孔却极陌生的汉子举着短火铳急步走下楼来,枪口犹在冒着青烟。后边嗵嗵直响,又是几个持铳的人冲了下来。

    两个护卫见势不妙,哪还顾得了莫清河,纵身便扑向窗棂,二人中枪,身手仍极矫健,这一扑将窗棂撞得粉碎,身子跃出窗去刚刚立起,就见面前站了一排人,耳边“嗖嗖嗖”的锐风响起,十几枝劲矢已贯入了身躯。

    莫清河望着这突变的一幕惊叫道:“怎么回事?楼上怎么......”,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质问,忽觉腰间一阵巨痛。

    莫清河骇然低头,只见素袖皓腕润美如玉,那曾无数次爱抚过他的纤纤素手,正紧紧攥着一柄短刀,刀已齐柄插进他的腰间。

    莫清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一把抓住她肩头,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那双春水笼烟般的美丽眸子里,此时却透着一股让他心寒的陌生冷意。

    黛楼儿轻声道:“因为......跟着你逃走,其实才是唯一的活路,但是我不想跟着你去那种鬼地方流浪!还因为......我根本没有把握让他上当,他不死你就必须死,你不想死我就得陪你死”。

    莫清河眼中的惊愕惭惭变成了燃烧的怒火,他怒吼道:“老李,给我杀了这贱人,给我杀了她!”

    黛楼儿攥紧了刀柄的手腕使劲一拧,莫清河一声惨呼,身子痛的佝偻了起来,他喘息着,双手死死抓住黛楼儿的肩膀,一双眼睛却诧异地看向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老李。

    老李的眼神瑟缩着不敢瞧他,但脸上却是一片漠然的神情,这就是追随了自已多年、一向忠心耿耿的李管家,他猛地盯着黛楼儿厉声道:“你......你收买了他?”

    黛楼儿得意地一笑,媚声道:“你不是男人,都能爱我,他是男人,为甚么不能?”

    莫清河一声大叫,双手猛地掐到了她的喉咙上,黛楼儿虽是女人,却比男人还狠,抬起膝盖来狠狠地顶在他的胯间。

    方才还有些瑟缩的李管家这时也猛扑上来,使劲掰开了他的手,莫清河惨笑道:“好好好,我只道你对我一片真心,想不到......你却会喜欢这么一个货色,哈哈哈......”。

    黛楼儿嫣然一笑,凑到他耳边道:“不是他,我给他我的身子,他向我效忠,公平交易。你凭什么认为我真心爱你?好笑,一个女人如果把身子给了别的男人,却会把心交给你么?”

    莫清河的瞳孔已有些焕散,他强自支撑着,恨恨地追问:“那么他是谁?布政使?指挥使?刘知府?还是漕运总督贺......贺......”。

    黛楼儿冷笑起来,唇边满是讥诮的笑意:“这就是你爱我?你爱我,所以把我送给别人给你谋取好处是么?我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也说不上是谁了吧?呵呵呵,我原来是妓女,做了你的夫人,我还是个妓女!”

    她说着痛恨地一把将他推开,冷冷地道:“不管他是谁,你只要知道,有两件事他比你强,他喜欢我,就不会把我送给别人玩弄!他喜欢我,而且他能真的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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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楼儿秘密约见杨凌,把莫清河筹谋利用民变的机会趁乱诱杀他的计划告诉他之后,杨凌并不十分相信,因为黛楼儿坚持不肯将莫清河犯下的罪行告诉他,她的理由是莫清河党羽众多,杨凌如果不能除掉他,或者万一被他逃走,她一个弱质女子必须得为自已的安全考虑。

    苏州那边李贵还抱着万一的幻想,指望莫清河有本事救他出去,所以暂时仍未取得口供,杨凌不知道莫清河犯的到底是什么重罪,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会铤而走险,是以犹豫不决。

    于是黛楼儿建议他将计就计,等着莫清河自已图穷匕现,到那时他就有理由抓捕莫公公,只要莫清河被捕,黛楼儿便将罪证呈上。

    杨凌同意了她的主意,命人扮成家丁,莫清河跑来诱他进入埋伏的时候,他的人也已在在莫夫人带领下将埋伏在佛堂的杀手全部除掉,换成了他的人。

    张符宝方才在花园见到有人同杨凌交谈,就是在向他禀报一切已处理妥当,杨凌这才放心随着莫清河赶来。

    想不到张天师兄妹提前一天到访,这调皮的丫头又跑来跟在自已身边,杨凌早听莫夫人说过佛堂正中有机关,所以故意绕道而行,可是突然赶来的张符宝不知内情,贸然走了过去,为了救她,杨凌滑伤了右臂,鲜血染红了张符宝的内外衣衫。

    平地上没有抓握的地方,杨凌右臂又剧痛无力,只能勉强抓住她,根本无力提她出来,张符宝悬在洞穴中,惊惶稍定只觉下边一股中人欲呕的臭气。

    赶忙的仰起脸来,脸上几点湿热,瞧见杨凌衣袖鲜红,分明是鲜血滴到了脸上。

    杨凌的鲜血顺着她的袖管儿流了下边,温温湿湿的流到颈上,刚刚贲起的酥胸上,又渐渐流向小腹,张符宝儿又是害羞、又是害怕,同时又对杨凌充满感激。

    她见杨凌手臂打颤,看似已撑不住多久,急忙的四下打量,想看看有没有可以蹬踩借力的地方爬出去。不料她一低头,却发现下边近一丈处隐约有些白骨,虽说下边光线不是很亮,可是她学道的人对这东西本就不陌生,那一堆白骨最上边一颗骷髅被光线映着,青白的骨头泛着冷冷的可怖的光,看的清清楚楚。

    张符宝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一瞧了这恐怖模样,身子顿时就软了,亏得她胆子还够大,虽说心里恐惧,还没有乱蹦乱叫,否则杨凌也扯不住了。

    杨凌身边两个亲卫是特意从番子中挑选的武功最高的,想不到在真正的江湖人手下也只能步步后退,毫无还手之力,要不是埋伏在楼上的柳彪看出不对劲儿,未等杨凌下令就提前冲出来,这两个番子就危在旦夕了。

    此时解决了那两个莫清河的贴身保镖,柳彪立刻扑过去将探手将张符宝儿提了上来,然后一把抱过杨凌。张符宝儿瞧见自已一身是血,也不知道杨凌还有没有得救,不禁慌慌张张地从怀中摸出自已的手帕来,本想为他抱扎一下,可是一见那手帕已被鲜血浸湿,吓得她一把丢掉,放声大哭起来。

    柳彪也没空理她,急急忙忙地绑紧杨凌臂上伤口,向外边冲进来的那群持着劲弩的手下大喝道:“快去接高小姐来,娘的你冲进来有屁用?”

    那几个番子不知道里边还有多少杀手,刚刚无比神勇地踏进门来,就被柳千户给骂了出去,慌慌张张去找高文心了。

    莫夫人瞥见杨凌和张符宝已被番子们救了上来,不禁向目光已经呆滞无神、瞳孔已经扩散开来,却仍僵硬地立在那儿的莫清河露出一个他最喜欢的媚笑。

    悄悄的、柔柔的,她用自已才听得到的声音说:“老爷,我知道你最恶心吃人脑子,为了我,还真的苦了你了,可惜......都吃了三十五副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看来我这偏方真是不管用,好在......你也用不着了。”

    她对着一个死人,百媚千娇地柔声道:“如今,就请老爷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就请你......把所有的罪过都担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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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报告大帅,任务完成,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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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8 邀宠献计

    莫清河派出的家丁按老爷吩咐等候的时间差不多了,才扮作匆匆忙忙的样子赶去知府衙门报讯。

    杨知府一听在他的治下有人攻击钦差行辕,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气的七窍生烟:这帮刁民,这不是和我老刘过不去么?

    当下饱读诗书的知府大人丢下毛笔、从站班衙役手中抢过打狗棒,亲自领着人杀奔莫府。明朝读书人都习弓马,虽然大多是花架子,可是基本功还在,杭州市民瞧见知府大人提着一根风火棍领着杭州府的衙役倾巢而出,急急如恶狗抢食一般,如此奇景堪称奇观,不禁都大为惊讶。

    杨知府这么做其实大有用意,万一乱民真的伤了钦差或者莫公公,他这个天堂知府恐怕就不用干了,能不能保住这官儿都不好说。如今这么多百姓看到他身先士卒奋勇搭救钦差大人,朝廷的处罚又怎么能重了?

    杨知府带来的人还真不少,皂隶、快手、健步、民壮、马快,就连市壮、吏农都带了来,加在一起怕不有上千人。前两日杨凌交给杨孟瑛三百多名囚犯后,听说袁雄倒台跑来知府衙门告状申冤的百姓络绎不绝。

    钦差还在这儿没走,杨孟瑛办差可不敢松懈,这两天他大堂前的鸣冤鼓就一直没消停过,状纸接了几大书案,一些替人写状子的落魄文人干脆搬到衙门口儿现场办公了。

    这左一拨、右一拨的人犯不停地提上来、押下去,为了以防万一,他把能用的人手全找了来,派驻在衙门和监狱之间,是以得了消息才能迅速凑齐这么多人手。

    知府衙门的人一赶到莫府立即大呼小叫的到处拿人,所谓一物降一物,打起仗来能以一当十的番子听了不许杀人的命令,立时束手束脚拿这些老百姓毫无办法,可是那些衙役们对付老百姓却是驾轻就熟。

    一时间棍棒与鞭子齐飞,镣铐共枷锁一色,那些百姓顿时如老鼠见猫一般跑的跑降的降,不一会儿就控制住了局面。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西跨院被破坏的已不成样子,知府带着巡检、典刑慌慌张张地冲进后院,正到处找着钦差,柳彪派回来找高文心的番子也到了。

    杨凌的伤口虽不致命,可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那半身尽染的模样瞧来实在吓人,柳彪等人将他就近扶入了一幢小楼,闻讯带了药物匆匆赶来的高文心已抢进去为他裹伤。柳彪带着人将小楼围得风雨不透,不许任何人入内探望。

    本来是来抓乱民,结果到了地方却是镇守太监想刺杀钦差,那佛堂内黑洞洞、阴森森散发着臭气,象是地狱之门的陷坑内还有一堆白骨,叫杨知府等人瞧了也不禁毛骨悚然。

    莫夫人见本地父母官到了,忙迎上前去供述经过,把自已打扮成受莫清河蒙蔽的不知情的人,无意中听到他和管家商议要对钦差大人不利,这才找来李管家对他晓以大义,促使李管家幡然醒悟,向钦差检举,救下了钦差性命。

    管家李富在一旁为佐证,二人一唱一和,本来这些恶行就确实是莫清河主使主谋,两人又尽量夸大自已的功劳,把协助莫清河为恶的事尽量轻描淡写,全推在死去的莫清河和在押的李贵身上,这一来反而功高掩过了。

    管家李富被黛楼儿收买不过才两天,黛楼儿自从觉得莫清河这棵树已变成可以缠死人的藤后,立即狠下心来,为他献上了那条诱他走上绝路的“妙计”。

    要施行这些计划,她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手帮忙,这个人她相中了李富。李富虽然追随莫清河多年,表现的忠心耿耿,可是黛楼儿却能看穿这种所谓的忠仆骨子里隐藏着的怯懦、贪婪。

    那日为莫清河设计之后,她便找来李富,晓之以理、动之以吓,许之以财,最后更不惜以色相相诱,将莫清河手下这个最得力的亲信完完全全掌握到了自已手中,这才秘密求见杨凌。

    她看的清楚,杨凌既已势在必得,李贵肯定是保不出来了,酷刑之下吐露实情也是早晚的事,与其和莫清河同归于尽不如抢在李贵前边向钦差投诚。

    当初黛楼儿在‘春雨楼’艳帜高挑的时候,杨知府就是她的入幕之宾,后来黛楼儿被莫清河捷足先登娶回府去,心中一直引为憾事,这时瞧她说的娇娇怯怯、哭的梨花带雨,杨知府瞧得骨软筋酥,哪有不信的道理。

    旁边众人听说莫清河私通倭寇、利用倭寇为祸放贷,侵占十余万顷良田,更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生食几十个儿童的脑髓,不由骇然变色。

    佛堂下那累累白骨就是被莫清河害死的那三十多个孤儿骸骨,洞底墙边上尚有一具血肉模糊尚未被老鼠吞吃干净的尸体,就是上回被莫清河从茶园带回来的那个可怜孤儿,杨知府招来的忤作下去收捡尸骨时见了那般惨状都恶心的大吐不止。

    莫清河与黛楼儿狎戏时,无意中听她谈及吃了幼儿脑髓可以枯树重生的传说竟信以为真。他现在位高权重,可是一谈及男人,他自觉连挑马桶的仆佣都不如,如果世上真有这样的妙方、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他也要不惜一切去尝试一番。

    黛楼儿以前是‘春雨杏花楼’的红牌、江南第一名妓,才子名士趋之若鹜,至少还可以花魁身份挑拣男人。自从嫁了莫清河,却被他拿去取悦那些有权有势的官员,心里比做妓时尤觉羞辱,因此她也寄望这古方有效,从此不再被他送来送去。

    可是这法子实在是伤天害理,莫清河深恐遭到冤魂索命,于是建了这座怪异的佛堂,将所有被吃掉脑髓的孤儿尸体抛入洞穴,上边建了佛堂超渡亡魂。

    他又怕这人神共愤的行为被上天知道,所以在佛堂上边又加盖了一层,布置了些不知从何处请来的乱七八糟的法器唯恐被上天知道,如此自相矛盾的愚蠢作法以莫清河的精明竟也煞有介事地布置起来,可见他虽丧尽天良、不畏民心国法,却还知道畏惧鬼神。

    张符宝失魂落魄地站在杨凌的小楼前,一张雪白的脸蛋儿全无血色,张天师见了还道妹妹惊吓过度,不禁叹了口气,轻轻走过去擦了擦她颊边几滴血迹,轻声道:“宝儿,你衣衫染了血,不如叫府上的丫头带你先去换套衣衫吧”。

    张符宝听了慌忙摇摇头,说道:“不,我......我在这里等他,杨大人......为了救我......我怎放心离去?”

    张天师失笑道:“大人的伤只是失血过多,并无性命危险,你担心甚么?唔......也好,大人受了伤,恐怕还有莫清河的案子要办,一会儿见过杨大人我们就离开,回去后再换过吧”。

    他以为是妹妹大了,顾忌在别人府上宽衣解带更换衣衫,所以临时改口,却不知这小姑娘心头纷乱如麻,既有惊吓、又有担心,更有一个不敢想却又一直忍不住想要去思及的念头一直在她心头盘旋:这个男人,会是我一生相伴的夫君么?

    见到自已未来命中注定可能要嫁的人,而那个人还不知情,他偏偏有了三房妻妾,自已的心里着实的不愿嫁到他的府上,又不知命运为何有这种安排,她能不慌不乱么?

    张天师心头也在叹气,杨凌为了救他妹子才受的伤,虽说那伤不可能有生命危险,可是明日就走那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恐怕要让母亲再等上几天了。

    这时郑百户走出房来,众人见了忙围上去,郑百户抱拳团团一揖道:“天师、诸位大人,钦差大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一番,所以不能悉见诸位,请天师和知府大人入内一叙”。

    杨知府整了整衣冠,恭请张天师越前一步,随在侧后两人进了小楼,黛楼儿独自站在池畔假山旁,心中也有些紧张。

    她又细细盘算了一阵,莫清河做的事除了几个亲信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而自已也参予其中并为莫清河出谋画策的事就连李富也不知道,如今莫清河已死,那便死无对证,再也休想有人能将自已攀咬进来,细细思虑一番确无破绽她才放下心来。

    想到莫清河那庞大的财产,她又有些肉痛。莫清河的田产、房产注定要被官府抄没了,就连杜清江那边......谁不知道厂卫出来的人最会抄蔓摸瓜?怕是也保不住了,那是亿贯家产啊。

    黛楼儿暗暗一叹:“看来只有藏在自已珠宝匣中的二十六万两银票还可以留下,如今莫清河倒了,以后要依靠谁呢?”

    黛楼儿虽然智计百出,手段比莫清河高明多多,但她的手腕再高明,也只能依附在男人身后,这个世界还没有允许女人抛头露面,除非她甘于平淡,就此买一处宅院隐居下来过平淡生活。

    黛楼儿想起此时处境心中有些茫然:布政使、指挥使都是一省的大员,他们虽然迷恋自已,可是谁肯真正的付出什么?自已如今的身份比之当初的江南名妓还要不堪,她现在是太监的妻子,而这个太监还是个食人恶魔。

    如果现在偷偷去拜访这些大人,他们还会迫不及待地把自已拉上床去吧?可是公开场合呢,只怕这些伪君子会象避瘟疫一样躲着自已,我黛楼儿难道要从此默默无闻?或许半年、或许一年......就再也没有人记得我了。

    黛楼儿轻轻抚摸着自已仍然娇嫩光滑的脸颊,忽然觉得荣华华贵就象她的年轻美貌一样,看着依然光鲜,可是不知不觉间已偷偷溜走,抓都抓不住了。

    “罢了,跟着莫清河看似尊荣无比,我何时快乐过呢?我已不再年轻了,还是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找一个知心识趣的男人,吟风啸月,抚琴弄曲罢了”

    黛楼儿说服着自已,正神志恍惚地盘算着,张天师和杨知府已走出了小楼。杨知府走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道:“夫人,夫人?”

    “嗯?”黛楼儿迷茫的眼神怔滞了那么片刻,又攸然清明了起来,讶然问道:“大人已经出来了?钦差大人可好?”

    杨知府比她的身材还要矮一些,他贪婪地在她弧线优美的高耸酥胸上狠狠地剜了两眼,吞了口唾沫才道:“大人吉人天相,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现在没有精力见客。

    方才钦差大人已命本官接手此案,调查......尊夫通敌卖国、残害人命的案子,这案情本官还有许多疑团,可否请夫人去衙门一趟,本官再细细询问呢?”

    他见黛楼儿怔了一怔,忙安慰道:“夫人大义灭亲、救下钦差大人,居功至伟啊,虽是犯官家眷,也不应治罪,本官只是询问案情而已”,说着那色眯眯的眼睛忍不住从她的纤腰上溜过。

    黛楼儿瞧了他鬼祟模样,不禁一阵好笑:这些人就象一群狗,而自已,只要红颜丽色一日不曾衰退,就是他们口中的一根骨头,让他们抢来抢去。现在莫清河刚死,这条本来不敢靠近的癞皮狗就来抢骨头了。

    她心中恨极,恨不得象杀死莫清河一样,狠狠地一刀捅死这个色眯眯的矮胖子,可是她的脸上却慢慢溢起妩媚之极的甜笑。

    黛楼儿俏然举手,无限妖娆地将鬓边秀发掠到元宝般优美白晰的耳廓后边,那姿态优雅之极,颀长如玉的脖颈让杨知府的目光又定了一定。

    黛楼儿这才嫣然一笑道:“好啊,那么请大人候我片刻,待贱妾见过杨大人便随大人回府衙”。

    杨知府笑道:“不必了,本官出来时,柳千户已吩咐番子,钦差大人需要静养,不再见客了”。

    黛楼儿说道:“贱妾知道,不过杨大人不见别人,怎么会不见......啊呀......”,她轻轻一呼,攸地伸手掩住了嘴唇,仿佛说漏了嘴似的,乌溜溜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怯。

    杨知府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疑心大起,那种很久没有敢在黛楼儿面前摆出来的倨傲嘴脸刷地又收了回去,他讪讪地、带着一丝谦卑地笑脸道:“呃......钦差大人还有话问过夫人么?呃......这个......既然这样,本官就先回府去了,如果案情有何不明之处,本官再过府请教”。

    黛楼儿强忍住大笑的冲动:这就是官么?都说我贱,我们青楼女子贱,这种男人就不贱么?只是怀疑我攀上一个比他更大的官儿,他就马上对我表现的比我这个卑贱的妓女更贱。他们卖的比我们更彻底!

    “我不甘心,凭什么我就得受人欺负?我有资本做人上人,心计、相貌有几个人及得上我?我是回眸一笑春雨满江南的黛楼儿,杨知府不就对我垂涎三尺么?我从未失败过......从来没有......唯独......不,那不算是我输了,他是因为身体有病,否则......”。

    一个不愿想及的念头却在此时怦地跳上她的心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明里安抚莫清河,暗地里却派人去抓了李贵,他对我说过的话还会是真的么?”

    越是自卑的人越渴望压人一头,黛楼儿被杨知府一激,刚刚有些颓丧的心重又燃起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她平静下来,淡淡一笑道:“大人公务繁忙,若是大人还有事情不明,只需派来差役传唤一声,贱妾岂敢不去府衙?现在么,贱妾先去见过杨大人......哦,是钦差大人”。

    黛楼儿说完,挺起胸膛,步若莲花般摇曳生姿地走到楼前,向郑百户嫣然笑道:“请大人代为传禀一声,就说黛楼儿有要事面禀钦差大人”。

    郑百户知道今日设计让莫清河自现原形,全是黛楼儿之功,她说有要事禀告,还真的不敢含糊,他客气地拱手道:“夫人稍候,我这就去禀报大人”。

    杨知府站在假山旁,瞧黛楼上施施然走上前去,只是低语两句,那番子百户就返身禀报去了,不禁吃了一惊,本想染指黛楼儿,将她暗中收为禁孪的念头顿时化为乌有。

    他领着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暗暗咒骂:“这个骚货,说不定钦差一来,就已被她勾引上了,难怪她不把我放在眼里”。想到这里他忽地想起莫清河的下场,不由机灵打了个冷战:“这位钦差查办莫公公不会就是因为......红颜祸水、红颜祸水,避之则吉”。

    杨凌不知莫夫人有什么消息,忙道:“请莫夫人进来”。

    他这时赤裸着上身,右臂已被包扎了起来,听说要见女客,高文心忙拿过袍子给他披上,又拿过大氅在他胸前系上。

    黛楼儿走进房来,见杨凌坐在桌旁,桌上还扔着一堆染血的棉巾布料和药葫芦,忙蹲身施礼,柔声道:“大人身子安好么?方才生怕大人真的有所差池,贱妾担心死了”。

    黛楼儿举措优美大方,可是瞧在高文心眼里,却觉的有些做作。黛楼儿从小学就的手段,那大家闺秀的举止风度无可挑剔,可是一个学时抱着取媚于人的态度,一个的确是大家闺秀的自然气质,那之间的些微差别,别人看不出却瞒不住高文心的眼力。

    她不禁偷偷撇撇嘴,心道:“不管他是不是恶人,自已相公死了不担心,却要来担心我家老爷?啊......是了,在苏州时......”

    高文心眼珠转了转,暗想:“这女人这么风骚,她要是敢勾引我家老爷,我就把在苏州见到的事告诉他,这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人,挨着她准倒霉”。

    杨凌笑了笑道:“本官有伤在身,不克起身相迎,实在是失礼了。夫人不必客气,这是你的家院,我这客人反做了主人岂不好笑?快快请坐,否则实在叫本官无地自容了”。

    黛楼儿浅浅一笑,轻轻在一旁坐了,那双美目一抬,恰瞧见杨凌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不禁心中一跳,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贱妾可有失仪的地方么?怎么大人这么......这么看我?”

    杨凌一笑道:“哦,我只是瞧夫人身子娇弱,一袭白衫,如同雨后梨花,想不到竟敢杀人......,纵是男子,也未必人人如此果决呢,着实有些叫人意外”。

    黛楼儿听了眼圈儿一红,眩泪欲滴地道:“大人是怪我......怪我没有擒下活口还是嫌弃我心狠手辣谋杀亲夫?”

    杨凌瞧她委曲模样不似作假,虽觉这说哭就哭有点故意拿矫作势了,仍下意识地举手道:“夫人误......哎哟......”。

    他举这右手本是习惯,不料一时牵动伤口,顿时痛得蹙起眉头。高文心慌忙抢上一步,托着他手臂轻柔地放下,嗔怨道:“老爷......瞧你......”,她本来还想埋怨几句,忽想到莫夫人还坐在那儿,顿时又住了口。

    但她语气动作柔昵亲密,已远非一个婢子对主人的态度,以黛楼儿那样的欢场高手眼力哪能看不出来?

    她就是京师有女神医之称的高家小姐?她负责给杨凌治愈男人隐疾?若是杨凌和莫清河是一样的人物,这个女子对他语气动作会是如此情意绵绵?

    黛楼儿顿时明白自已被杨凌骗了,不由暗暗提了分小心:此人比我还小着六七岁呢,原以为他当上内厂厂督全靠圣眷恩宠,如此看来此人隐忍定力皆非常人可比,倒真是不可小觑呢。

    黛楼儿心中暗暗盘算着,却抬起头来瞟了杨凌一眼道:“大人,莫清河如何对你,如何对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我们......上次我们......”,她说到这儿俏脸微红,似乎想起两人赤裎相见时的情景,露出一副羞不可抑的模样。

    随即又幽幽一叹道:“贱妾对他唯有恨之入骨,又怎么会有一丝情意?贱妾也没想到他的两个贴身侍卫武艺如此高强,生怕大人有个好歹,贱妾可就陷身万劫不复之地了,所以才莽撞出手,幸好大人的亲军机灵,此时也冲下楼来......”。

    她将先后顺序稍稍颠倒了一下,可那时杨凌只顾抓着掉进洞去的张符宝,杨凌的亲兵刚刚冲下楼上,只顾盯着那两个武艺高强的保镖,整个事情发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这一刀是先刺后刺谁曾看的清楚,谁还说的明白?”

    反正在他面前都宽衣解带过了,也用不着扮淑女,黛楼儿这一大胆提起,倒让杨凌脸红了。高文心听着黛楼儿语气暖昧,不禁狐疑地在两人脸上看来看去,不知道上次两人我们......我们什么了。

    杨凌忙转过话头道:“本官只是好奇夫人一介女子,竟有这份胆识,倒也并无他意,夫人勿怪。不知夫人此时急着见我,有何紧要之事呢?”

    黛楼儿听了一呆,她恨杨知府见她失了靠山,立即就想以权谋色,逼迫自已去服侍他,所以随便找个借口只想借杨凌的官威替自已出出这口恶气,何曾有什么要事想禀告他?

    她匆忙想了想,随意找了个借口道:“莫清河密室中藏了大量铜钱,因倭国缺少可用的货币,他以银子置换了铜钱与倭人交易货物,大明一千文钱一两银子,可是拿去倭国购买货物可以换来值一两二分银子的货物。我恐大人不知他库中放了大量铜钱的用意,所以.......”。

    杨凌呵呵一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回头官府清点时自然会发现,夫人告诉杨知府就是了,何必......”。

    黛楼儿此时打起了杨凌的念头,既然美色不能让他神魂颠倒,自然想显示些才能,怎肯让他就此看轻了自已?

    拖延这片刻她已想出一个理由,便启齿一笑道:“大人说的是,其实贱妾此来......是想为大人献计”。

    杨凌目光一凝,收起笑容道:“献计?夫人的意是是......?”

    黛楼儿道:“贱妾知道大人初任厂督,京师根基未稳。此次下江南,就是为了能顺利接收税监司。江南税赋占尽天下之六七,平定江南,则大局必定。如今江南三大镇守去了其二,天下各地的镇守必定人心浮动,如果因此导致税赋不稳,朝廷必乱,对大人不满的人怕是要趁机群起攻吁了。”

    她的一双美眉瞟了杨凌一眼,见杨凌听的入神,不由神色一振,继续道:“贱妾久在江南,平素又听莫清河谈起过一些税赋之事,所以......有些浅见薄识想说与大人,或许对大人有所助益”。

    杨凌抓了袁雄后,就为不知从哪儿找个合适的关税镇守发愁,随便找一个不难,可是这里的税赋能否按时足额征收可就不好说了。现在一气抓了两个,要考虑的已不只是人选问题,还有人心。

    各地的税监听到消息恐怕全都要惶恐不安了,那时又没有电视电报视频会议,怎么安抚他们?税赋收不上来,莫说监税司要重新划归司礼监,恐怕西厂都得撤了。

    以东厂打蛇打死、不留后患的作风,不趁势把自已打的永不翻身才怪,如何安抚天下税监,如何选拔这两个最重要的税监人选正是他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找出证据拿下他们虽难,却没有那么多需要思量的后果。安排新的税监虽然容易,可是牵一发而动全局,一个处理不当,便连铲除奸恶的功劳都要抹除了,所以杨凌闻言不禁竖起耳朵,追问道:“哦?莫夫人有何妙计?快请说来听听”。

    黛楼儿嫣然道:“其实这两件事,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解决了人选问题,也就解决了安抚人心的问题,新的镇守税监,必须有能力迅速接管税务,同时要对大人忠心耿耿,又能起到安抚天下税监人心的作用,还要能起到此次大人惩奸立威的作用,要达到一石四鸟此次江南之行才算功德圆满。”

    杨凌急忙捧过一杯茶,欣欣然道:“杨某愿闻其详,请夫人多多指教”。

    黛楼儿听他语气亲热,与方才态度大不相同,只当已讨了他欣赏和欢心,不禁心花怒放,灿然笑道:“这个容易,那就是就地取材。大人可以从嘉兴、丽水等小地方抽调关税、粮税税监,改任苏杭要地的镇守。他们久居江南道,熟悉此地情形,只要上任就可顺利接手,不会影响今年的税赋收成。

    这些人一直不得提拔,现在陡然升至江南道举足轻重的镇守司,大人对他们有提拔重用之恩,再加上袁雄这样不听话的税监下场,他们不忠于大人您难道还忠于司礼监那群人么?。

    至于抽调他们原地产生的空缺,却不可再使用京师的人,一来时间上来不及,等大人回了京挑选了人手,他们再赶来上任,招兵买马、熟悉情形,一切按部就班时,恐怕要到明年六月了。

    而且,京师的内监大部分是司礼监的人,大人不知底细,一旦选错了人,不是把权柄又交回司礼监了么,大明税监一直由公公们担任,这公公可不只是京师才有......”。

    杨凌眼睛一亮,脱口道:“金陵!”

    黛楼儿眼睛眯成了两轮弯月,微笑道:“正是!”

    “所以......这镇守人员......大人可以从金陵出,金陵的内监全是闲职,那些人全是以前在京师争宠失败被赶过来养老的,郁郁不得志,他们能办事、熟悉江南风情,而且一旦有机会走出那座等死的宫墙,有点小小甜头就会死心踏地的为大人办事。

    大人就地提拔原来税监司的人担任要职,就会给各地的税监镇守们吃下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知道只要认真听差办事,大人就会重用他们。

    从金陵调人既可以解决新任税监的忠诚问题,还可以给各地税监一个警告,如果他们三心二意,有的是人等着给大人效忠呢。如此一来,要将天下税监掌握手中,何须大人亲自东奔西走?江南一子既落,天下局势已定!”

    杨凌听得眉飞色舞,与黛楼儿越谈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黛楼儿本来就乖巧能言,又是曲意讨好,那份妩媚神态把个高文心看得上丹田以酸,下丹田发涨,酸溜溜气鼓鼓,恨不得把她那对飞来飞去的眼珠子给挖下来。

    最后杨凌竟带伤起身,亲自将黛楼儿送出楼去,看着她翩然远去,才折回房来。高文心立即忍不住说道:“大人,你怎么对她......她的身份......你要是带在身边,那名声......,而且你还不知道,她在苏州时......哎呀,我没法说,反正她不是好人”。

    杨凌见一向文静的高文心脸蛋儿红红的,连颈子都象涂了一层胭脂,不禁呵呵地笑起来:“怎么好象老爷我马上就掉进虎口似的,有这么恐怖么?是不是瞧见人家比你漂亮了?呵呵呵!”

    高文心见他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禁跺了跺脚,焦急地道:“哎呀我的大老爷!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无故献殷勤,非奸即道,我看还不止是虎口呢!”

    高文心见他仍笑嘻嘻的,忍不住扭过脸儿去,悻悻地嘟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老爷有美女垂青,心里美着呢,我真是多余,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着说着觉着委曲,眼泪忍不住噼呖啪啦地掉下来。

    杨凌没想到逗逗她,居然把人逗哭了,慌得连忙上前哄道:“我的文心大小姐,你是水做的不成?别哭了别哭了,我这不是逗你呢嘛,你当老爷我是傻瓜么,她不是好人有什么关系?主意是好主意不就行了,我的慧眼女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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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9 长干行

    苏杭的事已告一段落。

    袁雄被抓、关税司被连根拔除,五千税吏顷刻间变成杀官造反的暴徒,被关进大狱。

    莫清河被杀,杭州莫府、苏州李贵、金陵杜清江,一条线上三大豪门被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内厂番子们抄了个干干净净。

    谁也没料到杨凌刚刚接手税监司、在毫无根基的情势下竟敢有这样的大手笔、这样的雷霆手段。

    李大祥闻讯吓的立即闭门不出,对外声称身患重病,而他本是苏杭一带最大的李记布庄老板,是这一带布、纱、绸缎生意的最大买家,平时虽然压价收购,不过百姓也养成了有产必有销的习惯。

    如今他这一偃旗息鼓,习惯了将布匹出售给李记绸缎坊的百姓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了。纺纱织布的百姓等了两天,原本四处开设的李记绸缎坊仍是闭门歇业,她们只好让自已男人挑着担子逐家到织户和绸缎坊上门推销。

    杨凌听说了李大祥的事,倒真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派人去叫他来见自已?问题是这位李公公确实屁股不干净,恐怕信一送到,这位李公公不是卷铺盖跑路就是上吊自杀了,他敢来杭州么?

    要不.......自已主动去见见他?有袁雄、毕春、莫清河前车之鉴,估计后果也是一样。可是现在关税监、粮税监还没上任,如果李大祥也摞了挑子,江南局势岂不危矣?

    杨凌正在发愁的功夫,张天师携礼前来探望并致谢辞行,杨凌瞧见他来,顿时有了主意,便将自已心意对他说了,请天师回程路上先在苏州稍停,与当地富绅吴济渊联袂造访李公公,表达一下自已对他的善意。

    杨凌也说不出太文诌诌的话来,大意不外乎是领导对李公公的税收工作很满意,特意提出表彰和嘉奖,至于他开设绸缎庄,只要不过度苛待百姓,还是有助于江南经济发展滴。并希望李公公不骄不躁、再接再励,成为江南道收税太监们的榜样和楷模。

    胡谄乱扯给人信心正是张天师的拿手好戏,一听就明白这位杨钦差立威立过了火,把部属吓麻了爪,现在是封官许愿给甜头的时候了,不禁满脸好笑地答应了下来。

    杨凌把忽悠李公公的话说完了,就轮到张天师忽悠他了。

    听张天师那口气,杨凌的面相出奇的好,高官厚禄、一生吉祥,那些好听话儿和算命先生如出一辄,虽说是出自天师之口,杨凌却压根本没往心里去。

    张天师不敢说破他夺舍续命的秘密,瞧他陪笑应承,神色间却不以为然的模样,踌躇一下,终是又点了几句道:“大人或不愿为亦或不想为,但你命中注定兵戈不断,而横死之人的寿禄福禄便会转移到你身上为你添福聚寿,这叫命硬夺福,人之命运,最是奇妙,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呀”。

    杨凌听的一怔:“这是甚么意思?怎么听着这话那么象‘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用别人的鲜血染红自已的顶子’那些形容奸臣的词儿?夺福夺寿?”

    杨凌想到这儿忽地心中一动:“自已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或多或少对自已周围人的命运做出了改变。如果自已没来,幼娘会不会碰棺死掉?鸡鸣驿前的百姓会不会死掉?李铎、戴谦那些人还能不能活?马驿丞、鲍参将、王景隆、莫清河这些人呢?王琼、洪钟还会不会降职罢官?毕春、袁雄还会不会鎯铛入狱?”

    有些人因为自已生、因为自已死,有些人因为自已发达、因为自已落难,难道自已真的命硬夺福?细想想,从一来到这个世上,尽管并非他的本愿,可是总是围绕着他风波不断,每次有人倒霉甚至死掉,自已的官运和好处就多了一些,这就是夺福夺寿?”

    杨凌听了惊疑不定,不禁心虚地看了张天师一眼,生怕这人真的神通广大,被他看出自已来龙去脉。

    张符宝儿坐在一旁,显的斯斯文文的一声不吭,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句一生兵戈相随的话落在她的耳中,忽想起‘兵戈起时春影动’,她的脸顿时生起一片红晕。

    张符宝儿今日本来借口身子不舒服不想来了,可是杨凌是为了她才受的伤,她不来道谢那象话么?张天师年纪虽小,可是身为天师在龙虎山上待人接物最重礼节,虽然一向宠爱妹子,还是把她硬扯了来。

    张符宝现在真的有点怕见杨凌,恨不得躲他越远越好,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偷偷地瞟了杨凌一眼:“这个人.......官又大、人又俊,说话也不讨人嫌,要是做人家相公,倒也不算亏待了我。

    可是我是国师的妹妹,怎么能给人做小?娘每次见到大娘都陪着小心笑脸,那副受气样子.......我才不要呢,他再好我也不要”。

    “如果天师说的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我的到来改变了太多东西,我的命运便连鬼神也无法掌握了?如果这样.......我是不是不会过了一年就死去?”

    想到这点,想起张天师信誓旦旦说他会福厚寿高,杨凌虽然还在半信半疑之间,但是这种心理就象溺水濒死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是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了。

    杨凌惊喜地道:“借天师吉言,如果真如天师所言,杨某一定亲赴龙虎山,拜过太上老君,敬献香火谢恩”。

    张符宝听了象皮球一样,屁股一挺攸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慌乱地挥舞着双手道:“你别去,你别去,拜不得,拜不得.......啊?.......呃.......我是说.......大人公务繁忙,就近去京师白云观敬礼就可以了,呵呵,呵呵,呵呵呵.......”。

    张符宝见杨凌和哥哥都吃惊地看着她,不禁干笑几声,讪讪地解释着。

    张天师翻了翻白眼,心道:“妹子今天看来是真的病了,病的还不轻,内厂总督如果神前还愿那得多少香油钱呀?龙虎山一大家子人要我养活呢,这个笨丫头,有好处还往人家那儿拐”。

    张天师恨恨地瞪了妹妹一眼,转身向杨凌笑道:“小道知道大人公事繁多,另外此次赴京时日太久,家母已催促我兄妹回山了,所以就不多叼扰了,这便告辞。但愿他日能在龙虎山恭迎大驾。”

    杨凌送走张天师兄妹,立即着手解决关税和粮税镇守的人选。附近地方的镇守太监杨凌并不熟悉,他本有心问问黛楼儿,但黛楼儿自那日一别后除了配合官府查抄财产时露露面,其他时间竟深居简出,杨凌这处重兵把守的居处她是绝不踏足半步。

    瞧她那日在杨凌面前柔姿媚态,一副芳心暗许的模样,高文心还担心她会不要脸皮再来勾引大人,如今杨凌做为客人住在东院,她又是唯一的主人,两人接触的借口实在多多,防都防不住,想不到她竟不再露面。

    杨凌只好派人就教,黛楼儿人没有来,却送回一纸香笺,上边列举了附近十余位镇守太监的姓名、秉好、为人、能力,看以早知杨凌会有一问。

    杨凌倒也没有对她如何信任,虽说黛楼儿出的主意确实是目前解决江南局势、避免给司礼监攻请吁提供借口的好办法,但是黛楼儿那日的镇定、冷静,实在不象她外表表现出来的娇娇怯怯、楚楚动人。

    自古妓楼多奇女,就算她就是女中豪杰吧,可她既然担心莫清河会对她报复,那就应该一直藏在幕后,因为从那天的情形看,莫清河显然没有怀疑她。

    为什么她要自告奋勇亲自策划布局,直至将莫清河杀死?她表现的太积极了,而她并没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这中间的缘由想不通,杨凌对她始终存着几分戒意。

    可是黛楼儿目前的表现却无可指摘,她深居简出不见外人,还主动献计、讨好钦差为他出谋画策,也与她目前做为犯官家眷处处小心唯求自保的处境相称。

    杨凌做为接受她告密解救的钦差,纵然心中有疑,此时不但不能诘问她,还得对她多加保护,妥善安置她的去处才不会被人诟病。

    杨凌自从听了她的主意,也早派人去附近各府县暗访,虽然一时匆忙得来的消息还没有她信笺上的列举的人物和内容详细,可是两下参照,看来黛楼儿并没有撒谎。

    杨凌经过一番比较,从其中挑选了两名税监,命人前去传令,要二人立即赴杭州上任。税监司出来的内监,名义上都是皇帝亲自派出的钦差,而实际上都是负责税监司的人调配人选,江南课税怎能长期空缺,他自然有权先行安排,回京后再请旨确认。

    两位喜从天降的新任税监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递贴子登门拜访了新主子杨凌后,立即大刀阔斧地干起来,清点税目、税款、厘清各种杂税,重新招募人手,干的有声有色。虽说二人有讨好、表演之嫌,可是办事能力倒也确实不俗。

    闭目等死的李大祥接了张天师带来的消息,如同服了肉白骨、活死人的仙丹,七魂六魄附了体,有莫清河、袁雄一死一活两个榜样,有周围府县的税监们的虎视眈眈,李大祥可是最后一点观望犹豫的念头也没有了,死心踏地的为杨凌办起差来。

    李贵那边听说了莫清河的死讯,最后一点倚仗也没有了,乖乖地吐露了实情,不过他的口供已没有必要了,有莫清河谋杀钦差当场被歼、佛堂内发现累累白骨的铁证,足以将莫清河的势力连根拔除,再不留一点祸害。

    杨凌见江南局面已经稳定,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此时他派回京去打探朝廷内动向的人还没有传回消息,杨凌将江南之事写了密折,命人再次传报京城,禀知正德皇帝自已先去金陵,选出两名税监后立即返京,并密嘱传讯的人回去后有任何动向,都要及时传报回来。

    一切布置妥当,杨凌正准备启程赴金陵时,那位久未露面的小楼夫人却忽地露面,求见钦差大人。杨凌要离开莫府,也正想去见见莫夫人,听说她来,忙将她迎进房来。

    黛楼儿飘然走进房来,向杨凌福身见礼。她今日穿了一袭黑缎绸衫,浓黑如墨的秀发只用一枝白玉簪挽住固定在脑后,更衬得脸色晶莹、肤光如雪,白嫩如同新荔。

    她的步履本就轻盈,这一款款行来如同飘于烟波之上,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杨凌想起初来莫府时她在雨中踏草而至,顾盼嫣然的模样,不禁有些黯然:虽说莫清河罪有应得,可毕竟是由于自已的到来才造成今日的一切。

    莫清河当初将自已接进府来,一定不会想到有今日吧?如果不考虑是非公道、善恶有报,自已还真有点象个扫把星。

    杨凌见黛楼儿向他见礼,忙虚浮一把,淡淡笑道:“夫人请坐,本官不日就要启程,取道金陵回返京师,正要去向夫人辞行”。他说着扬首向门口说道:“来人,上茶”。

    高文心此时正在后边收拾药材,不在杨凌身边。没错,正是收拾药材,钦差受了伤,地方官员、士绅、名流总得有所表示吧?于是各种药材又源源不断地送来,足可开个药铺了,不过只能是奇药特药铺子。

    那些名流富豪谁懂医术?反正家里有什么稀奇古怪、比较少见值钱的药物能拿得出手表示心意就行了,他们才不管杨凌受的什么伤、得的什么病,所以伤药、补药、还有不学无术的土财主送的春药,琳琅满目,蔚为壮观。

    其中不乏珍稀罕见的药材,瞧在高文心这样真正的神医妙手眼里,简直就是无数件得心应手的利器,她怎舍得让那些不懂行的番子胡乱收拾了,正在分门别类,亲自整理。

    这客房中只有两个人,隔着一张团桌儿坐了,两人悄悄侧脸儿一扭,目光一碰,又刷地一下各自移开,神情都有点儿尴尬。

    如今独处一室,杨凌想起那日她赤裸勾引情形,心中不太得劲。黛楼儿倒也不是装的,如果面对的还是那种无耻淫荡的男人,她自已风骚放荡也就没什么不自在了,可是现在对着杨凌,但凡还有羞耻之心,怎么还能淡然处之?

    杨凌双手扶膝,盯着前方道:“本官.......明日便要启程.......,这座府邸是莫清河的不义之财,所以.......我一走,杭州府就要抄没了。呃.......夫人向本官检举有功,使本官知晓莫清河谋害本官的阴谋,于情于理本官都应将夫人安排妥当,方可离去,不知夫人可有什么打算?”

    黛楼儿轻轻扭过头,黑衫乌发,颈下一抹雪嫩,白的晃眼,她浅浅一笑,轻声道:“贱妾还要多谢大人关照,有大人的吩咐,贱妾的珠宝手饰、妆匣私房,官府都不曾抄没,累积下来.......实也是一笔不菲的财资,今后.......呵呵,总之不会衣食无着便是了”。

    一个番子也不用漆盘,就用手提了两杯茶进来,大大咧咧往桌上一放,说声:“厂督大人请喝茶!”,就走了出去。

    倒不是他对厂督不敬,这些不识字的大头兵都是从神机营调过来的,喝茶就喝茶,哪懂这里边的门道。

    杨凌瞧了哭笑不得,端起茶来向黛楼儿做了个请茶的姿势,可是一瞧她浅淡梳妆、神若冰清的模样,那大兵用手抓过的茶杯她肯就唇么?

    黛楼儿眼波一闪,瞧见他神色,不禁莞尔一笑,拈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呵呵,大人不要以为贱妾锦衣玉食,贱妾在春雨楼吃过十年酒客们的残羹剩饭,可没有那么多的讲法规矩”。

    杨凌听她不介意地讲起在青楼时的经历,虽说听着似说她幼年经历,而不是红极一时的风流艳闻,也不便接碴,他“唔”了一声,假借喝茶闪过了这个话题。

    黛楼儿轻轻瞟着他,今日杨凌一袭天青色夹绸袍子,襟领处绣着黑色松纹固,乌润的头发高梳束以绸结,眉清目秀、眸如点漆,这样的风流人物,以她的阅历也是难得一见,心头不由轻轻一叹:

    若是自已能年轻十岁,甫出道时便遇上一位这么少年得意、人品出众的翩翩公子,那该多好?如今.......我大着他怕不有六七岁,出身青楼也罢了,还嫁过太监,那日色诱,他不为所动,虽有忌惮莫清河的意思,也可看出他的眼界,凭他的身份,我哪里高攀得上?

    杨凌抿了口茶,见她捧杯沉思,似有心事,不禁问道:“夫人的住处可曾寻到?如今府门前有知府衙门看守,本官一走恐更不易进出,若是有了居处,本官可以派人协助搬迁”。

    黛楼儿这才省起自已此来的目的,忙放下茶杯,幽幽说道:“贱妾此来,正为.......正为这个缘故,杭州府.......贱妾是无法安住了。莫清河吃食人脑的事传出去后,如今街坊间百姓愈传愈烈,说的莫府如同阴曹地府。

    唉,莫清河弄来的都是孤儿,忤作检点明明只有三十五具骸骨,可是有些走失了孩子的人家,现在一口咬定都是莫府干的,若不是有官府把守,早就有人上门闹事了”。

    杨凌心中一动,那样恶魔般的行为,也早令他深恶痛绝。既然那莫清河是听信邪术,误以为吃食人脑可令阳具再生,那么此事黛楼儿是否早已知情?莫清河做下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来,必是对这邪术深信不疑的,那么他会忍住不向黛楼儿炫耀过么?

    杨凌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轻叹道:“是啊,同类相残,人吃人肉,真是闻所未闻、人神共愤呀,本官刚听说时也吓得毛骨悚然,夫人倒是见多识广,比起本官来可从容多了”。

    黛楼儿“嗤”地一声笑,说道:“大人还真是只读圣贤书的文人出身呢,自然不屑知道这些厌恐人憎之事。

    自古至今这种事还少么?为求生存而吃人的且不去提他,春秋时齐桓公一国之君,只因珍馐美味吃的腻了,便以婴儿为食,为的不过是一逞口舌之欲,人神愤乎?便连孔圣人,还夸桓公称霸诸候,一匡天下呢。”

    她吁了口气道:“隋末诸葛昂、高瓒斗富,一个杀了孪生童子,一个杀侍寝美妾食其肉,唐末武宁节度使苌从简、宋朝皇亲王继勋每个吃的都不下百人,至于本朝.......”。

    事关本朝皇室吃人丑闻,虽然那事已众所周知,黛楼儿当着朝廷钦差毕竟有所顾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唇边牵起一丝冷诮的笑意道:“至于从古至今那些冠冕堂皇、不吃人的吃人者更是数不胜数,贱妾出身寒微,弱肉强食见的太多了”。

    杨凌见她本来娇美若仙的脸蛋儿浮起一层戾气,不禁有些吃惊。黛楼儿愤懑地发泄完了,才惊觉自已有些失态,忙展颜一笑,仪态万方地挽了挽发丝,说道:“贱妾这见识,都是在被人欺凌被人吃的生活中攒下来的,听了大人的话,一时心有所感,实在失礼了”。

    杨凌瞧她喜怒掩饰如同变脸,内心情绪一旦克制竟是滴水不漏,虽知这是在青楼养成的职业病,心头还是有点寒意,他干笑道:“呃.......这些人或为虚荣、或为猎奇、或为口舌之欲,确实比起莫清河的目的更加可恨,唉.......那种无稽之谈.......”。

    他看了黛楼儿一眼,当着她的面讨论她的太监老公能否发芽的话题怎么开得了口,杨凌话风一转道:“如果有百姓迁怒于夫人,住在本地确实不妥,夫人莫非想迁居他方?”

    黛楼儿颔首道:“是,贱妾一介女流,又没有亲人可以投靠,唯有离开这是非之地,避居他乡,如今.......贱妾也养不起那许多奴仆,若只带几个贴身女婢舟车劳顿倒是不怕,怕只怕路遇歹人.......”。

    她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瞟杨凌,若是她对着人时,总是这么一副表情,那还真是想不遇着歹人都难。杨凌瞧了头皮有点发麻,心中隐隐觉的有点不妥,他还未及说话,黛楼儿已抢着道:“金陵是繁华之地,歹徒宵小也少一些,那里又没人认得贱妾,贱妾想迁居金陵,所以.......可否借大人的官威,随大人的船队一行,才会少了许多刁难”。

    黛楼儿说完,瞬也不瞬地盯着杨凌目光,紧张地等他回答。

    黛楼儿说是去金陵,其实真实目的却是去京师,只是恐一步道出目的,更引他的拒绝。这几日她已细细盘算过,她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就是想嫁个高官作妾恐怕人家都有诸多顾忌、百般推却。

    另一方面,莫清河活着的时候,得罪的官儿不在少数,他活着时那些人不敢怎么样,如今他死了,自已若落在那些人手中,他们会怎么作践自已?

    更何况为了拉拢李富,自已对他许以色相,答应只要除掉莫清河,就陪他同床共枕。如今莫清河刚死,东院到处还都是内厂的人,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要她马上实践喏言,全然不怕会漏了马脚,搪塞推却了几次后,他竟威胁起自已来了。

    黛楼儿心性高傲,虽然莫清河是太监,可是既然嫁给了他,她觉得自已也算正儿八经的夫人,不再是身份低贱的妓女,被他逼着去取悦那些高官时她都觉得屈辱,又怎肯遂了李富心意?

    况且此人如此没有城府,早晚会坏事,李贵一倒,李富再无亲人,正好借北上之机暗中除去这个祸害,到了异地他乡不会引人注意,也不怕有苦主出头。

    除了这些打算,黛楼儿最大的希望,就是陪同杨凌北上时,能得到这个人品俊雅、地位崇高的内厂总督欢心,就算有实无名没有身份,比起以前陪笑奉迎、犹如他人玩偶的风尘岁月也算天壤之别了。

    如果不能,就凭杨凌欠了她人情,只要追随在他身边,他对自已就不能坐视不理,有他关照就可以平安迁去北方,至于以后也只能徐图后议了。

    杨凌听了迟疑片刻道:“呃.......你要迁去金陵?这个.......本官的官船如果载了夫人,殊为不妥,如今内厂在苏州已建了车船行,我可以写张条子,夫人持了去找他们,他们一定可以安全护送到达金陵”。

    黛楼儿听他如此避嫌,心中不禁有些失望,却仍抱着万一强笑道:“此处至金陵,不过两日船程,如今贱妾只想隐姓埋名,乔居他乡,实在不想再抛头露面,而且.......贱妾也不搭乘大人官船,只是另雇一船,随在大人船队后面。一到了金陵.......到了金陵,便不敢再麻烦大人,这样好么?”

    杨凌犹豫一下,颔首道:“好吧,杨某就顺道护送夫人去金陵,夫人是要雇佣一艘船么?”

    黛楼儿见他答应,顿时满面欣然,露出一排编贝小齿笑道:“正是,多谢大人成全,那贱妾就回去准备行装了”。

    她翩然而起施了一礼,走出几步忽又蓦然回头笑道:“对了,贱妾原本无名无姓,此去北方,黛楼儿这艺名也用不得了。贱妾给自已取了个名字,叫成绮韵,好教大人得知!”

    她这回头一笑,如阳光一闪,刹那烟花,瞬间之灿烂眩人双目。

    杨凌目光一垂,拱了拱手,再抬头时,伊人已去。

    杨凌嘴角向下一撇,轻轻地道:“成绮韵.......成~~绮韵,诗成绮韵三千首,玲珑心事待天成。但愿你这首诗不是歪诗毒草,否则我又何惜辣手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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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仍在行,夜间行船速度却慢了许多。前边一艘大船开路,杨凌的官船居中,后边却是艘小了一号的货船,船头船尾各挂了两串红灯做为夜间水上识别。

    杨凌立在船舷一侧,悄悄望着夜空,轻轻摸着他那条腰间玉带。

    那条玉带是他下江南前,玉堂春亲手为他做的,腹前那枚蓝田美玉的绊扣下,放了三缕青丝。

    那是韩幼娘拿来吩咐玉堂春一定要放进去的,玉堂春只道是因老爷远行,一向腼腆害羞的幼娘姐姐向夫君表达的情意,个中内情却只有杨凌和幼娘才清楚了。

    此时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水面看起来沉静幽深,几条渔舟的灯火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岸边。

    风从颊上掠过,船下水花悉索,杨凌仿佛又看到那墨绿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一匹红马如云霞般从远方冉冉而来。耳畔,似乎犹自传来箭尾急颤的嗡声.......

    杨凌长长吸了口气,在心底悠悠一叹:“来了苏杭不去见她还勉强说得过,若去了金陵还不去见她,怜儿她.......她会不会杀上门来?”

    杨凌苦恼地在船舷上轻轻一拍,自语道:“怕是不得不去了,唉!长干里呀长干里.......”。

    身后传来“吃”地一声轻笑:“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老爷是北方人呢,从来不曾来过金陵,长干里哪有青梅竹马等你,老爷是想.......想幼娘妹妹还是玉儿、雪儿了?”

    杨凌回头一看,只见繁星满天,夜色苍茫,满天星光下高文心提着一只灯笼,笑颜盈盈地姗姗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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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0 三吴佳丽地

    六朝古都近在眼前,官船已由运河拐入长江。

    杨凌走上船头,眺首远望,明媚的阳光下,江水悠悠而来,两岸绿草红花,一片生意盎然。

    忽然,一阵笛声传来,笛声时而轻快飞扬,如鸟语花开,时而低回婉转,好似情人的低语缠绵,缥缈的笛声悠扬动听,似乎就在耳畔盘旋,当真有绕梁三日之感。

    杨凌循声向笛声处望去,只见一个白袍书生矗立在后边船头,衣袖随风摆动,低眉横笛,嗫唇而啸,虽然看不清眉目,但江风拂过,袍袖翻飞,风姿飘逸过人。

    杨凌怔了一怔,随即恍然,不禁笑道:“这位莫夫......成姑娘倒也识趣,她既扮作男人,倒省了我许多闲话。柳彪!”

    柳彪走过来抱拳道:“大人”。

    杨凌说道:“顶多一个时辰,就该进入金陵城了,到了内河入城处时你派人护送成姑娘的小船超越一步,让她先行吧,我们缓上一缓再入城”。

    柳彪应了声是,高文心妙目回睇,横了那船头‘公子’一眼,唇角不禁微微一晒。

    杨凌瞧见她不屑神色,心中也知道她从小受的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教养,若不是无辜逢了大难成为婢女,她和黛楼儿那样的女人,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知差了多少级,在她心里是决不可能瞧得起黛楼儿那样的女人的。

    高太医的权势虽远不及莫清河,但是那种清白高贵的身份,莫清河就是富甲天下、权倾朝野,也是无法及得万一的,更遑论更加身份低贱的黛楼儿。

    算了,反正一进城就要各奔东西、彼此再无见面相处的机会,文心是否对她鄙夷轻视,他也懒得去说教纠正了。

    其实象黛楼儿这样的青楼名妓,除了相貌出众,大多有一技之长,或长于诗、或长于画、或长于音乐、或长于巧辩,更有人连兵书战策也习得精熟。

    其水平比起许多中举的才子也不遑稍让,身为最卑贱的妓女,却拥有这样的才情,若不是杨凌始终怀疑她对莫清河的恶行可能早有所闻,甚至为了讨好取悦他也参与其中,以他的为人是不会狠下心来只答应将她护送到金陵,至少也会过问安排她的居处,毕竟她现在一介女流,抛头露面多有不便。

    杨凌吁了口气,走到船舷旁,扶着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船帮,忽地瞧见前方足足有七条人工开掘的笔直的宽河直通向这长江中来,七条河彼此距离还并不太远。

    杨凌不禁有点奇怪地问道:“那七条河是甚么地方?怎么在这么近的地方连掘了七条河出来?”

    柳彪也不知原因,忙招手唤过杭州府派来的领航船工,那船工听了问话,忙毕恭毕敬地道:“回禀大人,那不是河,而是作塘,后边那大片树林中便是龙江船厂,咱们大明出海远洋的宝船便是在这儿造出来的”。

    杨凌讶然大喜,连忙吩咐道:“停船、停船,快快靠岸,本官要去船坞瞧瞧”。

    当下船工忙与前方大船取得联系,三艘船在江边缓缓停下,放下踏板,杨凌匆匆踏上堤岸,柳彪带着二十多个番子随下船来,杨凌唤过方才那个船工问道:“此地你可熟悉?前方还有多远,可否带本官去瞧瞧?”

    船工道:“小的常常跑船,虽说没去过里边,可是听说沿着这作塘走下去,不过旬里便是船坞了,大人想瞧瞧,小的陪您去看看便是”。

    这时,一个白袍公子执着把折扇走近两丈开外,拱了拱手道:“大人是要在这里停歇一番么?”

    杨凌瞧了一眼,不觉怔在那里。方才在船上他已认定后边船头吹箫的人必是黛楼儿乔装改扮,看那身材也极相似,可是现在近在眼前,仔细一瞧,这年轻的公子头束白玉冠带,眉目清朗如画,一身银白色的公子轻衫,腰畔挂着翠绿的荷花玉佩,此外再无任何装饰。

    虽说他唇红齿白极是俊逸,可是英眉朗目,哪有一点儿脂粉气?这分明是个男人了。

    杨凌忽地想到黛楼儿说她要迁居远行,便连男仆也不方便带,怎么船上却有个年轻的男人,莫非他们......

    他怀疑地打量着这个男子,拱了拱手道:“公子是从后边船上下来的么?不知高姓大名......?”

    那位公子一双凤目霍地睁大了,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吃地一笑,忍俊不禁地道:“草民姓成,承蒙大人关照,慨然应允携我同往金陵,怎么大人才行了一天多的路就......就如此贵人多忘事么?”

    杨凌瞧‘他’那忽地一笑百媚丛生,若说是男人可真成了人妖了,这才恍然大悟,这个黛楼儿好厉害,这绝不是什么易容术,一认出她身份再看她眉眼五官,虽然精致俊美,但与黛楼儿相貌仍有着八分相似。

    可是她只是将穿着打扮改变,眉毛嘴唇巧加修饰一番,那神情气质便再也看不出半点女人味道,以致明明容颜未改,瞧来却已完全判若两人,甚至连声音也变的中性的很,竟连自已也看走了眼。

    杨凌听她以男人口吻说话,便惊笑道:“原来是成公子,眼拙眼拙,你这一穿上......呃,换上这套衣衫,一时看走了眼,呵呵。是呀,这一路行船也有些乏了,我听说前方是昔年郑和下西洋时造宝船的地方,所以想去瞧瞧。”

    黛楼儿一双秋水明眸投注在他身上,神色间觉得有趣,她深深地望了杨凌一眼道:“大人对船坞如此有兴趣,莫非也喜欢扬帆远航、纵横海上的生活么?”

    不待杨凌回答,她的眼睛就向那片郁郁葱葱的丛林看了一眼,说道:“草民对郑和宝船的事略知一些,可否为大人向导呢?”

    杨凌着实不愿和她走在一起,可是以他的身世经历,到现在也没有养成那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丝毫不在乎他人脸面的态度。

    黛楼儿既主动提出,他也不便拒绝,只好点头道:“好,我也只是去见识一番,成......公子如果坐船气闷了,不妨与我同游如何?”

    黛楼儿手中折扇刷地一开,又攸然合上,眉尖儿一挑,甚是欣悦地道:“能陪大人同游,不胜荣幸之至,大人请”。

    杨凌点了点头,无奈地瞧向柳彪、郑百户几人。这几个亲信都是知道黛楼儿身分的,一见大人瞧向他们,都立即很没义气地转过脸去,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看他的眼神。

    杨凌本指望他们能不着痕迹地隔在自已和黛楼儿身边,一瞧他们这副德性,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硬着头皮走过去与黛楼儿并肩走在一条作塘旁的土埂上。

    黛楼儿与杨凌并肩而行,举止步态丝毫看不出女态,初次相遇时那水一般柔媚的样子全然不见,一个人的行态举止可以作出这么大的改变,杨凌虽知她在青楼必定有所训练,心中仍觉惊奇不已。

    黛楼儿边走边道:“大人,郑公公昔年七下西洋,到过古里、溜山、麻林、剌萨、天方等番国,他的事迹我们江南人说起来可都如数家珍”。

    杨凌点了点头,瞧见两旁合抱的大树笔直参天,生长应该至少也有数十年了,但那一望无边的密林棵株之间整齐有序,似是人工栽植,不禁有点奇怪:古代也有植树造林么?

    黛楼儿瞧见他注视之处,立即会意地道:“那些树木都是洪武年间朝廷栽植的,本想百年树木,将来用做造船材料,可以就地取材,如今却只是任其生长、无人过问了,听说龙江船厂现在只做些二桅、四桅的小船,而且朝廷所需的船只有限,那些世袭的船工生活无着,大多都在沿江另求生存......”。

    杨凌不禁摇头叹道:“可惜,我大明水上军力昔年堪称天下之冠,可如今......,唉!在海宁时我见那些倭寇乘着些破烂不堪的船只便千里迢迢赶来劫掠,若是我们有一支厉害的水师,哪里容得他们嚣张?”

    黛楼儿见他一脸憾意,不禁浅浅一笑道:“如今大明也有水师呀,只不过......只是用来绥靖海疆,追剿犯禁出海的商人、渔民,那船只能在近海巡弋,经不得海上风浪的”。

    杨凌想起吴济渊对海上通商的态度,似乎江南一带的士绅和百姓民风开放、意识先进,对于开放海禁大多持赞成态度。

    自已回京后如果向皇上建议通商,估计朝中阻力不小,如果江南一带各个阶层对于开放海禁持赞成态度,那就可以加强自已的说服力度。

    黛楼儿接触的大多是江南名流,对此必定有所了解,向她多了解一些,要说服皇上便多了一层把握。

    不过他看黛楼儿说话小心,明明对大明水师的能力不以为然,却不敢直言不讳,只有自已先表明态度,想必她才会直言不讳。

    想到这里,杨凌道:“是啊,如果海上通商,大可富民强国,同时随时可以知晓异国国情,也不会蔽塞朝廷耳目。

    象如今这样,我大明臣民被锁于陆地,外夷游弋海上,待外夷海船有能力万里纵横时,大明漫长的海疆就会从天堑变为坦途。北疆年年饱受鞑子侵扰,防不胜防,这海岸线之漫长何止数倍于九边防地,如果有敌从海上来,布置多少军队也无法防范呐”。

    黛楼儿笑道:“大人远见卓识,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海上也。”

    杨凌讶然停步,望着她道:“好,说的好,一语中的呀”,他啰嗦了半天,表达的不过就是这个意思,想不到这女人倒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黛楼儿莞尔一笑道:“这可不是草民说的,草民一介女......哪有这般见识?这是郑和郑公公昔年说过的话”。

    杨凌听说百年前的郑和能有这般见识,眼光如此长远,倒这位三宝太监心下钦佩不已,这人虽是阉人,单只这份见识,多少博学鸿儒能及得上他?

    穿过密林,只见作塘连接处出现几座船坞,每座船坞宽度从十丈到三十丈不等,长度均有一百六七十丈,船坞内空空荡荡的一艘船也没有,坞上有水闸、木桥、石城,不过看来到处杂草丛生,荒荒凉凉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杨凌瞧了发怔,不敢置信地道:“这就是龙江船厂?造出百米宝船的地方?难道这里已经被撤除了么,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郑百户听了忙领了几个人四处寻找,不一会儿从船坞下发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蹲在那儿提着鱼竿儿钓鱼,郑百户喜出望外,连忙将他唤了上来。

    那老汉想是很久不曾见过官员来这儿了,瞧见杨凌前呼后拥的模样,想必是个极大的官儿,不禁吓的要死,连那鱼杆儿都忘了丢下,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杨凌蹙着眉道:“老人家,你是船厂的人么?我来问你,这个船厂是不是已经裁撤了?怎么既没有人造船,也看不见工匠?”

    老汉点头哈腰地道:“大人,小的是索坊的工头儿,世袭的造船工匠,咱这船厂可没裁撤,不过工部都水司衙门已经有近两年没有造船的命令了,工匠们没有船造、没有工钱拿,可是老婆孩子总得养活呐。

    所以......平常无工可做时,摆渡的摆渡、帮佣的帮佣,妇女孩子就在林子那边种点菜放放羊,可这船厂我们也不敢随便摞着。所以小的就和缆坊、舷坊、蓬坊、木工坊、舵坊的几个管事轮流看着,今儿该小的当值,大人您是......?”

    听他口气,这船厂分工还挺细,连缆绳、蓬帆都有专门的作坊,可见规模着实不小,只是瞧那船厂现在的荒凉模样,到处杂草丛生,船坞里都能钓鱼了,哪里还有半分能造出三宝巨船扬帆万里的模样。

    杨凌见那工头儿卑微地哈着腰,衣衫陈旧破烂,一双布鞋露出了脚趾,也不忍再苛责他,他叹了口气,怅然望着这座硕大无比的船厂,游趣顿消,一时意兴索然。

    那工头儿不知他是什么来历,见他发怔也不敢应声,就乖乖地站在一边儿,杨凌本想再去石城内看看,可是走了几步,忽又顿住脚步转身道:“没事了,本官路经此地,只是随意过来瞧瞧,这便走了”。

    杨凌领着人一路往回走,默默无语,神色有些凝重。黛楼儿悄悄觑视着他的神色,琢磨着他的态度,渐渐摸到了一点头绪。

    她试探道:“其实沿海不过是有些倭寇作乱,不足动摇大明根本,四海番夷那些小国也没有实力侵我大明江山,大人心忧所为何来?”

    这个黛楼儿虽有见识,毕竟也不能看的那么远,她哪知道就是她眼中那些不足为虑的番邦小国,在十几年后,就开始前仆后继,不屈不挠地想要打开中国这个市场。

    当用尽办法,他们都不能同这个天朝上国取得商业交流的时候,适时而生的坚船利炮给他们提供了武力的机会,使这些弹丸小国可以称霸海上,从而开始称霸世界。

    这番道理,中国要到几百年后,从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教训中才能懂得,现在除了来自后世的杨凌,谁会知道那是多么惨痛的教训,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一百多年前造出称霸世界的巨大海船的龙江船厂现在已形同一片废墟,再过一二百年,现在生机勃勃的中原世界,是不是也要步入一片荒蛮?

    杨凌早知道胆朝海禁直接使中国的水上力量急剧萎缩,间接造成整个国家科学、经济的发展迟滞,可是看到今日的景象,他才知道目前事态就已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再过上几年,不止是船厂没落,恐怕连个能用的工匠也找不到了。这些世袭的工匠可没有专门的学校,他们的技艺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传下来的。如果无船可造,如果学造船连饭都吃不饱,还会有人教、有人学么?

    想想所知的历史,如果不是现在朝廷禁海、禁造船,中国仍能继续称雄远东水域,那么就可以在接触和碰撞中始终保证先进性,也不至于几百年后花巨额银两买西洋铁甲舰又被东洋击沉。

    如果现在的中国的海军够强大,主动开拓海外贸易与殖民,还轮得到几百年后那几个加起来还没有南直隶大的国家成为海上霸主吗?还会出现以陆地简陋笨拙的炮台迎接外国海军舰艇攻击的难堪么?

    现在不止是朝廷自满保守,民间除了沿海一些有远见的商人士绅,大多也不主张对外洋扩张,这种力量其实是相当强大的,即便自已是皇帝,要改变这种情况恐怕也要因难重重,何况自已现在连朝政也没接触多少。

    历史发展的结果自已是知道的,可悲的是,明明知道,很可能自已只能看着所有的教训与灾难重演一遍,看着那国家积弱、血流成河的悲惨情景仍然不可避免地出现。我能让它避免么?

    杨凌边走边想,心情愈发沉重,也提不起精神观赏风景和黛楼儿谈笑了。

    黛楼儿只当他仍是为沿海倭寇为祸的事担忧,哪想得到眼前这人思绪已飘到了几百年后。她叹息一声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想强行让沿海百姓与大海隔绝实在不可能。

    朝廷不允,出于暴利,必然有民间富商私自组团与外邦交易。但海外诸国的商人都有军力保护,而且海上极不安全,这些海商与外邦交易,没有武力便无法自保,组建武力又为朝廷忌惮受其围剿。

    结果......朝廷越是禁海、剿海,海商们内外交困下海为盗的就越多。这其中因果缘由,根本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难怪大人为难”。

    杨凌摇头道:“也不尽然,如果没有海禁商禁、如果我们不把水师拘于海湾之内,放道敞开大海,这个结能不能打开?”

    黛楼儿一怔,脱口道:“那怎么可能?”

    杨凌眉尖一挑,似笑非笑地道:“为什么不能?这个结既然是人扣上的,就能有人打开它。而且这个结早晚要打开,只是要等到被人逼着打开的那一天,不知要有多少百姓遭殃,杨某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为什么就不能试着早些把它打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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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楼儿回到自已船上,身形步态才恢复了女人模样。

    她走进船舱坐下,轻轻叹了口气。一个红衣美婢俏巧地奉上杯茶,轻轻替她捶着肩头,嫣然笑道:“小姐怎么长吁短叹的,都怪你自已,江南第一丽人你不做,偏要扮成男人,那还怎么让他为你着迷呀?我看小姐是见了人家英俊潇洒、少年有为,有点晕了头了”。

    黛楼儿摇摇头,眼神儿有点迷茫:“他若肯迷我,早就迷了,还会等到今日么?傻丫头,我若真是一身女装打扮,他不拒我于千里之外才怪,楚玲,你的道行还差得远呢”。

    就在这时,又一个红衫俏婢气鼓鼓地走进厅来,说道:“小姐,这位钦差还真不客气,他刚刚着人吩咐,一进了城就要护送我们先行一步,要不是小姐帮他,江南之事他能这么顺利么,真是忘恩负义”。

    黛楼儿涩涩地一笑,叹道:“算了,人家不落井下石、不趁火打劫,已经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了。唉,以他的身份,肯不避嫌疑让我随着他的官船同来,做的已是仁至义尽。若换一个人,哼,就算他心里巴不得一口把我吞下肚去,在人前还不知要假惺惺地躲出多远以示清白呢”。

    她眸子一转,想了想道:“楚燕,吩咐船家,进城后超过大人的官船先进城去,还有......待我谢过钦差大人,就说不必劳烦他派人相送了”。

    那个叫楚燕的俏丽婢子惊诧地道:“小姐,难道你不想......想......,要不要婢子问问他的行辕所在?”

    黛楼儿莞尔一笑道:“不必问了,南京六部,王琼为首,他们是不会来迎接钦差的,接迎杨大人的必是南京镇守太监冯公公,冯公公在乌衣巷有私邸,以私邸迎上官,是讨好奉迎的机会,所以......他必住乌衣巷”。

    楚玲嘻嘻一笑,说道:“那我们也搬去乌衣巷,来一出才子佳人巧相逢”。

    黛楼儿嗔瞪了她一眼,说道:“不去,别招人烦了,我们搬去长干里,长干里也在城南,距离乌衣巷又不远。前几年我听人说过,那里隐居着一个曾纵横海上的船王,我想去找找这个人”。

    楚燕奇怪地道:“什么船王?还不是归隐的海盗,这些人最忌有人打听他们的过去,小姐不是想搬去北方么,找他做什么,莫非......又想要出海了?”

    黛楼儿浅浅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滔滔江水,嘴角儿一翘,似笑非笑地想道:“以色媚人时,你自觉心高气傲,以为耻辱。如今这人不好你的色,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才了。

    他对开海禁,平倭寇的事看得极得,如果这天大的难题我能帮他解决......,唉,好久不用脑子了,一想起来真是头痛,慢慢想......慢慢想,我就不信我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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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代帝王都,三吴佳丽地。

    杨凌的官船已到了秦淮河边。南京镇守太监冯承植和南京守备关建功、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邵节武率着一群官员、士绅立在码头上迎候。

    船未进城,杨凌就已接到禀报,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也将来码头相迎,这消息令他揣测了半天。

    他来南京可和锦衣卫不贴边儿,虽说南镇抚司势力远不及北镇抚司,但也是锦衣卫中的重要部门,若没有锦衣卫指挥使张绣授意,以邵镇抚这么敏感的身份敢来相迎么?

    中国人的官场学问实在太大了,一张椅子怎么摆,一杯酒怎么倒,一杯茶怎么敬都可以隐含极大的寓意,堂堂镇抚使屈尊相迎,是不是代表着天津卫那位锦衣提督张大人对自已有那么点意思了呢?

    一想到这里,杨凌也有些迫不及待,如果能争取到锦衣卫,那可是又一桩胜利,他现在太需要权力了,需要绝对的权力,需要一大批人去为他的意志奔走,潜移默化,徐徐改变自然最稳妥,可是张天师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现在能多做一点,还是多做些的好。

    第一艘官船轻轻驶了过去,后边船上高高矗立的玄黄天子龙旗和杨字大旗赫然在目。官船靠岸,船上递下踏板与码头搭好,船夫甩下缆绳,自有仆役匆匆拾起,紧紧系在码头石桩上。

    南京镇守太监冯承植笑呵呵地和关守备、邵镇抚迎了上去,巡检司的人在附近明里暗里布置了许多人,以防出现不测。

    关守备带来的亲兵中有一位将校,也正紧紧盯着船头,瞧见杨凌身影,不禁露出一丝亲切的笑容。

    这人细腰乍背,肤色微黑,长得眉目英朗,俊武不凡,正是韩幼娘的兄长韩武。杨凌未离京时便已安排他到南方军中任职,他是内厂厂督举荐的人,同时原来的品秩又不高,这可真把地方官员难为坏了。

    官儿安排小了,地方安排不好,那就拂了杨凌的面子,可是凭地给他拔个高官,又不好堵悠悠众人之口。好一番思量,都指挥使把他送到了金陵守备关建功手下,虽说只是个百户,可是在这地方为官油水不小,想必也能称了杨厂督的心意。

    金陵比不得别处,这南京镇守太监、南镇抚使都和杨凌没有隶属关系,而且虽说在皇上面前亲疏有别,地位可不相上下,杨凌也不敢怠慢,早早的站在船头,踏板一放下,他就笑向三人迎了上去。

    此时码头后边一幢高基重檐、宽敞华丽的酒楼,第三层楼上一间垂着翠色纱帘的雅间,桌上置了四色小菜,放了一壶竹叶青,临窗坐了一个清莹不可方物的少年公子。

    他一身月牙白的衣衫,修长纤弱的身材。乌发宛宛只以洁白铃缨提花木簪挽住。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面如美玉眼似清泉,尖挺的琼鼻如同腻脂美玉一般,还有那微微上翘的唇角,似乎总是带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经意间就可以流露出一种醉人的妖艳,男人生得这般美貌,可真不知要迷死多少大姑娘了。

    远远的,看到那挂着杨字大旗的官船驶来,他霍地站了起来,贴近了纱窗紧张地瞪大了双眼。船靠近了,锚放下了,他看到了杨凌,杨凌正微笑着走下船来。

    半年不见了......,乍然望见,感觉如同隔了一辈子那么久。他长得比以前更加俊逸,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和威严,还有......他的个子更高了,身材也更结实,但眉眼鼻唇却仍是自已熟悉的味道。

    少年公子长长的睫毛眨动起来,一层雾气迅速笼罩了他清澈的眼神。慢慢的,缓缓的,雾气聚成了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从他美月似的眸子里滴出来,沿着那白玉般无瑕的脸颊缓缓流淌下来,顺着他尖尖的下巴落在桌上。

    他吸了吸鼻子,抑住了想要再次涌出来的眼泪,视线有些模糊了,再隔着一层帘笼,眼中的他也有些朦胧起来,就象无数次在梦中看到的他。

    只是......那时的他看的更没有现在清楚,梦中的他看不清相貌,看不清打扮,只闻到他的气息,自已趴在他的怀里,蜷缩在冰冷的洞穴中,可是耳朵、脸蛋,都被他的胸膛贴的热热的。

    此时的他,看的好清楚,他穿着藕荷色丝面开襟云袍,腰间一条玉带上悬着玉结坠儿,随着他走下踏板的动作轻轻地飘动着,袍下露出一双掐金挖云的乌底软靴,好一位翩翩佳公子,好让人心动、喜欢。。。。。。

    等等,后边是谁?那个身材高挑、举止娴雅的翠衣美女?

    少年公子明亮的眸子狠狠地转回杨凌的身上,杨凌正在笑,向面前迎来的人微笑,他的笑......他的脸......他的打扮,怎么看起来那么欠揍?

    一大堆官儿拥过去了,把那个欠揍的他围在了中间。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一堆人瞬间淹没了杨凌的身影,本来不想再看杨凌那副欠揍的模样,可这一看不到,少年公子忽又发起急来,他踮起脚尖儿贴着纱帘望去,除了一堆头顶,再也看不到他的模样,然后那堆人头便簇拥着他走向码头上停靠的一溜儿官轿。

    少年公子跺了跺脚,抓起桌上的瓷杯,将湛绿芬芳的酒液一口抿进嘴里,重重地一墩酒杯,冷哼一声道:“杨钦差、杨大人,好大的官威、好大的本事,我倒要看看,你几时才肯来见我,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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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1 垆边人似月

    金陵的地面都是以大块青石铺垫而成,显得很整洁,各条大街规划严整,街道上的商家井然有序,热闹非凡却又有所节制。

    单从繁华程度来说,金陵实胜于京师。

    杨凌入住的乌衣巷是当年孙权戍守石城禁卫军营所在地,因士兵皆着乌色军衣,因此得名。自从东晋名相谢安、王导在此居住,例代贵族多居于此,夹地高楼接踵而起,乌衣巷因此名满天下。

    不过这条巷子本身却并不宽敞,由于居住的都是高官望族,虽然无人禁止,但普通百姓却自觉回避,所以狭长幽深的巷子里往来行人更显稀少。

    杨凌和韩武并肩走出巷子,秦淮河畔、夫子庙前,一边走杨凌一边将此次江南之行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韩武听到精彩处眉飞色舞,听到海宁抗倭时不禁扼腕叹息道:“可惜,如果当时我也能在钱塘潮前一展身手那该多好。”

    杨凌笑道:“你在金陵这种富庶之地作官,现在已身居百户之职,这样有什么不好?我现在身居高位,不知有多少人在打我的主意,把你们调开,能在他处安身立命,这样如果万一有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

    韩武皱眉道:“仕途凶险我也知道,不过大不了丢官免职,真正抄家灭门的有几个?居安思危固然好,可你常常忧心忡忡、所想所虑都是万一这样、万一那样,妹子看了会开心么?如果总是这样,我宁愿看到你做鸡鸣驿丞时,官儿没品,却快快活活。”

    杨凌喟然一叹:是啊,以前在鸡鸣驿时,哪怕吃着野菜蘸酱、粗茶淡饭,但是哪有这么多事操心?闲瑕时沏上壶茶,将幼娘抱在膝上,两个人耳鬓厮磨、拉呱些家长里短,那日子多温馨呀,如今呢?

    杨凌停在朱雀桥前,怅然望着桥下流水,如今想急流勇退,那还可能么?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可是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感触这么深。如果自已一直没有机会走出鸡鸣驿,或许会老老实实呆在那座山城里,同自已心爱的女人过好自已的小日子。如今既然站到了这个位置,有一个改变历史的机会,难道能就此放弃、退却么。

    杨凌叹了口气,愧疚地道:“是呀,自从进了京,陪在幼娘身边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愿这次回京后,我就不用再四处奔波了”。

    韩威瞧他有些意气消沉,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笑道:“只是想让你看开点,其实你现在做的就不错呀,这些轰轰烈烈的事传回京去你以为幼娘听了会不开心?

    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女人嘛,就这样,你要是天天腻在她身边,她还嫌自已男人没本事,不能出人头地。等你做了官了,她又怨你忙于公事,冷落了她。

    你有出息,幼娘会不高兴么?你说在幼娘心里,现在的你和一个一直待在杨家坪的秀才老爷,哪个更让她自豪?”

    杨凌哈哈笑道:“二哥也别总说别人,如今二哥也安定下来了,什么时候娶个媳妇进门呢?江南佳丽如云,难道就没有一个入得你眼的?”

    韩武笑道:“我还是对战场厮杀、建功立业感兴趣,女人嘛......哪有宝刀宝剑可爱,讨老婆的事等我想要个儿子时再说吧。”

    他说着拍了拍腰间的佩剑道:“说真的,你想想办法把我调去九边或沿海,只要有仗打就成,在这儿待得骨头都锈了”。

    杨凌听得心中一动,说道:“好吧,你既有这个心思,我就成全你。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这件事等我回京后再说”。

    杨凌忽想起回京后如果向皇上请允解除海禁与异国通商,那么随之而来必须要有一支力量强大的水师队伍。韩武文武双全,要学习海战技术应该也不难,把他调去水师好好栽培一番,将来没准就是一位水师名将。

    可是,皇上那里好说,难的是如何让百官点头呀。那些朝中大臣对他们不了解的大海看得可有可无,把天朝上国的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轻海洋、轻通商,后世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以此时文武百官的观念和意识又有几人能够理解、能够接受?

    很多事都是做起来并不难,难就难在没有人想得起去做。即便有人想得起,墨守成规的人也会使尽手段的不许你去做,而在他的心中,还认为自已是在坚持正义,是在做为国为民的好事。一想起回京后将要面对的情形,杨凌就不由产生一种无力感。

    他的周围一直悄悄随侍着几个便装的番子,前边文士打扮的柳彪忽然现身,向他悄悄打了个手势,杨凌会意,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现在住在金陵镇守太监冯承植的私邸,冯承植虽对他礼敬有加,但是名义上冯公公却是直属京师司礼监的,算是王岳的亲信,杨凌对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本来这次来金陵并没有什么要事,也没有需要瞒着他的地方,可是锦衣卫南镇抚司邵大人莅临相迎,让他对与锦衣卫结盟产生了几分希望。

    如果锦衣卫有心要同他接触,必定也要避开冯公公,所以他藉口与内兄久别重逢,独自送出这么远,就是为了有机会同锦衣卫接触。

    如果锦衣卫确实有心要同他结盟,一定派有人暗中注意他行踪,并和他取得联系,方才柳彪的手势已证实了他的判断。

    杨凌将韩武送过朱雀桥拱手告别后,柳彪凑近他身旁道:“大人,南镇抚司派人来见在人,我验过他的腰牌了,身份可靠”。

    杨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问道:“邵大人在哪里?”

    柳彪笑笑,手中的扇柄向桥下河中一条红船指了一指,杨凌会意,展颜笑道:“都说秦淮好风月,走吧,咱们也去见识见识”。

    *****************************************************************************

    长干里偏居城南,是官民杂居的地方,同时这里又是金陵城的士绅名流迎送宾客的最后一站,因此巷口开了几家酒店、客栈,生意颇好。

    巷子里还有一些摆卖金陵特产的小商贩,金陵南来北往的客商极多,临行总要带些特产,所以这里的商贩生活倒还优渥。

    总之,这个地方龙蛇混杂,成员比较复杂。一条巷口进去是条浅浅的死胡同,白墙灰瓦、红漆朱栏的院门儿,看起来是比较富裕的人家。

    摆摊卖石的老张坐在巷口,想是许久没有生意上门,他正懒洋洋地靠在墙头晒着太阳,忽然两个身着红衫、体态婀娜的女子姗姗走来,那俏丽的模样立即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主一婢,前边那位夫人妍容鸦发,肤光胜雪,一身娇红的裙衫外罩一件梅花浅纹的月白披风,步态袅袅依依,行来飘飘如仙。

    老张的喉咙忍不住咕咚了一口口水:“啧啧啧,天天在这巷口摆摊儿,可不知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简直象仙女儿下凡似的,要是我家婆娘有她一半好看,那我真比神仙还要快活了”

    小贩不敢盯着人家夫人的脸看,他恋恋不舍地垂下目光,盯着那双轻盈移动的弓鞋,裙摆翻飞,莲足从他眼前轻盈地掠过。

    趁此机会,老张又抬起眼飞快地瞄了一眼,只瞧见那张俏脸肌肤晶莹粉腻,比他匣中待售的雨花石还要剔透几分。那份美艳、尤其那万种风情,竟是平生仅见,想来也只有长亭酒家的马姑娘能和这位绝代佳人一较长短......。

    两个红衫女子走到了那幢青砖小瓦的房子前,这幢宅子瞧来有些年头了,马头墙上下阴暗处生长着绿油油的青苔。

    那个红衣婢子上前扣住门环咚咚地敲了几声,随即一个家仆拉开门探出头来,老张远远地张望着,只见那家丁对答几句,便将那两个美人儿迎进了门去。

    自报姓名成绮韵的黛楼儿神色自若地立在照壁前等着家人传报。这个院落从外边看,青砖小瓦低墙窄院,似乎里边并不大。可是站在这天井里再瞧却是庭院深深,后边似乎打通了几进院落,串成了一个长长的院子。

    红衣俏婢是楚玲,她担心地四下看了看,轻声道:“小姐,瞧这宅院好似颇有些年头了,这位彭老太爷真的便是那位纵横四海的鲨鱼王?”

    成绮韵自信地道:“要证明也简单,只要他听了我胡诌的名字肯出来见我,那就绝不会错”。

    楚玲瑟缩了一下,有点畏怯地道:“小姐,我们......是不是来得莽撞了些?如果......如果咱们请杨大人派人来,那还稳妥些,这可都是些亡命江湖的好汉,咱们......咱们可没有任何倚仗。”

    成绮韵淡淡一笑,说道:“杨凌随时回京,我们没有时间策划了。你不用担心,没有倚仗,也就是倚仗。这条鲨鱼现在有子有孙,拖家带口的,你以为他落户于此,苦心经营,会舍得随意弃置,再流落他乡?摸不清我们的来路,他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我的办法,必须要取得这个海盗王的帮助才能行得通,他虽未必信得过我一介女流,不过狐假虎威嘛,他有把柄在我手中,就得坐下和我谈。紧要时我再扯起杨凌的虎旗,就算我是只小狐狸,他这条上了岸的鲨鱼,也得乖乖和我合作”。

    瞧见那个家丁急匆匆地又跑了回来,神态恭敬。成绮韵鼻子一皱,轻轻巧巧地笑了,笑得果然象一只小狐狸。

    彭老太爷有个很俗的名字,叫彭富贵。

    据说他本来就是金陵人,他还没出生,就跟着他爹搬去了大理,一晃七十年过去了,靠做茶马商人他发了大财,于是携带着满堂子孙衣锦还乡,在长干里买下了这幢宅院。

    离家这么久,当然没有什么亲友乡邻,所以彭老太爷只是深居简出做他的富家翁,一向很少与邻里来往。

    彭老太爷正在后院儿拿着串葡萄逗弄着小孙子,听见那家仆说有两位女客上门求见,不禁蹙了蹙白眉,晒道:“哪有正经女人随便上别人家拜访的,是不是老四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野花闲草找上门儿来了?”

    家仆道:“那位夫人说......她受老太爷远房亲戚所托,有封亲笔信要交给老太爷”。

    “嗯?”彭富贵将葡萄丢回盘子里,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家人,眸中闪出冷意道:“远房亲戚,什么远房亲戚?”

    彭老太爷白发白须,足有七十上下,一副赤红脸庞,可是身材粗壮,手脚奇大,这一站起,动作还是灵活的很,高大的身材竟然大有威猛之气。

    那家人虽然与彭老太爷朝夕相对,仍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讪讪地道:“那位夫人说是您的远房侄子,叫彭沙王”。

    彭老太爷赤红的脸庞抽搐了一下,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惊喜表情道:“啊!......啊,原来是他,好多年不知音讯了,想不到我这个侄子居然打听到我的住处,快快有请,把那位贵客请到我书房里来”。

    彭老太爷不读书,书柜上只摆了十几丛美丽珍稀的珊蝴树,那位美艳之极的红衣女子轻盈地走进房来,眼波投注在彭老太爷身上,定定地瞧了片刻才嫣然一笑,俏巧地裣衽施礼道:“贱妾成绮韵,见过彭老太爷”。

    彭老太爷惊疑地打量着她,虽然已听说是个女人,可是他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美女,如今道上同源有符合这个条件的年轻女人么?

    他挥了挥手,让让那家仆退下,然后走过去将门掩上,再转过身来时,那目光突然变得狠厉异常,冷冷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成绮韵神色自若,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眸子在这位满手血腥的海盗王冷厉的注视下毫无怯意,竟然还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

    彭老太爷上下打量她一番,忽地哈哈大笑,他走回桌旁坐下,说道:“姑娘请坐。你既盘出了我的底细,咱们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大家都是江湖同道,理应守望帮扶。

    姑娘可是缺了盘缠?三五百两银子嘛,老头子还凑得出来,要是狮子大开口,呵呵,姑娘,你以为你找得出证据证明我是鲨鱼王?”

    成绮韵微笑着摇摇头,说道:“老爷子,你看我象是上门打秋风的人么?我今天来,不要你的钱,相反,我是上门给你送钱来了,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或许......不久的将来,老爷子就能成为金陵首富,这份见面礼够不够大?

    彭老太爷听了惊疑不定地望了她半晌,才冷笑道:“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老夫年纪大了,只想过几天安逸日子。买卖越大,代价越大,你想做什么大买卖,老头子不打听。你是什么来路,老头子也不过问,你请回吧”。

    成绮韵收敛了笑意,淡淡地道:“老爷子太小心了,你放心,这件事并无任何风险,贱妾此来可是甚有诚意,你不听我说明来意便要赶我走么?呵呵,若不是贱妾近日就要北上,其实不会这么急着来见你的......”

    “北上?”彭老太爷一怔,他瞧了瞧成绮韵那一身装扮,火红的衣衫、外罩白披风,惹火的身材曲线玲珑、隆胸蜂腰极为诱人,那张笑吟吟的娇媚脸蛋,看年纪至少也有双十年华,心中忽地想起一个人来,他不禁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你是姓杨的派来的?”

    成绮韵正想提出自已此来的目的,听了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也攸地一下跳了起来,愕然道:“你说甚么?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一起来的?”

    彭老太爷听到这里仰天打个哈哈,他伸出巨灵神般的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砰地一声桌板一翻,已从下边摸出一对锋利的虎爪,他嘿嘿泠笑道:“杨家娘子,老头子混迹海上,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和你们这些想要改朝换代、起兵造反的绿林英雄是井水不犯河水!

    老夫最后再说一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全当今日未见过。不然,咱就手下见真章,让我鲨鱼王领教领教你红娘子杨跨虎的真功夫!”

    成绮韵听了一时愣在当地,她本已设下一番说辞,料定彭老太爷有所顾忌决不敢动手伤她,而她优厚的条件也必可说动这个海盗头子。

    可是瞧他现在这副模样,竟是剑拔弩张马上就要动手,她不禁愕然问道:“什么杨家娘子?你到底以为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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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

    谁不知道长干里第一美人儿就是长亭酒家的马怜儿?

    长亭酒家是长干里临街最外边的一家酒店,走出店门前方不远,绿草茵茵处就是送客长亭,地点好,所以生意好。

    自从几个月前,马老板的侄女儿从北方返回家乡,经常来到酒楼帮忙后,马家的生意也就越发地好了。

    不是说秀色可餐吗,杏脸桃腮、纤体如月的怜美人儿哪怕穿着布衣衩裙,都是俏丽可人、柔媚万分,叫人瞧了赏心悦目,以色佐酒,那酒似也逾加香浓,这客人又怎能不趋之若鹜?

    金陵人好吃鸭,桂花鸭皮白肉嫩、肥而不腻,几乎每家酒楼都有自已腌制风味独特的桂花鸭,切成薄薄细片吃来香鲜味美。

    此时,马怜儿穿着一身淡绿衣衫,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扎着件蓝布围裙,皓白秀气的手中握着一把雪亮的小刀,立在柜前正娴熟地削下一片片鸭肉,翩然落在那张蓝花簇边的碟子中。

    她的一双美目,只盯着手中那只逐渐变小的盐水鸭,小刀飞快,似乎把那鸭子当成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飘逸英俊、一袭白衣的书生。

    “怜儿,好久不见”,男人咳了咳,讪讪地说话了。

    “对不起,我姓马,请叫我马姑娘”。

    “呃......马姑娘,我们......好久不见了”。

    “有很久么?我怎么不觉得?”

    “当然有,当然有,我......我......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嗤“地一声笑,如同桃花初绽,看得面前的公子心儿一荡,情不自禁地想摸摸她的手,可是那双弯如弦月的俏眼,只是向他轻轻的一扫,他的手立即缩了回来,讪讪地说道:“怜儿,我......我......”。

    “嗡~~”,锋利的小刀刷地一下掼在木案上,发出一阵嗡鸣,面前的公子吓得一哆嗦,忍不住倒退两步,马怜儿俏脸一板,冷冷地道:“关公子,我说过了,不许叫我怜儿,谁再叫我怜儿,我要他好看!”

    马怜儿话音刚落,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个身着藕色长袍、足踏乌底软靴的人来,轻轻向她叫道:“怜儿,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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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夜熬到两点,今天实在撑不住了,只码出这些。坐这儿经常一阵阵儿地头晕,唉,今年的春节过得太充实了,大家多体谅吧,等下个星期天我好好睡上两天,劲儿就缓过来啦。

    关关拜求~~~~~拜求~~~~~拜求~~~各位仁兄贤弟高抬贵手,小关想上床,小关想睡觉,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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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2 妙不可言

    关公子一听有人又叫怜儿,不禁心中大乐。自从上个月送客至长亭瞧见了马怜儿模样,这位关公子顿时如见天人,从此常常从城北跑到城南来看她。后来他再打听到这位姑娘无父无母,现在寄住在伯父家中,他正是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干脆把怀孕的老婆送回娘家安养,一门心思跑来追求佳人了。

    整天痴缠在长亭酒家盼着一睹佳人颜色的登徒子中,关公子最是积极,碰的钉子也最多,自然深知这个刁蛮美人儿的厉害。

    只是这朵玫瑰花儿虽然多刺,就连薄嗔轻怒时模样也是那么有味道,竟把他迷得甘之若饴,痴心不改。如今瞧这位美人儿正在气头上,不知是哪条色狼要倒霉了,说不定从此就要减少一个竞争对手,关大少如何不喜出望外?

    果然,马大小姐今日的愤怒与往日大不相同,她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眼圈儿都气红了,那双乌黑的眸子却来越亮,好象......好象已气得溢出了泪,看得他好生心疼。

    杨凌也在痴痴望着马怜儿,她苗条高挑的身段儿仍是那么迷人,淡绿衣衫如同一片绿叶,衬得她的俏脸象一朵洁白的百合花,清新灵动、白玉无瑕。

    女大十八变,才半年光景,她变得更美丽了,水灵灵得象出尘的仙子。如果说她原来是桃蕾初绽,现在鲜嫩的花瓣已沁着水气儿露出了一抹韵红,只是比以前多了几分娴雅、成熟。那姣好白嫩的脸蛋上尽是一片痴意温柔,这还是当初那个驰骋街头、放声大笑的女孩儿么?

    杨凌想见她,又怕见她,原本还想扮出的一丝矜持,在婷婷妍妍的怜儿面前顿时如雪狮子遇火,化成潺潺的流水,他冲动地向前又跨了一步,柔声唤道:“怜儿......”。

    为美人出头的机会到了。关公子跨前一步,描金小扇乍一开又一合,在杨凌肩头一敲,潇洒万分地道:“老弟,马姑娘的闺名是外人随便叫的么?请你自重!”

    “你是谁?”杨凌问着,眼睛仍然望着怜儿,她的小嘴儿一扁,好象正要哭出来,看得杨凌心肠一软。有些女人真的是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长相,叫人瞧了就有心疼的感觉。

    关公子把腰一挺,刷地一下张开小扇遮在胸前,傲然道:“本公子姓关、名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关”。

    柳彪听马昂说起过马怜儿,此时一瞧这女孩儿姿色犹在厂督大人三房娇妻美妾之上,和杨大人又是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暖昧模样,怎么还能猜不出两人身份,他向郑百户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上前一把挟起这位关关公子,脚不沾地的向门外走去,柳彪和霭地笑道:“关关兄,好久不见啦,来来来,咱们出去聊聊。”

    “喂喂,少和我攀交情,你们是谁啊,我小关可不认得,我告诉你们,我爹可是金陵守备关大人!”

    门外传来郑百户的笑声:“那可巧了,今儿一早我们刚刚和关大人一起喝过酒,走走,找个大点的地方,咱们再喝两杯去”。

    马怜儿咬了咬唇,招呼一个伙计道:“小七,看着点儿柜台”。

    当小二的谁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七早瞧出两人关系不同寻常,这位公子可不象是上门骚扰的登徒子,他忙乖巧地迎了一声。

    马怜儿垂下眼睛,转过身去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指,然后折身走向挂着门帘儿的后门,杨凌举了举手,却又茫然放下,心中只道:“怜儿怪我这么久连个音讯都没告诉她么?”

    马怜儿款款而行,纤细的腰肢轻轻地扭动着,那轻微而动人的韵律就是恼人的春风轻轻地拂动袅袅的柳枝,杨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过去。

    马怜儿走到门边,一手掀起门帘儿,忽又咬着唇回头一望,过堂的风儿拂起几缕柔顺的秀发,掠过她白晰光滑的颊,那星眸亦如丝发,

    杨凌吁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门后是一个长廊,穿过去,就是屋后一片绿茵,矮矮的篱笆扎成了一个小院子,几只闲适的鸡鸭在庭院中闲逛。

    马怜儿俏然站在一株木芙蓉下,周身上下无处不媚,尽夺满树红花之艳。

    杨凌深深吸了口气,以他的见识和对怜儿的熟悉,每见其美犹心旌摇动、不克自持,这个女孩儿真的可以称得上绝世尤物了。

    他轻轻走过去,一阵风来,树头摇头,几朵碗大的红花簌然落地,马怜儿扶着罗裙,蹲下身来将它捡起,托在纤白的手掌上。

    痴痴望了半晌,她才轻轻一叹,说道:“我......我托韩大哥给你的信你收到了?”

    “嗯!”杨凌重重地点了点头。

    马怜儿又道:“听说......皇上赐了你两房妾,漂亮吧?”

    “嗯!......呃......不过,没有你漂亮”,杨凌讪讪地道。

    “怎么会?皇上赐的嘛,皇上赐的,还不够你臭屁的?”

    “呵呵......”,这句话是杨凌给她讲《大话西游》时教给她的一句话,再一次听她说起,好象一下子回到那个冬夜,两个人无拘无束地依偎着,在雪洞中捱着的雪夜闲话,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心理障碍产生的隔阂和生疏顿时一扫而空,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马怜儿却没有笑,杨凌笑声未歇,她忽又说道:“你来江南去过苏州了是不是?”

    “嗯,去过,游览了几个地方”。

    “苏州离金陵好象并不远吧?杨大人。”

    “呃......”。杨凌忽然觉得身上有点热,额头要冒出汗来。

    马怜儿慢慢抬起头来,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来金陵带了一个漂亮姑娘,不会是在苏杭收的吧?苏杭可是出美女呢”。

    杨凌松了口气,连忙道:“她是我的郎中,替我治病的”,他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敢直接对他你你我我这么讲话的,除了马怜儿。

    或许这是她在塞外养成的习惯,不过杨凌听了特别亲切,总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可是方才那种步步杀机,可真逼的他差点儿没喘过气来,如今总算有个可以漂清的机会。

    “什么?”马怜儿不舍得再逼他了,她忘形地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焦急地问道:“你病了?这才多久,怎么就病了呢?你生了什么病,快告诉我”。

    “呃......这个......呵呵......呵呵呵......”,杨凌大窘,只能尴尬地笑,眼前这位大姑娘虽说个性和一般人家的姑娘小姐不太一样,可是这种话也没法对她讲呀。

    马怜儿丢开他的手,瞪起眼睛恨恨地道:“怕是患了寡人之疾吧?”

    杨凌无奈,只好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招了,马怜儿虽说爽朗大胆,可也不禁有点尴尬,她抬头瞟了杨凌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低声道:“那位女神医说。。。。。说治得好吧?”

    杨凌干巴巴地道:“嗯......她说才过两个月,就可以了......不是不是......是就正常了”。

    马怜儿俏脸一红,装作听不懂他突然纠正的话中的暖昧,她摆弄着腰带,把它一圈圈卷在纤长的手指上,低声道:“我是不是太霸道了?其实......其实听说你为了幼娘妹妹抗旨不遵的事后,我就知道......知道你虽然做了大官,你的人并没有变。

    那天晚上,我哭了好久,哭得......好开心好开心,我知道我没有选错人,天下间再宠爱妻子的人,有谁会把她看得比皇帝还大?我......我其实好想你,天天都梦见你”。

    她吸着鼻子,眼泪已一串串流了下来:“我只是气你,你在京中做了那么大的官,通过驿亭送封信来那么难么?你既来了江南,有时间去苏州玩,就不能来金陵看看我?”

    她颤抖着声音抬起头来,泪眼盈盈地道:“杨大哥,我只想知道,你心里可有怜儿么?”

    她紧张地望着杨凌那张英俊熟悉的面孔,手带卷得手节惨白,指肚却涨红了起来。

    迷蒙泪光中,他的身影也有些模糊,那个模糊的男人忽然伸手去解腰带,满腔悲怆的马怜儿吓了一跳,她倒退两步,胆怯地睁大泪眼,心慌慌地问道:“你......你做什么?”

    杨凌解下腰带,旋下绊扣上的玉石,从后边抽出用红丝线系起的三缕青丝,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苦笑。他现在还不知道张天师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此次来看怜儿,本想先刻意地保持点距离,别让人家姑娘陷得太深,可谁知......那喜欢的话儿不好出口,那伤人的话更是打死他都说不出来,这才片刻的功夫,就丢盔卸甲,沦陷在怜儿的柔情和眼泪里。

    马怜儿揉了揉眼,瞧清那三缕长发,却不伸手去接,只是忸忸怩怩地低下了头。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怜儿,杨大哥其实......其实......”。

    马怜儿低着头,嘴角已忍不住扯起一抹甜蜜的笑来,她忽然纵身扑入杨凌怀中,羞涩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你不用说出来”。

    杨凌哑然,马怜儿靠在他的胸膛上,素手紧紧环在他的腰间,杨凌迟疑着,迟疑着扣住她那不堪一握的柳腰,一种暗夜花开的暧昧迅速弥漫在两人心田间。

    许久许久,马怜儿才叹息似的昵声道:“杨大哥,你这次来金陵能待多久?”

    杨凌说道:“我......安排了两名税监就要赶回京去,也就这两天的功夫。朝中......离开了一个多月,发生了许多事,我不得不......不尽早回去”。

    “嗯!”仿佛能趴在他的怀里,马怜儿就已满足已极,她乖巧地点头,轻轻地、柔柔地道:“怜儿明白,怜儿喜欢抱着你,听你给我讲那些稀奇的故事,可我也喜欢听人讲你抗旨救妻,讲你舌战群儒,讲你阻迁帝陵、讲你平倭寇、除权奸,每次听到我都欢喜得不得了,只因为......那是我的男人。”

    她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绵绵的情意,幽幽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怜儿的夫君不是一个只会在温柔乡里逞英雄的男子汉,怜儿不拦着你。只是......只是还要两年才能和你在一起......”

    马怜儿贪恋地凝视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痴痴地道:“怜儿不方便去京师看你,如果......如果你方便,每年能来看我一次,我就知足了。哪怕不能来,只要能有你一封书信”。

    杨凌在那缠绵的目光败退下来,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如果有机会就来看你,如果我不能出京,那就......那就派人送信给你”。

    马怜儿眼波流转,闪着魃惑的光,她的手指轻轻抚在杨凌的唇上,心中想道:“你的身边有幼娘妹妹,还有臭皇帝赐的两个狐狸精,两年多的时光,如果你的身边再添上两个女人,你会不会忘了我呢?我马怜儿削发明志、三箭订情,好不容易找到的郎君,才不要拱手让给一群莺莺燕燕,我要......我要......我要先得到你”。

    杨凌瞧着她的俏脸,马怜儿的脸颊五官线条分明,桃腮如凝脂美如玉一般,那双天生妩媚的眼睛,黛眉与扇形的睫毛现出优美的曲线,美的令人屏息,杨凌竟没注意到她眼睛里忽然闪耀出的诡异的神色。

    “姨姨不羞,和男人抱抱”,马怜儿目光闪动,刚要张嘴说话,忽地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两人骇了一惊,慌忙分开身子,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正好奇地站在院门口拍手而笑。

    小家伙长的粉粉嫩嫩。她梳着娃娃团髻,用红色璎珞穗子系着,还垂着两条小辫子,煞是可爱。身穿粉色锦缎小衫,脚上一双绒边虎头童鞋。

    马怜儿红了脸,走过去弯腰抱起外甥女儿,威胁道:“再胡说,再胡说姨姨不给你买糖吃了”。她的衣衫虽然宽松,可是双臂一举间,腰肢的纤纤柔柔和胸脯的优美弧线就因衣服的提起和绷紧乍然显现出来,瞧得杨凌心中一荡,忙移开目光。

    午后的阳光明亮柔和,映的她白里透红的肌肤被阳光敷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咯咯地逗着孩子,忽又转过头来,雪白的瓜子脸上荡着几丝红晕,眼波盈盈地道:“伯父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我现在也不便说。今日见了你,我心里欢喜得很。你......你明天可再来看我么?我想和你再同登一次山,那次是卧雪,这次是栖霞,栖霞山上看枫叶,只有......我和你,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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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头墙上,一丛蔷薇在轻风中微微摇曳,八角红亭中,一位身着墨色长袍的白须老者望着青砖小瓦、叠踵起伏的小楼亭阁,捋须的手指微微地有些颤抖。

    隔着一条长街,那处宅院中就住着他的杀子仇人、那个巧言令色、把持内廷惑乱君上的奸佞。他多想立刻冲过去,把那个奸臣杀死,为朝廷除害、为儿子报仇啊,可是他不能动,现在还不是时候,以杨凌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谁能杀得了他?

    一个家仆悄悄走过来,王琼转过头来,淡淡地道:“他回来了?”

    老仆忙道:“是,他先去了秦淮河,上了红妓可卿姑娘的花船,直过了晌午才出来,又去了长干里一家酒楼,他走后小的去打听过,听酒楼里的客人聊天,好似那酒家有位姑娘十分貌美,他去了后就带了那姑娘去了后院儿,听说关守备的公子也喜欢那位姑娘,被他手下人以官威恐吓,结果连家也没敢回,直接跑去他岳丈家躲风头了”。

    王琼轻蔑地一笑,冷斥道:“沽名钓誉的伪君子,逐臭好色之徒,哼!找个由头上金陵来,不外乎还是搜刮钱财。”他摆了摆手道:“下去吧,不必再派人跟着他了”。

    王琼转过身,望着冯公公的私邸冷笑一笑:这个人年纪轻轻,靠着拍马奉迎,权柄却越来越重,内廷中又结交一群谄媚小人,将来为祸大明者,必是此人。

    可惜呀,三大学士姑息养奸,不趁这奸佞羽翼未丰果断将他除去,坐视他的力量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也必受其害。如今皇上受他盅惑,百官又不识这王莽之辈的本来面目,我也只能委曲求全,与内廷结盟,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对付他了。

    “呵呵呵,杨凌啊杨凌,你就再猖狂几天吧,老夫在京中已为你设下死局,万事俱备,只等你回京授首了!”王琼捻须望着冯公公私邸楼阁,不禁得意而笑。

    冯公公私邸内,杨凌诧异地望着冒昧登门的成绮韵,奇怪地道:“莫......成姑娘,才一日不见,你的手臂怎么就受了伤么?”

    成绮韵苦笑着看看自已裹着白绫的左臂,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她蹙着黛眉,幽幽地道:“还好只是伤了,若不是我叫的及时,现在就要变成一具尸首了”。

    杨凌惊道:“金陵治安如此之差么?可捉到了歹徒?要不要本官派人帮你?”

    成绮韵叹道:“捉不得,这人对大人十分重要。大人不是一心想要谋求开放海禁、强大水师么,只是要说服朝廷改变国策,恐以大人之威,虽深受帝宠,位高权重,亦不易为吧?”

    杨凌神色一动,警觉地问道:“成姑娘这是何意,莫非你有办法?”

    成绮韵娇媚地一笑:“贱妾只会哄男人开心,有些偷机取巧的门道儿,不过......呵呵,说句不恭的话,大人勿怪,这大明朝廷还真的就象一个喜欢被女人哄的大男人,贱妾在龙江船厂见大人痛心疾首、深为忧虑的模样,有心为大人分忧,回船后细细琢磨,还真的想出一个说服朝廷的办法。大人想知道么?”

    杨凌大喜,他攸地上前一步,忽又狐疑地站住,看着成绮韵道:“你的办法管不管用且不说,你这样帮我,有何用意?”

    成韵绮情意绵绵的眼波投注在杨凌身上,柔情万千地道:“自那日与大人赤裎相见,妾在大人面前再也矫情不得,便对你实话实说了吧。

    妾自见过大人,便对大人一往情深,妾之过去虽不堪回首,但如今真心想要追随大人,哪怕无名无份,只要能长伴左右,余愿足矣。如此尽心竭力,不过是为讨大人欢心罢了”。

    杨凌皱起眉来,不悦道:“成姑娘,请不要开玩笑了,姑娘费尽周折,必然有所图谋,若不明言,杨某如何信得过姑娘?”

    成绮韵“噗哧”一笑,向他飞了个媚眼儿,笑盈盈地道:“贱妾见过的官儿,大人年龄最小,可这老气横秋的派头倒是没人比得上。你问我有何目的么?”

    她收敛笑容,眼神迷茫起来,她幽幽地道:“坦白说,贱妾也不知道,贱妾也不知道自已是为别人活着,还是为自已活着。说是为了别人呢,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已过的好些?说是为了自已,甚么事都是为了取悦别人,我自已又何尝快活过?

    我自记事,便在春雨楼,我恨它,也依附它,得为了它用尽心机的取媚别人。随了莫公公,我恨他,还得依附他,为了他强颜欢笑。

    贱妾总觉得自已很强,可是现在真的一无所附,竟然心慌慌的不知自已该做些甚么才好。我......我说的你听得懂么?”

    杨凌好奇地看着她,这个瞧来容颜媚极、在男人面前谈笑自若,似乎智计百出、自信自傲的女人,竟然有这种奇怪的心理。

    不过他隐约能够理解,这个女人的强和智,一直是在有所依附的基础上,才发挥的淋漓尽致。就象一条开满鲜花的藤蔓,它攀附在一枝枯杆上时,人们只注意到它的美丽,它的作用,似乎它依附的东西根本就不值一提,然而一旦没有了那条树干,它也就只能软爬爬地仆到地上,被践踏漠视,没人注意到它的魅力。

    这个女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也习惯了在有所依附的情形下去喧宾夺主,尽显光耀,可是真的让她抛开那个依附,她就无所适从了。

    这种依赖心理,在他上营销课时,似乎听人讲过。一个人再强势,一旦形成类似的心理暗示行为,就很难摆脱。

    就象老师讲过的那个例子:有一个曾经经历过极困难的童年,时时饱受饥饿恐惧的人,当他后来成为亿万富翁后,也始终在家里到处摆满了食物,他走到哪里,游艇上、私人飞机上、汽车上,都要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摆满食物,只有这样,他才有种安全感,尽管他的富有根本不必再考虑这个问题。

    常人很难理解这种不符合正常理智的行为,或许可以称为一种变态心理?可是的确有一些看着比常人更成功、更高高在上的人具有这种看似愚不可及的心态,并且影响着他们的行为和选择。

    成绮韵说完,自已也吃了一惊,要取信杨凌,她大可随便编出一百个让他相信的理由,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说假话更易让人相信,如今说了真话,他肯信才怪。

    她有些自怨自艾地道:“大人......可是不相信我的话?”

    杨凌定了定神,说道:“你的理由,太过匪夷所思,不过,正因为它很难置信,所以本官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好吧,把你的办法告诉我,如果承了你这个情,以后但有所求,只要不违国法、不违公道,杨凌一定答应你”。

    成绮韵正自懊恼,听了这话惊喜得一跃而起,眉梢儿一挑,眼放异光道:“此话当真?你......你......你这人当真有些与众不同”。

    杨凌呵呵一笑道:“如何不真?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成绮韵听他答应自已,正在喜悦当中,不禁咬唇斜睨,露出一脸淫媚入骨的表情,腻声挑逗道:“大人不是身有隐疾么?算得甚么大丈夫?”

    杨凌脸上一热,恼羞成怒道:“成姑娘,你如今身份也与以往不同,说话还请自重。杨某,不喜欢看到这、种、女、人!”

    成绮韵淫媚笑脸刷地一收,肃肃然一脸冰清玉洁地正襟危坐起来,恭声说道:“是,大人,那贱妾就把自已的主意说与你听听,请大人参详是否可行”。

    她淫邪起来,风骚入骨,板起脸来,还真的是满脸神圣,一副冰清玉洁模样,就连知她本性的杨凌瞧了都看不出半丝破绽,他不禁啼笑皆非地道:“你......成姑娘,你可真是......”。

    成绮韵格格一笑,忽又笑得灿如春花,她似乎觉得逗弄杨凌乐趣无穷,坐在那儿乐不可支地道:“你要的不就是这副模样么?好教大人知道,做得出这副表情,不代表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女子,方才......方才那副表情难道就不诱人?”

    对着这么个女人,官架子摆不得,君子面孔拿不得,杨凌只能闷哼一声,说道:“你的办法,快快说与我听,是不是还要我与你签下契约?”

    成绮韵巧笑倩兮地道:“贱妾不敢,我的法子其实还得要借助大人的力量,只不过关键时刻,做为一枝奇兵突出,以收效果,这计策......”。

    杨凌听完她的计策,不禁怔然望着她,半晌不语。成绮韵被他瞧得忐忑不安起来,她虽自认智计多端,毕竟从未参予朝廷大事,她自以为一定可行的办法,如今杨凌这般模样,难道......难道真的很荒唐、很儿戏?

    杨凌瞧了她一会儿,合上双眼一言不发,成绮韵也不敢再说笑,呆呆地瞧着他面孔,杨凌闭目想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竟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一向隐忍力出众的成绮韵面上渐渐露出焦灼神色,她正要说话,忽地瞧见杨凌唇角上弯,徐徐之后,他忽地呵呵笑道:“呵呵呵,成姑娘倒是看得透澈,站在局外看,政治就是一出戏,演给你看,演给我看,演给天下百姓看,哈哈哈哈,你这出戏,看似荒唐,其实如今禁海禁商、屏绵延万里海岸于国土之外的理由,又何尝不荒唐?”

    他霍地睁开双眼,问道:“你确定,这件事可以办得成?”

    成绮韵犹自呆呆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反问道:“大人觉得可行?”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妙不可言”。

    成绮韵听了颊边也溢出一丝喜悦笑意,她欣然说道:“你若可行,我便容易,有大人撑腰,我代为穿针引线,相信此事易如反掌,只要此事行来,朝中也真的行的通便好”。

    杨凌摇摇头,说道:“不,不用你穿针引线,这件事我不宜出面。你熟悉江南,又足智多谋,我派人归你听用,由你来办,如何?”

    成绮韵吃惊地指着自已的鼻子道:“我?我是女人呀”。

    杨凌不以为然地道:“女人又如何?本官现在实在是缺人手,手中除了一群只会喊打喊杀的兵,只有两个人可用,可惜京里实在离不开他们。

    至于女人不能抛头露面,你要觉得不方便就易钗而牟好了,就算人家认得出也没关系,谁会捅破这层窗户纸?海外和未......嗯,许多女人都可以象男人一样做事,你不是要本官给你撑腰么?大事我来作主,你怕甚么?今日一条不知多少须眉汉子见了也要畏怯三分的鲨鱼,不也被你折服了么?只是不知成姑娘愿不愿意屈就内厂?”

    成绮韵怔怔地瞧了他半晌,低下头来举起茶来浅浅一酌,唇边露出淡淡笑意,轻声道:“大人若信得过贱妾,贱妾无不应从”。

    杨凌笑道:“好,不过这只是个开端,依我估计,就算此计行得通,朝廷也不会全面解禁,我们必须抓住江南这个口子,象黄河泄堤一样,让它越扩越大,终至不可收拾,无人可以挽回。因此,我留你在江南,就是待朝廷许可之后,以你熟悉江南的条件,利用些手段,将江南士绅、名流、官员,逐一拉拢过来......”。

    成绮韵原本低头浅笑,一听这句话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握紧杯子的手攸地收紧,半晌之后才忽地放松,换上一副媚笑,缓缓抬起头来道:“是,贱妾只有这个不干净的身子,为大人效力,勾引一些好色之徒还是办得......”。

    杨凌一怔,怒道:“你说甚么?以色诱人?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你就只能想出这种办法?以色相诱,一取一舍,各有所图,纵然能成,不过是互相利用,一旦危难临头,一拍两散,你以为可以迷得人连性命都不要了么?何况这种轻贱之举,在我内厂,万万行不得,我不是莫公公,成姑娘你要记住了”。

    成绮韵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忽又变得通红,半晌她才吃吃地道:“贱妾......误会大人之意了,那么大人是说......是说......?”

    杨凌目光闪动,沉思着道:“以我想来,此计虽妙,不过只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他们想得通了,难免卷土重来,开了再禁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一旦得到朝廷允许,应该将那些开明士绅、社会名流和官员吸引进来,让他们先得了好处。

    江南富绅无论家中良田万顷大多兼做生意,所以最易接受,有他们带动,渐渐将那些士家大族的牟利之心从土地引到通商贸易上来,如今为官的人有几个不是出自豪门世家?他们的整个家族都和我们绑在一起,他们还会反对么?”

    成绮韵瞧了他半晌,脸上渐渐绽起笑意,她盈盈立起,向前一步,向杨凌拜倒:“大人高见,卑职遵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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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小关现在可是饥渴的象狼一样,已经投票的兄弟把我抬上来了,能不能守住,可全靠你们啦,拜谢拜谢,快砸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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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2)我相信如果说写作的努力态度,大家对关关不会有所微言。如果有些朋友对最近情节比较失望,觉得不够精彩,不愿投下珍贵的一票的,小关在这里郑重推荐我的好友屋顶骑兵。他写的《靖难天下》,书号90145,书写得也很不错。目前我在守月票榜第三,他在守新书月票第三,同病相怜,一对难兄难弟,就请您投他一票吧。对于新书来说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请多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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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3 红枫树下

    杨凌与成绮韵就她提供的计策又细细参研一番,制订了一些细节和实施的时间,然后唤进柳彪,吩咐他从内厂设在金陵的车马行抽调一部分人手划归成绮韵统率,不足者再从各地抽调补充。

    杨凌对成绮韵笑道:“成姑娘,从今日起,我任命你为内厂二档头,目前先划拨二十人给你,单独成立海运司,由你负责。

    朝廷允许解除海禁前,这些人手足可供你使用,将来海禁一开,你势必需要大量人手,那时可以再从内厂和江南就地招募”。

    杨凌虽欣赏成绮韵的才能,但是彼此毕竟相知太浅,如果暗派亲信跟在她身边监视,或者对她约束太深,以她的精明,必可瞧出瞧倪,不免要离心离德。

    与其如此,不如示之以诚,放手让她去做。目前内厂实力主要散布在车马行,财源和情报搜集皆集中于此。

    司税监刚刚掌握在手中,将来要倚助的还是各地税监,只要他们诚心归顺,就可以迅速接收一股现成的庞大力量。

    这两支力量掌握在手中,他就足以将内厂牢牢地控制在自已手中。成绮韵现在虽与于永、黄奇胤并列二档头,可是权力不可同日而语,既然单独划出个海运司,她能掌握调配的力量也仅限于此。

    这样只有海运司能够成立,并且足够强大,她的实力才会壮大。而海运司,没有涉政权、司法权、侦缉权,与海运有关的水师也另成一系,这就足以保证她必须依附内厂才能保障她的权益,将她牢牢地绑在自已这辆战车上。

    成绮韵也明白杨凌用意,不过自已刚刚投效到他门下,杨凌肯如此重用,并将这么大的责任交给她,足以证明他的看重,至于有所戒备,在她看来实是理所应当,是以丝毫不以为忤。

    杨凌从怀中摸出一块象牙腰牌,递给成绮韵道:“鲨鱼王不是还有所怀疑么?成档头就持了我的信物,尽快与他联系,筹备一切事宜,我在金陵再多呆几天,有了你的准确消息我再回京”。

    有柳彪在旁边,成绮韵也神色肃然,恭谨有礼,再不敢巧笑嫣然媚于语言,她上前一步,忍着痛疼举起双手,从杨凌手中接过腰牌,恭声道:“卑职领命,这便回去准备,定不负厂督大人厚望”。

    ............

    室内寂寂,杨凌坐回椅中,阖上双目将今日的事又细细回味了一番,成绮韵提供的办法,以及今日会见南镇抚司镇抚使邵节武所听到的消息和京中的动静,这些事,固然有人向他提供消息,为他出谋画策,可是最终取舍抉择的人却只能是他。一个判断失误,付出的代价就是万劫不复,他又怎敢不再三权衡,细细斟酌。

    鼻端忽嗅到一阵淡淡清香,随即肩头一松,一双温暖的小手正在轻柔地为他按摩,杨凌长长吁了口气,却没有开口说话。

    高文心不禁担忧地道:“老爷,你可是太累了?要不要上床歇息,让婢子为你推拿一番?”

    杨凌摇了摇头道:“等晚上用过了针再说吧”。

    他沉默半晌,细细思索着今日在红船上听邵镇抚说过的话,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轻轻拍拍高文心的手背,扬声说道:“叫郑百户来见我”。

    郑百户匆匆踏入大厅,施礼道:“大人唤我?”

    杨凌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派人知会邵镇抚使,本官要见他,还是老地方”。

    杨凌望着郑百户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幽幽一叹:“世事难预料,张大人呀张大人,当初你简拔我进入锦衣卫,一定不会想到今日我却要成为你的对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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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二档头!小姐你......你居然能做官?你不是开玩笑吧?”楚云、楚玲两个俏丽婉约的江南美女异口同声地惊叫着,樱桃小嘴儿张的好大。

    成绮韵坐在椅上,象男人一样分开双腿,直起腰板,威严地扫了她们一眼,冷斥道:“甚么小姐?敢对本官如此无礼,来人呀,把她们拖下去,屁股统统打烂”。

    说完她噗哧一笑,掏出杨凌给她的腰牌一晃,笑道:“你们以为是假的?我也以为是在做梦,女人做官,这位杨钦差......我真是琢磨不透了。”

    楚云、楚玲雀跃地奔到她身旁,摸着那面象牙腰牌,楚云欣然道:“真的呢?女人也可以出面做事,也可以入朝为官?杨大人好了不起,想人所不敢想,为人所不敢为,难怪小姐青睐于他了”。

    楚玲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笑嘻嘻地道:“小姐,是不是那个俊俏的钦差大人被你迷住了?小姐能让他欲仙欲死,他自然任小姐予取予求了”。

    成绮韵脸儿一红,微带愠色道:“你们两个虽出身青楼、身份卑微,好歹仍是冰清玉洁的身子,这种浑话以后不许再挂在嘴上了”。

    楚玲不知小姐以前对那些荤言荤语从不忌讳,怎么今日却转了话风,她吐了吐舌头,乖巧地应了一声。

    楚云问道:“小姐,是不是你把杨虎谋反的事告诉了杨大人,他才如此重用?”

    成绮韵摇了摇头,黛眉微微蹙起,幽幽叹气道:“杨虎造反,目前正在招兵买马,广蓄钱粮,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现在不急,待解决了海禁之事再说吧”。

    其实今日去见杨凌,这件事她原本就没打算告诉他。在她心中,这世上的男人一直只有两种,一种是瞧不起她身份的所谓正人君子,另一种就是谋取她姿色的酒色之徒。

    投靠杨凌,在她想来仍然不过是互相利用,北方绿林杨虎蓄谋造反的事,她原本视作一个重要筹码,根本没打算现在告诉杨凌。杨凌对她慨然许以重任,此举大出她的意料,一时冲动下她也曾想合盘托出,但是对男人的多疑,最终还是让她的理智占了上风,将秘密又咽了下去,杨凌这个人是不是可以依托,她必须还得再看看才成。

    成绮韵盘算了一阵,站起身来吩咐道:“玲儿帮我换药,云儿去取我那套男人衣服来,如今带着一帮男人,可是不便以女相见人了,我马上再去见见彭老太爷,尽快把这事定下来”。

    京师一派风雨欲来的紧张情形,估计只有那个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皇帝感觉不出来。内厂虽然刚刚成立又岂能毫无耳闻,只是吴杰为人谨慎,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准确情报,他不敢将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传递给厂督,是以正在抓紧加派人手,四处侦缉朝中动向。

    杨凌以雷霆手段力折江南三大镇守太监,天下各地税监自觉东厂已不可倚靠,现在纷纷向杨凌表态效忠,各地拖欠数月的税银开始启程押运赴京。东厂范亭、锦衣卫张绣见此情形坐立不安,恰在此时王琼竟主动与他们联络,献上一条绝户计,二人视为至宝,立即依计行事,在京师秘密筹划起来。

    但北镇抚使牟斌与锦衣提督张绣却不是一条心,他的才能、人脉不在张绣之下,原本对张绣就有些不服,现在张绣下令锦衣卫全面配合、从属东厂,更让他大为不满。

    西厂苗逵早看出他的野心,也曾多次试探拉拢,但牟斌深知西厂势力远不及东厂,所以一直不动声色,不拒不允。直至苗逵最后掀出底牌,说出已与内厂联手,牟斌一番权衡之下,才决意结盟西厂、内厂,联手倒张灭范。

    范亭、张绣对付杨凌的计画他也不知其详,但是从二人的行动也看过他们志在杨凌,是以一经结盟,立即便联络他的好友,对目前地位早有不满的南镇抚使邵节武,许喏只要自已坐上提督之位,就提拔他为北镇抚使。

    两个野心家一拍即合,但是这计划当然绝不能少了实力最强的内厂厂督杨凌,他和苗逵为避东厂耳目,不敢南下联络杨凌,各自通过秘密渠道,将亲笔信交付邵节武,要他速速与杨凌接洽。

    杨凌上次约见邵节武,听他说了牟斌结盟之意和倒张的条件,一时还有些犹豫,他有今日,可以说全因张绣用他为锦衣百户,任职驿丞开始,虽说张绣别有用意,毕竟对他有提拔之恩,没有他,就没有自已飞黄腾达的今天。

    直至成绮韵赶来,有了说服朝廷解除海禁的计策,他才感觉到当务之急必须要掌握更大的权力,而现在看来,第一个障碍就是东厂和锦衣卫,彼此的矛盾已不可调和,心中才拿定了主意。

    他密约邵节武,暗暗定下了西厂、内厂、北镇抚司联手对付东厂、锦衣卫的反制之计。如今东厂锦衣卫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对付他,他也下令内厂做好应变准备,同时将各地得力的人手暗暗抽调回京,西厂和北镇抚司也在不动声色的筹划着一切,一场大风暴即将引发,而引发的关键人物就是杨凌,所有的人布局,都在等着他,等着他回京。

    一早,杨凌轻衫软靴,只带了几名番子,两辆车轿来到长亭酒家,接怜儿同游栖霞山。一大早,柳彪已派出一队番子,把栖霞山自上而下梳理了一遍,然后在山脚四处团团围住,这次游山,除非有人自天而降,否则再也休想看到半个人影儿了。

    栖霞山有三峰,主峰凤翔峰卓立天外,东峰名曰龙山,西峰状似伏虎,山上枫林、乌桕林连绵成片。

    杨凌和马怜儿乘车来到西山脚下,仰首上望,只见漫山红叶层层叠叠,那株株枫树紧紧相挨,如团团火焰在熊熊烈烈燃烧,瞧了令人心神一旷。

    马怜儿有心上人相伴,神态间一直喜悦不禁,她跳下车,从车上取下一个食盒,拉住杨凌道:“杨大哥,这里山并不高,风景却极优美,我们上山寻一处风景雅丽之地,一同饮酒赏枫可好?”

    山脚下两个樵夫打扮的人向杨凌打了个手势,杨凌瞧了微微一笑,对随来的郑百户说道:“你等且在山下等候,我陪怜儿姑娘上山一游”。

    山路弯弯,两旁枫林高低掩映、疏密相间、红影闪动,尽显万种风情。如霞如锦的红叶,与柏树交相辉映,更显得五彩缤纷。

    杨凌从马怜儿手中接过食盒,与她一边低诉别后各自情形,一边慢慢登上山巅。此时太阳高升,灿烂无比,红枫在阳光照射下交汇出一种更为夺目的光芒,艳红充溢了半边青天,马怜儿望着这蔚如云霞的美景,一时瞧得痴了。

    杨凌微笑着望了她一眼,怜儿今日穿了身月白衫月白裙,头上三丫髻戴了三朵翠绿色的花环,简淡梳妆,却更现妩媚。

    杨凌看着她开心快乐的样子,心中也暖洋洋的。这个刁蛮可爱的小妮子,说起来真正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日子有过几天呢?能让她这么开心,这趟金陵也算没有白来。

    马怜儿挺起酥胸,迎着那温柔的风,脸上的神情似乎也已醉了。二八妙龄的佳人已经开始孕育着成熟女人的风韵。剪裁合体的衫裙,腰间一条洁白的腰带,勒得那小蛮腰儿细细的,酥胸也显得更饱满了些,杨凌看着自已眼中的‘美景’,情不自禁地握了握她的手,一痕滑腻攸然袭上心头。

    马怜儿扭过头来,嫣然道:“杨大哥,咱们到林间去,坐在枫林中,饮酒赏枫叶吧。”

    杨凌微笑道:“好,今日一切皆听从怜儿小姐安排”。

    马怜儿羞笑着望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是你自已说的,杨大人,可反悔不得”。

    地上是多年积累的厚厚的松软的落叶,漫步在一片彤红、和煦温暖的林间,身畔是一个浑身雅艳、遍体幽香的美人儿,那是怎样的惬意舒坦?杨凌不禁欣然点头。

    几株密密的红枫树,在隐蔽的巨石后围成了一个小空间,马怜儿提着自已的裙摆钻进林去,从杨凌手中接过食盒,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绢,铺在松软的落叶上,俏巧地坐在上边。

    杨凌环顾了一下四周优美的风景,弯下腰去拔下一根青草,微笑道:“在五栅岭时,我们钻在一个雪洞里取暖,黑漆漆、冷冰冰的,如今的风景却仿若天堂,这味道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马怜儿正在将盒中酒菜一样样地摆在上边,听了这话却柔声说道:“杨大哥,怜儿心中,却一直对那一晚念念不忘......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在哪里怜儿都觉得是人间天堂”。

    杨凌心中一阵感动,悄悄望去,那低头温婉、含羞而笑的怜儿,正无比的深情望着他。她的肌肤如新雪乍降,两弯细细的柳眉犹如远山含黛,在杨凌的注视下,那白晰的脸蛋儿渐渐羞红了起来。

    她掩饰地转过头去,从盒中拿出两只酒杯,斟上淡绿芬芳的竹叶青,轻轻放在盒盖上。

    两个人对面而坐,马怜儿低头举杯,白瓷细杯衬着她润红的香唇,淡绿的酒液,缓缓从那红唇中渡入,风光无比旖旎,看得杨凌心中一荡,尚未饮酒,他已有些醉了。

    笋干烧鸭胗、盐水鸭、水八仙、油炸豆腐果,一样样小菜精美可口,酒至半酣,怜儿的粉腮已跃起两抹桃红。

    她打开食盒的最下边一层,慎而重之地拿出一块年糕,情意绵绵地对杨凌道:“杨大哥,你知道......我......我做不得什么菜的,为了你来,我......我学做了年糕。本来,这是该过年的时候吃的,过年的时候,我不能在你身边,这东西放得住,过年的时候,你和幼娘妹妹一起吃,就象......我也在你身边,好不好?”

    说到这里,她的眸中已有泪光闪动。杨凌感动于怜儿的心意,他接过来,使劲地咬了一大口。

    怜儿紧张地看着他,问道:“味道好不好?”

    年糕这东西,只要材料对头,踩得筋道,口感味道就错不了,还有什么好不好吃的?可杨凌又怎忍拂了美人之意,做那大煞风景之事?

    他咽下年糕,又使劲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赞道:“嗯,味道特别香,怜儿果然心灵手巧,你和谁学的?”

    怜儿喜不自禁地道:“嗯嗯,我问了一下嫂子,就跑回去......昨日连夜做的,听说蒸好的粉头要踩得筋筋道道才好吃,可真累坏我呢,你喜欢吃就好,呵呵”。说着她轻轻捶着小腿,一双眼睛喜得弯成了月亮。

    杨凌呵呵笑道:“听你一说好象还做了不少?踩这东西可很累人的”。

    “你也知道怎么做年糕?是呀是呀,整整一大盆,那粉头粘粘的,粘在脚上,我抬都抬不起来,累得一身汗,后半夜才洗的澡,倒花了半天功夫洗脚上的面”。

    “呃?啊?嗯......”杨凌心里有点儿纳闷,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做的?不是在大木盆里铺一张干净的布,然后将蒸好的粉头放在布上裹好,再穿上套鞋上去踩么?怎么会粘脚?”

    “啊?”马怜儿迟疑着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自已的嘴唇,迟疑道:“放什么布?我......我就是把粉头倒在大木盆里,然后光着脚进去踩......套......套什么鞋?”

    杨凌“噗”地一声,一口年糕直喷了出去,他失声笑道:“我的天,你光着脚直接踩年糕?呵呵,哈哈,哈哈哈......”。

    马怜儿顿时涨红了脸,“我......我不知道......,可我......我的脚事先可洗得干干净净,非常非常干净”她讪讪地表白。

    杨凌连忙点头:“那当然那当然,决不会有味道,我也确实没吃出味道,真的”。

    马怜儿急了,借着酒意,她蜷起腿来,脱下绣鞋,解开雪白的罗袜丝带,露出一对白晳柔嫩的小脚丫来,伸到杨凌面前道:“你看,真的干干净净,我费了半夜功夫,你......你不要嫌我呀?大不了,我......我今天再重做一回”。

    怜儿的小脚丫长得纤秀柔美,粉红色的脚掌滑润光泽,五个整齐小巧的脚趾并在一起,脚背细腻,足踝纤细,肌肤晶莹剔透。

    杨凌瞧得心中一荡,忍不住碰触了一下,马怜儿怕痒地一缩,杨凌轻轻赞道:“怜儿,好美的脚......”。

    马怜儿的脸一下子象块大红布,她咬着唇,痴痴望了杨凌半晌,忽然一下子跪坐起来,然后象只猫儿似的慢慢挪向杨凌。

    杨凌怔怔地望着那对醉人的眸子越来越近,忍不住问道:“怜儿,你......你做什么?”

    怜儿把眼一闭,一下子纵身扑到他的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把他压倒在地上,娇喘着道:“杨大哥,我......我今天要把自已交给你,我要你记得我,一直记得我,不许你忘记,连信都不给我......”。

    她不敢看着杨凌说话,那滚烫滚烫的脸蛋儿紧贴着杨凌,昵喃的呼吸还带着些淡淡的酒气,杨凌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说什么?你喝醉了么怜儿?不可以,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马怜儿鼓足勇气,颤声表白道:“是,我是后悔,后悔没有早些把自已给你,我......我不要再等两年那么久,你回去后,就能和幼娘妹妹生小宝宝了,可我还要等你两年,我要给你,我要得到你,就是现在......”。

    头上的三丫髻环被轻轻扯了下来,顿时一头漆黑如墨、清亮如油的青丝倾泻下来,马怜儿忽地翻身坐起,跨坐在杨凌的身上,勇敢地直视着他,眸子亮晶晶的:“怜儿爱你,老天送你来江南,如果我还要委曲自已苦等你两年,我才会真的后悔!”

    她忽地一扯腰带,双手抓住衣襟左右一分,杨凌眼前霎时一片耀眼的白腻,白如堆雪,雪尖两抹嫣红,马怜儿象高高在上的女王,低低的、一字一字地道:“杨凌,不要让我恨你,我要你现在爱我!”

    那对椒乳不大,但是乳形优美,笋形的,大小正堪一手掌握,乳房的颜色象瓷一样光滑细腻,尖挺结实的乳房上两粒嫣红的樱桃娇嫩欲滴。她的脸儿红红的,一双明媚的眼睛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杨凌的魂魄轰地一声,出京以来压抑已久的男性欲望被她娇美动人的神态攸地唤醒,他的意志也在怜儿的勇敢和坚决下瞬间崩溃。视觉的快感迅速在他的心湖中荡漾起层层涟漪,使他欲火炽燃,下体已杵硬如铁。

    杨凌攸地抱紧了她那动人心弦的纤秀胴体,反身把她压在身下,怜儿娇弱的身子被推倒在柔软的草地上,白晰的俏脸旁一丛茵茵绿草,几棵嫩嫩的绿芽被她红唇的呼吸轻轻吹动着。

    阳光从红枫树间照射下来,风吹影动,斑斓的光影抚弄着她婀娜动人的身子。乳白如玉的娇美乳房在杨凌的抚弄得翘挺结实起来,两颗绯红色的小樱桃竖立着,娇嫩无比。

    马怜儿无限娇羞地望着他,当杨凌伸手去解她的衣裳,她只是紧张地抓了一下他的手,就攸地放开,转而去遮自已的眼睛。

    那肌肤是芬芳的,光滑如玉,整个玉体在怜儿羞涩的呻吟声中完全裸露出来,两条白生生的腿儿羞涩地纠缠在一起,杨凌看到这撩人的姿态,所有的坚持都抛到了九宵云外。

    也许他会后悔,可是现在如果还能挺身离开,他不知道是不是会更后悔。那美丽轻盈的身子曲线流畅、优美动人。

    怜儿羞不可抑,忽地一声呻吟,攸然转过身去,乌黑秀丽的长发散乱在她光滑圆润的颈背和肩头上,细细的柳腰使那浑圆、眩目、柔软丰盈的臀部展现着惊人的美丽曲线,高耸的圆丘间优美的弧形沟壑让人心荡神驰,仿佛那是可以让人升入仙境的蟠桃。

    杨凌眼中射出炽烈的欲焰,他嘶声问道:“怜儿,你不后悔么?”

    怜儿忽地转过身来,一把抱紧了他的身子,紧紧闭着眼,使劲地点了点头,昵声道:“怜儿后悔,后悔你早来了两个月,不能让怜儿......让怜儿为自已的相公怀上一个宝宝,我要你,我还要你给我......给我一个孩子,我,和你的......”。

    “啊.....,怜儿.......”

    一对互相爱抚的身体渐渐凑成了最契合的姿势,似乎是水到渠成的,随着一声颤抖吸气的呻吟,怜儿纤秀的双腿忽地一挺,脚趾紧紧扣向脚向,大腿急剧地颤抖了两下,又缓缓地放松下来。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儿恐惧地颤动着,双手扣紧了杨凌的腰间,小嘴儿紧张地喘着气,但是眉间却溢起一团喜气:她终于成了杨大哥的女人,再也没人能改变这种关系。

    她咬着牙,忽地搂紧了杨凌的腰,杨凌那一丝不忍,也在她的娇呼声中完完全全进入了她的身体......

    许久,许久,在杨凌的温柔中,怜儿苦尽甘来,慢慢体会到了那种无比奇妙的感觉,柳腰随着他的挺动开始有了款款的扭动......

    许久,许久,杨凌半跪着,将她白嫩的腿儿搭在肩头,一双纤秀的脚丫轻轻在空中晃动,那风光,比满山枫叶更加夺目。

    一阵风来,几许红叶飘摇而落,落在她紧闭的双眼上,遮住了她的羞。落在她卉起的玉峰上,遮住了那一抹嫣红。

    红枫树下,只见白如堆雪,艳艳猩红,隐隐风闻婉转娇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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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4 上中下策

    轻轻的风吹过,象情人的手温柔一拂。和煦的阳光,暖暖的象是轻若无物的丝绸,将一对如痴如醉的人沐浴在它的温柔中。

    马怜儿骨软筋酥地瘫在地上,手脚一动也不想动,衣衫凌乱地盖在她的身上,几抹雪嫩的肌肤若隐若现。

    一件罗裙遮在两人的头顶,里边一片朦胧,两人离得又近,近得肌肤相接,彼此看不清眉眼,一如雪山那夜的暖昧。

    土地的气味和压断的青草香气,慢悠悠地沁入鼻端。杨凌的手轻轻抚摸着怜儿富有弹性的香臀,那里被草茎硌出了一道道轻微的红痕,滑腻的触感和那痕迹抚摸着叫人格外着迷。

    怜儿气息幽幽地躺在杨凌的怀中,好半晌才似从梦中醒来似的昵声道:“夫君,怜儿终于成了你的人了。你......你还能在金陵待多久?舍得现在就离开人家么?”

    杨凌轻轻叹了口气道:“不会,我想......我能再呆五六天吧!”

    “那么多?”怜儿惊喜地叫,她满足地抱紧了杨凌,然后把头埋到他怀里吃吃地羞笑。

    胸前一嫩温软因为轻轻的颤动,搔得杨凌胸前痒痒的,他下意识地握住那尖挺的椒乳,引得怜儿又是一声嘤咛。

    杨凌低声问道:“你笑什么?”

    马怜儿腻声道:“杨大哥没良心,原来急着回京去,现在......现在这样了,便又有了空闲”。

    那柔媚的语气逗得杨凌心中一荡,却无心去辩解纠正。原本他就疼惜她、觉得亏欠于她,如今两人有了这层关系,虽说张天师有言在先,他还是隐隐有种恐惧和担心,有机会让她开心些也好,就让她以为是为了她才留下的吧。

    杨凌轻抚着她的身子,低声问道:“我和你的事,你的伯父知道了么?”

    马怜儿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原来不知道,昨儿你一走,他就来问过我,听说了你的身份,又知道我早已和你订下终身,他只是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

    杨凌也叹了口气,说道:“如今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回去后我就送聘礼上门吧,你现在成不得亲,先把名份订下也好”。

    马怜儿幽幽地道:“还是......再等等吧,哥哥再不好,总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我的事他......他被毕都司整得很惨,他来信说过你提拔他的事了,他心中对以往也大有悔意,我想......等他回来由他接受聘礼,长兄如父呀”。

    杨凌嗯了一声,两人一时无言,只有轻轻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肌肤上。过了一会儿,忽地有人纵声大叫:“厂督大人,杨大人,你在哪儿呢?”

    杨凌吓了一跳,慌忙坐起道:“他们怎么上山来了?”

    他这一坐起,罗裙一掀,马怜儿被阳光一晃,不禁闭上了眼,轻风一过,一阵凉意,她才察觉胴体上不着寸缕,不禁娇羞大嗔道:“呀!瞧你,快转过身去,不许你看,我......我要穿衣服了”。

    怜儿那粉弯玉股别样动人,含羞薄嗔更是风情万种,可惜这时杨凌也顾不上欣赏了,他慌忙抓起袍子披上扭过了头去。怜儿忍痛坐起,强撑着酥软的身子穿好了衣裳。

    两人互相瞧瞧,杨凌还好些,马怜儿却发髻凌乱,面带绯红,眉梢眼角春情一片,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只要不是瞎子,人人都看得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马怜儿慌慌张张的杯碟也不要了,只把那带着朵桃红的白绢团了团,赶紧的塞进了食盒中提起来。

    杨凌硬着头皮对外边喊了一声:“我在这里,出了甚么事?”

    说着他向马怜儿招招手,头前带路走了出去。

    柳彪领着几个人正没头苍蝇地四处乱叫,一见他现身才放下心来。

    后边马怜儿羞羞答答地走了出来,柳彪却恍若未见,他急匆匆走到杨凌身边道:“大人,大档头连夜从京中赶来,说有极紧要的事见你,听说你在栖霞山他连一刻也等不得就赶来了,目前也在满山的找你”。

    杨凌听了脸色不由一变,如今内厂发展迅速,吴杰坐镇京师简直是一刻也离开不得,他竟突然赶来,京中必定是出了大事了。

    杨凌立即道:“快,我在这里等你,马上给我找到他”。

    柳彪和几个番子四下散开转而找起吴杰来。怜儿瞧见杨凌脸色不对,忙迎上前道:“杨大哥,可是出了甚么大事?”

    杨凌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对马怜儿歉然道:“怜儿,大档头从京中连夜赶来,恐怕必有急重大的事情,我......”。

    马怜儿顿时会意,她低首挽了挽散乱的秀发,甜甜笑道:“怎么啦?现在不能陪着人家甜言蜜语、花前月下,觉得过意不去了?有公事就去忙,怜儿是婆婆妈妈的女人么?”

    杨凌虽然有点心中焦急,听了这话也不禁呵呵一笑,他轻轻拥抱了怜儿一下,柔声道:“不愧是我杨凌的女人,我还有几天时间呢,等我忙完公事,天天来陪着你”。

    马怜儿脸红红地点了点头,心中甜丝丝的。这时远远地有人叫道:“大人,卑职到了”。

    杨凌回头一看,只见吴杰健步如飞,柳彪步履轻盈紧随其后,其他的番子都是一溜小跑儿地跟着。

    吴杰虽已五旬,却有一身好功夫,这一番急步上山仍是脸不红心不跳,他奔到面前,瞧见了马怜儿不由得目光一凝。

    吴杰常年在塞外奔波,是关外锦衣卫的最高首领,识人记人的本事超凡卓俗,就是一个面目最平庸的人让他看上一眼,过上两年也休想再让他看走了眼,何况是马怜儿这样的美人儿。

    不过他神色忧急,心中显有要事,这时也顾不上和马怜儿客套了。吴杰向杨凌匆匆拱手道:“大人,卑职从京中赶来,有要事面禀,大人......。”

    杨凌会意,他转身对马怜儿道:“怜儿,我着人先送你回去,一忙完公事我就去看你”。

    马怜儿乖巧地应了一声,在两名番子的陪同下先下山去。杨凌拉住吴杰,在一块石上坐了,问道:“吴老,京里出了什么事?”

    吴杰挥了挥手,四下的番子立刻散开,吴杰这才对杨凌肃然道:“厂督大人,自你离京后,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人不断寻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来盅惑皇上,让他东游西逛、疏于政事,先是停了经延和午朝,然后连早朝也断断续续,内阁大学士们和朝中百官为此不断上书。

    因为大人您与这几名内侍关系很好,市井间开始传说这几个内侍都是受了大人指使故意迷惑皇上,使皇上懒理政务,还说大人野心勃勃,这是为了擅谋专权。

    卑职觉得蹊跷,便买通了皇上身边一个小黄门,这才打听到最近宫中有一班太监投靠了他们八个,整日劝诱他们说杨大人是皇上信臣,如今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他们几个也是皇上宠信的人,只要哄得皇上开心些,便也能捞个威风些的差使做。

    这几个人猪油蒙了心似的,竟然信以为真,整日绞尽脑汁弄些杂耍游戏哄着皇上,如今已被满朝文武视如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他们利刃悬颈了犹不自觉。

    奇怪的是,这些太监在宫中都是一些执事,权力不比刘瑾等人小,若是想要投靠他们,早便该投靠了,怎么这么恰巧,大人前脚离京,他们立即便一起投靠,还众口一辞做出这番举动来?这分明是......”。

    杨凌心中已经了然,他淡淡一笑,接口道:“这分明是上司划拳、下官喝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吴杰怔了一怔,才欣然笑道:“大人瞧出来了?自古以来朝中相争,很少有直接对准最终目标下手,直接暴露自家实力和目的的。

    那些官员惯常的手段便是先寻与对方关系密切,又不太起眼的小人物下手,以此为借口,直至将事情越捅越大,等到真正的对手发觉危险时,整个朝野形势已不可逆转,这时才是图穷匕现的时候。

    而东厂和锦衣卫却不熟此道,他们一向以势压人、强横霸道,顶多会来个栽脏陷害的手段。我对他们的整人手法一向十分熟悉,所以根本没想到这样步步为营、旁敲侧击的阴险手段会是他们想出来的,我担心朝中另有人想对大人不利,所以一直在秘密侦缉此事。

    前几日厂内几个番子和东厂的人在酒楼起了冲突被他们的人拿了,放话说不见内厂大档头出面赔礼绝不放人。大人出门在外,卑职实在不愿多事,闻讯便亲自赶了去。

    想不到......与卑职交涉的那位戴义戴公公,争吵之间暗中竟塞了一个纸团给我,卑职回去后一看,内中写的正是东厂和锦衣卫暗中合作,图谋大人的事,这和卑职揣测的阴谋不谋而合,卑职再也不敢怠慢,这才急忙赶来见你“。

    杨凌怔怔地想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戴义?唔......他对王岳、范亭早有不满,透露的消息应该不假,而且他也没有任何理由骗我。他在信中说些什么?”

    吴杰道:“戴义信中原话卑职还记得,戴义说:‘东厂、锦衣卫计:诱刘瑾、张永等人为恶,激起众怒移罪于杨凌,杨凌回京,百官上疏请斩,皇上必不允,遂再请囚杨凌候查,皇上必允。

    锦衣卫奉诏逮捕之时,内外伏以厂卫精锐,以杨凌拒捕之名遽杀之,并剪羽翼。挟余威再除刘、马、张等八内侍。内廷除奸、外廷造势,则帝王之尊亦不能罪之,天下靖矣。’”

    杨凌听了霍地站起,急急向前行了两步,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吴杰站起身随在旁边,静静地不发一言。杨凌望着眼前火红一片的枫林,胸膛急剧起伏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有什么好愤怒的呢?自已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得遵守现在的游戏规则,他们斩草除根的酷厉,自已觉来心狠手辣,在他们眼中却是理所当然的手段。

    这样的朝代,难道还能指望政治分岐象现代民主社会一样投票表决么?要斗垮对手,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所谓仕途险恶,岂不正是这个缘故?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平静地道:“大档头一路辛苦,走,咱们回府小酌几杯,再细细商议”。

    吴杰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欣赏的神色,向他拱了拱手道:“是,卑职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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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厅中,两人置酒浅饮,柳彪打横儿作陪,这两人都是内厂上层人物,不需有所顾忌。

    杨凌举箸皱眉,沉思半晌,嘴里咀嚼的什么食物全然不知味道:东厂此计不可谓不毒啊,八虎与他交好的事众所周知。至于八虎是否受他盅惑,根本不需要确切的证据,市井谣言就相当于后世的舆论导向,只要他同样拿不出反证就足够了。

    如果朝中百官和士绅名流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那么东厂锦衣卫趁他突然回京,对他们的计划尚无察觉时猝然下手,一夕之间将内厂精锐连根拔除,就算皇帝事后知道事情,也已无力回天,更无法降罪一人了。

    最难办的是这个计策一时竟无法想到破解的手段,舆论掌握在谁手里?在读书人手中,而朝中的文官就是读书人的核心。这件无往而不利的武器一直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就连皇帝也同样畏之如虎。自已去向谁辩白?可笑!就算他舌灿莲花,又怎斗得过千百张嘴巴?

    不能消除百官的误解,自已在道义上就始终屈居下风,不要说想回京提出解除海禁、通商利民的政策,意图改变大明的命运了,恐怕今后举步维艰,要做这个官都要战战兢兢。

    杨凌叹了口气,见吴杰和柳彪也是一脸沉重,不禁展颜一笑,安慰道:“不必太担心,他们还是低估了我们的力量,不知道司礼监有我们的人,更不知道西厂和锦衣卫内部也有人和我们结盟,他们想以迅雷之势将我们掩杀?如今我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他们知已不知彼,胜算能有几何?”

    吴杰颔首道:“卑职明白,如今我们既已知道他们的计划,又掌握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力量,想猝然袭杀内厂精锐自是一句空谈。

    可是现在对我们不利的形势已经造成,除了东厂、锦衣卫,仇视我们的官员也在日渐增多。这件事不解决,终是一件大患,向来只可千日作贼,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呀”。

    杨凌强笑了笑,又问道:“文武百官怎么说?难道他们已经全部站到内廷一边去了?”

    吴杰想了想,脸上露出些许宽慰,说道:“也不尽然,朝中六部里,户部、礼部至少是保持中立的,至于武将方面也大多倾向于厂督这边。

    另外,厂督大人在海宁潮前以一当十力抗大股倭寇的事传回京后,又有各地税监及时将朝廷税赋递缴进京,御使台和翰林院一些文官对大人也甚为推许。

    这股力量虽然太小,不足以影响居势,不过显然也产生了一定的作用,从卑职察访的情形看,三位大学士意见也不统一,李东阳大学士似乎仍在观望,不似刘、谢两位大人那般对大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

    杨凌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李东阳威望卓著,朝中百官里有一批人是唯他马首是瞻的,如果他不赞同对付自已,就可以从文官集团中分化出一部分力量,哪怕他们不能转化为自已的助力,但是只要他们保持中立,皇帝那里承受的压力便可大为减轻。利用这样微妙的局势,再加上自已掌握的隐藏力量,应该可以和东厂一较长短了。

    就在这时,一个番子走到门口,拱手道:“厂督大人,二档头求见”。

    吴杰愕然站起,惊道:“二档头?是黄老还是于永?我不是叫他们严守京城不得擅离半步么,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杨凌笑道:“吴老勿惊,这是本督新收的一位下属,正在帮本官做一件大事,只是如今看来,不解决了京中隐患,此事也只能拖下去了。”

    他叹息一声,说道:“请成二档头进来”。

    成绮韵紫巾蓝带青纱袍子,扮作一个面如冠玉的俊俏书生,施施然跨进大厅,正要向杨凌施礼,却一眼瞧见房中还站着两人,不由怔然站住。

    柳千户她是认得的,而另一个面容清矍、眸蕴神光的老者却面生的很,成绮韵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微下垂,见这人站在杨凌身后,比柳千户还踏前半步,心中隐隐有所了悟,她笑吟吟地拱手道:“卑职参见大人,这位是......”。

    杨凌正在重用她,吴杰又不是见不得人,如果遮遮掩掩的,以后如何相见?所以他畅然一笑,说道:“成档头,这位就是吴杰吴大档头,乃是你的顶头上司,快快上前见过”。

    成绮韵暗道:“原来是他,杨大人挑的人果然不凡,就算对我并无绮念,但初次见我目光如此平静冷淡的男人,实是少见“。

    她以前见的大多是闻香之徒,见惯那些人垂涎嘴脸,也习惯见了男人先看对方是否在意自已相貌,以衡断此人为人。

    她却忘了此时她是一副男人相貌,吴杰虽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姿容不俗的女人,但男装女装、是否妆扮,与姿容大有关系,以吴杰的见识,自然不会对她现在相貌如何惊艳。

    成绮韵上前以下官之礼拜见,举止形态,倒是大有男儿之风,吴杰含笑扶起,目光却若有深意地瞥了杨凌一眼。

    这女子有何才能,他还没有见过,不过细细打量,这女子虽刻意装扮,但秋水为神、五官精致,分明是个美人儿。

    内厂官员虽说不在朝廷官制之内,可也从未听说有过女人做官,杨凌如此重用一个女人,他不免想的有点歪了。

    成绮韵见过了礼,含笑退开两步,对杨凌恭声道:“大人,卑职幸不辱命,咱们的条件优厚,姓彭的又没有甚么风险,所以见了大人腰牌,便慨然应允答应攘助此事,以他说法,一个月内便可准备停当,至于具体何时赴京,还待大人决定”。

    说着她探手入怀,取出那面象牙腰牌,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杨凌接过腰牌,那腰牌在成绮韵怀中熨得温热,还带着丝儿幽香。

    杨凌不禁犹豫了一下,又将腰牌递了回去,说道:“现时给你制作腰牌也来不及了,这一块你且拿去吧,我随后画影图形,晓谕内厂,告知是成二档头信物便是。”

    成绮韵欣然接过腰牌重又揣入怀中,杨凌思索了一下,说道:“准备的事你且让他继续办着,不过进京却不急在一时,如今京中正有一件大事,这件事我暂时是顾不上了”。

    成绮韵吃了一惊,脸上笑容顿时不见,她迟疑一下,说道:“寻个理由叫他慢慢候着不成问题,不过......大人神色如此凝重,京中这是出了甚么大事了?啊!卑职莽撞了,要是不方便......”,她说着眼神飞快地溜了杨凌一眼。

    以她多疑的性格要是不让她知道真相,那真是心痒难搔,所以她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话一出口才省起自已刚刚加入内厂,身居高职却寸功未立,目前还难以取信于杨凌,若是真有什么大事,杨凌不便对她提起也没有什么不恰当的,自已岂不是在自讨没趣?

    杨凌却另有一番打算,他方才分析朝中双方实力,已方势单力薄虽居于弱势,但是胜在自已已知对方计划,而对方却不知自已隐藏的实力,加上文武百官并不齐心,如果外臣不能在道义和舆论上全力支持,东厂和锦衣卫就不敢担着‘造反’的风险动武。

    他已准备通知西厂和北镇抚司暗中戒备,自已进京之前将厂卫的阴谋提前宣扬出去,只要这事闹得尽人皆知,阴谋变成了阳谋,他们再想藉故杀人,就得考虑一下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所以除了西厂和镇抚司的事暂且不能说,别的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这时正好用来向成绮韵故示大方。

    他望了吴杰一眼,微笑道:“吴老,你说给成档头听吧,成档头智计百端,说不定能想出个应付的好办法呢”。

    众人重又回到桌前坐下,吴杰把京中情形对这位二档头重又叙说了一遍,成绮韵听得目中泛起异彩,微倾着头沉思半晌不发一语。

    杨凌见状,忍不住身形前俯,沉声问道:“东厂、锦衣卫如虎之伺,形势危急,成档头可是有了什么对策么?”

    成绮韵微微一笑,眼波儿向杨凌一荡,娇声道:“大人若是毫不知情地就回了京,那真是九死无生了。幸好有这金陵之行,竟是趋吉避凶来了,如今我倘既知他们底细,还有甚么危急的?”

    杨凌不但见过她的女装,而且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透澈,在杨凌面前,她下意识地就没有伪装的警觉,所以方才又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女儿媚态。

    杨凌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尴尬。成绮韵笑盈盈地还要说话,忽地觉察到吴杰和柳彪目有异色,这才惊醒过来,她微带窘态地清咳两声,说道:“想必大人早已成竹在胸了,卑职想到三策,或许只是画蛇添竹之举,说出来可要在两位大人面前献丑了”。

    吴杰吃了一惊,失声道:“甚么?竟有三策?成大人快请直言”。

    成绮韵的眼神儿眯了起来,很阴险地道:“他不仁,我不义,中间隔着一个富得流油的司税监,我们和东厂根本没有谈和的可能,为什么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所以我这上策就是先发制人!”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在皇上面前,大人近而东厂远,所以他们用势,借助百官之势,势大压至尊,从而不利于大人。我们可以趁其势未成,秘密潜进京去面圣,先发制人尽夺其势,甚至......可以再冒险一点,内厂有督察东厂、锦衣卫之责,为什么弃而不用?我们可以不奉圣旨直接去东厂查人、拿人!”

    杨凌和吴杰、柳彪听了不禁大吃一惊,柳彪已失声道:“不可行,如此大打出手,授人权柄,岂不弄巧成拙?”

    成绮韵失笑道:“当然不是大张旗鼓,他们现在正秘谋厂督,必然心怀鬼胎,只要我们给他们一个错觉,一个大人要对他们先下手的错觉,就可以逼着他们先动手,给我们送一个借口来。”

    “至于罪名......”成绮韵轻笑一声道:“前些年李广在朝,想要祥瑞,各地就忽然祥瑞不断。如今东厂倒了,相信大人只要暗示一声,各地税监那里有关东厂的罪证一定也是层出不穷地呈送上来。”

    “甚至......我们可以直接在东厂找到大量谋逆的罪证,有就是有,没有还是有,有了罪证,这就是内厂职司之内的事情了,文武百官还有何话说?不怕陷进东厂这个烂泥塘的,那就尽管来吧”。

    杨凌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头皮隐隐有点儿发麻:这个女人太阴险了,心够黑,手段也够辣,如果她是男人,能够入主朝政的话,唉!那以她为政敌的人日子一定不好过”。

    杨凌也知道,心慈手软也得分时候,现在人家已经磨刀霍霍,如果自已还在妇人之仁,不但害了自已,也害了苦苦追随自已的几千名兄弟。

    到那时对手会钦佩自已的仁慈吗?恐怕只会笑他愚蠢。难道自已要学袁崇焕?肉都让老百姓吃了,过后再换来他们的一声叹息,一声忏悔?何况自已的理想有谁明白?有谁知道,恐怕连那死后的清白也得不到。

    可是如果按照成绮韵的方法,自已在文官眼中,就是彻头彻尾的权奸了,纵有再多的理由也翻不了身,如今朝中还有一部分官员是倾向于自已这边的,把他们也一把推开?到了走这一步的时候么?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问道:“那么,中策又如何?”

    成绮韵见了他举止,不由轻轻吁了口气,心中有些失望,又有些轻松。理智上,她非常希望杨凌是个果断、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前途,才值得追随。

    可是心中一种莫名的情愫,又使她宁愿杨凌是个有情有义、有点痴肯吃亏的人,连她也说不清自已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矛盾的心理。

    她咬了咬唇,继续说道:“中策,就是以进为进。大人若舍得和八内侍的交情,那么进京后立刻大造声势,最好闹得尽人皆知,公开上谏力请皇上顺应百官,诛奸佞、正朝纲,铲除惑君媚上的八位内侍。他们无权无势,在帝前恩宠又不及大人,此举必可一踌而就。

    何况还有朝中的文武百官,他们岂敢为私益在此关头不站出来支持大人?如此一来,文武百官和东厂、锦衣卫苦心为大人罗织的罪名,反倒成了大人的功绩。

    大人成了为百官请命的人,就算他们心知肚明,名义上至少也要和大人共进退,在一段时间内是没办法公开出面加害大人了。不过这计策虽比上策稳妥,却只能解一时之厄,留下东厂这个心腹大患,终是一个祸害”。

    柳彪忽地插口道:“大人!”

    杨凌抬眼望去,只见柳彪脸上一红,有点讪讪地道:“卑职觉得......觉得成大人的上策值得冒险一试!”

    杨凌定定地瞧了他一眼,和吴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动声色地又道:“唔,那么......下策又如何?”

    “下策......”,成绮韵苦笑一声,无奈地道:“下策么,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这下策,就是在大人回京前将东厂的阴谋散布出去,忌于悠悠众口,又不知大人有何对策,他们剪除大人的计划便不可再行。

    大人自可安全回京,不过一计不成,他们势必另寻打击大人的办法。八内侍与大人的关系剪摘不清,这个污名就始终是他们用来威胁大人的一个借口。而且内廷外廷的士气、力量丝毫没有受损,如此下去后果如何,殊未可料。”

    原来自已想出的妙计,在成绮韵眼中,只是下下之策罢了,杨凌不禁暗暗苦笑一声。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踱着沉重的步子。

    理智和感情、利害与得失,不断在他心中盘算衡量着:朝中至少还有一位大学士、两位尚书和一部分文官、极大部分武将是中立的,如果真用上成绮韵的上策,为了自保,就不得不追求更强大的权力,那时他们会怎么看自已?真的到了要兵戈相见的最后一步么?

    杨凌思忖着,犹豫着,吴杰、成绮韵和柳彪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等着他拿出一个决断。

    杨凌停在屏风间,望着屏上青山淡水如同仙境的风景,心中却是烦乱如麻,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

    就在这时,门口忽地抢进一个青衣红帽的番子来,单腿点地高声奏道:“启禀厂督,金陵礼部尚书王琼王大人遣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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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5 逼上梁山

    如果说秦淮河是温柔乡,那桃叶渡就是温柔乡中的锦榻绣床。桃叶渡头水悠悠,岸下游船岸上楼;归客行人争渡急,歌船画肪满中流。

    这里酒楼妓馆笙歌盈耳,引得行人流连忘返。水面上游船如织,灯火辉映,画舫中有江南佳色、上等乐师,让游客个个如醉如痴,不知今夕何年。

    虽然天色已晚,但码头上商贩们仍高声叫卖着水酒和熟菜以及各式小吃,这里可以说是这座城市的商业、娱乐中心。

    自洪武初年,朱元璋下令建淡烟、轻松、重泽、来宾等十六楼,广蓄官妓以来,栾童狎客、杂妓名优,争相献媚夺妍,金陵风月脂粉气大浓,“嫖妓不忘忧国,忧国不忘宿倡”的名士官绅也趋之若鹜。

    淡烟楼上,南京给事中戴铣蹙眉轻声道:“王大人,杨凌肯来么?”

    王琼听了淡淡一笑,环顾众人道:“今日有南京六部大员、御使台、布政司、守备营诸位同僚联名邀他赴宴,若是还要作势不来,那就不是杨凌了”。

    自被贬出京,他的须发更加苍白,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可是他的神情却比往昔更加沉稳坚决。当他一向倚为无往不利的“道德礼教”不能置奸佞于死地,甚至不能得到朝廷大多数官员的响应时,他才知道,如今礼乐崩坏,已不是仅仅凭着圣人遗训就可以治国安邦平天下的了。

    派在京中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杨凌结交京中权贵、勋臣功卿,为他们私挟货物的事他已知道了,听说他还运回大量异国奇巧之物献给皇上,这样的人不是奸佞何必如此处心积虑?

    这个人甫立内厂,就开始结交权臣、搜刮钱财,看他在江南和皇上跟前的手段,真是野心勃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大义,何惜小义?为了大我,何惜小我?现在不除去他,等他羽翼丰满,那就大势去矣。

    借助东厂之力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要想不让他们借势而起,那除非是朝中百官在除奸过程中起到主导作用。

    可如今文武百官不能齐心协力,许多官员仍在观望,甚至包括李大学士,而自已的计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从听人回报了京中的形势,他就决定要会一会杨凌,如今不得不在天平上放下最后一块砝码了。

    南京御史蒋钦不悦地冷哼一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杨凌虽然位高权重、手握巡狩江南之权,不过我们大可不必理会他,要不是看在王老大人面上,我是决不会来的”。

    同为御史的薄彦徽轻轻一扯他衣襟,轻轻斥道:“若论公义,难道你及得上王尚书?若论私仇,王大人不但是因杨凌才被贬出京,他的儿子还是因杨凌而丧命,难道不比你我更憎恶杨凌?如今内侍作乱,能够说动皇上的只有杨凌,王尚书抛却个人恩怨,设酒款待他,还不是为了江山社、黎民百姓?你呀,胸怀哪及得尚书大人万一,还要在此胡言?”

    蒋钦闷哼一声,见席上众人都默然不语,遂轻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听说号称八虎的内侍原本与杨凌就是一党,甚至蛊惑圣上本就出自杨凌之意,此事在京中早已尽人皆知,王大人想说动杨凌除奸,岂不是与虎谋皮么?”

    薄颜徽叹息一声道:“其实......我也不抱甚么希望,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钦差杨大人到!”杨凌登上楼来,匆匆一瞥除了南京守备关大人,一个也不认得,但满满四大桌,瞧那官袍分明是影子政府的各级高官,忙陪笑抱拳道:“各位大人久等了,杨某来迟,恕罪恕罪”。

    他的确是晚了一点儿,接了王琼请他赴宴的贴子,杨凌着实踌躇了一阵,王琼因他贬官、因他丧子,无论公私两人可说是仇深似海,他请自已赴宴,这摆的哪一出儿?

    柳彪干惯了谋杀、陷害、栽脏手段,第一个想法就是万万不可去,王琼摆明了这是鸿门宴,那老家伙要是狠下心来同归于尽,说不定会埋伏人手将厂督大人给剐了。

    吴杰要过请贴,见后边密密麻麻一群官员,这一来也猜不透王琼用意了,在那么多官员面前行刺钦差?王琼倒是不怕死,可谋杀钦差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他敢?除非他想反了。

    成绮韵同样摸不透王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今日联名促请的是整个金陵所有高官,杨凌不去,就等于把金陵所有的官儿都得罪了,杨凌将来的发展重点本就在南方,这些人除了六部是闲职,其他的官儿可是掌着南直隶的实权呢,岂能不去?

    最后几人商定先遣番子急赴“烟雨楼”,将里里外外彻察一遍,确定并无埋伏,这才派了十个精明强干、武艺甚高的人暗揣利刃,扮作轿夫随从等人随他前来赴宴。

    京师六部,吏部为首。南京六部都是闲职,就得按资历威望排定坐次,杨凌是钦差、王琼德高望重,自然是两人上坐。

    杨凌硬着头皮和王琼坐在了一起,好在其余诸部官员也知道两人的私人恩怨,待酒席一开,便扯着杨凌聊天论地。

    这些老大人饱读诗书,聊起风月事来也不似普通人粗俗,虽说王尚书最重礼教,但是重视的是朝纲人伦,狎妓乃是风流韵事,无损私德,老王自已还有五房妾室,最小的才二十二岁,他们自然不加顾忌,这一来拘谨气氛自然一扫而空。

    杨凌不知王琼用意,席间不敢多饮,酒至半酣,杨凌才对同席的几位大人道:“杨某此次南下,只是处理税司监的一点小事,原不敢麻烦诸位老大人,昨日在下已同南京镇守冯公公议定派遣人选,正想近日悄悄返回京城,却不想竟劳动诸位百忙之中前来饮宴,杨某再敬大家一杯”。

    众官员虽说大多不屑他为人,可官场就这样,背地里对知交好友说的义愤添膺,见了面却是花团锦簇,谁熬到这么高的位置也不容易,真肯为了大义得罪皇帝跟前红人的有几个?一见杨凌举杯,大家连忙举杯应和。

    王琼浅酌一口,淡淡笑道:“大人此番南下可谓功德圆满呀,折服了江南三位镇守太监,司税监便是大人囊中之物了,有朝政中自可一展拳脚。

    大人原本在军中威望就颇高,此番海宁抗倭,竟象是倭人给大人送来的一桩厚礼一般,正规军队不敌倭人凶悍,杨大人仅靠着百十番卫,竟力抗千军,一时声名远振、堪称大明名将。

    依老夫看来,将来大人手握天下兵马抗边御敌、主理朝政威服四夷亦非难事,前程不可限量呀”。

    杨凌强笑了笑,淡淡地道:“大人谬赞,铲除几个不法的镇守太监,算不得什么政绩,再说我大明精税乃是京师十二团营,内厂的番子本就来自神机营,对付一群海上倭寇自然不难”。

    他说着深深地瞧了王琼一眼,王琼这是在夸我么?貌似说我文武全才,可这又主军又主政,还威服四夷的,怎么句句带刺呢?

    王琼呵呵笑道:“杨大人过谦了,身为天子近臣,又有如此才干,这有何难呢?不过......”,他目光一凝,神色冷了下来,肃然道:“天子年幼,近日朝中有一班谗臣媚惑皇上,使皇上疏于政务、荒废学业,朝中百官都人心忡忡,天下黎民亦人心浮动,杨大人甚得皇上宠信,回京之后对此可有甚么打算呢?”

    他这一问,四下顿时静了下来,许多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杨凌答复,杨凌见王琼目光灼灼,心中不由一怔,莫非今日王琼抛却旧怨,就是希望我能规劝皇上?

    杨凌略一思忖道:“身为臣子,杨某自有规劝皇上的责任,回京之后,杨凌自当对皇上晓之以理,请皇上多多关心朝政”。

    王琼冷冷地道:“六科十三道,乃至内阁三位大学士不知已上书几何,何曾劝得皇上归心?几个微不足道的内侍,大人权柄在手,难道不能铲除奸佞、清君之侧?”

    杨凌听了这样开诚布公的话不禁大吃一惊,不过想想那些言官和内阁大臣们在奏折中直言不讳要求皇上杀了八虎,甚至还在暗中策划先斩后奏、杀掉自已这个权臣,那么王琼敢公然在酒宴间教唆自已除掉八虎也就不足为奇了。

    若依王琼之计,倒是暗合成绮韵的中策,只是更激进一些。不过......他可是清楚记得历史上刘瑾等人是风光过一阵的,自已能不能杀得了他们?而且文武百官会因此打消铲除自已的念头么?

    自已超前的见识和理论根本不能妄想得到如今掌权者的理解,自古以来德行上惺惺相惜、却在朝廷上为了政见斗得你死我活的对手还少么?如果真杀了八虎,皇帝必起嫌隙,内廷敌对势力丝毫未受损伤,外廷掌握大权者仍是阻力,那时四面树敌,自保都难了。

    杨凌苦笑一声,无奈地道:“大人,皇上年幼,贪玩本是天性,在下以为正确引导,让皇上减少些游玩也就是了,况且国有国法,杨某怎么闯进宫去除掉八虎?造反么?”

    王琼冷笑一声道:“那有何难?一个被锁铐在囚椅上动弹不得的犯人,都可以因蓄意行刺官员而被杀,死得光明正大、不冤不枉,大人要除死几个内侍就没有办法?”

    杨凌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只道:“难道我杀王景隆,竟被他看出端倪了?不对,知子莫若父,他心中的儿子,仍是那个斯斯文文的书生,就算他拿不到证据,心中还是认定是我设计杀死他的了”。

    杨凌艰涩地道:“王大人这是甚么话?令公子之死,刑部早有定论,若非大人与令公子苦苦相逼,何至于斯?”

    众官员知道今日王琼是想劝说杨凌回京除奸,虽觉他的想法有些天真,倒也真心希望他能成功,想不到一提起儿子之死,王琼这般沉不住气。

    旁边工部尚书刚刚站起准备劝解几句,王琼已慢慢起身,阴沉沉地笑道:“老夫本还不信,如今看来京中传言八虎是受你指使果然不假了,你自然不舍得除掉自已的耳目!

    年幼贪玩?天子是一国之君,怎能象寻常人家一样?你诱使皇上喜欢些奇技淫巧,分明是别有用心,谋权乱政,你这奸佞之臣,老夫但有一口气在,誓要说劝百官,将你这奸佞与八虎一齐除去!”

    王琼说着飞起一掌,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杨凌脸上,这一掌用力奇大,把那官帽也打飞了去,席上顿时大乱。

    劝解的、拉架的、幸灾乐祸的,一时吵作一团。一直紧紧守在楼下的番子们听到楼上喧吵,慌忙冲了上来才将双方强行拉开,御史蒋钦等人急忙告罪拖着王琼离去。

    戴铣、蒋钦等人随着王琼的官轿直到了他府前,王琼下轿,似乎仍是余怒未息,他见几位好友十分担忧地望着他,不禁呵呵笑道:“诸位老友不必担心,就算他杨凌如何了得,又能奈老夫何?他敢杀了我不成?”

    戴铣强笑道:“老大人说的是,想当初李东阳大学士在京师街头还以马鞭抽了圣宠正隆的皇亲寿宁侯张鹤龄呢,只是......唉!我等早知规劝杨凌向善不过是与虎谋皮,累得大人与他再结新怨,以这奸佞的权利若是挟怨报复,大人真是防不胜防啊”。

    王琼呵呵笑道:“老夫年逾七旬,前程性命都已走到了尽头,何惜得罪一个权奸?怕他作甚!来来来,咱们回府,一齐品茶赋诗。”

    王琼挽着戴铣、蒋钦,向薄彦徽呵呵笑着,举步向府门走去,门楣下四盏大红的灯笼耀如白昼,蒋钦甫一抬头,只觉眼角一线黑影掠过,飒然风响间,身旁的王琼已停下了脚步。

    蒋钦扭头,只见王琼双目直视前方,脸上肌肉微微抽搐,那双浑浊的老眼被红灯辉映着,眼中似燃烧着两团火苗,他的喉间......他的喉间赫然插着一枝箭杆乌黑的利箭。

    蒋钦愕然片刻,忽地和戴铣同声大叫:“王大人!......王大人?抓刺客,快抓刺客!”

    闻讯赶来的侍卫匆忙拔刀冲向墙角,巷中空寂,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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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守备等人瞧见今日饮宴竟闹成这般模样,一个个也觉得脸面无光,除了相熟的或想攀附杨凌的人,大多讪讪告辞离去。

    杨凌虽然年轻气盛,可是吴景隆确实是他陷计杀的,瞧那王琼白发苍苍、年已七旬,虽然被他一掌掴得唇角流血,倒也没有报复念头。可是这里他也无颜再呆下去了,见关守备和几个官员还在劝解,杨凌强笑着与他们理会几句,就匆匆下楼,打道回府了。

    吴杰和成绮韵、柳彪还候在厅中等他消息,瞧见大人半边脸颊肿得高高的回来,不由都吓了一跳,高文心在后厅听说了也急忙跑了出来,这天气没有冰块不能冷敷,为了尽快化肿消淤,高文心便用热毛巾捂在他的脸上,轻轻化解着他脸上淤痕,瞧她心疼心愤模样,要不是旁边还站着吴杰等人,王琼恐怕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了。

    堂堂内厂总督被人当众扇了一个大耳光,只怕这事明日就要传遍江南,继而成为天下笑谈了,这样大失颜面的事,吴杰、柳彪两人身为内厂的顶尖人物,如何不愤怒?

    杨凌说完了经过,瞧他们气得脸色铁青,正想宽慰两句,却瞧见成绮韵哈着腰儿瞧着自已,眼睛里有丝戏谑的笑意,一见他目光转过来,才攸地一下移开,可那弯弯上翘来不及抿回去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她的本意。

    杨凌瞧见不禁瞪了她一眼,成绮韵抿嘴儿一笑道:“但愿这一巴掌能打醒大人,人的成见,若是个个都能用道理说的通,那这世上可要少了许多是非了。

    古往今来那些想有番作为的名臣,哪个对政敌不是大力打压?难道他们不想人人信服、万民拥戴才去实行他们的策略?非不想,实不能也。

    想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还是老实在家读书算了。事情不去做,谈上几百年也照样有人不理解,与其如此,就该大权在握时努力尝试,只要你做的真的有效,不信服的人可以让他慢慢信服过来,仍然不服的人也不得不服从大势,这就够了。

    如今不过是一巴掌,有高姑娘的妙手,一两日也就消了,若是拦颈一刀,大人又该如何?卑职三策,还望大人思详”。

    杨凌苦笑一声,心道:“我是谁?朝廷没有根基,外臣视我为异类,内廷勾心斗角,上边还有皇帝,我能唯所欲为么?建个特区用实践说话?根本没有那个政治土壤呀,用你的上策除非我大权在握,对朝廷势力重新洗牌,那是多大的动静?”

    杨凌还未答话,门口一个“小红帽”又飞奔进来,向杨凌道:“禀厂督大人,金陵守备关大人求见!”

    杨凌听了一怔,关建功刚刚还在和自已饮宴,他突然又跑来做什么?”

    杨凌向吴杰、成绮韵示意一眼,二人会意地避到了屏风后面,片刻功夫,关守备在番子引领下急匆匆走来,方才这位将军在席上还是一身绸衫便装,可是这片刻工夫竟顶盔挂甲,披戴整齐。

    杨凌见了意识到有大事发生,急忙迎上前去道:“关大人,你这是......?”

    关守备见了他,匆匆施了一礼,说道:“卑职正率守备营、五城兵马司、巡检司大索全城,途经贵府,所以亲自来知会一声,万请大人约束部下,今日切勿上街”。

    杨凌吃惊地问道:“大索全城?出了甚么事?”

    关守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道:“礼部尚书王琼王大人,方才回府时遇到了刺客”。

    “什么?”杨凌茫然,半晌才问道:“王尚书......他现在如何了?”

    关守备垂下眼睑轻轻一叹,说道:“一箭穿喉!王大人他......他已经死了”。

    ............

    关守备又嘱咐了些什么,杨凌已经全听不到了,只是他临走时那若有深意的一眼,象针一般刺着他的心。王琼死了,偏偏这个有前仇、有新怨的钦差大人来到金陵,刚刚和他发生冲突后,他死了!

    吴杰和成绮韵已走出屏风,立在他左右望着他,愣了半晌,杨凌才厉声叫道:“郑百户,叫他来见我”。

    郑百户走进大厅,茫然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杨凌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铁青着脸色道:“是你派人杀了王琼?”郑百户是随侍他赶往“淡烟楼”的,如今若说王琼死了,十有八九是这些兵丁见自已受辱,为他泄愤暗杀了王琼,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郑百户吓了一跳,骇然道:“王琼死了?这怎么可能?方才他不是还......还......,大人,卑职一直随在你身边,没有您的命令,卑职怎敢刺杀朝中大臣?我一共带了十个人,是一个不少随在您身边回来的,王琼决不是咱们的人杀的”。

    杨凌松开手,怔怔地道:“是谁?是谁要杀王琼?”

    成绮韵从未见过他这种神色,虽素知他脾气,平时敢跟他开些玩笑,可是一见他大怒也心中凛然,她迟疑片刻,才轻声提醒道:“大人,谁要杀王琼,自有金陵衙门去查,这不关我们的事。王琼死了,消息马上就会传进京去,我们怎么办?大人如今不能不早下决断了”。

    杨凌心中一震,不错,王琼一死,外廷所有仍在观望的官员都要同仇敌忾了,此时自已纵有苏秦之才,能说得天花乱坠、江河倒流,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肯相信了,如今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堵死,自已除了那一座刀山,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同东厂、锦衣卫做对又如何?同满朝文武作对又如何?如今还有退路么?我要应战!不得不战!

    杨凌脸上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他扭过头来,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象是两团幽幽的鬼火,他用冷幽幽的声音道:“郑百户,吩咐下去,今晚所有兄弟不许离开府门一步,随时做好离开准备。吴老,成大档头、柳千户,随我到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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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6 若要相思不杀人

    吴杰听完杨凌安排不禁敬畏地看了杨凌一眼。

    这位一向优柔寡断的厂督大人,想不到狠下心来时竟然如此狠辣,这一场腥风血雨看来是免不了,做为内厂大档头,他除了与杨凌共进退,同样没有什么退路,既然被人逼到了你死我活的份上,那还是......你死、我活吧!

    吴杰肃然拱了拱手道:“是!卑职遵命,今夜五城兵马司锁城缉凶,我虽能离开总是引人耳目。金陵是商都大阜,他禁不得太久的,明日一早,卑职就想法离开,立即赶回京去筹备”。

    杨凌点了点头,眯起眼沉思着道:“皇上年少冲动,要说动他并不难,那些官员不敢调兵,能动用的不过是厂卫,要对付他们......”。

    杨凌自信地一笑,道:“以有心打无心,以有备打无备,要把他们端了易如反掌,只要皇上点了头,不会被指为判乱,我不怕把事情闹大。要说难,难的是天下不能乱,如果雷霆手段后不能细雨和风,迅速平定局势。那么他们的反扑,足以将我们从胜利者变为阶下囚。”

    成绮韵听了他的计划,颊上腾起两抹嫣红,似乎权争和杀戳使她听了感到极度兴奋。

    她向杨凌笑道:“大人,要说人心,大人可不及卑职了解的透彻,卑职原本担心剿灭厂卫在京的数万人马十分艰难,如果被他们先得了手,皇上孤木难支,是不会为几个死人再得罪满朝文武的,既然大人有对付厂卫的手段,朝廷中却不必担心。”

    成绮韵乌溜溜的眸子露出一丝讥诮之意,说道:“那些大人们没有父母妻儿?不求高升闻达么?要他们动笔杆子摇旗纳喊,个个都是忠臣,真要他们舍生取义,那就太少太少了。

    自古便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别看现在上奏折的动辄一百人、两百人,哼!事成之后,就算大人罢了三大学士,肯上折保他们的人,决不会超过三十个,卑职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杨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道:“我要你的人头作什么?如果败了,我们都要人头落地,你甫入内厂便到了生死关头,不后悔么?”

    成绮韵不以为然地道:“富贵险中求,我们有七成胜算,还要悔什么?其实此事成功与否关键有两点,一是皇上,二是厂卫。大人就算一个人说动不了皇帝,有八虎帮忙,皇上也不得不点头,你不是说皇上最信任你们九人么?

    有了皇上允喏,那就要和厂卫拼实力了,大人方才的办法,卑职仔细想过,只要不出什么纰漏,一夜之间拿下东厂锦衣卫那便大事定了”。

    她微微一笑,叹息一声道:“那时大人还担心什么呢?朝中百官?他们的武器就是一张口、一枝笔,卑职现在算了解什么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了”。

    杨凌宽慰地看了她一眼,他现在不是鸡鸣驿的小驿丞了,当他爬上权力的顶锋时,自然而然的在他的周围形成一种可观的力量,一群可供驱使的人,这股力量必然随着他的权力和影响力不断扩大。

    他担心的是朝中的官员,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就象吴杰、于永这些人和自已一样,他们就算不跟着自已干,也未必能见容于对方,只能死心踏地的跟着自已干。

    同理,如果六部九卿满朝文武全和三公一条心,一齐全摞了挑子,这朝政谁去管理?以三大学士在朝中的人脉和威望,如果他们坚持反对自已,能只有二三十人跟着他们干到底么?成绮韵的话他实在不敢相信。

    成绮韵见他仍忧心于朝政,不禁说道:“大人一年前还是鸡鸣驿一个秀才,说你有才能统领内厂、辅佐帝王你信么?担任江南镇守太监,要有手腕,有能力,大人调去两个原来蹲在县东头可以看见县西头的小地方太监,不是一样管理的好好的,比袁雄他们差了么?不是没有能人,是不给他这个机会时,谁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燕王靖难得天下,用区区一个王府的幕僚代替了洪武大帝留给建文帝的满朝文武和将相公卿,他们就不能治理得了天下么?大人真的相信没了三大学士,这天便要塌了么?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大人若是再瞻前顾后,存了妇人之念,那不如马上回京,辞官归故里吧,相信赶尽杀绝的官儿不会超过三十个,卑职同样以项上人头担保”。

    对呀,成绮韵的话说的他心中一亮,就算反对的人比她说的多些,事态应该也不会太严重,谁见过中央权力更迭,有哪个市长、县长也跟着义愤膺地辞职或者造反的?燕王靖难夺了江山,那些读书人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做他的地方官,自已打掉东厂、罢黜几个朝臣,又不是异族入主,能有多少人肯站出来反对?

    杨凌听得痛快,不禁放声大笑,笑罢振衣而起道:“好!既如此,内厂的前程、我杨凌的性命,就交给诸位了!吴老、成档头依计行事。柳千户明日一早帮我联络邵镇抚,走前我要见他一面,现在各自去休息吧”。

    目送三人依次退出房去,杨凌脸上笑盈盈的神色忽地一敛,默默地站了半晌,才挥手灭了桌上灯烛,慢慢来到自已房中。

    高文心正坐在床头等他,她也瞧出情形有些不对劲儿,看见杨凌满腹心事地进来,怯怯地走过去帮他除去官袍,就象一个温柔的小媳妇儿。

    针灸、按摩,高文心比以前更温柔、更体贴,却始终不敢说话。直到她累得呼吸渐渐粗重,杨凌才翻过身来,忽地一拉她的手腕,高文心“呀”地一声轻叫,跌坐在床头上。

    她不知道杨凌是何用意,不禁又羞又怕,心儿没来由地急跳起来。杨凌翻身坐起,又沉吟了片刻,才歉然说道:“文心,我知道你一身医术,从来都是治病救人,难为你一个女孩子,为了我却破了例。”

    高文心不知他提起此事是何用意,不禁吃吃地道:“老爷,你......你何出此言?我的人是你救的......”,说到这儿,她忽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床上,那时自已只着亵衣亵裤,那身子都被他看了个遍,不禁脸儿一红。

    停了一停,她才垂下头,低声道:“婢子不知道那些大道理,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老爷是我......是我心中最重视的人,为了你......婢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杨凌轻轻牵住她的手,高文心身子一颤,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抬起来,情意绵绵地望着他,杨凌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我决对信得过的人,所以......我要交给你一件差使”

    他目光闪烁着,才继续道:“我自离京后,就有人在京中设了局要对付我,本来......京中文武百官还有一部分是向着我的,所以我本想息事宁人,可是王琼一死,我是辩无可辩、避无可避,同他们的冲突是不能避免了”。

    高文心心猛地一颤,眼神儿有点迷茫:“老爷是要我去下毒杀人么?天~~那么多大人......,可是......他们关我甚么事?我爹爹被砍头时有人出过头么?我被送进教坊司时有人帮过我么?老爷要杀人,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他是被人逼到绝路了”。

    高文心猛地一咬牙,忍着泪使劲点了点头,挺起胸膛道:“老爷,你放心吧,无论你叫婢子去做什么,哪怕你要婢子去杀皇帝,我也毫不犹豫。如果逃不了......我就吞毒自杀,绝不连累大人”。

    杨凌一怔,望了她半晌,忽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揽住了她纤柔圆润的腰肢,高文心感受得到杨凌的心里,他抱得那么紧,和上次在太湖柳树丛中第一次抱她决不相似。

    高文心心里一阵甜密,迷迷糊糊地只是想:“为了自已心爱的人,哪怕粉身碎骨,又算得了甚么呢,只是......可能我再也不能抱着他了,好想让他抱着我,好想唤他一声相公,可惜......”

    她心怀激荡,也反手抱住了杨凌,杨凌好一阵才平息了心情,贴着她的耳边道:“这件事交给别人只怕寒了人心,我只能让你去做。从明日起,你要帮我盯着一个黛楼儿,你只是一个弱女子,不会使她怀疑,如果她有什么异动,以你的针法,要杀她易如反掌。”

    “甚么?”高文心骇然离开他的怀抱,要杀的人居然是......她?高文心惊异道:“老爷,你......你怎么......要杀的是她?”

    杨凌点点头,说道:“不是一定要杀,只是要你跟在她身边,小心注意她的一切行动。明日,她要帮我做一件大事,可她刚刚加入内厂,原来又跟过谷清河那样的奸人,我实在不知她有几分诚意和真心,如果她稍起异心,就要坏了我的大事。

    这件事交给内厂的人去做,不免叫属下寒心,况且......她实在是个美人儿,如果诚心勾引,那些男人......会不会因色背叛,天才知道,只好麻烦你了”。

    高文心一阵喜悦:“他......把这事交给旁人,怕寒了属下的心,就不怕我个做婢子的寒心?在他心里,把我当作了什么人呢?”

    高文心羞喜地瞧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杨凌这才道:“王琼刚死,此时急着离开,固然引人怀疑,可是我们不走,这污名我也同样洗刷不清。明天一早,我先秘密去见邵镇抚使,然后立即启程回京,我的计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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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差要回京了!

    连赶来送他的冯公公和关守备脸色都有点异样。可是杨凌顾不得了,他的脸色坦坦然然,倒不是因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些用来安慰自已的屁话,而是因为他知道,王琼遇刺的消息必定马上传往京城,那些文臣们不马上炸了锅才怪。

    本来在他们心中印象就不好,担任厂督后甫出京师就抄了莫清河的家,歼了袁雄五千人马,会给人一个什么印象?尽管这事誉多毁少,但是杨凌敢作敢为,出手无情的形象同时也深入人心,再加上和王琼的前仇新怨,那些人不炸了锅才怪。

    所以他必须赶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去,否则只怕他一到京城,什么事还来不及做,圣旨就到了。

    然而在外人看来,却似杨凌有恃无恐,亦或愚蠢的根本没有想到此事对他的影响,他同冯公公和关守备道别,施施然返回他的官船,两艘大船悠悠驶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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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亭酒家,一上午就来泡茶馆的客人正在议论礼部尚书王琼被人刺死的事,在这些普通百姓眼里,显然更在乎的是朝廷大员被杀的惊险和离奇,就连几个读书人虽然故意一副长吁短叹的模样,眉宇间也隐隐露着一丝叙说传奇的兴奋。

    名士忠臣在他们眼中,显然还不如一个清如水明如镜、能给他的家乡和生活带来实际意义的好县令更受人爱戴。其实这也不奇怪,百姓了解朝廷,不过靠彼此口口相传,传的自然也是逸事韵闻,能对一个一丝不苟的老道学了解多少?

    史官那种清官冤死,万民痛哭的场面,大抵和后世莲花的宣传文章差不多,纯属一厢情愿的幻想。除非那位清官真的走上田埂街头、干过许多实事。

    马怜儿手中的刀削的轻了些,侧耳听着大家的谈话,眉心儿稍稍皱了起来。

    五城兵马司控制的很好,南京各部官员也不是傻瓜,没有一个把昨日酒宴的传出来让市井间胡乱猜测,因此这些士子文人除了口若悬河如同亲眼所见般讲那刺客如何箭法如神、如何以一敌百,从五城兵马司手中逃走,并没有讲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是马怜儿想起王琼和杨凌的旧怨,心中不禁暗想:“不管王琼是因为什么死的,恐怕京里那些喜欢捕风捉影儿的官儿又要大作文章,难为杨大哥了”。

    她咬着薄薄的红唇,终于下定决心,把尖刀一放,抓起围裙来擦了擦手,喊道:“大伯,我出去一下,叫人看下柜台”。

    里边答应一声,马怜儿正要走,只见门口一个短打扮的汉子,那时人都穿袍子,短衣长裤、身背褡裢的人大多是小本经营的行商或者马贩子,怜儿本没在意,不料那人进了屋子四下看了几眼,却径奔她而来,走到近处悄声说了句:“马姑娘,长亭向西,松林内杨大人要见你”。

    马怜儿一怔,瞧那汉子却不认得,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君似明月我是雾”,说罢四下张望几眼,好似这家酒店档次较高,不舍得用餐一般,讪然退了出去。

    马怜儿心中好奇:“杨大哥怎么鬼鬼祟祟的,此时不方便来见我了么?松林中......林中......”,她脸上有点儿发热,又使劲儿擦擦手,解下蓝裙悄然闪出了酒楼。

    四下随意逛了逛,见不曾有人注意,马怜儿脚下加快,走到长亭西边。走到一丛矮松旁,只见十多个身材魁梧的马客打扮的行商正坐在草地上,旁边十几匹马儿拴在树下正啃着草食,马怜儿不禁踌躇了一下,虽说那人说出了只有杨凌和她才知道的秘密,但骤然在隐秘处见到一伙男人如何不怕?

    这时林中已有人唤道:“怜儿,过来!”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马怜儿欣然抬头,瞧见杨凌正站在林中唤她,顿时喜悦不禁,她匆忙奔入林中,看清杨凌一身粗衣短打扮,不禁昵声笑道:“你......怎么这身打扮?”

    她脑中灵光一闪,已恍然道:“你......要回京了?”

    杨凌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上次离开,我没有告诉你,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先见你一面”。

    马怜儿黛眉一鼙,担忧地道:“京中出了大事?有人对你不利,是么?”

    杨凌惊了一跳,本来还想解释一番,想不到她见了自已装扮已猜出一切,马怜儿眸中忧色更浓,忍不住拉住他手,颤声道:“你......你竟乔装打扮,事情有多紧要?......我......”。

    事关杨凌安危,她的声音已微微发起颤来。

    杨凌瞧了她一眼,有个又聪明、又漂亮的老婆,说话是真省事,可本来想适当隐瞒一些,免得她担心,这一下倒不便说谎了。

    杨凌叹了口气,直言道:“京中有些大臣早已欲对我不利,昨日王琼被人刺死,这笔账适必要算在我头上,形势一触即发。内厂甫立,我若不回去,势必人心不稳,上下岂肯死力效命?况且现在除了我也没人能主持大局,所以......唉,本来答应了你的,如今又要失言了”。

    马怜儿笑嗔道:“哪来这许多啰嗦,要走快走。兵贵神速,抢一分先机便多一分胜算,此时还要缠绵,那便是怜儿害你了”。

    杨凌欣喜地点了点头,忽地往怀中一摸,只听叮当悦耳,掏出两只镶着蓝钻的乌金镯子来,然后抓起马怜儿的素手,将两只镯子替她套上。

    阳光照在她的手腕上,乌黑闪亮的镯子更衬的肌肤如霜似雪,那一排蓝钻熠熠生辉,单是翠衫半褪、纤腕宛宛,竟有种勾魂摄魄的诱人之美。

    马怜儿咬着唇,珍惜地抚摸着那镯子,忽地转身道:“你走吧,朝廷中的事,怜儿帮不上你,却也不能误了你!”说着,一串比那钻石更加晶莹灿烂的泪珠儿顺着她的玉颜淌了下来。

    明朝大礼,庶人妇不得着镯、钏,马怜儿的父亲原本就是不在品的小吏,如今更是一介平民,杨凌给她套上双镯,虽然尚未大礼送聘,这也已是表明心迹,认下她是杨凌的夫人了,她的名份终于定了下来,心中如何不喜?

    杨凌默立片刻,忽地转身,大步走出林去,翻身上马,众骑士见状解下缰绳,纷纷跃上马去,一时马蹄踏踏、马嘶啸啸。

    杨凌从马鞍旁摘下顶六合一统帽戴在头上,帽沿儿压得低低的,左手持缰,右手摘下马鞭,回头又望了林中一眼。

    只见青松之内,翠衣一袭,夭夭桃花的马怜儿已拭去泪痕,向他灿然一笑道:“

    腹中愁不乐,愿做郎马鞭。

    出入环郎臂,蹀坐郎膝边。

    我祝夫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莫让相思亦杀人。”

    杨凌胸中豪气大盛,他的眸子只与怜儿深深一望,就扭过头来,在马股上狠狠一鞭,领着十余铁骑纵马狂奔而去。

    “若要相思不杀人,杨某便去杀相思!京师,我杨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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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日大雪,实是十年不见,一天的大雪,厚处竟已过腰,奇哉。以月关想来,明日早起,大约午饭前偶能赶到单位。

    所以偶去睡,各位懒鬼看完也早点睡,睡前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去点一下“推荐月票”,^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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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7 场外之战

    身为内务府大总管,平时的采买已不需要马永成亲自出来洽谈,但是今日的买卖大了点儿,京城最大的‘成记’绸缎庄本来一直是供应皇宫大内所需丝绸的,可是昨日却突然传出由于运费增加,要加价一成。

    这一来马永成从中收取的折扣一年下来少的何止万两,把个老马气得暴跳如雷,可这家店背后真正的主子是成国公朱刚,马永成有财无势,还真不敢和他闹翻了,是以一大早就坐上轿子赶赴‘成记’,想探探朱家的口风。

    马永成下了轿子,端着架子走进店去,他是成记最大的主顾,虽说店大压客,可是老板也不敢怠慢,忙笑嘻嘻地将他迎进内厅客房。

    马永成会在官帽椅上,翘着二郎腿,举杯呷了一口香茗,皮笑肉不笑地道:“成掌柜,咱家和你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价钱说变就变了?

    要说呢,你这批丝绸应该是内厂杨大人的官船帮你带回来的吧?咱家给你算了一下,恐怕运费不但没涨,还省下至少五万两呢,这贸然加价从何说起?不知是朱老公爷的意思呢,还是你掌柜的自作主张?”

    成掌柜陪笑道:“我老成哪有那份胆子哪?自打皇后娘娘和两位贵妃进了宫,马爷照顾咱们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多,老成巴结您老还来不及呢,怎敢胡乱加价呀?”

    他压低了嗓门,低声道:“加价不过是幌子,其实........是有人想见见马爷,所以才这么说,劳烦马爷辛苦一趟,小的可是过意不去”。

    说着成掌柜向他手心里塞了张条子,马永成瞄了一眼,见是张三千两的银票,顿时满脸堆欢,哈哈笑道:“瞧你,有事儿招呼一声不就得了,不看你的面子,咱家也不敢不给朱老公爷面子呀?呵呵呵,是谁要见我呀,要往宫里供奉那也好办,咱家点头就行了。不过丑话咱可说在前头,那可都是给娘娘们用的,要是东西太拿不出手,还是不要来现眼的好”。

    “哈哈哈,马公公,不知我拿不拿得出手?”门帘儿一挑,杨凌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马永成大吃一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那茶水竟洒了一身,他惊讶地叫道:“杨........你怎么........你不是还在江南么?”

    杨凌向成掌柜摆摆手,成掌柜会意,哈了哈腰道:“二位爷慢慢聊着,老成出去招呼客人”。

    成掌柜一出屋子,杨凌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向马永成冷冷一笑道:“我在江南?我若再迟回几日,就只能等着给你收尸了,马永成,你已死到临头了,还不知大祸将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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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已到了什么地方?”范亭向眼前一个番子问道,神色间有种兴奋之意。

    张寿听了番子回答,不由一怔道:“天津卫?他要在天津卫停船?混帐,他的官船拐到了内海,为什么不早早禀报?范公公,你说杨凌这是何意,莫非........他对我们的行踪已有所警觉?”

    范亭哈哈笑道:“内厂也有耳目嘛,要是丝毫没有察觉,那才真的奇怪了,不过那又如何?这个蠢材,他在朝中毫无根基,唯一的倚靠就是皇上,他不速速回京向皇上乞援,却还声东击西玩什么疑兵之计,真是自取死路”。

    戴义假意低头啜茶,心中微微有些惊慌:“杨大人在搞什么鬼?难道吴大档头没把我的消息传递给他?我已经说了锦衣卫同东厂合谋,他跑去锦衣卫的老家,这不是找死么?不对呀,杨凌没有这么蠢........”。

    张寿见他脸色凝重,不禁问道:“戴公公也觉得不对劲了?”

    戴义心中一惊,忙说道:“是啊,一个人有了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找最可靠、最能帮得上他的人才对,他东游西逛,跑去天津卫做什么?”

    张寿摇了摇头,轻轻击了击掌,一个档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张寿问道:“派去监视威武伯府的人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那个档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张爷,没有丝毫动静。卑职不但对杨府出入的人、杨府上下人等的神情多加注意,连杨府采买的菜蔬肉食也派人每日查问,杨凌如果回府,就算他掩饰的好,杨府上下也不会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

    张寿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不管他回不回府,如果他来个金蝉脱壳暗暗回京,必定要进宫见皇上的,派至九门的人要严加戒备,注意一切出入皇宫的人。还有,叫皇上身边的几个小崽子给我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不管皇上见了谁,说些什么,都要及时回报”。

    “是”,那档头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

    王岳正半倚在炕头上,人年纪大了精神头儿就不济,这会儿功夫他已瞌睡了一阵。

    老王岳揉了揉眼睛,颤巍巍地坐起来道:“瞧你们如临大敌的样子,王琼不是被他杀了么?如今外廷上下想必也该得了消息了,还会有人站在他一边?先帝爷在的时候,就最听纳百官的谏言,当今皇上年幼,是个没主意的,还能架住山一样压过来的奏本?只要皇上的旨意一下,杨凌还不是束手就擒么。”

    这位王公公无能无才,毫无野心,可是也正因如此,才会被弘治帝委以重任。他待人宽厚、从不专权,有他这个名义上的头领镇在上边,范亭、张寿这些各有野心的人才能和睦相处,彼此不起争端,所以这些人对他倒是极为尊敬。

    听了王岳的话,范亭呵呵笑道:“不能不谨慎呐我的爷,当今皇上可比不得先帝,先帝只不过迟了两次早朝,就被百官一顿训斥唯唯喏喏地下诏自责。可当今皇上呢?经筵停了、午朝停了,早朝爱去不去,百官进谏如同雪花,他是置若罔闻,左耳入右耳出,何时在乎过了?”

    他说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阴阴一笑道:“至于朝中百官........只有御使台、翰林院的一些书呆子才真的相信什么诛除奸佞、维持正义。

    那班久经官场的老奸,真正在乎的是他们影响不了皇帝、控制不了皇帝了,他们自以为正确的国策和政策很可能因为这些皇上肯听从新宠的话而废止,可偏偏这些新人,他们又不屑结交,只好想办法把他们除去”。

    张寿微笑应道:“正是,内侍之中,引领皇上游乐的人不只是八虎,杨凌虽然极尽谗媚,未立寸功平步青云,可也没有做出大恶,他们再恶恶得过莫清河、袁雄之流么?

    外廷如此处心积虑,是因为他们发觉杨凌不是他们的同路人,而皇上也不再能被他们控制,铲除杨凌和八虎,不是因为他们为非作歹的太厉害,而是发出一个讯号:让那些有野心排挤文官、影响皇帝的人都远远的滚开,让皇帝见识到他们的力量,乖乖按着他们的摆布去做一个‘好’皇帝”。

    李荣和何大春两人的见识远不及范亭、张寿,听了这些分析非常不耐烦,李荣说道:“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只要和我们目标一致就好。现如今杨凌掌了司税监,咱们下边那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老范那儿还好些,零敲碎打的总能捞些好处,我这里可是日渐拮据呀,只要早些收拾了这小畜生就好”。

    范亭嗤笑一声道:“目光短浅!你还不明白么?如果以我们为辅,以百官为主,让皇上下旨斩了杨凌和八虎,那么外廷就会声势大噪,皇帝就要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了。

    杨凌和八虎就成了我们的榜样。我们就成了他们利用之后的一把刀,随时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如果........杨凌先死在我们手里........那就不一样了”。

    何大春这才会意,不禁说道:“如此看来,不管外廷请不请得下来旨意,我们都必须抢先除掉杨凌和八虎了”。

    范亭颔首道:“正是,外廷利用我们,我们何尝不在利用外廷,没有他们的威吓和支持,我们擅杀杨凌和八虎,就要小心皇上的惩治,如今却没有这份担心了。

    你看着吧,王琼被杀的消息一进京,就是三大学士也弹压不住激愤的言官翰林们,他们原想等个最好的时机再动手,堂而皇之地成为诛杀奸佞的最大功臣。可是本来随在他们身后受其指使的百官这回却要推动他们立即请旨杀人了。哈哈哈哈........”。

    王岳见他得意大笑,忽地惊道:“范亭,王琼不是你杀的吧?”

    范亭见大家都以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不禁变色道:“公公,这话也就咱爷们在这房间里说得,要传出去那还得了?我若有胆子暗杀王琼,那还不如直接派人暗杀杨凌,何必还要借助外廷之力镇慑,以免皇上降罪呢?”

    王岳放心地道:“那就好,那就好,这种事千万做不得,要是给外廷捞到丝毫把柄,他们抄蔓摸瓜的功夫可不比咱们差呀,想当初李广倒台,外廷看不惯的内监,全被归为李广一党,哎!收拾的那叫一个干净”。

    就在这时,一个档头匆匆奔进来道:“禀公公,第四拨探马传回急报”。

    范亭动容道:“快拿来我看!”

    他拆开讯报火漆封口,匆匆看了一遍,冷笑道:“杨凌果然不蠢,竟用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刚刚传来的消息,船行过半,他的官船便在午夜靠岸,下去四十余人,取旱路直奔京城,目下已到了沧州地界”。

    李荣急问道:“确定么,可曾看到杨凌本人?会不会也是他的疑兵之计?”

    范亭犹豫一下道:“杨凌坐的是八骥的车轿,速度不比单骑快马慢上几分,探马不曾见过杨凌下车,不过偶在沿途市镇歇息、购买食物,我们的人确曾听到车中有人吩咐行止,暗观随行之人神态恭谨自然,若是随意找个小卒冒充,那些番子离开军营不久,个个桀骜不驯,不会丝毫不露马脚”。

    戴义心中暗惊,他接过信来看了看,替杨凌说项道:“那也未必,听说杨凌治军有方,在海宁抗倭以一抵百,军纪严明。那些兵卒若受了他严令,谁敢因车中没有厂督就随意放肆?

    杨凌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千户、两个百户既然都在船上,那就可疑了。他若真的弃舟就车,怎能不把亲信带在身边?”

    范亭笑了笑道:“他一向形影不离的那个女婢也在车中,听说那美貌女婢与他关系暖昧,平素便常在夜间出入他的房间。那小小车轿只容坐卧,肩踵相接,他舍得让自已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耳鬓厮磨十余日么?”

    戴义闻言不禁哑然,何大春着急地道:“如此岂不甚好?如今王琼一死,杨凌已是千夫所指,京中百官是再不敢有人敢维护他了,现在可速速派人拦截,趁他人单力薄将他除掉最好!”

    张寿目光闪动,说道:“正是绝无可疑,瞧来才更起疑,他既然有此举动,分明对我们的行动已有所察觉。他是秀才出身,有这个魄力只领着几十骑护卫回京?

    依我看,人还是要派的,不过张绣那边也要他回天津卫早做准备,两边撒网总能网住他这条大鱼,至于京里........就交给朝中百官去折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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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北霸州,近天子之地却多盗贼。

    三四十骑护着一辆八骥的车轿疾驰在茫茫荒野中,此时天色微明,马儿都喷着炽热的鼻息,显然一夜之间已不知行了多少路,荒郊上长满芦苇,只是比起落雁滩来稀疏了许多。

    车轿不大,在疾行中颠簸不已,但是坐椅上都铺了厚厚的褥垫,虽然摇晃不已,倒不致把人颠散了架儿。高文心和一身男装的成绮韵对面而坐。

    成绮韵穿着与杨凌相同的服装,五官修饰斯文英朗,一对箭眉、面如美玉,远远望去,倒与杨凌有五分相似。车顶悬着一盏鱼油灯。两人中间是一张磁石的棋盘,两人正在布子下棋,已下了二百一十四手。

    高文心执黑先行,双方都以星小目开局,初时高文心尚稳扎稳打足可一战,可惜中盘眼见对方一条大龙在劫难逃,欣喜之下苦心竭虑布了一着妙手,想一举屠掉对方这条大龙,结果大龙气长,自已只顾着眼与此未虑其他,大龙还不曾绞杀,便已处处失着。

    高文心瞧瞧自已已全盘崩溃,左下角黑棋无根,上方活棋受压,右方虽可一搏,但若把它做大,自已中盘苦苦挣扎的大龙就要被成绮韵吞了,实是再无搏胜之力,瞧了半晌只得推秤认输。

    高文心自诩棋艺高明,可是一路北上与成绮韵对战数十回合,竟从不曾赢过一局,心中着实有些气馁。

    成绮韵得意地笑道:“人生如棋,要着眼长远,我看姑娘下棋,每以杀大龙为乐,其实便是着相了。下棋是为了赢棋,不是图一时之快。你的棋艺本来不低,只是不曾通盘考虑,常为下出一记妙手不惜代价,反倒因末废本了”。

    高文心虽不耻以她过去的所作所为,还向杨凌眉来眼去,不过这一路车中只有两人,总不成每日板着脸。

    何况成绮韵秘密北上以身作饵全是为了杨凌,自已又负有监视她的责任,如果现在闹不合就太不顾大局了,所以表面上对她倒还客气,听了她的指点只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也未答话,她轻轻捶着发酸的腰肢,靠在了椅垫上。

    成绮韵微微一笑,说道:“进了前方镇子再休息吧,昨日我们突然过镇不入连夜疾行,如果有追踪者应该已把他们甩开了”。

    就在这时,只听远方有人喝道:“站住,巡检衙门查私盐贩子,停车下马,呈上路引,接受检查!”

    两人的身子向前一栽,车轮吱吜作响,拖出一道长痕停在路上,成绮韵霍地掀起厚厚的轿帘,一阵清凉的风吹进来,已带了几分秋天萧杀的寒气。

    清晨初绽的阳光象是给她白玉无瑕的俏脸蒙上了一层寒霜,成绮韵清斥道:“什么人?”

    一个背弓的灰袍男子提着马缰,奔到车前俯身低声道:“大人,是巡检司查盐贩子,咱们是递上腰牌让他们走路还是塞些银子?”

    成绮韵听了眸中寒光一闪,顿时有些起疑。莫清河就是督茶粮盐米税赋的,她对这些税吏十分了解,私盐贩子大多是些亡命之徒,那些税吏们欺负良民百姓还差不多,肯大清早的跑到荒效野外设伏查禁私盐?

    她推开轿门哈着腰向外边望了一眼,只见十丈开外芦苇丛前站着十多个税吏,穿着打扮、棍棒兵器倒是标准的税吏,而且一个个闲闲散散,说是查盐禁,可是大概也看出这么多人,只有一辆客轿,不象是贩盐的,有的人连刀和棍子都丢在地上。

    成绮韵微微松了口气,扭头刚想对手下吩咐两句,眼角忽觉寒光一闪,她霍地转头,目光直射向芦苇丛中,阳光自身后方向照过来,正洒向前方,苇丛中忽又有两道亮光一闪。

    成绮韵立即弯腰缩回轿中,口中喝道:“小心埋伏,调头向西,经保定奔白洋淀”。话音未落,两枝利箭已‘笃笃’两声射在她身畔车板上,骇得成绮韵站立不稳,一跤跌到高文心身旁,坐在那儿定了一定,脸色才刷地一下变的惨白。

    她虽颇有大将之风,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两枝利箭贴身而过,先是一惊,这时才想起后怕。

    高文心慌忙扑过去一把拉上了轿门,外边已叱喝连连,马声嘶啸,车子呼地一转,把两女悠得摔在一起,然后轰隆隆地向西狂奔而去。

    幸亏成绮韵叫的早,她带出来的这四十人原本就是亲军,为人机警,最擅长护卫反击,一听她叫已纷纷提弓在手,这时一边纵马向西,一边向芦苇丛中张弓射箭压制埋伏,前边持着刀枪的十多个‘税吏’根本赶不上快马,对他们毫无威胁,所以他们理也不理。

    只是片刻功夫,这支人马就迅速消失在茫茫苇海当中,芦苇丛一片沙沙响,走出六十多人,一个帽子尖细,穿纯青色军服,系小丝带白官靴的档头,望着车马消失处脸色阴霾。

    一个假税吏张皇地道:“裘档头,卑职听他们说奔白洋淀去了,我们要不要追?”

    裘档头瞪了他一眼道:“闯进这芦苇帐,还看得到人么,往哪儿追?哼哼,那边也布下了天罗地网,让他姓杨的去闯吧”。

    假税吏讪讪地道:“方才明明射中几个,箭却落在了地上,看来内厂的番子都穿了金丝软甲,瞧他们马术、箭术不凡,那边的人对付得了么?”

    裘档头狞笑道:“越接近京城,咱们的人越多,这回派出两万人马,进京的大道小路各处要隘全部封锁,可他姓杨的就算明知是龙河潭虎穴,又怎能不闯?就这么几个人,再是了得有个屁用,哈哈哈哈........”。

    马队行出十余里,成绮韵早已恢复了气色,她拿着地图看了半晌忽地拉开窗帘道:“停止前行,回小祝泽,休息一个时辰,取道玉马台”。

    高文心瞧了瞧那张图,说道:“越走越往西行了,他们会不会起了疑心?”

    成绮韵嫣然道:“小心翼翼的,他们才会认定大人在车上。进京的路成千上万,想堵死我们谈何容易,东厂得了消息就得从京里不断调人出来,调出的越多,大人越好行事。他们处处分兵,对我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实在事不可为时我们就调头往回走,回石家庄。”

    高文心瞧她说的神采飞扬,似乎十分着迷于这种颐指气使、大权在握的感觉,不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成绮韵说的眉飞色舞,说完后见她怪异神色,不觉怔了怔道:“你看我做甚么?”

    高文心问道:“你很喜欢这种感觉?”

    成绮韵反问道:“这样有甚么不好?”

    高文心吸了口气,轻轻叹道:“这个世界还没有女人出来做事的,你能做多久的官?等到你五十岁、六十岁时,你准备怎么办?没有男人、没有孩子、你靠着冰冷的金钱和权力过一辈子么?”

    成绮韵茫然望着她,眼神里渐渐浮起一丝恐惧,好象什么应该抓住的东西现在才惊觉它的失去,不过这种迷茫只出现了片刻,她就恢复了往昔的精明和狡狯。

    她向高文心巧笑倩兮地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存有戒意,我表现的越有才干、越有野心,你便越是忌惮。你在担心我今日立下大功得到杨大人的信任,我便会得寸进尺,进而又有非份之想,甚至........他日会象对付莫清河一样对付杨大人,所以劝我早日做个本份女人,是么?”

    高文心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成绮韵轻轻叹了口气,用挑衅的眼神看着高文心,唇角带着丝落寞的笑意道:“我一直在作戏,从我懂事时起就在演戏,和别人是这样,和莫清河也是如此,又何曾把他当成我的什么人?只因为他挂着‘我的丈夫’这块牌子我就该对他忠心耿耿?”

    高文心追问道:“那么你对我家老爷的效忠呢?也是作戏?”

    成绮韵贝齿微露,眸子陡地亮了亮,那灿然一笑间的神情带着些甜糯和娇俏,一双描成男人模样的剑眉,还是不可遏制地呈现出水一般的柔媚。

    高文心不禁垂下了眼帘不去看她,这个女人,以男人模样示人时,也可以这般迷人么?

    成绮韵的鼻尖轻轻皱了起来,就象春风吹起了碧波中的涟漪,含笑的嘴唇悠悠地向高文心吹了口气,腻声说道:“奴家可正在为大人卖命呢,你说我是不是作戏呢?”

    高文心方才一时有感而发,现在就已后悔了。这个女人以人生为戏,以戏为人生,说起话来真真假假,谁能看得出她的真意,如果自已说的话重了,逼她断了念想,此时对老爷不利的话,自已岂不是哭都来不及了?

    所以她灵机一动,故意醋味十足地道:“哼!你很美么?我家老爷才不会看得上呢”。

    成绮韵吃吃地笑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对心上人又是担心又是维护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来?唉!自已年轻时候,何尝不是一个........。

    “年轻时候?”她悄悄望了高文心一眼,怅然想道:“我真的老了么?如她所说,我还有多少青春和美貌供我消磨,云儿和玲儿早晚要嫁人的,当我垂垂老去,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就在这时,车外一声马嘶,有人大声叫道:“厂督大人,前方有人拦路,是东厂的番子,二、八、才十四个,要不要干掉他们?”

    成绮韵顷刻间又恢复了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表情,她厉声叱道:“一个不留,杀!”

    可怜这十几个番子根本不是东厂的主力,只是派在附近镇上的外围人员,临时抓来看守这些不太可能有人经过的小道以防万一的。

    役长赵四儿大清早的就接到京中严令,被迫钻出俏寡妇骆氏的热被窝儿,带了人赶到这荒山野路上,正骂咧咧的训斥着手下,忽听马蹄如雷,突然从芦苇丛中窜出来一哨人马,双方离的是那么近,头前那人高声大叫的“厂督大人”和车厢中冷冰冰毫不容情的“一个不留”听的是清清楚楚。

    赵四儿打一寒战,刚刚举起九环牛耳大砍刀,一匹黑马已冲到面前,一张杀气腾腾的面孔在马头上瞪视着他。

    刀光,如匹练一卷,人头飞到半空,一腔热血溅在马腹上,黑马四蹄已踏着他的身躯疾驰而过。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逃入两边苇丛的番子们被这群骑马的死神一一斩杀,最后两个番子吓呆了,竟疯狂地嚎叫着向左侧光秃秃的碎石山坡狂奔而去。

    那里战马难登,但是弓弦铮鸣,顷刻间两个人就一身利箭,变得象刺猬一般,身躯倒下,箭杆倒刺入石隙,竟支撑着不曾滚下坡来。

    车前三十匹快马片刻不息地直冲过去,如狂风一般未作丝毫停顿。

    当车轿驶过来时,赵四儿破破烂烂的残躯已被碗口大的马蹄跺入肥沃的泥土,与地面平齐了。高文心没有看到这幕惨况,她只看到山坡上那两只血染的‘刺猥’,就已忍不住作呕的感觉。

    车帘被她急急扯了下来,成绮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挪揄道:“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就不只是死那么简单了,会发生什么事你想象得到的,今天换了你不会作出同样的命令么?”

    高文心怒道:“杀了也就杀了,为什么手法要这么残酷,他们是老爷带出来的兵,我知道他们没有这么狠,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

    成绮韵眼皮子一耷拉,轻描淡写地道:“当然是!因为本官要立威。”

    她伸出一根如同葱白似的纤纤玉指,在那张牛皮地图上划了个圈,淡淡地道:“我要把这里变成逐鹿的战场,从京里吸引出尽可能多的人。人数多过我时我便逃。人数少于我时我便杀。”

    她轻轻一笑,悠然神往道:“不过,决定胜负的战场不在这里,而在京师。杨大人那里,此时想必更精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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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8 以小人之名

    0148章以小人之名

    天津码头,远远的已可看见玄黄天子龙旗。

    北方的十一月,已十分寒冷。今天是阴天,阴云密布,风把旗幡卷得猎猎作响。望着那面杨字大旗,张绣的嘴角露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

    这个人是自已一身扶植起来的,原以为可以在新帝面前,为锦衣卫和东厂搭上一层关系,孰料他的官运竟是出奇的顺畅,短短时日就已反客为主,威胁到了自已的权益,自已可以附庸在东厂之下,可是自已能向旧日的下属卑躬屈膝么?

    他向左右看了看,停泊在码头上的两艘大战,厚厚的蓬布下遮掩着四尊火炮,那是准备杨凌一旦逃跑炮轰座船的。身后的垛墙后埋伏着四十名弩手,十名火铳手,只要杨凌一露面,立即攒射,任他再大的本事,也休想活命了。至于埋伏在港口外的两千锦衣卫精锐,则是准备以反叛为名铲除杨凌的二百名侍卫的。

    剩下的,就是朝廷那些官员们的事了。他可以想象的出,当自已把两百多具已看不出原形的溃烂尸体送进京去时,那些官员可以为杨凌这个已有口难辩的人安插多少条该死的罪名。

    张绣深深地吐了口气,从心眼里,他对那些文官厌恶不已,这种观感是彼此立场和利益的不同形成的,绝不会因为彼此的合作而改观。

    船靠岸了,张绣淡淡一笑,负手望着缓缓放下的踏板,送死的人终于来了。

    他是杨凌的老上司,如今不相归属,从地位上也并不比他低,杨凌见他来迎接,必定主动迎下船来,只要他一踏上陆地,200枝钢弩将射满他的全身。

    “砰”地一声,踏板落地,张绣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好象看到杨凌浑身是血,惊愕地望着他摔倒在地。

    船头出现了一个人,然后“蹬蹬蹬”地跑下船来,老远的就向他单膝点地,抱拳施礼道:“哎呀,张提督怎么来了,下官柳彪拜见大人”。

    张绣本来就觉得这人面熟,一听他自报姓名,才省起这是锦衣卫中一个小小的校尉,如今却是内厂千户了。张绣虚扶了一把,唤道:“原来是你?起来起来,杨大人呢,怎么不见他?”

    柳彪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道:“杨大人急着进京见皇上,半道就下船走了旱路,呵呵呵,大人您不是外人,也不怕您知道,哪位大人办差不顺道带点私货呀?

    这船上全是南方的货物,前些日子运进京去一船了,这些要再往京里拉,可太显眼了,所以就走了天津码头。小的回头要知会本地的客商前来接货,得停个两三日再回京去”。

    张绣暗道:“他果然声东击西,暗走陆路了”。眼光轻轻一瞥,船上稀稀落落也不见多少人,张绣淡淡一笑,摆手道:“既如此你去忙吧,本督与杨大人多日不见,本想置酒一叙,如今只好等进了京再说了”。

    柳彪望着他的背影也在心底深深一叹:“天作孽犹可活,张大人呀张大人,你这么急着回京送掉自已的前程性命,那是咎由自取,可莫怪卑职不厚道哇”。

    张绣走出一阵,暗示左右埋伏的弓箭手撤掉,指挥佥事夏洛回低声问道:“大人,不趁机吃掉他们?”

    张绣瞪了他一眼道:“让他们做他的买卖去吧,杨凌不在船上,吃了这些小鱼小虾有甚么用?反倒授人把柄!”

    他想了一想,回头看看船上悠闲的番子,低声吩咐道:“人多了乍眼,我带两千人分四批回京汇合北镇抚司人马,只要杨凌一死,立即请旨荡平内厂,这里交给你了,注意船上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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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琼与杨凌宴上口角、既而惨遭毒手的消息终于通过驿站递入京师,督察院、翰林院、六部官员群情汹汹,齐聚大学士刘健府中。

    李东阳的小轿在府门停下,刚刚踏进院子,各部官员就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嚷道:“李大学士,杨凌目无王法、肆无忌惮,此獠不除,朝廷不安呐。李大人,要为王老尚书主持公道啊”。

    李东阳面沉似水,一路拱手前行,直到了刘健书房,见外书房坐了六部九卿,这些人倒还沉着,见了他只是微微颔首。李东阳点头示意,步入内书房,刘健、谢迁大袖垂衣,对面而坐,彼此一言不发。

    见他进来,刘健才缓缓道:“宾之,你听说了?”

    李东阳点了点头,说道:“是,不过........杨凌便再跋扈,会为了口角之争就行凶杀人谋害朝中重臣?”

    谢迁苦笑一声道:“谁来为他辩解?是你还是我?这人本就在我们剪除之列,如今群情汹汹,我们本是站在百官前头的人,如果此时停下来,或者改变方向,那么连我们都要被他们踩在脚下了!形势........已非我们所能控制的了”。

    李东阳目中闪动着两簇幽幽的火苗,沉声道:“东厂杀杨凌之心,其切尤胜于你我,我只是怀疑........”。

    刘健断然道:“王老尚书被杀,已是不争的事实,凶手不是杨凌便是东厂,但是如今的时、势,还能同东厂开战么?况且谁来说服百官?如果再压制他们,群情激怒之下,恐怕你我........都要引火自焚了”。

    李东阳默然,他也知道不管是谁杀了王琼,一个成大事的人都该顺应时势先铲除杨凌,至于东厂........杨凌一除,外廷权势大炽,再慢慢收拾他们不迟,此时想要两面开战,实是不智。

    谢迁扶案道:“方才,我与刘大人已同六部九卿议过,只要你也同意,我们便联名上书,请求皇上杀杨凌、除八虎,你意如何?”

    李东阳沉吟半晌,一声苦笑,幽幽地道:“如今,我们还有得选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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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宦官、宦官,朝廷难道都是宦官为害么?历来朝臣坏事的占了十分之六七,偏要把个阉人来说事!”正德坐在龙书案来,打开一份奏折瞧上两眼就愤愤地掷出去,书房内到处都是摊开的奏折,他一边扔,两个小太监一边趴在地上满头大汗地捡着。

    这时,门口一共小黄门战战兢兢地细声道:“皇........皇上,内阁大学士有急奏”。

    “呈上来!”正德气呼呼的脸色通红,听说又有奏折不禁愤愤地一拍桌子。

    满地的奏折,那小黄门也不敢大意踩到了,当下如同跳舞一般踮着脚尖儿,摇摇晃晃走到正德身边,呈上那份厚厚的奏折。

    正德打开一看,不由一下子呆住了,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吏、户、礼、兵、工、刑,都察院、通政使、大理寺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的御使........后边一排排各种笔迹的名字,正德已看不下去了。

    他的眼前仿佛有几百个脑袋簇拥在那儿,向他大叫着:“杀杨凌、除八虎,清君侧,否则我们就挂冠求去,把这偌大的江山交给你自已去管理!”

    正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怅然望着前方,殿中几个小太监察觉皇上神色不对,手脚动作顿时更轻了,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谷大用圆圆的笑脸在殿门口向内看了看,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向几个小太监挥了挥手,几个小黄门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谷大用走到正德身边,卑微地笑道:“皇上,又为朝中的事发愁了么?不是还有六部九卿那些老臣么?他们都是先皇留给您的臣子,忠心耿耿,皇上年纪还小,有什么事交给他们办就是了,食着朝廷俸禄,哪有不为君分忧的道理?”

    正德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怔然道:“大用,你来了?”

    谷大用哈腰道:“是,老奴着人在豹房又驯服了两头豹子,想着皇上国事烦闷的时候能去寻个开心........”。

    他偷偷瞟了眼那些尚未捡起的奏折,眼角不易察觉地跳了跳,换了副语气说道:“皇上从小,就是老奴侍候着的,那时瞧您一笑啊,老奴心里头就乐开了花,现在眼看着您当上皇上了,是大明的天子,天下共主,可反倒不开心了,老奴心里头........”。

    他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流下泪来,急忙的擦了擦眼泪,说道:“老奴本该哄您开心的,咋就自已哭上了,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说着他狠狠地抽了自已两个嘴巴。

    正德见了,忽地跳了起来,放声大哭,谷大用见状连忙跪在地上使劲儿磕头道:“老奴该死,老奴惹皇上不开心了........”。

    正德抢过去拉起他,哭泣道:“大用,给朕起来。朕还记得,朕小时候淘气爬上树去,你站在树下求我下来,骇得满头是汗,朕滑了手摔下来,是你扑过去接住朕,朕的靴子在你颈上还划了长长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可你只顾抱着朕大叫‘太子爷平安无事’,朕........朕........”。

    他又痛哭起来,使劲拍着龙书案象困兽一般吼道:“陪朕做些游戏,哄朕开开心,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奸臣了?”

    小皇帝眼泪汪汪地道:“还有杨侍读,说他贪权擅断、野心勃勃,我呸,他们瞎了眼不成,哪翌使不是朕硬派给他的?就连堂堂的尚书,他都不肯做,说他野心勃勃?”

    正德抽噎着,带着哭音儿道:“朕想用个自已的人,又没让他干预朝政,这都不行么?这都不行么?他们这么欺负朕,动不动就威胁说罢官不做,他们到底想让朕怎么样?”

    谷大用眼角一阵急跳,陪笑道:“皇上莫哭,皇上莫哭,你是天子,全天下的人都听您的,这要叫人看见,岂不惹人笑话?”。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不啻于火上浇油,正德皇帝大怒道:“谁听朕的?谁听朕的?全是朕在听他们的,朕把国事全托付给他们,这还不够。

    朕要吃什么、穿什么,几时睡觉几时起床全得听他们的,你说天下是朕的?就是这宫里头,他们都规定朕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不可以去,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谷大用见正德暴跳如雷,也不敢再刺激他了,他畏畏缩缩地道:“皇上息怒,他们上奏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封还了也就是了,莫要伤了自已身子”。

    正德擦了一把泪痕,从桌上捡起那张奏折,惨笑道:“封还?这次是内阁三公、六部九卿、文武百官逼宫来了,你要朕怎么办?”

    门外刘谨等人早就悄悄候在那儿,听到此处终于相信杨凌说满朝文武试图将他们全部斩首的话是真的,自已受那些管事太监的吹捧确是中了东厂的奸计了。

    此前杨凌与马永成共乘一轿,秘密进宫,约齐了八虎谈及此事,想不到这历史上气焰熏天的八大权监竟是有贼心没贼胆,一听惹了众怒,反吓得麻了爪,这两天任凭那些管事太监说的天花乱坠,都不敢鼓动正德出宫了,只盼着朝臣们能放他们一马。

    如今听说连三公和六部九卿都出头了,就算他们没文化,也知道事态之严重,几个人跟头把势地爬进来,按照杨凌所教的法子又是哭又是叫,从正德吃奶的时候侍候他拉屎撒尿直说到为了哄他开心如何殚心竭虑。

    一个个说的声泪俱下,如杜鹃啼血,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说泪,正德皇帝也顾不上思考他们怎么得了讯赶来,听得只是伤心大哭:眼前这些人可说是除了先皇,他感情上最亲近的人,那些大臣把他们说的青面獠牙如同鬼怪,让这少年天子如何肯信?

    杨凌悄立在外边,低声对苗逵道:“人都控制住了?”

    苗逵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放心,从现在起,皇上身边的人我都安排了御马监的亲信盯着,谁也别想和他们接近,不过........如果皇上还是拿不定主意怎么办?我们既然动了手,再偃旗息鼓必然要引起他们注意”。

    杨凌轻轻叹息一声道:“皇上年幼,要靠着满朝文武治理江山,要他冒着百官请辞的危险为我撑腰,确实难为了他”。

    他唇边浮起淡淡笑意道:“不过........杨某也是早就在官场待过的人,大的官场和小的官场除了权力大小也没有甚么不同,他们可以请辞,皇上可以不允。”

    杨凌想着十年苦读的学子们进京赶考的情形,想起严嵩为进考场磕头如捣蒜的模样,嘴边噙着丝冷意道:“功名利禄来之不易,我看顺水推舟留下来继续做官的人绝对是大多数,再稍加拢络,只要拢住了这些具体办事的人,几位尚书、几位学士,想走,就让他们走吧”。

    此时刘瑾见皇上只顾大哭,可是也是一副毫无办法为他们撑腰的模样,忽然擦擦眼泪说道:“皇上,您在宫里的事,外臣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呢?这都是司礼监、东厂和锦衣卫在背后撑腰啊,他们本该是您的耳目,可是却反过来做了外臣的探子,把您的事全都告诉给他们知道,煽动言官难为皇上!”

    魏彬忙道:“是啊,皇上,奴才亲耳听见王岳王公公对三位大学士说过:‘皇上年纪小,各位先生瞧见皇上有不对的地方,就直说,不用怕’”。

    正德一听气得发抖,浑身哆嗦道:“这个........这个大胆的奴才!”

    马永成因为女官杖毙案对杨凌有所嫌隙,可那只是小事,如今可是坐在一条船上,要沉一起沉,要过一起过,也是竭力配合,绘声绘色地道:“皇上,东厂的范公公常常叫奴才去问皇上经常买些什么东西,然后告诉外廷,这内库可是皇上自已的,他们连这都插手,还把皇上放在眼里么?”

    正德脸色发白,厉声道:“常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朕继位以来动过他们么?你们随朕多年,现如今也不曾在内廷中坐上要职,朕只有杨凌一个亲自提拔的官员,还是另设的内厂,也不曾夺了他们的权,他们这是做什么?”

    张永在这些人中读书最多,瞧见皇上耐性将尽,便温声说道:“皇上,您还记得老奴和邱聚给您演的那皮影戏么?他们这是联合朝中大臣,欺负皇上年幼,想让皇上变成那提线木偶呢。

    他们牵牵手呢,您就动动手,他们牵牵脚呢,您就动动脚,总之,就是他们想让皇上干什么,皇上就得干........”。

    “砰!”狠狠的一拳擂在案上,正德的脸色已由红变紫,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额上青筋直冒,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般喘了半晌,才嘶声说道:“其心可诛!你们说,朕该怎么做?”

    杨凌听到这句话,微微闭上了眼:“皇上终于被说动了,这一句话问出来,一场大风波是不可避免了,我这权奸也做定了,谁还理解我?

    可是。。。。。。我又何必一定要让人家理解?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我也只是被命运安排到这里的一颗棋子罢了,行霹雳手段,存菩萨心肠,只要我问心无愧,管他别人怎么看!”杨凌想至此处,又睁开了眼,目光坚毅起来。

    刘瑾一听正德这话,不觉精神一振,连忙爬前两步,说道:“狗马鹰犬,何损万几?厂卫是皇上您设的,想用谁想撤谁,还不是您一句话?”

    正德想起奏折上那长长一串人名,那股因愤怒而激起的勇气不禁又消了几分,胆怯地道:“可是........他们掌着十二团营,会不会对朕不利?再说........外廷那些官员,如果真的全弃朕而去,那........那朕该怎么办?”

    张永微笑道:“皇上放心,杨凌杨大人受您之命督察百官,一直尽忠职守不敢稍有懈怠,听说内廷外廷联手逼宫,他已星夜赶回京,勤王护驾来了,杨大人必有良策”。

    正德一听,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惊喜地叫道:“杨侍读回京了,他在哪里,快!快叫他来见朕!”

    杨凌从宫门阴影下一闪而出,疾步上前,一撩衣袍刚要翻身拜倒,正德已一把抱住他,惊喜的声音发颤道:“杨侍读、杨侍读,你可回来了,朕被他们欺负得苦了,有你在,朕便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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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镇抚司,落暮时分张绣率着五百名锦衣卫赶到了,牟斌匆忙迎出来道:“大人,您怎么这么晚了还从天津卫赶来?”

    张绣瞧他一身戎装,怔了一怔道:“你平时在衙门里不是都着便装么?刚刚出去了?”

    牟斌眸光一闪,笑道:“哪里,这几日事态紧张,卑职岂敢大意,自大人去了天津卫守候杨凌的船只,卑职在京中就枕戈以待了,怎么样,杨凌捉住了么?”

    张绣摆了摆手,示意那五百人散入后院房舍中休息,一边往房中走,一边叹道:“你看我的样子,象是捉到了么?他选了旱路,不过东厂派出了足足两万五千人,在沿途布下张天罗地网,他想进京,除非插上翅膀飞回来!”

    牟斌的书房,张绣是熟门熟户,所以毫不拘束地踏进去,走到案后坐了,一瞧牟斌跟了进来,却站在门边,不禁呵呵笑道:“你又不是没有办过大事,用不着这么紧张,一二品的大员咱们没拿过么?何况是杨凌那只丧家犬”。

    牟斌笑了笑,说道:“一二品的朝廷大员,卑职自然是拿过的,可是卑职却从不曾拿过锦衣提督,怎么能不紧张呢?”

    张绣闻言霍然立起,想也不想抬手便去抓壁上佩剑,只听“呛啷”一声,剑作龙吟,悠悠不绝的剑啸声未尽,张绣已提剑纵起,如同剪水飞燕,翩然跃过书案。

    抬头再看,钱宁已从门外闪入,手中举着两只钢弩,笑吟吟地望着他,那弩上机弦拉开,上边乌油油一排弩箭,侧内屏风此时也砰地一声摔倒,四名锦衣卫亦持弩立在后面,不禁颓然垂下了手臂。

    牟斌按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现在总算识时务了,自家兄弟嘛,还是不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的好。如今我只希望东辑事厂的人也能识时务,否则可叫外廷的人看笑话了”。

    张绣又惊又怒,厉喝道:“牟斌,你要造反不成?竟敢拘捕本官!东辑事厂内现在驻扎着八千名番子,就凭你一千人马也敢以卵击石?”

    牟斌啧啧地道:“大人,卑职刚赞你识时务,这可就又犯糊涂了,东厂么,自然是那位插上翅膀飞回京来的杨大人亲自去抓捕判逆,卑职怎好抢了他的风头?”

    张绣倒退两步,骇然道:“他........他已经进京了?”

    牟斌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道:“不知已不知彼,如何能胜?卑职也是刚刚才知道,杨大人换马不换人,扮作贩马商人自金陵日夜兼程,回京已经五日了!”

    张绣闻言,顿时脸色苍白,牟斌叹息一声,转身踱出房间,悠悠地道:“钱宁,宣圣上口谕!”

    牟斌步向大厅,耳中只听钱宁的声音一字字传来:“查锦衣卫提督指挥使张绣,勾结司礼监、东厂谋害大臣、欲行不轨,着即拘押,侯参待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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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9 斩首夺营

    杨凌同天才阴谋家黛楼儿和原锦衣卫千户吴杰商议一宿,又经南镇抚司邵镇抚使和西厂厂公苗逵予以完善的反击正式开始了。

    高凤、罗祥已悄悄通知太后、皇后、贵妃、公主等重要皇室人员以太皇太后召见看戏的名义全部集中到慈宁宫中,御马监腾骧营官兵三百人刀出鞘、弓上弦、枪戟森立,将慈宁宫团团护住。

    乾清宫西暖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正德皇帝外穿龙袍、内罩软甲,端坐在西暖阁内,眼见兵将肃然,在自已一道道命令下遵行不违,血液中的好战因子战胜了胆怯,他抚着龙书案上的镶金嵌龙宝剑,一张俊脸兴奋的通红,大有指挥千军战场杀敌的快意。

    御马监腾骧、武骧、左卫、右卫四卫官兵的官舍将军奉了苗逵将令,纷纷赶赴四城。苗逵亲自率了三百人赶往司礼监。

    司礼监,虽然控制着内廷,辖制东厂、锦衣卫和十二团营,可是这个大院里却只有百十个手无寸铁的太监。皇宫内的武力完全掌握在苗逵手中,弘治这么安排是在内宦间予以平衡,如今果然起了作用。

    刚刚落暮时分,由于东厂番子正在京外大肆搜捕杨凌,为及时获得消息,张寿、李荣等大太监此时都聚在王岳的房中。

    张寿兴奋地说道:“今儿外廷果然联名上书,逼皇上杀杨凌、除八虎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早朝后百官呈送的奏折估计就够让皇上手忙脚乱的了,六部九卿的奏折一上,皇上不乱了阵脚才怪。

    待杨凌一死,咱们立即通知内阁三大学士同范亭一同入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上去,大事定矣。王公公,您看到时我去内厂办差如何?司礼监有其他几位公公帮衬着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内厂这把锋利的刀子咱可不能再交给外人了”。

    李荣一听不悦道:“张公公足智多谋,王公公身边怎么能离得了呢?王公公,不如这内厂还是派咱家去吧,您说呢”。

    王岳虽然老实,也听得出这几个亲信又在争权夺势,他皱着眉头道:“这又争什么争呐?杨凌还没死呢,到时候再说........”。

    他瞧了眼欲言又止的李荣,说道:“内厂和东厂一样,在外面和外廷打交道的机会多。张寿心眼多,能说会道儿的,我看内厂还是交给张寿吧,至于你........就去西厂吧”。

    李荣一怔,脱口道:“西厂?公公是要把苗逵也拿下来?”

    王岳“嗯”了一声道:“苗逵一向倒还老实,从不惹事生非,咱家原先还不觉着他的西厂有个甚么用,一直没动他。这一回收拾杨凌,东厂派出了两万多人,到现在人还没抓着人家呢。

    咱家就想哇,这要是西厂在咱们手里,还用得着这么干戈么?他只要一走进宫门,着御马监把他砍了不就成了?所以哇,苗逵还是给他个闲职养老算了,宫里这四卫人马要紧着呢,得抓回来”。

    “哈哈哈哈........。”,一阵阴阳怪气儿的笑声传来,苗逵双手拢袖,施施然跨进门来,眯成了一道缝隙的眼睛,闪着针锋一般的寒芒,皮笑肉不笑地道:“谁说王公公老糊涂了?这心眼儿可清楚着呢”。

    何大春从炕边跳下来怒道:“大胆!你竟这么和王公........”,他说到这儿眼珠子突然瞪得突了出来,声音哑在嘴里再也说不出来。

    几个人坐在炕里看不见外面,他这一跳下地,才瞧见门口躺着原先侍立在那儿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武骧卫的官兵正在那小太监的尸身上拭着血淋淋的尖刀,外厅里站着七八个人,全是提着刀,杀气腾腾的御马监士兵。

    何大春不禁骇然倒退了几步,吃吃地道:“你........你........你干什么?”

    苗逵笑嘻嘻地道:“干什么?给王公公送兵来了!”他把笑脸一沉,冷喝道:“来人,统统抓起来!”

    七八个如狼似虎的官兵冲进来将四大首领太监摁倒在地,随即便有人提了绳索将他们捆了起来。苗逵弹了弹衣襟,向惊得面如土色的王岳施了一礼,微笑道:“王公公,奉皇上口谕,司礼监欺君犯上,着即全部拿下,请公公交出虎符来吧”。

    王岳气得直哆嗦,指着他呼哧带喘地道:“你........你放屁!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平素在咱家跟前儿象灰孙子似的,谁给你撑的腰,竟敢抓我?”

    苗逵直起腰来,冷冷地道:“给我撑腰的........是当今皇上!”,王岳坐在炕里头,没着外袍,苗逵瞧见他月白色的汗袍腰带上挂了一串钥匙,抢过去一把扯了下来,丢给地上一个士兵。

    王岳瘦小枯干,走起路来都颤巍巍的,被练家子出身的苗逵一夺一抢,推趴在炕上,苗逵一指炕头那个擦得铠亮的黄铜柜子道:“给我打开!”

    那士卒拿了钥匙过去,试了几把,“嚓”地一声打开了铜柜,从里边捧出一只黄缎子包着的锦盒,苗逵连忙接过来,小心地解开绸结,掀开来只见里边四四方方一块金印,苗逵提起来看了看印信,又放回去系好,小心地揣在了怀里。

    所谓调兵虎符,只是延续古时调兵印信的称呼,其形状早已改成印信,而非两片的虎符了。

    尚宝监掌着玉玺,司礼监掌着十二团营和京营的调兵印信,这是一支庞大的力量,哪怕其中只有少数人誓死效忠于司礼监,这次行动就将陷入一场力量悬殊的苦战。

    而且得到了外廷支持的司礼监,有无圣旨只不过是在法统上能否更师出有名而已,就算皇帝坚持不肯下诏,他们照样可以调兵、以清君侧之名诛八虎、杀杨凌,照样可以按着他们的意愿来书写这段历史,就连皇帝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而内厂和西厂政治上处于劣势,没有圣旨就得防备外廷以此为由反攻倒算,如今拿了司礼监诸首领,抢回了调兵虎符,才算完成了“斩首行动”,下一步就是锁宫了。

    苗逵吁了口气,对亲信喝道:“把他们统统押起来,严加看管”。

    侍卫们拖起面如土色的几位大太监向外便走,早得到苗逵嘱咐的亲兵故意慢慢腾腾绑着戴义,其他几人被推了出去,才将他提了起来。

    苗逵摆了摆手,示意几名士兵先退去屋外,然后笑吟吟地道:“戴公公,委屈你了,杨厂督让我向你表示谢意”。

    戴义这才知道杨凌已得了自已的密信,那么今日的行动必是出于杨凌的授意了。他不禁一阵兴奋,说道:“厂公已知道我的身份?那太好了,怎么........你把咱家也绑了起来?”

    苗逵笑笑,说道:“戴公公现在还得再扮一扮阶下囚,明日早朝时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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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旗官何六保“蹬蹬蹬”地走下藏兵墙,哼着小调儿要去解手,他刚刚拐下来,忽见厚重的宫门“咯咯”地合起来,“砰”地一声掩上,下杠、落锁、上臼、合闸,何六保见了不觉一怔,向守门将军赵明达脱口问道:“赵将军,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锁宫门了?”

    赵明达肃然道:“奉上谕,紧锁宫门,没有皇上特旨,外臣不得入内,内官不得外出,别的你不需要知道,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何六保心里“咯噔”一下,皇上下旨锁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他看看落锁上闸的宫门,知道是无法把消息传给东厂的人了,司礼监那边不知........

    他略带点慌乱地笑道:“哦,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赵明达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立时站出四个持刀侍卫,赵明达笑道:“何兄,上谕吩咐,本官不得不谨慎从事,你们四个陪何将军去,再陪他回来”。

    何六保眼珠乱转,寻思着突然抽身逃跑的可能,可是抬眼一瞧,远远的黄瓦红墙尽头处,第二道宫门也正悠然闭紧,砰然合上,一缕残阳斜映在朱红色的宫门上,映得那一排排铜铆闪着幽寒的光,他不禁长叹一声,只好死心向墙角处茅厕走去。

    司礼监拟旨,皇上首肯后用印称圣旨,若是皇上亲笔所写,再加盖国玺,便是特旨了。正德皇帝提起狼毫亲笔写下三道圣旨,用过了玉玺,说道:“张永、大用,你二人各持一道圣旨,速去成国公、曹国公府邸传旨,让二位国公立即接管京营,由你二人任监军”。

    东厂这块硬骨头是无法用计啃下来的,虽说番子主力已被引出京去,但东厂还有数千人马,如果不能将京营夺到手,拿下东厂时如果有怀有异心的将领直接参战,或者打着镇压叛乱的旗号浑水摸鱼,很可能由政变发展成兵患。

    数千番子再加上数万京军,足以将北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混战中若再有些乱兵趁机闯入王侯公卿府中抢劫杀人,无论杨凌成不成功,这滔天大罪都免不了了。

    成国公、曹国公这两位国公忠心耿耿,年轻时又都曾带过兵,在军中素有威望,而且这两人素来洁身自好,与朝中百官交往不多。

    由他们出面接掌京营大权,再有张永、谷大用监军,足以镇慑京营人马了,杨凌也不奢望这些原先统归司礼监的人马能迅速归心,继而出面剿灭东厂,只要他们按兵不动,保证京师不乱那就大功告成了。

    不过他倒没想到皇上自作聪明,又派了张永、谷大用为监军,听了虽然稍觉错愕,随即便也释然。皇上刚刚即位,这两位老臣他并不十分熟悉,不派两个身边信得过的人去看着,他心理上必定不安。

    至于八虎因此从中分一杯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此时如果揽权擅专,将八虎排除在权力圈子之外,那就太不明智,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内厂精锐早已全部返回京师西郊候命,先期回京的吴杰已按杨凌计划做好了安排,这边京营兵权一到手,杨凌就要对东厂发动最后一战。

    这一仗至关重要,如果杨凌失败,范亭横下心来率军逼宫,正德唯一的选择就是释放王岳等人,乖乖按东厂和外廷要求诛除八虎,这一撕破脸来,今后也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了。

    正德知道这一战不会象对付司礼监和夺取京营兵权那么容易,他拿起圣旨,却担忧地望着杨凌道:“杨侍读,东厂范亭,朕就交给你了。可恨京营和十二团营被司礼监经营多年,他们的兵朕不敢用,仅凭你的五千兵马,朕担心........你对付得了东厂八千名番子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只有一战,还有第二条路可选么?怎么能对皇上说出泄气的话来?杨凌一脸自信地微笑道:“皇上放心,微臣已有所计较,今晚的冲锋陷阵绝无悬念,不过明日早朝,可就是皇上独战千军了,微臣担心........”。

    正德皇帝眉毛一扬,冷哼道:“爱卿放心,朕不怕他们!”

    他顿了一顿,又讪讪地道:“可是........爱卿你可要早点回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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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急矣,皇上特许宫中骑马,张永、谷大用揣了正德皇帝亲笔特旨,各领八名带刀侍卫快马出宫,宫门一道道在他们身后砰然闭合,皇宫内一片肃杀之气。

    出了皇宫,张永、谷大用就招呼一声,各领六人分别奔赴成国公、曹国公府邸。杨凌扮作宫中侍卫打扮,领着一名亲兵直趋北镇抚司。

    东厂内建筑格局、兵力分布锦衣卫了如指掌,牟斌正在密室拿着一张详细注明东厂内各处建筑的地图细细说与杨凌,便听人奏报提督张绣率人赶到了京师。

    杨凌听了有些意外,杨凌在疑兵计上再布疑兵,虚虚实实,引得锦衣卫和东厂不得不分兵两路,本来是希望将张绣调开,等到京师大局已定,他在天津也就玩不出花样了。

    至于柳彪等人安危,杨凌却不担心,吴杰、柳彪对张绣的了解还甚于他,张绣此人对外廷文臣一直心存忌惮,彼此成见极深,今日的合作伙伴,来日可能便是政坛死敌,此次虽然为了除掉杨凌暂时联手,但他决不愿意留把柄与外臣,所以只要杨凌不在船上,没有了借口,他是决不敢杀死官船上百余名番子的。

    可是按理说京师这边有东厂数万人马,也不差他一个,就算他早就怀疑杨凌是以官船为幌子走了旱路,也不应该急着当日就返回京师呀。

    牟斌笑了笑,说道:“奇怪么?想必提督大人是担心东厂取了你的人头,向文臣们邀宠献媚时少说了他那份功劳吧”,他迅速披挂起来,说道:“我去迎接张提督,杨大人稍候片刻”。

    杨凌目送他离开,望着桌上那张地图又仔细瞧了一阵儿,抬头问道:“人已经派回去了?”

    一个亲兵答道:“是,掌灯时分应该就可以到了,不过........还没进高老庄,东厂就设了许多关卡,平素我们进出都寻了借口再三盘查,如今他们已撕破脸面在京外捕杀大人,恐怕要直接拦阻了,咱们的人能不能回到山上?”

    杨凌微微一笑道:“这个倒不必担心,我与大档头早已商定计策........”。

    他说到这儿,牟斌已走了回来,杨凌起身笑道:“张大提督自投罗网了?”

    牟斌笑道:“兵不血刃!”

    他看了看更漏,说道:“他带回五百校尉正可给我使用,今晚这镇抚司衙门人去楼空,厂督大人可以放开手脚了。”

    杨凌点了点头,道:“好,我的人一进城,就请大人依计行事吧,既要看住各位官员,不许他们串通消息,又要防止有人去他们府上闹事,你的人手有限,还要小心才是”。

    牟斌笑道:“无妨,我的人马要看住那些重大臣尚还游刃有余,今夜就算东厂那边杀声震天,我也能保证六部九卿、满朝文武都变成瞎子、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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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皓月当空,播洒下淡如轻纱的银晖,地面象是铺了一层轻霜。

    京城西效,十余骑快马急驰而来,蹄声如雷。

    此时夜色苍茫视物困难,那马竟奔得这么急,潜伏在高老庄外的暗桩不由得一怔,眼看那马越来越近,就要闯进庄去了,一个档头当机立断,立即高声喝道:“拦住他们!”

    两个番子马上挥刀砍断了两条绳索,“喀喇喇”一阵响,路边一棵早已被伐下的大树轰然倒在路上,拦住了那四匹快马去路,东厂档头提刀上前,喝道:“什么人,深夜纵马意欲何往?东厂奉命办差,速速下马受查!”

    “哈哈哈哈........”,马上一个骑士朗声大笑,提着马缰在原地转了两圈儿,忽地探手入怀,随后只听“嚓嚓”几声,站在前边的一个番子见他手中火星乱冒,不禁骇然退了几步。

    一丛火苗燃起,随后只见火花一闪,红光一闪间,番子看清那骑士手中有一枝粗粗的短棒“砰”然一声响,一溜儿火星直奔向夜空,在夜空中砰然炸开,满天红的、蓝的、紫的、金的颜色,凝成怒绽的秋菊的丝蕊,在空中艳丽地开放。

    几个番子都仰头望去,那极绚丽的姿彩徐徐燃尽,眼睛里还残留着那焰火的绚丽,一时还看不清满天星斗,忽听寂静的夜空中又是“砰”然一声炸响,一团瑰丽的火花在高老庄上空腾起,紧接着,远处山头上又是一点亮光,只是隔得远了,看起来象是大大小小一团星斗,却已失了那种艳丽。

    那档头怔了一怔,失声叫道:“焰火传讯!”

    马上骑士笑吟吟地道:“正是!”

    档头举刀叫道:“快!杀了他们回去报........”,他话音未落,喉音一紧,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去,整个人软软地竣在了地上。

    马上骑士厉声喝道:“就凭你们几个拦路盘查的小角色?统统不要乱动,否则爷的诸葛神弩可不认得你!睁大你们的狗眼回头看看!”

    这些设伏的番子人数有限,还没有这些夜行骑士人多,这时见对方也撕破了脸面公然动手,心中先自怯了,闻言乖乖向身后看去,只见远方山上蜿蜒移动,竟如一条长龙,火红的长龙以极快的速度正向山下扑来。

    吴杰红帽青衣,一身大档头打扮,而彭继祖、连德禄等人顶盔挂甲,却是当初神机营那身行头,五千精兵除了刀剑弓弩和火铳,大部分人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也不知是作什么用的。

    大军军容严整,队列整齐,一个个手持火把,神色凛然、杀气腾腾,最后边的驮马还拉了十门小炮,这些人持了圣旨叫开西城门,横穿京师大街,直扑向东辑事厂。

    这些日子东厂番子不断挑衅,内厂的人出入都饱受欺辱,要不是吴杰、黄奇胤、于永、杨一清等人再三弹压,这些桀骜不驯的大兵早就和东厂起了冲突。

    如今奉令剿灭东厂,这些目高于顶的神机营精锐人人士气高昂,正规军出身的他们,又是一身正规军的武器装备,哪把东厂那些欺压起百姓来神武无比的东厂番子放在眼里,东厂有无准备在他们眼中都不啻于一堆土鸡瓦狗,一条士气高昂的火龙浩浩荡荡杀奔东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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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身子还没好,头是不疼了,不过咳得厉害,估计是好的症状吧,大家早些看完,早些休息,如今才知睡觉是那么的吸引人,害大家晚睡,真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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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0 我攻你受

    锦衣卫北镇抚司大堂内空空荡荡,猛虎下山图下,一张白虎皮的金交椅上杨凌侧身而坐,十名随同进京的铁卫左右侍立,不动如山。

    轻轻饮了口江南采茶女子以舌尖采撷、酥胸焙干的极品雨前茶,杨凌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虽然一直暗自警醒,慎躁慎独,但是大权大握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不外如是吧?提起美人儿,杨凌坐在软棉棉的虎皮交椅上,支着下巴忽地想到了黛楼儿和高文心,她们只带着四十名护卫,吸引了两万四五千名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心中有些不安,但是想起进出京师的大小道路何止千条,东厂又不能动用地方官府和官兵,分兵把守每处不过几十人,以那四十名百中挑一的卫士应可保得她们平安无事才动,何况还有个足智多谋,可以随机应变的成二档头。

    实在不济的话,她们还可以退入石家庄,那里屯有一卫兵马,千户长是南镇抚使邵节武的内弟,现在两厂之间都是私下火并,无权动用军队,但是黛楼儿身上揣了邵镇抚的信物,如果退守石家庄,他们还是能予以庇护的,京里大局一定,番子们就得望风景从,她们的危险自可解除。想至这里,杨凌又定下神来。

    第四名报讯的侍卫又奔进堂来,施以军礼道:“禀厂督大人,大档头率军已进入东安门”。

    杨凌目光一闪,将茶杯递向一旁,一名番子伸手接过,杨凌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道:“东厂那边有何动静?”

    侍卫回道:“掌灯时分番子们进进出出尚还频繁,但是半个时辰间就大门紧闭再无动静”。

    杨凌想了想道:“东厂撒出去监视高老庄的几路暗桩呢?没有人返回?”

    侍卫带出丝笑意,应声道:“是!大档头的人马来势迅速,有惊觉不妙想要回报的东厂探子全被我们的人暗中干掉了”。

    杨凌点了点头,门外战靴“铿锵”作响,吴杰和彭继祖大步走了进来,杨凌一喜,不待二人拜下去,就连忙抢过去扶住道:“吴老,彭兄,一切妥当?”

    吴杰恭谨地应道:“是,一切按厂督大人安排,连得禄和冯唐两位都司正在布兵包围东厂”。

    彭继祖眉飞色舞地道:“大人,自你离京后,咱们可没少受那些兔崽子的气,要说咱们还有权督察他们呢,不说那些大头兵,我都快把肺气炸了,这回总算可以收拾他们了”。

    杨凌微微一笑,问道:“东西呢?”

    彭继祖挺胸腆肚地道:“嗯,着人都堆在院里了,我留了三百人听用。不过.......东厂的番子平素只负责缉司探报、奉命拿人,兵器大多是刀枪,连弓弩也没有几把,都说东厂有很多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他蹦得再高,难道还能敌得了咱们的劲弩长弓、火铳大炮?大人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

    杨凌笑道:“东厂现在还有八千名番子,其中不乏从江湖中招募来的好汉,要他同咱们的军队作战,那是以卵击石,可是若趁乱逃走却也不好拦截,我们要将他们围堵在东厂内,不能让他们四处逃窜”。

    “再说,打仗么,当然是伤亡越小越好,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不一定要硬拼硬砍!”他一拍彭继祖肩头,呵呵笑道:“今日剿除东厂,本督是‘化学战’、‘火器战’‘攻心战’、‘宣传战’为主,把你的大刀收一收,随本督上房顶瞧瞧热闹去!”

    彭继祖莫名其妙地道:“什么化学、宣传?我带了半辈子兵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吴杰在金陵时听了这名词也有些奇怪,已经问过杨凌,便向彭继祖笑道:“军中的飞天神火毒龙枪你见过吧?大人说的化学战与这毒龙枪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军发明的飞天神火毒龙枪有时在枪尖下绑赴火箭,临敌时点燃火箭,飞箭杀敌,如果敌人藏在洞穴、高屋中,还可以在顶端系上呛辣熏人的药物点燃后举入其内迫敌晕迷或逃出来,吴杰这一解释,彭继祖才明白过来。

    不过这种武器用处不广,威力不大,所以彭继祖囿于习惯,压根没想到这场城市巷战,可以大量使用这种方法,避免大规模正面冲突。

    杨凌有此创意,却源于他在落雁滩被熏晕的事,那次被呛得死去活来,使他记忆犹新,这次让士兵每人背了一个大包袱,不但装了许多易生浓烟、辛辣呛人的东西,还要高文心开方子,准备了许多迷乱神志、让人身体酥软的中药材。

    杨凌登上一幢房屋顶处,北方寻常房屋皆是翘起的屋脊状,这座也不例外,后因在四合院上方罩了顶,才形成一个木座的平台。北镇抚司和东辑事厂比邻而居,这条大街上除了这两家,也没人愿意和他们作邻居,空空荡荡的正方便内厂人马动手。

    两个院子中间隔着一块空地,月华如水,杨凌瞧见影影绰绰许多官兵已将东辑事厂团团围住。内厂人少,而东厂院落极大,若强行攻入必然出现围堵空隙,这般守在外边却能风雨不透,确保不会漏过一人。

    杨凌点了点头,彭继祖招手唤过一名番子,取过他的弓来亲手射出一枝响箭,锐啸声破风而去,杨凌这一边正在顺风的位置,许多官军点燃了背来的包裹,跑动着丢过一丈多高的围墙,‘化学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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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厂大堂左小厅内,范亭坐在“精忠报国”大匾下,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七个大档头全都坐在下首,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酷吏在厂公面前就象温顺的猫儿一般,全然不见平素的跋扈蛮横。

    范亭沉默半晌才阴沉地道:“宫里落闸上锁提前了两个时辰,派出四拨人马,却连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到,你们看,宫里到底出了甚么事?”

    大档头宋士俊迟疑了一下道:“厂公,今日三公九卿会同百余名京官联名上书,逼皇上诛除杨凌和八虎,皇宫突然锁宫,是不是皇上生了怯意,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才.......”。

    二档头巴龙三角眼凶光乱射,不客气地截住老大的话道:“大档头,恐怕不对劲儿,就算皇上锁宫,司礼监的人也不可能没有办法递出消息来,何况所有的宫防处都有我们的人安插在里面。

    现在皇宫里毫无动静,我们的人在四门用各种方法联系,里边一声不吭,依我看,恐怕司礼监不是没有消息要传出来,而是想传也传不出来了”。

    辑事厂的官不按朝廷品秩和职位数安排,全由厂主自行设定,范亭不设并列档头,而以名次依次下排。四档头甘敬堂听了瞿然动容,不敢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皇上有这么大的胆子?内廷外廷已经联手,他敢不顾一切擒拿司礼监的诸位公公?再说.......他有兵可用么?西厂范亭也不是傻瓜,岂肯听命行事?”

    范亭若有所思地道:“少年天子,心高气盛,不计后果的胡为也不是不可能,他若下严令,苗逵又不是我们的同路人,他敢不奉诏么?”

    “唔.......,为了以防万一,立即再派出些探马观察京中动静,其余所有人都留守厂内不得妄动”。他冷笑一声道:“皇上就算掌握了宫城又怎么样?明日一早,如果宫门还是不开,我们就以宫中有变平乱为名强行闯宫”。

    六档头周起凤迟疑道:“厂公,会不会是八虎听了消息,狗急跳墙窜掇皇上锁宫?又或者.......杨凌已秘密回京?”

    范亭一怔,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会,我们一听说王琼被杀,便立即暗布人手,杨凌若是回京,内厂那边、威武伯府还有皇宫里边那么多眼线岂会全都看走了眼?而且这些天内厂在我们的挑衅下步步退缩,一直毫无动静,也不象是有了主心骨的模样.......”。

    他嘴里这般说着,神色还是有些不安起来,话未说完忽地立起道:“速速下令,将派出京的人马全部召回来,还有,起凤,你马上去趟镇抚司,请张提督、牟镇抚调集周围诸镇锦衣卫回京,如今我们挟泰山以压卵,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让杨凌自已踏进这龙潭虎穴吧”。

    周起凤起身道:“是,卑职遵命!”

    他话音刚落,外边已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咳嗽着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好大烟,咳咳咳咳.......”。

    范亭怒道:“哪里着火?快去看看!”

    两个档头连忙起身冲出门去,一到了大堂,已有一股轻烟徐徐涌入,淡淡轻烟,味道却辛辣刺鼻,七档头沙洪旭捂着鼻子奔出门去,只见一些番子正迎风跑向烟雾漂来处,忙问道:“哪里起火?咳咳咳.......”。

    这片刻功夫,熏得他眼泪直流,咳嗽一阵,直觉头脑也一阵晕眩,沙洪旭本是个江洋大盗出身,偶尔也干些偷香窃玉的采花勾当,如今久不拾旧业,倒有些疏忽了,此时觉得这烟气实在不象起火,才忽地警觉过来,不禁大叫:“不好!这是有人放毒烟,快快戒备,防止.......咳咳,有人攻.......咳.......入.......”。

    东安门大街上,大街对过一字排开十尊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东厂正门,二档头冯唐一身戎装,依旧如在神机营一般,面色陈静地望着那紧闭的大门高声喝道:“大炮平射,上实心弹,火药十成!”

    弹手捧起大铁球放进炮筒,火药手用长柄木锤捣着火药椿实,操炮手架起大炮,点燃火信,十声剧烈的爆炸声接踵而至,乌沉沉的铁球弹出,木屑、石片、碎砖横飞,面前巍峨高大的东厂门楼轰然倒塌,两边的砖墙也垮了大半。

    半扇陈重的梨木大门飞上了半天,落到了半里地外的空巷中,“啪”地砸得粉碎,受到波及的两头蹲狮也被砸得面目全非。

    这种实心弹射程远,直接杀伤力小,本来就是专门用来攻城掠地,洞穿城墙工事的利器,在这么近的距离,它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面前尘烟弥漫到了半空,但前边已影影绰绰看到了东辑事厂大堂和前边一些呆若木鸡的番子。

    两侧的弓弩手将利箭森森然对准了辑事厂内,但是没有人冲出来,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番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重炮的威力,更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已将以血肉之躯直接面对着它的威胁,暴露在大炮面前的番子们连逃跑都忘了,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

    冯唐对面前的情形恍然未见,继续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大档头的命令,高声喝道:“大炮仰射,上霹雳开花弹,火药九成!”

    地皮一阵哆嗦,十颗霹雳震天弹象天女散花一般越过那些呆立的番子,砸向厂内各处,剧烈的爆炸声起,大门前的番子才恍若从梦中醒来,发一声喊立即四散奔逃,在辛辣呛人的烟雾中哭喊着寻找着出路。

    大炮在冯唐的吩咐下再次放平,这回放上了‘暴雨狂蜂’,这种最大射程只有一里的霰弹,是大明火炮杀伤力最庞大的武器,数升铅铁合金的小丸被灌入炮筒,如果有什么‘云中鹤’‘翻天鹞子’一类的江湖好汉胆敢扑出来,不立马变成‘火鸟’才怪。

    神机营左哨军改为内厂官兵后军方已不配发大型作战火器,而且应该将重炮等武器收回。左哨军还任皇帝亲军时将重炮拖到高老庄,由于随后改为内厂,杨凌忙着‘开疆拓土’,也没空交还重武器,碍于他在皇上面前的身份,神机营也没敢主动上门索取,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不过这已是最后一批弹药了,山中演武时已耗费了大半。然而这一番威慑,已经没有人敢打从正门逃出来的主意了。

    大门被轰掉的那一刻,洪沙旭等人已扶着范亭慌忙逃去,纠集了一众残兵扑向浓烟起处,那些有迷神作用的中药被火一烧,药性大减,已不能将这些人迷倒,但是多少影响了众人的灵敏度,加上那些辛辣之物呛喉燎鼻,一群流着眼泪鼻涕、咳得肺子都快呛出来的番子还没找到浓烟火源,就被已登上墙头的内厂番子用乱箭射了回去。

    这是杨凌的严格命令,尽量减少已军死伤、尽量避免直接肉搏、不给他们逃跑的可趁之机。

    一阵大炮把自家大门给轰没了,紧跟着一阵箭雨射过来又死伤无数,却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见到,呛人的烟越来越浓,却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人、不知道敌人的目的。

    武器不如人、士气不如人,一向骄横的自以为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东厂番子,头一次发现,如果有人敢于渺视他们的权威,那么他们根本就不堪一击。

    范亭用温毛巾捂着口鼻,哈着腰颤声道:“怎么回事?难道皇上调了兵来?是京营还是团营,这些混账总兵、参将吃我们的、拿我们的,竟然真的动手了”。

    巴龙急道:“厂公,我们集中人马从南边杀出去,那条巷子很窄,穿过去是树林,只要冲出林子就进入民宅了,咳咳咳.......任他兵马再多也休想拿得住我们”。

    东厂内还有八千名番子,可是杨凌这番阵仗攻心为上,只有猛烈的攻击,没有一个人表明身份和来意,这让范亭等人产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只能往坏处想,再也生不起一丝反抗之意。

    宋士俊一听连声叫好,说道:“厂公,现在浓烟四起,想组织人马反击也不成,还是集中尽量多的人先冲出去再说吧”。

    范亭在官场上诡计多端,却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心中早没了主意,闻言忙叫各位档头速速整肃人马,不一会纠集了三千多人,提着刀剑直扑南院墙。

    烟气到了这里已经渐渐淡淡了,泪眼模糊的番子们精神一振,南院墙下有三道门户,平素都是紧锁着的,只要砍开铁锁冲出短巷,就可以得脱生天了。

    一片空地,原本是东厂番子们的演武场,此时却有整整齐齐一排火把,火把持在人手中。近百名身着奇怪的人端立在地上,火把映着他们冷肃的脸庞。

    奔过来的番子们远远的就看见一排持着火把的人,个个体形臃肿,一个人仿佛变成三个人那么宽,奔到百米开外才发现这些人头戴铁盔,身上背着一口凹形箱子,身体正好嵌套在凹形里边。

    北边有利箭,正门有火炮,他们原也没指望南门会没有伏兵,可是这边出去是短巷树林,是唯一有希望从这群可怕的杀神手中逃脱的唯一生路,红了眼的番子们举起手中的钢刀,拼命地呼喊着,向这区区百人冲过去。

    近了,更近了,近百名持着火把的人忽地齐齐转过了身去,东厂番子们愕然、茫然还带着不知所谓的欣然,在身后大队人马的簇拥下疯狂地扑过来。

    不知是哪里冒出了第一点火光,然后是第二处、第三处,直的、弯的、斜的不同角度,象火流星一般千百枝密集的火箭箭尾喷着火光,一窝蜂的射了过来。

    夜色中,漫天的流星,那是何等的浪漫和辉煌?

    可这辉煌却是来收割人命的。冲在最前边的人首当其冲,立刻被乱箭贯穿了身体,身中数十箭的身体,由于火箭箭尾还在不断推进,那前冲的身体竟倒过来向后飞去。

    一个番子举着钢刀,眼睁睁看着早上还在一起勒索、中午还在一起玩女人、晚上还在一起喝酒的伙伴眼睛、嘴巴、喉咙、小腹上都插着冒火的利箭从自已身边倒飞回去,一声胆丧的狂叫还没有出口,一枝没有准头、歪歪曲曲地飞过来的火箭已从他的太阳穴贯进去,箭头从另一端穿了出来。

    一口普普通通的木头箱子,在山上就地取材,着军中工匠制作,前边一块带孔的档板,这是杨凌早在高老庄后山练兵时就授意以军中的‘百虎齐奔箭’为篮图改良制造的火箭,成本低、易制造,易携带,用完就丢,纯属一次性武器。

    这种火箭虽然解决了火铳装填速度慢的缺陷,但箭枝火箭携带量有限,射程不远,准确度更谈不上,考虑到士兵的负重能力,每箱只装75枝箭,可是用来打这种烂仗却是极犀利的武器。

    火箭发射完了,一千多人仰面倒卧在地,有的人身上火箭箭杆儿还在冒着火星儿。可以把一枝烧得通红的铁枝毫不犹豫地刺入犯人的大腿,看着他疯狂呼叫,人油滴淌而谈笑自若的番子们惊呆了;最喜欢把开水倒在犯人身上,然后用铁刷子一层层把血肉刷下来直露出白骨的刽子手们惊呆了。

    过度的恐惧反而使人丧失了逃跑的欲望,一双双呆滞的眼神瞧见那些持火把的人丢下箱子,扔掉火把向黑暗中跑去的时候,它的主人不由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渗人的惨叫,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过去。

    可怜的番子们就象一个被小虫子堵在死胡同的女人,心里惊恐之极,恨不得立刻逃得远远的,却一边不受控制地疯狂去跺它。

    然而,高墙黑影下又是一排火把燃起,匆匆跑过去的人隐入了暗处,另外一排人象钉子似的站在那儿,每个人身上,仍然背着一口箱子。

    番子们终于崩溃了,他们立刻转身向后逃去,如果有人哪怕只是稍稍挡了他的路,阻碍了他逃跑的脚步,疯狂的刀就狠狠地劈了上去。他们没有勇气回头,但是满脑子都是万箭攒射的画面,是满身满脸射满了利箭死无全尸的凄惨人影。

    恐惧象会传染的瘟疫,番子们以比冲过来时快一倍的速度向回飞奔,闻讯跟过来的番子们还什么也没看到,就被他们鬼一般的样子和喉咙里不成调的怪叫吓呆了,紧跟在他们后边狂奔起来。

    这个时候,四面八方无数个声音用整齐划一的声音高喝起来:“奉圣谕,内厂拿人,降者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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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厂番子冲进东厂拿人了,仅仅派进去四百人,六千多名面无人色的东厂番子却象羔羊一般听话,一个人看押着数十个、上百个东厂番子,竟无一个萌生反抗的念头。

    杨凌端坐在锦衣卫房顶的平台上,听着赶过来的连得禄兴奋地禀报着战果。

    彭继祖哈哈大笑道:“大人,卑职也料到东厂中人不是咱们的对手,可是却想不到他们是如此不堪一击,他奶奶的,别看东厂叫得凶,简直就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们嘛,爷们想怎么的就怎么的,他们只能受着。”

    连德禄见杨凌对战果也甚是满意,不禁凑趣笑道:“只能受着?只能受着有只能受着的好处,起码人家不用担心自已阳萎,哈哈哈哈.......,你老彭也别得意,要不是厂督大人妙计,就凭你一通蛮干,没准儿就叫东厂这帮娘们笑话了”。

    两个人说完捧腹大笑,杨凌实在开不了这种粗俗玩笑,他站起身来,向一直冷静地肃立一旁的吴杰道:“吴老,剩下的事交给你了,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吴杰点头说道:“大人放心,东西保证让东厂的人看着从范亭的房间里搜出来”。

    杨凌点了点头,紧紧身上的大氅道:“好,那么东厂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现在赶去和成二档头汇合。”

    吴杰轻声笑道:“大人‘重伤’回京时,要不要告诉夫人她们前去迎接?”

    杨凌顿住脚步,想了想笑道:“算了,这个戏就不要做了,过犹不及。”

    彭继祖和连得禄早已得吴杰吩咐,除掉了东厂后大人还要秘密离京的,所以见杨凌起身,忙迎了过来,杨凌说道:“彭兄、连兄,今晚就率兵驻扎东厂,京中事务就劳烦你们了”。

    杨凌步下楼梯,就听彭继祖在平台上已向身边亲军恶狠狠地下着命令:“走,跟老子去东厂,注意看我的眼色行事,该消失的人就让他消失,手脚利索点!”。

    杨凌停住脚步,扶着栏杆仰首望着天边一轮皓月,幽幽地吐了口气:“该杀的,终于还是要举起屠刀了,在这样的宦海生涯中,要慎独谈何容易?

    内廷这帮只知道拳头大的有理的人还可以用刀去对付,那些除了四书五经,鄙视一切知识,除了科举进仕,鄙视一切人的文官,我又该怎么去对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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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1 局外闲人

    京中这场骚乱,还是事不关已的百姓们更安逸,他们听见炮声吃惊地跑出门去,又被突然出现在大街小巷的锦衣卫象赶猫赶狗似的撵回家去,等了大半个时辰不见再有什么动静,也就放心地脱了衣服上炕睡觉了。

    可是今夜没有打更人,没有那更鼓声催人早起上朝,能睡得着的官员却没有几个。

    大学士刘健顶冠束带、官袍整齐,凛然坐在会客中堂里,身后两枝描金红烛已将燃尽,奄奄欲灭的灯芯就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忽明忽暗的,随时可能湮灭在堆满烛泪的铜盏里。

    许久许久,紧闭的门扉“笃笃”响了几声,刘健霍地睁开双眼,喝道:“不是说过不许来打扰我么?是不是锦衣卫来拿人了?叫他们来叫我!”

    门外老管家怯怯地轻声道:“老爷,街上的锦衣卫都撤走了,如今........该是上朝的时间了”。

    刘健长吁了口气,茫然站起身来:“锦衣卫撤走了?没有人拿我?”

    昨夜听到东安门炮声隆隆,刘健闻声惊起,登上家中楼阁远远眺望,恰好冯唐第二轮大炮发射,开花弹将两幢房子炸得起火。

    刘健瞧见是东辑事厂出事,急命家人出门察看,却被锦衣卫堵了回来,刘键闻言便知不妙,当下穿戴整齐肃然坐在中堂等着皇上拿人,想不到天光放亮,锦衣卫却撤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皇上被百官的谏言书激怒,大肆捕杀忠良?

    刘健茫然半晌,自信渐渐回到身上:“天子虽然年幼,也知道江山社稷之重,他岂敢如此莽撞?如今东厂炮火就算是皇上捕人,也必是杀鸡儆猴,以此恐吓百官。

    我身为当朝首辅大学士、先帝托孤的重臣,岂可计较个人功名利禄,置大明江山于不顾?皇上可以没有东厂,可是不能没有我们,否则谁来替他扶保江山?他的权力可以对付东厂,能对付得了满朝文武的一颗赤胆忠心么?我要立即赶去宫门,汇齐百官进谏除奸,胜负成败,国运仕途皆在此一举了”

    刘健挺起胸膛,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清咳一声,断然喝道:“取老夫的笏板来,备轿上朝!”

    ................

    玉阶丹陛,黄瓦朱檐,双龙蟠着汉白玉的石柱,巍巍的龙凤纹雕石牌楼显出威武庄严的帝阙。当第一缕晨曦映在金碧辉煌的奉天殿上顶时,百官上朝了。

    金水桥上,当先三人白发飘飘,宽袍大袖,手捧着玉笏,昂然而上。第二排是头戴乌纱方角,身着酱红官袍的六部九卿,次后是穿绿袍的、蓝袍的官员们,一排排目不斜视直入宫阙。

    在午门外短短的一段时间交流,汇合各方得来的消息,官员们已知道宫中和东厂发生的大概详情,人人心中都明白这个一向只知顽劣贪玩的少年皇帝抢先动手了。

    天子震怒,那又如何?皇上拿了厂卫一众家奴,还不是不敢动文武百官一根汗毛?士者,社稷之所依,百官齐心合力,今日早朝定要谏言力争,不除奸佞誓不罢休。

    金銮殿上,面对着一张空空的龙椅,百官士气高昂的肃立着,等待着小皇帝升朝........

    日上三竿,一直压抑着怒火沉默等待的百官已经疲惫不堪,队列已不再整齐,不少人悄悄地更换着双腿站立的姿势,缓解着疼痛的脚跟,气势已悄悄散去。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谢迁不耐烦地对站班太监高声道:“早朝时间早已到了,请催促皇上速速升殿!”

    御前站班太监田公公仿佛早就等着百官不耐催促似的,应声从后殿走了出来,慢腾腾地登上丹陛,拂尘一扬,缓缓扫了一眼殿上百官,高声说道:“皇上升殿,百官接驾!”

    “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轰喏声震殿瓦,似乎诚心要给皇上一个下马威。

    一夜之间,将心中原本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强大势力土崩瓦解的正德皇上信心大定,更加相信杨凌临走时的嘱咐和判断,如此气势的山呼海啸不但没能震住他,反而激起了他的傲气。

    男要俏,一身皂。今儿百官来得这么齐整,正德皇帝却穿了一身黑色团龙的常服,衬着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他轻轻巧巧地走出来,在百官偷偷觑视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登上丹陛,看了看大殿上俯首叩跪的百官,头一回觉得自已是真的站在他们面前,而不必惧怕他们随之而来的一张张利嘴。

    正德皇帝走到龙书案后缓缓坐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缓缓扫视了一圈,翘挺的鼻子向田公公一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田公公会意地上前一步,扬声道:“百官平身,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三位大人上前听旨!”

    众大臣起身,九卿中三司官员怔了一怔,莫名其妙地走上前来撩袍再次跪倒,说道:“臣接旨!”

    田公公说道:“圣谕,司礼监王岳及众首领太监嫉贤妒能、为谋司税监差使,造谣诽谤、中伤大臣,东厂范亭事机泄露后更图谋不轨,皇上已诏令西厂、内厂、御马监平叛,现将人犯交付三司审问,西厂、内厂监审,钦此!”

    百官闻言一阵喧哗,田公公冷眼一扫,喝道:“肃静!再有喧哗无礼者,着殿前武士驱逐出宫!”

    都察院等三司官员面面相觑,皇上猝不及防下旨让他们办差问案,金殿之上又不能和诸位官员商议,只得硬着头皮道:“臣等接旨!”

    田公公又道:“圣谕,内监刘瑾、谷大用等人检举、平叛有功。即着刘瑾掌司礼监兼提督团营兵马,高凤任掌印太监、罗祥任秉笔太监,邱聚、魏彬任随堂太监,张永提督京营兵马,谷大用掌管东辑事厂,马永成掌内务府,特此晓谕百官”。

    李东阳一听,心中不由一沉,皇上将内廷官员一网打尽,在中伤诬陷朝中大臣之外居然另加了一条事败谋反的罪名,硬生生将他们和诛除杨凌及八虎的事隔绝开来,就是有人想为他们开脱求情也得掂量掂量这其中的份量了。

    更为可虑的是,司礼监提督和四大首领太监全换成了八虎中人,京营、团营也掌握在他们手中。这司礼监掌理皇城内一应礼仪、刑名及关防门禁等事。

    犹为重要的是他们掌理着内外奏章及御前勘合,照内阁票拟“批红”,实权比内科首辅还要大,如今再想弹劾他们,已是万分不可能了。

    皇上什么时候手段这么老辣了?凭八虎那几块料可以想得出这主意么?李东阳与谢迁、刘健悄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八虎已不可除,如今只有避其锋芒,攻其一点,只要打开一个缺口,事情还大有可为。刘健当机立断,也不及和谢迁、李东阳商议,立即出班奏道:“皇上,臣有本奏。

    内厂杨凌奉旨南巡,以官船私蓄货物转售牟利,又大肆收受贿赂,为掩罪孽,他置造巧伪,淫荡上心,并有擅杀朝廷大员之嫌,他既已回京,请皇上将杨凌一并发付三司惩办,以消祸萌”。

    正德皇上抿了抿嘴唇,心道:“这些人果然不死心呢”,他静了一静,徐徐说道:“刘大学士,杨凌顺路替内务府搭运些皇家采买物品而已,此事早已禀报给朕知道,何来私蓄货物转售牟利之说?至于收受贿赂,乃是为了迷惑待查犯官,这些东西现如今都已呈进大内了。

    杨卿巧计揭破莫清河、袁雄两个败坏朝纲、罪大恶极的镇守太监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大学士身为内阁首辅,要有真凭实据才是。”

    刘健听了为之一窒,杨凌那三船货物实在庞大,运进京来才一船就大车小车浩浩荡荡,送进了谁的府邸他一清二楚,可那都是皇亲国戚,功臣勋卿,难道能把他们举列出来?至于杨凌自带的东西,如果皇上替他遮掩,那还查得清楚?

    谢迁立即出班说道:“皇上,臣听说金陵礼部王尚书与杨凌起了纠纷,当晚便被谋杀,杨凌有重大嫌疑,应立即将他拿问,查清事实才是”。

    正德皇上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一叹道:“听说?又是风闻!朕这里倒有真凭实据,司礼监一众奴才为了陷害杨卿,设计杀害王尚书嫁祸与杨卿,此事有司礼监戴义的口供、东厂范亭那里搜出的书信,朕正要三司一并查办此案,谢爱卿有兴趣不妨也去听审”。

    又是一记重击,谢迁也张口结舌地愣在那儿,他心中原本就怀疑是东厂为了拉拢更多的官员从而施出的毒计,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将错就错。

    心中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对于正德这番话自然深信不疑,一时间谢迁也说不出是该昧着良心牺牲王琼继续陷构杨凌以全大义还是为这位枉死的同僚报仇以尽私谊。

    殿上百官如同炸了锅一般,再顾不得君前失仪,曾经的盟友,竟是设计陷害王尚书的真凶,难道那一连串传言果然是东厂的奸计?一部分官员开始有所动摇,那种誓除奸佞的坚决气势已荡然无存。

    李东阳垂下眼来,吸了口气沉声道:“皇上,东厂远在千里之外,如何事先得知王尚书会宴请杨凌?如何会知道双方会在席上交恶?此事太过蹊跷,其中细节疑处甚多,可否宣杨大人上殿一询?”

    正德皇上剑眉一皱,俊美的脸蛋上溢出一丝愤怒,高声道:“疑处甚多?锦衣卫张绣为何在天津卫设伏?东厂为何派出两万多名番子在来京道路上四处拦截?他们再三阻止杨卿回京分明是心中有鬼,唯恐恶行败露!”

    他砰地一拍桌子,怒道:“杨卿现在还在回京路上,朕刚刚已下诏令刘瑾率神机营官兵前往接应,若是杨卿有所闪失,朕定要那班奴才偿命!”

    “杨凌还未回京?”李东阳听了大吃一惊,擒拿司礼监一众内廷要员、秘密调兵歼灭东厂、弹压九城京营,这一连串又稳又狠的行动难道都是当今皇上的主意?

    司礼监与他们原本心照不宣的计划是杨凌返京的同时百官进谏,继尔以拒捕罪名诛杀杨凌。东厂突然改变计划,竭尽全力阻止杨凌回京,难道真是心中有鬼么?

    李东阳是正德皇帝的太傅,对这位小皇帝知之甚深,小皇帝聪颖勇敢,但绝对没有这份心机,使不出这种手段。

    如果杨凌还未进京,那昨日的行动必是出于八虎的授意,难道这八个只知谗媚惑君的阉人竟是扮猪吃虎,先故意激起百官愤怒,再诱导东厂移祸杨凌,转移百官视线,同时将杨凌逼上他们这条船,最后在几方都忽视了他们的作用的时候,突然出手夺取大权?

    李东阳工于谋国而拙于谋身,对于这种丝丝入扣的阴谋诡计哪能看得清楚,他越想越觉有理。

    这场变故最大得益者就是八虎,杨凌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好处,在二万人马的围追堵截下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好说呢,难不成杨凌和我们都成了人家棋盘上任凭摆布的棋子,被人利用了?

    正德说着,似乎余怒未息,他气呼呼地站起身,说道:“昨日司礼监在宫中作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位老人家也受了惊吓,朕要去后宫探望,众卿如有要事便留折待阅吧,退朝!”

    正德皇帝也不待群官叩拜,便走下御台闪入屏风后边不见了。

    刘健愕然转回身来,只见几百道目光都投注到他的身上,等待着他做出决断。他是百官的领袖,搞出这么大阵仗,如果弹劾一事就此罢休,他的声望将一落千丈,在官场士林都将名声扫地。

    内廷以作乱之名被铲平,与他们弹劾杨凌和八虎的罪名并不相干,这条“除奸”之路还得走下去。

    但是现在八虎大权在握,少了内廷的配合,还弹劾得到么?

    从许多官员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种陌生的味道,那不再是他一呼百喏,毫不犹疑地跟随他进退趋止的信任,很多人已动摇了对杨凌的看法。

    声讨杨凌似乎很难再理直气壮。声讨大权在握、负有平叛勤王之功、此时风头正劲的八虎,又是一种很愚蠢的政治决策,他该怎么办?

    刘健嘴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力量是一柄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已。他是靠品性和德望获得百官的信任的,要维护这种品性和德望,他就不能知难而退,做出明哲保身的举动来。

    曾经使他得到呼风唤雨的力量,现在正推着他,把他推上一条义无反顾的政治悬崖........

    美酒河畔险象生,愁煞人,前无进路,后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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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和成绮韵、高文心正在回京的路上。

    他连夜出京,可是竟然赶不上第二日一早才传出京来的东厂覆灭的消息的传播速度,听到消息的东厂番子们惶惶然不知所措,出了京就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他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赶回京去。

    一向招募来的江湖人,半途开始偷偷散去,重新混入三山五岳讨生活。

    杨凌找到她们的时候,四十名侍卫只剩下二十六人,其中过半还带了伤,那辆原本极结实豪华的马车,也吱吱吜吜、摇摇晃晃的快散了架,车轿四处七零八落地射着一些雕翎箭,可以想见她们经历了多少残酷的战斗。

    杨凌见了心都提了起来,慌忙跳下马抢向车轿。骑了一夜一天的马,他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没了力气,一见到闻声从车中闯出来的高文心安然无事,他几乎虚脱的一下子跪在地上。

    高文心急奔两步,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人围在旁边,纵身扑到了杨凌怀中,忍不住泪染双颊,她不怕为杨凌而死,却为能活着见到他而喜极落泪。

    成绮韵也忘情地冲前几步,才微笑着停下,抿紧了嘴唇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温柔的笑意。欲死重逢的感觉,原来这般令人心动。

    他们的计划本来很周详,唯独忘记了一点,就是那辆车子。

    黛楼儿和高文心都不会骑马,而且坐在结实的车轿中也更加安全,可是一辆原本很结实的马车,由八匹马拉着,整日在没有道路的旷野中颠簸疾奔,它的寿命还能有多长呢?

    因为这个小小的疏忽,差点儿葬送了她们的性命。车轮摇摆着缓行尚可,可是疾驰起来车轮根本来不及转动,车子等于被八匹马硬拖着在泥土中滑行,这样下去只消两里路程,整辆车子就得散架儿。

    黛楼儿本已下令后撤,退入石家庄官兵卫所,半途却不得不停下来,被几路汇集到一齐的番子们追上来彼此展开了肉搏。

    他们边打边退的好不容易逃到这里,距卫所还有五里路,忽听到远处又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还以为又有大群东厂番子追来,待瞧清是杨凌人马,不禁欣喜若狂。

    杨凌也累得疲惫不堪了,只好钻进那辆走起路来左扭右扭象扭秧歌儿似的马车,准备到了前方市镇再更换一辆。

    那二十六名侍卫精疲力尽、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可是这样的情形正适合回京后向人展示,杨凌只好狠心带他们一起赶路,等回了京再好好养伤歇息。

    这几天几夜,成绮韵和高文心哪怕暂时脱离敌踪,避在荒野中时也没有好好歇息过,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杨凌看了不忍,揽住高文心肩头,柔声道:“文心,靠在我肩上歇歇吧,等到了前方市镇换了大车,你再好好休息”。

    高文心挨着他这么近,又被他如此温柔体贴,不禁满心喜悦,只觉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初时还只是挨着杨凌肩头休息,渐渐的被那车子摇来摇去,困意升起,慢慢跌入他的怀抱真的甜甜入睡了。

    成绮韵坐在杨凌的另一边,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高文心揽在怀中呵护备至,眼中不禁露出一丝羡慕,待杨凌转过头来,她的神色却又攸地恢复了平静。

    杨凌向她微笑道:“二档头也歇息一下吧,前方三里就有一座镇子,到了那里我们再详谈”。

    被人称呼官职,本来是那么惬意的一件事,可是成绮韵现在却觉得有些刺耳,心中微微有点失落,她强笑了笑,想起杨凌既然赶来,京中必然大局已定,功利心攸又占了上风。

    她振作起精神道:“大人,京中可是大局已定?”

    杨凌点了点头道:“嗯,会动手的全被削去了手,至于那些会动嘴的,到也不足为虑,回京后再慢慢消遣便是”。

    成绮韵听了杨凌的俏皮话不禁莞尔一笑,她举起玉笋似的手指摘下官帽,将奔跑摇晃中散落下来的鬓边乱发束起,然后重新塞回官帽中。

    多年的习惯,使她虽是在刚刚经历了生死血战,身子又疲惫不堪的时候,那颀长白嫩的玉颈仰起时举止仍是十分的优雅,十指也如兰花般动作着。

    她正了正官帽,眸光转动间看见杨凌正瞧着她动作,不禁脸上微热,忙掩饰地笑道:“大人,司礼监有‘批红’之权,莫清河昔日每念及司礼监的官职都艳羡不已,这可是足以与外廷对抗的高位,也是这次行动空下来的最重要的位置,您回京时对于这些人选并未议定,如今是由谁做了?”

    杨凌道:“是皇上做太子时就在身边的侍奉的一个内监,名叫刘瑾,出宫时我和皇上就已议定此事,东厂一灭,就由他担任此职”。

    成绮韵欣然道:“喔?皇上做太子时就随侍身边?那倒是得力的人了,我们有这样一个人在皇上身边,以后行事就方便多了。”

    杨凌想了想,摇头道:“此人........也未必便是我们的人”。

    成绮韵一听急了,脱口道:“甚么?这怎么可以?一朝权在手,他若野心勃勃和我们争权怎么办?大人应该将司礼监掌握在自已手中才是”。

    杨凌翻了翻眼睛道:“那除非本座立即挥刀自宫。”

    成绮韵虽是生冷不忌,听了也有点讪讪的不好意思,她红着脸道:“卑职是说........大人应该将司礼监交在一个肯听你的话的人手中”。

    杨凌叹笑道:“我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可是内监中我本就不认得几个人,随便提出一个人来,你以为皇上就肯让他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权力留出空白,皇上这几个近侍必定要补充进去的,与其争权夺利,让他们知道我在戒备他们,不如故示大方”。

    成绮韵默然,半晌才道:“大人进京后似乎周思详虑,对计划又做了些变动,团营和京营呢?也不在大人绝对控制得住的人手中了?”

    杨凌听出她语气中微带嗔意,不禁说道:“这些人目前至少是不会与我们为难的,将来说不定也会起大作用,我不是不想控制,而是根本没有合适的人来举荐”。

    他轻轻一叹,悠悠说道:“当本官和皇上计议起这些人选时,我才猛然想到我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可用,我升迁的太快了,就象一棵长得飞快的树。

    这么短的时间,我根本来不及建立自已的人脉,我的根系太浅,还抓不住土壤,我的枝干也太细了,还经不得风浪,如果把所有的权力全抓在自已手中,今日的无限风光用不了几日就会成为加颈的钢刀”。

    他目光闪动,轻轻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把这些人提起来形成一片林子,我们才能安全地藏在其中,慢慢壮大”。

    杨凌说完,见黛楼儿一言不发,不禁扭头瞧了她一眼,只见她正用有趣的眼神望着自已,不禁问道:“你看什么?”

    黛楼儿嫣然一笑,用糯甜的声调说道:“大人说的是呢,过了年您才及冠,日子还长得很呐,卑职........不该那么心急的”。

    杨凌很久没听到她用这么腻的声调说话了,也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忽又想起自已现在也搞不清楚的那个一年之期,不禁又叹了口气。

    杨凌叹声方落,黛楼儿的螓首已贴到了他肩头,呵欠一声,轻轻地道:“大人,卑职也倦得很了,借您的肩膀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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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码完啦,码完啦,睡觉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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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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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速成的九世善人,被阴司判官送到了大明正德年间。自认没有一技之长、又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史上最无能的穿越者郑大善人,幸好遇上了一个最不象皇帝的皇帝,一个不想当皇帝却不得不当皇帝的朱厚照。国家和个人的命运,就象历史洪流中的一条小船儿,且看他如何把这艘船的舵掌握在自已手中回到明朝当王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明朝当王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