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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回到明朝当王爷txt下载     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96 志在斩首

    鞑子的声势一时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从山上疾扑下来的鞑子呼啸着穿庄而过,惊慌跑上街头的百姓被长刀一拖,借着马的冲势,毫不费力地就斩下了头颅。

    尽管是从山中小径偷袭过来的小股部队,鞑子仍保持着草原上攻击对手的习惯,并不急着侵入各家各户抢掠财物,而是一冲而过,借助凛厉的声势,冲垮敌人的队形,打消敌人所有的反抗勇气。

    这小村庄事先得到的情报并未驻扎官兵,他们穿庄而过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村民逃跑了,战马冲至村头就要立即折返,开始逐户抢掠杀戳。

    然而冲在最前边的鞑子飞快地掠至村口,却愕然发现数百名严阵以待的官兵肃立在那儿,张弓搭箭,矢密如林。

    但是他们已来不及分析为什么突然村里冒出一队官兵了,火筛的部下在鞑靼蒙古中最是凶悍,这支派来抢粮的千人队更是骁勇善战,微一错愕,就悍然嚎叫着挥舞兵器猛扑过来。

    后边看见这里状况的鞑子都拨马冲来,一边摘弓搭箭,蒙古人善于骑射,马上张弓搭箭极为娴熟,片刻的功夫已进入攻击状态。

    杨凌见此情形,心知再也耽搁不得,村中藏不了四百匹健马,为了掩人耳目,这支官兵均是步卒,一阵箭雨只能阻得片刻,若被鞑子冲入阵中,只怕数百人都得丧命在此。

    这里距大同如此之近,前方又有长城阻隔,鞑子还不曾在这带出现,再加上伯颜主力转攻平顺、壶口,杨凌更是万万想不到方山上会突然冒出一股鞑子,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鞑子要想绕过长城突袭后方,只有偷偷潜行与崇山峻岭间还没有修筑长城的几段险峰,可是那里极为难行,而且根本不容大军通过,这千把人已是极限。

    一念至此,杨凌心中权衡立定,他立即高喝道:“无论官贼,都是汉人,抓贼是本职,杀寇是天职,我们的帐以后算,今日只杀鞑子,兄弟们,动手!”

    弓弦嘈切,杨凌一声令下,四百弓箭手立即调转箭矢所向,一阵急如骤雨的雕翎箭向疯狂扑来的鞑子射去。

    策马疾驰的鞑子应声落马一片,几匹背上插着箭矢的矮壮蒙古马悲鸣着调头逃去,脚还勾在马镫中的死尸在冰雪中拖出一片血痕。

    杨凌眼见村中千余铁骑蜂拥而来,心中却变得极为冷静,虽说他几乎没有亲自持刀上过战场,可是阵仗却见的多了,如今数百侍卫皆唯其命是从,他必须要保全兄弟们的性命,这是他的责任。

    杨凌目光一扫,厉声喝道:“村口狭窄,不利鞑子骑兵冲撞,皇卫上马,给我堵住路口,其余人马立即退向白登山,恃山而守!”

    大内侍卫们短暂的惊愕后,勇气已经回复,闻言立即扳鞍上马,挥舞着长柄朴刀迎向路口。刘大棒槌平时一口的官腔,这时一激动,山东老家的莱阳腔冒了出来:“沁儿,俺日他姥姥,这六沟里咋出溜出这么多彪乎乎的鞑子?”

    说着拎起铁棍就要上马,伍汉超一把拉住了他,喝道:“你做什么?就是杀死一千个鞑子,大人若有个闪失,你都没地方哭去,护着大人撤向白登山!”

    他自已被人引走过一次,险些害死杨凌,此时自然紧紧护在杨凌身边,不敢稍离寸步。村口人仰马翻,打的不可开交,鞑子仗着快马冲撞,力沉势急,而守住村口的二十名侍卫仗着武艺高强,旁边又有番子不断放箭支援,暂时还可抵住,但杨虎等人还站在原地神色犹豫,伍汉超恐他们暴起伤人,是以双目紧紧盯着他们,不敢稍懈。

    红娘子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杨凌,扔掉手中木板几步走到自已马前,腾身上马,一举掌中钢刀,脆声道:“姓杨的,但愿你记的这句话,无论官贼,都是汉人,我们今日就先杀鞑子。”

    她瞥了一眼杨虎,杨虎看看不断涌来杀气腾腾的鞑子,再看看近在咫尺的杨凌,仍在犹豫不决,崔莺儿不禁没好气地喝道:“当家的,个人恩怨以后再算,鞑子是所有汉人的仇人,你还犹豫甚么?”

    她怒冲冲地瞪了杨虎一眼,一挟马腹,攸然向村口冲去,霍五叔生怕侄女有失,见状也飘身而起,犹如一头大鹰般旋落在自已的马背上,一抖马缰,撮唇发出一声锐啸,向鞑子冲去。

    杨虎见状,一顿足道:“上马,杀鞑子!”

    六七名悍匪听见老大发话,立即纷纷上马,也涌向村口。红娘子马术精湛,全凭双腿控马,如臂使指,进退自如,马术竟比常年骑马的蒙人还要娴熟,她掌中一口钢刀上下翻飞,顷刻间三四个鞑子已被她斩于马下,崔莺儿带马前冲,陷入敌阵,阻住那四匹无人的战马,向后边叫道:“马术好的官兵过来两个,夺马杀鞑子!”

    官兵们见一个女子也如此骁勇,顿时激起好胜之心,马上就有四个官兵挂弓摘刀,抢鞍上马。鞑子驱马狂冲,呼啸声变成了大吼,只听弓弦连鸣,箭啸刺耳,鞑子也开弓放箭还击了,三棱开锋的狼牙箭呼啸而至,轻易地射穿轻甲,贯入人体。

    不知哪个臂力超群硬弓手,想必使的是三石弓,竟然一箭斜斜贯入一名刚刚斩杀了两个鞑子的大内侍卫肋下,将他带出马下,掼出一丈有余才重重砸落在地。

    杨凌看得目眦欲裂,厉吼道:“放箭,放箭,压制他们!”

    又是一阵箭雨倾下,敌我双方的人马不断从马上栽下来,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猛士顷刻间就变成马蹄下一滩烂泥。不知何时,二十多名带着火铳的番子以两侧房屋为掩体,开始向鞑子开枪。

    砰砰砰一连串响,硝烟顿时弥漫了村口,失去主人控制的战马被鸣镝刺耳的怪音惊得四处奔逃,鞑子勇猛多半靠着马力,战马一乱,顿时挑得队形溃乱,士气也为之一泄。

    杨凌紧张地盯着村口,发现那些大内侍卫武艺虽高,可是杀起人来远不如那几名惯匪利索,就是简简单单的劈砍挡砸,伴随着一声声大吼,手中的匹练般的旋舞着,铿铿的撞击声中三刀之内双方必有一人落马。

    而那些大内侍卫练的功夫都是闪转腾挪,有实有虚的技击技巧,若是单打独斗,这些马贼中除了杨虎、红娘子和霍五爷,鲜有能在他们手下走上十合的,可是战阵杀敌,他们的打法却更加凶猛有效。

    杨凌瞧了不禁心中一动,若是我们的军队都能练习这么简单有效的劈砍之术,摒弃不切实际的花架子,训练起来不难,战力提高也迅速有效。

    后队二百名番子,已开始急急向白登山退却,伍汉超说道:“大人,赶快撤往白登山,您不走,兄弟们不敢撤退的,已有人赶往城中报讯了,咱们到山上守上小半日,援军必至!”

    要依着伍汉超,恨不得让杨凌骑上快马,独自逃回城去,只是临阵大帅先逃,以后也不用带兵了,杨凌是断断不会答应的,而且这支明军骑兵少,若是鞑子精明,看出他是个大人物,快骑追去,还不如上山等候援兵安全一些。

    杨凌点点头,上马后对一个百户下令道:“步卒依次退却,迅速避往白登山,马卒押后,务必守住村口!”

    他刚说到这里,暗影如电,一道五尺长的标枪呼啸而至,伍汉超大叫一声:“大人小心”,掌中剑拼命拦去,“喀”地一声,剑锋与标枪擦出一串火花,标枪变了方向,“噗”于一声插入杨凌马前冰雪中,入地一尺有余,枪尾嗡嗡直颤,这股力道实在骇人。

    伍汉超掌中的利剑虽使了巧劲卸力,仍被这股巨力震断,虎口也一阵发麻,杨凌和武汉超见此威势都惊出一身冷汗,此时第二杆标枪又呼啸而至,刘大棒槌哈哈一声大笑,抢起手中足钢的铁棍,“铿”地一声响,将那木柄标枪砸成了两截。

    远处,几名鞑子护卫着一个斜披兽皮的彪形大汉,隔着数十米远,加上空中还有淡淡的硝烟,看不清那人相貌,但是杨凌感觉得出,那人不是胡乱掷枪,他已看出自已是这队明军的首领。

    伍汉超急道:“大人,走,避往白登山”。他和刘大棒槌护着杨凌,拨转马头,向白登山方向疾驰而去,远处那鞑子首领对手下吩咐几句,身边的鞑子用蒙古语大呼小叫的下达着命令。

    两队铁骑开始迅速整合队伍,然后向村庄两面兜去,另有些鞑子开始拆卸村民的门板,闯屋抢出矮几,充作简陋的盾牌,要强行硬攻村口。

    这四百官兵配的是短柄朴刀,步战个个是一流的刀手,可是用来对付策马狂冲的马上勇士,那是必败无疑,能早一刻抢上白登山,就多了一份活命的机会,所以两里坑坑洼洼的雪路,他们奔的甚急,到了白登山下已如强弩之末,一个个气喘如牛。

    百户长立在一块巨石上,自已虽也心如擂鼓,但他仍强撑着大叫:“立即上山,守住所有路口,援军马上就到了,快快,快上山!”

    番子们提起精神,沿着雪坡又向山上爬去,迎面的坡不陡,健马疾冲也上得去,杨凌骑着马走到半山腰回头望去,只见皑皑雪原上,三路骑兵正自后面狂驰追来,两边的是绕过村子追来的鞑子,两里路变成了三里,脚程拉的远些,中间一路前边是弃守逃回的侍卫和杨虎一群人,后边是鞑子主力紧咬不舍。

    杨虎一路逃一路气苦不已,这他娘的叫个背呀,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了,说不定借着鞑子的手就把这个眼中钉给除去了。

    如今倒好,手下的兄弟虽说有时也下山劫掠百姓,同官兵是死敌,可是对于鞑子他们却更加厌恶和仇恨,更有一种本能的种族排斥感,见了鞑子逃之夭夭,那是北方绿林头把交椅的虎子哥干得出来的事吗?况且自已的老婆已经冲上去了,崔家老寨的人肯定不会走,自已想走也走不成呀。

    鞑子为了快速劫掠,抢在官兵闻讯赶来之前将粮草运回去,派来的这一千士卒所乘的都是良驹,竟与杨虎等人追了个马尾马头。

    二十名侍卫只剩下十二三人,霸州马贼也死了两个,鞑子们堪堪追至,左右夹击,杨虎、红娘子等人挥舞的染血的钢刀,左砍右劈,边逃边打。

    红娘子杀出了火气,手中马刀幻化成一道道寒光弧芒,催动坐骑,刀风呼啸四面翻卷,杀出一条血路,眼角瞥见左右两路鞑子嚎叫着扑来,如今离开明军落荒而逃的话只能陷入重围力尽而死,无奈之下他们别无选择,只得向白登山上驰来。

    鞑子越追越近了,一个鞑子抢到了他们前头,猛地勒缰扭身,“嗡~~”地一声响,一道森冷的寒芒掠过半空,长刀迅捷如电地凌空劈下,凌厉至极地斩向红娘子的头颅。

    崔莺儿大惊,马行甚速,已来不及勒马止步,而且身后蹄声如雷,追兵甚众,她一提马缰,催动胯下坐骑侧滑两步,手中的单刀也在这一瞬间反腕提起,横空一拖,锋利的刀锋将那提臀悬空,一刀劈空的鞑子胸腹前皮袄划破,刃尖开膛破腹。

    两马瞬间交错而过,崔莺儿人马合一,刀面在马股上重重一拍,那人却在马上晃了晃,一头栽到地上,头颅立即被来不及避开的一匹战马碗口大的马蹄重重踏进雪中,却已全无反应。

    红娘子拨马侧避,只耽搁刹那功夫,身后两匹马已追到了,森寒凌厉的刀芒也如影随形地劈来,这二十多匹健马一路奔向白登山,彼此之间都隔着两马之地,就是离得最近的杨虎和霍五叔也不及救援。

    霍老五大叫道:“莺儿小心,身后!”

    崔莺儿忽地一个蹬里藏身,双刀劈空,三马已呈并驾,她的身子极灵活地从奔马的马腹下掠过,从另一侧冒了出来,贴着马身游鱼似的翻到马背上,同时大半个身子斜斜探出马背,一刀攮入那鞑子的肋缝。

    白登山到了,杨凌在山上窥准时机,喝令道:“放箭!”

    一排急箭避过抢在最前边的侍卫和杨虎等人,将蹑在后面的鞑子射落一批,杨虎等人趁机加速上山,跟随其后的几个鞑子不敢孤军随上山去,顿时缓了马速,眼睁睁看着他们上山。

    杨虎等人冲到山上,气喘吁吁的按住马,抬头瞧见杨凌,双方的神色都有些怪异,刚刚还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却要同仇敌忾,共御外敌,可是并肩作战的却又是敌非友,那种心情实在难以表述。

    杨虎和杨凌四目相望,心情都十分复杂,杨虎没有说话,带着自已的人默默的站到了弓箭手紧张伫立的山口后面,坐在马上,一双眼睛闭了起来,半天才悠悠吁出一口气。

    红娘子看看杨虎,又看看杨凌,唇边不禁牵起一丝苦笑。

    杨凌紧张地注视着山下,山下人马攒动,居中众星拱月般围着那个斜披兽皮的大汉,虽说是翻山越岭扮劫匪的,后边居然还有人打着一面旗帜。

    对于鞑靼各部落的实力、彼此的关系,通过韩林送来的情报,杨凌早已有所了解,这面旗上虽没有文字,只是一个图腾,他也能多少看出些门道来。伯颜可汗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所打的旗帜是以狼为图腾,而这面旗帜是一头火红色的飞鹰,以他的了解,这该是火筛的部盟将士。

    杨凌不禁微微变色,这是鞑靼最精锐的部队,不是趁火打劫偷入边关洗劫的小部落,如果他们劫掠了财物立即返去那还罢了,如果这带队的将领不蠢,立即下令攻山,自已每人只携了一壶箭的士兵能够抵挡多久?

    他扭头向远处望去,白雪茫茫,援兵还丝毫不见踪影,杨凌的心沉了一沉,脸色凝重起来。山下的将领是火筛部下索拉地,手下一个士卒呈上一把从死去明军手中缴获的弩弓和战场用处不大的短火铳,索拉地看了看那把与边军所用弓弩相比,制作精良许多的弓弩,又拿起少见的短火铳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仰天大笑道:“天佑土默特蒙,这支明军,绝不是普通的边军,他们的首领一定是个大人物,伯颜大汗现在对郭勒津旗十分不满,各部落都在怀疑我们旗主的勇气,如果我们能够杀掉明军的大人物,火筛的威名将重振大漠草原”。

    索拉地举起佩刀,大喝道:“勇士们,山上是明军的重要头领,杀了他,将比掳去万千牛羊更加荣耀,他们的援军很快就会赶到,为了部落的荣誉和生存,我们冲上去,杀掉他们!”

    呼喝如雷,鞑子们鼓噪起来,大队人马在索拉地的命令下,亡命地向山上扑来,箭下如雨,鞑子也不断放箭回射,一时漫天箭雨,不断的有人惨呼倒地,两个百户紧张地催促士卒压制鞑子的进攻。

    可是只有密集的箭雨可以阻止他们的进攻,然而壶中的利箭却用一枝少一枝,山坡上丢下一具具尸体的同时,明军的箭枝也已消耗殆尽,两名百户当机立断,立即对杨凌道:“大人,卑职率兵拦住他们,你赶快从另一侧下山,相信援兵也快到了”。

    说完,两个百户拔刀出鞘,高声喝道:“兄弟们,冲下去,山坡上不利马战,不要让他们攻上山来!”说着率先向山坡上跑去。

    天空中一只兀鹰盘旋着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短兵相接的肉搏开始了......

    鞑子的目标在杨凌,依据索拉地的判断,这支装备着精致武器的数百官兵极力保护的这个年轻将领一定是明军的大人物,说不定就是旗主谈过的明朝皇帝,如果真的是他,那么自已就算全军都丧命于此,只要拉上他做陪葬,那又如何?

    热血沸腾的索拉地组织了一个百人敢死队,不顾伤亡地冲过明军的阻拦,径直杀向杨凌。大内侍卫们也拔刀冲上了,随着战火的扩大,杨虎等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伍汉超惯用的宝剑被击断,捡了一把朴刀护着杨凌边战边退。山顶凸凹不平,黄土丘陵渗杂着岩石,被冲刷侵蚀出不少浅谷和坑洞,根本行不得马,只能步步后退。

    越来越多的鞑子敢死队员注意到了杨凌的特殊身份,向他蜂拥过来。鞑子有上千人之外,攻山时死去二百余人,如今还有八百名精兵,山上一共不过四百人,尽管倚仗地利,仍被对方的箭雨射死射伤一百多人,尽管人人拼命,根本阻止不了他们对杨凌的靠近。

    伍汉超和刘大棒槌也同鞑子大战起来,伍汉超急得额上淌汗,他一刀架开几个鞑子的兵器,回头大吼道:“大人,快退,马上走,属下照应不过来了!”说着飞身扑过去,单膀较力,另手持刀,瞪着通红的眼睛想挟住杨凌强行突出重围。

    只是刚刚扑出几步,几名悍不畏死的鞑靼勇士就猛扑过来阻住去路,伍汉超单臂使着沉重的朴刀威力大减,只得松开杨凌,一声大吼,将几名鞑子劈开。

    杨虎眼看战事不妙,一边同鞑子游斗,一边挨近了崔莺儿低声道:“情势不妙,鞑子志在姓杨的,咱们走,快,晚了无论是官兵得势还是鞑子取胜,都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崔莺儿冷哼一声道:“逃向那里?山顶骑不得马,且战且退吧,杨凌在这里,大同守军必定亡命赶来”。

    她一记正手刀架开鞑子的托天叉,再顺势进步,一记反手刀斩断了他的手臂,一脚将他踢开,扭头看了杨虎一眼,急急道:“杨凌是钦差,代表着皇帝,代表着朝廷。他今日在数百官兵面前亲口说过只杀外寇不论官贼,就决不会失言,官兵来了怕甚么?”

    杨虎心中恚怒,可是此时实在不宜同妻子争吵,只得把怒火发泄在鞑子身上,刀法愈见凌厉,沉声大喝中断头残肢、势如破竹。

    崔莺儿见到丈夫如此威风,也不禁欣然一笑,仓促间扭头瞧见杨凌身边围着十多个鞑子,伍汉超和刘大棒槌势若疯虎,左支右绌,拼命抵挡,周围的侍卫们有心靠近,可是各自正与鞑子砍杀,只怕刚一转身就要利刃加颈,空自着急却帮不上忙。

    她忙大喝一声,使开提纵术,几个起落间跳到杨凌身边,一把搀住他胳膊冷斥道:“一个大男人,忒地没用,跟我走!”

    她牢牢抓住杨凌,转身向后便逃,山顶高矮起伏,错落不平,处处堆积白雪,这样的地势,她带着杨凌根本跳不起来,只能拖着他狂奔而已。

    崔莺儿挥刀拦开几个鞑子,拉着他脚下加快,抢出几步,忽地感觉脚下积雪踏上一虚,她心中暗叫不妙,刚想拧身借助腰力缓住落势,右手拉着的杨凌止不住脚步,已经一头撞到她的身上,将她撞得脚下一错,整个人落进了雪堆,右手紧攥住的杨凌不及放开,也随着她摔了下去。

    这里其实是一个深深的坑洞,飞雪飘零,由于粘性,虽然下边是空的,上边的积雪却能慢慢封住洞口,看不出丝毫异状。平原地区漫天大雪时地里的水井就会出现这种情形,当地称之为“鬼封井”,不知底细的路人抄近道走过时,还真有一脚踏进井里活活淹死的。

    红娘子本来可以止住身子,被杨凌这一撞一跤陷了下去,呼地落下两丈有余,她已顾不得再抓着杨凌,匆忙间丢刀四下乱抓,扣住的岩壁经雨水冲刷腐蚀并不结实,身子只顿了一顿,仍然继续向下落去。

    就这样落落停停,估计落下有六七丈深,终于扣住了一块突起的岩石。红娘子刚刚吁了口气,杨凌的身子也落了下来,一碰到她身子,杨凌想也不想,本能地便伸手抱去,堪堪滑过红娘子的身子,两手便抱住了她的大腿。

    红娘子身子一坠,险些滑脱了手,亏得她手劲奇大,连忙使力抓住了岩石,黑漆漆中这才惊觉杨凌死死扣住她一双大腿,脑袋挨在臀部,不禁又气又羞地喝道:“混蛋,放开我!”

    杨凌骇的心通通乱跳,他感觉崔莺儿活动了下身子,连忙急叫道:“放不得,放不得,放了就摔死了!”

    虽然这场面尴尬的要命,崔莺儿也觉得好笑不已,她没好气地道:“我管你死不死?再不放手我踢你下去,这......这成什么样子?”

    虽说穿着厚厚的棉袍,她也敏锐地感觉到大腿后边的胸膛嗵嗵地跳得擂鼓一般,看来骤然摔下,真的把这位大人吓的不轻,倒不是有意非礼,想到这里,她心中一软,缓和了语气道:“你抓住崖壁,不要抓我!”

    杨凌还真怕惹恼了她,他定了定神,一手扣住红娘子丰腻修长、结实笔直的大腿,一手四下探了探,左右后边空荡荡的,洞口一点微光借不上力,也不知道这坑洞多宽,红娘子抓的是突出来的岩石,所以对面的岩壁也凹陷一些,试着抓了一把,却抓住一把泥沙,哗吵吵地落下洞去,吓的杨凌连忙缩手。

    这一忙活,他感觉臂力不够,快抓不住红娘子了,连忙缩回了手搂住,干巴巴地道:“周围没有东西可抓,你别动,我爬上去,也抓住石头便是”。

    红娘子一怔,只感觉杨凌紧紧缠住自已悬空的身子,双手交错着移到胯上,身子向上一窜,两条大腿马上夹住了自已的小腿,紧跟着双手交替,竟然抱向自已胸口,红娘子大骇,嚷道:“你干什么?”

    这时杨凌的双手已窜到她胸腹之间,又向下一滑正箍住纤腰,红娘子长这么大除了丈夫何曾被人这么亲近过,一时臊得满脸通红,又气又恼道:“混蛋,快住手!”

    杨凌赶忙停止动作,停了一停才讪讪地道:“事急从权,我......我总这么抱着也不是办法”。

    崔莺儿羞窘地道:“从个屁权!真是窝囊废,大明尽出你这种无能将军!”

    杨凌还真怕惹恼了她,被她踹下深谷,只得干巴巴地道:“那......那我这样一动不动总行了吧?”

    二人都穿着厚衣,肌肤上倒没有太多感觉,可是抱的这么紧,却令红娘子心里烦躁的很,而且她双手攀着岩石,杨凌搂着她的腰肢,她纵真有通天本事,想把他踢下去谈何容易,可是就这么让他抱着,又实在不象样子,红娘子无奈地道:“你不要动,我提你上来”。

    她吸了口气,移动了下双手,牢牢扣住岩石,然后腾出一臂,反手揪住杨陵衣衫,说道:“撒手,我把你往上一举,你往这边探触,就能抓住岩石了”。

    松手靠她单臂抓着自已?杨凌的心又嗵嗵地跳了起来,可叫他这般耍赖抱着人不放,他又做不出来,无奈之下杨凌双手抓住她衣襟,团了团死死攥在手中,这才放松了双腿。

    红娘子屏着气,单臂向上举提起他的身子,刚刚移上半尺,就发觉他双手死抓住自已衣襟,不禁啼笑皆非地扭头道:“我又不会扔你下去,还不放......”。

    这时她已将杨凌举得与自已平齐,杨凌也怕粗重的呼吸喷到人家脸上,也在屏息,黑暗中不能视物,崔莺儿也未注意,这一扭头,那樱唇恰恰从杨凌右颊滑过,轻触上嘴唇。

    杨凌只觉一抹柔软温暖和自已的嘴唇一触即分,刹那的怔愣,便悟出是她的樱唇无意间滑过,这一惊非同小可,屏了半天的呼吸再也忍不住,粗重的呼吸不禁喷在红娘子的颊上、颈上。

    外边厮杀声已渐弱,也可能......是错觉。

    洞里静的可怕,黑暗中杨凌也看不到红娘子是什么脸色,他生怕崔莺儿恼羞成怒杀他灭口,双手更是抓得极紧,过了好半天,才听已转过头去的崔莺儿平静地道:“放手,你现在双手向上攀,就能摸到一块岩石了”。

    她的声音一直很平静,直到最后两个字,才隐隐带出一丝颤抖。

    杨凌也不敢再说别的,两人甚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方才的误触,他壮着脸子松开手,慢慢向上移动着,先是摸到一只柔腻的手背,杨凌忙向旁边一挪,试了试才将那岩石牢牢抓住,松了口气道:“好了,不过......我臂力有限,怕撑不了多久,外边......也不知胜负如何了”。

    崔莺儿轻声道:“你没力时我提你一把,外边胜负......只有听天由命了”。

    “唉!”杨凌叹了口气,担忧地抬起头来,说道:“援军若还不到,我的人就要全军覆没了,鞑子只要再加两块石头,我俩就要丧命在......”。

    他说到这儿,忽地眼角似见异物落下,紧接着鼻根一酸,眼泪顿时淌了下来,竟是一颗不轻不重的石头正砸在他的鼻梁上。

    杨凌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抹脸,另一只手扣处湿滑,指关节又冻僵了,整个人攸地一下摔了下来。

    “我日!”杨凌一声咒骂还没出口,就见洞口一暗,一个莱阳腔儿哭唧唧地在上边嚎叫道:“大帅,这他娘地咋就摔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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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汗,又过零点了哈,快看快睡觉,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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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7 横的怕愣的

    如果荆轲刺秦真的成功,以扶苏之懦弱、胡亥之昏庸这种继承人,能否统一六国呢?如果楚汉相争时刘邦胸口中那一箭抬高三寸,历史会怎么样发展呢?

    如果李世民征伐王世充时,不是尉迟敬德单骑救主,又会是怎样一种局面?如果赵子龙不曾在长坂坡救下阿斗......,如果......只能如果......

    刘大棒槌全然不知自已抢到洞口嚎丧时,双手偶然碰落的一颗小石子,也差点就此改变一切,然而崔莺儿有力的一双腿,却在瞬间又将它纠正了过来。

    杨凌自她身边滑落,已来不及扯住她衣衫,崔莺儿惊觉间,已猛地张开双腿,一下子把他夹在腿间。

    杨凌下坠的身子为之一缓,连忙重新抱住了她的腿,崔莺儿双股极为柔韧有力,她也估不到杨凌下落之势有多重,只知自已已挟住了他身子,连忙拼尽全力双腿较力,急声道:“你怎么样?”

    杨凌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耳鼓都在轰鸣,他哑声道:“我抓住你了,轻......轻些,大腿夹住我脖......子啦,喘......喘不上......气......”。

    红娘子脸儿一热,好在黑漆漆的也没有人看见,她略略放松了双腿,杨凌趁势抱紧她腰肢赶紧向上攀爬了几下,双手勾住她肩头,这一下他钻到了崔莺儿的内侧,成了和她脸对脸儿的暖昧姿势。

    杨凌喘着气道:“多谢......多谢你救命之恩”。

    红娘子脸上热辣辣地,她扭过了头,嗓音发紧地道:“不必谢我,若是你就这么死了,就算鞑子退了,我们几个人也休想能活着离开,只望大人一字千金,信守承喏”。

    杨凌见过红娘子女装模样,知道她英姿飒爽,体娇貌美,但是她不但是女盗,而且已是人妻,自已和她这般拥抱,实在不成体统,闻言忙道:“你放心,我是朝廷钦差,说话代表当今皇上和朝廷,万无失信之礼”。

    洞中声音要向外传虽然细微,不过刘大棒槌在洞口也隐约听到一点动静,他忙撅着大屁股探头向洞里瞧了瞧,只见一团漆黑,也看不见什么,刘大棒槌心里不觉有点发毛。

    他四下看看,全是持刀拿剑的士兵,伍汉超满脸淌汗,双目环睁地站在旁边,那架势就差要一脚把他踢开自已跳下去了,刘大棒槌的胆子不觉为之一壮,向洞里拼命地喊道:“大帅,你是活着还是死啦?你倒是吱一声呀!”

    杨凌二人在洞中轻声说话还无妨,他在上边扯着嗓门这么一喊,声音回荡滚滚而落,犹如一阵惊雷,震得洞壁尘土蔌蔌而下,杨凌和红娘子忙闭紧了双眼靠近了身子低头避让。待尘土落势一轻,杨凌急忙抬头喊道:“别他娘的嚎啦,差点被你震死,快拉我上去!”

    这一声喊完他又赶紧闭眼低头,果然又是一阵尘土飘落。刘大棒槌在上边听的清楚,不禁象只鼓足了气的蛤蟆似的趴在洞口哈哈大笑,同时左顾右盼地道:“大帅活着,哈哈哈,俺听到了,大帅还活着,俺听见大帅骂我啦!”

    伍汉超一听这才回了魂,急忙叫道:“快,快,快找绳子,救大人上来!”

    失魂落魄的众番子顿时乱了阵脚,一个个东张西望了半天,却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救人。杨虎因为老婆也落洞,如今生死不明,心中急灼实不在伍汉超等人之下,一瞧这模样不禁有气,他一个箭步窜过来,从一个番子腰间噌地一下扯下了那带百宝勾的绳索,试了试够结实便喝道:“谁还有勾索,拿出来结在一起,快些!”

    方才在李家集时用勾索拉开棚子的番子忙冲过来几个,用四条勾索结成一条八九丈长的绳索,杨虎在洞口蹲开马步,将绳索缓缓送入洞口,一边提气扬声道:“娘子,你还好么?”

    他素知妻子本领尤在其上,若说那个杨凌活着,那么妻子必定不致有事,果然,洞中传出红娘子的声音道:“绳索入洞瞧不清来头,左右荡着些”。

    杨虎心中一喜,连忙边送绳子连轻轻荡动,绳头铁勾撞到洞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伍汉超反手提剑,紧紧盯着杨虎,若他救人上来时敢有所异心,立即出剑斩杀,杨虎睨了他一眼,只是一声冷笑。

    崔莺儿听声辨位,待那响声就在耳畔时急忙探手一抓,她扣住了绳索,在杨凌腰间缠了两圈儿,然后把索勾递到他手中,说道:“你抓住绳子先上去!”

    杨凌自知自已所长不在个人武力,虽是堂堂厂督,到了这地方犹如猛虎入海,全无用武之地,所以也不与她客套,忙道一声谢,扣紧了绳索被杨虎扯了上去。

    众番子看见杨凌从洞中露头儿,不禁大声欢呼,伍汉超自杨凌落洞,就如疯了一般冲入鞑子群中,拼命搏杀了近二十个悍勇的蒙人,浑身如同血人一般,自已也伤了几处,却全然不觉,这时见厂督出来,这才泄了口气,几乎一跤跌在地上。

    刘大棒槌咧着大嘴,两眼笑的已只剩一条缝隙,杨凌身子刚刚被拉出一半,他就一把扑过去,抱住他将他扯上了洞口。

    杨凌匆匆解下绳索,杨虎又将绳索荡入洞中,刘大棒槌瞧着杨凌鼻梁中间鼓起的红疙瘩奇道:“大人,你跌下洞去,身上无伤,怎么倒把脑门撞了?”

    杨凌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才惊觉四下喊杀声不断,不禁愕然道:“鞑子没有退?他们怎么不攻山上了,我们的援兵到了么?”

    伍汉超挽住他身子道:“大人洪福齐天,讯兵走到半途便遇到驰援阳原正返回大同的杜总兵麾下荆千总的兵马,鞑子见大人落洞,也失了继续攻击白登山的劲头,如今正在山下与荆千总大战!”

    杨凌一听是位千总,这才略略放心,千总麾下至少有千百兵丁,加上山上的三百多人,人数上已不吃亏,只是不知这位千总手下有多少骑兵,若全是步卒,那还是早些将他唤上山才是,否则步卒对骑兵,胜则小胜,败则大败。

    杨凌回头一看,只见红娘子崔莺儿单手抓着绳索,已被杨虎提了上来。她仍是一身男装,但发丝凌乱,颊生微晕,那双盈盈妙目一出洞口就恰与自已觑个正着,不禁急忙移开目光,一步跳上洞口,那似羞似怯的风情,竟是十足女人味道。

    杨虎鲜见妻子露出这般姿态,一见之下不禁起疑,他怀疑地看了一眼崔莺儿,又看了杨凌一眼,杨凌只是为求活命没有顾忌男女之防罢了,自觉问心无愧,所以坦然看了他一眼,便转首对伍汉超道:“走,到山口看看战局如何”。

    大部分番子守在山口,身边跟着数十名亲卫,众人听了大人发话,便簇拥着他走到山边,霍五爷和几个马贼面面相觑,有心就此逃去,可是方才一场混战,马匹还丢在上山口,山下又四处是兵,哪里逃得出去?

    崔莺儿虽知洞中情形是迫不得已,仍觉有些愧对丈夫,所以甫出洞时神色有些忸怩慌乱,这时也已恢复了平静,她掠了掠鬓边发丝,淡淡地道:“杨凌有言在先,今日断不会动手,官兵也非全然不讲信义之辈,这人的话我信得过!”

    杨虎不满地哼了一声,不过真要说走,他现在也无处可逃,如今也只有相信杨凌会信守承喏了,山下战势关系到他们的生死,几人也走到山边,寻了处平坦处站定,向下观望。

    此时山下正展开一场大战,杜人国此人,杨凌虽未见过,但却久闻他的大名,他掌中一口厚背大砍刀,重达六十多斤,据说是大明第一悍将,曾在战场上一刀将奔马劈为两半,被鞑子惊为战神。

    只可惜这位战神只讲究个人武艺,从不计较什么战阵谋略,甫遇敌军,便身先士卒,率领大军一窝蜂杀将过去,他虽悍勇无铸,一口大刀抡将起来,那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神武的很,可是对于整个战局胜负却全无作用,所以打仗败多胜少。

    不过边军对他的个人崇拜却达至巅峰,许多悍将以他为荣,鸡鸣县令闵文建当初就是他麾下一名千总,打仗的作派与他如出一辙。

    如今山下这位荆千总,乃是大同总兵杜疯子的义子,年刚三旬,嗜血好杀的性子一如义父杜人国,亲手屠戳的鞑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被三关将士称为鬼王。荆千总以此为荣,特制大旗一面,上书“鬼王荆”三个大字,真有厉鬼出游、生人回避之效。

    他恰与此时赶到,虽是事巧,却非无因。杨凌收到朵颜三卫已启程奔赴大同的消息,一面加强城中对于细作、间谍的侦察,一面令太原卫指挥使张寅率军赴金沙滩候命,同时因鞑靼主力已移攻壶口,命令增援北地关隘的军队回师大同。

    荆千总接了军令率军回师,行至半途杨凌派往大同报讯的番子就到了,一见有支官兵,立即弃鞍下马,匆匆报讯请求支援。

    荆千总话还没听完就兴冲冲上马,领着大军离开官道,斜刺里杀奔白登山。鬼王荆的部下只有三百骑兵,前军冲到白登山下,后军步卒还在数里地外。

    荆千总也不讲什么左翼迂回、右翼包抄,主力合攻中路的套路,领着三百多游骑散勇大呼小叫的一阵风般杀入敌阵,凭着一股锐气来了通冲锋绞杀,一支大刀队所向披靡,顿时血雨四溅,鞑子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杨凌站在山头,只见一员黑袍将军浑身浴血,身后的披风犹如一朵黑云,掌中的大刀高高举起,寒光一闪,便有一个拦路的鞑子被连人带兵器一刀劈成两段,随在他身后的骑士也都凶悍至极,亡命相搏,状若疯虎一般。

    杨凌耸然动容,说道:“此人好生悍勇,他便是杜总兵麾下的荆千总么?”

    一个番子应声道:“是的大人,此人便是名噪三关的鬼王荆!”

    伍汉超赞道:“一刀连人带兵器劈成两半,他手中的刀至少也有五十斤上下,真是一员悍将!”

    杨凌观山下战势,鞑子已无恋战之心,正在逐步退却,远远还有一支明军盔歪甲斜的跑来,心中一松,笑道:“嗯,此人冲锋陷阵确是一员猛将,不愧鬼王之称,只是不知战阵谋略如何,要是有勇有谋,那可是我大明之福了!”

    索拉地听到奏报,说那位疑似明军重要将领的青年已坠入山洞,看这土山虽不甚高也有一百多丈,若坠下去万无生理,他心满意足,正欲率军急急退却,不提防一支明军就杀将过来,而且全然不讲什么章法。

    这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饶是这鞑鞑将领身经百战,可是疲惫之师,又被冲得阵形大乱,一时竟无法形成有效的反击,两军胶着在一起,顿时陷入苦战。

    鬼王荆身先士卒,手中大刀挥舞,人头飞抛,一具壮硕的身体轰然倒下。一个鞑子远远看见,掏出一条绊索摇了几摇,窥得准了脱手掷了出去。

    荆千总正提马狂追一个被砍断兵器的鞑子,冷不防索绊马腿,战马轰然倒下,旁边几个鞑子见机不可失,立即挥舞着兵器策马奔来。

    这位千总反应极快,马匹轰然倒地的一刹那,他的双腿已脱离马镫,双腿在马背上一蹬,借着冲力和弹力一跃而起,战马轰然倒地,激起一片飞雪时,他也凌空落下,一个力劈华山,力量和速度完美地组合在一起,惊天介一声厉喝,长刀劈落!

    前边正策马横过眼前的一个鞑子眼见势不可挡的闪电一刀劈下,偏身便滑便跃下了战马,这一刀在荆千总沉雷般一声大喝中,劈断马鞍,劈开马脊,一匹矮壮的蒙古马,被活生生拦腰劈成两段,一道血光扑起,顿时把他喷得成了一个模糊的血人。

    只见这厮一抹脸,垫步拧腰,大刀横转,一声厉吼中,刀片子如同风车一般,呼地削向一匹前蹄惊立、骇然长嘶的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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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8 同床异梦

    两片马尸倒下,鲜血喷了荆千总一头一脸,他双腿蹲立,手挥大刀,面目狰狞,尤如厉鬼降世一般。

    狂奔过来捡便宜的番子见了这惊骇的一幕骇得魂魄出窍,几乎已抓不住马缰,马儿也吓得狂嘶一声,霍地惊立而起,不敢再向前一步,这虽只是片刻的功夫,已足以令那位千总再挥出两刀。

    鬼王荆立在地上,沉腰坐马,大刀横向抡出,一刀划过,四条马腿落地,变成一条巨蛹的战马狂嘶一声嗵地跌落在地,痛得翻滚出去,将随之跌落马下的鞑子辗于身下,滚出一路鲜红。

    荆千总随之刀柄反撞,将一个发愣的鞑子撞得吐血落马,然后一扯马缰,抢马翻身而上,血红着一张脸,象九幽地府的鬼判似的狞笑着又向敌阵杀去。

    杨虎等人看了这情形也不禁暗暗咋舌,原来官兵中也有如此凶悍勇武的战将。不止鬼王荆一人如此,随他而来的骑士每个身上都染满鲜血,敌人的、自己的、战马的,刀枪的锋刃上也是血迹斑斑,这等杀气与他们见过的卫所官兵全然不同,看得这帮悍匪也不禁心中发冷。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阵沉雷般的响声,明显是大队骑兵狂奔而来,激战中的鞑子听了都心中一冷,这能是谁的援军?此时、此地,绝不会是他们的人了。

    杨凌等人扭头望去,山的另一侧,无数骑士滚滚而来,蹄声震耳欲聋,旗幡招展俨然是大同守军,山上的番子齐声欢呼,山下的连军将士越战越勇,士气更盛,真是人如虎、马如龙。

    鞑子骑士虽然悍不畏死,此时也不禁为之大乱,索拉地眼见再不走便来不及了,立即命人挥动大旗,令全军后撤,鞑子到底日日征杀战阵经验丰富,虽慌不乱,开始迅速收缩后退,后阵的鞑子张弓搭箭,不断发射,阻止那群象是发了疯似的杀人狂靠近。

    报讯的番子半路遇上荆千总的兵马,话还没说完就只能望着马屁股吃土,眼见那位将军很开心地冲在前头,自已的兵也不管不顾了,也不知这人靠不靠谱,想了想还是赶去大同报讯妥当一些,因此上马仍奔大同而去。

    守城参将闻讯大惊,恰在此时总兵杜人国巡城至此,听说钦差在城外遇袭,这一惊非同小可,代天巡狩的钦差若死在自已防区那还得了?

    杜人国昔年号称杜疯子,性如烈火、杀人如麻,这些年岁数大了,为人倒还稳重些,他定了定神,问清鞑子人数,立即点齐三千人马,随他前往救驾,大军出城,此时方到。

    前头一队轻骑,冲到近前先是一通排枪,“嗵嗵嗵”铁砂如暴雨梨花,登时扫落马下一片,死的不多,大多成了麻子脸,满面是血的捂着眼睛狂嚎。随即轻骑散开,双手持矛的大队铁骑迎面而上,刚刚回拢有了阵形的鞑子顿时又被冲的七零八落。

    这一来鞑子也大光其火,他们与明军连年征战,深知他们取胜主要就在骑兵的优势,否则单兵战力并不比边军强上多少,如今人数不及明军,这队明军又全是骑兵,他们根本已经无法逃脱,今天看来必是全军覆没的局面了。

    索拉地横刀大呼道:“勇士们,无敌的火筛会为我们报仇的,冲上去,多杀一个明军,我们流出的血就多一分光彩和荣耀!”

    五百多名疲惫带伤的鞑子绝望地举起刀枪,在索拉地的带领下,向杜疯子的大军迎了上去,后边是犹自追杀不休的鬼王荆,五百人,顷刻间就被湮灭在一片涌动的铁流之中......

    刘大棒槌看得眉飞色舞,摩拳擦掌片刻,终忍不住哀求道:“大帅,标下看得手痒痒的,就让标下也去杀几个鞑子吧,为您报一摔之仇!”

    杨凌被他逗笑了,他点了点头,刘大棒槌立刻赶去山口牵了一匹马,翻身上马,举起手中铁棍向山下冲去。

    红娘子看看如今情形,鼓起勇气走到杨凌身边,抱拳道:“杨将军请了!”

    杨凌转过身来,张眼一瞧,杨虎几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禁问道:“哦,杨夫人,什么事?”

    崔莺儿气极,禁不住狠狠剜了杨凌一眼。她性子高傲,实在说不出要杨凌放自已等人离开的话,所以只招呼一声,只盼杨凌开口兑现喏言,如今见杨凌还一脸莫名其妙,不禁翻了个白眼,似嗔还怨地低斥道:“你......真无赖!”

    这声音虽小,杨凌却听得清楚,他愣了愣,随即才省起鞑子攻来时自已曾说过今日只杀外寇,不分兵贼的话来,这时他眼角余光已注意到身旁的伍汉超一只手已悄悄探进腰囊,显然只要自已说一句不放人,他就要立即下手狙杀了。

    崔莺儿也看到了伍汉超的动作,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顿时威胁地眯了起来,目光由下到上将杨凌细细打量一遍,盯在他的咽部片刻,然后挑衅地一横伍汉超,大有你敢动手我先杀杨凌之意。

    杨凌将二人无声的交锋看在眼里,他想了一想朗声道:“方才鞑子也杀了你们几个兄弟,贤伉俪一身精湛武艺,若想下去为你们的兄弟报仇,那也是为国效力,本官不会拦阻!”

    “嘎?”崔莺儿愣了一愣才明白他这是遁词,她眼神怪异地看了杨凌一眼,这才拱手道:“如此......多谢将军,民女告辞!”

    杨凌忽又压低嗓音道:“你要杀我,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我要灭灞州绿林,也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望你好自为之!”

    崔莺儿娇躯一震,霍地抬头望向杨凌,恰迎上杨凌凛然的目光,和虽然低沉却十分果决的声音:“从此隐姓瞒名,天下大可去得,若再见你夫妇为恶,我必武力狙杀,到那时祸延九族,悔之莫及!”

    崔莺儿虽知眼前这人论武艺实是不堪一击,可他此时那气概威严竟是无比犀利,比刀剑还要锋利,她一时禁受不住,目光不由避了下去。

    红娘子自觉对他如此示弱,心中懊恼不已,想她红娘子之名噪闻北方绿林,几时向别人这般服软低头,可是杨凌一脸正气,竟令她头一次觉得自已啸聚山林也好,起兵造反也罢,竟是理不直、气不壮,她咬了咬唇,才低声道:“就此一别,后会无期!”

    说罢崔莺儿转身便走,从一众持刀的番子身边翩然走过,头也不回地直奔山头伫马之处,杨虎不知二人低语些什么,瞧见几名手下怪异的眼神,他心中极不痛快,重重一哼,也跟着红娘子而去。

    几名马贼翻身上马,卷起一路雪尘,冲下山去竟头也不回,遥奔东方而去。

    杨凌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儿,方轻叹一声道:“但愿从此不见,否则你们造反纵有千般理由,天道能容,国法亦不相容,我唯有以杀之恶!”

    杨凌说罢,再回头时,只见两个“关公”已然大步向他走来。

    一位五旬上下,豹头环眼,老而弥壮。另一位未及三十,黑盔黑甲,步态轻盈,敏捷如豹,细看面容竟清秀的很,全然不似那种战场厮杀,以鬼王姿态睥睨生灵的杀神模样。

    二人各提一把血肉模糊的大刀,衣袍战甲上犹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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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马狂奔出十余里路,心中愤懑的红娘子才猛地勒缰停住了脚步,前方一片白雪茫茫,四野山荒路静,毫无生气,战马希儿希儿的喃着鼻息,一团团白雾在空中袅袅飞散。

    红娘子仰面长长舒了口气,身下马蹄踏踏,娇躯随着马身轻轻起伏,她捋了捋粗硬如丝的马鬃,目光睨着赶至身旁正紧盯着她神色的杨虎,一言不发。

    其余几人隔着几匹马的空间就缓下了脚步,杨虎驱着马围着崔莺儿兜了两圈儿,这才停了下来,微微欠身低声道:“娘子,怎么了,可是......杨凌那小子曾对你无礼?”

    崔莺儿柳眉一竖,却又忍住,扭过头去淡淡地道:“他有那个本事么?”

    可是攸忽想起洞中情形,想起与杨凌擦唇而过那电光火石的一吻,她的唇情不自禁地觉得有些发胀,想起他抱紧自已大腿、脑袋抵着屁股的情形,就连臀部也有些酥痒起来,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骑马颠簸的。

    她不自然地扭头他顾,泄气地道:“虎哥,我们回去灞洲好么?不要再谈什么争江山、坐天下了,就在深山里好好的过日子,我忽然很厌恶自已的武力,自以为是在替天行道,其实......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语气低沉地说:“那个杨凌,我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杀死,那又怎么样呢?他说的对,我的能耐仅止于此,我能杀贪官,他能树好官,我能抢了大户,劫银子送给穷人,让大家都变穷,他却有能力让百姓有吃有穿,人人都变富,呵呵......人家才是真正有本事,我们这点能耐真的只是匹夫之勇,没甚么用处。”

    杨虎拍拍马颈,眼神怪异地道:“娘子,你在说什么呀?若是被兄弟们知道就连你也这般想,我们的大事还能成么?姓杨的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从来不听人劝的,居然听他的话,你......”。

    崔莺儿打断他的话,冷声道:“他什么都没有说,我自已有眼睛会看,他引了那些庄稼回来,比我们劫富济贫更能救人,而你......却想杀人毁庄稼!

    鞑子冲进庄时,他若乱箭杀了我们,在侍卫保护下逃跑,十里路程,鞑子未必追得上他,可是他却释了我们这些钦犯,只为集中全力杀蛮人,替天行道?到底谁在替天行道?”

    杨虎被她锐利的目光瞪得瑟缩了一下,随即恼火地道:“这天下是他们的,他们当然要这么做,结果还不是许多人饿死?结果还不是鞑子年年来袭?如果我们夺了天下,哼哼!”

    崔莺儿苦笑一声,说道:“虎哥,你总说夺天下,夺天下,你到底凭的什么夺天下?夺了天下又靠什么去治理,靠咱们山上那些兄弟们?那时咱们去抢谁?抢咱们自已的百姓?”

    杨虎不以为然地道:“嘿!风从虎,云从龙,等到我们大势已成时,自然会有能人来投靠我们,这些事现在何必担心?”

    霍五爷瞧见二人似在斗嘴,忙催马过来,远远就咳嗽一声,马到近前,方和颜悦色地道:“虎子,咱们现在去什么地方?如今露了行踪,大同是回不去啦!”

    杨虎朗声道:“五叔,他们料到咱们走了,咱们偏不走,肖家寨有我一位道上好友隐居,咱们去避避风头,昏君若死了,我们要谋天下就容易多了,况且今天死了三个兄弟,他们不能就这么白死,这笔账咱们一定要和昏君、要和杨凌算个清楚!”

    “我们走!”杨虎招呼一声,纵马向北而去。

    崔莺儿瓷玉般细腻的俏脸上满是失望神色,望着杨虎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很陌生。原来觉得他豪爽任侠、威武不屈,武功虽不如自已,可是在强盗群中也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如今怎么只觉得他如此浅薄、如今利欲熏心?

    今日若不是一队鞑子误打误撞地闯了来,一行人早中了杨凌的计被乱箭射死了,还想杀皇帝?看看今日明军的威风,自已只怕连皇帝什么样子都见不到,就要被斫成肉泥了。

    霍五爷见崔莺儿犹豫不前,不禁勒住马缰说道:“莺儿,不是五叔说你,你是虎子的媳妇儿,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虎子在北绿林,如今是坐头把交椅的好汉,论声名地位并不委屈了你。

    老寨的积蓄全用来买了兵器甲仗,老爷子很希望姑爷能坐上江山,你是老爷子唯一的闺女,将来当个皇后娘娘,叔也为你高兴。不要为了点小事就使性子,虎子是男人,在家里怎么让着你都行,出了门你得给他这位绿林大哥留点面子,嗯?”

    崔莺儿黛楼紧锁,苦闷地叹了口气,默默地点点头,然后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随在杨虎身后扬长而去。

    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袅袅地飘洒下来......

    霍五爷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轻轻一叹,也纵马扬鞭而去,轻盈的雪洒满一地,不消片刻,就湮灭了一切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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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9 凤欺游龙

    “通知皮货行,弥勒教的刺客还未露面,他们在城里应该还有人,密切注意所有生面孔,不,等等,侦缉方向错了!弥勒教在各地开设香堂,信徒甚多,大同是大城,应该有他们的秘密分舵。

    查本地人!弥勒教陕西造反失败是四年前的事吧?就查四年前开始至今所有大户人家有过可疑举动的,或者曾有外乡人长期在他们家中居住的,尤其是有道士出入过的”。

    “是!”

    “李家集前天刚刚有人收买了一批牲畜寄放在那儿,今日便有鞑子翻山越岭准确无误地赶来,一定有细作通知消息,也要查,同时官府也有查,查查那个商人的来路,和什么人有过交往,以及这些人中谁有能力出城北向”。

    “是!”

    “今日观白登山,易攻不易守,尤其山顶凸凹不平,怎能让天子在那里与人会盟?唔,找个理由,就说大同官兵在那儿歼灭上千鞑寇,本官为彰扬其事,要在山顶筑亭立碑,趁机平整土地,在四面八方架设隐秘火炮,缓坡上多挖陷马坑,埋铁蒺藜,只留出一条登山口”。

    “是!”

    “收敛被歼的鞑子,发现他们的肩饰、马鞍、蹄铁、帽盔甚至兵器,多有出自中原的,显然有人走私,若走私茶盐等物赚钱也罢了,竟然出售军械,罪无可赦,给我查!”

    “是!”

    “鞑靼主力已移往平顺、壶口一带,火筛作为鞑靼第一猛将,居然滞留不足,还派人劫掠粮草,貌似要长期驻留,最大的可能便是我们的分化之计奏效,伯颜已对他起了疑心。

    按理说他们不可能知道皇帝出巡的消息,不过皇上安危是天大的事,小心为上,命令太原卫指挥使张寅急速挥军北上,以为策应,斥候探马密切注意火筛一切动向!”

    “是!”

    “对了,张寅是走的武定侯郭勋的门路才做的官,此人统兵本领如何?虽说大同守军足以应付伯颜大军,不过他是我唯一的备用棋子,若是个庸才紧要时刻不免误事”。

    “回禀厂督大人,前方主要将领按您的吩咐卑职都认真查过,张寅此人是山西大姓张家的人,虽是远房,不过在族谱上是德字辈,辈份蛮高的。

    他原为山西代州兵备道,操练乡兵、修凿城池、设法储粮、广修山寨、统兵有度,四方盗贼莫敢侵扰代州,甚受地方称道,他到任太原卫后,整肃军纪、操练士卒,倒也得法”。

    “嗯,那就好。对了,今日大同军中那个号称鬼王的荆佛儿骁勇善战,堪称一员猛将,可惜我看他顶多做个千户,打仗只知冲锋在前,一队士兵让他带成了游兵散勇。

    看他作战气势可怕,要真碰上有章法的将军,只须略施小计,就能诱他中伏、全军覆没,此人放在得用的地方是个人才,放错了地方就是个祸害,回头着人去探探他的口风,可愿加入内厂,如果有意思,我向杨总制、杜总兵要人”。

    “是!”

    “另着人注意杨虎等人动向,若一路返回霸州,暂不必动他,他们肯从此洗心革面最好,若是继续从事山贼这份有前途的职业也无妨,若是不肯返回霸州,必是贼心不死,见即格杀!”

    “是!”

    “受伤的弟兄,延聘郎中好生将养,死去的兄弟入棺埋葬,记下名姓,回京后好重重抚恤”。

    “是,大人!”

    “嗯,就这样,你们先下去吧”。看着部下一一退了出去,杨凌长吁一口气,坐回椅上,捧起茶杯揭开盖来,凑到唇边吹了吹水上翠莹宝的浮叶。

    热气盈面,忽想起在洞中和红娘子香唇一触间的柔软销魂,杨凌不觉心中一荡,脸上浮起略带些坏坏的笑。

    这个杨虎执迷不悟,屡次三番要杀我,明知受了弥勒教利用,还是不知悔悟,竟然一直追到大同来,这次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热气炙到额头肿起的肉疙瘩上,感觉一阵疼胀,杨凌忙移开了杯子,轻轻抚着硬梆梆的额头想道:“他的娘子虽不读书,倒还懂些道理,唉!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

    就在这时,门哐当一声打开了,一个轻盈的身影攸地闪了进来,急惶惶地道:“表哥,大棒槌说你受了伤,快让我瞧瞧”。

    杨凌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水田衣的簪花少女急冲冲地走了进来,娇俏可人的脸颊上满是焦急之色,后边一国之君的正德皇帝鬼头鬼脑的象她的小跟班儿似的也跟着跑了进来。

    杨凌不由开心地笑了,唐一仙现在不必象在王府中时那么守规矩,不知怎地,给她挑的绫罗绸缎不喜欢,却偏好穿这些轻便简单的衣装,这水田衣犹如现在的乞丐装,蛮似合这个叛逆期的女孩儿穿戴,虽不高贵,倒真的更增几分俊俏。

    看见杨凌额头正中肿起的紫红色肉疙瘩,唐一仙心疼地蹙起了秀眉,她轻轻捧住杨凌的脸,伸出一只纤巧的玉手,轻轻地抚在他的脸上,撅起小嘴儿轻轻地吹着气儿,柔声问道:“表哥,怎么正撞在这个地方,再偏一点儿就伤了眼睛,还疼么?要不要请个郎中?”

    杨凌抓住她柔腻的手腕,笑道:“不妨事的,大哥今儿本想引一位活佛出来,却不料下错了诱饵,错招来一头猛虎,这也罢了,大哥正想擒虎,偏又跑出一群饿狼,唉,真是乱七八糟,至于这额头的伤,呵呵,不提也罢”。

    唐一仙纯真善良、乖巧可爱,看到她对自已的关心体贴,杨凌心中暖暖的,虽无血缘关系,他现在却真的感觉到和唐一仙有种亲昵无间的感情,那绝非是因为她被自已的仇家伤害落难的愧疚,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唐一仙被他的话逗得笑起来,她笑眼弯弯地道:“表哥在说什么啊,我是有听没有懂,刚刚儿的还想等大哥回来带我和小黄上街走走呢,看你现在这样子,唉,我还是在家陪你吧”。

    “小黄?”杨凌低头瞅了瞅,没看见她脚下跟着条小狗,忙问道:“小黄在哪儿?驿馆里没有狗吧?你在街上捡的?”

    “呃?”唐一仙愣了愣,然后毫无风度地看着正德捧腹大笑,正德皇帝啼笑皆非,他白了眼放肆大笑的唐一仙,指了指自已的鼻子道:“回禀大人,小黄就是在下,在下就是小黄”。

    杨凌唬了一跳,不过看正德皇帝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他也不好再说甚么,唐一仙笑的俏脸生晕,她对正德皇帝挥了挥手道:“去,到后院井口敲些冰来,再拿块毛巾,我帮表哥镇一镇,早些把淤血化了”。

    “哎!”正德答应一声,颠儿颠儿的就要跑出去,杨凌连忙唤道:“慢慢慢,不必了不必了,额头发胀,冰块一镇反而疼了,让它慢慢消吧”。

    正德一听顿住了脚步,唐一仙俏眼一瞪道:“那就去找驿丞要些獾油来”。

    正德刚要转身,一听这话连忙又折了出去,杨凌扬着手无奈地张了张嘴,唐一仙已扶着他道:“哥,你坐着,真不知道你从哪儿找的这笨亲兵,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得我教他,不过......他脾气倒不错,整天笑嘻嘻的倒不讨人厌”。

    杨凌干笑两声,心道:“不知这算不算是谤君?”

    正德哪知道驿丞住在哪儿,其实这驿丞也早被赶出去了,整个驿馆完全都是杨凌的人,他跑回自已院子一通咋唬,手下的侍卫顿时作鸟兽散,不一会儿还真找来六七罐獾油,正德忙喜孜孜地用衣襟兜了,急急地跑回杨凌书房。

    药取来的晚了,拿来的多了,唐一仙用手指剜了獾油,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杨凌额头涂着,一边唠唠叼叼,以前唐一仙在“莳花馆”被人管教出来的,杨凌还真不知道她叽叽喳喳的这小嘴儿就没一刻清闲,正德在一旁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被她训斥得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

    杨凌看在眼里,心中十分喜悦,虽说他是奉正德之命将唐一仙赎出“莳花馆”,这姑娘若留在那地方,早晚也是沦落烟花的苦命人,可是经他手将这姑娘讨出来,他就觉得自已对她有一份照顾的责任。

    再加上唐一仙为自已落崖失忆,以及如今彼此的感情,如果正德对她只是抱着戏弄的心态,亦或唐一仙根本不喜欢皇帝,他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他们的接触,如今看正德对她呵护的如珍似宝,自已身边这么多亲兵,唐一仙又独爱训斥折腾他一个人,显然这对少男少女间是有些特别的情愫的,只是她自已也尚未察觉罢了。

    杨凌轻轻吁了口气,心想:“回了京得让文心想办法为她医治一下,失了忆总是一种遗憾,徒留一具躯壳,又怎么能算是当初的唐一仙呢?自已的爱妻苏三、雪里梅和她情同姐妹,从小交下的感情,若不能让她记起往事,她们也一定抱憾终生的”。

    唐一仙将獾油细细地涂抹一遍,左右端详一番,十分娇俏地皱起鼻子,格格娇笑道:“哥,你现在脑门锛亮,印堂油光闪闪,一出门儿肯定捡个金元宝”。

    正德也凑趣道:“金元宝有什么稀罕的?瞧这脑门,没有三五百年道行练不出来,这一出去,没准儿就能捡个大美人儿回来”。

    唐一仙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倒想,没上没下的,捡什么美人儿,哥才刚满二十呢,我都有三房表嫂了”。

    正德讨了个没趣儿,讪讪地住了嘴,唐一仙挑眉睇着他,扬了扬弯眉,问道:“怎么,你不服气呀?”

    正德连忙摇头道:“没有,哪里,岂敢,呃......我是在想......整天闷在驿馆里也没什么事做,如果出去走走,其实也挺不错的”。

    唐一仙一听也怦然心动,说道:“嗯,前两天在王府,就听说明儿‘花磊街’上有‘十二锦屏’展示,这屏风能拿出来给人观赏,想必都是一等一的珍品”。

    她咬着杏粉色鲜嫩的嘴唇想了想,可怜巴巴地扯扯杨凌衣襟道:“哥,咱明天去瞧瞧好不好?”

    好,带唐一仙去当然没问题,可那个小黄能不去么?虽说如今大同城内犹如一座兵营,算是极安全的了,更安全的是,没有人认得皇帝,漫说弥勒教中人,就是大同上下的官员,除了代王、胡瓒和杨一清,就算正德走在当面,只要他不穿龙袍,谁认得他是皇帝?

    漫说这里的人,就是在京为官,甚至日日上朝的人,有些品秩低站的远,或者高度近视眼的家伙,天天见皇帝,只要他不穿龙袍,还是不认得这位大爷,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朵颜三卫几日之内必到,还是不要生事的好。

    象唐一仙这样的小美人儿软语温求,还真不好拒绝,杨凌硬了硬心肠正要摇头,就瞧见正德站在唐一仙侧后,一边点头,一边竖掌如刀,不断地向外切出,态度坚决,似在促他答应。

    唐一仙顺着杨凌眼神儿向后一瞧,不禁讶然道:“你在干吗?”

    正德的手象抽筋儿似的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干巴巴地道:“我是大人侍卫,大人要出去,我自然要护卫在侧,呃......我正在练习功夫”。

    唐一仙无奈地一声呻吟,抬起手来飞快地给了他一个脑锛,没好气地道:“白痴,没见过你这么白的白痴,你这佛脚抱的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正德皇帝干笑不已,杨凌想想还是不妥,自已在京师闹市街头被掳,算是一时大意阴沟里翻船,今日本来安排妥当,捉拿尾随而来的刺客十拿九稳的局面,偏偏半空冒出一支打野食的鞑子军来,又险些出事,可见世事无绝对。

    他摇了摇头,含糊地道:“这个......表哥还有许多公务要做,明日能不能抽出空来还不好说,到时再看吧。”

    唐一仙乖巧地点头道:“嗯,那你好生歇息,刚刚自外边回来,还没吃饭吧?”

    就在这时,伍汉超悄然打开房门闪了进来,一见正德和唐一仙都在,不觉怔了一怔,这才抱拳说道:“卑职见过大人、见过小姐”。

    正德和唐一仙嘻笑惯了,唐一仙对他呼来喝去的也不觉为奇,但是对杨凌其他的部属却甚是尊重,忙也裣衽还礼道:“见过伍大人”。

    杨凌问道:“怎么,有什么要事么?”

    伍汉超颔首道:“是,大人,有一件要事......”,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唐一仙会意,连忙说道:“表哥要忙公务,我去给你做几道清淡的小菜,熬点碧粳粥!”

    她象燕子般翩然转身,走出几步见正德还滞在房中,便说道:“你赖在这儿干吗?走,给我打个下手,别在这儿碍事。”

    正德无奈,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杨凌忙向伍汉超问道:“有甚么要事?”

    伍汉超走近了低声道:“西厂苗公公、和许泰参将的兵马已经回来了”。

    杨凌一听振奋而起,欣然道:“太好了,仅似五千精骑深入大漠,苗逵为立功业太过冒险了,我一直在为他们担心,他们回来就好,现在驻军何处?我去见见他们”。

    伍汉超神色有点古怪地道:“杨总制派人飞马来报,正是要请大人前去,因为......因为苗公公、许参将大军回返,还劫掠了一个女人回来”。

    杨凌听了一怔,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孤军在外,随时面临死亡危险,他原也没奢望这些边军悍将一路袭杀,会不劫掠财宝、不侵辱女人,可是公然将女人带回来这就是严重违反军纪了。

    苗逵是太监,虽说太监也有喜欢美女的,不过苗逵对于权力显然更有兴趣,私携女人回营,十有八九是那位武状元许泰的主意。

    那女人何等美貌,竟让前程似锦的许参将甘冒弹劾风险?

    想到这儿,杨凌心中忽地一跳,杨一清治军甚严,但他初来乍到,对于三关将士还不能恩威并至,许泰是大同总兵杜人国的部下,又是孤军深入立下大功的战将,杨一清必是不便以军法制裁他,所以才要自已这位负有巡视边关、手握尚方宝剑的钦差大人出面。

    治军严谨固然应予支持,但瑕不掩瑜,许泰奇袭蒙古诸部落浴血而归,他还喘息未定自已就祭起天子剑先杀功臣,这样会不会对军心士气大有影响?

    杨凌蹙起眉头来回踱了几步,问道:“报讯的人在哪?都说了些甚么?”

    伍汉超道:“在门房候着,他听说我是大人随身侍卫才直言相告,说苗公公、许参将掳回一个女人,这女子身份十分可疑,杨总制请大人立即赴古店一唔”。

    杨凌听说不是要斩许泰树军纪,而是掳来的女人身份奇怪,这才松了口气道:“身份可疑?”

    伍汉超颔首道:“是!这女人对她的身份闭口不言,不过许将军掳她回来时,在后边追哭的侍女大呼可孰不止......”。

    “可敦?”杨凌身子一震,骇然道:“蒙古可汗的皇后?”

    他立即走到墙边取下斗蓬,兴匆匆向外便走,说道:“走,马上找张公公来,一起去古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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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0 大漠之后

    唐一仙端着热腾腾的粳米粥,正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手里举着两盘精致的小菜,在一众大内侍卫们无可奈何的眼神中匆匆来到书房,却见那张榻上空无一人,唐一仙放下米粥,走到门口向侍卫们问道:“我哥呢?”

    一个侍卫毕恭毕敬地道:“小姐,大人接了一个重要消息,匆匆赶去见杨总制了”。

    唐一仙失望地回到房间,嘟着嘴儿一屁股坐到杨凌的帅椅上,埋怨道:“表哥又不是铁人,饭也不让吃,真是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哪有这么使唤人的呀”。

    正德有点心虚地缩了缩头,干笑两声,举着两盘菜不知是该放下还是怎么办。

    唐一仙瞪了他一眼,嗔道:“放下吧,你要举到表哥回来呀?”

    正德将菜放到桌上,羡慕地道:“美人洗手做羹汤,不知将来谁家的公子有福气,能尝到姑娘你的手艺。”

    唐一仙往桌上一趴,手托着下巴,眼神儿朦胧地道:“这个啊......我也想过,唐一仙的夫君一定要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要有大本事,能保护我、保护大同的百姓不受鞑子欺侮,能建立不世功勋,千古流芳!”

    正德瞧着她痴迷憧憬的美态,不禁心中一荡,悄悄地挺起了胸膛,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孰料唐一仙说完,却白了他一眼道:“反正不会是你这样儿的,表哥一介书生,却诸事亲为,身涉险境也不畏惧,你呢?

    英雄不怕出身低,就怕一生操贱业,那些大将军没有一生下来就是将军的,可你要甘于一辈子做个小兵,那就没出息了,整天跑前跑后的只会干些服侍人的活儿”。

    正德涨红了脸道:“我哪有?我也想过要建功立业呀,这不是......这不是大人将我拨给你听用嘛”。

    唐一仙小瑶鼻儿轻轻一哼,抬起眼睛斜睇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困窘,不禁心中一软,说道:“小黄,早上看你和侍卫们比武,年纪虽然轻,武功还是蛮不错的,以后没事的时候多读些兵书吧,你还年轻,将来建功立业、拜将封侯,做个允文允武的大将军多好。

    其实我本来干的就是侍候人的活儿,到现在也没拿自已当大小姐,平时对你呼来喝去的,只是觉得你这人好玩罢了,倒不是有心使唤你。男人比不得我们女人,男人的荣耀不是浴血沙场就是治国安邦,最不济也得做个名士才子,你该有些志向才是”。

    正德被她一番话说的心怀激荡,他胀红着俊脸,半晌才发誓般地道:“一仙姑娘,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小黄不是永远的小兵,总有一天,我要站在千军万马前边,指挥若定、戟指千军,建立不世功勋,流芳于万世千古,做大将军,对!做个最大的大将军!”。

    唐一仙“嗤”地一声笑,手托着香腮横他一眼道:“我失望个啥劲儿,你有没有出息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她说完了收回眼神,心中忽又莫名地一动,眸波再起,对上正德痴情爱恋的目光,俏脸上忽然也有些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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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大雪满弓刀。

    六十骑战马匆匆掠过人烟渐少的街市,直奔北城外古店镇。

    这里是奇袭蒙古刚刚返回的苗逵、许泰驻军休整处。

    苗逵、许泰这次圆满完成了在敌后破坏的任务,其意义不可谓不大,从来都是游牧为生的鞑靼人不断来边境劫掠,这次明军主动出击,深入鞑子的草原,对于整个蒙古部落的军心士气的打击,较之在大明土地上剿杀数万蒙古铁骑更能引起他们的恐慌。

    而且这次破坏,必定会让蒙古各部落为了生存在开春之后展开一场内部战火,如果大明能因势力导,扶弱灭强、再将朵颜三卫争取到手中,就可以让刚刚有了统一模样的大漠重新成为一团散沙,陷入战国状态。如果大明再趁机开禁富国,练兵强军,那么十年后、二十年后......

    杨凌想到这儿,不禁心中一热,前方一座二层的酒楼,红色的旗幡、灯笼都已有些破旧了,房顶矗立的血红色羊毛大旆军旗和苗字、许字帅旗表明这里便是苗逵和许泰驻扎之地。

    铁骑到了楼前,杨凌匆匆下马,亲兵将马牵去一边系了,杨凌抖抖衣袍上的浮雪,眯着眼望了望茫茫天空。

    雪落如雾,古老的酒楼掩于雪中,一片白色只有那旗幡和灯笼微微摇曳,带出浅淡的红色,四下营帐中不断有兵卒进出,三两战马时而发出希聿聿一声低嘶。

    张永也下了马,这时里边已闻讯抢出一行人来,前边一人瞧见杨凌、张永忙急奔两步,喜悦不禁地道:“杨大人、张公公”,说着已扑上前来一把抓住了杨凌的手臂。

    杨凌目光一扫,后边跟着杨一清、杜人国,旁边还有一位二十多岁蒙古人装束的青年将军,满面风尘还未及梳洗,也正笑望着自已,杨凌心中灵光一闪,已猜出这人必是两年前的武举状元,如今的大同参将许泰。

    难怪他们顺利横扫大漠,除了拥有内厂提供的详细情报、准确地图,军队的骁勇善战,恐怕他们一路乔装改扮,打扮成鞑子也是原因之一吧。

    杨凌不及细细思忖,再细瞧满脸激动的苗逵,这位原本细皮嫩肉的西厂厂公如今也穿一件臃肿肥大的兽皮棉袍,脸上、手上皮肤粗糙,肤色变得黎黑,裂着皲裂着细细的口子。

    冒生死之险深入大漠,吃尽这么多的苦头,说不好听点这叫贪图权势,那么号称建功立业的又图的是什么功、建的是什么业呢?在这一刻,杨凌心中对这位苗公公再无一丝岐见。

    他紧了紧苗逵的手,含笑道:“厂公,五千铁骑扫荡沙漠安然而返,你的丰功伟绩一定会载入史册,大明开疆拓土、平定鞑寇之功自今日始!”

    苗逵听得热泪盈眶,近一个月出生入死,日日行军在不毛之地,这份辛苦能得到这么高的评价,能受到别人这样的尊重,令他心中感怀莫名。

    张永原为西厂部下,见了旧上司也上前慰劳几句,那位蒙袍将军含笑待双方寒暄已毕,才健步上前,单膝跪倒,朗声道:“末将许泰,拜见两位钦差大人!”

    杨凌和张永忙上前搀起他来,笑道:“将军劳苦功高,勿要如此客气”。

    杨一清含笑道:“呵呵,来来,外边雪大,咱们进房再谈”。

    一行人进了房子,只见房子中间一个泥炉,炉上铁锅沸水滚滚,里边炖着大块的羊肉,一边桌上放着蒜泥调料和一些奶烙、干粮,和几只大碗。

    杨凌不便立即问起那位鞑靼可敦的事来,他搓了搓手笑道:“大碗酒,大口肉,好,我腹中也有些饿了,来来,咱们围炉焙酒,边吃边谈”。

    一行人走到桌前坐下,在坐的大多是武将,杨一清虽是文臣出身,先是西凉养马,再是边关镇帅,也早被同化,除了张永吃相斯文些,这些人狼吞虎咽,全无一点朝中重臣的模样。

    苗逵在大漠摸爬滚打了一个月,也早习惯了腥膻味道,大块的羊肉用小刀切开来,中间的血丝还红殷殷的,就送入嘴里大嚼起来,间或端起碗来灌一口烈酒,那份豪爽真比男人还男人。

    苗逵、许泰已对杨一清细述过潜入大漠的的经历,这时再对杨凌、张永谈起,情绪间便不再那么激动,暴雪狂风中挖洞藏身、遭遇饥饿凶残的狼群、夜间奇袭烧掠鞑靼部落,一件件娓娓道来,无论是那生死一线的惊险,畅然快意的厮杀、血肉横飞的凄惨,此时置身在这暖融融的室内,都如在讲述遥远过去的一个故事。

    待二人将经过说完,杨凌长长舒了口气,这才追问道:“听说你们回程时劫掠了一位妇人,是一位可敦,莫非是......伯颜的皇后?”

    许泰摇了摇头道:“难说,我们回程时遭遇狂暴风雪,一时不辨方向,如果留在那里就得全军冻死,只好一路寻找背风隐蔽之处,无意见发现一处坡坳里有一个蒙古小部落,本想顺手抄了他们,所以只派了一个百人队,想不到那支小小部落竟然没有老弱妇孺,虽不足五百人,却全是善战的勇士。

    末将见攻势受挫,立即率全军掩杀,这才将他们斩毙,有一个蒙人侍女匆忙逃进一座大帐呼喊可敦逃避,我的斥候兵懂得鞑靼语,立即引我追去,末将觉得这妇人身份必然不一般,所以才将她带了回来”。

    张永奇道:“既称为可敦,难道伯颜还有第二个皇后不成?怎么还确认不了她的身份?”

    苗逵笑着解释道:“老张,蒙人与咱们汉人不同,蒙古大汗的妻子还有些大部落首领的妻子都称可敦,另外蒙古大汗的后宫施行“斡耳朵”宫帐制。“斡耳朵”就是营帐式宫殿,每个“斡耳朵”都可设一个皇后,下有若干嫔妃。”

    杨一清接口道:“所以一个皇帝同时可以有一个、两个甚至若干个皇后。这个女人又倔强的很,任你如何追问,对自已的身份都不言不发,所以很难确定,不过凭她身边那三百铁骑的强悍战力来看,这位可敦身份一定不比寻常”。

    杨凌想了想道:“她在哪里,我们去见见她”。

    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杨一清起身道:“那女人就关在楼上,送她吃的倒不拒绝,只是问她话绝口不言,恐怕问不出什么,只是这女人身份不俗,要如何安置我们倒一筹莫展了”。

    一行人踩着吱呀呀的楼梯来到二楼,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众位大人来了,忙施礼让过,许泰一马当先,推开了房门,床边坐了一个蒙人打扮的老太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听见声音一双老眼微微眯缝着打量他们。

    杨凌大为意外,这老妇人看年纪至少也有六十上下,衣袍也很普通,不象是个有权有势的大部落酋长夫人,他们在细细打量那老妇人,老妇人也用与年纪不相般配的锐利精明眼神仔细打理了他们一番,然后缓缓移开了目光。

    旁边一个懂鞑靼语的侍卫向老妇人大声说了几句话,老妇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杨凌摇摇头,低声对许泰道:“她身边可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比如她那三百侍卫,打的是什么旗号、隶属于什么部落?”

    许泰也低声道:“奇就奇在这儿,那些侍卫马饰、营帐、军械都极为精良,在大漠上照理说只有伯颜可汗最亲信的卫队才有这样的配备,可是这支五百人的小部落全是第一流的战士,配备了最好的武器。

    而且他们似乎不是在保护这妇人,反而负有监视职责,我们踏破大营时,那个冲进去喊她逃命的侍女就被守在营帐外的鞑子兵给杀了,紧跟着那鞑子还要杀了这妇人,末将一箭将他射杀......真是奇怪”。

    的确奇怪,什么大人物的妻子要用这些精良的铁骑护卫?要知道各部落间平时汇集千人以上的战士并不容易,而这位老妇人有五百名全是战士的部落勇士保护,而且部落中没有妇女和孩子,显然另有人供应他们所需的一切,紧要关头侍卫竟敢擅自作主杀死她,她到底是什么人?是被保护还是被软禁起来的?

    可以谐美伯颜可汗贴身卫队的精良装备,一支五百精兵组成的奇怪部落,危急关头敢于弑主的侍卫,年约六旬的可敦贵妇......

    韩林作为大同与蒙古人走私的最大商人,探听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边关将帅们除了军事方面的机密,其他的并不知道,但杨凌却知之甚详。

    他思索片刻,心中不由一动,便招过那懂鞑靼语的侍卫低语一番,那侍卫愣了一下,转身对那妇人重复了一遍,老妇人听了惊骇的浑身发抖,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嘶哑着嗓子大声喊叫了几句,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杨凌如见恶魔。

    侍卫满面惊奇钦佩地回身道:“大人,她说伯颜是草原之王,成吉思汗的子孙,是不会败的,火筛就算有野心,也绝不敢背叛他,他没有那个实力,没有那个声望,但却有权衡利弊的智慧,她说我们是一派胡言”。

    灯花一闪,杨凌的眸光也是一闪,从这妇人对他的话的关注和反应,他对这妇人的身份已判定了八分,杨凌笑吟吟地拍拍那侍卫肩膀,再做最后的试探道:“告诉她,我方才的确是一派胡言,不过伯颜早晚是一定要败在我手里的,请满都海皇后陛下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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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1 毒因欲起

    杨一清等人听了他与侍卫这番对话,都是全身一震,惊讶莫名地看了看那容貌普通的老妇人,再看看杨凌,神色间仍是一片惊疑难信。

    老妇人听了侍卫转述的话,轻蔑地咕哝了一句蒙语,但瞬即醒悟失言,一双老眼霍地睁大紧张地盯视着杨凌。

    只见侍卫回头对这位气质沉静的青年将领又说了几句汉语,然后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灿烂而得意的笑容,满都海顿时明白一时不察,被他用言语套出了自已的真实身份。

    她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跌坐在床上,旋即不甘地抬头大声说了几句,侍卫转首对杨凌道:“大人,她说请大人不要枉费心机,我们无法用她威胁任何人,生命是佛祖的馈赐,她会珍惜,但是为了大漠草原,她可以随时牺牲自已”。

    杨凌笑笑,对满都海郑重地道:“就我个人来说,很是钦佩皇后陛下为大漠付出的一切,你珍爱蒙人的生命,但是汉人的生命同样珍贵!我们,不是你们眼中的鸟雀牛羊!”

    侍卫返身又咕噜起来,杨凌扭头对侍卫头领道:“看好她,这位妇人是极重要的人物,不可让她离开你们的目光所及!”

    那侍卫并不知杨凌钦差身份,但是见杨凌一直与他对答,总制三关的大将军也立在一旁并不置辞,知道这人必是官职极高的大员,忙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招进几名侍卫就在室内看顾着老妇的一举一动。

    杨凌和杨一清等人下了楼,一下楼梯杨一清便忍耐不住道:“杨厂督,这位妇人便是........便是伯颜可汗的满都海皇后?草原上不是传说她已经病逝了么?”

    杨凌笑道:“她又不是传说中的人物,是生是死何必要靠传说?既是传说那便必是不实之言。”

    杜人国一拍脑门,惊奇地道:“杨钦差好厉害,我被这个可敦那个可敦墩得昏头转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满都海。

    这女人十分了得,昔年携着八岁的小娃娃可汗征伐瓦剌,在塔斯博尔图大败瓦剌,喝令瓦剌自此以后房舍不称殿宇,冠缨不过四指,在家许跪不许坐,吃肉只准用牙齿咬不准用刀子切,还把他们的圣地乌苏克改名叫。。。。。。好象叫了鱼的名字,真是想象不出如此霸道的女英雄竟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普通老妇人。”

    杨一清轻叹道:“落翅的凤凰不如鸡,叱咤风云靠的是权力,而她。。。。。。无论自愿或被迫,显然已远离了权柄,杨大人怎么会认出是她的?”

    杨凌道:“军事打的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战阵,昔年刘邦被困白登山,千军万马都杀不出去,陈平妙计,只靠一幅美女图,就让匈奴四十万大军乖乖退却。能够影响战局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内厂探子深入大漠,我便授命他们无论什么消息都要详细记下送回。

    对于鞑靼各部落间的恩怨情仇、贵族酋长们的家事更是细细了解,所以本官略知一些关于满都海的秘闻,再加上苗公公、许将军掳人回来的细节,两相猜照,这才揣测出几分。”

    几人回到桌旁坐下,苗公公想及自已抓的是伯颜可汗的夫人,草原上赫赫有名的满都海斯琴,这是奇功之上又添奇功,不禁眉开眼笑地道:“这老妇人竟是伯颜的王后?哈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柴禾堆里捡个金鸡蛋,杨大人方才对她说些甚么,竟让她开口承认了?”

    杨凌笑道:“火筛久有不臣之心,只是势单力薄不敢公开反抗,火筛娶的是满都海之女伊克锡公主,满都海对他的野心一定有所了解,我方才诳她说,请她安心住在这里,火筛已与我们联手,所以我们对她并无恶心,待火筛袭杀了伯颜,大明与鞑靼交好,便送她回去。

    她惊怒下反驳的语气盛气凛人,俨然还在火筛、伯颜之上,鞑靼王公贵妇除了满都海,谁有这个资格?我再点明她身份,瞧她神色,便再无怀疑了”。

    张永疑惑地道:“关于满都海,咱家来大同后也略知一二,她是满都鲁可汗的小哈屯(夫人),满都鲁死后,下嫁他的侄孙伯颜,一直掌持着鞑靼大权,近五六年来,伯颜权柄日重,这位夫人却渐渐销声匿迹,瞧这模样,该是伯颜将她软禁起来了?如今伯颜已近乎统一蒙古诸部,声名如日中天,她一个垂死老妪能起什么作用?”

    杨凌想了想韩林送来的有关这位皇后的资料,然后说道:“满都海是蒙古汪古部落的人,父亲是蒙古贵族,曾任丞相之职,她嫁给满都鲁做小哈屯(夫人),生有两女,长女博罗克沁公主,嫁给了癿加思兰太师,次女伊克锡公主嫁给了火筛,这两个女婿都是蒙古大部落领主。

    满都海与七岁的伯颜成亲后,曾掌持朝政十余年,在她指挥下征伐瓦剌,击败蒙古异姓贵族权臣之首亦思马因,可以说伯颜手下的悍将许多都对她唯命是从,同时她与伯颜生有七子一女,所以无论对于鞑靼王族、各部落贵族,她都拥有极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杨一清担忧地道:“恐怕不那么乐观,从许泰看到的情形看,伯颜长大成人后,已开始忌惮王后的权力和影响远在其上,所以才将她软禁起来,只是她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伯颜也不敢轻易将她杀死,只得先放出风去,试探各部落反应。

    她在伯颜手中,是杀也杀不得,留也留不得,落到我们手中,只怕伯颜反而要抚额称庆了,你也看到了,这老妇人对蒙古部族忠心耿耿,根本不介意伯颜与她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她是绝不会挺身而出利用自已的号召力对抗伯颜的。

    而且她远离蒙古部落,更利于伯颜将大权收拢在自已手中,他若聪明,大造声势说夫人被我们掳走,同仇敌忾之下........我看........这一次我们是帮了伯颜的大忙了”。

    苗逵和许泰听了都有些忐忑起来,杨凌摇头笑道:“可惜他不该早早放出风去说满都海已死,更不该将她单独囚禁在部落之外,这么说不是自打嘴巴么?未知满都海死活之前,伯颜势必静观其变,甚至隐瞒消息。只是不知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多少”。

    许泰迟疑了一下,咽了口唾沫道:“大人,我们所袭的营寨。。。。。。绝无一个活口,行军大漠时又全是蒙人打扮,伯颜纵有怀疑,也未必敢断定是我们所为。”

    杨凌听了先是一怔,随即便省悟那些负责软禁满都海的鞑子固然全被杀了,那个侍女恐怕乱军中。。。。。。,许泰这是知道事关重大,两相权衡这才说出实话”。

    他心中暗叹一声,故作不知地道:“他拿不准情况,我们就不妨以静制动,满都海可敦落在我们手中的消息严格保密,至于满都海不肯配合,这也没有关系,草原上有野心的狼,不只一只两只,不需要满都海肯做什么,有野心的人只要知道了她的处境,自然会利用她来大作文章。”

    他环顾众人,拈起一片肉来扔入沸锅中,微笑道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促成了鞑靼的强大,衰败也将因她而起,奇货可居呀!

    杨总制,此事应禀知代王,在大同城内寻一幢住处,将她好生安置下来,消息一定要绝对保密。她心里牵挂着草原,只要不逼迫她做任何事,她会好好活下去的。等到某只猛虎长齐了獠牙,对伯颜跃跃欲试的时候,我们再把她交出去,给这只猛虎增加一对翅膀”。

    杨凌说的虽然平淡,但是在场众人无论文武,都可想象出其中的血腥味道,张永和苗逵不禁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家伙,心也够黑的啊!”

    杜人国却豪爽地大笑道:“妙!此计甚妙,他奶奶的,每年不知多少百姓破家,多少妇人上吊,妻离子散惨不忍睹,对这些鞑子就是不能妇人之仁!

    钦差大人好本事,本将杀人要动刀才见血,你动动嘴皮子,恐怕杀的人比本将还多,嗯........。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这叫啥来着?对了,书里自有大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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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家寨并不小,杨虎所说的地方不过是隶属于肖家寨的一个小山村,处在半山腰上,冬雪封山,百姓们很少出门,偶尔有个亲戚串门四邻八居的都看得见,所以杨虎直至夜色沉沉才悄然入山。

    这个地方他走私关外好马筹集钱财时曾来过多次,因此轻车熟路,到了门前扣响门扉,在一阵狗儿的狂吠声中,肖老四披上大棉袄提着灯笼来开门,瞧见是杨虎一行人,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将他们让了进去。

    肖老四只干过不到两年的马贼,由于大腿在官兵剿贼时被砍瘸,这才离开霸州返回家乡,杨虎贩马走私,时常来他这里过夜。

    肖老四悄没声儿的将几人让至后院儿住下,这才拉住杨虎紧张地道:“杨老大,你疯了不成,如今这是什么时节?关内关外十多万大军在打仗呐,这个时辰谁敢卖马给你,万一被官军当成奸细,跑都跑不了啦”。

    肖老四已退出江湖,谋刺皇帝这样的大事杨虎怎敢说与他听,闻言笑道:“肖四哥说的是,我这也是不了解行情,因为有机可趁呢,结果到了这儿一匹好马也没搜罗到,想要离开可一路关卡重重,没办法只好到你这避避风头,等风声小些再走。”

    杨虎说着从怀里摸出几粒黄澄澄、圆溜溜的金豆子递到肖老四手中,笑道:“四哥住在这穷山坳里也不容易,人吃马喂的不能花你的钱,喏,这几粒金豆子你先拿着”。

    肖老四知道他这金豆子不是什么好来路,便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嘟囔道:“住在这儿倒不妨事,我兼着保长呢,村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山里人,一辈子没进过县城,知道家里来了客人也不会乱嚼舌头根子,等风声小了便赶紧离开吧,如今的生意不好做呀”。

    后边一溜儿石砌泥堆稻草铺顶的房子,中间一幢好一些,是杨虎夫妻的住处。肖老四方才将几人安顿在后院时,已送了些简单的吃食。

    杨虎将一瘸一拐的肖老四送出后院儿,走回屋檐下,正要回到自已房中,忽地听到左边房中隐约的说话声中提及自已的名字,脚步不觉顿了顿,悄然走了过去。

    这幢房子久无人住,窗棂已经破了,窗纸瑟瑟露着些缝隙,杨虎贴着窗棂向内望去,只见冯福至和绰号大尾巴狼的郎老二、胡大锤正住在这间房中。

    冯福至一边往炕中间的炉洞中填着木柴,一边唠叼道:“今日你们也看到官军的勇猛了,那个号称鬼王的千总,我的天爷,搁咱绿林里也是头把交椅的好汉,我看虎哥也未必是他对手,一刀断马,那份威风,啧啧啧!”

    胡大锤愁眉苦脸地道:“在霸州的时候,看官兵那怂样,我还以为天底下的官兵都一个德性,哎,结果在京师,两百个高来高去的汉子被人家一口吞掉,眉头都不皱一下。

    今儿官兵的威风就不提了,单说要不是那群鞑子来的巧,咱们中了杨凌的计,这百十来斤全得摞在那儿,杀皇帝?到现在连皇帝的影儿都没见着”。

    大尾巴狼嘴牙咧嘴地搓着脚丫子,嘿嘿笑道:“说起来你们注意跨虎嫂子没有?对那姓杨的大官好象不一般呀。

    自她嫁到咱们山寨,你们什么时候看她细声细气地和人说过话儿,瞧她和那姓杨的钦差说话时那声儿柔的跟大闺女似的,低眉顺眼羞羞答答,啧啧啧........!

    哎,大锤,在京师时虎嫂不是抓了姓杨的两天吗?是不是日久生情呀?听说读过书的人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最会哄人了,要不然红拂女咋一门心思跟了李靖,愣是不喜欢虬髯客呢。咱们虎嫂是在绿林长大的,可没见过识文断字的先生,这没准儿........”。

    杨虎听的勃然大怒,红娘子自洞中出来,那眉眼神态躲躲闪闪的,他原本就心中起疑,只是想起娘子一向的为人,才打消了心中疑虑,想不到这班兄弟也看了出来,还在背后乱嚼舌头,可这种事如何出头澄清?

    杨虎越听越怒,正要愤愤然转身离去,就见冯福至往炕洞里又丢了几根柴,拍拍手也上了炕,懒洋洋地骂道:“把你那臭脚丫子挪远点儿”。

    他往炕头上一躺,双手枕着脑袋,悠悠叹气道:“别扯那些没用的,嫂子是那种人吗?我倒觉得嫂子说的话实在,咱们在霸州做山大王,何等逍遥自在?自打进了京和这位杨凌搭上了线,是损兵折将,如今连灞州的山门都被官兵抄了。

    刘神仙是他娘的弥勒教的,那群妖人说的话能信么?虎哥不是坐江山的料啊,咱们山头的弟兄没说的,可要被归顺咱们卧虎山的各路好汉知道,还能死心踏地的捧虎哥当老大么?”

    杨虎听了气得双手发抖,他原本啸聚山林时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可是被刘神仙一番话吹捧的信以为真,贪念一起,就在人心里生根发芽,现在投入那么大的心血,患得患失间他再也不复当初的洒脱了。

    自从那日听了冯福至的话,表面上他装的若无其事不以为然,其实心中却极在意,刘神仙关于他是紫微转世,真龙天子的诳言,曾是成就他的声名、激励他的雄心的一件利器,如今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成了颈下逆鳞,碰都碰不得。

    听了冯福至这话,他只觉得是自已兄弟在拆他的台,心中越怕什么,冯福至越说什么,偏又说的是实情,害他听的怒火中烧,却心虚的不能出面,那种复杂心情,实在难以表述。

    杨虎暗暗咬着牙,一个狠毒的念头渐渐在心中形成:“我已经投入了那么多心血,付出了那么大努力,如今我忝居北绿林第一条好汉,凭的就是我真龙天子的身份,回去后他们一旦露了口风,岂不前功尽弃?”

    “莺儿........不管怎么说总是自已的妻子,她不会拆自已的台,霍五叔老谋深算,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是这些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大嘴巴怎么办?叫他们帮着自已骗人?这话如何说的出口?”

    杨虎悄然踱开,望着天空冷廖的星辰思忖再三,目中阴冷的光芒渐渐凝聚成了一条线。他攥紧了拳头,那个曾攸忽而过的念头重又浮现在心头,象毒蛇一般噬咬着他,将毒液一点点注入他的心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毒不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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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2 你杀我,我杀他

    崔莺儿独自一人流离在外,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洗澡,一安顿下来立即提了几大桶井水烧水洗澡。山里人家劈柴多的是,崔莺儿烧开了水后,房间的温度也上来了,变得暖洋洋的。

    她把沸水倒入内里光滑、外层还包着松树皮的简陋浴桶,调试好水温,然后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见杨虎正背着双手,心事重重地在院子里踱着步,踩的脚下积雪“硌吱硌吱”直响。

    崔莺儿只道他还在想着如何行刺皇帝,不禁没好气地道:“夜这么深了,还不进屋?要不要吃些东西?”

    杨虎闻言这才大步向房间走来,崔莺儿待他进了屋,将房门插上,俏脸一板,冷冷地看了杨虎一眼道:“你还不死心?在京师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葬送了两百多个兄弟性命,今日在李家集,要不是碰巧有鞑子掳庄,我们全得死在那儿,你的皇帝梦还不该醒么?”

    杨虎烦燥地道:“这些事你不要插嘴,三山五岳的好汉都是为了这个才聚集到我的旗下,想回头谈何容易?弥勒教纵然是骗我,难道就一定不能得天下?哼,他们不一样在蓄谋造反?难道我们还不如那些妖道?”

    崔莺儿气极地道:“你就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说着扭身便向房内走去。

    杨虎问道:“你不吃些东西?”

    崔莺儿冷笑道:“你吃的下就自已吃吧,我没胃口,去洗个澡。”

    杨虎重重一哼,在椅上坐了下来,灯影下目光闪烁,犹自想着自已的心事。

    崔莺儿解下衣袍搭在椅上,将自已整个浸入桶中,秀眉微蹙,略显疲倦地叹了口气。

    热力透入细腻的肌肤,蒸腾的雾气,将灯光下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晶莹剔透的肌肤,在热水下泛起桃红色,水波荡漾着,秀丽的长发浸入水中,如同一团乌云散开,遮住了清水下姣好动人的身躯。

    她的身材兀自傲人,肌肤白嫩柔滑,乳峰高耸丰润,娇红的乳蒂翘凸诱人,饱满晶莹的双乳在清水浸润下颤颤巍巍,夹峙出一道深深的诱人乳沟,墨染般的秀发随着水流轻轻摇荡,水下的纤纤细腰乃至圆涡香脐,在如云秀发随波荡漾中若隐若现........

    杨虎一掀门帘儿踱了进来,瞧见妻子娇美动人的浴姿,目光不由一凝,方才刚刚打定的主意忽然又有些不忍说出口了。

    虽说崔莺儿武艺精湛,可那地方毕竟是龙潭虎穴,为了支开她,激她去到那种地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杨虎想到这里不禁犹豫起来,崔莺儿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已,一时想岔了,她没好气地道:“吃饭了就去歇着,我不想见你,今晚我自已睡”。

    杨虎一听怒火上涌,虎目一瞪道:“别忘了,你是我的老婆!”

    崔莺儿板着俏脸也不言语,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只是冷冷地凝视着他。

    杨虎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勇气渐失,他避开崔莺儿灼人的双眸,忽又恼火地反唇相讥道:“在京师你抓住了杨凌,却纵而不杀,你以前对官兵可是从不手软,如今弥勒教迟迟不露面,你坐山观虎斗的计策已经不成,在白登山坠入山洞时为什么不趁机弄死了他?谁分得出是摔死的还是你干掉的,为何你又救他上来?”

    崔莺儿不屑地哼了一声,鼻尖一翘道:“你也莫忘了,如果不是杨凌今日信守承喏,只须他一声令下,我们几个人就得被千军万马剁成肉泥,难道我们还不如官兵守信喏?我们闯江湖的光明磊落、恩怨分明,单是他先前在酒栈前手下留情,我不该救他?”

    杨虎阴阳怪气地一笑,说道:“是呀,万箭齐发,还有火铳,我也以为必死无疑,想不到他会手下留情”。

    他说着瞧了崔莺儿一眼,犹豫了一下,可是大尾巴狼那番话犹如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真是如哽在喉,不吐不快,终于还是咬着牙道:“只是他陷杀我两百兄弟时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如今心慈面软,却不知是为什么人留的情?”

    崔莺儿柳眉一剔怒道:“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杨虎也怒道:“难道我说错了?你出洞时就连郎二那些人都看出你神色有异,你以为我一双招子瞎了不成?”

    “我........”,崔莺儿又羞又怒,想起洞中情形,纵是丈夫也是不能说出的秘密,腮上急泛起两朵桃花,一时竟语塞无言。她出洞时神色忸怩,只是因为杨凌在洞中和她搂抱在一起,还不小心把唇给他吻了去,这些事怎好对丈夫说出?

    杨虎本只略有疑心,一瞧了她这般模样疑心更重,不禁怒冲冲走到她面前冷笑道:“嘿嘿,孤男寡女,而且还是一个兵一个匪,不但没有生死仇敌的模样,反倒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丑态,直把山洞当成洞房了?

    哈哈,若是有朝一日官兵抓贼抓到床上去,那可真成了灞州绿林的大笑话,我杨虎好有面子!”

    ”你放屁........!”崔莺儿大发雌威,霍地一下自水中站起了身子。

    热水翻涌,雾气蒸腾,春光乍泄。

    流水顺着她凸凹有致的娇躯婉延而下,流入迷人的沟壑。丰胸细腰、堆雪双乳,雪沃沃的胸脯上奇峰突起,旋起两座雪白坚挺的乳峰,光滑莹洁,像羊脂美玉一般,乳峰完美地收缩至尖端,结出两粒鲜红的果实。

    赤裸裸的傲人的娇躯妙处毕露,两条粉光致致、不带半点暇疵的笔直大腿尤自散发着热气。不堪一握的小蛮腰衬得她浑圆结实的臀部出奇的丰隆高耸,尤如一轮满月,上边缀着些晶莹的水珠。

    她刷地扯过一条毛巾向身上一披,恨恨地道:“你现在太热衷权力了,再也不是当初一座小小山头时那个仗义疏财的江湖大哥,整日里就想着怎么当皇帝,好笑地学人弄些什么权谋诡计,志大才疏,披上龙袍你也不象皇帝,我看你一双招子被权利糊住,不瞎也差不多啦!”

    杨虎被她贬斥的火冒三丈,顿时忘了她的雌威远在已上,抬手便一掌掴去!

    崔莺儿冷笑一声,竖掌横削,双掌刚刚相触,立即便斩为缠,顺势一带,“哗”地一声,溅起漫天水珠,水中白影一闪,杨虎只觉肩上一沉,一条极为修长、光滑、肌肉饱满的丰润大腿已摁在肩头,将他压在木桶边上,只那毛巾滑落下来,

    杨虎气极而笑,说道:“我技不如你,你干脆杀了我好啦,提着我的人头去向朝廷领赏,说不定也能封个诰命夫人”。

    崔莺儿气得娇躯乱抖,她把腿一缩,整个人又坐回水中,一头湿漉漉的秀发衬着白里透红的容颜,颊上已是珠泪串串。

    她昂起头,紧闭双目道:“我崔莺儿自从嫁给你,可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好,你既把我看的如此不堪,那你就杀了我,以后安心地做你的皇帝梦好了”。

    杨虎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委屈垂泪,不禁慌了手脚,一腔怒火顿时抛到爪哇国去,他手足无措地道:“你........你不要哭啊,我........我........唉!”

    杨虎困兽似的在房中走了两圈儿,伸手一抹脸上的水珠,恨恨地在炕头捶了一拳,怒道:“莺儿,我堂堂灞州绿林的总瓢把子,如今损兵折将、山门被毁,声名一落千丈,刘老道是弥勒教中人的消息若传回山寨,对我更是雪上加霜。统驭那些桀骜不驯的好汉你以为只凭武艺就行了么?我........我心中的难处你知道么?”

    崔莺儿慢慢张开眼睛,瞧见丈夫痛苦神色,心中不由一软,柔声劝道:“虎哥,这龙头老大不做便不做了,由得他们争去,老寨在山林深处,不曾被官兵搜及,要不........咱们回老寨去,安安份份地过日子吧。

    原来在灞洲一地,我还以为天下的官兵都是不堪一击的货色、天下的官儿都是黑心肠的贪官,如今才知道朝廷的官不全是贪官,朝廷的兵也并非那般容易击败,大明的气数未尽啊”。

    杨虎嗔目道:“回崔家老寨?我杨虎堂堂男子汉,躲到女人裤裆底下讨生活?羞也羞死了。丈人当初将你许给我,是因为我是绿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就这么回去,我以后还用混么?两百多个兄弟的血仇未报,我如何向他们的孤儿寡母交待?

    你说和杨凌并无私情,我也相信你的为人,可前番你放了他,今日他放了你却是事实,今日在白登山上说你们眉来眼去还过份么?我那些兄弟都看在眼里,回去饶舌根子胡说八道一番,叫我如何见人?”

    崔莺儿听了不禁赌气道:“我红娘子说一不二,没偷人就是没偷人,你还要我怎么说才信得过我?难道要我提了杨凌的人头来,你才肯相信?”

    杨虎两眼一亮,冲过来一把握紧她的手道:“好主意!杀了杨凌实是一举两得。莺儿,你想想,弥勒教虽说使计诱我进京,但是动手杀人的毕竟是杨凌的人马,杀了他对山寨上下也算有个交待了。而且这一来,谣言不攻自破,自然还你清白,谁敢再胡说八道,我就敢砍了他的脑袋!”

    崔莺儿吃了一惊,讷讷地道:“杨凌........是个好官,今日又是他释了我们性命,恩将仇报,这事我........我怎么做得出来?”

    杨虎道:“好官坏官,都是我们的仇人,两百个兄弟是他杀的吧?山门被毁是他的兵吧?你饶他一次,他饶你一次,有什么恩都两清了。”

    他抢上两步,握住崔莺儿的手,诚恳地道:“娘子,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山寨,我杨虎没这个脸啊!人言如刀,旁的事我可以不在乎,可要是有人辱你清白,我如何忍得下?那些风言风语难道装聋听不见?为了我,为了你,如今只有退而求其次,杀了杨凌!”

    崔莺儿听的心乱如麻,丈夫说得如此坦白,那些苦楚也是实情,就算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红娘子又岂会皱一皱眉头?可是杀杨凌........。

    杨虎见她犹豫,切齿道:“莺儿,他杨凌是什么人,和我们有什么干系?我们是马贼、是绿林大盗啊!难道还他娘的和官兵讲仁义?你不去,我明日就带了兄弟们杀回大同,找不到皇帝,就杀进钦差行辕!我堂堂汉子,宁可光明磊落地死在这儿,也不回灞州被人戳脊梁骨”。

    他说完忽地站起,崔莺儿一把抓住他手腕,颤声道:“别........,如果........如果杨凌死了,你真的肯和我回山寨,从此长相厮守,就此放下谋取天下的野心?”

    杨虎喜道:“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娘子,你答应了?”

    崔莺儿把心一横,咬牙道:“好!我就失一次信义,取了杨凌的人头回来见你,明日一早我就想办法混回城去”。

    杨虎眸中闪出一丝得意,忙道:“大同如今守卫一定更加严密,这样吧,叫五叔和你乔扮成父女,既可掩护身份,彼此也有个照应,明儿一早叫肖老四利用保长身份给你们开个条子想法混进城去。我带着兄弟们在附近活动,吸引官兵的注意力,事成之后在邢庄聚隆客栈汇合”。

    崔莺儿心中天人交战,一口答应了他杀杨凌,不但没有轻松下来,脑子里反而乱烘烘的,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不断劝慰自已:“他是我的丈夫,我不能看着他走上众叛亲离的绝路。抱歉,杨凌,真的抱歉........”。

    杨虎找了借口将她调开,想想那去处也是十分凶险,不禁又紧张地对她道:“娘子切记,若事不可为,只要让钦差遇刺的消息传出来,我们对山寨也算有个交待了,所以........你万不可莽撞,我........我担心你会出事”。

    一听杨虎这话,崔莺儿心头一松:“若只是造成行刺钦差的假象,那倒不难,我不如将计就计,既可将丈夫哄回山寨去,又不必真的伤了杨凌性命”。

    转眼瞧见杨虎眸中深深的关切之意,她颊上又不禁有些躁热,暗自羞惭道:“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我怎能叫他如此为难?罢了!我还妄想当什么侠盗么?如果老天给机会动手,那........便是天意,唉,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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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找了辆牛车,将那位满都海皇后载进城来直奔代王府,代王听说这不起眼的老妇人就是草原上威名赫赫的满都海,急忙叫王府管家专门收拾出一栋别院来,拨了四个小太监、四个宫女侍候她的起食饮居,并且再三嘱咐,消息必须严格保密,万勿泄露一点风声。

    杨凌安排妥当回到驿馆,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也该向正德做个禀报,只是不知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唐一仙身边做跟屁虫。

    杨凌解下大氅递到侍卫亲兵手中,然后对张永悄声道:“公公先回去休息,方便的时候叫我一声,咱们得把这件大事禀告皇上”。

    张永点点头,微笑道:“咱家省得,大人放心”。

    他也知道皇上这几日跟着那个姓唐的小丫头跑前跑后,以前还从不曾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情知这位姑娘在他心中份量之重,所以张永对唐一仙丝毫不敢怠慢。

    而且这一来正德倒是不吵着要出去逛街了,算是意外之喜,张永也图个省心,倒巴不得皇上整日在驿馆里待着。

    张永走向后院,侍卫这才低声道:“大人,柳千总回来了,正在书房等您”。

    自到了大同,柳彪就化明为暗,专门负责各路探马消息,平素不驻扎在驿馆内,他上门来见,必有大事,杨凌连忙折向书房,柳彪见他回来,立即腾身立起,杨凌道:“坐坐,不必拘礼,怎么样,有什么消息吗?”

    柳彪道谢坐了,双手按膝,说道:“大人,你吩咐下来的事情,卑职们正在查,现在有一个极可疑的人物,只是他在大同举足轻重,身份特殊,查到他这儿,除非亮出咱们内厂的身份,否则便查不下去了,所以卑职特来请示大人”。

    杨凌动容道:“他涉及到哪一桩,是什么人,官场上的?”

    柳彪道:“大人,此人姓王名龙,家中经营牛马皮草、玉器珠宝、茶盐药材各种生意,是大同第一富豪,花磊街整个一条街左全是他的产业,原来叫王半街,现在势力越来越大,他的府邸已被百姓戏称为“王府”了”。

    杨凌知道他必有下文,静静听着,只听柳彪又道:“购买牲畜集中于李家集的买家来自内地,是........是寿宁侯府的管家,去年末侯府又置了二百顷地,所以才着管家来北方购买牛马,供货商人便是王龙,因为他的货源也集中在城外,所以约在李家集交易,知道此事的只有他们两家。

    寿宁侯府没道理私通鞑靼,作为本地十余年功夫就跃居第一富豪的王龙最是可疑。再者,军用肩甲、马鞍、蹄铁、帽盔甚至兵器等物,虽然没有人公开求购,不过王龙却购买过制作相应军械的大批半成品,而且他与关外做生意,骡马车辆出关最是频繁,也只有他有条件将这些东西输运出去,当然........韩老爷子如今也具有这个实力。”

    柳彪说着笑笑,杨凌听了也哈哈一笑,说道:“继续说下去”。

    “是!”柳彪道:“如今战事紧,大人您去前方巡视,守城裨将都要验过钦差官防,寻常人物根本出不了关,可是卑职查过,这几日却有一位姓包的玉器商人出过城关。

    这位包姓商人,与王龙关系密切,此地经营玉石并没多大赚头,他能屹立不倒,几乎可以说全靠王龙撑腰。而且他形影不离的贴身保镖就是一个叫阿曼的蒙古人。”

    杨凌皱眉道:“前方两军交战,他仍有办法出关?好大的本事!”

    柳彪苦笑一声,低声道:“大人,您知道边军将领一上任,就只有两件重任么?一是防备鞑子上关,一是防备士兵下关,真要出城其实并不难”。

    杨凌奇道:“防备鞑子上关我懂,什么叫防备士兵下关?”

    柳彪道:“大人,与蒙人交易,有暴利可图呀,一口普通的铁锅,一小袋盐巴或者档次最低的茶砖,在这儿不值几文钱,可是却能从蒙人那里换来大把的银子,或者用昂贵的兽皮、珍稀的药材来交换。

    所以不只商人私下通关,就是守城的士兵,也常常身上揣袋盐巴,头上顶口铁锅用绳子缀出城去和蒙人交易,前两年士兵暴动,杀了总兵官,虽说是总兵克扣饷银,可是边军才不指着那点饷银过活,要不是他看管甚严,不许士兵........”。

    杨凌会意,默默地点头道:“堵不如疏,这个本官也知道,就象沿海的渔民,有多少人抗拒不得开海通商的禁令与夷人交易,最后被逼落海为寇呀,唉!等花当到了吧,真心实意做生意的,我们就大方些,那些存心劫掳的,就让他吃些苦头,如此苛严只能自陷困境”。

    柳彪继续道:“因此姓包的能出城就不足为奇了,问题是现在关外铁骑纵横,到处是兵,他哪来的买家或者卖家?这就十分可疑了,而且那出场的条子就是王龙写的,守西门的裨将是王龙的兄弟,所以一切疑点皆指向王龙。

    但王龙在地方上交游甚广,军中、府衙、王府都有一些手握重权的人和他称兄道弟,没有真凭实据,属下们实在难以对他进一步调查,其实........大战之前,王龙刚刚买进一大批皮革精铁,这些东西目标太大,如果他确实与鞑子有交易,一定还未来得及运出去。

    不过面上来说,他是贩牛马的,说是制作马鞍铁掌也说的过去,不能作为证据,但王家自已有作坊,如果这些东西还没运出去,必然在府中制作战甲枪头等军械,进府一抄就有证据。

    问题是他的身份,万一查证不实,我们便会落个迫害地方的名声,对大人在本地极为不利,边境重地,万一引起动荡那可就........”。

    杨凌负着手在房中踱了几步,说道:“他既在军中、地方有这么大的势力,如果真是奸细,那知道的情报一定不少,花当很快就要到了,我们实在没有时间慢慢探查,必须得快刀斩乱麻,尽快将鞑子的眼睛摘掉,你把他的情形再说详细些,我们厂卫就擅长的就是无辜入人之罪,我就不信这真正可疑的反而拿他没办法了”。

    “是”,柳彪将王龙的性情、爱好、为人、交游一一说来如数家珍,他在锦衣卫时就是极精明的缇绮校尉,再加上吴杰的指点,已是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

    杨凌又曾对他说过,调查一个人要对他的性情爱好,为人特点,家中亲友的关系,甚至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多了解一些,常常一个小习惯、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小细节,就是突破的缺口,所以柳彪说的十分详尽,难为他一日之间就能掌握这么多情况,不过想想王龙是大同极风骚的人物,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杨凌听罢仰天想了片刻,哈哈一笑道:“花磊街,十二锦屏,呵呵,好,那条街对面有座‘鑫盛楼’吧,把它包下来,所有的酒客都换上你的人........

    不!二楼叫我岳丈安排些当地人,但是必须是已秘密加入内厂的探子及其家人,必须要靠得住才行。嘿嘿,明天咱们就做一回耀武扬威、欺压‘百姓’的官老爷........”。

    柳彪听罢拱手笑道:“大人妙计,除非他不上当,否则咱们就是奉旨钦差为民除害,呵呵,再有那位爷杵在后边,不消大人出面,代王、胡巡抚、杨总制他们就会主动压制各路人马,谁也不敢妄动了,卑职这就去安排”。

    杨凌微微一笑,看着柳彪掩门离去,喃喃自语道:“王龙,如果你只是好色无行,我就略作惩戒,如果你真的私通鞑寇........那就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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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3 欲加之罪

    花磊街,位于鼓楼西南,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街右高屋老宅层次林立,许多大户人家都集中于此,间次有些客栈酒楼,街左更显豪华富绰,但那一条街几乎都是王府的产业。

    王龙财大势大,家中房舍占地甚广,总面积几乎不弱于王府巨宅,所以和位于皇城街的代王府一样,也被许多好事者称为王府。

    王龙骄奢淫逸,娶有妻妾无数,这里接近塞外,风气开放,王龙毫无富绅世家的气度,时常在临街一趟锦楼上令娇妻美妾梳妆打扮后凭栏顾盼,引得满城男人争睹其美。

    他的美妾中有十二人姿色最佳,,便有好拍马屁的人趁机吹捧,将王龙的妻妾称为“十二锦屏”,意思是这十二位美女往阁楼上一站,便如十二道精美绝伦的屏风般令人痴迷不舍。

    王龙早已放出风去,今日要令美妾们登楼示美,城中早已传遍,唐一仙在王府听到家丁窃窃私语,不知其中详情,还真以为是大户人家展示稀世奇珍。

    今日“鑫盛楼”已被柳彪包了,既然挖了坑想让王龙跳,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只是酒楼上下两层,里里外外全已坐满了酒客,旁人再来自然就得另寻一家。

    杨凌穿着一件天马皮袍,头上一顶貂鼠皮帽,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加之人材丰伟,气度亦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身后站着个青衣小帽短打扮的俊俏小书童,这位小书童就是正德皇帝。

    杨凌要诱好色成癖的王龙上钩,手中现成的人选就是俏美如花的唐一仙,唐一仙听了杨凌的计谋逗得咯咯直笑,这女孩儿调皮成性,又是帮自已最亲近的表哥的忙,自然一口答应。

    杨凌本想瞒了正德,谁料正德从唐一仙那听到了消息,死活也要跟来,杨凌以扮作书童难为他,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皇帝一听,大有求之不得之势,未等杨凌说完就跑去逼着张永弄来一套青衣小帽,兴致勃勃地打扮起来。

    杨凌无奈,只好带了这位活祖宗一齐来到鑫盛楼,楼中酒客都是穿了各色衣衫的大内侍卫,街上等着观赏美人儿的游客、散兵、小贩、帮佣熙熙攘攘,其中也混杂了不少内厂的番子。

    “鑫盛楼”旁的“太白居”中,二楼临窗一间雅座也开了窗子,房内围边炉炭火正旺,一个发已斑白,发髻上只插了一只墨玉簪子的青袍人微微蹙眉道:“王龙忒也嚣张,没事搞甚什么‘十二锦屏’会,老俞,你该劝他收敛一下了”。

    对面穿着铜钱饰纹锦袍,胖胖的圆脸天生带笑,如同一尊弥勒佛似的俞员外用手帕擦擦两鬓的汗水,呵呵笑道:“就是这么张扬,才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我倒觉得王龙扮恶棍豪绅扮的很成功,人人都知道他沉溺酒色,胡瓒、杨一清那班精明的地方大员还会怀疑一个恶名在外、满身铜臭的大商贾,会是我们的人么?”

    青袍人冷哼一声,说道:“问题是王龙并非着意作做,而是本性如此,小心玩过了火栽了大跟头!”

    俞护法呵呵一笑,并不置一辞。弥勒教中也分派系,三位少教主渐渐成年,各自拉拢有实权的教中长老,王龙是李大义一派,青袍人却是李大仁的业师之一,自然看不惯他。

    门口站着一个身材修伟,眼神锐利的青年人,虽是一副仆人打扮,但阴冷剽悍之气森然内敛,似隐似动,自有一般震慑人心的气势,他见青袍人挥了挥手,知道两人要商谈更紧要的问题,便轻轻颔首,悄然退到室外守候。

    青袍人举箸拈起一片羊肉,在沸汤中浸了浸,然后蘸了些佐料送入口中,咀嚼着道:“花当他们已经来了,估计近日就可以和姓杨的取得联系,屠龙之事迫在眉睫,那头鹰现在怎么样?”

    俞员外轻笑道:“放心,他最近一直在平顺一带活动,但是消息一到,轻骑快马瞬息可至,呵呵,他们也是志在必得,不必担心”。

    “嗯!”青袍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最重要的是破关之人不能出了岔子,要保证让那头鹰直入中宫,探骊取珠,一旦被缠住就不好办了”。

    俞员外摸摸叠成三层的下巴,轻声道:“若是两军胶着,教主那支奇兵......”,他说着厚厚的手掌轻轻向下一切。

    青袍人摇摇头,冷笑道:“荒谬!时日尚短,你以为教主能控制那万余人马?顶多紧要关头杀将进来,扰乱他们的部署,教主的身份还暴露不得,兵权亦不可恃!”

    俞员外肃然道:“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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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阁楼一一推开了,一个个绮罗偎翠、花枝招展的美人儿搔首弄姿地出现在窗口,窗外街巷上顿时一阵欢呼雀跃声,比庙会还要热闹。

    看那些美人儿倒是体态妖娆、容颜娇美,只是这般行为简直如同勾栏院中选花魁一般,堂堂大同首富豪门世家,竟令女眷如此抛头露面,以令路人品头论足为乐,真是匪夷所思,就是杨凌也不禁瞧的大摇其头。

    一个身高体阔穿着雪白狐裘的大汉哈哈大笑着登上楼阁,逐楼而行,得意洋洋,那些狐媚之极的女子纷纷坐在窗前,或弹琵琶或抚琴吹箫,竟是各有各有才艺。

    杨凌还道这位王龙必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富家翁,想不到却是个身材如此健硕的大汉,昂藏七尺、方脸浓眉,竟是颇有英武之气,这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那些女子才艺确是不凡,只可惜巷下的汉子们只懂得欣赏皮相之美,看她们居高临下时,胸凸腰细,肌肤白嫩,有的风骚入骨,有的雍容华贵,有的美艳动人,有的清丽绝俗,万种风情不一而足,着实养眼,这时叮叮咚咚一片响,除了对面酒楼上有钱的大爷,这些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自然要鼓噪一番。

    杨凌向背着褡裢做行商打扮的柳彪使了个眼色,柳彪会意,悄然走下楼去,杨凌对满桌丰盛的菜肴看也不看,微阖双目想着昨日柳彪对他说过的话:“王龙此人极是好色,以搜罗美女为乐趣,每遇姿色殊丽的女孩儿,必诱以重金,或许以名利,巧取豪夺,纳入家中以为乐趣。”

    杨凌不禁微微一笑,方才那些美女他都看过了,确实都是极妖娆动人的美女,而且各具不同风情,不过却没有一个象唐一仙那样娇小玲珑、宜喜宜嗔的漂亮女孩儿,王龙既有搜罗各种美女的癖好,若见了她,不怕他不动心。

    不一会儿,柳彪领着唐一仙姗姗走上楼来,满楼的番子顿时为之一静,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杨凌也不禁看得目光一凝。

    他只嘱咐唐一仙好生打扮自已,要清雅脱俗,叫人一见难忘,还得符合婢女的身份。

    至于具体该如何打扮,唐一仙可是曾经为了美敢喝砒霜的丫头,虽说旧事都不记得了,不过审美意识是不会遗望的,杨凌对这个不在行,也拿不出什么意见来,所以唐一仙的扮相他也是刚刚见到。

    原以为她会薄施脂粉、红衫绿袄的一通打扮,想不到却是清汤挂面,毫不花俏,连那件俏皮可爱的水田衣也换下了。

    玄衣、玄裤,纤腰一束。

    衣袂款摆,乌亮的长发分成两束垂及翘臀,脸蛋象剥了壳的蛋清一般光滑,肤白如雪、眸如点漆,整个人雪雕玉琢、素净纤巧之极。

    常言说女要俏,一身孝,想不到她一身黑衣,竟给人一眼难忘的惊人之美。

    唐一仙捧着一架古筝,腰带上还斜插一管紫竹萧,大大方方登上楼来,瞧见杨凌惊艳的目光不禁得意俏皮地一笑,随即却杏眼圆睁,黑白分明的瞳仁狠狠挖了一眼站在表哥身后一脸猪哥相的正德。

    正德见了连忙配合地擦擦嘴角,做出一副刚刚拭去口水的模样,瞧得唐一仙“噗哧”一笑,这才展袖将古筝横置桌上,扬起剪剪水眸探询地看了杨凌一眼。

    杨凌身后这位小书童压根就是个摆设,杨凌也压根没指望他会做好书童的本份,所以自顾提起酒壶来斟上一杯,然后向唐一仙微一颔首。

    唐一仙莞尔,低下螓首调了几下琴音,然后纤纤十指抚下,一阵叮叮咚咚泉水般动听的乐曲自她指端流畅淌出,唐一仙奏的是一首古曲,曲调质朴,旋律优美,与对面楼上“十二锦屏”过于妖艳的曲调一比,大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味道。

    杨凌拈杯微笑,这就叫别出心裁、独树一帜。若是搁在现代的选秀节目中,这样大异其趣的选手一定会因为用心精巧独辟蹊径而获加分的。

    曲调一起,清亮悦耳的歌声从楼上悠悠地传了出去。

    “本为红尘鹊,今度仙界缘。清露濯髡首,巧云青翅边。一呼齐奋羽,二呼鹊桥安。三呼织女来,云际生微澜......谁人疾奔来,风起云鹊间。憔悴对憔悴,泪眼凝泪眼......相逢如一梦,愿醉沉梦间。与君同一梦,梦醒即明年”。

    古朴的曲调配上优美的诗词,再由她悦耳动听的嗓音演唱出来,相得益彰,一首曲子唱完,不独对面所有的美女立起身来向这边观望,便是那位身材高大的王大老爷也抢到窗边扶栏望来。

    楼下的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过也猜出这是有人在压王龙的气焰,感觉有好戏要看,那还不煽风点火,立即大声叫好,那声势顿时将对面‘十二锦屏’全压了下去。

    杨凌闭目听罢,方张目展颜道:“本为红尘鹊,今度仙界缘......,小仙,你嗓音清亮、身材相貌,都如云中雀儿一般可爱,虽无凤凰来仪之威,孔雀开屏之艳,可难得也难得在此”。

    他看了一眼对面十二座艳若桃李的“锦屏”,轻叹道:“如今这世界,凤凰实在是太多了点儿”。

    唐一仙被他揶揄的语气逗得“咭儿”一笑,忙伸手掩住了嘴唇,但仍笑眼弯弯地道:“表哥好没口德,那么多大美女儿叫你看着,还要损人家”。

    正德也叹了口气道:“那哪是凤凰啊,根本就是一群锦鸡......”。

    “哼!”唐一仙对他可就没好脸色了,瞪他一眼道:“你小子更没口德”。

    正德皇帝翻翻眼睛道:“可是我有正德。”

    “啥?”唐一仙没有听懂,不禁追问了一句。

    正德皇帝连忙岔开,低笑道:“一仙姑娘,要我说呢,你就是你,不必效那凤凰、更不必效那孔雀”,他深深地望了唐一仙一眼,一字字道:“就是一只小小云中雀,照样势压凤凰,百鸟来朝!”

    这句话从正德口中说来,自是寓意深深,坐在邻边的张永听了身子一震,四下的侍卫们全都来自大内,自然明白正德话中之意,尤其一向嘻嘻哈哈没点正经的正德如今语气竟是说不出的严肃,他们望向唐一仙的目光顿然不同。

    唐一仙却不明白他的话中之意,还道这小亲兵又在拍她马屁,抱杨凌的大腿,不禁皱了皱鼻子,向他做个鬼脸儿,然后盈盈立起,从扎得细细的腰肢上抽出那管紫竹箫,就唇吹箫。

    赏古曲优雅之韵律,听天籁萧萧之绝音。一位玉树临风儒雅斯文的书生,一个青衣小帽眉清目秀的小厮,一个玄衣玄衫明眸皓齿的俏婢,一窗一桌一壶酒,犹如一副画儿,对面那些美女都不禁瞧得痴了,爱慕的目光在杨凌和正德脸上留连不已。

    那位王龙王大财主喉结动了动,忽地抓过一只金杯,一口将酒都啁了下去,抹抹大胡子,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唐一仙鼓腮吹着箫,会说话的大眼睛渐渐露出狡黠之色,她瞟了杨凌一眼,又得意洋洋地横过正德,溜溜儿地在楼上转了圈了,杨凌心中一动,忽地想到了什么。

    果然,唐一仙横箫吹奏,此时双手举箫渐渐离唇,但是小嘴微翘,仍是箫声袅袅不绝,声色、音调与方才毫无二致,她以口技吹奏的箫音竟让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更难的是紫箫离唇,瞬间以口技代替,竟衔接流畅一至于斯。

    满楼侍卫差点脱口叫好,可是这女孩是他们可以表示欣赏的吗?话到嘴边又压了下去,只是一个个兴奋的满脸通红,正德已瞧得痴了,要不然势必要带头大呼小叫。只有杨凌早已猜到,不禁轻轻鼓掌,向她颔首一笑。

    唐一仙在“莳花馆”时但凡表演到这手绝技,酒客们必大声叫好,叫的最大声的当然是安排在客人中间鼓舞气氛的“大茶壶”,此时虽无龟公凑趣,但是对面楼上的王龙见了这一幕惊如天人,已击栏大呼道:“好!真是神乎其技!”

    这一下他更是动了收纳的念头,要知道这小姑娘不但面若桃花娇美至极,才色双绝,更难得的是她居然有这么高明的口技,弥勒教装神弄鬼欺骗乡民,那种种戏法中有一种缺不了的重要道具便是口技,若将她收罗帐下,岂不更加壮大我这一派的实力?

    唐一仙听到自已的预定色诱对象如此卖力配合,眼波盈盈地向他嫣然一笑,将箫插进腰带,抱起那古筝竟似要退下楼去了。王龙一见急道:“姑娘且慢,等等,等等!”

    他急不可耐,竟等不及下楼绕到角门儿再出来,急呼管家搬来梯子,就顺着梯子下到后墙外,领着两个身形矫健的大汉向这栋楼走来。

    正德走到唐一仙身旁,低声笑道:“小蜜蜂儿被你大小姐给招惹来了,看我一会儿怎么一巴掌把他拍死”。

    唐一仙哼道:“就你?看见他那身材了么?小心人家一巴掌把你扇到墙上去,可怜喔,我还要费尽心思把你揭下来”。

    正德见了她半嗔半怒的娇媚模样,心痒难搔地调笑道:“奇怪啦,我是你什么人,要叫你帮我收尸呢?嘿嘿嘿嘿......”。

    唐一仙眼珠一转道:“这个呀,我平时见到小猫儿呀,小狗儿呀,小鸡崽呀死掉了,也会好心把它埋掉的呀”。

    “你......”,正德气极,恨恨地道:“我要是皇帝,就把你纳进宫去,丢进冷宫,让你四面宫墙,坐井观天,哈哈哈哈......”。

    唐一仙反唇相讥道:“要是我做女皇,才不会象你这么没人性,我一定会把你纳进宫去,而且要你天天陪在我身边”。

    正德喜道:“怎么?要我做你皇后吗?呵呵”。

    唐一仙似笑非笑地道:“要你做我的贴身小太监,对你够好了吧?哈哈哈......”

    瞧着两人打情骂俏,杨凌心中也替他们高兴,有先帝赏识托孤之意,再加上这位少年君主毫无架子,对他情真意切,杨凌心中已隐隐将他当成自已的好兄弟,唐一仙是两位爱妻的好友,又为他付出良多,杨凌现在不只顶着一个表哥的名头,他真的体会到了一种血浓于水的感情,自然愿意看到她能得到幸福。

    正德与她年纪相仿、情投意合,如今唐一仙顶着厂督大人表妹的身份,对他一个小小校尉能有如此好感,大有速配成功之意,他也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隐隐听到楼梯声响,杨凌忙咳了一声道:“人来了,小心些!”

    正德忙攸地又闪到他的背后,唐一仙也抱着筝闪到他后边,王龙腾腾腾大步上楼,一看见杨凌就双手抱拳,哈哈大笑道:“这位公子气度不凡,不知高姓大名呀?好似不是大同人氏?”

    杨凌含笑起身,拱了拱手笑道:“小弟苏州吴次仁,久仰王员外大名,听说今日花磊街上有‘十二锦屏会’,小弟一时兴起,便携家人同来观赏,一时技痒令小婢也奏了一曲助兴,若扰了王员外的兴致,还望勿要见怪”。

    王龙和他说着话,一双贼眼向他身后乱瞄,听了他的介绍一怔道:“苏州姓吴?”

    他打量杨凌简单而不低俗的打扮,再看他身后书童小婢的人品,不禁动容道:“不知苏州首富吴济渊吴员外,公子可认得?”

    杨凌忙肃然道:“正是小弟伯父,王员外认得我伯父么?”

    王龙打个哈哈道:“不认得,不过苏州首富吴老太爷的名字我倒是久仰大名了”,王龙是大同首富,不靠土地起家,发的是战争财,在他心中实不觉得自已的财产逊于江南吴济渊,只是两地相距甚远,无从比较,但吴家累世之豪,若论名声可就远非他这暴发户比了。

    听说是苏州首富的子侄,那倒不便公然掳人了,王龙嘿嘿一笑道:“吴公子,江南世家果然不凡呐,家中小婢竟也是如此品流,王某府上爱妾也远远不如。

    公子是来北方做生意的吧?王某是爽快人,想和公子打个商量,不若请公子将身后这对璧人转让于我如何?王某愿酬以重金,而且北方各行各业的生意王某都有涉猎,咱们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公子尽管开口,保你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在吴家佳子弟中最受吴老太爷青睐,哈哈”。

    那时节漫说婢子家仆,就是妾室,也是可以当成货物随意转卖他人的,富豪世家弟子只有大有作为才能在家族中得以重用,王龙只道自已许下如此诱人的喏言,这位世家子必定欣然应允,所以话一说完,捋着胡须笑眯眯地望向他身后,已是一副家主嘴脸了。

    杨凌听的暗笑,这厮明明垂涎仙儿,还要买食赔碗饶上正德,象是要买一对象样的家人回去充门面似的,只是不知自已若不肯答应,这位大同第一无赖要如何巧取豪夺。

    杨凌扮出一副高傲的世家子模样,拂然道:“多谢王兄美意,要寻个合意的婢子照料起食饮居、抚琴添香的也不容易,吴某若为财转让,岂不让人笑话?难道吴家还差了银子么?至于生意......”。

    他略一沉吟,自负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价钱公道,有利可谋,什么人不可以做生意呢?”

    王龙身后两个铁塔似的保镖眉毛一拧,砰地向前踏了一大步,杨凌骇然退了一步,失色道:“你......你们要做甚么?大同通判万大人与我吴家可有通家之谊”。

    王龙拦住两个保镖,瞧瞧杨凌背后的俊童俏婢,那俏婢眉目如画,更兼有着极高明的技艺,若纳进门来对自已实是大有助益,可那书童丰神玉朗,更难得的是聪慧中透着一股子勃勃英气,若把这样难得寻妥的俊俏小哥儿弄到床上做个玩伴脔童,不知该是何等销魂。

    王龙瞧了这俊童美婢的模样,只觉腹下跃跃欲试,弄得口干舌燥,取舍半晌才下定决心:美女倒还好找,寻个俊俏可意的小脔童就难了,舍了那小丫头吧。

    他向有些怯意的杨凌哈哈笑道:“吴公子莫要害怕,这两个夯货是粗人,不懂得规矩”。

    他向两人骂道:“给我滚一边去,莫惊吓了吴公子”,转过头来又满脸堆笑地道:“既然如此,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个小丫环王某也不好开口了,只是......”。

    他淫邪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青衣小帽的正德,呵呵笑道:“吴公子既如此钟爱这俏婢,想必是不好男风的,王某条件不变,就将这小书童转予在下如何?”

    好男风?杨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正德脸蛋殷红如血,唐一仙低着头吃吃直笑,杨凌哭笑不得地扭过头来,喃喃地一时也不知该说些甚么。

    原本是要唐一仙色诱王龙的,怎么这王龙却对朱厚照情有独钟起来?原打算逼得王龙用强,然后找个借口搜查他的府邸,找得到证据便罢,找不到证据他冲撞钦差在先,也没胆子鼓动官员弹劾,怎知......

    虽说这时代好男风蔚为时尚,做过脔童的人将来娶妻生子也照样不会被人岐视,可那是寻常百姓呀,要当今人主冒充书童还说的过去,再要他装什么脔童......居安要思危呀,这个诟辱圣上的罪名万万受不得。

    杨凌想到这里,正要翻脸亮出钦差身份,就用那先前安排的人手口供直接抄他的府,旁边桌上张永已气得拍桌而起,怒道:“混帐!大胆!放肆!呃......无耻!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骂到一半,看见正德向他使个眼色,这才惊觉万岁的身份还亮不得,是以话风一转,扮作腐儒学究,痛心疾首起来。

    王龙对着江南世家的大少爷还有所顾忌,对这么着普通商人打扮的老头子还顾忌什么。他狞笑一声,一个箭步窜到张永面前,手指一戳他胸口,狂妄地道:“你这不长胡子的老兔子,放的什么屁!老子想玩女人就玩女人,想玩脔童就玩脔童,因为老子有权、老子有钱,至于象你、象他、象这几个穷酸,就老老实实回家玩自已吧”。

    他说着顺手一搡,张永虽练过武艺,一来猝不及防,二来腿弯后边就是长凳,也没想过扎个马步,竟踉踉跄跄摔出两步,被凳子绊倒在地。

    王龙哈哈一笑,用本地的俚曲小调假声假气儿地唱道:“跌了个仰八叉,起不来就地爬,你不如装个小王八,就从王爷爷裤裆下走了罢”。

    张永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他现在可是京营数万大军的统领,皇上跟前的红人,直气得发昏,只是他听惯了正德的命令,直至此刻还是不敢亮出身份。

    王龙得意洋洋走回杨凌身边,正琢磨他要是再不肯转让,就取出随身玉佩假意赠予他的书童,这个不识相的吴公子必然出面拦阻,到时顺手往地上一丢诬他赔偿,到那时漫天要价,还怕他不舍了那俊俏小童?

    谁料杨凌可不敢让正德出面被人胡乱调笑,王龙不查都没关系,若是担上个谤君为娼的罪名,那可不是微服私访可以解释得了的啦,恐怕皇太后都会跳出来杀他的头。

    一见他这情形,杨凌立即扭头对唐一仙匆匆低语两句,然后转身大喝道:“冲撞钦差,给我拿下!”

    扮作酒客的伍汉超立即狸猫儿似的窜到王龙面前,王龙大惊,甫一伸手,伍汉超已拧住他关节,“咯”地一声,卸下了他一条膀子,后边柳彪跟上来一脚踢在他膝弯上,柳彪鞋尖上裹了铁,这一踢巨痛难忍,王龙“咕嗵”一声跪在地上。

    他一身武艺至少也能和伍汉超走上二十回合,不料猝不及防一招便被制服,手臂反剪被柳彪摁住,除非硬生生挣断仍能使力的左臂,否则是休想站得起来了。

    那两个保镖见状大惊,刚要冲过来,面前一个吨位更大的铁塔已横在那儿,张飞似的大胡子蓬散着咧嘴笑道:“不长脑子,还不跪下!”

    两人刚一怔神的功夫,“嚓嚓嚓”一阵酸的令人磨牙声响,六七柄狭锋单刀已交叉架于颈上。

    唐一仙靠近了正德,秀眉亮眼都是笑意,掩着口儿向他低低说道:“丢人死了,人家巧梳妆俏打扮,费尽心思卖弄本事,倒不如你青衣小帽的招人稀罕,嘻嘻,王家可是大同首富,嫁过去可有几十个花枝招展的好姐们陪着你呐,如果你想嫁,我去向表哥给他求个人情儿”。

    正德心中一直盼着自已是个英雄威武的男子汉,如今在自已最心仪的女孩儿面前被王龙色眯眯地瞄着,又当着这么多侍卫把他当做脔童,心中实是羞愤之极,但唐一仙打趣的话他听了却只觉好笑,一腔怒气反而烟消云散了。

    他壮着胆子低声表白道:“几十个花大姐儿,不如一个小小仙儿可爱,我宁愿待在杨家做个校尉,只盼能看见她的俏模样。”

    唐一仙撇撇嘴,轻“嘁”了一声,极为爱美的她想想竟比不过一个男人,还是恨不过地抬起弓鞋,在正德脚上狠狠一跺,咒道:“叫你比我美,踹不死你!”

    正德呲牙咧嘴,疼在脚上,甜在心里。对面窗口那些美女正满眼热切地看着这边,盼着王龙给她们领回去一个俊俏可爱的好“姐妹”,远远的虽瞧不见这边说话,但一瞧这刀枪并举的情形不禁尖叫起来。

    ‘十二屏风’同声尖叫真是排山倒海、气壮山河,巷子里的百姓只听她们大喊‘有绑匪’、‘抓强盗’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好事的想冲进楼去瞧瞧,一楼的‘酒客’听到动静知道楼上已经发动,一个个刀出鞘、弩上弦,杀气腾腾地跳了起来,冲进酒楼的看客返身便跑,速度比冲进去时还快了一倍。

    王龙愣了愣,大声叫道:“你......你便是钦差杨大人?我怎知大人微服至此,不知者不罪,草民冲撞大人,设酒赔罪也就是了,你以何罪拿我?草民不服!”

    杨凌冷笑道:“你冲撞钦差,罪其一;自称王爷,逾矩不规,罪其二,本官不该拿你么?”

    王龙愕然道:“冲撞钦差,这......这也罢了,草民何时自称王爷了?”

    杨凌嘴角一歪,不怀好意地一笑,对唐一仙道:“仙儿,你说”。

    “是,我的大人!”唐一仙笑靥如花地应了一声,左手反叉腰肢,右手摆了个兰花指,眼波一荡,眉飞色舞地唱道:“跌了个仰八叉,起不来就地爬,你不如装个小王八,就从本王爷裤裆下走了罢......”。

    杨凌嘿嘿冷笑道:“你若是戏子,唱的前朝戏词,便是扮皇帝,本官也不来怪你,这词儿既是你编的,你又是一方豪绅,胆敢自称王爷,这还不是大逆不道么?”

    他摸着下巴,有点阴险地笑道:“就是粉墨登台的戏子,也不敢饰演本朝的王族,人说饱暖思淫欲,王员外是饱淫欲思权柄呀!”

    王龙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大叫一声,向前疾扑一步,却被柳彪一把扯住,他目眦欲裂地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坑我?我说的是王爷爷,何时说过本王爷了?谁能作证?你的官兵吗?哈哈哈......”

    王龙笑声未尽,酒楼里霍地站起七八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异口同声地道:“我们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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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晕了,今天更了23600字,精尽人亡了,煽情的话儿不说了,奈何桥上讨月票,一枝红杏出墙来,我更晕,是挺压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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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4 叩关请见

    王龙被五花大绑,浸了水的牛筋勒得结实,稍一使力就能勒破衣衫陷进肉里,他目光发直的跪在那儿,看着面前这位苏州吴府的大公子摇身一变成了钦差大老爷,真是欲哭无泪。

    被他戏骂为没胡子的老兔子的张永,真象一只兔子似的,佝偻在椅子上,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张永脱了外袍,炫着他那身湛蓝绣金的玉带蟒袍,百十多酒客也象变戏法儿似的,变成了佩刀带剑的官老爷,另外一些没变的,自然是扮证人和扮苦主的,一会儿功夫“鑫盛楼”就变成了刑部正堂。

    如果这时再加上些鼓点锣钹,简直就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找来扮演被王龙抢进府去,后来又被他抛弃的良家妇女,真的已经到了妇女的年纪,连杨凌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暗想:“早知道还不如让那草台班子的当家花旦程小云来扮苦主呢,这两位大妈实在是.......唉!”

    杨凌歪了歪屁股,悄声问道:“柳彪,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两位,能不能行呀?”

    柳彪干巴巴地小声道:“大人,正经人家的女人不肯扮这路角色,而且用本地的人又怕被人认出来,卑职这是连夜从怀仁毛家戏班请来的两个专管做饭的婆娘,完事给了银子悄悄送走,安全,大人觉着不合适?”

    杨凌苦笑一声道:“算了,凑合着用吧!”

    杨凌要的只是一个借口,只要一个可以搜查王府、如果没有证据不致陷入被动的借口,这就简单了。两位大妈声情并茂地哭诉了一番如何被王龙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始乱终弃的狗血情节后,又异口同声指说他府中还藏着掳来的民女,请青天大老爷明查。

    杨凌既然是青天大老爷,自然要来个明查。杨凌听罢冷笑一声道:“王龙,本官奉旨巡察边关军事民情,既然接了状子,自然要一查到底。我现在就派人带这两位苦主去你府上搜查,若有凭据,你二罪并罚,想跑也跑不了,若无其事,我治她们诬告之罪,责你冲撞钦差之过,你看本官可还公允吗?”

    王龙惨笑一声,闭目不语。

    他又不是傻瓜,如何看不出杨凌乱入人罪,分明是别有用心?

    他的府中就算金银成山、美女如云,也不怕杨凌去查,唯独西大院儿那已加工了大半的军械若被查出,这通敌罪名就足以抄家灭族了。

    后宅地下密室弥勒教的祭坛若被查出,又加一条谋逆大罪,朝廷对于谋逆者刑律之惨酷,他是知之甚详,点天灯、五马分尸、凌迟、抽肠、活剥人皮,其惨厉让人恨不能早死,如今不知自已哪里露了破绽,杨凌既有备而来,就凭内厂的这些番子,能查不出来么?

    杨凌问了这话,也不觉得亏心,见王龙闭目不答,他只将手一摆,柳彪抱拳一礼,转身便走,那只红了眼的老兔子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道:“我跟你去!”

    杨凌被他惊人的弹跳力吓了一跳,看来太监确实太女性化了,这也太爱记仇了,不就是被人推了个跟头、骂声老兔子么?我被红娘子斥责为废物,提溜着弄到地洞里关了两天,也没这么大气呀。

    既然张永自告奋勇,他也不好拦阻,任由张永随着柳彪点齐了早已候在另一条巷中的兵马气势汹汹直扑王府。

    杨凌提着心事在楼上踱着步子,只担心什么也查不出,王龙在大同官方、地方都是风云一时的人物,虽说给他罗织了罪名,终究有些理亏。

    唐一仙不知其中利害,小正德不怕其中厉害,两个不知愁滋味的小家伙坐在一边窃窃私语,一对璧人相依而坐,让人畅所遐想。

    杨凌侧耳听了听,两人竟是在讨论音乐。

    正德向唐一仙吹嘘道:“你琴箫双绝,我音乐上的造诣也不浅呢,这次来到边关见了金戈铁马、大漠长河的景象,我心中甚有感触,我要创作一首曲子,名字都想好了,叫《杀边乐》,鼓舞军心、杀尽边寇!”

    唐一仙双手按在凳上,悠着两条腿好奇地道:“调子是什么样的,你哼来我听听”。

    正德干笑道:“曲调么.......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就哼给你听”。

    唐一仙吃地一声笑,说道:“蛤蟆吞天啰”。

    正德奇道:“甚么意思?”

    唐一仙歪着头调皮地笑道:“吹大气呗”。

    这时王府中已哭声震天、鸡飞狗跳,一队队官兵冲进府去,犹如沸油里倒了碗冷水,顿时炸了锅。百姓都涌上街头,将王宅围的水泄不通,花磊街上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混乱中,两个穿着皮袍的汉子匆匆走进太白居,来到二楼临窗雅座外,门口那个青年人听了二人叙述忙令其中一个守在门口,自已带了另一个闪进门去。

    俞员外和青袍人立在窗前,正神色凝重地看着对面情形,听到门响回头瞧见那皮袍汉子忙问道:“小楚,打听清楚了么?王家发生了甚么事?”

    小楚抬起皮袄袖子拭了拭颊上汗水,紧张地道:“回护法,方才有人在‘鑫盛楼’和王员外家的‘十二锦屏’较量乐技,那楼上女子色艺双绝,王员外一时心动,便搭梯过街,赶到鑫盛楼中想重金买了那歌女,可是不知怎地现在却被人抓了起来。

    听说那楼中是微服私访的钦差杨凌和张永,他们说王员外冲撞钦差,又有人告他强抢民女,现在已遣人去府中搜查了”。

    “遁词!”俞护法一张弥勒笑脸变得铁青:“王龙搜罗美女从不强抢入府授人口实,他是大同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冲撞钦差,这罪也不致抄家”。

    青袍人袖着手冷笑道:“钦差既然微服私访,哪儿那么巧,这边王龙冲撞了钦差,马上就有人晓得跑来告状了?就连进府搜查的官兵都来得这般快?一定是王龙哪里露了马脚,必须马上应变,王龙这条线要马上切断。”

    俞护法定了定神道:“还好,和他有联系的人并不多,我马上通知王虎、包昀离开,连我也得马上走了”。

    青袍人拦住他道:“等等,你不要去,派个机灵点的去看看,有机会就通知他们,如果情况不妙就顾不得了,杨凌能顺藤摸瓜抄到王龙这儿,难保不会派人盯着他们”。

    俞护法点点头,顿足道:“只可惜我们苦心经营多年创下的这份基业了,大法师也快些离城吧,就算王龙口风紧,只要那些军械、甚至本教的祭坛若被搜出,势必全城戒严,到时就走不得了”。

    青袍人点了点头,仰天长叹道:“王龙也罢了,王虎在西城,是本教下一步棋中一个关键,只可惜.......如今计划不得不变了,唉!天不佑本教呀”。

    他脚下重重一顿,带着那个青袍男子急匆匆离开太白居,快马直奔城门。

    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在几名百户的带领下左右分开,没有登堂入室直趋后宅,而是沿着前院两边的月亮门,冲进左右跨院里去,穿过花园、客房、仆役房、直奔王家自已的工匠铺子,砸开仓库进内搜查。

    见此情景,一些胆大的家仆们开始抢些比较值钱的物什儿藏回自已的仆人房,后院那帮花枝招展的小妾们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哭爹喊娘,一边不断地往身上藏掖黄白之物,纤细的腰身不一会儿功夫就变得如同怀胎六月一般臃肿。

    官兵出现在王府阁楼上时,这帮美女和丫环吓的抱成一团大声尖叫,以为也要被送官究办了,不料那官兵却没理她们,径冲到窗口大声禀报道:“禀钦差大人,王家搜出狼牙箭头十箱、鞑靼人惯用雕饰的皮甲一千多具,马鞍五百多副,另有马蹬、马掌等物,皆是违禁军械,”。

    巷下看热闹的百姓轰地一声炸了,王龙巧取豪夺不假,不过他不是地主,生意又多是走私买卖,所以和百姓们并没有什么摩擦,王府被抄,许多百姓还本着亲不亲,一乡人的想法对他抱以同情,暗暗唾骂钦差。

    如今一听他私通鞑靼倒卖军械,百姓们顿时怒不可遏,为虎作怅的汉奸本就是汉人最痛恨的败类,甚至比鞑靼这头猛虎更叫人憎恶,深受鞑子欺害的大同百姓对这种人更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咒骂声和怒吼声顿时喧嚣震天,不少人喊叫着要求钦差大人将王龙五马分尸。

    杨凌听了松了口气,他看了眼面如土色的王龙,走到窗前朗声说道:“原地看守,不得妄动一件物品。另外派人速速呈报代王府,请王爷和巡抚衙门派人彻底查抄王家!”

    他又向窗外百姓拱手道:“似这等祸国殃民的败类,朝廷一定会严惩不贷,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总得查明证据公示百姓,才可将这些败类明正典刑,代王殿下、胡巡抚和本官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各位乡亲父老稍安勿躁!”

    杨凌一番话赢来一片喝彩和欢呼声。杨凌目光匆匆一瞥正欲退回房中,忽地觉得人群中似有一道熟悉的目光闪过,定睛再去寻时,人头攒动,却已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微微蹙了下眉,又仔细打量一遍,这才死心地拱拱手,退回桌旁道:“把王龙押下去,打道巡抚衙门!”

    红娘子扮作一个粗衫鄙服布巾包头的村姑,肤色都用姜汁染的腊黄,好似一个病奄奄的乡下人,霍五叔扮作一个挑着冬菜沿街叫卖的老汉站在她旁边。

    方才杨凌那道目光与她一碰,若有实质一般,骇得崔莺儿芳心一震,急忙垂下头来,心头怦怦直跳。她感觉到杨凌的目光仍在人群中找着她,只急得手心都攥出汗来,心中只叫:“见鬼了,我扮的如此寻常,谁都懒得多瞧我一眼,他怎么好似认出了我似的?看不到,这么多人,他一定看不到我”。

    崔莺儿下巴低到了胸口,小腿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脚跟儿悬着,也不知道她是准备拔腿便逃还是要纵身跃起,好在四周全是人,古怪的姿势未引起别人注意。

    直到杨凌退回房去,崔莺儿才长出一口气,只觉后背腻腻的,竟已吓出一身冷汗,崔莺儿定了定神,忽又觉得懊恼不已:

    方才多好的机会,我只要当众掷出一枝飞镖,钦差遇刺的消息必定传遍天下,我便可趁机离开,我怕他甚么?他一个文弱书生,我一根指头就摞得倒,太行群盗那么大的阵仗,红娘子单枪匹马,出入自若,把谁放在眼里了?他一个臭书生,我.......我干嘛要怕他?”

    这时大内侍卫们从酒楼中走出,开始清开道路请钦差登轿启行,百姓们拥挤着向后退开,被清离酒楼五六丈远,,百余名侍卫站成三排拦在围观的百姓们面前,杨凌、张永匆匆出来上了轿子,唐一仙也有一顶小轿,她抱着古筝上了小轿,一行人径奔巡抚衙门而去。

    霍五叔咳嗽一声,说道:“闺女,闺女,闺女啊!”

    霍五叔嗓门越提越高,崔莺儿才如梦初醒地猛一抬头,惊慌地道:“啊?甚么?”

    霍五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走吧闺女,咱还要去集上把菜卖了呢”。

    “哦,好!”崔莺儿巴不得有他这一说,连忙跟在他旁边向巷口走去,到了人少的地方,霍五叔低声道:“方才他探向窗外的刹那,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动手?”

    霍五叔练的鹰爪功夫,兵器不甚在行,暗器更不在行,而且红娘子心中并不想杀杨凌,所以自告奋勇揽下差事,决定寻找机会由自已下手,霍五叔协助逃离。

    官兵包围王宅时,消息轰传开来,他们在鼓楼那里听说了,匆匆赶到这里适逢其会。方才崔莺儿迟迟不动手,机会稍纵即逝,霍五叔再想催促也晚了。

    崔莺儿有点心虚,亏得脸上涂了姜汁神色不甚明显,她搪塞道:“方才.......我怕一击不中,再无机会,本想等他再探身出来.......嗨,再找机会吧”。

    霍五叔不疑有他,点头道:“嗯,看他昨日去白登山,今日访鑫盛楼,也是个不安生的主儿,只要盯紧了他,机会一定找得到。他去巡抚衙门,定是商量分脏去了,嘿嘿,王龙贩私货,运军械,家里金山银山娇妻美妾,这位钦差可以大捞一笔了!”

    崔莺儿想也不想,冲口说道:“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

    霍五叔一呆,崔莺儿咬了下舌头,讪讪地道:“此人虽是咱们的对手,但操守品行,可比许多官儿强多了。五叔,白登山下共御鞑子,白登山上守喏放人,咱们以前遇过的官兵,可有一条这样响当当的汉子么?”

    霍五叔没有应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心中也犯起了核计:“这孩子,怎么相信起官府的人了?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孩子虽说没读过书,可是品行端正的很,绝不会做对不起丈夫的事,但是虎子起事在即,她却对朝廷中人动了妇人之仁,难怪虎子和她呕气,唉!瞅有机会,我还是独自把杨凌除掉吧,免得这孩子误了大事”。

    霍五叔进城时带了干菜,若是原样带回或找个地方丢掉恐引起别人怀疑,所以匆匆赶到集上以较低的价钱处理掉,这才起身出城,不料到了城门口却见城门紧闭,一些百姓聚在门口吵吵闹闹。

    崔莺儿不知出了什么事,向旁边一个老汉打听道:“大叔,这是咋了?”。

    老汉瞧她是个病秧秧的庄户家闺女,便道:“闺女是要出城吧?赶快去投亲靠友吧,今儿个是出不了城啦,刚刚钦差大人抄了王龙的宅子,代王爷和巡抚衙门又派了人去详查,从内宅佛堂下搜出间密室,里边竟是弥勒教的香堂,他的弟弟西城将军王虎闻讯反出城去,被钦差大人设下的伏兵抓了回来,现在代王爷下令封闭四门索拿邪教余孽呢”。

    “啊!”崔莺儿和霍五爷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同首富、交游广阔的王龙王员外就是弥勒教中人?

    眼见城门是出不去了,二人转身向回走去,霍五爷不敢置信地道:“王龙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想不到竟是弥勒教的妖人,他交游广阔,这一来受到牵连的人一定不少,我们怎么办,到什么地方避一下?”

    崔莺儿出了一口恶心,心中正无比快意,听了他的话想了想微笑道:“不急,咱们先回鼓楼南街,瞧瞧王家什么情形了,俟天色暗了,咱们再想办法觅个妥当的去处藏身。”

    看热闹的百姓仍围在王龙府前,大门洞开,官差们进进出出,清点财物,锁送人犯。由于事涉通敌、谋反两桩大罪,阖府上下所有人等一体锁拿入狱,一一甄别后才能决定是释放还是作为同谋问罪。

    由于证据确凿,两项杀头大罪在身,勿需封宅请旨,代王直接下令抄家,可怜显赫一时的王家哗拉拉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偏偏那些树倒之后的猢狲想逃也逃不出去,男监女牢一时人满为患,王府家财被抄没一空。

    妻妾侍婢、家仆门童全被锁进牢中,细软财物、珍宝字画也装箱运回衙门,余下些笨重庞大的物件儿一一登记造册,能搬移的全挪到库房中上锁封条,最后朱漆大门砰地一关,盖着代王府和巡抚衙门两道大印的封条交叉一贴,原本奴仆如云的这幢豪宅顿时成了空宅。

    崔莺儿眸光一闪,低声道:“五叔,今晚就住在这栋宅子里吧。”

    霍五叔目光一亮,赞道:“妙!果然是极安全妥当的去处!门前有官兵把守,我们趁夜时从侧面潜进去,有了这处好地方,在大同再住上十天半月也不会被人发现,只是虎子他们久不见我们回去,必定焦急万分”。

    崔莺儿摇头道:“不会,王龙抄家的事明儿就会传遍诸镇,虎哥得了信儿自会猜到官兵锁城.......”,她说到这儿忽见几个巡捕提着刀左瞧右看地走在街上,见到有些可疑的人便拦住盘问,忙扶住霍五叔急道:“我们走”。

    一个打扮相貌毫不起眼的村姑,偎着一个扛着缠麻绳扁担的老汉匆匆走在夜色朦胧的大同街头,这情景再寻常不过,没有人多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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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王、钦差、巡抚三堂会审,王龙的案子判得干净俐落。

    王龙私造军械售卖敌寇,参予邪教蓄谋造反,证据确凿,其弟西城裨将王虎、玉石商人包昀亦参予其中。代王爷亲自主审,据说王龙竟当堂挣脱束缚,悍不畏死地扑上去要刺王杀驾,代王大怒,立即下令将王龙、王虎、包昀及涉案的家将、奴仆共计六十二人,押至鼓楼外高台上行刑问斩。

    这些人被押上法场时,已被打得皮开肉绽毫无人形,刽子手大刀举起时,气息奄奄的瘫在地上老老实实受了一刀,没有一个喝一嗓子‘头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的场面话,做死囚做的这么不敬业,令攒足了劲想赞声好的看客们大失所望,继而破口大骂。

    人头在鼓楼下一溜儿挂开,王龙罪大恶极,骄横益甚,又擅称王爷、宅称王府,代王命刽子手刘小刀将他剥皮作鼓,置于鼓楼,每天闻那鼓声,真让曾信奉弥勒教的普通百姓为之心惊肉跳。

    代王又命人撬开鼓楼下青砖,掘地三尺,将王龙的薄棺埋于地下,让万人践踏,以惩王龙之罪,将花磊街更名为欢乐街,大同百姓山呼万岁,果然象过年一般快乐。

    因王龙一案牵连了许多官员,军中将领因有王虎成例在先,无论有无证据,凡与王家过从甚密的,皆调离原职,以防不测,大同城中暗流涌动,这场大清洗没有三五个月时间恐怕休想真正平息下来。

    代王府地牢,本来是用做看押偷盗、犯奸的王府家仆的私狱,所以比起官府大牢要简陋的多,但是此刻地牢的木门却换成了厚重的铁门,内外各有十余名隶属内厂的番子持刀械弓弩严密看管,整个地牢所在的院落戒备森严,严禁未奉谕命的任何人出入。

    地牢刑架上,吊着一个身着血衣、披头散发的大汉,头软软的耷拉着似已陷入晕迷当中,杨凌坐在他面前椅上,上下打量一番,蹙眉道:“什么都不招?”

    柳彪看了眼那个两颊深陷的囚犯,说道:“是的,能用的酷刑卑职都已用上了,王龙自度必死,始终不发一言”。

    杨凌瞧瞧那囚犯破衣下裸露的大腿,一条深深的、难看的伤口,黄红色的脓血从伤口中仍在不断渗出。短短几天功夫,这条壮硕的大汉已被折腾的不成人形,也不知是受了怎样的酷刑。

    杨凌怵然道:“白莲教自宋、元以来,例朝例代都受到朝廷打击,可是传承数百年却始终屹立不倒,果然有他的独到法门,在这样的酷刑之下就算铁人也捱不住,王龙养尊处优近十载,酒色财气熏陶之下,仍是这般狠辣,若是弥勒教中高层人物人人这般难缠,倒是不好对付”。

    柳彪苦笑道:“这人的确是个狠角色,不过卑职在锦衣卫多年,多少也见过几个,最叫人无奈的是王龙一受刑就晕倒,不受刑时想晕倒还是晕倒,所以卑职拿他毫无办法”。

    “呃!晕倒?如何晕倒?”杨凌十分惊奇,连忙追问道。

    柳彪苦笑道:“只要卑职一用刑,王龙就会自动晕死过去。囚犯被迫招供,大多是受刑时肉体痛楚难忍,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可是王龙一受刑就昏死过去,待他醒来,受刑瞬间令人崩溃的极痛已经过去,而且只要他想,就算平时不受刑,只要伤处难以忍受,他也是想昏就昏,白莲教歪门邪道的功夫果然不少”。

    杨凌听了隐约猜出这应该是种类似自我催眠的功夫,白莲教几百年来以宗教吸纳教众,对于能辅助蛊惑人心的戏法魔术,口技催眠那真是学有专精,王龙既是弥勒教安排在大同敛财的重要人物,必定有所专长。

    可惜,这种技艺不被视作妖术,也必被当成旁门左道,正途中人不屑学,既便懂也没人敢说出来,官府到哪去找这样的人物?要是高文心在这儿就好了,料想凭她的本事必可使得王龙乖乖吐实,可惜.......如今只有带王龙回京,再让文心想想办法了。

    杨凌遗憾地叹了口气,起身说道:“既然这样就不要迫之太甚了,给他治治伤,暂且关着。王龙被抓后弥勒教在本地的势力一定纷纷闻风藏遁,但他们不会舍得将发展起来的势力全都抛弃从头再来!

    王龙被杀的消息他们十天不相信、一个月不相信,那半年总该信了吧?过些日子风平浪静了,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到那时,本官一定可以掏出王龙心里的东西,我也会卷土重来!”

    出了地牢,在四名侍卫的陪同下来到院外,候在这儿的王府四大管家之一的王安迎上前道:“大人要回去了?”

    杨凌微笑道:“是,有劳王管家了”。

    王安呵呵一笑道:“钦差大人这般客气可折杀老奴了,大人不见见王爷了么?”

    杨凌道:“王爷新婚燕尔,下官就不叼扰了”,他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在王安陪同下向承运门走去。出了王府,绕过九龙照壁,杨凌正要扳鞍上马,远处两骑快马飞奔而来,伍汉超立即按剑拦在前面。

    杨凌眯眼望去,看服饰不过是一将一卒而已,马到近前那位将军飞身下马,杨凌这才瞧清是大同总兵杜人国的义子、参将荆佛儿。

    他风尘仆仆,显然一路从城外赶来,一见了连忙上前叉手施以军礼道:“末将荆佛儿,参见钦差大人!”

    杨凌忙道:“将军少礼,行色如此匆匆,是有要事禀报王爷么?”

    荆佛儿笑道:“非也,末将先去了钦差行辕,听说大人在这儿,这才急急赶来”。

    杨凌动容道:“出了甚么事?”

    荆佛儿飞快地看了眼左右,跨前一下,低声说道:“花当率兀良哈部、翁牛特部、乌齐叶特部及建州、海西、野人女真三部首领已经到了,各部盟首领的使者在得胜口外立帐,叩关请见大明特使,杨总制特命末将飞报大人”。

    杨凌听了不由精神一振,脱口道:“他们终于来了”!

    朵颜三卫和女真三部自东向西,一进入鞑靼的势力范围便谨慎起来,五千人马忽而急行数百里,忽而如老牛破车一般拖延不行,叫人难以掌握准确行踪,而且一路探马四出。

    杨凌考虑到花当率数千骑远离根基,必定小心翼翼,而且他本来就是前来会唔大明皇帝,派斥候一路跟踪行迹并无意义,如果被他发现反而弄巧成拙,是以他一进入鞑靼势力范围,便将自已的探马撤了回来,所以无法准确了解花当的到达时间。

    荆佛儿微笑道:“是,奉杨总制军令,末将和许泰许参将护卫大人前往。”

    杨凌拳掌一合,哈哈笑道:“好,有你两位骁将,龙潭虎穴也可去得了,如今关外,唯伯颜、火筛、花当称雄,本官就去会会这位朵颜三卫的大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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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5 唇枪舌剑

    冬日初升,晨霜未化。昨夜刚下了雪,廖峭生寒,一抹淡阳洒在人身上,没有丝毫暖意,仍是冷意沁骨。

    得胜口外,一片重峦叠嶂,一百名威风凛凛的骑士穿山越岭,缓缓迤逦而行。柳彪、荆佛儿、伍汉超、刘大棒槌四人扮作贴身侍卫,许泰扮作侍卫头领,一行人随在杨凌马后。

    前方出现一片开阔地,就在一片岗阜森林下边,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恰好能够照映到这里,三顶孤零零的帐蓬成品字形立在雪地上。

    几名蹓马回来的蒙古汉子从光溜溜的马背上跳下来,将马牵到帐蓬前,有的往马背上套着马鞍,有的擦拭着兵器,神态倨傲,似乎根本没把这数百列阵整齐、气势威严的大明官兵放在眼里。

    杨凌的目光从那几个神态慵懒的蒙古人脸上扫过,微微一扬手,一百名骑士立即勒住了马缰,百余名骑士停在一箭地外,寂寂不闻半点声息。

    正德、胡瓒、杨一清不放心杨凌只带一个百户的侍卫,原打算派出两千兵马护驾,杨凌一句:“花当千里迢迢,率五千兵马冒险穿越鞑靼地盘,不是为了袭杀我一个钦差大臣来的”,便予以回绝了。

    谈判谈的就是气势,朵颜三卫一共出兵五千,前锋特使只有三顶营帐,五十人上下,若是浩浩荡荡派遣大军出来,既抬高了对方,也易引起他们的轻视。

    不过朵颜三卫是大明的藩属,三卫的最高首领被授予大明的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官儿,虽说如今早已名存实亡,但是朵颜三卫毕竟没有公开声明叛离大明。

    杨凌是御前亲军首领,正三品的武将,而且又是钦差身份,就算面对花当,身份也只高不低,何况只是花当的几名使者?杨凌出关,已遣侍卫先行告知,这些特使明明已知道了消息,却大刺刺高卧不起,几个亲军也倨傲不驯,明显是不把明廷放在眼里。

    许泰顿时怒气上涌,提马跃至杨凌近前,剑眉倒竖地道:“大人,朵颜三卫好大的胆子,明知朝廷钦差到了,却如此无礼,我们不如回去吧,岂能折了大明的威风!”

    荆佛儿舔了舔薄薄的嘴脣,脸上带着一股嗜血的味道说道:“大人,对天朝使臣不敬,是大不赦之罪,大人下令让末将把这群杂碎都剐了吧,叫花当那小子另派些懂事的来”。

    杨凌笑笑,说道:“朵颜三卫不过是试试朝廷结盟的诚意罢了,毕竟他们已经上过太多的当,不必和这些蛮人计较,我告诉你,谈判就象做生意,先笑的人不见得是最后的胜者,今天我向他低三次头,改得他得向我磕三十个头才找得回来。去,叫朵颜三卫使者出迎!”

    荆佛儿疑惑地看了杨凌一眼,纵马扬鞭驰到大帐前高声通报大明皇帝特使已至,命花当使者出迎,片刻功夫,三座大帐鱼贯而出,数十名斜袍大袖的蒙古使节迎出帐来。

    刘大棒槌奇道:“大人,你怎么知道他们的使节早已准备停当?”

    杨凌摇摇头道:“有勇无谋!看帐前地面!”

    身边几名侍卫闻言望去,看了半晌仍是茫茫然不知所谓,只有许泰和伍汉超齐齐地啊了一声,随即相视而笑。

    昨夜雪虽不大,但已遮掩了地面,眼前雪面平整如镜,在阳光下泛着莹莹雪光,只有两行蹄印,那是大明通报使节已至的信使所留。而那三座营帐前远看虽是一片雪白,但是光茫反射却与旁边不同,黯淡无光,杂乱不整,显然一早曾有几十人走来走去的践踏过,绝非帐前那四五个侍卫能造成的效果。

    见那使臣们已拥至帐前,杨凌才一踢马腹,引着侍卫缓步向前走去,到了营帐前刘大棒槌翻身下马,走至杨凌马前单膝叩地,杨凌扳鞍下马,在他脊背上轻轻一点,跃下地来。

    众蒙人拥至面前,满脸笑意,当先一个大汉向杨凌单手按胸,用一口流利的汉语不卑不亢地笑道:“欢迎你,天朝的使臣,我是兀良哈部使者诺木图,这位是翁牛特部使者格日勒台,乌齐叶特部使者阿乞买,建州女真使者里豆里、海西女真使者胡赤......”。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杨凌,见这位大明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执掌着皇帝亲军和内厂的武将穿一件裘皮袍子,头上一顶貂鼠帽子,足下青缎皮靴,人才如玉、气质翩翩,贵重而不张扬。若不是那袍子未系丝绦,隐约可见里边金灿灿的卧龙蟒袍,俨然便是一个贵介公子。

    杨凌瞧这位朵颜三卫势力最大的兀良哈部使臣,躯干丰伟、相貌轩昂,举步沉稳,虽然长得魁伟彪悍,但眼神透露着机智、冷静,与脸上蒙古牧民似的直爽纯朴笑容截然不同。

    杨凌不动声色,心下暗道:“都说蒙人骁勇善战,体魄强健而智谋匮乏,单看这位叫喏木图的使臣可是大大不然,今日虽是试探性接触,彼此摸清对方结盟的条件底线,看来也需打起精神,大意不得。

    杨凌笑吟吟的打了个罗圈揖,大大方方地施了礼,彼此客套几名,喏木图向帐内延臂道:”杨大人请,我们进帐叙话”。

    杨凌抖了抖皮袍,头也不回,当先昂然而入,将侍卫们都撇在了帐外,喏木图与格日勒台等使臣见这位天朝使节不带侍卫,单枪匹马入帐,彼此互望一眼,脸上嘻笑之意顿时敛去。

    建州女真最接近大明疆土,通过与大明互市受益良多,既牧且耕,还有些简单的工艺,是女真三部中最富裕的地区,按照与大明疆界的远近,稍远些的海西女真就穷一些,再远些的野人女真完全以打猎为生,过的是半野人生活。

    这三部势力薄弱,所以对大明最是恭顺,自永乐年间以来,朝贡从未停止,明廷对于贡物虽不给价,但却允许他们将多带来的商品做些私市交易。

    女真人以马匹、貂皮、海东青等物和阿胶、人参、木耳、蘑菇、松子、蜂蜜等山货交换汉人的铁制工具和米、盐、布匹、绢绸、铁锅、衣服等物品,对汉人依赖甚重。

    他们和大明交易最多的就是人参,可是他们的加工方法十分简单,山参挖出来怕腐烂变质,就用水浸润,但水浸的人参同样难以持久,明人商贾只要略一拖延,女真人怕人参泡烂了,只能低价出售。

    他们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延长储存时间,在这项交易上吃亏极大,所以对和大明结盟最是热心,只盼结盟之后大明朝廷能以官方制订公允的价格,免受商贾盘剥。

    杨凌通过细作对这些事早有了解,既然各部落中有女真三部的使臣,料来帐中不会有什么凶险,是以毫不胆怯,倒令喏木图等人有些意外。

    杨凌踱入帐中,只见两条长案左右分开,上边放着些乳酪、奶茶一类的东西,他走到右边据案一坐,各部落使节进了大帐,只见杨凌笑吟吟地坐在那儿,向对面一指道:“诸位请坐”。

    喏木图等人瞧他反客为主,倒似他才是大帐的主人一般,不禁相视苦笑,六人只好到对面坐了,喏木图居中,宾主坐定,正题儿也就正式开始。

    喏木图首先便道:“花当大首领听说大明皇帝陛下为示诚意,亲临大同,不胜惶恐之至,是以率领朵颜三卫、女真三部诸位首领千里迢迢赶来趋见。

    朵颜三卫随永乐皇帝靖难以来,一向与大明交好,但大明官兵视我等为蛮人,打压克扣、交易不公,昔日大明总兵又将我三卫赶来互市手无足铁的百姓当成鞑靼犯边的士卒剿杀冒功,枭首悬挂城头三百有余呀,令我三卫各部痛心不已。

    大人,朵颜三卫一向以大明藩属自居,但瓦剌侵犯我三卫时,我们向明廷求援,大明朝廷却袖手旁观,反倒是伯颜可汗率兵来救,宗主不能为倚仗,三卫百姓为之齿寒。

    再说女真三部,虽岁岁朝贡,可辽东卫抚境安民之策,乏善可陈,令得百姓离心离得,如今花当大首领和各部落酋长虽有心同大明交善,只恐人心难服,不知杨大人何以教我?”

    喏木图开宗明义,大肆贬低明廷,暗暗观察杨凌脸色,杨凌笑眯眯的,一边听一边还端起碗奶茶来喝了一口,咧咧嘴把它放下,又拈起一小块酸奶酪眦着牙一点一点咬着,品着滋味,一副若无其事模样。

    喏木图本来以为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这位气焰熏天的大明高官必定被他激怒,他备下的另一套说词便可趁机说出,不料杨凌却是这般神态,喏木图心中暗凛,本来说得感怀不已、痛不欲生,到后来却干巴巴的没了气势。

    杨凌听他倒完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呵呵一笑道:“若是朵颜三卫与明廷之前一向没有嫌隙,那么我们今日相会应该是谈天说地、把酒言欢了,又何必劳动皇帝陛下与花当首领见面呢?”

    喏木图开口便气势汹汹的指责明廷屡屡失信,杨凌知道这是他们为了下一步抛出结盟条件增加筹码,反倒相信了花当结盟的诚意。

    他丢下那块乳酪,拍了拍手,气定神闲地道:“明廷边军与朵颜三卫、女真三部固有磨擦仇怨,但是要说大明朝廷对尔等不善,可就言之不公了。”

    杨凌笑容一收,肃然道:“自洪武以来,大明对投靠朝廷的蒙人宽厚仁和之至,这是有据可查的,洪武十五年,速哥帖木儿、完者帖木儿等部来归。永乐六年,喜乐温河、钦真河等部来朝,大明不但安置住宅,还供给衣食和牛羊、金钱和绫罗,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我汉人无役不从,但南下定居的土军(蒙古人、朝鲜人、女真人)一人服役,其余兄弟子侄皆免役,税赋之轻,难以置信。居于辽东的朵颜三卫更是不当差、不纳粮,不服役,这些事喏木图使者不会不知道吧?

    大明设立互市,并非朝廷没有牛马,盖因关外诸部所用之物皆来自我大明,朝廷许其互市,也是怀远之仁。永乐十五年兀良哈大旱,以马千匹来我大明易米达三百辆,活人无数,可是你们做了什么呢?

    土木堡之变,背信弃义,投靠瓦剌。稍遇天灾人祸,便将大明视作理所当然的粮仓,滋扰边关,屠戮百姓,在大明和鞑靼之间三心二意,脚踏两船!

    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一个人快饿死的时候,给他一升米,他会把你当作恩人;可你要给了他一斗米,他就会想,既然你出得起一斗米,就能给我更多,你要不给我,那你就是我的仇人了,我就自已动手抢。朵颜三卫对大明,不正是这样么?贪心不足、忘恩负义!”

    “试问若无这些往事,又怎会给利欲熏心、贪功冒赏的官兵以借口?朝廷又怎会在瓦剌攻击朵颜三卫时袖手旁观?”杨凌一番话说得喏木图脸色铁青,在坐的使节们有些如坐针毡,身子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杨凌口气一缓道:“当然,这些大多都是旧事,我边军卫所因为这些嫌隙,也确曾使朵颜三卫的普通百姓承受其害,双方因此越走越远,失了信任。正因如此,我大明皇帝陛下才亲至大同,想与花当大首领亲自签下盟约,相守互助,永为盟友”。

    喏木图吸了口气,狡猾地笑道:“不只如此吧?大明要与我们结盟,不只是互市交易,不是还要求我们与瓦剌交恶,拖住鞑靼铁骑的马腿,互为响应么?”

    杨凌沉住了气道:“不错,有鞑靼这头猛虎,大明深受其害,朵颜三卫也没少受他们欺凌吧?如今鞑靼七万大军,在我大同城外损兵折将,却毫无所得,困虎饿狼一旦返回大漠,朵颜三卫首当其冲。

    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相信花当大首领正是高瞻远瞩,看到了这一点,才欣然答允与大明结盟,攻守互助,共同对付这个祸害吧?”

    喏木图笑吟吟地摇头道:“杨大人,花当大首领是感念大明皇帝陛下的诚意,所以才赶来拜望。你也知道,如果一旦与鞑靼交恶,我们朵颜三卫首当其冲,要承受极大的压力,而明廷如果弃之不顾,朵颜三卫独木难撑,可不是鞑靼的对手。

    同样的,如果我们对大明和鞑靼之争袖手旁观,鞑靼铁骑即便在大同城外损伤再重,一旦返回草原休养生息,不出两年,尖牙利爪便会重新冒出来。

    我们和鞑靼同为大元后裔,他们对我们纵然有所劫掳,也不会赶尽杀绝,最终无论是为了大明江山的富饶、还是为了复仇,仍然会找上你们,大明的边域将因此永无宁静。

    所以大明想要对付鞑靼的迫切,恐怕要远在我们朵颜三卫之上吧?不知皇帝陛下要许以什么条件,得到我们的信任?”

    杨凌目光一闪,微笑道:“不错!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对于削弱伯颜的势力,的确有志在必得之意。此枭不除,九边确无宁日,但削弱鞑靼,对朵颜三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端起奶茶,顾不得那怪异的味道,轻轻喝了一口,趁机低头忖道:“这个喏木图,绝非寻常的使节,众部落特使唯他马首是瞻,他必是花当最信得过的人,今日要摸清朵颜三卫的合作底线,为皇帝出面谈判铺路,看来就要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杨凌想到这里,将奶茶放下,轻轻一笑道:“我们的江山无比广袤,同时也不擅游牧骑猎,大明对于塞外毫无野心,只是希望让自已的边境能够平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而已,如今瓦剌势微,要是鞑靼在大明和朵颜三卫的合力攻击下变成一盘散沙,那么这大漠草原之王,将由谁来担当呢?”

    喏木图神色一动,随即平静下来,淡淡笑道:“伯颜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在草原上拥有无以伦比的号召力,如果他不能做大漠之王,相信也不会有人可以取代他”。

    杨凌推案大笑,起身说道:“成吉思汗?试问成吉思汗之前,谁是大漠之王?成吉思汗之后,便没有别的英雄统驭这方土地了么?他的余威,延及子孙数百年,也该差不多了。我们中原有句古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安知花当大首领,不会有朝一日成为花当可汗?”

    喏木图眼中燃起两团幽幽的火苗,那双炙热的眸子紧盯着杨凌道:“杨大人是......是什么意思?朵颜三卫是大明皇帝陛下藩属的三卫,皇帝陛下是想......是想允许我们自立,不再是属卫的身份了?”

    杨凌呵呵一笑道:“大明当今天子英明睿智,朵颜三卫除了一个虚名之外,早已形同一国,何曾尽过大明藩属的责任?与其如此,不若平等交好,皇上愿扶助花当大首领,坐上关外之王的宝座,世世代代,与大明永为睦邻。”

    喏木图也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盯着杨凌,颤声道:“此话当真?”

    杨凌道:“那是自然,否则,单以花当首领大明属卫、指挥同知的身份,皇上亲自来见,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暗道:“否则,顶着这么个虚名,事实上大明朝廷的势力却根本无法触及、控制,你们有这么个保护伞,朝廷又无法对你们用兵。辽宁、吉林、黑龙江的大片黑土地呀,难道还要留着把女真人养成一只大老虎不成?

    干脆再送你一个虚名,哄出你一份野心,凭你是无论如何对付不了鞑靼的,我的兵只要出了关,就得劳烦你多帮着带带,熟悉熟悉关外的情形了,等到鞑靼倒了,我们的兵也都养成了猛虎,再找个借口对你这自损八百的家伙用兵,而且不是以往对逆藩征伐,而是彻底的夺取。你不想做藩属,我就把你炖成大蕃薯!”

    旁边诸卫使者面面相觑,显然大明开出的这个条件实在太出他们意料,说起来这根本就是一张空头支票,没有任何实惠和实际利益。

    但是大明一向就是只重虚名、不重利益,为了一句名义上的藩属,哪怕不能从他们那儿收走一分税银、实施一点行政权力,大明也愿意用真金白银的去换。

    在这些与天斗、与地斗,在艰苦条件中挣扎求生存、最重实际的草原汉子眼中,根本不能理解这种思维,如今忽然石破天惊听到这样的允喏,一下子把他们惊住了。

    这个允喏实在太有诱惑,就象一个乞丐,本来是想跑上门来向你讨一块馍馍添饱肚子,你却把房门钥匙都交给了他,说这个家从此就全归他了,他们一阵心动后就象作梦一般,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了。

    喏木图赤红的脸庞变得更红了,他忽地转过身在帐中缓缓踱起步来,目光闪烁,似乎心中挣扎不已。可信么?大明真的肯给出这么优渥的条件?从首领,一跃成为可汗!

    朵颜三卫没这个实力,可要是有大明的兵力和财力支持呢?还是不能么?可汗!草原之王!但是......大明到底有多少诚意?

    喏木图想到这里,忽生一计,随即转身说道:“这件事实在太重大了,我必须向大首领禀报,才能回复大人”。

    他目中闪烁地说道:“如果就此回覆,恐怕敝部花当大首领也难以相信。由于以前大明对我们朵颜三卫的国策不断变迭,出尔反尔,就是对于这次和大明结盟,部落中许多贵族也心有疑虑。

    故此本使节奉命来见大人时,诸位首领提出两个条件,相信如果允许朵颜三卫自立,并扶助我们对付鞑靼的话,这两项条件还是会提出的,本使节不妨先提出合作条件来,我回去禀报大首领,也请大人将我们的条件报告大明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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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上天保佑,下一段来不及码了,抢在12点前嘛,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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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6 紧跟大帅

    杨凌重又坐下,沉吟道:“两个条件?呵呵,请喏木图使者讲来!”

    喏木图微微一笑,目光闪动地道:“朵颜三卫蒙皇帝陛下恩宠,准予立汗称王。当然,我们大首领即便称汗,也是不敢与大明皇帝陛下平起平坐的,尊卑例同大明诸侯藩王”。

    杨凌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花当可汗到那时可掌握着广袤的草原、土地和牛羊呀,而且只朝贡而无须纳税、供役,岂是我大明藩王可比?”

    喏木图被杨凌描绘的美好蓝图所打动,眸间闪过一丝喜色,他镇静了一下,才故作矜持地道:“只是,瓦剌和鞑靼的大汗,都曾受到大明皇帝陛下的亲旨册封,所以我们希望也能得到皇帝陛下的亲旨,并赐予金印、节符”。

    杨凌恍然,感情这位特使怕大明只是口头应允,他们在蒙古瓦剌、鞑靼和兀良哈三部中的影响力最小,如果没有明廷的公开支持,这个大汗根本就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做下去,至少在他们的势力足以压制其他两部前是这样。

    杨凌略一沉吟,点头道:“你顾虑的也有道理,此事我自会向皇上禀报,第二件事是什么?”

    喏木图见杨凌答应,喜形于色地在对面坐了下来,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昔年永乐皇帝陛下,因我们朵颜三卫从龙靖难有功,将大宁卫(今承德市、平泉县、建昌县和老哈河流域)赐予了我们。

    然而......想必杨大人也知道,我们三卫是以游牧为生的,牛羊就是我们的全部,但是永乐皇帝陛下却不允许我们在大宁地区驻牧,我们空有大片的草原,却不能用来放牧牛羊,所以希望皇上允许我们在大宁卫一带放牧”。

    杨凌听完心中不由一跳,揣测朵颜三卫可能提出的条件时,他就想到朵颜三卫可能会提出这个条件,果不期然。事实上,几十年前朵颜三卫就在与他们有姻亲关系的科尔沁部支持下提兵进入大宁城,并经会州(河北平泉)直趋宽河(河北瀑河),不断向南推进。

    如今朵颜卫自大宁城直抵喜峰口,隔着一座山便是河北宣化了;泰宁卫的势力自锦州、义州经广宁卫至达辽河,福余卫的势力自黄泥洼经沈阳、铁岭直至开原卫。西拉木伦河和辽河以南,东起开原,西近宣府的大片土地,事实上已经掌握在朵颜三卫手中。

    朵颜三卫与大明联兵对付鞑靼,所要的只是一个大明朝廷公开册封的身份,和对他们实际控制地区的承认,看起来大明似乎没有丝毫实际损失,但是杨凌却不禁犹豫起来。

    这些地方大明无力控制,事实上已经落在朵颜三卫手中是不假,但是公开承认他们的拥有权,那就是割让国土,这个问题实在遗害无穷。

    昔年永乐大帝将朵颜三卫的土地赐给了他们,就已经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关外的大明卫所在是连成一体的,各个卫所之间以点带面遥相呼应,朵颜三卫一失就打破了这一战略体系,各个卫所之间失去了有效的连接,单独的辽东卫所连一个小部落的进攻都无法抵挡。

    这些地区是关键的战略要地,杨凌正打着挑起鞑靼内乱,再将朵颜三卫拖下水后增兵辽东、加强这个地区控制的打算,怎肯授人口实?

    杨凌立即断然摇头道:“喏木图使者,你要知道,你们冒的风险虽大,但是得益却更大,一旦让鞑鞑向你们臣服,你们尽可以挑选水草最丰美的土地放牧牛羊,即便失败,你们退守朵颜三卫,有大明对鞑靼的牵制,他们也奈何不了你们。辽东,乃大明京师之屏障,我们不可能放弃的”。

    喏木图张口欲言,杨凌抬手道:“喏木图使者,这件事我不必请示皇帝陛下,绝对没有商谈的必要。辽东,不可以用来讨价还价!”

    喏木图端起奶茶来喝了一口,捋捋粗黑似铁的胡须思忖半晌,才道:“同鞑靼公开决裂,我们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如果没有保障,整个部落的人怎么能放心呢?既然大人如此说......,可否向皇帝陛下回复,为示诚意,我们朵颜三卫与朝廷和亲呢?”

    杨凌怔了一怔,他没想到喏木图居然有胆子提出和亲,真是岂有此理!花当还没当上大汗,朵颜三卫就以为自已是当初帐下有四大汗国的北元朝廷了么?居然敢要求和明廷和亲。

    喏木图瞧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忙道:“花当大首领有一位爱女银琦姑娘,是科林沁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儿,她今年才15岁芳龄,如果皇帝陛下不嫌弃,花当首领愿意将她献给正德皇帝陛下为妃......”。

    杨凌容颜一霁:原来是要进献美女,呵呵,这倒使得。反正是政治联姻,丑点儿也没关系,往宫里一供就行了,反正连皇后和两位贵妃现在都是摆设,紫禁城还差多一口人吃饭么?再说......科林沁?满洲第一美女大玉儿好象就是科林沁草原的姑娘,这位银琦小姐长相应该也不赖。

    杨凌想到这里,笑吟吟地正想答应回去向正德禀报,不料喏木图话风一转,继续道:“欣闻皇帝陛下有两位御妹永福公主、永淳公主,花当首领愿意迎娶其中一位,并扶为正室夫人,与大明结为秦晋之好,彼此必定合作无间。”

    杨凌一听这脸子“呱嗒”一下又摞下来了:你嫁女儿就嫁女儿,怎么还得我们再饶上一个呀?......不对呀,花当的女儿嫁给正德,那正德就是他的女婿,他又要娶女婿的妹妹......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听说花当已经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该是年近五十的大胡子老头了吧?让温柔可人的永福小公主嫁给花当那老小子?杨凌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阵不舒服。

    要不换永淳那小丫头?这念头刚刚升起,杨凌就打一冷战,心头一阵恶寒。他要敢答应下来,估计回去正德就得拎把宝剑,满大同的追杀他,就象当初追杀他老爹的小舅子一样。

    杨凌吸了口气,暗暗提醒自已:“你是来和谈的,是议盟的,就算不答应也大可说的委婉些,同样能达到目的的事,万万不可学关公来一句“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

    他压了压心头火气,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喏木图愕然道:“杨大人因何发笑?”

    杨凌展袖大笑道:“喏木图使者相信事关数十万人命运、事关一族生死的大事,真的可以系于一介女子么?大明与朵颜三卫结盟,互市通商、守望相助,真金白银的才有诚意。

    久闻花当大首领是塞外三大英雄之一,雄才大略、眼界之高远,不下于伯颜、火筛,怎会将结盟寄望于和亲呢?莫非是喏木图使者自作主张?哈哈......此事喏木图使者回去后且勿对花当首领提起,不然要令花当首领蒙羞了。”

    喏木图赤红的脸庞血色上涌,显得有点发黑,他悻然道:“和亲之事古已有之,汉、唐皆有公主嫁到塞外,成为千古美谈,如果和亲都不能表示诚意,那么杨大人用什么来证明合作的诚意呢?”

    杨凌毫不犹豫地道:“利益,只有共同的利益,才会让彼此合作无间。”

    他拂袖而起,走到海西女真使者胡赤面前道:“近些年来大明与女真交易日益频繁,本官举个例子,仅人参一项,由于水浸人参不易保存,汉商肆意压价,你们每年的损失就有数十万两白银吧?”

    一提起这事儿,胡赤就一肚子气,他们没有什么可以生产的东西,全靠上山挖参打猎从汉人这儿换盐换茶、换布换铁锅,那人参还偏偏就汉人认这玩意儿,别的地方既卖不出价,也没那么多买家,汉商压价确实把他们坑苦了,胡赤忙起身毕恭毕敬地道:“大人明鉴,敝部落这次前来,愿意加入同盟,就是希望朝廷能够公平对待女真人”。

    杨凌点点头,说道:“本官明白,仅人参一项、仅你们海西女真一个部落,每年就要通过马市输出人参五万余斤,前两年彼此交恶,我朝曾禁绝互市两年,你们的人参烂掉的有十万多斤吧?因此穷困而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如果同本朝结盟,我们不会禁市、而且愿意官方订价,降低税赋补贴汉商,这算不算是最大的诚意呢?”

    胡赤喜出望外,把头点的鸡啄米一般,连声道:“当然,当然,多谢杨大人、多谢皇上,我们愿意......愿意同大明永世结盟”。

    杨凌点点头,笑吟吟地走到建州女真里豆里使者面前,说道:“建州女真原以饲养牲蓄、食肉着皮维生,我大明乃耕田食谷为生。

    但近年来,你们日渐开拓耕地,从大明购买耕牛、铁铧,聘请汉人教授耕种,衣食一如汉人,在女真三部里最是富裕,禁市的两年中,你们部落男无铧铲、女无针剪,烹无锅、食无盐,想必里豆里使者深有体会吧?

    如果我们开设多处马市、改初一、十五互市为日日互市,放宽互市物品范围,你认为这才是大明的诚意呢?还是送去一位公主和亲,带上十万两白银的嫁妆有诚意?”

    里豆里一听两眼放光,大明只要肯将原来开设的三处互市由每月两次互市改为常市,放宽交换物品的限制,那他们在梦里都要笑醒过来了,还要再开互市地点?这可大出他们意料,里豆里想也不想,立即倒戈道:“自然是彻底开放互市有诚意,我们要的不多,只要大明朝廷肯和我们互市,建州女真将是大明永远的臣属和朋友!”

    朵颜诸部的使者们大为心动,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可是朵颜卫的喏木图显然是朵颜三卫的使者首领,他们都将目光投向喏木图,喏木图见此情景,沉吟道:“大人所言甚是,可是这样的话,我们要如何相信明廷的诚意呢?”

    杨凌竖起手指道:“第一、也是公开交易,相信贵部从中受惠匪浅;第二、是军事协作,一旦用兵,大明将从大同宣化和辽东两路出兵,成犄角之势,中路居中,若无合作成意,我辽东重兵便岌岌可危,这该可以显示我们的诚意了吧?

    第三、就如当年瓦剌的也先太师攻打燕京受阻,这次伯颜攻势受挫,返回鞑靼后内乱必起,我们并不需要你们现在出兵,双方可以先开马市,待兵精粮足、鞑靼大乱时再一鼓作气将他们拿下,你们可以见机而动,把握主动。以上种种,可以表明我们的诚意了么?喏木图使者”。

    喏木图听到这里把眉一扬,起身单手按胸,郑重地道:“我们相信皇帝陛下的诚意,杨大人的话,我会尽快禀报给花当大首领知道。”

    杨凌欣然一笑,说道:“好,那么我就在大同城中等候诸位使者的好消息”。

    他走回桌旁,端起那碗奶茶一口饮尽,然后朗声笑道:“下回,由本官在大同招待各位使节,希望那时你们能够带来花当大首领的好消息,诸位,告辞了!”

    望着百余轻骑渐渐消失在山坳里,各部使臣仍站在谷口相望,翁牛特部使者格日勒台走到一脸沉思的喏木图身旁,恭敬地道:“花当大人,您看这位明朝使臣的话可信么?”

    化名喏木图的花当,略带些市侩的眼神已变得鹰一般锐利精明,他抚着胡须淡淡一笑道:“他们若只是利用我们,必然不重承喏,那么我漫天要价,他们大可先答应下来,会盟都是假的,还在乎假和亲假割地么?这位大明使臣如此慎重,看来是确有诚意了”。

    格日勒台松了口气,展颜笑道:“既有诚意便好,说实话,我们部落同鞑靼作对,会给我们的部众带来死亡,但是同明朝作对,不止要带来死亡,还有贫穷,那比死更叫人不堪忍受。

    如果明朝皇帝真的不是一位懦弱的君主,而是象当初的洪武天可汗、永乐天可汗一样伟大,那么顺从这位正德天可汗的意志,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件很正确的选择”。

    花当狡狯地一笑,说道:“如果伯颜真的那么好对付,明朝会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么?别看伯颜在大同城外吃了大亏,这头鹰回到草原上,很快就会舔舐好它的伤口。

    黄金家族直系后裔这块金字招牌,将为他把部众和战士迅速补充上去,除非......这位杨大人所说的鞑靼内乱真的会发生,可是伯颜的声望如日中天,鞑靼内部真的有人敢和他作对么?

    不要急着把自已绑在明廷这棵树上,太阳炙热的时候,可以借它的荫凉,如果它不能为我们遮风蔽雨,那么就骑上马儿,跑得远远的吧,哈哈哈哈......”。

    一双亮若晨星的眸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是个俊俏帅气的“男孩子”,可是作为草原上的男人,他尽管年龄稚幼,也嫌太单薄了些,五官也过于精致秀气。

    一件熊皮的短袍、高腰的皮靴、棕黄色的皮帽子下一对浓如墨染的眉毛,翘挺的鼻子下嘴唇小巧而饱满,鹅蛋脸线条明晰完美,他不悦地哼了一声道:“既然这样,父亲为什么要把我许给明朝皇帝?如果方才那个明朝大臣答应了怎么办?”

    这人是帐中八名侍卫之一,方才站在阴影中,并无人去注意他,这时一说话,才听出是个女孩儿。花当愣了愣,哈哈大笑着揽过她的肩头道:“银琦,嫁去明廷不好么?他们一个百夫长家的房子就比咱们的大帐还要富绰,一个普通财主家的银子就可以买下咱们家所有的牛羊,如果当了皇妃,那可是天堂般的生活呀”。

    少女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才不稀罕,我的丈夫,要骑的快马、射得利箭,他要是草原上最了不起的英雄,跟着他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再苦我也不怕。听说明朝的皇帝从自已家一间房子走到另一间房子都要一帮人抬过去,天呐,想想我都会发疯”。

    花当和格日勒台、阿乞买等人听了都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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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听到大人放声大笑,末将才放下心来,要不然等了那么久没有动静,我都忍不住要率人冲进去了”,许泰在马臀上抽了一鞭子,笑呵呵地道。

    “大人,可是与朵颜三卫的使者已经达成了协议么?”柳彪飞马奔近了,也兴冲冲地问道。战马刚刚翻上一道小山梁,杨凌勒马停缰,望着灿烂阳光照耀下远近如银的雪山,说道:“还不好说,这些人投机心理很重,对于我们许喏的条件虽然颇为心动,不过要让他们一条心地为我们办事,恐怕不那么容易”。

    他忽地一笑道:“幸好,我的目的只是要他们羁绊住瓦剌,再以互市羁绊住他们,决定胜负的一注可没押在这根墙头草上,呵呵呵......本官方才发笑,是因为花当的使节,竟提出要与我大明换亲,要将花当的小女儿嫁给皇上,然后让当今皇帝的御妹下嫁花当,嘿!朵颜三卫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他回过头来,望着重重叠叠的群山,目光闪动,暗暗沉思道:“朵颜三卫不恭之心早起,看来引他们去趟鞑靼这湾混水是对的,看女真三部的态度,倒似可以利用一下,一场不公平的拳击赛,就得给弱势的一方找个帮手,这架打的才精彩”。

    许泰听了也不忿地道:“呸!花当算甚么身份,也配娶我大明公主,若是个王昭君般的宫女或是寻常宗室女子,那还差不多,大人想必是一口回绝了?”

    杨凌回过头来,正色道:“许泰,你错了!漫说是位皇室贵胄公主,就算一名最卑微的汉家民女甚至丫鬟使女,我们也不可使之和亲,做出有辱国体的事来。”

    他一提马缰,在山梁上走了几步,迎着呼啸起来裹挟着雪花的山风大声道:“和亲、和亲,最是耻辱!即便古来和亲的异族,同我汉人交好,其实也是因为汉人的实力不可侮,他们岂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放弃自已的贪婪?

    自欺欺人地把江山社稷的安危建立在牺牲一个女人的幸福上,让她任由番邦异族蹂躏,甚至有悖我中原风俗,让父子兄弟交替蹂躏,生弟生子待如畜生,还美其名曰‘和亲’,实则猪狗不如,简直是打落牙齿肚里吞的懦夫!”

    他转过身来,严肃地对许泰、荆佛儿、柳彪、伍汉超等人凛然说道:“不知道维护自已女人尊严的男人是没出息的男人,不知道维护自己女人尊严的民族是没出息的民族。

    我们不止不要和亲,而且有朝一日还要杀向大漠,把被抢去的汉家女子夺回来,让那些作威作福欺压汉人的蛮人臣服在我们脚下!你们都是我汉人中的英雄男儿,应该维护我们汉人男子的尊严,你们能不能做到?”

    伍汉超等人闻言,神情顿时庄重起来,许泰肃然挺直了腰板,正想开口回答,不料一旁听得热血沸腾的刘大棒槌已扯着一口莱阳腔儿振臂大呼道:“大帅,我们做得到!我们要跟着大帅杀鞑子,抢女人,干他奶奶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百余名校尉闻言,齐刷刷振臂高呼,杀气腾腾地道:“是!跟着大帅,杀鞑子、抢女人,干他奶奶的!”

    群山呼啸,回声阵阵,雪峰上半融的积雪轰然倒下,如同雪浪一般翻滚着砸进山谷。

    杨凌听得也差点儿吐血倒下:“他奶奶的,这话儿从刘大棒槌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不是味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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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中卫、太原左卫两万大军旌旗翻卷,战马嘶鸣,浩浩荡荡进入山阴县境。此时天色已暮,大军正择地驻扎,埋锅造饭的当口儿,两名肩插军驿信使号旗的小校急匆匆走进中军大帐。

    太原卫指挥使张寅和气地笑道:“两位信使一路辛苦,先请喝杯热茶吧”。

    两个小校肃然道:“军务在身,卑职不敢耽搁,这里有三关总制杨大人军情信函,请指挥使大人签收”。

    张寅连忙接过信来,验看了火漆封印无误,在二人的签收簿上用了将印,两名小校茶也没喝一口,就急急告辞,出了帅帐上马离去。

    张寅回到帐中,启开信函在灯下观看,却是杨一清要他大军移驻旧广武堡,原地待命。张寅在信纸上弹了几下,微微一笑,吩付书记官将信函记录归档,然后唤过中军官道:“传下令去,今夜就地驻扎,明日一早,启程赴旧广武堡”。

    山阴县内广武堡有新旧两座,新城建于洪武七年,紧傍长城,驻有一卫兵马,旧广武堡在新城西边,居于长城之内,原本就是屯兵之所,中军官听了连忙下去传令,张寅摆摆手,让亲兵都退了出去,拈着一杯茶蹙眉沉思。

    后帐帘儿一掀,一个中军悄然走了进来,张寅头也不回,沉吟半晌才轻叹一声道:“多年苦心经营,成败就在眼前,我心中倒忐忑起来了”。

    那中军抬起头来,赫然正是那日在“太白居”上和俞护法对坐饮酒的青袍人,他恭谨地道:“教主,本教洪福齐天,如今正德身在绝境而不自觉,我看这回他是插翅难逃了”。

    张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听说他要移居豹房,老夫这才叫人引了大盗杨虎进京,谁料白白葬送了刘护法,两百名大盗也被杨凌一网打尽,正德却毫发未伤。到了大同,王龙又被他查了出来,连累王虎也一并斩首......。”

    他疲倦地半躺在帅椅上,轻轻笑道:“连本教主都有些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说法了,莫非这杨凌是本教的克星不成?这次的计划,王虎可有重要作用啊!杀了他又不成,没有此人,恐怕正德就要打道回京了,唉!

    我费了多少周折、花了多少银子才把他扶上西城守城参将的位置,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堪大用,若有他在西城门作内应,我们引伯颜奇袭会盟之地白登山,再引火筛杀进大同,双管齐下,让杨一清顾此失彼,无法救援呼应,至少有七成胜算。如今大同固若金汤,便只有......”。

    他窃窃而笑道:“虽说就算失败,损兵折将的也不是本教的人马,不过这样大好机会若白白浪费,实在是可惜了。”

    他忽地抬起眼帘,目光如电,直射那中军道:“那招伏棋没有引起他们注意吧?”

    中军凛然道:“没有,教主放心,为了保密,除了属下,本教在大同的人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张寅十指交叉,满意地道:“嗯,杨一清令我就地驻扎,正德该是已和花当取得联系了,如今之计,唯有静观其变。何时会盟,这位杨总制一定会上赶着给我送来消息。十八拜都拜了,现在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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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7 白登山下

    杨凌回到钦差行辕,将与花当使臣交涉的过程对正德叙述了一遍,正德听后剑眉一挑,冷笑道:“花当到底是北元后裔,一贫如洗却野心勃勃。昔日夹在大明、鞑靼、瓦剌之间,他还安份,如今刚刚听说可以势压其余两部,就立刻做起重建蒙古帝国的美梦了。”

    他振衣而起,说道:“你今日与朵颜三卫交涉的很好,无礼的要求就要回绝,大明岂肯受制于人?我大明朝国势之尊势迈前古,驭北虏驱西番,无汉唐之和亲薄币,无大宋之称臣割地,亦无以兄弟事敌国之礼,小小花当要娶朕的御妹........哼!

    和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那日子实在难过,朕是深受其害啊,岂肯让御妹也身受其苦?朕是男人还可以再寻真心喜欢的女子,若是永福所托非人,她该怎么办?

    朕这个皇帝虽然胡闹,也知道疼妹子,若是永福想嫁,只要情投意合就好,朕不管他是王侯勋卿还是布衣白丁。若她不愿嫁,就算花当拱手让出三卫土地,朕也不用妹子去换!”

    杨凌微笑道:“皇上,人的野心总是随着权力的不断扩大而增长的,原来的花当,所图不过是辽东一隅,如今听说可以统一草原,站得高,贪婪的目光望得自然也更远。

    蛮人野心,皇上说的甚是。即便他们不是游牧民族,转而学习汉人的耕织,也改变不了他们侵掠的本性。他们偏于草原一地,上有罗刹诸国,左、下、右三面被我大明诸卫包围,一旦统一草原无法提供人口膨胀的需要必定要外侵,所以臣才规劝皇上趁三部内耗尽快平定北疆,将整个草原纳入大明疆域,为后世子孙留一个铁打的江山”。

    正德意气飞扬地点点头,笑道:“不错,朕要留给子孙后代一个铁打的江山........”

    他忽尔想到一事,不禁羡慕道:“对了,杨侍读,听说幼娘姐姐已经有孕在身,不知几月产子?”

    一提起此事,杨凌眉宇间也溢起喜气,微笑道:“大约八月中旬,桂花飘香之际”。

    正德呵呵一笑,眨巴眨巴眼睛,一拍大腿道:“好,如果是男孩我就认做义子,如果是女孩我就认做义女,这事儿可得先定下来,谁也不许和朕抢!”

    他拍手笑道:“真想知道被小孩子叫爹爹是什么滋味儿,一定很好玩”。

    杨凌一怔,皇上要做自已孩子的干爹?想想好象也没什么坏处,再说正德开了口,谁好拂他的面子?

    杨凌轻笑道:“小孩儿若不长到一岁左右,哪会开口叫人。皇上身强力壮,年纪又如旭日东升,将来一定也是子孙满堂”。

    正德眉开眼笑地道:“呵呵,但愿如此”。

    他摆摆手道:“这个先不谈了,来来,咱们聊聊花当会盟的事,你认为花当对我们开出的条件会不会答应?”

    杨凌毫不犹豫地道:“一定会!首先,花当和伯颜他们本来就纷争不断,伯颜在咱们这儿吃了亏,必会掠夺花当以补充粮食。再者,女真三部对大明依靠极深,他们是诚心投靠大明的。朵颜三卫内部,花当的控制力也不及伯颜对鞑靼部落的控制力,这样优渥的条件各部落首领必定心动,花当不能不考虑这些现实。”

    苗逵也已来到驿馆,他和张永都是内监中熟知兵事的人,又曾深入大漠,对蒙古三部甚是了解,闻言说道:“皇上,据奴才所知,昔日的元帝国分裂成三部,鞑靼是黄金家族直系,一向不把其他两部放在眼里。瓦剌是仅次于黄金家族的第二大势力,而且也先任太师时曾雄据鞑靼之上,野心其实也不小。

    满都海征伐瓦剌,打败他们后喝令他们的首领房屋不许称宫殿,在家中许跪不许坐,贵族们吃肉都只准用手撕,不许使用刀子,这种耻辱已经令他们对同族鞑靼的仇恨远远超过对大明的敌意。

    所以依奴才之见,待伯颜、火筛内乱一起,便集重兵从哈密卫方向对瓦剌施以攻击,把这头困虎驱入鞑靼草原,为了牧场和牛羊,他们不会放过鞑靼内乱这个好机会,必定毫不犹豫参予其中,或三足鼎立,或加入一方讨伐另一方,以奴才估计他们极有可能会选择火筛为盟友,这样可以大大减轻东线压力,让我军从容布置,按照杨大人的计划,出兵收拾残局,再顺势吞掉朵颜三卫”。

    正德眼睛一亮,兴奋地道:“杨卿以为如何?”

    杨凌钦佩地看了一眼苗逵,拱手道:“实是妙计,只是不知瓦剌是否尚有实力与鞑靼一战?”

    苗逵喜道:“奴才深入大漠时,曾向西进入瓦剌地盘,稍一交战,便发现他们的部落中丁壮极多,显然这次伯颜征召各部落出兵大同,瓦剌派来的都是老弱病残,根本是只打算为伯颜摇旗呐喊,他们的实力虽尚不足以对付伯颜,但火筛若反了,哈密卫再施以压力,那时战局便不由他不按照咱们的设想去走了”。

    正德哈哈大笑,拍案道:“妙极!众卿谋略未必强于朝中那班大臣,可是他们只知守成,不知走出去的重要,仅这一点,众卿就比他们高明多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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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谈判一向是在局外进行的,等到端上台面双方首脑会面时,不过是做做样子签署文件罢了,双方的特使通过得胜口频繁往来,大明与朵颜三卫的秘密谈判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秦汉隋唐时良马产地河套、祁连、张家口、呼伦贝尔等地,如今只有张家口、承德一线在大明控制之中,这里适合养马,但是由于鞑靼时常来劫掠,所以马政荒废多年。

    马匹在冷兵器战争中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是步兵难以比拟的,若双方实力相当,骑兵一方可不待步兵方结阵完成,在其没有形成防御纵深时就把步兵一冲而散。

    若步兵一方人多势众,骑兵可昼伏夜出反复袭扰,并大踏步后退,拉长步兵方的补给线然后从容断其粮道,在步兵疲惫不堪粮草断绝时包围聚歼,即使步兵防守反击得胜,骑兵也可随时远遁,步兵方根本无法追击。

    所以,步兵对骑兵,只有小胜而败必全军覆没,在平原上简直难以和骑兵野战。中原军队一般擅车战,但战车的冲击力虽强,远程奔袭却易损坏,而且密集的车队在战场上难以转向和掉头,灵活性远不如骑兵,只能用作决战冲击和防守中的反冲击。

    如今火器的运用还不能完全取代冷兵器,杨凌估计内厂的新式火枪取得最完美的效果、大批量生产、装备军队并训练士卒熟练使用,至少也得五年时间,这些事急是急不来的,就算现在马上出现最现代化的兵器,光是训练教官、然后再训练军队没个一年半载也根本不可能。

    同时在没有大量先进、轻便的火炮装备军队之前,在没有现代运输设备出现以前,对北方民族作战,尤其是主动进攻,马匹有着决定性作用,杨凌深知这一点,所以大明一方的谈判焦点就集中在这一项上。

    朵颜三卫能拿出手的除了毛皮主要就是战马,这倒不必担心他们有所侧重,但朵颜使者提出三卫富者不过十之一二,贫民占了七八,大明方应多出口些米面盐茶等物,减少瓷器、绫罗等奢侈品。

    杨凌应允,并趁机提出大明可以出口粮米、食盐甚至部分铜钱和铁器和硫黄、焰硝,但是大明一方要购买马驹,由朵颜三卫派人教授养马,并开放三卫的部分牧场。

    通过贸易获得马匹之类的军用物资,较之汉族地区放牧孳生更为便利,而且花费实际上更少,在朵颜三卫的地盘划定几个区域养马,可以用来培养优秀的汗族牧民,等到一旦将朵颜三卫取而代之,马匹供应不致发生问题,朵颜三卫禁不住明廷给予的优渥条件,最终也予以答应。

    出口的硫黄和焰硝数量有限,而且属于一次性消耗品,蒙人既没有多少相应的火器,也没有最优良的配比方子,少量出口军械既显示了大明一方的诚意,实际上也把朵颜三卫的军事发展部分操控在明廷手中,这些方面的问题只有朵颜三卫摊子铺开才会一一暴露出来,他们现在自然难以发现其中弊病。

    双方就进口驼绒、貂皮、人参、马匹,出口铧铲,耕牛、种子,米盐、布匹、铁锅等物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均达成了双方满意的结果,最后就开始讨论互开马市的地点。

    这一次,明廷十分慷慨,除了永乐年间设立的开原南关,开原东关、广宁卫三个马市,又增设抚顺、白土厂、宽甸、叆阳、清河五个关口,开市时间设为常市,由明廷派兵驻扎,评定物价、收税治商。

    一切谈判事宜皆以洽谈议定,已是七天之后了。此时火筛一部仍在关外骚扰,但攻势愈来愈弱,已经毫无战意,伯颜大军自平顺一带北返,却未与火筛部汇合,似有就此偃旗熄鼓返回大漠之意。

    明日就是大明天子会见朵颜三卫,亲口订下攻守盟约的日子。虽然关外的鞑子没有什么异动,杨一清仍如临大敌,亲自镇守得胜堡,并命令山西沿线二百多处关隘、烽燧、卫所全面戒备,重兵云集,王守仁亲率两位游击将军守在关外,机动作战,监视火筛部的行动。

    太原卫张寅的两万兵马做为备军,固守在山阴县广武堡,随时候命。杜人国镇守大同城,许泰领七千骑兵伏于大同城内,一俟白登山报警,立即飞马驰援。

    白登山上建了迎客亭、会盟大帐,白登山四面山坡下隐藏了七十门毒火炮。

    这些毒火炮可以发射开花弹,可以发射霰弹,一炮射出百余枚铁子,射程不远,但发射时大小子弹齐飞出去,轰声如雷,杀伤力及辐射范围都很大,特别适用于野战轰击对方密集的作战队形,有效地抑制其疯狂的攻势。

    伯颜的大军仍在长城以外,有数万大军阻挡,杨一清亲自坐阵。杨凌倒不担心他们会攻进来,只是弥勒教神通广大,竟能在北京城集中两百名悍匪夜袭高老庄,杨凌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纠集数千狂热的教徒奇袭白登山,因此在四野土地中埋设了五百枚机发地雷,事先都做了暗计,一旦使用不上,还得原样取出,免得开春误伤百姓。

    花当的人马约定自飞狐渡开关迎入,这是一个小关隘,自外而内是奇险难渡,自内而外却无险可凭,一冲即破,选择此处入关,就打消了花当的疑虑。

    飞狐渡关隘左右是连绵陡峭的险峰,飞鸟难渡,光秃秃的石壁上难设伏兵。山脉绵延如龙,与大同西面草原隔绝开来,成为天堑,伯颜的大军断不可能翻山越岭自此处入关,如果绕过数十里山脉从尽头杀入,设在远处的烽燧早早便可发出警讯,封闭关隘,但是为求保险,在关隘原有官兵的基础上,杨凌还是把荆佛儿的一千兵马也调了过去。

    如此设计简直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但杨凌和胡瓒、杨一清、张永、苗逵等人仍不放心,夜色深深,仍在房中反复推敲,推演一切可能出现的纰漏。

    胡瓒说到:“关隘、大同、白登山三者之间瞬息可至,在这方圆数十里的平原上无险可恃、无处可藏,真欲对皇上不利,唯有硬攻一途,然而除非弥勒教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否则去何处弄这些兵马来?依我之见,应防备真有敌来时劲弩流矢误伤。”

    杨凌笑笑,说道:“巡抚大人放心,那山上有个深达四十多丈的洞穴,我派人平整了山顶后对那山洞拓挖修葺了一番,并开挖了横洞,加了条石路阶,会盟大帐就架设在洞口之上,一旦有事,可请皇上往洞中暂避”。

    张永道:“弥勒教引着一群乡民来对皇上不利?不可想象。他们既无大军,一群无知乡民又不堪大用,依咱家看,还是用刺客的可能更大,军中甚至朵颜三卫的人中会不会有人被他收买成死士?皇上至少要穿两层软甲、还要挑选大内侍卫中武艺最高的侍从不离左右........”。

    正德见这些臣子们为了自已的安全如临大敌,讨论不休,不禁摇了摇头,忽然插嘴揶揄道:“不知道花当现在在做什么?朵颜三卫的部落首领们是否也在彻夜不眠地推敲如何保住花当的性命。”

    众人听了一愣,正德已起身道:“诸位爱卿继续,我这个瓷人儿要回房歇着啦”。

    众官员还不及下跪施礼,正德已一挑门帘儿,施施然走了出去。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门口两排侍卫瞧见皇上出来,两名侍卫忙摘下灯笼要伴驾回去,就在这时,一道娇俏的身影儿闪进了书房院落,正德眼睛一亮,忙掩饰地向侍卫打了个手势,然后举步迎了上去。

    他仍是一身校尉打扮,唐一仙还道他是守在门口的侍卫,她踮着脚尖儿向书房望了一眼,灯光透出窗棂映出几道人影,犹在舞动手臂,彼此交谈。

    唐一仙轻轻皱了皱眉,说道:“这两天表哥好忙,都没空见我一面,房中似乎好多人,他们在忙什么啊?”

    正德轻轻拉拉唐一仙的衣袖,向外使了个眼神,然后悄然走了出去。唐一仙诧异地跟出院子,只见正德袖着双手,仰脸望着天上的星辰喃喃道:“每一位君王,都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辰,繁星满天,那些最亮的星星,一定是最有作为的君王”。

    唐一仙撇撇嘴道:“别酸了你,叫我出来干吗?”

    正德侧目睨了她一眼,微笑道:“明天皇帝要和关外朵颜三卫的首领会盟,大人这几天有许多事情要忙,你先不要进去了”。

    唐一仙点点头,恍然道:“哦,我说呢,原来是皇帝........”,她的眸子忽地睁大了,失声道:“皇帝?皇帝在大同?”

    正德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轻笑道:“小声些,明日会盟势必天下皆知,但是今夜却还声张不得”。

    唐一仙白了他一眼,却放低了声音道:“那你告诉我干吗?”

    她想了想,又问道:“会盟应该没什么危险,你也要去吗?”

    见正德点头,她走上前象个大姐姐似的一本正经帮他整了整衣领,叮嘱道:“跟着皇帝出去,那一定风光的很。可是你年纪小,不通世务,要懂得照顾自已,莫要君前失仪,给我哥丢了面子,也影响自已的前程”。

    正德点了点头,忽然笑道:“你自已年纪不大,却很懂得照顾别人,以前就是这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次你关切、同情的眼神........”。

    唐一仙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道:“我以前的事?我一件也想不起来,表哥事情又多,我也不好问他,我怎么关切同情你了?说来听听”。

    正德自悔失言,吱唔片刻,只好硬着头皮道:“有........有一次,你和........大人的二夫人、三夫人上街的时候,被一个无赖纠缠,我恰巧看到了,就上前阻止,猝不及妨被那无赖一拳打中了鼻子血流不止,你递了一块手帕给我........”。

    唐一仙“噗哧”一笑,嗔道:“你这傻子,那算什么关切同情呀?就算过路的仗义直言,也只有我感激人家的份啊。你呀,别人给了你好处,是该记在心里,可是也不要自甘菲薄,觉得自已身份低微,给别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正德点点头,心道:“要不是杨侍读带我出宫,我怎么会遇到你?这么说来,我该感激的应是杨凌才对。不过反过来说,要不是我闯去‘莳花馆’,杨卿又怎么会遇到他的两个爱妾,还被我赎出来赐给了他?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次再见到你,是那么难得,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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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千铁骑浩浩荡荡走上街头,今日是正式会盟之期,皇帝来到大同的消息已不必遮掩,总不成大国之君在自已的国土上与一个小部落会盟之时还要遮遮掩掩。所以杨凌从代王府借来全套的仪仗,又新置了黄罗伞盖。

    代王和大同巡抚胡瓒驱马前行,送驾出城,大街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銮驾经过的街道封得严严实实,百姓们都在官兵设立的警戒线外惊奇地看着或许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见到的皇帝仪仗。

    街角处,崔莺儿冷静地打量着连绵不绝的大队人马,明黄缎面的御轿到了,左右各有三十二名穿着飞鱼补服、佩绣春刀的大内侍卫,将轿子围得风雨不透,只能看到轿顶的黄罗伞盖冉冉而过。

    霍五叔悄悄挤了过来,示意她向后退了几步,悄声道:“方才那片打太阳旗、月亮旗、飞虎旗的仪仗中间,就是杨凌和代王、胡巡抚,侍卫重重,根本没法子下手”。

    崔莺儿一愣,反问道:“五叔,你刚刚不是说去方便一下么?怎么跟着仪仗走下去了?”

    霍五叔自悔失言,忙解释道:“刚刚解手回来,瞧见仪仗过去了,我来不及见你,就跟着下去了,看这样子,一出了城更无法下手,会盟之后皇帝回京,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崔莺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既然事不可为,我们........就此罢手如何?皇帝与朵颜三卫会盟,开辟互市,边关百姓都高兴的很,如果我们搅乱了此事,不知要受多少人唾骂”。

    霍五叔四下扫了一眼,说道:“不急,皇帝亲自来大同,显然甚是重视这次结盟,此事一毕,大同官员必摆酒设宴,为皇帝庆功,杨凌的应酬也一定不少,我们还有机会。”

    崔莺儿心中轻叹一声,黛眉锁起一抹愁雾,霍五叔如此热诚,叫她还能说些甚么?

    她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懒洋洋地道:“嗯,我们先回到藏身之处吧,今日城中封锁更严,皇帝出城回来,也势必有数千军兵护持,杨凌就在他的身边,今日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谁能靠近皇帝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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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仪仗在五千精兵的护卫下缓缓向白登山行进,探马犹如走马灯一般往来不断,杨凌听着花当入关的行程,控制着大军行进的速度。

    皇帝不可以比花当先到,一定要让花当恭候着皇帝才行,但大明是主、朵颜三卫是客,又不能让他们反客为主在白登山下等得太久,这时间的拿捏就大有学问了。

    白登山上遍插锦旗,两行官兵从山脚一直排到山顶。朵颜三卫和女真各部的首领们刚刚在山脚下将兵马列阵整齐,杨凌的大军也到了。

    朵颜三卫的大军没有统一的服装和旗帜,连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但是那种冲宵的豪迈之气却尽显彪悍英武,正德在大轿中远远看见,不由赞叹道:“昔年朵颜三卫随永乐皇帝攻金陵,每遇南军皆以三卫兵马为先锋,三千骑对三万骑,一冲即垮,如今他们的战力远不及当年,可是看现在这般气概,你就可以想象当初的朵颜三卫该是怎样的威风!”

    张永陪笑道:“皇上,咱大明军威也不弱呀,当初我就奇怪呢,杨大人从十二团营十余万大军中挑选健卒,何以有些武艺精湛但长相清秀的兵卒弃而不用,专挑武艺好、相貌也必须粗犷豪放的大汉,如今我才明白其中用意”。

    正德听罢笑而不语。

    大明军果然并不逊色于朵颜三卫,五千骑兵,个个膀大腰圆骠悍威风,金光闪闪的盔甲、如林的枪戟森然向天,看这军容果然吓人。

    “唏聿聿”的马嘶和悬腰的佩刀并响,夹道欢呼和拥簇,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正德的大轿才算到了白登山下登山口。花当大首领已率领三卫贵族首领和女真三部的酋长恭候在山口。

    皇帝仪仗分开两旁,杨凌勒马停缰,抬头望去,当先好一条大汉,威猛的气势在那张赤红的方脸上表露无疑。

    杨凌的一双眼瞳似闪电般锁定在他的身上,‘怎么是喏木图?花当呢?’杨凌暗吃一惊,不由自主地按紧了腰间佩剑,他正要大声喝问,喏木图已解下佩刀丢给身后一名侍从,赤手空拳自两列刀枪森然的大内侍卫中间昂然而来。

    他大步如飞直趋大轿之前停了一停,这才推金山倒玉柱,轰然拜倒,从喉中迸出一个如雷般的洪亮声音:“朵颜三卫指挥同知花当,叩见大明皇帝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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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8 谈笑用兵

    鲜血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虽然天气寒冷,仍然弥久不散。

    伯颜立在可汗大帐前,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犹如一头野兽。数百匹被杀死的战马横卧在雪原上,鲜血汩汩流出,殷殷染红了大地。

    此次出兵所掳财物损耗一空,原本早该及时退去,可是为了等候明朝皇帝行致搏命一击,数万大军一直逡巡不去,如今辎重已经全部用光,士卒只能靠雪原下挖出的草根、老鼠、野狼、野兔维生。

    数万大军漫山遍野的翻地挖掘那又肥又大的老鼠,用刀撬、用水灌,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全民灭鼠害运动。草原老鼠掘洞群居,过冬时一只大沙鼠要屯积干草数十斤,鼠害发生的地方,洞道纵横,水土流失严重。有的甚至形成了大面积寸草不生的“鼠荒地”,看现在的光景,鼠害为之一空,大同城外这片草原开春一定水草丰美之极。。

    如今士卒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各部落酋长若不是知道隔着一道长城就是大明皇帝,因此严厉压制各自的部下,恐怕早已有人哗变了。

    眉如远山秋黛,眸如盈盈秋水,赛里木卓尔轻轻走到伯颜面前,担忧地说道:“大汗........。”。

    粗重的呼吸平稳了一下,伯颜回眸一笑,眼神恢复了往昔的镇静和精明,他昂然向面前的各部首领和士卒们大声道:“我们在大同城外苦战近六十天,兵困马乏、粮草短缺,为什么不回到我们的草原上去?”

    他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向大同方向一指,大笑道:“因为大明的皇帝就在山后面,这山上的长城,是汉人牢固的屏障,大明的皇帝,是汉人心里的又一道长城,皇帝死必天下大乱。

    如今机会已经来了!我们的内应将打开拒虏门,我将亲率大军兵马片刻不停奇袭白登山,由英雄的火筛将军攻大同,牢不可破的大同城堡也有我们的人,他们将打开西城,将我们的大军迎进去,最美味的醇酒、白羊儿般细嫩的美人儿,将在那里等着我们的享用!

    儿郎们,占据这座大城,南攻太原、北攻宣化,半壁江山唾手可得。大都,将重回我们的怀抱,中原,将再次变成我们的牧场。来吧,每一个汉人,都将成为睡在你们帐幕边上的奴隶,每一个汉人女子,都将把她的初夜恭恭敬敬地奉献给你,汉人的财产和女人将任你取用!”

    狼群般的嚎叫在伯颜的煽动下此起彼伏,征服和掠夺的欲望在每个鞑靼战士的心里重新燃起,伯颜满意地看着重新变得杀气腾腾、斗志昂扬的战士,大手一挥喝道:“饮雪水、吃马肉,所有的战士饱餐一顿,日上山头,就杀进关去!”

    嗜血的战士们兴奋了,整个雪原为了最后一战而沸腾起来,大块的马肉还带着血丝,就被士兵们从锅里捞出来狼吞虎咽地吞嚼着,各部酋长紧锣密鼓地做着战争准备,帐幕和为数不多的车辆,交予老弱病残看管,集中轻骑快马准备突袭入关。

    杀气弥天,就连伤的、病的、老弱残疾的鞑子都向他们的领主努力争取着抢先进关、去杀戳、去掠夺、去强奸女人的机会。不需要做更多的动员,每个人都知道汉人的江山是多么富庶,汉人的女子是多么美丽,贪婪让最孱弱的士兵也变成了一头猛虎。

    一个蒙人打扮的人被匆匆带到了伯颜可汗的大帐,伯颜听他说完关隘上弥勒教传来的消息不由面上变色,沉吟良久他才展颜一笑,对那人道:“很好,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到山口继续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那人按胸施礼道:“遵命,我现在就赶回拒虏口”,他刚刚转过身,伯颜就擎出一柄雪亮的弯刀,一刀刺入他的背心,那人愕然回头,惊骇欲绝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伯颜。

    伯颜冷酷地一笑,刀离体,血标出,那人一头栽到地上。卓尔惊讶地捂住了檀口,直至那人气绝,才骇然道:“大汗,你怎么杀了他?”

    伯颜面色阴霾,见帐中没有旁人,这才低沉地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弥勒教在大同西城的内应已经被明朝钦差斩杀了,本想直取大同,北阻关上回援的明军,南截正德的退路,然后........”。

    卓尔忧色忡忡地道:“如今怎么办?”

    伯颜摇头道:“没有退路了,消息不能泄露,这个探子是土默特蒙郭勒津人,是火筛的族人,不能被火筛部知道我已经得到这个消息。”,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淡淡地道:“让火筛继续去啃这块硬骨头吧,我们先杀皇帝,再回头取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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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虏门,只是一座简陋的土堡,由于两山夹峙,地势险峻,前方是并不算开阔的河谷地,鞑靼又没有太犀利的攻城武器,一旦有敌情烽火燃起,左右关隘可以迅速通过长城向这里运兵,所以这里平时只驻扎两个百户的兵力,由一位副千总管辖并兼管一个百户所。

    伯颜可汗大军进入山西境内后,这里又征调了一百名五台山的僧兵。那时义勇和僧兵遇有战事时常被征召参加战斗,战后再返回原址。

    这位副千总二十出头,姓李名义,上任刚刚一年有余。这人生得英俊不凡,但是一身武艺十分高明,而且为人和气,对于士卒有时同鞑靼牧民私下倒买些铁锅瓦罐不予追究,所以甚受将士们的拥戴。

    一大早他就心绪不宁地登上瞭望台时时向关外谷地察看,守台的士卒见千总大人神情凝重,便笑道:“大人,虽说杨总制下令,这几日所有关隘、卫所、烽燧全面戒备,可是听说伯颜的大军粮草不济,不是已经准备返回大漠了吗?大人何必如此在意?再说自从战事一起,咱们这个关隘一向只有小股鞑子前来袭扰,这个时候更不会有大军来袭了”。

    李义哈哈笑道:“说的是,不过总制大人军令严明,该查还是得查呀”,他眼珠一转,四下瞧瞧,然后亲昵地拍拍那士卒的肩膀悄声道:“知道你家日子不太好过,倒腾些锅碗瓢盆的本官不在意,不过这两天上边查的紧,可不要给我惹事”。

    那小兵感激地道:“多谢大人,小的省得,不会给您找麻烦的,嘿嘿,等过几天伯颜的大军走了再说”。

    李义点点头,笑道:“站了一早上,你们也乏了,都下去歇着吧,我把那些僧兵调上来守城,咱们常年累月风吹雨淋的,他们一个个在庙里养的肥头大耳的,该出把力了”。

    守城卒子大喜,几个人恭维道:“多谢大人体贴,小的这就去唤他们上来”。

    不一会儿四十名僧兵登上城楼,十几名守城官兵勾肩搭背地跑了下去,李义瞧见那年近五旬的僧官走得有些缓慢,目光不由一凝,待他走近了悄声问道:“怎么,伤还没好利索?”

    那僧官将方便铲“铿”地一顿,笑了笑回答道:“二少主,我好的差不多啦,这一阵子不敢多劳动,身子倒养胖了。嘿,说起来这五台山的秃驴好生了得,那一铲几乎把我的大腿铲断,恢复到现在算是万幸”。

    他向关外看了看,说道:“方才少主把方百户的人支去运滚木桐油,这借口有些牵强,我看方百户唠骚满腹的样子,一会儿没准会向上关齐参将禀报,少主要小心些”。

    李义冷冷一笑,拍了拍垛口说道:“父亲让我秘密打入军中,本来是想先掌兵再徐图后计,如今皇帝来到大同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官儿我也做不得了。一会关门一开,李参将就要从世间消失,随他参劾去吧,没让他留在这儿等死,我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了,哈哈哈........”。

    他笑声甫歇,又问道:“城下都安排好了?”

    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僧官点头道:“少主放心,我们的身份是僧人,不和官兵同席吃饭的,方才已叫人在他们的饮食中下了药,再过片刻就能杀猪一般结果了他们........”。

    他刚说到这儿,城楼下传来一声惨叫,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远方,箭啸穿云,尖锐的响声在山谷中隐隐回荡,响箭射罢,蹄声如雷,马队如蚁群般滚滚而来,如同摊开一张黑色的地毯,顷刻间淹没了大地。

    一柱香的功夫,关门外已是人喊马嘶,看不到半点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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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到了山下,才知道那位喏木图就是花当本人,汉人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外族深知这一点,自古就常有可汗亲自扮作使臣往来与汉地,见识汉人江山,如此重大的事情难怪花当要亲自出马与明廷谈判了。

    此时白登山顶大帐内宾主尽欢,正德亲手写下国书,加盖了御印,对双方互市、合作事宜做了承喏,并封花当为顺明王。由大明指挥同知一跃成为顺明可汗了,但藩国和藩属身份自然不同,他自觉腰杆儿挺直了不少。

    杨凌笑吟吟地走到帐前,喝道:“来呀,进膳!”来自代王府的两列小太监鱼贯而入,剔透如玉的精美瓷器上盛着各式精美的菜肴一一端放在正德和各部首领的桌面上。

    虽在山上条件简陋,但是由杨凌带来的御厨和王府膳师精心调配的各式菜肴色香味俱佳,尽显大国气派,引得各部首领赞叹不已,瞪着一双牛眼用刀切也不是,用手抓又自惭,只是不断欣赏叹息。

    父亲封汗,银琦姑娘就是公主的身份了,只是她现在还是一身男装,帐中多的是号令一方的大人物,没人注意她这个站立在花当背后的小小侍卫。

    见杨凌唤人上菜,银琦睨了他一眼,也走到帐前,击掌三声,四条蒙古大汉用漆盘抬了一头炙烤多时、披红挂彩的全羊来到帐中,在地毯上单膝下,向正德抚胸施礼,这才悄然退下。

    这头肥嫩的两岁羯羊,色泽金黄,皮脆肉鲜,是用攥心法宰割的,其肉格外可口,账中顿时一股羊肉的浓香。花当起身来到漆盘前,从腰间擎出银制小弯刀,娴熟地割下肩胛骨,挑在刀尖上。

    女真三部推举了海西女真首领祝孔革,漆盘上置了一只银碗,一只银瓶。祝孔革用弯刀小心切开羊腹,将烤羊腹内味美汤浓的羊汤盛出半碗,再从银瓶中倒了半碗清水调和,两人一齐走到正德面前。

    正德背后的侍卫按刀而立,侧面伍汉超踏前一步,手指扣紧了两枚金钱镖,虽知这两位首领没有可能在此时行刺皇帝,但是他们却丝毫不敢大意。

    好在花当、祝孔革也甚知礼,二人走到正德面前三步停下,单膝跪地,花当已开口唱道:“尊贵的天可汗在上,请允许我把肥嫩的整羊奉献。它那宽阔的脊背,就像广袤的天宇。它那肥大的四肢,就像肥沃的土地。它那高昂的头颅,就像巍峨的高山。它那挺拔的长骨,就象山上的檀香树。有福有禄的天可汗,请把它享用........”。

    这么一个庞然大汉却跪在那儿唱的无比认真,令正德既好奇又好笑,左右张永和苗逵要上前接过两位首领供奉的礼物,但按照礼节该由正德亲手接过,花当看了他们一眼,并不撒手,帐内气氛为之一紧。

    正德呵呵笑道:“你们退下,请顺明王和祝孔革首领上前!”

    张永二人无奈退下,花当二人走到正德案前,哈腰将礼物奉上,那银刀虽有意将刀尖朝向自已,但若顺手刺出,这个角度正好可以刺在正德咽喉上,但正德面不改色,坦然在他手中接过,将插着一块肥嫩的羊胛骨肉的银刀放在盘中,向他颔首微笑,又自祝孔革手中接过银碗,置于一旁。

    花当眼中闪过一抹钦佩之色,就在正德案前再度跪下,提起桌上玉壶,斟满一杯酒,双手奉与正德。正德接过来一口干了,正德身为天可汗,肯将他们的敬酒一滴不剩地全部饮尽,这是极大的尊重,花当和祝孔革乃至帐内所有部落头领见了都面露喜色。

    正德也亲手执壶,为花当和祝孔革斟上一杯酒,然后自已再倒一杯,起身笑道:“来,我们大家满饮此杯!”

    花当和祝礼革双手捧杯,后退了几步,站在诸部落头领前面,率领众头领齐声响应道:“谢天可汗,大家同饮!”

    帐幕之中一干人,纷纷端起杯来一干而尽。

    庆盟酒宴正式开始,各部首领轮番向大明天子、大明使臣敬酒,杨凌知道这些蒙古人敬酒不喝光是很不礼貌的,事先早已弄了个看着不小,底却甚浅的银杯,饶是如此,仍然喝得带了几分酒意。

    杨凌起身向诸部落首领回敬,大帐内正一团和气的时候,忽闻一声号炮,帐内欢笑声顿然止住,杨凌一愕,立即抢步向帐外奔去,几名侍卫迅速拦在正德前面。

    杨凌奔出帐外,各部首领也神情紧张地随出帐外,只见远山峰顶处处飘起浓烟,山下士兵一阵骚动,大同方向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

    杨凌骇然,这是发什么了甚么事?

    只可惜这时代没有电话电报,虽见烽烟报讯,知道出了重大军情,身边却没一个人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翁牛特部首领乌拉尔又惊又怒,他眼见远处有大队人马,直觉地以为杨凌借会盟之机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乌拉尔想也不想,飞快地抽出弯刀,一步跃过去横在杨凌颈间怒喝道:“你们汉人骗我!大首领,赶快带人冲下山去,夺马出关!”

    伍汉超受杨凌再三嘱咐,叫他一定护得皇帝周全,所以方才杨凌出帐他略略犹豫了一下,这片刻功夫杨凌已被乌拉尔所制,伍汉超见侍卫们已护住正德,疾步飞奔出来,右手持剑,左手扣着暗器,想击杀乌拉尔抢回大人”。

    杨凌眼见朵颜各部首领擎刀在手,正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就连女真三部的首领和他们的侍卫也提着兵器,紧张地戒备着明军侍卫的动静,深知伍汉超若袭杀乌拉尔抢了自已回去,山上山下大明和朵颜三卫必定立即全面开战,再无任何解释机会,所以他想也不想,立即嗔目大喝一声:“伍汉超,住手!”

    伍汉超一愣,作势欲暴起的身子陡然定在那里,这时正德也在诸多侍卫护扈下举步出帐,推开挡在前边的侍卫,走前两步厉声喝道:“大胆!朕堂堂天子,大明天可汗,岂会干出会盟为饵、诱杀各部首领的肮脏事?放开朕的人!”

    正德小小年纪,身穿龙袍仍象个半大孩子,可是这是凛然喝话竟不怒自威,让那躯健如熊的乌拉而竟也一阵恐慌,不禁将眼神移向花当,看他意思。

    花当神情犹豫,正不知该不该相信正德的话,银琦已越众而出,大声说道:“不要慌,明人对我们没有恶意”。

    银琦转身面向持刀仗剑的各部首领和侍卫高举双手,安抚道:“明人的烽火警讯是通报有外敌入侵,大明皇帝就算想杀我们,也会大张旗鼓的悄悄调兵,趁我们下山时动手,怎会如此偃旗息鼓,搞到人人看得到、听得见?”

    她扭头对乌拉尔道:“乌拉尔叔叔,放开这个明朝大臣吧,我相信他会给我们一个理由”。

    乌拉尔迟疑了一下,见众人的刀枪都已悄然放下,正德皇帝也挥手令明军侍卫退后,便放下了刀,将杨凌向前一推。

    杨凌向前冲出两步,正到了银琦姑娘的身边,他这时才知道这个侍卫是个女孩儿。他诧异地看了眼这个长着浓墨似的剑眉、眼睛又大又漂亮的俊俏女孩儿,然后抖了抖织金蟒袍,正了正略歪的乌纱幞头,展颜笑道:“姑娘的成语学的很好!”

    银琦姑娘娇俏地哼了一声,鼻尖翘起,有点得意地道:“请大人还是尽快弄明白状况,给我们一个交待吧”。

    杨凌点了点头,对正德说道:“皇上,您是否进帐........”。

    正德摇头道:“诸部首领在这里,朕也在这里,杨卿速速查明情况!”

    杨凌肃然道:“是!”他带了几名侍卫匆匆赶向山口,从大同方向赶来的军队已冲到山下,杨凌未听到一枚地雷爆炸,就料到这必是大明的军队,心头为之安。到了山口,只见大约有上万人马冲到山下与原有的数千明军汇合,那高高矗立的大旗上是一个许字。

    杨凌大奇,心道:“是许泰!原来议定若山上有变,便烽烟传讯召他前来,如今长城上烽火处处燃起,分明是鞑子又在攻关,而且攻势定然酷烈,他的大军不固守大同待命,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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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的大军离城后,许泰的七千骑兵就在东城附近人不离马、马不离鞍,随时候命。杜人国则坐镇总兵府,虽说详打细算,算来算去白登山上也不可能出什么意外,但天子所在,便是天下的重心,杜人国丝毫不敢大意。

    拒虏口附近的几处关隘烽火一一燃起,迅速传遍九关,所有关隘立即进入一级战备,附近卫所就近增兵,杜人国在大同得到禀报,立即登上西城城堡,派出几路探马向拒虏口一线探察详情。

    探马离城一路飞奔,沿着官路疾驰,刚刚翻上一道土岗,忽觉地面震颤,视线所及漫山遍野都是鞑靼的凶兵悍将,人马合一如狼似虎,向大同城疾扑而来。

    探马大骇,两年前鞑靼也曾攻破关隘,大同城几乎失守,鞑靼的铁骑直杀至居庸关才遇阻而回,想不到今日旧事重演,草原之狼再次侵入中原了。

    两个探子拨马便走,伏于马背上鞭下如雨,战马四蹄翻飞。身后遮天蔽日犹如蝗虫一般的箭矢疾追而来,将两个探子射得如同刺猥一般,马蹄骤如风雨,鞑靼铁骑卷过大地,踏得地面一片模糊,再看不到丝毫人和马的踪迹。

    第四拨探马刚刚行至平原谷道,总算可以远远看见情形不妙,及时拨马回逃,马臀人背带着一片箭矢,只是隔得远些,箭矢力道已尽,不至将人射死。

    两个探子一阵风般卷进城里,放声大呼:“收吊桥!锁城门!鞑子进关啦!”

    杜人国在城头上听了大惊,这时也顾不上追究是哪处关隘失陷了,他立即命人飞马传报东城许泰驰援白登山,同时四城紧闭,所有官军上垛口,义勇、快手等协助守城。

    胡瓒闻言也从巡抚衙门急急赶至城门,望着扑天盖地飞驰而来的鞑子,心惊胆战的只盼鞑子不知皇帝在白登山与朵颜三卫会盟,若他大军攻城,皇帝就可及时得到消息,快马退到下一关隘。

    谁料鞑子大军呼啸而至竟不攻城,大军绕城而过片刻不留地向东绝尘而去,那铁流洪水一般大有湮灭一切的气势。

    胡瓒见了不禁心中一凉,失魂落魄地看着鞑靼铁骑洪水般涌过,回头再看杜人国,这位悍不畏死的军神战将杜疯子也已面色如土。

    青狼大旗迎风招展,仿佛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眼见大军将尽,胡瓒才惊跳起来,大叫道:“杜总兵,快,快驰援白登山,鞑子破关如此快速,杨总制的大军陈兵于长城,多半都是步卒,待他率军回返,大事休矣!”

    杜人国也象回了魂似的一跳,骑兵大多已被许泰带走,城中步卒与声势如此浩大的鞑子军队据城而守或可保得住大同,大军离城恐怕不止全军覆没,若鞑子利用机动力迅速的特点快马反扑,就连大同也要失了。不过只要能拖延片刻,让皇帝安然退回关内,再大的损失也是值得的。

    杜人抓过自已的大刀,正要集中城里守军开拔白登山,远远一面火红的鹰旗冉冉而至,火筛的大军已到了!

    杨凌听了许泰匆匆叙述,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鞑子在城外大战两个月也未破了长城,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巧,偏偏在他们势穷力尽的时候、偏偏在此时破关入侵。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杨一清来到大同不过两个月,一到就投入与鞑子的大战之中,根本没时间整肃军旅。

    前几天王龙、王虎私通鞑靼、实则是弥勒教用大笔金银安插入明军奸细的事情暴发,所有相从过密的官员已全部调离原职,但鞑子大军在关外虎视眈眈,此时已不能牵连太广,大肆清洗,以免伤及边军根本。

    所以不仅杨凌不知端倪,就是杨一清,此刻也尚未得到拒虏口李义叛敌开城、引鞑子入关的消息。远处狼骑尘烟,敌踪初现,杨凌当机立断,立即下令道:“许泰、柳彪,立即调大军护山,固守、待援”。

    固守,区区两个字,却包含着怎样一番浴血厮杀?许泰和柳彪嗅到了话中的血腥之气,凛然听令。柳彪随即问道:“大人,朵颜三卫的五千铁骑怎么办?”

    杨凌看了眼山下朵颜三卫大军集结之处,山上山下明军一共有一万两千多人,再加上朵颜三卫这支生力军,近两万的人马守这座土山至少可以支撑一天,鞑子虽然骁勇,没有数倍人力焉能攻山?

    杨凌暗暗盘算:伯颜猛可全部军力有七万多人,经过近两个月的战事消耗,能战者不足六万,伯颜会不惜一切,倾全部兵力攻山么?就算六万大军齐集白登山,也可守得一时,只要坚守不溃,杨一清、杜人国的军队就来得及驰援了。

    只是........与朵颜三卫刚刚结盟,他们还没有捞到任何好处,花当这棵墙头草肯全力以赴与花当为敌么?会不会见势不妙临阵倒戈?不行!朵颜三卫的人在胜负未分之前不可用!

    杨凌想到这里,说道:“目前,我们守得住这座山便是胜利,不必与伯颜计较一时之长短。大军调上山来,分驻各处御敌,山下只留三千兵马,炮尽而挫敌锐气,视敌强弱随时上山。至于朵颜三卫........我会让花当将他们调上山来,柳彪,你的人横于中间,不可使他们接近大帐”。

    二人领命下山,杨凌攀上一块巨石远远眺望,黑压压的骑兵队不断从地平线上冒出来,象潮水一般涌来,凛凛军威气壮山河,杨凌只觉嘴里一阵发苦........

    正德和花当等人站在依着白登台临时搭建的小亭子上纵目远眺,也已发现数不尽的大军远远奔来,一时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纵然面上不说,人人心中都打起了鼓。

    就在这时,只见杨凌领着六名亲兵施施然地从山口走了回来,正德立即抢先问道:“杨卿,出了什么事?”

    花当等人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他回答,杨凌神色自若地笑道:“皇上算无遗策,伯颜果然中计,引大军来攻白登山了!”

    正德一奇,可是他与杨凌这对不良同学昔日一起哄骗太傅,可说早有默契,略一怔愕便抚掌笑道:“妙极,来的好!”

    花当等人听说伯颜引大军来攻,都吓了一跳,这万把人能是花当的对手么?可是听这君臣二人所言,满脸喜色,倒似故意引他前来,花当按住心中忐忑,疑道:“天可汗,远处........是花当的军队?他们........他们怎么入关了?”

    正德一顿,呵呵干笑两声,故作神秘地道:“杨卿,你来告诉顺明王”。

    “臣遵旨!”杨凌一揖起身,向花当笑道:“顺明可汗,你千里迢迢来见皇上,皇上便想送你一件大礼物,只是原来不知伯颜会否上当,所以方才并未对你言明。”

    他提着袍袂拾阶而上,立在亭中望着越来越近的无边人马,伸手一指,坦然笑道:“你看,伯颜寇边虽然损兵折将,但未伤及根本,他仍人强马壮,再加上他黄金家族无人可比的强大号召力,一旦返回草原,纵有内乱,也不易对付。总要将他十停人马折了七停,钦封的顺明可汗才当得稳妥,故此........”

    杨凌很自然的转过身,做了个帐内请的姿势,引着正德和各位首领,边听他说话边随着他走出亭子踱入大帐。

    杨凌走在前头,趁机向伍汉超使了个凛厉的眼神,伍汉超会意,开始悄然将大内侍卫们布置起来,控制了整座大帐。

    杨凌请众人落座,走回案后畅然笑道:“故此,皇上将会盟消息有意散布于大同街市之间,让鞑靼奸细传出关去,伯颜果然不克引诱,穷尽兵力图谋白登山,欲将皇上和各位首领一网打尽。

    呵呵,可汗献与吾皇一头鲜美可口的烤全羊,这是你们最隆贵的礼节吧?吾皇万岁今日就回赐一只烤全狼,请顺明可汗和诸位首领笑纳!”

    帐中一阵骚动,杨凌端坐如常,振袖大笑道:“伯颜号称草原之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匹夫之勇,何足道哉?谈笑间便让他灰飞烟灭!”

    “轰........轰轰。。。。。”几枚地雷很合时宜地踩响了,轰鸣入耳,人喊马嘶,仿佛印证了杨凌的话。

    银琦美眸中闪过一丝异彩,第一次正视地看了眼这位文质彬彬、却连草原第一英雄都不放在眼里的汉家哥哥。

    花当目光闪烁,半信半疑地道:“这么说,天可汗早已布下重兵陷阱,引伯颜入彀了?”

    正德心中着恼:“伯颜进关了?杨一清这仗是怎么打的?回头朕再找他算账!不过........亏得杨侍读沉得住气,给朕撑足了面子。如果他慌慌张张跑来禀报,不但朕要威风扫地颜面无存,而且花当这老家伙就算不当场反戈也要吓破了胆,从此不敢与朕这个弱邻居结盟了。”

    轰鸣不断的压发地雷爆炸声中,正德皇帝也展袖而笑,一副自得表情道:“那是自然”。

    他的目光与杨凌一碰,都读懂了彼此的意思:这一仗既然已经逼到头上来了,就必须得打,而且必须得打赢。否则,不但谈不上将来合盟铲除伯颜这个祸害,就是眼下,就要丢掉性沟揭桓鼍说牡夭剑懈呃锛易宓谋踊ぃ沟靡恍南牖竦谜嫦嗟的兵马不多,不过尚可一战,皇上可需要小王尽微薄之力么?”

    杨凌将他表情看在眼里,趁机起身道:“我们既已合盟,共同用兵是早晚的事,今日并肩作战,正可显示彼此结盟的诚意,不过可汗的大军还要用来保护你返回朵颜三卫,不可折损过甚,请可汗派人通知所属暂上山来,待我大明军合围,行决战之时,再现朵颜三卫之威!”

    说着他走到正德御案前掀起地毯,扣住一个铁环一拉,将一块大铁板掀了起来,露出一个洞口,洞中火把通明,显然另有通风之口。

    杨凌说道:“战场之上,流矢横飞,为防有失,请皇上和各部首领入内暂避”。

    在他想来,将各部落首领控制在手中,便可保证无论如何危急,朵颜三卫也不敢倒戈,如果真的火上眉毛时,那时也顾不了他奶奶的什么颜面了,刀架在花当脖子上,也得逼着朵颜三卫参战用兵。

    花当本来见杨凌不需他的士兵参战,便已信了八成,又见这里还预设地洞以防万一,更是信个十足,这时不跟着天可汗打落水狗........烤全狼,那还什么时候表诚意呀?看来这次是不会站错队伍了,幸甚!幸甚!

    花当立即起身,慷慨陈辞道:“天可汗!小王蒙天可汗赐封,还寸功未立。彼此既已结盟,便该同仇敌忾、生死与共!

    虽说天可汗用兵如神、早有准备,不屑于小王区区五千兵马,但小王岂可不尽臣属之责?请天可汗恩准,让小王手下大将马哈卢率兵协同作战,小王和各部首领在此陪伴天可汗,静待天朝神兵尽歼伯颜虎狼之骑!”

    正德掩唇咳嗽一声,眉头微微皱了皱,才“不情愿”地道:“既然如此........杨卿,顺明王美意,这五千兵马,你就带去指挥吧!”

    说完笑望花当,说道:“昔年朵颜三卫从龙靖难,立下不世功勋,今日你我君臣再度携手,也算一桩佳话了,呵呵呵呵........”。

    花当深受鼓舞,起身喝道:“马哈卢!”

    帐前侍卫将领丛中一员虎目虬须的大汉应声而出,单膝点地道:“请大首领吩咐!”

    花当大声命令道:“速去点齐兵马,进退行止、作战杀敌,皆听杨凌杨大人令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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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第一家带USB口的机器没空了,跑到辽大对面,终于找到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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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9 化学武器

    杨凌带着马哈卢离开大帐,离开大帐视线范围便脚下加力,直奔山口。明军主力已撤至半山,四面防御,山下仅留少量兵力执行杨凌的炮尽即撤、挫敌锐气、固守待援之策。

    战马嘶啸,火光四起,一团泥土裹挟着白雪喷向天空,浓烟中不断有踏中地雷的战马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但是冲锋的洪流没有丝毫停歇,即使有受惊的战马偏离了冲锋方向,马上的骑士也尽力将它立即调整到正确的方向上来。

    千百战马同步疾驰形成的惯性,便他们面前的一切都成为被踏平的目标,骑术再高超的战士这时也没有能力勒住自已的战马,停下来的一切都会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障碍,顷刻间被毫不留情的踩为肉泥。

    狼旗翻飞,无数骑士践雪踏泥,滚滚而来。枪戟密集如林,雪亮的钢刀透着刺骨的锋寒,如雷的蹄声震耳欲聋。许泰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他提着刀死死盯着不断靠近的蒙古骑兵,冲在最前边的骑兵已摘弓搭箭,许泰仍不下令放炮。

    “嗡”,如同一团黄蜂升空,狼牙箭带着嗜血的呼啸扑射过来,所有的士兵都迅急地避入一人高的巨盾后面,同时扬起手提圆盾防护头顶。

    “笃、笃笃笃........”,盾面上已布满一层箭矢,一些箭矢从盾缝中穿过,射中士兵的身体,有人惨呼倒下。片刻功夫,“笃笃笃”的声音再起,第二拨利箭射至。

    骑射是蒙古骑兵的拿手本事,相当多的战士可以在最初的一息之内连射十箭以上,如果有大队的蒙古骑兵猛冲过来,可以在第一时间射出密集的快箭,又远又准,狠毒无比,用箭抢攻对射者立即就要落马大半。

    许泰骁勇善战,并曾深入大漠,熟悉这套战法,再者毒火炮虽然正适宜对付这样的密集冲锋,但射程不远,如果不能在大队敌骑闯入射程之内时开炮,空放炮弹虽可惊吓一部分战马,但重新装填弹丸的过程中快捷如风的蒙古骑兵已可冲至面前,所谓的利器只要时机拿捏不当就得变成烧火棍,毫无用武之地。

    第三拨箭矢暴雨般倾泻在巨盾上,又有一些防护不及的士卒中箭倒下,这时许泰才舌绽春雷般一声大吼:“开炮!”

    闯过地雷阵的蒙古骑兵堪堪冲到三十丈距离内,黑黝黝的炮口喷出一道道火舌,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中,成千上万粒铅弹、石子、铁钉以比利箭更快更狠的速度反击回去,横扫鞑靼大军。

    钢雨横扫之下,纵是最骁勇的蒙古战士和夭矫如龙的战马也同样难以用血肉之躯抵挡,一时当者披靡,人仰马翻,木盾破烂、铁叶盾牌也成了筛子,脱手飞到半空当中,只着皮袍、皮甲的蒙古士兵在密集的炮火有若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威力下象狂风中的一堆落叶,顿时被卷落尘埃。

    这一拨打击太狠了,密集的冲击队形使炮轰产生了最大的伤害效果,足足有近千名勇士堕马,五百多匹满身是血的瞎马嘶吼着横冲直撞,势不可阻的蒙古骑兵为之一顿。

    趁此时机许泰命火炮再次装填弹药,同时有二十门始终待而不发的火炮严阵以待,以防炮火间隙过大。伯颜也下了死命令,喝令亲信大将博达尔模立即组织冲锋,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山下防势。

    今天这一仗谈不上什么谋略,攻守双方唯一的目标都在山上,只要攻破此山,则一子活全盘活,否则万事皆休,做为伯颜的心腹大将,博达尔模深知时间的重要性,他立即与副将迄林达达各带两千骑兵,呈雁翅状从两翼直扑山下,士兵们在身先士卒的大将带领下嗷嗷嚎叫着冲杀上去,全都红了眼。

    许泰冷笑,待他们迂回近了,根本不须精准射击的毒火炮只稍稍调头,一大片密密匝匝的铁钉子、铅丸子又迅射出去,蒙古骑兵什么蹬里藏身、铁盾护甲全不管用,连人带马又摞下一大片。

    这一阵冲锋副将迄林达达当场丧命,博达尔模瞎了一只眼、嘴角豁开好大一个口子,露着森白的牙齿,仍带着残余士卒亡命般冲锋。

    明军阵地也有百余名士兵在蒙古骑兵的箭攻下丧生,来不及装填弹药了,备用的二十门大炮再度咆哮着喷射出一片火舌,硝烟中残余的蒙古士兵只来得及射出两箭,就已被扫射落马。

    趁此机会,迄克农集结了三千精骑又分左中右三翼急扑过来,伯颜的心在滴血,这都是他的嫡系部下呀,可是这个时候已经藏不得私了,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他必须要攻下白登山。

    此次大规模征集各部精兵劫掠边关,一来是为了给他的儿子复仇,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明朝皇帝刚刚驾崩,新任天子是个才16岁的少年,主少国疑,本来是最好的机会,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小皇帝竟然毫不含乎,竟然比弘治帝更加好战。

    他不但迅速征调重兵赴边关,而且派来的将领也有勇有谋,鞑靼大军羁绊难离,耗尽了所有辎重,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一向只守不攻,自土木堡垒一役之后视大漠为畏途的明军竟然冒险派出一枝奇兵,横扫内部空虚的整个大漠。

    由于软禁满都海的三百亲卫全军覆没,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大漠素有威望的满都海皇后也已落入大明手中,可是出兵之前他暗中布置了监视各部行踪的探马,各部落遭袭,牛羊被杀、蓄草被焚的消息已悄然送到,这个消息对于刚刚战败的伯颜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

    他现在以强横武力刚刚统一大漠,一旦受此重挫,有野心的各部落势必蠢蠢欲动,刚刚统一的局面势必再次陷入分崩离析,唯一的出路就是杀死明朝皇帝,军事上的重大胜利可以转移草原上的一切问题,让他的个人威望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所有诘难和指责将因这一丰功伟绩而散如云烟。

    弥勒教的主动合作,给他提供了机会,所以走投无路的伯颜封锁了这个水息,准备孤注一掷。破关奔袭,奇兵突至,谁会想到他会从天而降?昔年也先可以凭五万人马打败五十万明军,擒得明朝皇帝,他是勇猛的成吉思汗的后代,难道带了近五万人马还杀不了只有万余人马护卫的正德?

    只要能杀了正德,明廷没有人能号令天下,现在掌权的正德亲信大臣和诘难反扑的失势百官势必打得不可开交,诸王争嗣更是乱上添乱,就算取不下大同,不能趁机分一杯羹,他也可以从容返回大漠,休养生息。

    至于杨一清的近十万大军,根本不放在他的眼里。杨一清的兵分驻在长城各关隘、卫所、城堡,总兵力虽超过他,但能迅速集中到大同附近的兵力不可能超过他,而且大明皇帝在此,明军没有时间从容布置,各路兵马势必不惜一切赶来勤王,长城关隘将处处破绽。

    所以只要他能抢在杨一清集中兵马之前杀掉正德,就能利用骑兵机动快捷的优势跳出明军的包围圈从容远遁,他现在所需要的仅仅是时间,因为他只有一战的机会,现在就是用血肉之躯去趟路,他也在所不惜。

    迄克农的大军冲至,匆忙装填好弹药的大炮又在大地震颤中留下一地死尸,鞑子在伯颜的严令之下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地冲锋着,许泰立即喝令人马上山,在盾牌手和火铳手的掩护下,士兵们开始向山上移动,炮手在弹药中埋下长长的引线,最后一批撤离阵地。

    鞑子如狼似虎狂涌上山,前锋刚刚驱马如飞借势冲上半山腰,山下的的炸药响了,断肢残臂血雨纷飞,一只硕大的马头飞到半山腰上,砰地落在地上,两只巨大的马眼让人望之生寒。

    千夫长乌珠穆沁勒马回望了一眼,冲锋队形被炸开一条十丈左右的缺口,身边还有三百多人,只要冲上山头占据哪怕一盏茶的功夫,后续部队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冲上山来,他大吼一声,用蒙语吼道:“杀上去,把汉人象牛羊一般屠宰掉!”

    此起彼伏的应喝声刚刚响起,冲在前边的骑兵已东倒西歪跌下马去,山坡上遍布陷马坑,埋了铁蒺藜,中间的通道本来铺了木板,此时已被撤去,虽说坡上冲速变缓,可是马蹄猝然踏进陷坑,仍然拗断了马腿,被铁蒺藜扎伤的战马也骚动起来难以控制。

    就在这时一队衣甲鲜明的明军出现在山头,乌珠穆沁看到他们背后一排带翅的枪柄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立即叫道:“下马,以战马为盾!”

    来不及了,数百名明军居高临下,三尺长的标枪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流泻而下,势大力沉的标枪连马头也可以一枪刺穿,它们毫无阻碍地插进人体,一阵沉闷的“噗噗”声,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顷刻间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阿勒泰领着大军冲上来了,他得到的命令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尽快抢占山头,哪怕全军尽没。明军的反击也凶狠惨酷,他们同样没有退路,鞑子若冲上山等候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杨凌的火铳手和马哈卢的朵颜神箭手组成了完美的搭配,“砰砰砰”地一通排射,火铳手立即退后装填弹药,朵颜三卫的弓箭手和攻到山坡上的鞑靼人用同样娴熟精湛的技巧互射,嗖嗖飞矢如雨,有的士卒被火铳轰得象筛子一样的,也有被弩箭射得象刺猬一般,双方以山坡为阵地,死尸若墙,哀嚎遍野。

    杨凌站在高高的山巅上,这处地方山势陡峭,鞑子无法从此处攻山,正好用来瞭望观战。杨凌根据四处攻山的鞑子兵力情况,不断发出一道道指令,将火铳手、弓箭手等远攻战士予以调配,刀盾手、枪兵、棍兵等做好肉搏准备。

    鞑子势若疯虎,明军屹然不退,双方犹如两头争食的猛兽,拉锯似的争夺,陷入前仆后继的疯狂之中,地上遗尸越来越多,呐喊嘶吼声远传天外。

    马哈卢脸色凝重地四下张望,疑惑地道:“杨大人,伯颜不计伤亡、攻势甚急,天可汗和各部首领都在山上,这太危险了,为什么伏兵还不出现?”

    杨凌呵呵笑道:“马哈卢将军不必着急,你看,伯颜的人马虽然疯狂,但是却始终难越雷池一步,他没料到我们山上竟有两万精兵,固守下去不成问题。

    这里四下一目了然,如果伏兵布得近了,早被伯颜发现了,我们的大军想要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到那时伯颜皆是疲兵,我们的人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让他上天入地无处可逃!”

    马哈卢听了心中略安,他看见左侧山坡伯颜人马攻势甚急,双方已在半山腰展开肉搏,人丛中,狂吼之声如同炸雷,随着每一声狂吼,刀光闪闪,枪影呼呼,不时有人被刺死、砍死,转瞬之间,已成为血肉屠场,山上弓箭手仍在向他们后面源源不断的鞑子射箭阻截。

    马哈卢沉不住气道:“我去那边看看,救兵未到,万万不可让他们上山”。

    银琦放心不下,方才也跟出了大帐,她不过是个侍卫身份,加上现在朵颜三卫又与明军并肩作战,所以伍汉超不便阻拦,便由得她跟了出来。

    银琦站在一旁,妙目横睇,仔细瞧着杨凌神情,忽然问道:“听说明朝的将军离皇帝越远越能打胜仗,越是留在皇帝身边,越是畏首畏尾、怕这怕那。

    鞑靼铁骑来去如飞,你们想抓到他的影子很难,现在用皇帝为饵,把他的大军吸引过来,再从外边包围,听起来是极好的计策,可是若援军迟迟不到,你们自已就要被人吃掉了,现在连累我们也要被人吃掉了”。

    杨凌心中何尝不紧张?本来约定遇到危险便燃起狼烟,由大同方面派兵援救,现在大同总兵先已得到消息,派了许泰护驾,没理由便再无后续部队支援,除非大同城也受到了攻击。

    如果那样,能寄望的只有杨一清的人马了,可是杨一清守边的兵马骑兵甚少,就算他全力赶来,也得还需一个时辰,到那时已成劲弩之末,还有多大战力实未可料。

    杨凌恐言多必失,不敢接她第二个问题,却故意笑道:“姑娘一句将军离皇帝越远越能打胜仗的评语似乎和第二句的担忧全不搭界儿,这是什么意思?”

    银琦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狐疑地瞪着他道:“因为你可不象对皇帝唯命是从的样子,反而........好象皇帝没有什么主意,这一切都是你在指挥一样,你们真的商量好了引诱伯颜来么?不是中了伯颜的计?”

    杨凌心中一跳,强颜笑道:“姑娘何出此言?”

    银琦小嘴一撇,说道:“你们明人把皇帝宝贝的不得了,会冒这么大险?我越想越不对,你看看,山下攻势多急,你们利用会盟之机引伯颜来,却搞得这么摇摇欲坠........”。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悬崖旁,俯身看着山下战况。

    杨凌听的心中杀机忽起,朵颜三卫是出了名的墙头草,一旦得悉真相是将错就错还是临阵倒戈实在不好说。这小姑娘一直跟在花当旁边,定是他极亲信的人,若让她回去饶舌,这山上万余条性命就有葬送在她手中的危险,甚至大明江山,还有自已所有的亲人........。

    旁边都是自已的亲兵,战况正紧,并无人注意这里,只要伸手一推........

    杨凌心中天人交战,一只手举在空中,根本下不了杀人的决心,就在这时,银琦已转过身来,一瞧见杨凌眼神,她忽然警惕地向旁迈开一步,一把握住腰间弯刀,冷斥道:“我说对了?你想杀我?”

    杨凌一怔,强笑道:“姑娘何出此言?无缘无故,我为什么要杀你?”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得杨凌脸上发热,平生头一次对一个无辜的人起了杀心,虽说是为了更多的性命,但是何尝不是在利用朵颜三卫?他的心头升起一股惭意。

    银琦冷哼一声道:“因为你怕我们出尔反尔,临阵倒戈。杨将军,不要把我们看的那么不堪,我父亲虽然有时倒向伯颜一边,也是为了整个部落的生存。”

    她摇摇头,叹息道:“你放心,现在我已经上了你的贼船,只有硬着头皮跟你走下去了,此时倒戈付出太大了,所以就算父亲生疑,我也会帮你遮掩的,只是........盼你的大军真的能及时赶到才好,否则你可害了我们一族了”。

    杨凌自惭不已,他忽地大喝一声道:“来人!”

    银琦身子一震,刷地一声弯刀出鞘,刀锋直指杨凌咽喉,闻声冲到近前的侍卫见状立即拔刀指向银琦。

    杨凌坦诚地道:“以往朵颜三卫在大明和鞑靼之前摇摆不定,所以本官才放心不下。不过姑娘说的对,大敌当前,我们应该互相信任,携手共渡难关,如果此时还互相怀疑,那真的只有同归于尽了”。

    银琦瞬也瞬地看了他半晌,忽地手腕一翻,弯刀刷地一声入鞘,她似笑非笑地道:“你们汉人真的很狡猾,这番话说的好听,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告诉我,你们死光了,我们也活不成。

    哼!我告诉你,伯颜向我父亲求过亲,只要我答应嫁给伯颜,朵颜三卫也归顺鞑靼,我们还有活路,所以我们会尽量帮你,但是如果你的人马不能及时赶到,如果所有的部落首领全部被杀,我们的族人会被吞并,会沦为奴隶。

    所以,在此山被攻破之时,在全族覆亡和归顺求生之间我们一定会选择后者,我,也愿意为了族人献出自已!”

    她说的极为坦然,眼神纯净的象是一泓泉水,用自已的贞操去交换族人的生存,这种汉人女子受贞节大如天的观念熏陶即便去做也羞于出口的话,她却说的神圣无比。

    杨凌想了想,神情庄重地道:“好!我们定个君子协议,此山可守,我们就拼尽全力一齐守下去,山峰被攻陷之时,我会以身殉国,贵族的行止,由你们自已决定!”

    银琦凝眸望了他一阵,亦肃然点头。

    杨凌回身,对侍卫道:“去,燃起狼烟,向附近所有关隘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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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鞑靼的突击前锋如同斧凿一般楔入突进,其势如潮,锐不可当,与明军在各处山坡锯齿般冲杀,鞑子的快马优势无法发挥,但是胜在人多势众,个个凶悍,明军居高临下占了地利,也是个个拼命,誓死不退。

    枪林箭雨,白刃横空,数万人舍死忘生的呐喊,整个杀戮战场一片沸腾,但鞑子冲至半山再寸进半步都是用无穷的鲜血和死尸来堆砌,看这情形一个时辰他们也休想攻上山峰,到那时明朝援军怎么也该有几路杀到了。

    “呜”,箭先至,厉啸声传入耳边时,一支狼牙利箭已闪电般贯入一个明军的胸膛,箭簇透背而出,带着一大蓬血花,劲道凶厉无比。

    放冷箭的鞑子刚刚搭上第二枝箭,就被火铳一枪轰破了脑袋。许泰和刘大棒槌一持枪、一持棍,守在山前兵器隐挟风雷之声,如毒龙般翻腾,扎、刺、扫、荡……,身边不断有剽悍的鞑子士兵倒下,两人足足控制了横向十五六步的范围,没有一人能进,这种威风鼓舞了周围的士卒,刀手已弃盾,双手握刀同鞑子硬拼。

    这是一场硬仗,最终胜负只取决于双方兵力的强弱、士气的高低,与战场调遣是否合理、团队配合的熟练程度、以及各种军械的完备、与谋略的运用都没有太大关联。目前为止,仍是守山一方占有优势。

    山坡上死者堆积如山,残肢断臂,散落得到处都是,鲜血染透土地,扑鼻的血腥,刺激起士兵们胸中的杀意,弓、刀、盾、铳齐施,刀劈箭射,宛如破浪,血污衣甲,亦是不顾,所有的人都似疯狂了一般,只是不断地挥动武器,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恐惧。

    山下,伯颜策马来回奔驰,鼓舞士兵奋勇向前,如今时间每拖一刻,他成功的希望就小了一分,怎能不焦灼万分?

    这时,一个鞑子将领气喘吁吁地奔来道:“大汗,砲已安装了四十具了,是否用来攻山?”

    伯颜一听大喜,立即勒马道:“快,马上运至山前,用砲攻山,后边继续装配,一百二十门大砲全都给我用上,我看正德还往哪里逃,哈哈哈哈........”。

    一阵号角号起,攻山的鞑子纷纷退下山去,山上的士兵为之愕然:“鞑子退了?他们要弃攻逃跑了么?”

    但是随即他们便发现,鞑子推着几十辆高高的木架子正向山下走来,每辆木架后边跟着数百名鞑子,手中牵着长长的绳索,这是什么东西?来自京营的官兵莫名其妙,可是许泰手下的官兵和朵颜三卫的人马却先后惊呼起来。

    “回回砲、他们运来了回回砲!”

    许泰厉声喝道:“怕甚么?这里四面平原,全是土地,他们从哪里取得巨石投山?”士兵们听了这才为之稍安。

    “回回砲”以大木为架,结合部用金属件联接。炮架上横置可以转动的炮轴。固定在轴上的长杆做炮梢,实际上就是一种抛石机,用来抛射石弹,系下的绳索多达百条,每条由两人拉曳,射程可达数百步。

    蒙古攻襄阳时以回回砲投掷巨石,一阵齐射将襄阳的城墙击毁,历时三年的襄阳大战才尘埃落定。类似的投石机中原早在春秋时期便已出现,这种回回砲安装简单,北宋靖康年间金兵攻汴梁,曾一夜之间安炮五千余座,想不到伯颜为求成功,竟车载马驮的运来大批器械,就在山下组装。

    只是所用的巨石无法就地取材,蒙古战马再是有力,这样数十里奇袭也不可能驮着数百斤重的巨石而来,他们要用什么攻山?

    “回回砲”在山下停住了,这个距离箭矢所至已是强弩之末,没法对他们造成伤害,山上的官兵只能握紧兵刃静静等待。

    伯颜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他本没想到山上的人马与情报有误,竟似多出一倍还不止,以致攻势受挫,但是有了这件利器,仅持有简单守山器械的明军还能守得多久?

    投石机虽然主要用来投掷巨石砸毁城墙,砸死士兵,但是蒙古大军西征时,在华沙之战中,却突生妙计,开世界化学战之先河,用回回砲发射了大量毒烟球,弄的全城都是砒霜和狼毒的烟雾。

    尝到甜头的蒙古大军在进攻君士坦丁堡时,军中鼠疫流行,蒙古军干脆用砲把病死的士兵尸体抛入城中,使城中鼠疫大起,据说城中染疫商人乘船逃出,将亚洲鼠疫病菌带到了欧洲,从而引发了让欧洲人闻之色变的“黑死病”,夺去了当时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口性命。

    北元分裂以后,袭边的寇骑大多以劫掠为目的,除了前年除取大同时使用了“回回砲”投掷巨石,还很少用到,所以连许泰也未想到其他用途。

    山下“回回砲”安置妥当,一枚燃烧着的巨球直飞山巅,砰然落地,一股呛人的浓烟随即散开,里边不知塞添了什么东西,摔散的碎球仍然燃烧着,散发着辛辣呛人的味道。

    山下,一枚又一枚烟球流星赶月一般向山上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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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0 有军来援

    大同城战事虽激烈,却没有白登山来的惊险。大同总兵杜人国兼挂征西前将军印,统五卫、七所,但如今大军大多在外长城上驻扎,兼大同城高墙厚,故此大同城内守军只有两卫,许泰带走了七千人马,城中所余已不过五千余人。

    火筛本来接到的命令是西城内应开启城门将大军接入,以他一万五千人的精锐之师,整座大同城将立即成为他的囊中之物,故此连攻城器械也没带,轻骑快马兴冲冲地跑到西城下,却被大同守军一阵箭雨给射了回来,气得火筛暗暗骂娘。

    伯颜亲率大军奇袭白登山,在火筛想来虽有抢功之嫌,但是皇帝身边侍卫虽不过万却必是精兵,这一仗必是一场苦战,自已的兵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大同,烧杀劫掠的可以让苦不堪言的士卒大捞一笔,说起来也很合算,想不到大同城上防御甚严,始终不见有内应开城相迎,火筛只道是被伯颜诳骗,心中恚怒难言,可是这时又不能不顾大局独自撤兵,只得硬着头皮苦战。

    就地取材还带着枝条的云梯上,曈孔中只有醇酒美人、金银财宝的狂热士兵勇往无前,奋力攀登,而城墙上的守军早已严阵以待,好整以暇地拉弓放箭,举石投掷,钩镰枪无情地将云梯推离数丈高的城墙,鞑子士兵的惨呼声刚刚传来,扎满尺长铁钉的滚木就往下砸去。

    大同城墙修建得高大雄伟,坚固险峻,各种城防设施齐备,墙体用“三合土”逐段逐层夯成,外围砌以青砖。城墙高约五丈,城墙上宽亦有五丈,可容大队人马运动,城墙上垛口、门楼、角楼、望楼,间隔而立,可以瞭望、隐蔽、射击、接应、制高,构成了一道完整的立体防线。

    毒火炮、轰天霹雳炮,不断向城下喷泄着无情的弹丸,收割着人命,城牒上无数士兵往来穿梭,滚木、擂石、火油、弓箭垒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而鞑子就像潮退浪涌一般,不停的疯狂冲击着城池,箭矢如雨,同样收割着明军的生命。

    尸堆如山,遍地血流,杀声震天,伙伴的尸体被一块破布般被无情地践踏着,不断有人倒下,成为被踩踏着的一具死尸。虽然城池在鞑子一波波的进攻中岿然不动,但是胡瓒和杜人国却忧心如焚,直欲吐血。

    白登山才是他们真正关注的中心,如果那里出了意外,天知道将给大明带来怎样的未来?遥见白登山方和向一缕浓烟升起,胡瓒和杜人国神色先是一喜,然后变得铁青。

    白登山上传来警讯说明皇帝无恙,山峰还未被鞑子攻下,同时也说明形势岌岌可危,如果再无援兵,山头就有被攻陷的危险。

    胡瓒跺跺脚,血红着眼睛向杜人国吼道:“杜大人,应该集合全部人马,弃城驰援白登山。皇上在那里,皇上一定要保住!只要守住山头,杨一清的大军赶到,我们还可以把大同夺回来!”

    这主意实在愚蠢,城中正规军不过五千,加上义勇、民壮全部兵力还不及攻城的鞑子多,而且城外的鞑子是骑兵,真的集合兵马冲出城去不但城池失陷,半个时辰之内全部兵马就得被他们分割开来,一口口吞掉。

    杜人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未及说话,一声怒吼道:“愚不可及!我军出城正中鞑子奸计,若皇上遇险、这座坚城再陷落敌手,取得补给的鞑子还有何人能敌?山西全境,甚至京师都危在旦夕了!”

    二人霍然回头,只见一队甲士簇拥着代王殿下走进角楼。厮杀声无处不在,杜人国与胡瓒急忙上前拜见,胡瓒带着哭音道:“殿下,白登山上传来警讯,皇上陷入危境了啊!”

    代王也知道他说的再是有理,仅见危不救和今天这番话,一旦皇帝殉国,就得成为被弹劾的理由,纵然他是天黄贵胄,也难免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幽禁至死或许是最轻的处罚了。

    但是他的根在这儿,他的儿子、孙子全都在城里,代王一脉已经在这儿生活了百余年,除了前年进京,他甚至从不曾离开过大同一步,胡瓒可以开城赴死,为一介虚名不惜性命,他却不能。

    代王爷面色如灰,喟然道:“孤知道,可是大同守军兵微将寡,开城迎敌于事无补,反而将这边隆重镇失于寇手”。

    他忽地转身,从侍卫身上抽出长剑,横于当胸,厉喝道:“代王一脉受封于大同,负有守土御边、保卫社稷之重任,大同守军皆需听从本王号令!

    杜总兵、胡巡抚,全力守城,不得让鞑子一兵一卒攻上城来,孤王在此督阵,若皇上殉国,是本王救援不力,孤王当自刎谢罪,与诸位大人无关!还不快去!”

    杜人国和胡瓒耸然动容,脱口道:“代王爷,你.......”。

    代王嗔目大喝:“还不快去?!”

    二人重重一顿足,匆匆走出角楼,奔上城楼指挥守城。代王走到侧门,拄剑向东,遥望白登山默默祈祷:皇上吉人天相,一定要坚持下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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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型回回炮高达三丈,可以将二百斤重的巨石投掷出一百丈外。白登山高不过三十多丈,投掷的又是六七斤重的泥封式、陶罐式烟火武器,所以将回回炮大大减化,使用的是高不足两丈的投掷器,用十一根长短不一的木杆,搭配成一个简易的支架,而且因为快速奔袭,无法携带重达数千斤的平衡重锤,改由人力牵拉绳索。

    牛粪狼毒,渗杂了砒霜等毒药毒草的燃烧物发出中人欲呕的呛人味儿,山上有风,但鞑靼人从顺风的一面将燃烧物不断投掷上山,落地后仍浓烟不断,呛人的烟雾不断飘向另一方,许多士卒都熏得泪流满面,睁不开双眼。

    好在这里是座土山,不是垒垒方石的城墙,众将立即令士兵掘土、雪掩埋巨毒的燃烧物,天上不断飞落火团,山头则发动所有士卒全力掘地掩埋,虽然许多士卒被熏得两眼红肿、泪流不止,倒不至无法忍耐。

    正德等人在大帐内也未想到鞑子会用上这么一招,杨凌匆匆赶回营帐,让皇上和各位首领入地洞暂避,但此时正是危急时刻,站在山上看得到敌我攻势发展,心头还不着急,若是待在地洞里,虽然不受这烟雾熏炙,那份焦迫心情如何忍耐?

    杨凌见正德和花当等人都不愿入洞躲避,只得叫人扯了台布桌巾,浸了清水给各人蒙在面上,银琦一双俊俏的大眼也熏得眯缝了起来,眼泪汪汪,连鼻头都是红的,杨凌和她已暗有约定,对这位不知底细的姑娘到底放心不小,早已授意两个大内侍卫注意她的行踪,见她跑前跑后只顾帮着父亲等人遮挡烟毒,并无什么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十几根木杆一具,几十人装配一架,速度倒也极快,一架架简易的投掷器不断推送到山下,投掷到山上的燃烧物越来越多。伯颜事先也估计到纵然老天保佑,今日无风无雪,加上山巅随处可以掘土掩埋,仅靠携带的数千枚毒气弹也不会就此征服明军,他的目的只是要令明军双眼难以视物,战力大打折扣,易于自已攻山而已。

    三百多枚毒药烟火罐投上山去,山顶硝烟四起,伯颜一边令人继续装配投掷,一边组织大军再次攻山,砒霜燃烧的气味太呛人了,双眼流泪不止的明军弓箭手和朵颜三卫士兵阻击力大受影响,鞑靼军很快就攻至半山与明军展开肉搏。

    简易回回炮在不断增加,投掷上山的烟雾弹越来越多,而明军冲至山口阻击鞑子,漫山遍野掘土埋烟的士卒越来越少,结果山上的烟雾也越来越大,明军的战斗力进一步受到削弱。

    每个人心里都明白破山已是早晚的问题,他们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这里是大明的地盘,明军有数万大军就在附近的长城关隘,如今能做的就是尽量杀敌,尽量争取时间。

    援军早到一刻,就可以做到四面包围中心开花,纵然不能将骑兵作战的鞑子全部围歼与此,也可以重挫伯颜,让他元气大伤,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如果援军迟到一刻,那就只能为大家收尸了。

    花当等人并不蠢,到这个时候也已看出所谓以自已作饵、引诱伯颜入伏的计谋十有八九是假的,只是此时白登山四面作战,所有的士兵都拥挤在一起亡命厮杀,就算起了悔意也无法集结自已的军队或反或逃了。

    困守白登山的守军已至山穷水尽之地,火铳已放尽、箭矢已射空,唯有用刀枪肉搏,鞑子正在一步步接近山头,将明军向中间压缩。杨凌只吩咐刀盾千人队和大内两百名侍卫护侍大帐,其余所有官军已全部派至四面阻敌,连预备队也没留。

    明军在一步步后退,准确地说,是凶悍亡命的鞑子在屠戳中踩踏着尸体一寸寸的攻向山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隐隐的蹄声,靠西一面阻敌的官兵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有大队的骑兵飞驰而来,那鲜明的甲胄、飞舞的旗帜,分明是大明官兵。

    犹如打了一针强心剂,精疲力竭的官兵欢呼起来,刀矛舞动,越战越勇,援军总算等来了,至于有多少援军现在还估计不出,但是援军来了这个消息却让彼此的士气出现了明显的消长,即使以鞑靼士兵的彪悍,也不免为之大为沮丧,全军都有点气馁。

    伯颜得到消息心中一凛,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如果明军大队人马赶到完成合围,不但这孤注一掷难以成功,而且内外夹击之下,如果不及时突围,那就要全军覆没,完蛋大吉了。

    只差一步,只要再有小半个时辰,正德就是自已的囊中之物,就这么退回大漠去?伯颜鼻子一酸,疯狂地大吼起来:“哈丹巴特尔,带上你的人,务必阻止明朝的援军,我只要半个时辰,只要半个时辰!”

    凄厉的狂呼让周围的亲随和部落首领们一阵骚动,预留的冲锋队有六千人,分别由他的血盟兄弟哈丹巴特尔和旭日干指挥,这两人随伯颜猛可纵横大漠草原,所向披靡,是最英勇善战的将军。

    哈丹巴特尔也知道争取少半个时辰对整个草原意味着什么,他霍地拔出雪亮的钢刀,大吼一声:“跟着我迎上去,明军就算是一场沙暴,也要把他们牢牢地挡住,冲啊!”

    三千精骑齐声呐喊着,抽出雪亮的弯刀,义无反顾地向飞驰而来的明军冲了过去。相对疾驰而来的大队明军,三千鞑靼精骑就象一柄锋利的尖刀,如果两军相碰,以逸待劳、背水一战的鞑子精骑可以将队形松散的明军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可以直突入半里地去,展开一场绞杀。

    然而明军却似看不出哈丹巴特尔的用意,依然以松散的队形飞快地迎了上来。杨凌和正德、花当等人在山顶看到大队明军马队,都不由得精神一振,最让他们惊喜的是,这是一枝全骑兵的队伍,而且从山上看得清楚,他们的人数比迎面冲上去的三千鞑靼骑兵足足多了几倍,这是哪里杀出来的一支天兵?

    一杆帅旗擎在一名强壮的旗手手中,疾驰的骏马带起的狂风卷得大旗猎猎,他要双脚控马,双手牢牢抓住旗杆,将杆柄插进马鞍旁的套环才固定得住,那旗上只有一个大字:“王”!

    王字帅旗一马当先,旗手前一骑突进,忽而马上横弓,一手三箭,对面飞驰而至的鞑靼骑兵立即有三人应弦落马,这三箭如同一声号令,对面的蒙古精骑纷纷擎弓搭箭,箭雨铺天盖地的飞了过来。

    这枝精兵大帅正是率了两位游击将军在关外和火筛捉迷藏的三关副将王守仁。由于他率兵在外,同火筛纠缠不休,机动力不足必败无疑,所以杨一清集中了各路守军中的大部分骑兵,临时组成一枝全骑兵队伍交予他指挥。

    王守仁的总兵力约两万人,尤在火筛之上,但他很少和火筛正面决战,毕竟骑射非一时一日之功,他的军队战力较之火筛所部尚有差距,不过令火筛头痛的是,这位大明将军尾随不舍,无论他想袭扰哪里,这支部队总是跟在后面趁火打劫。

    火筛气不过想寻他决战,对方却避不接招,逼不得已时便引他进入山峰、峡谷依仗地利打烂仗。

    唯一的一次平原作战中,火筛本想将这支明军的主力骑兵一击而溃,不想王守仁早在那片雪地上掘了陷马坑,钉板、甚至前端削尖如刺、尾翼钉着横板,下边挖设土坑的细圆木。

    前边战马踏上去,后边圆木高高翘起,竟将次第奔来的战马搠穿,两军尚未交接,不但损伤惨重,而且骑兵再不敢疾冲,蒙古人天下无敌靠的不是刀枪,而是利箭快马,快马失去优势,简直就是自废一半武功,经此一役,火筛看见王字大旗就头疼,干脆和他玩起了躲迷藏。

    今日王守仁远远缀着火筛的大军来到拒虏门附近,前方忽然失去火筛部的踪影,此地多山,王守仁初时以为火筛有样学样,也要布伏对付他,故此即令大军就近倚山扎营,背靠抗胡堡,派探马察看火筛行踪。

    须臾烽火燃起,紧跟着探马回报,密集的马蹄消失在拒虏门峡谷谷道之中,踪影全无,但拒虏堡关隘上仍高张大明旗帜,王守仁顿觉有疑:火筛虽一直在各处关隘逡巡,但他狡诈如狐,若设伏的话,断无冒险在紧傍大明关隘处埋伏上万人马之理,再者那条谷道两侧山峰险峻,藏不得人,火筛的人上天入地了不成?

    一念至此,王守仁立即放弃追踪火筛的任务,拔营叩关,从与拒虏门相隔数里的抗胡堡入关。一问烽火台上守卫,他们也只知烽火燃起加强了这处关隘戒备,但并不知鞑子正在何处攻关。

    王守仁闻讯马上飞驰大同,并顺手取了守关的几件利器。他也知道今日皇帝与朵颜三卫在白登山议盟,虽说揣测鞑子已经轻易入关并奇袭白登山的想法不免过于大胆,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关利害,总是有所防备才好,大不了算是回军休整便是。

    大军刚刚驰至水清栅,离大同城还有数里地,远远便听到震天阶的厮杀声,就在这时白登山上也燃起烽烟,王守仁熟知当地地形,立即令大军弃了大路,抄小路飞驰白登山,堪堪在破山之时赶到。

    远远瞧见漫山是兵,王守仁不知皇帝现在是死是活,也骇得心胆俱丧,是以立即跃马当先,率军疾驰。鞑子一拨箭雨落下,士兵们都摘下马鞍旁挂着的圆盾抵挡,王守仁左手提弓,右手提盾,在马上大喝:“放神火箭!”

    冲在最前边的士兵都负着奇形怪状的武器,这些取自抗胡堡的火器全是轻便型的火箭,有一窝蜂箭、群鹰逐兔箭、火弩流星箭、长蛇破敌箭、除了较沉重的四十九矢飞廉箭和必须用小车或双人抬放的百虎齐奔箭,皆已被他搜罗一空,让士兵们用背带缚在胸前,大约有二十几箱。

    冲在最前边的士兵顶着箭雨打燃火石,锐啸声中一枝枝火箭飞射出去。火箭的准确度那是不用指望了,尤其在快马上更是根本谈不上准头。

    好在前方鞑靼骑兵排成了密集的尖刀队形,简直就是活靶子。后世名将戚继光形容火箭有个很有趣的说法,大意是:万马军中发射火箭,根本不必瞄准,火箭一点着那就听天由命了,射击方向我们猜不到,贼寇也猜不到,实在既有趣又奇妙。

    这一丛箭主要是快,迅箭连发,比鞑靼最高明的射手还要快了数倍,利箭横冲竖射、还有舞着龙向前飞的,两军越接越近,明军中箭倒下数十名兵卒,鞑子却被火箭射杀近百人,最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就是那些歪歪扭扭飞出去的利箭,有的竟绕过前方敌寇,射中后边的骑兵。

    失去骑手的百余匹战马顿时搅乱了哈丹巴特尔锐不可挡的冲锋队形,摧山的气势为之顿,随即两股洪流交错冲杀在一起,喊杀声震耳欲聋,白刃撞击声不绝于耳,疯狂的双方士兵借着快马前冲亡命搏杀。

    这种马队对冲的肉搏没有一对一的厮杀,常常双方骑士兵刃甫一交接,二马已错镫而过,同新的对手刚刚交手一合,便再次错肩而过,将敌人交给后边猛冲过来的骑手。

    在这一刻只有杀人才能防止自已被杀,这些平素微不足道的士兵不管他以前是卑贱还是委琐,是刚毅还是懦弱,是阴险还是磊落,在这一刻都爆发出气壮山河的呐喊,激荡起一波令人心荡神驰的冲激波。

    置身绞肉战场,听到的是一阵刺耳牙酸的摩擦声,因为明军骑术不及鞑子,而马刀要发挥犀利的攻击优势,需要借助臂力、腰力和战马的冲击力,马术逊人一筹这三项都发挥不出来,王守仁一时无法提高这支临时组合部队的自身技能,只好在兵器上做手脚。

    前方近五千骑兵使的都是狼牙棒,他们的臂力使不动真正纯铁打铸的狼牙棒,所以都是上粗下细木质又硬又沉的梨木棒子,头部横七竖八钉了许多露出半尺长的小指粗铁钉,与对方锋利的马刀碰撞,“哧滋”声不绝,还可以利用铁钉的勾挂有效迟滞对方挥刀的速度。

    左挥右挡前捅上砸的轻便狼牙棒抵消了战士自身的技能弱点,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压制了哈丹巴特尔精骑的骁勇善战,巨浪膨湃着向前涌动,三千鞑子精骑陷入近两万明军的汪洋大海之中。

    从山顶望去,明军的前锋和两翼仍在冲锋,队伍中央却如浊浪排空,激荡不已。旭日干的三千骑兵也冲上来了,利用箭雨优势稍稍阻挡了一下明军的攻势,然后也陷入明军的包围之中。

    又是一场烂仗,王守仁仅带着几百人冲出了旭日干的拦截队形,和两翼呼啸应和的数千兵马直扑前方的羊毛大纛。

    羊毛大纛下是已无大军保护的鞑靼大汗和各部盟首领。

    擒贼先擒王!

    欲救吾之必救,先攻敌之必救!

    如果王守仁提马上山,在山坡上发挥不出骑兵的优势,冲至半山必然下马陷入与攻山鞑寇的苦战,就算最后将鞑靼人全部赶尽杀绝,乱军之中是否能保证皇帝的安全也殊未可料,这番反斩首逼得即将攻下山峰的鞑子不得不立即回马救人,山上之险立解。

    果然,各处指挥攻山的鞑靼头领早在这股明军骑军冲来时就已加以注意,一见险情立即集结大军反扑回来。

    伯颜和各部盟首领的身边所有的亲兵加起来不过一千多人,但是这些人都是鞑靼战士中最骁勇的战士,立即挥舞着兵器拦到首领们面前和明军厮杀起来。

    人尸马骸横七竖八,断头残肢惨不忍睹,鲜血混合着泥污,原本洁白的冰雪地面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血腥气中人若呕。

    杨凌见机立即对血染征袍的许泰和马哈卢道:“胜败在此一举,集结大军,冲击正面之敌,接迎王将军兵马靠近!”

    许泰接令,立即集合喘息未定的官兵,除了步卒,全部上马冲下山去。马哈卢持着沉重的铁镋,也招呼残余的三卫士兵,呼啸着冲下山去,不同服饰的两股大军交错奔驰冲出,滚滚烟尘腾起,长枪、钢刀闪耀着逼人的杀气。

    被王守仁围在中心形成一大一小两个攻击半圆的是鞑靼后备军的六千铁骑和伯颜可汗等部盟首领的一千精兵,外侧是纷纷回援的大队鞑靼士兵,将他们裹挟在中间,自山上紧跟着冲下的是是八千多名大明和朵颜三卫的骑兵,试图趁鞑靼的反包围阵形尚未形成,打开一条缺口将援军迎上山来。

    马蹄狂奔,大地震颤,冲锋的骑士发出慑人的呼啸,前后左右处处都是混杂在一起的敌我战士,不同的语言,爆发出相类似的野兽般的咆哮。

    正德在山巅看得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只是除非让杨凌横尸当场,否则他但有一口气在,又怎肯让正德上马参战?

    就在这时,沉雷滚动,喊杀震天,飞狐渡方向,遥见一枝人马狂飙践雪而来,这枝骑兵衣甲鲜明,清一色全是长柄大刀,人如虎、马如龙,战马四蹄翻飞,马腹直似贴着地面一般。

    这枝骑兵数不多,不过千余人,阵形拖的很长,彼此之间毫不讲究配合突进,而且连面战旗都没打,显得稀稀落落,但是对于已经失去必胜信念的鞑靼士兵来说,这突兀出现的又一支部队,彻底摧夸了他们的战意:明军增援部队开始源源出现了!

    在千余名誓死决战的亲兵保护下,伯颜猛可和众头领实出重围,与在山下待攻回援及时的一部人马五千多人会合了,这时他们的亲兵已折损的仅余三百多人,伯颜心如刀绞油煎,他知道这场豪赌彻底失败了,此时再不走,恐怕全军都要丧送在这里。

    凄凉激越的号角声响起,鞑靼发出了突围撤退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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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速成的九世善人,被阴司判官送到了大明正德年间。自认没有一技之长、又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史上最无能的穿越者郑大善人,幸好遇上了一个最不象皇帝的皇帝,一个不想当皇帝却不得不当皇帝的朱厚照。国家和个人的命运,就象历史洪流中的一条小船儿,且看他如何把这艘船的舵掌握在自已手中回到明朝当王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明朝当王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