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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人

    青山,绿水,蓝天,六月三伏。

    秦州到岐州的官道上,一支车队正缓缓前进,十几个精壮的兵丁骑马护卫在三辆马车左右,一架马车装人,两架拉货。拉货的车子上盖着毡布,隐约能看到几口大木箱,装人的车前与车夫并排坐着一个小厮,看穿戴便是不俗人家。

    官道平坦宽阔,但车队走的却很慢,车上的小厮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和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护卫的汉子们在玩一种叫猜囊的游戏,他们心里清楚,这地方离西京不远,时常有差人经过,哪里会有什么剪径的强盗。

    “咱们到哪了?”车子里的人问道。

    “回老爷,再有二十里路便是岐州地界。”车外小厮答道。

    “好,到了岐州地界就找个客店歇歇脚,给大家买点酒吃。“

    “谢老爷赏酒!”车旁边的汉子听到这话,赶忙回话,“兄弟们跟老爷这一趟真是有福分。”

    “诶,请人做事嘛。”老爷倒是随和,接着对小厮说到,“等到了长安城,你好好招待杨校尉,大家做个朋友。”

    小厮忙应道:“是,都按老爷说的办。”

    骑马的汉子更乐呵了,这一路无风无险,遇到客栈就歇息,也不用风餐露宿,更妙的是这老爷一路上还赏了不少好处,这种美事活了这么久也就碰到这一次。

    “我说,富安啊,”老爷又开口了,“听说泷州地界最近匪患频出,咱这不会有什么事吧,老爷我右眼怎么一直跳啊。”

    “回老爷,”小厮说道,“小的已经打探过了,这附近没什么马帮和寨子,走的又是官道,再加上咱这些个军爷看护,老爷您大可放心。”

    “王刺史让咱照看老爷,咱兄弟肯定把老爷您安稳送到城里,老爷您安心吧。”骑马的汉子也拍胸脯打包票,还拍了拍腰上的佩刀,“就算有什么人真的狗胆包天,咱‘震山刀’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车里的声音似是安稳许多。

    车队又行了几里路,已然到了三州交界之处,虽是官道宽敞,但周边山势却也渐险,天色尚晴,周围蝉鸣不断令人心焦,周围不见什么绿荫,只有秃山黄土,小厮不停的擦着汗,又不断地四处张望。

    护车的兵丁此时也不再嬉闹,大多都摘掉了头上的头盔,有几个不知道从哪搞了个草帽戴着,还有几个连衣服都脱了,反正荒郊野岭,也不在乎什么斯文礼数。

    一阵风吹过,除了带来了点黄沙,也没带来什么凉气,不过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传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小厮伸着鼻子仔细嗅了嗅味道,跟旁边的兵丁使了个眼色,兵丁得令,立马策马向前打探。

    没过多久,那人便回来了,老爷也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似是壮年,不过鬓角也有了点发白,相貌颇为富态,宽鼻梁,大下巴,看不到脖子,一身富贵人家的锦袍,肚腩把衣服撑的像是皮球一般。

    “老爷,有一辆马车烧着了,就在前面不远的大路上。”兵丁禀告道。

    “快去看看,会不会有人伤着了。”老爷赶忙吩咐道。

    兵丁点头允诺,正待再去打探,小厮忙拦了下来,回头对老爷说:“老爷,这光天化日,又无山火雷击,怎地会平白无故烧毁一辆马车,其中恐怕有蹊跷,咱还拉着这些东西,还是当小心为妙。”

    老爷想了一下,点头称是,问道:“那就再去打探一下,速去速回,如果有问题我们就退回去。”

    “得令。”兵丁再次策马向前,这次已经戴好了头盔,其余的兵丁也都重新穿戴完毕,一手持缰绳一手扶佩刀,在车队两侧列队,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没等探查的人回来,一声呼哨尖厉地响起,左右山中忽然杀出两队人马,似有近百人之多,为首一人骑一匹黑色烈马,身披重铠,黑巾裹头,手提一杆大枪,不似盗匪,倒像一员战将。

    车队护卫虽只有十来号人,但也丝毫不乱,车夫驱车向前,其余人护卫在车尾,一人驱马来到队前,对来人高声喝道:“吾乃‘震山刀‘杨确!奉王刺史之命在此,尔等为何处宵小,胆敢对抗朝廷天威!“

    贼将把马一横,只是笑到:”此处荒山野岭,哪来的天威?你们一个都逃不了,奉谁之命又有谁知道?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身后传来一阵哄笑之声,杨校尉倒是丝毫不在意,没等他说话,刚刚向前探查的兵丁已然飞骑返回,大声报到:“三辆马车横在路中,前面道路被马车堵住,过不去了!“

    贼将哈哈大笑,手里枪指马车说道:“跟你这小卒多说无益,让马车里的人出来说话!”

    “无名小辈,怎敢口出狂言!想说话,先问问杨某手里的刀!”杨确拔刀出鞘,飞马而出,贼将也毫不含糊,纵马提枪杀来。

    两马相交,贼将枪长,抢先出手,一枪直刺杨确心肺,被杨确闪身避开,反手一刀直冲贼将面门,不料贼将向后一仰躲过。

    两马已然交错而过,贼将回马一枪直冲杨确后心,杨确也回马向上一格,将来枪震开,两人交手只一个回合,便已知对手实力,杨校尉不敢再小看敌手,他心知对手马术枪术均是上品,此时只是后悔自己此次只携短兵,若自己手里有长兵,便不惧对手。

    贼将也不含糊,驱马向前,两马驻足,马上人各舞兵刃相格,贼将手中枪向前连刺,若梨花飞舞,星星点点,枪头寒光闪烁,直指对手眼喉心腹各处要害。杨确以佩刀相迎,缠头裹脑,护住各处紧要,伺机而动,十招之内须得招架八招,方有两招回敬,虽不至战败,却也落在下风。

    两人激战正酣,其余贼人也不闲着,纷纷绕过交战两人,向着车队扑来。兵丁们因为要保护马车,不能纵马奔驰冲撞,只得在车边接战。

    这些兵卒虽没什么名号,但依然是训练有素,和沿路抢掠的盗匪完全不同,但这次他们发现,他们的对手也不是一般的山野盗匪,虽不说各个武艺高强,但隐隐能看出也是纪律严明,即便身边人被砍倒也不见胆怯退缩,更不说多数都手执长枪短矛,没一会儿,便有几名护卫被刺下马。

    “震山刀”杨确越打越心急,眼前的对手远不是自己几回合便能拿下的,自己的兄弟却越来越少,形势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现在他能指望的,只有这官道上有其他公事的兵卒路过才好解围,虽是常有兵卒路过,但恐怕自己撑不到那时。

    想到此,杨确只能放手一搏,他忽地向右翻身作坠马之势,一招镫里藏身躲过贼将长枪,趁贼将回枪之势,手足同时发力,左脚踏上马鞍,猛地一蹬,身形暴起,自上而下一刀直劈下来。他算得这刀对手断无接下的可能,但自己也是舍身一搏,一招不成,自己已离马鞍,再无后招。

    怎料贼将丝毫不慌,向后一跃而起,半空中以枪为棍,似风车一般舞起,一枪砸在杨确羽盔之上,登时将对手敲晕过去。

    贼将也没管地上的杨确,重新翻身上马,靠近马车,此时战事基本已定,贼人这边虽也有数十人倒地,但护卫车队的兵卒也悉数或被擒或被捉,小厮被捆在一边,众人围在坐人的马车周围,等着贼将前来。

    “李老板,出来吧!”贼将冲着车里喊道,“你不出来某家就烧车了啊,或者先把这个跑腿的宰了助助兴。”

    车门左右打开,老板胖墩墩的身影钻了出来,不过脸上也未见紧张,只是问道:“谁派你来的,你怎么知道我的?”

    “诶……”贼将摆摆手说,“干某家这一行哪有回答问题的道理。”

    “你要绑我走?”

    “哈!李老板说笑了,”贼将跳下马来,把枪扔给左右,拔出了腰间佩剑,“别人买的不是你的人,只要你的头,别的东西兄弟们没有要的道理。”

    “如此说来,没有谈条件的余地吗?”李老板说道,“我给的条件总是要好一些的。”

    贼将笑了,他说:“李老板不必多言,某家的剑还是很快的。”

    “如此,那也确实不必多谈,”李老板挪了一步,“你的剑快,但总归不够快。”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车中窜出,只听“铛”的一声,两剑相交,接着“叮叮铛铛”的声音连续响起,贼将已被逼退数步,在这燥热的天里流出了冷汗,慌忙向后跳开,与来者拉开了距离。

    众人此时才看清来人,来者一身白袍,剑眉星目,手提一柄长剑,剑梢处云团样花纹透着寒气,正是江湖上最近风头正劲的“夺云剑”祝士廉。

    “我道是谁,原来是祝少侠,少侠可是要挡我的路?”贼将已然稳下心神。

    “然也。”

    “某家兄弟尚有许多,不知少侠打算如何挡我?”

    “杀你。”

    “哈!”贼将笑出了声,“你知道某家是谁吗?”

    一旁的老板此时冷冷地说:“‘黑枪将’柴铎,云州人士,专做些能收钱的生意,给黑白两道都有做事,善使长枪,曾上过战阵,和突厥人打过交道,不过当过逃兵。”

    柴铎脸色黑了下来,咬着牙说:“谢李老板抬爱,某家居然能入李老板的法眼。”

    “生意罢了。”李老板淡淡地说道,接着旁若无人的回到了马车中。

    柴铎一招手,左右已经直冲马车而去,他自己则回身上马,以长枪对敌。

    祝少侠欺身贴近,以步战对马战,却也丝毫不落下风,闪转腾挪中屡出杀招,常言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祝少侠脚步交错,身法已险到极致,却让柴铎感到冷汗直流。

    马车已被贼人围住,贼人却完全束手无策,这马车似是钢筋铁打,刀劈不进斧砍不入,连窗子都被什么东西完全堵住,似是一只缩了进去的乌龟壳,让人急得跳脚,只得回身先帮柴铎打祝少侠。

    正在此时,山中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不是好汉,我帮人少的。”

    众人四处张望,一阵铜铃声响起,一个少年骑着一头毛驴,自山脚下而来,此人身形不高,一身粗布衣物,手脚壮实,像是个普通的农家汉,却在身后背了一口长剑。

    铃音未落,少年人已至面前,从背后拔剑而出,寒光一闪,已有一人倒地。众贼人登时乱了阵脚,慌忙把手中长枪短矛端平,向少年刺来。

    孤身独闯枪阵大概是最愚蠢的举动,这是人尽皆知的,只是少年手中的剑似是不同,所到之处,枪杆齐断,一时间矛尖乱飞,少年如一团旋风,已然杀入阵中。

    柴铎正与祝少侠对垒,无意间抬眼一瞧,不禁大惊失色,人群中的少年不知使得哪路剑法,剑招大开大阖,剑锋扫过之处,血浆喷涌,衣甲平过,其势之凌厉世所罕有,光是看到便胆颤心惊,遑论正面对敌。

    心一乱,手中的枪法亦乱,祝少侠的剑已然刺中柴铎左腿,柴铎腿上吃痛,立时夹紧马腹,战马通得主人心意,一声嘶鸣,向前冲出,躲开了夺云剑接下来的剑招。众贼人慌张之际,看到自己首领受伤,士气一落千丈,已然溃不成军,丢下被抓的兵卒,慌忙四散逃命而去。见大势已去,柴铎也毫不纠结,纵马窜入山中,立时不见了踪影。

    见已无敌人,祝少侠收剑入鞘,拱手向少年施礼道:“谢少侠相助。”

    少年慌忙还礼道:“不敢不敢,我在那边看了半晌,大侠的剑法真是绝妙。”

    “献丑,献丑。”祝少侠回道。

    马车那边,李老板已经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给自己的小厮解开绑绳,吩咐几句,便向着两位走来。

    “宗儒谢二位少侠相救,”老板一躬到地,“若无二位少侠,此番吴命休矣。”

    二人忙还礼,老板面向少年问道:“敢问少侠姓名?”

    “哦,我叫顾仪,我师父说我总是故意捣蛋,给我取名叫顾仪。”少年挠了挠头说。

    “哦?顾少侠剑法精妙,宝剑凌厉,不知尊师姓甚名谁?”老板继续追问道。

    “我从小是师父养大的,师父只让我叫他师父,别的我不知道。”

    “既如此,少侠可否引荐我等登门致谢,以表我等敬意?”老板从怀中掏出一封拜帖,递给顾仪,“长安李宗儒,希望拜会仙师,一个月内,当备厚礼登门。”

    顾仪却没接拜帖,神情有些沮丧:“师父已经不在了。”

    “啊……”李老板慌忙收起拜帖,“失礼了,少侠请节哀。”

    少年只是摇摇头,说道:“师父不在已经一年有余,我也只能在附近走走,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李老板眼前一亮,问道:“山野之间路见不平,可知少侠不慕虚名,但这一身好武艺若是不能行走天下,却也是一桩憾事,不知顾少侠愿不愿意随李某一行?李某这几十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定能助少侠一臂之力。”

    “好啊,我正不知道该去哪,我跟你走。”少年也没犹豫,有人领路总好过自己找路。“我去把我的驴子牵来。”

    一旁的祝士廉突然说道:“既是同行,不知少侠能否借剑与祝某一观?”

    “给你。”顾仪拔剑出鞘,将剑递给祝士廉,自己毫不在意的去牵驴子去了。

    祝士廉将剑提在手上,已觉此剑不同,李老板也凑了上来,两人细细观瞧,此剑已近四尺,剑面厚重,剑刃较宽,有两把剑的重量。剑身和剑柄上没有任何装饰,看不出是哪门哪派,但锻造工艺超群,剑刃处寒光逼人,祝少侠伸手碰了一下剑刃,发现手指已被刺破,自己却并未感到疼痛。

    “真利器也!”李老板点头称赞道。

    “这口剑恐怕能施展的剑法不多,”祝少侠也感叹,“我的剑法还配不上这口宝剑。”

    那边顾仪已经牵着驴子回来了,祝士廉忙将长剑还给顾仪。李老板的小厮已经把受伤的兵卒扶到了运货的马车上,几个被擒下的兵卒受伤不重,也纷纷搭手帮忙打扫战场,一行人花了半个时辰重新整理完毕,又花了一个时辰绕过烧毁的马车,继续向着长安方向进发。

第二章 论侠

    长安西市,有一家很有名的酒肆,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总是要在此地喝个小酒,不光是因为这里确实有各种好酒,还因为此地聚集了西域而来的各路商贾,总有听不完的故事。

    酒肆名为妙缘,听上去根本不像是酒肆,这就是这家酒肆有意思的地方,因为酒肆老板是一位大和尚。

    酒肆最有名的不光有好酒,还有大和尚的一手远近闻名的素斋,无论是谁,无论吃过何种山珍海味,就连皇宫里的御厨都赞不绝口。

    酒肆共有三层楼高,第一层接寻常顾客,第二层接王公显贵,第三层最小,只是接待大和尚自己的友人,不过今天来到酒肆的人恐怕没口服了,延平门待贤坊坊主李宗儒李老板已自西域回到长安一月有余,在坊内宴客,大和尚自然要给面子赴宴。

    两辆马车停在待贤坊正口,大和尚自前车下车,向门口下人说道:“劳烦通报,妙缘酒肆大和尚受邀而来。”

    门口下人赶忙入门通报,不多时,便看到李老板出现在门口,“大和尚来的真早,李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大和尚双手合什,“大和尚备好酒三坛,与李老板宾客助兴。”言毕,几个伙计从后车上搬下三个大坛子。

    李老板忙道:“大和尚客气了,请进,请进。”

    两人并肩步入坊内,府上的仆人帮忙将坛子搬入府内,另有各种食材,大和尚边走边说:“李老板自西域而来,想必有不少新鲜见闻?”

    “见闻确有不少,不过不算新鲜,大多行走的商户都会遇到。”李老板笑言,“不过是生意罢了。”

    “京城盛传李老板在岐州地界路遇险情,有‘夺云剑’相助才化险为夷?”

    “诶,这倒确有其事,不过别急,请这边来。”两人拐过走廊,李老板没有去正厅,而是向后院方向领路。大和尚虽然好奇,但也没多问,不多时,便听到了金铁相交之声,长剑破空之声不断,显然是有人在后院比试。

    转过门廊,二人来到了后院,山水花园之中有一片空地,一个少年正在与一位长者比剑,长者闪转腾挪,手中剑攻势不断,虽攻击急迫,但仍不失大家之风,一招一式光明正大,或撩或劈,或刺或格,分明是一派宗师气象。

    大和尚正待赞叹,却见另一边的少年剑法更奇,剑招大开大阖,动作不快,但每一招都势大力沉,所谓一力降十会便是如此,每当两剑相交,均是老者的剑被荡开,因此少年攻势虽少,但毫不落于下风,反倒逼得长者不停变招。

    一旁有四人观战,三男一女,大和尚一眼望去,不禁吃了一惊,这四人中,一人年纪最轻,一身白袍,乃是最近名声骤起的“夺云剑”祝少侠。一人五十有余,锦袍玉带,身形高大,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苍鹭剑派掌门秦仙客。一人年近六旬,袈裟整齐,身形不高,乃是终南山清源寺慧恩住持。最后一女丰姿妍丽,三十有余,乃是太白山仙贤派掌门次女,“惊兰剑”林若荀女侠。这四位均是名满当世之人,除了祝少侠年纪尚轻,其余三人皆是江湖上行走十余年的大侠。

    场上与少年过招的长者大和尚也认得,正是仙贤派掌门长子,林若荀女侠的大哥,“玉竹剑”林知古。仙贤派掌门年事已高,又时常闭关静修,派内事务基本由林知古一手操办,其人不仅剑法造诣奇高,虽未入道门,但道法修为也备受江湖赞誉。

    见李老板到来,四人纷纷施礼,李老板一一还礼,又向诸位介绍了大和尚,原来大和尚并不是真和尚,年轻时对佛法好奇,专程去往海外修习佛法,谁想到佛法没修成,反倒学了一手烧菜酿酒的手艺。

    靠着这手艺,虽然没能修成正果,却也在江湖上广结好友,但自己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没修成佛法,于是自取法名“和尚”,因为长得魁梧,江湖人称大和尚。

    这边几人互相认识不提,那边交手的两人越战越险,一开始林大侠只是和少年喂招,试试手段,不成想少年剑招之中毫无比试之意,剑招虽大开大阖,但一招一式之间皆暗藏杀机。这路剑法林大侠虽然之前没有见过,却能猜出必是一位心狠手辣之人所创,少年言谈举止不像是凶恶之人,但能使开此路剑法,也必是杀伐果断之人。

    旁观的人也都是懂行之人,看出少年剑法戾气之重,虽然两人用的都是府上练习用的剑,但少年剑光上也是寒气逼人,似是不见血光便不会入鞘。

    等到李老板引着大和尚来到院子时,林大侠已经使出了自己的看家剑法,越打越快,以快剑压制少年,剑尖连点少年各处,虚实相合,眼花缭乱。但少年却剑法不乱,反而剑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招架格挡,熟悉了对手的剑招之后,开始不断地将对手的剑崩开,逼得对手不停转换步法,以防被破招。

    突然之间,林大侠大喝一声,突施变招,一记纵斩自上而下,似有千钧之力,正是玉竹剑绝学“破竹”,其招得名自典势如破竹,一劈之后隐有后招,似疾风暴雨迎头而下,对手虽能挡得一两剑,但总归会被后招之凌厉所破,恰似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

    少年也不含糊,手中剑迎难而上,向上一格,却发现对手的剑并未被自己格开,林大侠虽使快剑,但仍有千斤之力在后,只是堪堪架住。少年自知此招不能硬解,脚步一松,向后跃起躲避,却不料林大侠脚不停歇,身形一个回环,剑招已从纵劈变为横斩。少年身在空中避无可避,不得已身体前倾,长剑提起硬挡。

    “铛”的一声,少年长剑已断成两截,林知古长剑回手,从容入鞘,少年则堪堪落地,引得几人一起喝彩。

    “前辈剑法绝妙,谢前辈赐招。”少年站定抱拳行礼。

    林大侠点头道:“少侠少年英雄,不可限量啊。”

    旁观的几人走上前来,李老板向大和尚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在岐州地界遇险时遇到的顾仪顾少侠,当时能化险为夷,少不了顾少侠的帮忙。”

    又转向顾仪说道:“这位是大和尚,妙缘酒肆的老板,是行走江湖的前辈,友人遍及天下。”

    “不敢,不敢。”大和尚忙摆手辞谢,“怎敢在李老板面前谈交游之事。”

    顾仪向大和尚合十行礼,问道:“不知大师法号?”

    大和尚哈哈一笑:“我叫大和尚,就叫大和尚,你也叫我大和尚最好。”

    几人也都乐了,慧恩住持说:“这个大和尚六根不净,善嗅闻香味,做得一手好斋饭,却也随心所欲,了无烦恼,也算是一种修为之妙缘。”

    “大师教训的极是,”大和尚说道:“我看少侠剑法独到,不知师从何处?”

    “这……”顾仪犹豫了,“在下被师父带大,却不知师父姓名,惭愧……”

    “哦?”除了李老板和祝少侠,其余人等都有些难以置信,林若荀说道:“少侠剑法之高,已是世所罕有,天下能教少侠功夫的屈指可数,又是独门所创,不见一点别派功夫的影子,少侠只需将令师父长相描述一二,我等便可猜出一二,如此……”

    “子希,不可无礼,”林知古喝止其妹道,“少侠既不便多说,我们外人自是不宜多问,绝招师承,原是各派不传之秘,岂有随便打听的道理,少侠,舍妹言辞冲撞,多有得罪。”

    顾仪忙摆手到:“哪里哪里。”

    一旁李老板上来圆场道:“顾少侠先师仙逝不久,提起未免勾起伤心之事,我们还是不要再谈此事了,诸位,后厨饭菜已备得,各位随我前去正厅?”

    众人点头称事,一行人随老板步入正厅,饭菜果已备好,俱是各地而来的山珍海味,大和尚带来的三坛美酒也已打开,酒味清香醇甜,一闻便知是好酒。慧恩大师不饮酒,因而府上另备有香茶,茶香文秀,也是茶中上品。

    几人酒过三巡,还未动筷子,一仆役进门通报道:“禀老爷,吏部韩侍郎到了。”

    李老板忙起身出门相迎,不多时,两人迈步进门,只见这韩侍郎样貌端正,中等身材,着便装而来,屋内几人忙起身施礼,韩侍郎一一还礼,几人落座,韩侍郎说道:“尚书公务繁忙,不便前来道贺,韩某特登门拜访,略备礼数,不成敬意。”

    李老板忙说:“韩侍郎赏光前来,鄙舍已是蓬荜生辉,岂敢再收礼数。”

    韩侍郎说道:“礼数是韩某个人的一点心意,李老板多次帮忙,韩某怎可失了礼数,不必多推辞了。李老板结交之士均是文人雅客,烦请为韩某介绍一二?”

    李老板依言为其一一介绍,韩侍郎礼数周全,众人相谈甚欢,想来吏部官员可不是江湖人士平日能结交到的,一派掌门地位虽高,却也只是江湖草莽之人,今日之结交,将来便行的不少方便。

    介绍到顾仪时,韩侍郎眼前一亮,问道:“如此说来,少侠也并无什么江湖经历,却不知少侠有怎样的大志欲展?”

    顾仪回道:“在下并无什么大志,山野之人不通文墨,只是有一身蛮力,四处游历一番,行侠仗义,铲除不平,也就够了。”

    桌上几人均点头赞许,苍鹭剑派秦掌门说道:“我观少侠与林掌门比剑,已知少侠行走江湖已无难处,只是这行侠仗义并非那么容易,秦某年已半百,所见之事也有不少,这行善行侠可算是天下头一等的难事了,少侠当真能做?”

    顾仪回答道:“小子愚钝,还望大侠点拨。”

    秦仙客掌门点头,说道:“这世间行恶最易,行善最难,行恶只需一念之间,手起剑落,或名或利归自己所有,行善却不然,小则舍利破财,大则舍身舍命,俱是损己而利他人,其中滋味还需少侠自己体会。”

    慧恩大师说道:“秦掌门所言不假,我观少侠剑法,戾气有余而慈悲不足,执剑之人须知,夺人性命虽易,救人性命却是最难,佛法有轮回,赐人以生方为大善。”

    顾仪认真地听着,李老板说道:“诸位均是江湖中之大侠,今日有幸一聚,不妨谈谈何为侠?”言毕,一手指韩侍郎说,“韩侍郎为官清正,为朝廷推举贤才,治国安邦,可为侠否?”

    “治国安邦,与民安宁,虽手不提利刃,却能护一方平安,是为侠也。”林掌门说道。

    李老板又将手指向慧恩大师,说道:“大师精研佛法,劝人向善,率一寺僧众哺世济人,可为侠否?”

    “住持大师悬壶济世,一手医术妙手回春,一生救人无数,虽不曾碰利器,所行善功德业亦远超常人,是为侠也。”祝少侠说道。

    李老板又指二位掌门:“两位掌门开宗立派,门人弟子众多,声名远扬海内,人皆称大侠,何以为侠?”

    “秦掌门光明磊落,林掌门刚正不阿,二位行走江湖数十载,教导得无数正直之人,门人多行善举,是为侠也。”韩侍郎说道。

    李老板指林女侠与祝少侠说:“二位侠士名声鹊起,武艺高强,是为侠否?”

    “林女侠威震三水,祝少侠名动一方,二人虽行走江湖日短,但惩奸除恶甚多,临近贼人皆闻风丧胆,护得一方安宁,是为侠也。”慧恩大师说道。

    李老板把手自指:“李某可为侠否?”

    林女侠笑道:“李老板慷慨济人,有求必应,屡次救人于水火,虽不曾自己行走于江湖,却把几位少侠培养成人,是为侠也。”

    “如是,何以为侠?”李老板又问到。

    秦掌门慨然说道:“行善,即为侠。”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顾仪听得众人教诲,心中正自思考,一旁大和尚突然说道:“大和尚酿的好酒无数,使人于醉乡躲得烦恼,解人仇怨,也是行善积德之举,这么说来,大和尚也是侠?”

    李老板笑道:“大和尚的酒,虽能让人忘得烦恼,然酒醒时分,烦恼又至,不算根除嘛。”

    “醉中行善便不是善?”大和尚胡搅蛮缠道。

    “行善便是侠,大和尚醉中行善,可封一个醉侠。”林女侠这么一说,众人皆抚掌大笑,是以酒桌之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尽兴而归。

第三章 闯府

    所谓江湖,无非是爱恨情仇。无论名门正派,或是三教九流,总归有些恩怨纠葛,李老板涉足江湖多年,自然少不了亲朋好友,更少不了仇家,顾仪虽初涉江湖,但这些道理还是懂得。

    如此说来,顾仪已经在待贤坊待了一月有余,期间已见过了各路人士,说也奇怪,李老板自称老板,总归是要做些生意,但经营什么产业,贩些什么货物,顾仪一点头绪都没有,却可以在长安城中有一整个待贤坊,自己不懂武功,所交友人却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山野村夫,简直奇闻。

    更让顾仪感到费解的是,明明有人敢在官道上派人劫道,李老板却毫不在意,根本不想知道是哪家仇人。

    这一个月以来,顾仪住在坊内,每日除了自行练功之外,也只是在长安城内闲逛。大和尚的酒肆就是他常去的地方,一来大和尚本人风趣好玩,两人相谈甚欢,二来各路行商异邦人士众多,奇闻轶事不少,三来嘛,自然是大和尚所酿的酒格外可口。

    每次顾仪出门,总是把自己的宝剑留在坊内,虽说是师父所留遗物,但这把剑实在是太过不同,如果用来施展寻常剑法,恐怕只会伤着自己,再者也实在是不好携带,不好挂在腰间,只能负在背上,出入酒肆未免太过扎眼。

    之前和李老板一起到长安的祝少侠已经辞别,江湖上尽知夺云剑大破黑枪将,这其中既有李老板所宴请的各路江湖人士所传,也有随行的兵丁所传。说道兵丁,“震山刀”杨确前些日子也已向老板辞行,此番护卫虽说自己颜面扫地,但总归有惊无险,李老板也慷慨解囊,不仅好吃好喝对待,还赠与金银珠宝不少,待到大多受伤兵丁痊愈便辞行回程,也算是满载而归。

    口袋里有了金银,兵卒们便能出入各色酒肆乐坊,故事也便越传越多,“夺云剑”祝士廉在故事里武功恐怕已经无人能敌,顾仪因为在江湖上还没什么名号,因而士兵们并不好编造发挥。

    今日的妙缘酒肆与往日没什么不同,顾仪走进酒肆,店内小二已经认得顾仪是大和尚友人,赶忙上前,将顾仪引到三楼落座。酒肆三楼地方较小,只有三张桌子,奇怪的是,三楼已经有一位在了,而显然,顾仪并不认识这位姑娘。

    顾仪并没有上前搭话,他心知大和尚交游甚广,有什么朋友都不该奇怪,因此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叫了自己常点的菜,在另一张桌子坐下,倚着窗栏独自饮酒。

    不多时,大和尚走上了三楼,没等顾仪搭话,却见那个女子突然站起,上前亲昵地拉起大和尚的手,口中喊道:“爹爹!”

    顾仪嘴里一口酒喷了出去,他单知道大和尚不戒酒肉,却不知大和尚原是已成家的,看来这大和尚真的只是名字叫和尚,和出家人也只有头发上是相似的。

    大和尚笑呵呵地牵着自己女儿的手,两人聊了两句,便向顾仪走来,大和尚说道:“顾少侠,这是小女朝云,朝云,这位是李老板的贵客,顾仪顾少侠。顾少侠英雄年少武艺高强,朝云你且多向少侠讨教。”

    顾仪慌忙道:“岂敢,大和尚谬赞了。顾仪不知朝云姑娘是令爱,适才礼数不周,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姑娘笑道:“顾少侠客气了,朝云虽是大和尚女儿,但却不随大和尚姓,随母亲姓吕,今次只是路过探望,谈不上礼数。”

    “哦?”顾仪看向大和尚,两人眉眼之间确有相似,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人是真父女,只是和尚的女儿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大和尚长叹一声,强装正色说道:“阿弥陀佛,皆是年轻时的孽缘啊。”

    吕姑娘只是闭口憋笑,搞得顾仪更加纳闷,大和尚慌忙说:“诶,不谈也罢,不谈也罢,当年年轻气盛与人打赌,才落得如此,不谈也罢。”

    顾仪更是不解了,打赌是怎么让自己女儿不跟自己姓的,这里面的故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说完的了。此刻酒菜都已上桌,大和尚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三人同桌落座,互相闲聊,大和尚虽然妙语连珠,无奈自己女儿更加伶牙俐齿,常出言语挤兑,搞得大和尚哑口无言,尴尬不已。

    正在三人闲谈之间,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大和尚见多识广,压根也没在意,只是继续饮酒,他自知一般斗殴,自己店内伙计便可应付,若是应付不了,自己也应付不了,干脆不管了事。

    少时,楼下喧闹之声越来越大,一个伙计匆匆上楼,附在大和尚耳边悄声禀告,大和尚听了,脸上仍是不在意的表情,说道:“顾少侠且稍等,大和尚去去就来。”说吧一撩僧袍,随着伙计大步下楼去了。

    顾仪也想去凑个热闹看一看,但吕姑娘没动,他自然也不好起身,两人继续饮酒,吕姑娘问起顾仪年岁,顾仪回答方才十九岁,吕姑娘开心地说,那他应该叫自己姐姐才是。又问起顾仪师出哪家,家住何方,顾仪一一回答,只是自己都觉得自己隐瞒颇多,师出哪家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只说是赞住在李老板府上。

    过了许久,楼下喧闹之声渐远,却不见大和尚回来。两人对视一眼,心觉不妙,便起身一同下楼,却见大厅之中无一人坐着,所有人都挤在门口向外张望。顾仪分开人群向外看去,却见大和尚正被一队兵丁反绑双手,正欲带走,顾仪想要上前却被店内伙计拉住,伙计说道:“顾少侠且慢,抓我们店家的人地位显赫,还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

    还没等顾仪回答,吕姑娘已抢上前去,拉住想要带走大和尚的兵丁,问道:“大和尚开酒肆与人无争,你们为什么要带走他?”

    领头之人正欲上马,听闻此言回过身来,却见此人年轻气盛,看年岁不到三十,一身少爷打扮,一手扶佩剑一手执马鞭,颇有几分英气。店内伙计悄声说道:“这是南军十六卫大将军之子戴旦戴弘景,长安城有名几个少爷之一,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戴少爷看到吕姑娘拉着大和尚,问道:“他有罪在身,须得被带走审问,姑娘又是何人,为何替他出头?”

    吕姑娘站在大和尚身前说道:“他是我爹爹,我爹爹平日与人无争,只是做点生意,何罪之有?”

    戴旦哼了一声,说道:“这大和尚当真是与众不同,居然还有女儿。姑娘别挡路,不妨告诉你吧,你爹爹昨夜送了三坛酒到将军府,今日清晨开坛宴客,几个客人喝了你爹爹酿的酒,纷纷口吐白沫,倒地不醒,你说我该不该拿他去问罪?”

    顾仪上前道:“大和尚一心向佛,绝不曾有任何伤人之心,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误会,审问之后,自会给他个公平,又何须多问,带走!”戴旦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让兵士们把大和尚带走。

    吕姑娘还想阻拦,却听大和尚说道:“无妨,大和尚问心无愧,不怕审问,朝云你先让开,我很快能解释清楚,不必担心,如果实在不安,可以去待贤坊找李老板,说说情况,总归可保我平安。”

    话说到这,吕姑娘也只好退开,眼看着兵丁们将大和尚带走,心有不甘,于是叫来伙计问道:“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我爹昨晚送酒到将军府?”

    伙计回道:“回小姐的话,确有其事,昨晚我随店家一起去的将军府,只是送的就绝对是好酒,小的可以肯定店家绝不会是下药之人。”

    吕姑娘沉吟道:“如此说来,恐怕是将军府上有人下药,嫁祸给我爹爹,既然是嫁祸,那就绝没有让我爹爹乖乖受审,查明真凶的可能,想必很快会对爹爹下手,此事非同小可,我要去照看我爹爹,不能让他被人暗下杀手,将军府在哪?”

    伙计说道:“将军府小的昨天才去过,小的可带小姐前去。”

    吕姑娘点点头,对顾仪说道:“刚刚爹爹说要我去找李老板,想必这个李老板会有些办法,劳烦顾少侠代跑一趟。”

    顾仪点点头,说道:“顾某现在便去,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吕姑娘到将军府处,切不可轻举妄动。”

    吕朝云点点头,两人就此暂别,分头出发。

    顾少侠回待贤坊告知李老板之事暂且不提,且说吕姑娘这边,随着店家伙计来到皇城一侧的永兴坊边,十六卫大将军的私宅便在坊内西南角。吕朝云让伙计回去,绕到坊墙西侧,躲开守卫兵卒眼线,趁着周边无人,伸展轻功一跃而起,落在坊墙之上。

    长安城各坊外墙均为夯土版筑,高近四米,若无器械,无人可以翻越,因而平日里只有往来兵丁巡逻,并无监视墙头之兵卒,吕姑娘这一手轻功,若被人看到,定会大吃一惊。

    吕朝云沿着墙头一路潜行,直至府上后厅房檐之上,向下探听,却听得府上尽是叹息议论之声,后厅外,一个将官模样的人正来回踱步。不多时,一位大夫自厅中走出,将官忙迎上去询问,却只见的大夫摇头叹气,简单说了几句,便自行告退。而后,吕朝云见到先去带走大和尚的戴旦走了过来,向眼前的将官禀告,想来这位便是戴大将军了。

    既然戴将军和他儿子还没有时间审问自己爹爹,那么爹爹一定被关在哪一间房子里,于是吕朝云开始到处查看,却见东侧一间柴房之外四个兵卒站岗,看来大和尚一定被关在此处。

    悄悄来到柴房房顶,吕朝云四下观察,发现守卫的兵卒也不甚上心,想想也是,没有谁敢在将军府里造次,自然也不需要多警戒。于是吕姑娘从屋后跳下屋檐,轻轻落地,听不到一点声音,她附在后窗向柴房内查看,大和尚此刻正端坐在柴房中央,数自己衣袖上的灰尘。

    这会儿吕朝云泛起嘀咕了,以现在的态势看,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助自己爹爹逃离将军府,可是这样一来毒酒一事岂不是有嘴说不清了?可如果不救人,难道要眼看着大和尚被人拷打审问吗?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忽听得两人脚步走近,诸位兵卒赶忙立正站好行礼,口称总管,看来是将军府的总管前来视察,朝云探头向外看去,一个中年瘦高男子背手而来,对兵卒说道:“将军命我先来讯问,打开房门。”

    兵卒依言打开房门,吕朝云正待从窗子向内窥视,忽然一只手轻拍了一下她的左肩,她心下一惊,立时回掌向后拍去,不想一掌拍空,右肩又被轻拍一下。吕朝云大骇,手上施力,脚下一蹬,一个鹞子翻身便跳上了墙头,那人也蹬墙而起,落在柴房顶上,吕姑娘这才看清来人长相。

    来人个头不高,身形瘦小,相貌普通,面露微笑,但却摆了个怪异的姿势,似是要冲天而起一样,这样一个人,吕姑娘还真不认识。

    没等吕姑娘开口,那人抢先说道:“将军府重地,你是何人,胆敢闯入?”

    这一句话,让吕姑娘心里凉了一截,这人恐怕是将军府内不出世的高手护卫,自己闯入是实,理屈词穷,加之对方轻功不凡,自己恐怕讨不得什么便宜,自己逃跑事小,连累了被抓的爹爹就糟了。思来想去,不知如何作答,干脆一跃而起,走为上策,心想甩开此人后,再想办法回来保护爹爹。

    不想那人也抬脚便追,脚力丝毫不逊于吕姑娘,两人在将军府房顶之上追逐起来,几个上下,吕姑娘感觉不对,回头一看,那一已追到自己身后不远,再这么跑下去,用不了几个起落自己就会被追上,索性一脚停下,回身一掌拍去。

    那人也不含糊,脚步不停,左手一掌正对过去,“砰”地一声,双掌碰撞在一起,吕姑娘只觉得一股内劲透心而来,对方的内力虽不高过自己,但没来由的邪性。但见那人左掌运劲不停,右手紧随而来,吕朝云也抬右掌迎去,两掌再遇,这一掌倒是让她有了信心,对手右掌劲力不断,左掌便没有那只邪性的内劲,如此看来,只是一种不同的施用内力的方式而已。

    那人也发觉了这一点,内力向前一催,逼得吕姑娘后退一步,自己却向后跳开,一伸手,从腰间拔出短剑一柄,向吕姑娘攻来,吕姑娘手边并无兵刃,一时间只得向后闪身躲开,几招过后,已是险象环生。

    两人在房顶之上过招,将军府内已然听得声响,发现府内有人交战,慌忙调动兵卒,围在房下,已有人张弓搭箭,瞄向房上二人,只待一声令下,立时便可取两人性命。

    戴少爷此时也已来到房下,他自知楼上女子是谁,只是对另一人感到奇怪,看他的武功不像是什么名门正派,如果说大和尚的女儿潜进来完全可以理解,这位来将军府又有何贵干呢?手下尉官上前询问是否放箭,戴少爷之说不忙,等到这两人想要跑时,再放箭捉拿不迟。

    吕姑娘心知已惊动守卫,心中更是慌乱,此时若还不能摆脱敌手,不说救不得大和尚,自己恐怕也难以脱身。招通心意,一时间手忙脚乱,手臂已被对手划伤。那人见一招得手,更是欺近身来,招招抢攻,立时便要取人性命。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先到,从吕姑娘身侧直扑怪人面门,怪人短剑向前迎去,只听一声脆响,短剑应声而断,寒芒之势却不见减慢,逼得怪人使出一招铁板桥身法,两脚一弹向后撤去,堪堪躲过一劫。

    定睛一看,来者不过少年,却手执一柄四尺重剑,正是顾仪到了。却说顾仪回到待贤坊内,先见了李老板,李老板听说大和尚被将军府的人带走,很是诧异,但随即让顾仪先行一步去将军府稳住局势,自己随后就到。于是顾仪慌忙出门,到了门口,思虑片刻,将自己宝剑背在背上,向着将军府赶来。

    一到将军府,就看到吕姑娘在房顶之上与人交手,房下众多兵丁张弓搭箭,顾仪也没多想,一跃翻上房顶,总算救下吕姑娘性命。

    那怪人看自己手中兵刃已折,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大喊一声:“既如此,彦某告辞!”转身拔腿就跑,院内兵丁乱箭齐发,那人闪转腾挪,却总归中了一箭,失足落下墙头,左右兵士上前捉拿,不想此人从怀着摸出暗器几枚,“嗖”地掷出,几个兵士应声倒地。眼见面前便是一堵矮墙,翻过之后便可避人耳目伺机逃生,却听到背后疾风劲响,还未回头,自己胸膛已被长剑贯穿,原来顾仪见此人下手狠毒,又有逃亡之机,当机立断,将手中飞剑掷出,正将怪人钉死在地上。

    戴旦查看中暗器倒地的兵卒,发现暗器上喂有剧毒,几个兵士已然丧命,不禁大为惶恐,皇城脚下,将军府内,却有如此凶险杀机,看来今日府内人所饮毒酒没那么简单。那边顾仪查看了一下吕姑娘手臂上的伤口,好在怪人短剑上不曾喂毒,简单包扎之后,两人跳下屋檐。

    戴旦向两人问道:“适才酒肆门口看不出两位身怀绝技,没想到居然到府上来了,说吧,趁我现在还客气,说你们来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吕朝云叹了口气,说道:“我爹爹一生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一心向佛确实不假,虽然外人觉得古怪,但他也没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何况酿酒是我爹爹平生最好的手艺,无论如何也不会用毒酒害人。故而今日之事一定是有外人陷害我爹爹,既然是陷害,恐怕在找到真凶之前会被谋害,所以放不下心,到府上查看。”

    戴旦点点头,这个解释他完全可以理解,还没等他说话,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弘景,待贤坊李老板来了,你去让下人准备一下,别出了丑。”

    戴旦应了下来,吩咐手下兵丁去办,那边的兵士将死在远处怪人尸体抬来,戴旦拔出背上的剑,仔细端详了一番,说一声:“好剑。”将剑还给了顾仪,然后吩咐手下将人抬走查验。

    “杀了他固然好,可惜想查他从哪里来就难了。”戴旦叹了口气,看两人还在,便挥挥手说,“我相信你们的话,你们走吧。”

    吕姑娘急忙说道:“那我爹爹……”

    戴少爷说道:“你爹爹如何处置不是我能擅自决定的,不过我记住了你的话,会让人更加严加看护的,毕竟我们是要找到下毒的真凶,不是找人背黑锅的,姑娘大可放心,大和尚只要真的没下药,我们也不会对他怎么。”

    吕姑娘点点头,拉着顾仪说道:“既然戴少爷这么说了,那我们走吧。”

    “且慢,”顾仪突然向前一步,小声向戴旦问道:“戴少爷,我心中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哦?”戴旦诧异地看着顾仪,“什么问题?”

    “李老板究竟何许人也?”

    戴旦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嘛,我说不清,少侠尽可自行调查。”

第四章 解惑

    话说顾仪和吕朝云离开将军府,回到妙缘酒肆,吕朝云说道:“今日若无顾公子相救,朝云恐怕不能回来,救命之恩,难以为报。顾公子今后任何难处,朝云一定倾力相助。”

    顾仪连连摆手道:“吕姑娘不必如此,姑娘刚才的境遇任何人都会出手相助,顾某只是赶到的及时而已,如果顾某来晚一步,事情便不堪设想了。”

    吕姑娘说道:“即便如此,朝云还是要感谢顾公子。”

    顾仪笑了笑,思虑了一会儿,正色问道:“刚刚与姑娘交手的贼人,临走前自称彦某,姑娘可曾听闻过这个名字?”

    吕朝云摇了摇头,说道:“不曾听过,此人外功内力均属一般,只是会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让人难以提防,却又有一手好轻功,这样的人物,江湖上确实很难有名字。”

    顾仪点头称是,确实如此,这类人物轻功再高也最多得个怪盗的名号,真的被人知道了来头,恐怕也不那么好活下去了。想来将军府的人总归能查出个一二来,顾仪也就不再多想,继续问道:“姑娘的身手可是从令尊那里学来的?”

    吕姑娘笑着说道:“不是这样的,是我娘传给我的。”

    顾仪心下释然,说道:“果然如此,我看大和尚脚步虚浮,似是不会功夫的样子,今日看到姑娘的身手,还以为大和尚深藏不露,如此说来,顾某并没有看走眼。只是姑娘身边若无防身之物,像这样身入险地还是太过莽撞了。”

    吕朝云应道:“公子所言不虚,只是朝云此次只是来探望爹爹,事出突然,随身并无携带兵刃防身。”

    顾仪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递给吕朝云,说道:“姑娘可持此物防身。”

    吕朝云一脸疑惑,江湖之中确实有人用折扇做武器,但也只是武功极高之人才能驾驭,自己实在是没法把这当作防身之物,只是顾仪如此诚恳相送,自己也不好推辞,只好说:“朝云谢公子赠扇,公子的好意朝云心领了。”

    顾仪自然知道吕姑娘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说道:“吕姑娘还不懂,请看。”说完,将折扇向酒肆院中一块石头砸去,“铛”的一声,石头竟被砸了个小坑,原来这折扇扇骨乃是精钢打造,坚硬无比。顾仪又打开折扇,在扇柄凹槽出一摁,小指一勾,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刀片,机关之精巧,暗藏之巧妙令人惊叹。

    顾仪说道:“这是师父留下的物件,姑娘拿来防身正好。”说吧,将折扇收起,递给吕姑娘,吕朝云忙推辞道:“此物如此宝贵,朝云怎可收下,公子今日救命已是大恩,怎可再收如此大礼。”

    顾仪却说:“姑娘不必推辞,此物虽是家师所留,但却是家师最为厌恶之物,并不希望顾某使用此物,赠与吕姑娘最为合适,请勿推辞,”说罢将折扇塞到吕朝云手中,继续说道,“天色已晚,姑娘且早休息,顾某回待贤坊向李老板询问大和尚情况,改日再来见姑娘,告辞。”

    说完,顾仪离开妙缘酒肆,吕姑娘看着手中的折扇,若有所思。

    吕朝云那边先按下不表,却说顾仪回到待贤坊内已近傍晚,但李老板还没有从将军府回来,长安城夜间是要宵禁的,待贤坊的刘管家告诉顾仪,平常老板外出会客,总是要在傍晚时分回来,只是此次事关要紧,来不及返回,顾少侠只需安睡,待到明天早晨,李老板自然会回来。

    话讲到这里,顾仪也不好多问,只得先返回自己住处歇息,一直以来顾仪都对李老板的身份很是好奇,今日将军府内的人对李老板如此重视,想来必是尊贵人物,自己初涉江湖不久就结识此类人物,不知是福是祸。

    转眼已是夜半时分,屋外一阵凉风吹来,顾仪忽地惊醒,环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原来只是自己做了个梦,想来窗外月色尚好,突然觉得自己很清醒,便整衣束发,出门来到院中,时下月光泄地,庭院内的山石如蒙白霜,树影婆娑,蝉鸣鸟啼之声偶有传来,想来自己到长安城一月有余,不曾做过什么事情,顾仪晒笑摇头叹气,师父去世之前曾叮嘱自己,此生必定要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侠,才对得起师父所传的一身功夫,可这一月之内已见过几多大侠,都是自己所需仰望,时不我待,可该如何有所作为,自己又毫无头绪,不知从何开始。

    想到这里,顾仪取出师父所赠之剑,见过自己使剑的人都曾说过,自己的剑法杀气逼人,一招一式均要取人性命,挥剑毫无怜悯之心,师父所传这路剑法的时候也曾说过,自己所创这路剑法,以此剑用出,则必会取人性命,故此剑名曰散魄。顾仪学剑的时候,总是用另一把长度重量差不多的铁块练习,就算自己剑法已成,师父也不许自己碰这把剑,直到临终之前,师父才把剑交给自己,却又说,自己留下的所有物件,都不值得拿来祭奠自己,顾仪如果想要使用便都可以拿走,若哪一日对这些物件心存厌恶,随手丢弃也可,赠于他人也可,哪怕熔铸成废铁也可,现在想来,可能是与剑中所含杀气有关吧。

    顾仪轻弹剑身,脆响之声配着树影月色,倒也颇有几分禅意,想来师父所传自己的,除了一身武艺,便只有长剑一柄,折扇一柄,毛驴一只,酒葫芦一个,毛驴现在李老板的马厩之中,今后便养在此处,折扇已送给吕姑娘,至于酒葫芦,师父自己虽常喝酒,但却从来没让自己喝过,直到自己来到长安之后,在妙缘酒肆也没有用上这葫芦,不过日后装着美酒行走江湖,想来也是一件美事。

    忽而脚步声响起,刘管家来到庭院之中,看到顾仪坐在树影之下,便走过来说道:“顾少侠,李老板有请,请随我来。”

    顾仪纳闷地问:“李老板回来了?”

    管家点点头,说道:“李老板已回府上多时,差在下过来看看,如若少侠还未休息,便请来一起饮酒。”

    顾仪不再多说,收起长剑和酒葫芦,随管家来到李老板所在府院,没进正厅,而是来到了后院凉亭,凉亭内石桌上摆着酒菜,李老板正对月独酌,见顾仪来到,便示意顾仪坐下,对刘管家点了点头示意退下。

    顾仪坐下,李老板拿起酒壶给顾仪倒了一杯,说道:“今日辛苦顾少侠出手了。”

    顾仪说道:“李老板您太客气了,”说罢端起酒杯,与李老板碰了一杯,继续说道,“不知大和尚现在如何了?”

    李老板呵呵一笑,只是把杯中酒饮尽,还示意顾仪先用酒菜,顾仪也将酒一饮而尽,忽觉酒妙不可言,再吃一口菜,口感也极佳,登时醒悟,说道:“这是大和尚做的酒菜。”

    “顾少侠还是懂酒菜啊!”一个笑声从后边响起,大和尚端着另一盘菜来到走进凉亭,放在石桌上,“这品菜品酒也算高山流水,需得知音啊。”

    顾仪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李老板当真厉害,大和尚已经救回来了。”

    大和尚说道:“是啊,不过大和尚这些天回不了酒肆,只能住在李老板这里了。”

    李老板笑道:“将军府的事情还有后续,不过大和尚倒也难得清闲,来,坐,你也来一杯。”

    大和尚摆了摆手,说:“诶,两位先吃着,大和尚还有一道拿手菜,做完了再和你们一起吃喝。”说吧,笑着出了凉亭。

    见大和尚离开,顾仪问道:“不知李老板是怎么把大和尚救出来的?为何回不了酒肆?”

    李老板放下酒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说道:“也算不得救回来,只是在将军府查明案情之前,先关押在我这里罢了,这件事事关重大,里面牵扯的人错综复杂,我和戴将军商议了一下,先不要呈送给大理寺,我已经安排了人暗中探查,和你们关系不大,只是要大和尚要一直留在我府上以免节外生枝。”

    顾仪惊讶地吐了吐舌头,说道:“顾仪到老板府上一月有余,心下一直有一个疑问,敢问李老板究竟是何身份?”

    李老板哈哈大笑起来,提起酒壶,给两人的酒杯再次倒满,说道:“少侠有此疑问,宗儒毫不奇怪,今日月色正好,也该给少侠讲讲故事了,不过顾少侠,我的故事讲完之后,可就轮到你来讲了哦。”

    顾仪接过李老板递来的酒杯,说道:“顾仪能讲的故事委实不多,可能李老板不会满意的。”

    “无妨,你且听我先讲,”李老板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身来,对着庭外园林山水,说道,“故事总要有个头,我就从顾少侠知道的事说起,少侠是否一直想知道,我为何不去查那日官道之上的匪徒究竟是谁人指使,对吗?”

    见顾仪点头,李老板接着说道:“是我,也不是我。”

    顾仪睁大了眼睛,一脸疑惑,李老板示意他稍安勿躁,说:“那日官道之上,应当出现的人不是黑枪将柴铎,而是另外一个我安排的人,那人武艺不在柴铎之下,王刺史为我派的护卫不能抵挡此人,但夺云剑祝少侠则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料理此人,如此一来,祝少侠也就有了新的名声。”

    “这么说,这次是您提前安排好的局?”顾仪问道。

    “本该如此,顾少侠一直想要知道宗儒经营些什么,今日告诉少侠,宗儒所经营之事,便是造侠。”

    “造侠?”

    “不错,宗儒平日里喜欢探查有武学潜力的苗子,选拔出来,悉心培养,令其成就大侠之名,祝士廉便是此次我想要培养的少侠。”李老板饮了一口杯中酒。

    “以这种方式塑造名声,那岂不是假的大侠?”

    “是假的,”李老板转过身来,“也不是。”

    “此话怎讲?”

    “名声是假,行侠之事,之力,之德行却是真的,宗儒安排妥当,祝少侠不会知道我的安排,仍是一心行侠仗义,宗儒只是给他们日后自己行走江湖提供个方便而已。”

    “这……”顾仪有些迟疑,“可这假的名声,难得不会有害于人吗?倘若有恶人循着名声而来,岂不是带来麻烦?且江湖若皆如此,真正行侠的人的名声将会如何?”

    李老板点了点头,说:“嗯,少侠所言不错,但若有恶人行恶,除了便是,宗儒虽不才,但自行所培养之人武艺均属不错,没什么可麻烦的,至于江湖名声嘛,宗儒一生至此也仅仅培养了三人,想来造侠,确实也是个难事,少侠不必多虑。”

    顾仪听了李老板解释,倒也有几分道理,接着问道:“可若李老板培养如此悉心,又为何如此看着江湖名声?想来祝少侠英雄年少,靠自己行走江湖易如反掌,又何须如此作假呢?”

    李老板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说道:“少侠有所不知,宗儒年轻之时认识一人,武功高强,一身正气,然而因面相凶恶,常被人认作歹人,即便行侠仗义也总被人认为另有所图,长此以往,此人开始日渐消极,对自己的身份立场日渐怀疑,终因一次误解堕入邪道。少侠初入江湖,须知江湖之中,名声总是人的第一身份,人总要因你的名号而对你有不同的态度,若有名便尊重,若无名便小看,平头百姓也罢,若是与官府扯上关系,那可就真的不太方便了,少侠若是不懂,想想大和尚便知。”

    言尽于此,顾仪也不便多言,饮尽杯中之酒,李老板看顾仪不说话,便给顾仪再添一杯,继续说道:“那日在官道之上,本应按照我所安排的事发生,然而来者却是柴铎,此人虽贪财,却也很讲信用,受人所托,不易收买,加之所带手下众多,远超宗儒预料,因而护卫士兵有所折损,若无顾少侠相救,想来以祝少侠一人之力也难保我周全,在此还是要谢过少侠,来,请饮此杯。”

    顾仪接过酒杯,说道:“这是顾仪应当做的,李老板不必多礼,只是顾仪不明白,既然有人想要谋害李老板,为何不追查此事呢?”

    李老板咯咯笑了起来,显是已有几分醉态,他说:“少侠怎知我未曾追查?宗儒安排人手一向隐蔽,能知晓我的计划的人并不多,想来我身边之人或是亲友之中有人被收买了,这一个月以来宗儒宴请了各路人士,一面是为了祝少侠的名声,另一件事,便是从这些熟人查起,至于是谁想要害我,我也早已知之,只是现在不便处理罢了。”

    顾仪心下更是惊异,这个矮胖的人外表似是忠厚,竟是如此的深藏不露,自己涉世未深,实在难以察觉。

    李老板又说:“少侠不必多虑,这一月以来所见所闻,应该也能知道宗儒并不是什么坏人,这长安城人多口杂,王公官吏高僧众多,没得一些关系来往可活不下去,宗儒这只是些生活手段罢了,少侠年纪尚轻,难以理解也并不奇怪。”

    没想到顾仪却说:“李老板这倒是小看顾仪了,家师曾教导过顾仪,不能只看人的做法,而要看做到的效果,李老板能维持这么大的产业,想来所用的手段也非常人所想。”

    “啊……”李老板长出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倒是宗儒小看了顾少侠,真是失礼啊,来,少侠,我敬少侠一杯。”

    两人又饮一杯,李老板说道:“今日明月高悬,正是思乡怀人之时刻,不知顾少侠能讲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顾仪想了想,笑道:“顾仪确实有一个故事可以讲,只是李老板不要笑话。”

    “诶!但讲无妨。”

    “好,那我便说了,”顾仪再饮一口,说道:“顾仪小时候跟随师父学剑,自以为已有小成,一日离开师父,来到附近一座山寨,那山寨之中住着一伙恶贼,常年打家劫舍,鱼肉乡里,师父对此事早有耳闻,但却推说自己已然年迈,无所作为。那日顾仪偷偷拿了师父的剑,在山寨门前叫骂,寨里贼人出门与我相斗,我自持剑法小成,却不敌人多连战,最后被夺了剑,绑在寨中。师父听闻了这个消息,扮作无处可归的乞丐前来投奔山寨,入寨之后趁人不备,夺剑格杀数人,也将其他贼人吓退,一把火烧了山寨,把我救了回来。回来之后师父便不再允许我看到师父那把剑,倒也没多怪罪我,只是教了我两件事情,其一是凡事皆须量力而行,不得莽撞,其二是做事须得聪明,手段做派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效果如何。今日李老板所讲故事,令我想到师父的教诲,故讲这个故事,见笑了。”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尊师确有真知灼识,这两件事说来简单,却太过朴实,很多人是做不到的。少侠,确实不知尊师姓甚名谁吗?宗儒实在好奇,可有什么信物留下,也好让我猜测一二。”

    顾仪说道:“师父留下的物件不多,现下顾仪身边除了那把剑外,就只剩一个酒葫芦了,”

    “哦?”李老板说,“可否借宗儒一观?”

    顾仪从腰间解下酒葫芦,递给李老板,李老板左右端详,却没找到什么标记,葫芦就是个普通的葫芦,也并未雕饰什么花纹,实在找不出什么头绪,一旁大和尚也已端上最后一道菜,看李老板仔细观察一个葫芦,自己也颇为好奇。

    “这葫芦有什么特别吗?为何李老板这么认真?”大和尚问道。

    没等李老板说话,顾仪说道:“这是家师留下的葫芦,李老板想要看一看。”

    大和尚伸手说道:“既然是酒葫芦,那拿给大和尚看看,大和尚别的不行,鉴酒的能力还是很好的。”

    李老板听到这话,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怎么忘了这么个酿酒大师,来,大和尚,你看看能找出什么线索不能。”

    大和尚接过葫芦,先看了看葫芦外面,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又打开葫芦盖,葫芦已多年未装过酒,里面完全是干的,大和尚把鼻子凑上去,鼻翼微动,塞上盖,思索了一番,说道:“这葫芦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但里面的酒大和尚知道,应该是产自绵州。”

    李老板眼前一亮,说道:“果然不愧是大和尚,确实有见地,李某也闻了葫芦内部,却闻不到一丝味道,大和尚无愧醉侠之名,妙极,妙极啊。”

    大和尚被这么一夸便憨笑起来,顾仪说道:“这么说,家师是来自蜀地。只是绵州地方不小,知道这里有什么用呢?”

    李老板说道:“以尊师的武功见识,知道了大致的地方,便总能打听到一些故事传说,不知顾少侠对令师的身世好奇否,如若好奇,宗儒可以修书一封,少侠便可在那边自由探查,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顾仪点点头说:“家师身世成谜,顾仪也确实想要寻找师父的故乡,以寄怀念之情,如李老板能行方便,那当真再好不过。”

    “很好,很好,”李老板举起酒杯说道,“今夜尽可尽兴饮酒,明日宗儒便修书一封,少侠可自定日程前往,好马盘缠,一路的驿站,都会准备齐全。”

    “顾仪多谢老板。”顾仪举起酒杯,三人把酒赏月,再清醒已是第二天之事。

第五章 交锋

    山峦如障雨如屏,半折绿枝半折风,

    天高路冷两骑伴,却笑树鸦惊鞍铃。

    入蜀山道之上,顾仪和吕朝云两人正并辔而行。两人离开长安已有六日,昨日刚刚过了子午关,今日风雨大作,两人身着蓑衣斗笠,冒雨赶路,不过此番入蜀并没有什么急事,只是探访顾仪师父的来历,因而两人倒也不着急,只是放马缓缓而行。

    六天前

    顾仪辞别李老板,打算入蜀探访自己师父来历,虽说只有一个笼统的地名,但李老板说他自有办法,写了一封信让顾仪带着,说交给巴西郡张太守,到时候会有人帮你找的。

    既然李老板都这么说了,那顾仪也不好驳人好意,便整理行装准备出发,李老板还赠一块令牌,令牌上刻着待贤坊三个字,李老板说持有这块令牌,一路上的驿站都可以随意驻足歇脚,也尽可更换快马,蜀道难行,总是要时常换马的。不过一块令牌便有如此效果,虽然知道了李老板经营的是什么,但身份让顾仪更加觉得神秘莫测,想来待贤坊如此大的影响,一般的达官贵人也难做到。

    临行之前,顾仪去找大和尚要酒,却恰好碰到吕朝云来待贤坊探望自己父亲,一听说顾仪想要入蜀寻人,便缠着一定要跟来,大和尚现在待在待贤坊,可以说不会遇到任何刁难,自己也就不用为大和尚的安危操心,又不想整日呆在酒肆听酒客们讲故事,顾公子武艺高强,为人正直,有顾公子作伴出游岂不美哉?

    “吕姑娘,顾仪此番入蜀道路艰难,加之家师性情古怪,若有人知我身份前来寻仇,恐怕难护姑娘周全,还是留在长安,等到顾仪从蜀地归来,在陪姑娘出游可好?”顾仪说道。

    吕朝云笑道:“顾公子不必担心,朝云虽不如顾公子那样有着绝世剑法,但自保绰绰有余,况且大和尚祖籍剑州,朝云此行回乡探亲,只是恰巧与公子同行。”

    “原来如此……”顾仪还未回话,却听大和尚说道:“什么原来如此,大和尚祖籍剑州不错,不过剑州没有大和尚一个亲友,你探个什么亲,想出去玩直说便是,怎可编瞎话骗人,这女娃,该打。”

    “那你打我呀,你敢吗?你敢打我我回去就告诉娘。”吕朝云朝大和尚吐了吐舌头,转过来对顾仪说道,“公子,朝云只是随行,若有什么美景山水,朝云便会告辞自去观赏,公子尽可自己寻人,只是路途同行。”

    “这……”顾仪看了看大和尚,大和尚仰天长叹一声,说道:“慧恩住持说我酒中消却烦恼,我得再喝点喽……”

    “我爹爹同意了。”吕朝云说道。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吕姑娘回到酒肆简单收拾了下行装,便和顾仪一起出发,李老板听说了此事,很是调笑了一番大和尚,命下人另备好马一匹,盘缠若干,又看吕姑娘并无防身兵刃,便取短剑一柄赠于吕朝云。两人收拾停当便出发,一路上并无险阻,每晚在客栈或驿站投宿,每当在官驿出示待贤坊的令牌,驿内差人皆以贵客之礼相待,顾仪和朝云很不适应。

    时间回到现在,山道崎岖,风雨之下,远处群山雾气环绕,就连近处也看得不是很明晰。烟雨如幕,马蹄声在泥泞的山路上显得不是那么刺耳,雨声虽然嘈杂,却带有一股清静之感,直让人觉得孤寂苍凉。

    “看来你我二人今日继续赶路,不太明智啊。”顾仪说道,“吕姑娘,我们找个地方先避一避雨吧。”

    “怎嘛?顾公子还怕风雨不成?”吕朝云似是很开心的样子,驱马在前说道。

    “怎么会,”顾仪笑道,“只是担心姑娘受凉罢了。”

    “哪里会有人在七月盛夏受凉。”吕朝云随便回道,她嘴里哼着小曲,看着山间绿树,突然问道:“顾公子,你是几岁随师父学艺的啊?”

    “说不上几岁,”顾仪说道,“顾仪从记事以来便是师父抚养,亦师亦父,说是父亲也毫不为过。”

    “那公子怎会不知道师父姓名?”

    “哎……”顾仪长叹一口气,说道,“师父家教甚是严格,决计不许我问起这方面的事,只说为人切不可贪恋过去,过往之事不需探听,没有意义,只是叫人心生厌烦。吕姑娘不瞒你说,顾仪儿时没少想方设法翻看师父的东西,因为这些事情也没少受罚,但从来都探听不到任何消息,若不是令尊大和尚识得酒气,恐怕我一点线索都不会有。”

    吕朝云动了动眼珠,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见到张太守后该如何探查,顾公子可有想过?”

    顾仪老实回答道:“顾仪确也想过,想要查清师父身份,就必须有能够让人认出的信物,师父一生绝艺均传给了我,这套剑法若有人能识得,这便是顾仪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吕朝云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顾公子,容朝云此言,公子的剑法凌厉凶狠,若当真以此法寻找,怕是会先找到令师仇家。”

    顾仪说道:“确实如此,等我们到了绵州府,姑娘可留在郡府之内,若有师父仇家前来,顾仪仍能探知一二,这也正是在启程前顾仪想阻拦姑娘的原因。顾仪自知师父创此剑法必杀伐无数,想来免不了经历过腥风血雨,此行探访着实危险,还请姑娘谅解。”

    吕朝云只是轻笑一下,说道:“公子,朝云此番已经来了,便没人能对朝云说不要做什么,况且在朝云看来,恐怕也没有什么地方比顾公子身边更安全。”

    顾仪叹气摇头笑道:“吕姑娘确实高看顾仪了。”

    两人就这边行边聊,不觉间雨已渐稀,地势也稍稍开阔了一些,顾仪问起大和尚和朝云母亲的事,朝云只是一直憋笑,学着大和尚的语气说道:“阿弥陀佛,不可妄言,不可妄言。”

    两人又谈及武功,顾仪问起吕朝云师出哪派,他已看出朝云轻功内劲均属上乘,不过积淀不深,如遇高手,自保已是有余,战而胜之恐怕尚需时日。吕朝云也并不隐瞒,自称母亲是吴越长城水坞人士,自己功夫皆是母亲传授。

    渐渐的,雨越下越小,转过山坳,已是云出雨住,清风徐来,却闻到一股血腥之气传来,顾仪和朝云对视一眼,忙策马向前,想要查看这血味究竟从何而来,很快,两人便发现在山道的一个岔路上,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伏在地上,挣扎着向主道爬去,两人赶忙下马上前。

    见有人出现,伤者长处一口气,再也爬不动了,抬手指向来路,只说了救命二字,便没了声响,顾仪上前查看伤势,却发现伤者身上四处剑伤,其中一处已然穿腹而过,已然救不得了。

    顾仪扭头看了吕朝云一眼,吕姑娘点点头,两人将死者先安放在路旁,随即上马向小路上走去,一路沿着地上的血迹前进,道路越来越窄,眼前出现一片竹林,竹林开处,一处院落赫然出现,门口石亭素雅,只是宅门大开,门板上有刀劈斧砍的痕迹,院内吵闹嘈杂,顾仪与吕朝云跳下马来,悄悄接近门口,向内望去,看到一片惨象。

    院子门口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尸体,从衣着上看应当是宅子里的家仆,院子当中,一伙人正将几个人围在中间,那些人身着黑衣,黑巾缠头,嘴里不停地谩骂。在他们当中,几个人被反绑双手,跪倒在地,显然已被欺辱多时,顾仪仔细看去,被绑的人男女老幼皆有,最大的是一老翁,须发皆白,嘴角淌血,最小的是一小孩,看年岁似是不过五岁。黑衣人众正不停的踢打一壮年男子,似是要让他交出什么,男子虽浑身是伤,却仍不肯松口说话。

    眼看黑衣人众要以其他人性命要挟,顾仪觉得此事自己不能不管了,他示意吕朝云暂避一下,正欲入内,却被朝云拉住,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顾仪不要作声,另一只手指向院内正厅屋檐之上,顾仪望去,几个身影正缓缓向院墙四周移动,这些人身穿绿袍,手执一种奇怪的勾型武器,显然和院内的黑衣众不是同一阵营。

    吕朝云示意顾仪隐蔽,顾仪四处查看,发现院墙外西侧有老树一棵,既高且壮,树叶繁茂,便拉着朝云缓缓移动到树下,施展轻功跳上树枝,枝条恰好在院墙上方,不会被房顶上的绿袍众看到,也能看到院内动静。

    两人在枝条上向下看去,黑衣众还没有注意到绿袍众,仍在不断逼问,绿袍众则已然占据了院子周边有利位置,顾仪粗略一数,绿衣人与黑衣人数量大致相当,但占据了地利,若是先手发难,想必黑衣众损失必不在少数。

    正看时,吕朝云悄悄附在顾仪耳边,小声说道:“绿衣人似是翠烟阁的人,善使各类奇门兵刃,江湖之中只闻其名,听说行事古怪,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顾仪点点头,指院中黑衣问道:“那些是何人吕姑娘知道否?”

    吕朝云摇了摇头,毕竟翠烟阁的人还有个标志特色,一袭黑衣可能是江湖里最好的隐姓埋名手段了。

    见朝云没有言语,顾仪继续向下看去,院中黑衣人等显是已不耐烦,把白发老者拖出人群,准备先杀掉一人以示警告,拔剑正待动手,忽听一声呼啸,一把飞刀破空而来,紧接着,墙头之上的绿衣人纷纷动手,各式暗器齐发,一时间眼花缭乱,黑衣人中武功较高者勉强避过,其余人等或多或少均被暗器所伤。绿衣众见偷袭得手,纷纷跳下墙头,向黑衣人杀来。

    顾仪看到,黑衣人中起码有三人武功颇为不错,未被暗器伤到不说,反应也颇为迅速,拔剑向前迎敌,同时招呼受伤的同伴后退往门厅,但终究是被偷袭,几个来回,黑衣人众便倒下大半,顾仪仔细观瞧,翠烟阁的人武功虽总体上不及对方,但胜在各类奇门武器,或勾或刺或锤,逼得只用剑的黑衣众甚是吃亏。

    院中交战正酣,吕朝云碰了碰顾仪,向房檐上指去,翠烟阁的人已悉数下地,但现在,一个白衣人立于屋顶,双手抱臂,冷眼看着下面的混战,似是对两方的生死都毫不关心。

    再看院中,交战已然尘埃落定,黑衣众仅剩两人仍在顽抗,旋即被人从背后偷袭得手,武功虽高,却没生得三头八臂,双拳难敌四手,血光一闪,人已倒地不起。

    翠烟阁这边也折损了几人,顾仪以为其余人等要为被绑之人松绑,却见被绑一家老小已然缩在院子西侧一角,似是绿衣比黑衣更令人畏惧。翠烟阁的人走上前来,将被绑之人再次拽到院子当中,正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绿衣领头的并未收起武器,而是用手中勾剑将被绑中年男子拎起,喝问道:“玉环剑何在?”

    没等男子说话,房顶白衣人朗声说道:“翠烟阁收集天下宝物,我当尔等也是要脸面的,原来也是鸡鸣狗盗之辈。”

    翠烟阁人众忙回过身来,问道:“来者何人?”

    白衣人施施然跳下屋檐,身边恰好一绿衣人以手中铜棍攻来,白衣人闪身,抬手,避过铜棍,两手一拍一拿,便已擒住来人,一推一勾,绿衣人飞将出去,铜棍已被白衣人夺走。

    这几招行云流水一般,举手投足逍遥飘逸,翠烟阁人众如临大敌,只听白衣人说道:“在下安德玄。”

    绿衣众头领摇了摇头说:“安德玄?没听过,你是来做什么的?”

    安德玄咧了咧嘴,哑笑一声,说道:“安某也行走江湖多年,看来知名度还是不够啊。翠烟阁虽说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人总要认一些的。”

    没想到对方说道:“在下郑通,奉命堂主之命来取回我派遗失宝物玉环剑,并无他意,恰逢有人来夺,一时急切,刚刚言语冲撞了些,我等取回玉环剑便走,不会伤人性命,也无与阁下动手之意。”

    安德玄冷哼一声,说道:“‘索首勾’郑通,这话你说给旁人还则罢了,玉环剑是刚刚与你派相争的黑岭帮的镇帮之宝,两年前前帮主被人毒杀,玉环剑遗失,却不想藏在帮主表亲家中,你们翠烟阁听得消息,趁火打劫,想要伺机夺剑,我说的对吗?”

    郑通一时语塞,见对方无话可说,安德玄上前一步,一振手中铜棍,说道:“今天这个闲事,我安德玄是要管一管了。”

    郑通一招手,早有两个绿衣人左右两边抢上,一人持钉头锤,一人持双短戟,钉锤直冲安德玄面门,短戟猛攻下盘。安德玄毫不慌张,向左抢攻一步,后发先至,手中铜棍一抖,以棍为枪,挽一个枪花,挑飞了钉锤,顺势将铜棍掷出,正中来人眉心,再抬手将落下的钉锤接到手上。右边短戟攻到,安德玄腾空跃起,一手钉锤搭在戟上,一手竟搭在来者头顶,内力一吐,早将来人震倒在地。

    在众人吃惊的注视之下,安德玄捡起地上短戟,对余下的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郑通一咬牙,手一挥,余人一拥而上,各持兵刃暗器向安德玄攻来,安德玄游刃有余,闪转腾挪之间将武器掷出,夺剑,再掷出,再夺武器,十八般兵刃来回使用,宛如十八名高手各执武器同时施展,行云流水之间似是已占得上风。

    吕朝云再次靠在顾仪耳边,悄声说道:“这是游散仙安德玄,江湖上不出世的高人,只因行踪难寻,整日只为逍遥快活,饮酒作乐,得了个散仙的雅号,武功深不可测。”

    顾仪点头道:“确实高人,这些兵刃顾仪甚至难以认全,这位安德玄前辈居然可以运用的如此自如,当真厉害,只是翠烟阁中之人似乎也只是徒有其表。”

    吕朝云诧异地看着顾仪,问道:“何以见得徒有其表?”

    顾仪指着院中之人说道:“你看,这个持长刀的人,这一招劈下被安前辈侧身躲开,若是继续向前追袭,就算不能伤到对手,也能用长刀刀柄砸中安前辈的武器,一旦形成缠斗,则对围攻大大有利,可他却收刀而回,再使一招横斩,虽说招式没错,却也太过死板,所学武功若不能融会贯通,只当作一招一式的套路使用,怕是难以获胜。”

    吕朝云笑道:“顾公子点评甚是,但若人人都如顾公子所说,将学来的招式拆解开来,随意施用,这世间武功也就不存在高低之别了。”

    顾仪思索一番,点头称是,这一番交战下来,翠烟阁人众已有一半人倒在地上,另一半手中兵刃也多半被夺走,见势不妙,郑通示意手下拖住对手,自己大步来到院中西侧,把手中勾剑架在被捆的五岁小儿身上,说道:“安德玄,立即罢手,否则我立取此首级!”

    那边安德玄手一翻,一把钢鞭打在最后一个站着的翠烟阁人身上,其人立扑。见郑通以人质相威胁,便把手中的钢鞭和孤拐仍在地上,双手高举说道:“好!我罢手!”

    郑通说道:“今日翠烟阁栽在阁下手里,我们认了,现在只要你放我离开,我便不伤此人!退后!否则我就动手了!”

    安德玄笑了起来,说道:“翠烟阁竟是如此卑鄙,以一个孩童性命要挟我,好,好,好,今日我不会和你动手,但你也走不出这个院子。”

    “你待如何?”郑通挟着小孩说道,他自付即便安德玄武功再高,想要抢上五步救下这个孩童,显然是不可能的,没有谁能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救人。

    想到这里他也有了底气,却不想安德玄对着他的头顶上说道:“树上小友可愿相助?”

    郑通忙抬头向上看,一个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一道银光向自己射来,他正待举勾去勾那把剑,一把精钢折扇后发先至,铛地砸在勾剑上,震得郑通手臂发麻,原来吕朝云恐顾仪莽撞跳下有失,把腰间顾仪所赠折扇当作暗器打出,不想收效甚好,倏忽之间,顾仪手中长剑已架在郑通脖颈上。

    安德玄大笑起来,笑声悠远绵长,在这竹林谷中回响。

第六章 追猎

    庆州地界,群山巍峨,山涧之间,有一条蜿蜒小道,直通一山洞,洞内山泉缓缓流出,沿山泉水道向内前行,至洞中一岩厅,一缕阳光自上而下射入,借着日光可以看到,有一石梯环绕岩厅向上,及至洞顶,有一扇隐蔽的石门,石门上装饰着繁复的纹样,若打开石门,便是一条暗道,拾级而上,眼前豁然开朗,人已至一座小山顶端,一座寨子赫然立在此处,寨内哨兵林立,戒备森严。

    寨子正中大帐之内,一人正端着角杯痛饮,旁边侍立着一位美人,时不时为其添酒。“黑枪将”柴铎虽然没能为人办成事,但雇主也毫不在意,未曾怪罪于他,反而命他来到此处暂避风头。这座营寨隐藏于深山之中,想要找到简直难于登天,加之柴铎的雇主在此地安排了众多明哨暗哨,可谓固若金汤,只是令柴铎不解的是,为何要在此深山之中建这么一座寨子?不过也无所谓,只要自己得个安生,等到风头过去,自己仍是一条好汉。

    令人遗憾的是,柴铎杯中的酒不太好,虽说有美人在身旁,但嘴里无味,总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安,又是几杯下肚,仍是感觉不到一丝醉意,柴铎放下角杯,站起身来,身边侍女问道:“柴将军,您要休息了吗?”

    柴铎摇摇头,踱步到大帐前,看着寨中兵丁来回走动,这个本来应该带来安全感的地方却总是感觉缺了点什么,柴铎思虑良久,向帐外走去,侍女亦步亦趋,紧随其后。营寨本身不大,总共约有百余兵丁,基本都是岗哨,除了夜间值班的兵丁之外,其余约有七十余人分布在营寨各处,柴铎来回巡视,忽然发现寨子后侧有一间小帐,周围十余人戒备,另有二十余人分作三队来回巡视,似是比大帐更加戒备森严。

    柴铎指着问道:“那座帐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侍女只是笑笑,说道:“柴将军不必多虑,那里只是军械,请您回帐歇息。”

    柴铎摇了摇头,继续来回查看,而侍女仍跟随左右,没走几步,柴铎说道:“某家自己走一走,你不必跟着。”

    侍女仍跟随柴铎,说道:“柴将军可能误会了,在下受命跟随柴将军左右,是一定要跟着的。”

    柴铎咧咧嘴,紧皱眉头,说道:“这么说来,某家是被监视着了?”

    侍女不知可否,柴铎长叹一口气,说道:“你这么跟着某家,倒是让人放心的下啊。”说完,转身走回大帐,到了大帐跟前,柴铎突然停下脚步,问道:“这座营寨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啊……想必你也不会告诉某家。”

    “柴将军所言甚是,将军只需在此地待上一个月是时间即可,其余事宜便与将军不再瓜葛。”侍女说道,她看着柴铎,脸上带着笑容,让柴铎只觉得浑身冒冷汗。

    柴铎也不再多问,正欲回帐,忽听一声锋镝破空之声,由远及近而来。柴铎慌忙转身查看,却见营寨一角兵卒从寨墙掉下,一支箭正插在胸前。

    “敌袭!敌袭!敌袭!”警报声从各处响起,兵卒们纷纷警戒起来,但来敌却毫不留情,锋镝破空不断,箭无虚发,转瞬之间已有五人中箭倒地,其余兵丁慌忙寻找遮蔽,寨中弓箭手四处寻找,却始终找不到敌箭究竟从何而来,但就在他们寻找的时候,又有箭从空中而落下,再射倒几人,柴铎这才看出来,这箭是从高空抛射而来,他找来一面盾,举起来到墙边向外张望,终于发现箭是从另一个山头之上射来,想要射这么远,寻常弓箭根本不可能做到,更不可能有人能瞄的如此之准。

    “举盾到头顶!撤到屋内!”柴铎大声命令,兵丁们心知保命要紧,纷纷依命而行,藏回各个帐中,大帐均由厚木板搭成屋顶,箭射不穿,确实可暂避锋芒。

    可还没等缓过神来,突然听得有人大喊:“火起!火起!”

    一股焦糊味传来,接着就是随风而来的焦炭和火星,柴铎回头一看,寨后已有浓烟涌起,有的兵卒想要去救火,没跑几步便被弓箭射倒。

    柴铎一咬牙,回身入帐,抄起自己靠在墙边的铁枪,寻机想要逃走,他已经看清楚了形势,此间营寨如此隐蔽且难攻,却仍有人突袭,那么一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死守想必是不可能守住的,自己只是受人雇佣,没必要送命在此。

    此节只要一想通,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如何能够逃命。上山来时只有一条密道,出口在寨子正门外,一路空旷无遮蔽,想要过去恐怕不易。寨后是一片小林,山势颇为陡峭,但山寨之中有不少大件器物,从密道是万万运不上来的,想必会有一条运货的道路可行,打定了主意,柴铎下令兵卒死守岗位,一边趁人不注意,向后寨溜去。

    山寨之内,火越烧越大,浓烟滚滚之下,刚刚不断从另一个山头射来的箭也停了下来,趁着这个机会,寨内兵卒总算能够有机会打水扑火,但就在这一片忙乱之中,突然有人惊呼道:“有贼!抓人!”

    却见一个黑衣人从阴影之中窜出,一剑刺入兵士咽喉,收剑,撤步,期间不过三秒,再次消失在着火的大帐之后。赶来的士兵大为惊骇,群龙无首之际,突然发现柴铎早已不见了身影。大帐另一边,又是一声惊呼,又一个兵士倒地,黑衣人犹如鬼魅一般,左出右入,神出鬼没,寨内虽还有几十名兵卒,却被这一人杀的溃不成军。

    寨后林中,柴铎拨开杂草,终于找到一条下山的小路,虽然崎岖陡峭,但只需下得山来,自己的黑鬃马就养在山下一个村庄之内,逃之夭夭不成问题。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声咳嗽从头顶传来,柴铎抬头向上,却见一个白衣男子立于树枝之上,冷冷地看着自己,正是“夺云剑”祝士廉!

    眼见山路崎岖,柴铎心里掂量了一下,自己轻功远不如祝士廉,逃恐怕是逃不掉了,便一晃手中的铁枪,对祝士廉说道:“祝少侠,千里迢迢到此,柴某甚是荣幸。”

    祝士廉从树上落下,一言不发,手中利刃出鞘,看这架势是没打算和柴铎多说什么话,柴铎见状,也不再多说,大喝一声,挺枪向祝士廉杀来,以长兵对短兵,本就占尽优势,加之自己所占位置较高,以高打低,柴铎自信自己是不会输的。

    但祝士廉却毫不在意地势不利,挺身上前,柴铎挽一个枪花,手中长枪一抖,枪尖直指祝士廉咽喉,却见祝士廉手中剑向上一格,身形一低,如游龙一般转身让过枪尖,欺身向柴铎靠近过来。

    柴铎自知祝士廉必会拉近两人距离,一旦贴身短打,自己手里的长枪就变成了累赘,于是也向后撤步,同时手中枪再一抖,横向朝祝士廉打去,不想对手左手伸出,一把抓住枪杆,身形一跃而起,借柴铎回枪之势,以身为剑,双脚踢向柴铎面门。

    这一招舍身而来,柴铎手中枪难以收回格挡,于是干脆两手一松,长枪落入祝士廉手中,向身侧一滚,躲开了这一脚。祝士廉回身以手中枪刺来,柴铎使出就地十八滚的功夫躲过,总归祝士廉不善使枪,连刺三下被躲过后,柴铎趁祝士廉变招之际,向前一扑,一记直拳击出,祝士廉一手剑一手枪,自知不利,松开左手中长枪,以夺云剑相迎,哪知正中柴铎之计,柴铎一拳并未用老,半途中拳变抓手,再次一滚,躲过一剑,同时长枪又已回到自己手上。

    两人此时身位已然互换,柴铎见自己身处下位,便毫不犹豫,手中枪拖在身后,转身就跑。见柴铎想要下山,祝士廉也不犹豫,拔腿便追,两人在崎岖山道上追逐,祝士廉身法轻功更好,几个起落,与柴铎的距离越来越近,两人追逐至一段山沿悬空小径,眼见追上,柴铎突然停步,倒拖的长枪一抬,正是一招回马枪向后刺来,祝士廉脚步向前,柴铎枪尖向后,两相对冲,根本无从反应,但祝士廉眼见追上柴铎,本能般地一跃而起,空中一个筋斗,以左手扶剑背向下一弹,本来打算用剑背拍到柴铎,却恰好压在柴铎回首刺来的枪上,顺势落在柴铎背后,脸上表情虽然依旧镇定,心下却长吸一口气,刚刚凭运气躲过一劫已是凶险至极,但也无暇多想,前踏一步,夺云剑舞起一片星光,再次抢攻而来。

    小径一侧是万丈悬崖,一侧是高耸的岩壁,柴铎手中长枪难以横向施展,但只需刺、挑、抹、劈,便可将祝士廉的攻势完全封锁,见自己已占上风,柴铎开始主动向前,连连突刺,逼得祝士廉不断格挡后退,两人你来我往几十个来回,祝士廉脚下突然一歪,似是被脚下石子绊倒,身子向一侧倒去,柴铎抓住机会,长枪向前猛刺而出,意欲直取对手胸膛,却不想祝士廉膝盖一弯,左腿悬空,一招金鸡独立式堪堪躲过长枪,柴铎想要回枪,但祝士廉根本不给对手机会,回身一脚踏住柴铎枪杆,身体前倾,夺云剑破空而来,其疾如雷,柴铎反应不及,丢下长枪,想要以双掌夹住来剑,但夺云剑岂是那么容易夺的?祝士廉手腕一抖,柴铎半个手掌已然鲜血淋漓,吃痛后退,祝士廉再次抢上一步,长剑已经抵在了柴铎喉头。

    柴铎已是满头冷汗,此刻连口水都不敢咽一下,自己似乎被切掉了两根手指,但痛感却感觉不到,只觉得眼前面无表情的祝士廉是如此的令人生畏。祝士廉却丝毫不放松,脚下一动,柴铎的铁枪被踢下了山崖,这下柴铎彻底的绝望了,再无反抗之机,整个人泄了气一般,跪在了祝士廉面前。

    “谁雇的你?”祝士廉话依然不多。

    柴铎喉头动了动,虽说自己混迹江湖多年,从来不曾失信于人,但此刻生死之际,想来还是很好权衡的,他说:“我说,大侠放我活命可否?”

    祝士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便是最大的许诺。

    “好,是……”柴铎还没说完,一把飞刀刺穿了他的喉头,柴铎不相信似的双手捂住自己流血的脖子,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渐渐失去力气,不甘地倒了下去,祝士廉冷漠的表情此刻也变成了吃惊的样子,眼前,一个侍女打扮的人站在小径的另一端,正笑吟吟地看着祝士廉。

    “你是谁?”祝士廉问道,刚才的不仅未能听到有人到来的声音,连飞刀破空之声都未能听到,此人武功如何实在捉摸不透。

    侍女仍是面挂笑容,说道:“祝少侠绝技,小女子甚是佩服,改日必向少侠讨教。”

    言毕,女子转身向着深林中缓步走去,祝士廉立即追了上去,此行本就是为了捉住柴铎,问出幕后人的来历,不想事情竟发展至此,怎可轻易善罢甘休。

    女子脚步虽缓,但祝士廉想要跟上却万万不易,三柄飞刀自女子手中跳起,回首便被掷向祝士廉,飞刀薄如蝉翼,却迅疾如风,祝士廉以手中长剑相迎,挡开了其中两柄,第三柄竟贴着剑刃划过,若不是祝士廉反应快,此刻左脸已被飞刀刺中。

    女子见三柄飞刀未中,手中又是三柄飞刀弹出,连环掷来,搞得祝士廉狼狈不堪,不得不停步专心御敌。眼见女子便要推到林中,忽然剑光一闪,女子腰间短剑出手,挡住另一把来袭长剑,刚刚在寨中放火的黑衣人已站在了女子面前,挡住女子去路。

    黑衣人除下面罩,面罩之下却也是一名女子,她说:“姑娘此番杀死柴铎,若是这就走了,我等恐怕回去不好交代,还请留步。”

    侍女看清了来人,再次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鸣雀剑’梁岚梁女侠,能接女侠一招,小女子已是万分满足。”说话间,手中短剑回鞘。但这收剑竟是虚晃一招,手指离开剑柄之际,一柄飞刀紧贴手指飞出,刺向梁女侠。

    只听到“铛”地一声,并未见梁岚抬剑,飞刀已然落地,一支箭插在地上,竟在半空中挡住了暗器。

    侍女抬头向上,一名男子手持大弓,立于林中树上,此刻正张弓搭箭,瞄准了她,看来刚才以一人之力用弓箭压制了整座营寨的便是他了,侍女长叹一声,说道:“‘千丈神弓’何容何大侠,好好好,李老板门下三位大侠一起到此,看来小女子想要离开却是不容易了。”

    祝士廉也已来到侍女身边,手中仍紧握夺云剑,以防女子再突施杀手,他说:“姑娘,请罢手,随我们走。”

    侍女嫣然一笑,说道:“谢祝少侠邀请,小女子不胜感激,只是今日小女子仍有它事须得前去,不能陪祝少侠一叙甚是可惜,改日定随少侠一行。”

    祝士廉虽不失礼数,但仍举起手中剑拦在女子身前,说道:“请随我们走。”

    侍女不再说话,只是笑着歪头看着祝士廉,梁岚手中长剑和何容手中大弓此刻均指着她,想要逃走简直难过登天,但她却毫不着急,似是早已胸有成竹。只见她手腕一勾,一把飞刀向背后飞出,因为不是对着眼前三人出手,三人也并未第一时间看到,待到何容第一个察觉到时,飞刀已然割断了一根细线,预先埋下的机关立时启动,一棵大树轰然倒向几人,祝士廉三人立时跳开躲避,一声巨响,草叶飞舞,侍女已然不见了踪影。

    祝士廉赶步上前,却见倒下的大树之后,一个地洞赫然出现,向下看去,水滴空洞之声回响,女子已是不见,祝士廉摇了摇头,此番行动并不成功,但仍要回去复命,正待要走,却见地上有一香囊,祝少侠伸手捡起,香囊内有一绣着紫花的锦帕,锦帕上留有一行字迹,上书:“赠祝少侠。”

    祝士廉思虑再三,将锦囊收回腰袋之中,随自己两位师兄师姐离开。

    某城,某府之中。

    一人正坐在摇椅之上,正专心阅读一本古书,其人头已花白,长须及腹,双眼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府上装饰豪壮,也收藏有不少名家字画,想来必是权贵之家,门外立有侍从一人,此刻不敢怠慢,正严密监视着院内。

    一个小厮匆忙闯进府门,嘴上说着:“急报,急报,书信一封。”边说着边来到门口,将手中书信交给侍从,侍从看了一眼书信,便转身进门,将信呈给老人。

    老人接过书信,仔细读来,读完眉头紧皱,说道:“让送信人进来。”

    小厮走进门厅,老人问道:“何人送来此信?”

    小厮答道:“回禀老爷,来者自称是长安城待贤坊刘管家,将信交给在下后便已离开,老爷是否要在下把他找回来?”

    老人思虑一番,说道:“不必了,”他抬头对侍从说道,“莫广,叫人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启程。”

    侍从问道:“老爷,我们去哪?”

    “长安。”

第七章 商议

    子午道,竹林谷中,秦家庄内。

    天色已晚,林中院落已被清理干净,院内死者已收拾停当,择日下葬,其余翠烟阁及黑岭帮人士尽皆被关在院后两间屋内,待到官府的人来到,便可押解至附近州府发落。

    顾仪和吕朝云此刻正坐在安德玄对面,一旁是院子主人作陪,其人姓秦,名叫秦思梁,是黑岭帮前任帮主秦思廷的表弟。据安德玄讲,秦思廷和自己是忘年之交,武艺高强,尤其是拳法内功造诣,早年间也曾到处行侠。黑岭帮最初本是北方蛮族南下时逃难至此的山民,因无处落脚,便在秦岭山道上谋生,做些有本或无本的买卖,秦思廷孤身直入帮中,本来是打算除掉这个帮派,却不知如何机缘巧合,居然当了黑岭帮的帮主,一当就是十年,期间黑岭帮慢慢地走上正道,直到两年前被人毒杀,黑岭帮群龙无首,再次大乱。

    秦思梁和自己的表兄不同,一点武功不会,只是做些寻常生意,两年前表兄突然身死,托人把玉环剑送到自己手里,还告诉他要妥善藏好,之后秦思梁全家一直隐居于竹林谷中,不想今天竟被人杀到谷中,若不是安德玄及时出现,想来不堪设想。

    安德玄长叹一口气,说道:“两年前思廷便料到了今日之事,思梁你可能不知道,我从两年前便不再行走江湖,就住在此谷中。”

    秦思梁吃了一惊,问道:“安前辈一直住在谷中?为何思梁从未见过前辈?”

    安德玄笑起来说:“此谷有两个谷口,谷后溪水源处向上,有一条密道,安某便一直住在那里,那种地方,没点武功自然是见不到的。”

    顾仪问道:“这么说来,秦帮主被毒杀一事可有下文?既然秦帮主执掌帮派十年之久,想来帮内必有追随之人,难道竟无人调查真凶?”

    安德玄摇了摇头,说道:“安某未曾听得下文,只是受托保护思梁一家,不曾有空调查此事,只是秦帮主曾告知安某,若是两年内有人前来讨剑,讨剑者即是行凶之人,只是今日有黑岭帮和翠烟阁两派人马到来,安某倒是颇为吃惊,不过翠烟阁向来喜欢收集武具,恐怕是黑岭帮内部人动的手可能性更大一点。”

    顾仪点点头,四人正说话间,秦思梁的夫人捧着一个长约三尺的锦盒来到众人面前,将锦盒放在几人面前对丈夫说道:“夫君,玉环剑取来了。”

    秦思梁点了点头,说道:“夫人辛苦了,且带名瑜先休息吧。”

    “名瑜今日受了不少惊吓,等下夫君需和他谈谈。”夫人说完,见秦思梁点头应允,便先行离开了。秦思梁对几人说道:“名瑜是在下小子,今日受惊不小,还须谢顾少侠与吕姑娘相救。”

    顾仪推说不必,安德玄也示意此事不必多说,于是秦思梁将锦盒打开,烛光之下,一柄短剑出现在众人面前,剑约两尺长,剑身似一片柳叶,剑脊饰有细碎的纹路,剑柄呈墨绿色,剑格弯曲至剑柄末梢,宛如一整块玉环,剑身虽是精钢铸成,但剑刃处未见有寒光,似是并未开刃一般,与其说是利刃,不如说是一件精美宝物,工艺之精美时所罕见,非身份尊贵人士不能拥有。

    秦思梁说道:“这便是家兄死前托人送来的玉环剑,思梁一直谨记家兄叮嘱,多雇家丁护卫,妥善看管,但今日之事,恐怕秦家保护不了此剑,安前辈,秦家受您大恩,无以言谢,但家兄遗物望前辈休辞辛劳,代为保管。”

    安德玄摇了摇头,说道:“安某保管并无问题,只是既然翠烟阁已知玉环剑在你手上,那恐怕知道剑下落的人不少,安某带走此剑也不能护你周全。”

    秦思梁也没多想,直接说道:“不妨,只要家兄遗物不要落在奸人之手,秦某自己只需带家人另寻一地隐居便好。”

    顾仪说道:“此地如此隐蔽仍能被人发觉,另寻他处隐居只怕藏得了三年两载,想要长久终是难事。何况您一家十余口人,人多口杂,还需雇佣仆役,想要藏身当真不易。”

    安德玄心念一动,说:“可以如此,借由堂后所押黑岭帮和翠烟阁的人之口,传出安某取走剑的消息,安某再以此剑在江湖中做一些事情,你们看如何?”

    吕朝云一直坐在一旁静听,此时突然说道:“朝云有一事不明,安前辈能否解答?”

    “哦?”安德玄扭头看着她,说道,“当然,吕姑娘请说。”

    “几位想必都是懂剑之人,在朝云看来,此剑虽名贵,但若说是什么神兵利器却也谈不上,一来此剑只是短兵,即便再锋利,想要有所施展也需非凡武功,并不需依仗此剑;二来此剑雕琢精细,却无一丝一毫击打划痕,想必此剑在秦帮主手中也不曾多用来对敌。朝云想要向安前辈请教,此剑因何成名?为何有人会觊觎此剑?”吕朝云将自己的疑惑和盘托出。

    安德玄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小姑娘观察不错,此剑确实并非神兵利刃,只是秦帮主在黑岭帮时,用作信物,见此物如见帮主,这十年间黑岭帮日渐壮大,此物便是黑岭帮的象征,大概是自知自己将遭暗杀,故为将此物留给下任帮主吧。哎……可叹秦帮主英雄一世,却落得帮内无人可信的境地。”

    吕朝云思考了一番,继续说道:“那么说来此剑是黑岭帮信物,可有什么执掌此物便可统领全帮的说法?”

    安德玄不由笑了起来,他说:“小姑娘还是太年轻了,即便有哪派帮主立下了此等说法,若无帮内重要人物支持,即便做了帮主也只是光杆司令罢了,统领人的方式大致有三,一曰威信,二曰好处,三曰畏惧,哪一种都不会靠这一把武器做到。”

    “既如此,”顾仪接着吕朝云的思路问道,“黑岭帮又为何一定要得到此物呢?”

    安德玄摇摇头,一旁秦思梁接话道:“家兄送来此剑之时曾留有短信一封,一直保存在思梁处,”说罢,他伸手从锦盒中取出剑,在剑下压了一张纸条,秦思梁将纸条取出,展示给众人,“各位请看。”

    展开纸条,其字虽小,却苍劲有力,其上写道:“吾弟思梁亲启,若接此信,则为兄已不在人世,且多半为人所害。为兄知弟素不喜江湖之事,然事已至此,非弟不能担当,为兄一生自付多行侠义,问心无愧,此剑为为兄一生所行之证,望弟妥善保管,以为秦家家传之宝。为兄一身武功,皆在剑外,望弟多行参悟。传信之人,弟尽可信任,可随之至一地隐居,生活所需之物兄已为弟备齐,弟自可远离江湖恩怨,若能幸福长久,则为兄可安心矣。愚兄,秦思廷。”

    读完此信,安德玄长叹一声,说道:“惜哉,侠义之人,不得长生矣。”

    顾仪与吕朝云对视一眼,更为不解,顾仪问道:“如此说来,秦掌门想要将此剑作为自己一生所行侠义之证,却为何又料到有人会来争夺?黑岭帮又怎地如此看重此剑,想来此剑必有玄机?”

    秦思梁摇头称不知,安德玄亦不知,几人将剑取出,在手中查看许久,仍不能窥其端倪,无奈之下,吕朝云提议,目前的当务之急并非这把剑,而是秦家一家几口人的性命安全。既然翠烟阁和黑岭帮都能找到此地,这竹林谷显是不能再住了,不妨先想想下一步当如何行事为好。

    安德玄思索一番,说道:“安某避世多年,地方还是有那么几个的,只是地方简陋,恐怕维持不了这么多人的生计,这……”

    秦思梁摆了摆手,说道:“这就不必各位操心了,思梁虽不是江湖人士,却也自有办法,眼下此剑劳烦安前辈先代行保管,若是真有什么玄机,前辈自作主张便是,比起一把剑,家兄之人品德行才是我秦家要继承的东西,前辈尽可放心。”

    安德玄点头表示赞许,说道:“既如此,安某便与你定下一年之期,一年后我将此剑再还于秦家,这期间,安某总要想办法查清黑岭帮内发生的事,你看如何?”

    秦思梁起身拱手道:“多谢安前辈了。”

    安德玄将剑放回锦盒内,盖上盒盖,转头对顾仪和吕朝云说道:“二位小友,官差到来之后,安某随即便出发向北,去往黑岭帮所在之地,不知二位将要去往何处?”

    顾仪回道:“啊,我二人将去绵州。”

    “哦?”安德玄显是不曾料到,说,“绵州地界一向安宁祥和,所谓少不入蜀,不知二位此行是欲何为?呃……,”他看着二人,又顿了一下,问道,“二位可是一道回乡探亲?”

    吕朝云忙说道:“不不,前辈,我只是随顾少侠入蜀寻师,一起游历总好过自己独行。”

    安德玄捋着胡子说道:“啊……如此啊,我看姑娘刚刚折扇出手,显是十分关心,才想问一下二位的关系,见谅,见谅。”

    吕朝云一下红了脸,顾仪说道:“前辈不要取笑,此次入蜀是顾仪寻访家师故土,吕姑娘随行四处游玩,并无其他事宜。”

    安德玄倒是更诧异了,他说:“顾小友出剑安某刚才也看到了,年纪轻轻,剑法身法皆属上乘,想必令师父也是非凡人物,只是绵州地界安某不曾听说有此名家,可否问下令师父姓名?”

    顾仪说道:“说来惭愧,顾仪所知的只有师父曾住在绵州,其余一概不知。”

    “哦?”安德玄惊异不已,“那顾小友打算如何寻访?”

    顾仪说:“凭师父传给我的剑和剑法,顾仪可寻访当地的江湖门派,总归会有一两个见过顾仪剑招的人,以此为头绪应该可以找到一些信息,只是可能会拖延许多时日吧。”

    安德玄摇了摇头,说道:“各门各派剑招虽不同,但也只是招式流派,归根结底不过是不同的动作接续而成,寻常人恐怕无从分辨,即便见过相似的剑招,也难能将之一招一式记熟,不然偷学武功招式可就太简单了。安某行走江湖,并不依赖哪个门派哪个套路哪个兵刃,靠的是用年轻时的十年时间记下所有见过的兵刃套路招式,又再用十年时间将之完全拆散,继而随心所欲使出,但即便如此,见到新的招式仍不易记住,刚才小友刺出那一剑,在安某看来和寻常剑法并无区别,只是速度更快,力道更劲,想要分辨来源,太难太难。”

    顾仪迟疑了起来,问道:“那在前辈看来,以此方法是行不通的吗?”

    安德玄说道:“倒不是行不通,只是必然少不了歧路,试想若是有人说见过类似的剑招,小友必会深入寻访,但此人见过的剑招未必是小友所使,而只是类似凌厉的招式,被人以相似的感官印象错记而已,难啊。”

    他这么说完,顾仪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个问题确实如此,倘若真如安德玄所说,势必要耗得三年五载,自己虽然并无要事,但也未免太久。一旁吕朝云碰了碰他,朝着安德玄使了个眼色,顾仪马上心领神会,对安德玄说道:“前辈所虑极是,顾仪考虑不周,不知前辈能否指点一二?”

    安德玄笑道:“剑招剑法,寻常人不会费尽心思去做记录记载,但剑就不同了,总有人喜欢做此类收集,顾小友手中剑与别家颇为不同,有人会专门收集名剑的信息,眼下,屋后之人便是一个思路。”

    还没等顾仪反应过来,吕朝云脱口而出:“您让我们去找翠烟阁?”

    “正是。”安德玄点头赞许道。

    吕朝云说道:“翠烟阁收集天下武具,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阁内好手众多,加之行踪诡秘,无人知晓主阁究竟在何地,想找到翠烟阁在哪恐怕不比我们到处寻访要简单。”

    不料安德玄却说:“翠烟阁就在剑州。”

    吕朝云惊诧地张开了嘴,她知道游散仙安德玄江湖资历甚是丰富,却想不到连如此隐秘的消息都有。见吕朝云如此吃惊,安德玄笑了起来,对一旁的顾仪解释道:“顾小友可前往剑阁以南,小潼水北岸顺流而下,沿途扮作客商,打听手工摆设特产,有一处地方可买到最为精致的摆件,那里便是翠烟阁所在。”

    “特产?摆设?”顾仪一脸茫然,反而一旁吕朝云已然领会,她说:“我道翠烟阁如何藏身许久不被人所知,原来竟是这么正经的表面生意。”她看顾仪仍在费解,拍了他一下说道,“别想了,这样的门派是不会把翠烟阁三个大字挂在门前的,总是有一些明面上的产业。”

    顾仪咬了咬自己的舌头,面露尴尬说道:“好吧,吕姑娘,那我们就先去翠烟阁探查一番好了。我只是在顾虑,翠烟阁虽然收集天下武具,但家师已隐居十余年之久,真的能有这把剑相关的器物吗?”

    安德玄说道:“这就是你太小看翠烟阁了,翠烟阁真正宝贵的绝不是他们收集来的各种宝物,而是关于每一份宝物的由来都做了详细的记录,以这把玉环剑为例,若被翠烟阁得手,他们势必会把秦掌门一生之中执此剑所行之事记载下来,即便没有拿到,也会记载某年某月某日,翠烟阁于何处未取得此剑,顾小友这把剑,在安某看来,是有资格被翠烟阁盯上的,想必会有所收获,即便不大,也比无头苍蝇般寻访各路人士要好一些。”

    顾仪心中思索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个想法比之前确实稍好,虽然李老板建议先找巴西郡张太守,不过总归顺路,先到剑州内找翠烟阁,再往绵州不迟,于是他点点头,说道:“谢安前辈指点,吕姑娘,既然你说翠烟阁内好手众多,不如我们分开来走,到剑州之后,我一人独闯翠烟阁,姑娘先前往绵州如何?”

    吕朝云摇头道:“顾少侠出山不久,江湖传言一概不知,这翠烟阁隐世多年,其中奥妙恐怕不是你一人能解决的,朝云虽说不比你年长,但论江湖经验,你还是要叫我一声姐姐的。”

    顾仪笑了起来,也不争辩,说道:“既然这么说了,吕姐姐在身旁,顾仪还是很安心的。”

    几人一起笑了起来,吕朝云问安德玄道:“不知安前辈是如何得知翠烟阁下落的?如此隐秘之所,想要知之不易啊。”

    安德玄只是低笑,说道:“几年前安某认识一人,托此人的福曾进入翠烟阁内寻得一段关于一个恶贼的下落,不过此事不太好听,就不讲给二位了。”听他如此答复,吕朝云也不便继续追问。

    几人商议已定,当晚,秦庄主留二人暂住一晚,第二天清晨时分,先是一队马车拉着几口棺材到来,秦庄主带人将庄内死者入殓,等此事忙活停当已是午时,官府的差人也已来到,将两派人马一起押走,顾仪还托官差将一封信带给沿途驿站,送信给李老板告知情形。

    事情已毕,天色尚早,顾仪和吕朝云也不再多留,向秦庄主和安德玄辞行,秦庄主命人取黄金珠宝相送,但两人执意不收,客套一番,便离开了竹林谷,继续沿山路入蜀。两人离开后,秦家人也已收拾停当,准备离开谷中,安德玄则先行一步,向北去往黑岭帮所在之地。

第八章 锦帕

    长安城,待贤坊外。

    一辆马车停在正门门口,车帘掀开,马车夫扶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下了车,匆忙地向府门走去,府门口的家仆一见来者,慌忙上前相迎。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向府内报告,不多时,刘管家来到府门前,拱手说道:“罗老远道而来,甚是不易,老爷正在书房中等候,请随我来。”

    罗老觉得有点奇怪,自己虽说也有个一两年没来过待贤坊,但每次来都是李老板亲自到门口相迎,怎么今次只是管家迎接,不过既然说了在书房等候,想来是有事不能脱身,自己过去便是。于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随着管家步入府中。

    一两年没来,李府似是没什么变化,无非是多了点石雕,少了些花草,刘管家带着罗老转过走廊,绕到后府院内,书房便坐落在后院东侧,一幢二层的宅楼,二层飞檐挑空,两根柱子撑起一块开放的平台,上置一长桌,桌上放笔墨纸砚,抬眼便是院内花园水径,以助主人吟诗雅兴。

    两人来到书房门外,管家向内通报:“老爷,罗老到了。”

    开门者却不是李老板,而是李老板的一个丫鬟,罗老认得她,名叫木,是李老板自小养大的,罗老之前虽然也在坊中待过一段时间,但还从来不曾见过,只是听过有这么一个丫鬟,李老板视若己出,当作养女一般对待,有传言说此女是李老板的私生女,但因为见过的人实在不多,所以也只是传言罢了,现在看来,至少从长相上来看不像,大概也是因为李老板实在是心宽体胖吧。

    “罗老请进,老爷已等候多时了。”说罢,木姑娘便自行告退,罗老虽一脸莫名,但还是自己迈步入内,不想一层竟空无一人。罗老不禁停住脚步,自己已年近七旬,和李老板往来数十年,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冷遇,一时间冷汗直流,伸手掏出手帕想要擦下汗,却发觉自己的手已在不停颤抖。

    好在此时脚步声传来,罗老抬头看去,“千丈神弓”何容从二楼走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罗师叔请随我来。”

    看到何容,罗老的心稍微放平了一些,自己这个师侄虽说只是从自己师兄那里学的东西不多,却总是对师兄和自己恭顺不已,师兄虽故,却仍常来探望自己,现在有他在这里,想来形势尚好。

    罗老随何容一起来到二楼,李老板正认真读着什么,一旁站着“鸣雀剑”梁岚,梁女侠罗老不算熟悉,但也是行走江湖多年,和何容并称“李府双壁”,和何容一样,常年不在待贤坊内,但一旦回来,便一定是有要事发生。

    见罗老到来,梁女侠抬手施礼,还没说话问候,李老板已先行开口:“罗老,你来看。”

    罗老走上前去,李老板这才抬起头来,把手头的东西递了过来,是一封来自庆州刺史的信,信中详细说明了庆州北部山区的搜查情况,庆州太守调动人马细细巡查,共发现隐藏军寨三座,抓获兵卒百余人,三座军寨虽人马不多,但暗藏军械不计其数,只是仅有军械,未曾找到粮草等物,所抓兵卒经过审问,却一无所获。

    罗老越读眉头皱的越紧,等到读完整封信,已经满脑袋问号了,何容搬来椅子扶他坐下,李老板问道:“罗老,你怎么看?”

    罗老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这些军寨是怎么回事?不是什么帮派山匪,而是军寨?”

    一旁何容说道:“确实是军寨,张太守审问的时候,那些兵卒都说自己是各地选点的府兵,被调派到这里戍边,并不是什么山匪。”

    罗老迟疑了一下,问道:“可是哪个节度将军征募的私兵?”

    何容回道:“这个也不是,我已经仔细调查过了,没有哪个将军的私兵驻扎于此。”

    李老板也开腔道:“没有哪个将军胆敢囤积如此之多的军械,这个我已经确认过了,不是私兵。”

    罗老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么说的话,只有军械,没有军粮,那就是还没有找到,还需要再派人手搜查。”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已经派人送信去了,张太守还需再调人马搜查。”

    罗老思索了一下,小声问道:“此事天子知道否?”

    李老板平静地回道:“兵部尚不知晓,但已通过卫总管呈上去了。”

    “哦……”罗老想了想,仍是非常不安,问道:“此事与谋反无异,是何人所为?”

    李老板摇摇头,站起身来,背手看着东北方的皇城,说道:“你说说看。”

    罗老没想到突然被这样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良久,说道:“若要寻找一事是何人所为,则需查得此事是何人得益,如若真的是谋反,则必是身居高位之人所为,目前的朝廷并无任何威胁,想要改朝换代,完全不现实,那么只有从列为王爷里找了。”说罢,他看了一眼李老板,李老板只是回过身来看着他,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于是罗老继续说道,“既然兵卒是选调的府兵,那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追查的,不过既然军寨在庆州地界,哪个王爷被怀疑想必李老板已是心中有数。”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不错,我确实心中有数。”

    他没再继续多说,只是继续看着罗老,一旁何容和梁岚也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沉默一时笼罩了几人,罗老心中冷汗直流,恰巧这时,刘管家匆匆上楼,对李老板说道:“戴府人通报,太医所用之方甚妙,诸位宾客大多已可下地行走。”

    李老板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点头道:“备一份礼品,跟夫人说一下,让她明日去探望慰问一下。岚儿,你明日可否陪夫人一起走一趟?”

    梁女侠点头应允,李老板接着说道:“另外还要告知戴将军,下毒之人大致已经查明,但目前不能轻举妄动,具体详细三日后我再登门详谈。”

    “呃……”罗老迟疑道,“不知戴府下毒又是何事?”

    李老板扭头看着他,突兀地问道:“你不知道吗?”

    罗老摇头,但李老板也不继续说,只是问道:“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追查到这些军寨的?”

    罗老心下疑惑,老实答道:“不知道,是如何追查的?”

    李老板说道:“两个月前,我在岐州官道上被柴铎埋伏偷袭,你可知道?”

    “柴铎?那个做黑活的逃将?”

    “不错,”李老板继续说道,“我派人一直追查此人,一路追查到庆州地界,就在八天前,我的人查到一座藏在深山里的军寨,柴铎就藏在其中。”

    罗老以手捋须说道:“如此说来,这些军寨的人是要先除掉李老板您了啊。那么柴铎抓到了吗?”

    李老板说道:“没有,他被人灭口了。”

    罗老咂舌道:“下手竟如此决绝,不容小觑。行凶者可有下落?”

    李老板没接茬,说道:“那不是我想说的,你知道我的人在柴铎的尸首上发现了什么吗?”说完,他把一个东西扔在罗老眼前,罗老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小小的铜马,登时大汗直流,两股战战,眼前一黑,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何容及时上前扶住自己师叔,李老板递上一杯热茶,何容扶师叔喝了一口,稳下心神,李老板问道:“罗公子现在何处?”

    罗老喘了好一会儿气才说出话来:“这……此物确实是犬子之物,只是……这……”

    李老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道:“其他的不必多言,我只问,罗公子现在何处?”

    罗老摇摇头,说道:“犬子一直自己在外闯荡,已有两年不曾返乡,却不知竟掺和到如此之事。”

    李老板仍是冷眼看着他,问道:“你当真不知道吗?”

    罗老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看向一旁的何容,不想何容和梁岚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房间,这里现在只剩下他和李老板两人,张嘴半天却说不出话,憋了许久,才说道:“李老板,我为您效力已有二十余年,从来不曾有叛逆之心,这逆子……这逆子……我……”

    李老板叹了口气,目光也缓和了下来,说道:“罗老,我何尝不知你的忠心,我也从来不曾怀疑过你,只是罗公子若有消息,还需你尽心规劝。”

    罗老急忙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李老板站起身来,说道:“你就留在府上吧。”没等罗老回话,李老板便走下楼去了,只留下罗老一人在楼上,一阵风吹来,桌子上的书胡乱随风翻动,虽说还未到秋天,罗老却只觉寒冬已至。

    太原府,北都城内,天色已晚。

    祝士廉步入一家客栈,店内小二察言观色,见祝士廉衣着整洁,言谈有礼,便知是贵客,慌忙上前相迎,祝士廉只说了住店二字,小二慌忙带到店内最好的房间。祝士廉查看一番,点头很是满意,便随手赏了些小钱,小二登时喜笑颜开。

    看祝士廉将行囊放下,小二便自行告退,没想到刚退到门口,祝士廉却突然说道:“且慢。”

    小二回过头来,却见祝士廉从行囊内取出一幅画,画中是一女子,似是侍女打扮,眉眼端正,甚是美丽,祝士廉问道:“可曾见过?”

    原来画中正是庆州山中所遇女子,杀死柴铎,一手奇妙的飞刀功夫,加上从三人手中脱身,她的身上实在是太多谜团,三人本来是要一起回到长安,但祝士廉觉得不能如此作罢,让师兄师姐两人先回去,自己要先追查一番。

    那女子虽已脱身,但绝对想不到的是,“鸣雀剑”梁女侠不仅剑法出众,更有一手绘画绝技,三人在庆州府作别之时,梁女侠取来笔墨纸砚,当下作画一幅,面容竟是分毫不差,凭着这幅画,祝士廉一路打探,一路追到了太原府境内。

    小二仔细观瞧一番,摇了摇头,说道:“小的不曾见过此人。”

    祝士廉点点头,把画收起,摆摆手示意小二可以退下了。见小二离开,祝士廉把行囊整理一番,将剑放在一边,自己走到窗前,向外看去,房间在二楼,窗口正对着北都城内主道,往来人士尽收眼底,他一路追查到此地,想来北都重地,往来人士众多,想要寻人恐怕不易。

    祝士廉漫无目的地扫视过楼下,这一看不打紧,却见一直以来追查的女子此刻竟直接走入了自己所在客栈,原来他一路追查急切,日夜兼程,只是询问是否见过,并未多做停留,阴差阳错之下,竟比女子提前来到北都城内。

    祝士廉不敢大意,当下将佩剑在腰间挂好,打开房门向下查看,女子正在与小二交谈,不多时,小二便引着女子向楼上走来。祝士廉慌忙退回房内,贴着房门向外偷听,只听得小二带着女子来到自己隔壁房间,他附耳细听,那女子要小二准备一些酒菜,送到房内。

    待到小二下楼,祝士廉还正在思考自己要怎样追查吗,正犹豫间,不想隔壁一个声音传来,女子说道:“祝公子,小女子所赠锦帕,公子可曾留着?”

    祝士廉长叹一口气,看来自己没法偷偷探查了,索性来到女子房门前,驻足,敲门,女子说道:“祝公子真是客气,请进。”

    祝士廉推门而入,却见女子正端坐在桌前,两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酒菜稍后便送上来,祝公子可愿陪小女子喝一杯?”

    虽说女子一脸笑意,但祝士廉丝毫不敢怠慢,毕竟那一手飞刀功夫实在惊人,他说道:“姑娘,贵姓?”

    女子笑道:“祝公子不必拘谨,小女子手中并无武器。”说完摊开双手,以示并无暗藏飞刀,此时小二带一仆役来到门前,端上满桌酒菜。女子说道:“小女子姓孟,祝公子快坐,这酒菜若是凉了,便不好吃了。”

    祝士廉依言坐下,说道:“孟姑娘,何许人也?”

    孟姑娘为自己和祝士廉各倒了一杯酒,举杯说道:“早听说祝公子惜字如金,多说几个字不可以吗?”她将手中酒杯祝士廉说道,“这一杯酒,换公子多说几个字,可以吗?”

    祝士廉接过酒杯,笑了笑,说道:“可以。”

    孟姑娘显得有些生气了,说道:“这杯酒只是说两个字吗?”

    祝士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孟姑娘,为何杀柴铎?”

    孟姑娘也把自己杯中酒饮下,不禁吸了口气,显然,这酒有点烈,她夹起一口菜,说道:“发过死誓的人,若是违背誓言,不该死吗?”

    祝士廉想了想,她说的倒也没错,于是问道:“可否告知,为何要杀李宗儒?”

    孟姑娘歪了歪嘴巴,说道:“这种事情我一个小女子怎么会知道。”她又为祝士廉倒上酒,问道:“我送给祝公子的锦帕,公子带着吗?”

    祝士廉伸手从怀中取出香囊,将锦帕掏出,递给孟姑娘,灯烛之下,锦帕上紫花甚是鲜丽,孟姑娘见祝士廉将锦帕随身携带,心下欢喜不已,说道:“公子带着就好,小女子明日便带公子去见我家老爷。”

    这个回答祝士廉颇感吃惊,说道:“姑娘家老爷,就在北都城内?”

    孟姑娘将锦帕递还给祝士廉,开心地说道:“公子明日便知,这锦帕还请公子收好,既已赠于公子,小女子就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祝士廉也并未多想,便接过锦帕,再次收回到怀中,孟姑娘见祝士廉收好锦帕,说道:“听说祝公子一路上拿着画像寻找小女子,可否让我看一下?”

    祝士廉心里只是一声叹气,自己这一路上太过匆忙,一心想着追查,却从未想过隐藏自己,现下自己什么都被这位孟姑娘了解的一清二楚,既已如此,不妨将计就计,事情如何发展明日便知,于是他问道:“姑娘,何以知画像?”

    孟姑娘指着门外说道:“小女子一进这家客栈,小二便告诉我有人拿着一个画像寻人,画中人跟小女子很像。”

    祝士廉登时差点把口中酒吐出来,竟是如此暴露了行踪。无奈之下,他只好说:“稍等。”便起身离开,不多时,便将画像取来。

    孟姑娘打开画轴,不由赞叹起来:“画的真好,画里的人比我还要好看,祝公子,这幅画像可以送给小女子吗?”

    祝士廉笑了笑,点点头算是答应,孟姑娘开心的不得了,说道:“我只知道夺云剑祝公子剑法超群,没想到画艺竟也是如此出众。”

    祝士廉只是摇头,说道:“不是我,师姐的画。”

    孟姑娘脸上略带尴尬,说道:“原来是梁女侠的杰作,小女子只好改日再谢过梁女侠了。不过祝公子,听说李府三杰琴棋画三绝,既然梁女侠画作如此出众,何容大侠又善弓弦,想必祝公子是擅长对弈咯?”

    祝士廉又摇头说:“师兄善弈。”

    孟姑娘眼前一亮,说道:“祝公子善抚琴,真好,改日小女子能否听听?”

    祝士廉点头道:“可以。”

    孟姑娘心中喜悦,但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不可以多说几个字吗?”

    祝士廉只是指着酒杯,说道:“饮酒,陪你便好。”

第九章 讨教

    北都城内,天明时分。

    祝士廉洗漱毕,整衣束带,夺云剑在腰间挂好,推门而出,却见孟姑娘早已在客栈大堂之内等候多时,在她身边,有一位彪形大汉,身高八尺有余,肩宽体壮,皮肤黝黑,正抱臂而立,两臂青筋凸现,脸上连鬓络腮胡,一双豹眼正盯着祝士廉。

    祝士廉倒是不以为意,走近孟姑娘,孟姑娘坐在一张桌前,此时正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里的两把飞刀,那两把飞刀从左手跳到右手,又从右手跳到左手,一见祝士廉来到,孟姑娘高兴地站起身来,两手一晃,飞刀便不见了踪影。

    “祝公子,昨夜睡得安稳否?”

    祝士廉只是笑笑,指着大汉问道:“这位?”

    孟姑娘神秘地一笑,说道:“这个公子就不必多问了,既然昨晚应允了带公子见我家老爷,小女子自然说到做到,公子请随我来吧。”

    说罢,她做了个手势,一旁的大汉便先行出门,祝士廉随孟姑娘一起出门,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立在一旁等候,大汉则已先行上马,孟姑娘带祝士廉来到车边,车夫递上一块丝巾,孟姑娘说道:“祝公子,我们的规矩,请蒙上眼睛。”

    祝士廉倒是完全不以为意,正待伸手接过丝巾,不想孟姑娘神秘地一笑,跳到祝士廉身后,轻轻的将丝巾系好,一手拉起祝士廉的手,拉着他进到车中。

    两人在车中坐定,车子便走了起来,北都城官道修的很好,在车中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但祝士廉仍能感觉到,车子正一路向东而去。客栈本在北都城主道一侧,现正朝着东门方向前进,孟姑娘坐在一旁,能听得她时不时会打开车窗,大概是对窗外做了什么手势,也听不到她有说话。

    不多时,车子向右转弯,拐到了一条小路上,路边人声嘈杂,似是临近一集市,北都城祝士廉并不了解,只知道大概自己仍在城中东南方向,想来若是就这么继续走,大致方位还是能分得清的。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突然,祝士廉闻到一股香味传来,心道不好,正欲掩住口鼻,孟姑娘突然靠了过来,抓住他的手,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得罪了,祝公子,我家老爷不喜欢别人知道自己住处。”

    祝士廉只觉一阵甜腻,头昏脑胀,只说了一个“好”字,便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时,祝士廉悠悠转醒,发觉绑在自己眼前的丝巾早已摘去,自己仍在车内,但孟姑娘已不知去向。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并未发觉什么异样,一身内力流转依旧通畅,佩剑亦在自己身旁,于是他站起身,撩开车帘,却见自己身处一个深宅大院的门前,院墙高耸,院门却不大,完全与整个宅院的气势不符。

    来时骑马引路的大汉此时正站在车前,见祝士廉出来,脸上露出几分惊异之色,但也只是一瞬之间的神色,他伸出手,似乎是担心祝士廉脚下不稳,但见祝士廉已跳下车来,大汉又是颇感钦佩,伸手指向院门,又指自己,示意祝士廉随他来。

    祝士廉随他走入院门,令他惊奇的是,自己眼前是一堵高墙,只能看到两条小径朝向两旁,走道不宽,只限两人并排而走,两旁被高墙遮挡的严严实实,其上并未封顶,但阳光只能找到高墙上头几寸,抬头向上也只能看到一小块蓝天,对自己昏睡了多久根本无从判断。墙上点着火把,一股威压之敢顿生。

    祝士廉跟着大汉,那大汉本就身高体胖,祝士廉自己虽不算矮,但眼前的视线还是被眼前人挡了个严严实实。祝士廉无奈地笑了笑,认命一般的跟着走,两人走了二十余步,小径向左转折,道路也愈加收窄,这哪里是什么宅院,祝士廉心想,难怪院门如此之小,这根本就是一座迷宫。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大汉突然停了下来,不知敲了敲哪里,一扇暗门突然打开,大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祝士廉进去,祝士廉也并无顾虑,施施然踏入其中,这是一间颇大的房子,四角四根立柱,房间正中,一道阳光自上而下从天窗直射下来,一个人正立在对面,身形瘦长,还未看清长相,背后轰然一声,房门已然关闭,另一人身形矮胖,此时正立在门前。

    两人手中皆提长剑,向祝士廉略一点头,便抢攻而来,两把剑迅捷如风,前后夹攻,一把指面门,一把指后心,但祝士廉并不慌张,眼见两把剑来到眼前,前踏一步,手中剑并未出鞘,身形一侧,右手剑鞘搭在正面袭来的剑刃之上,已将来剑架偏,左手拔剑而出,以剑格架住后方来剑,这两动之间快如闪电,两人见一招突袭未能得手,立即撤剑后退,拉开距离伺机再次进攻。

    但祝士廉并未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见二人后退,立时欺身向前,夺云剑抢攻而至,势若流星,逼得瘦高举剑迎敌,两剑相交,瘦高剑客感到对方内力由剑上压来,虽是左手持剑,仍是势大力沉,自己手中剑屡屡被弹开,一时匆忙,手中乱,步法亦乱,被祝士廉逼的连遇险境。

    矮胖剑客见祝士廉急攻瘦高剑客,慌忙向前靠近,意图前后夹攻,不想祝士廉根本没往后看,右手一抬,反手将剑鞘飞袭向矮胖胸口,这一掷完全出乎意料,矮胖不敢大意,停住脚步,以手中剑格开剑鞘,这一停顿,那边祝士廉已又向瘦高进逼两招。

    单论武功,矮胖剑客其实是要高于瘦高剑客的,奈何天生腿短,轻功要稍逊一筹,祝士廉此刻已知二人身法,便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河山双剑”,此二人向来是以二人对敌,矮胖者剑术高超,瘦高轻功不凡,两人皆是以快剑著称,不想竟在此处遇到。

    虽是以快剑著称,但却不如夺云剑快,在祝士廉疾风骤雨般的抢攻之下,瘦高剑客已然手忙脚乱,冷汗连连,此时矮胖剑客终于攻到,祝士廉身形旋转,左手长剑舞起一团白光,接住前后两人剑招,虽不落下风,但总归让瘦高剑客缓了一口气。

    心神一稳,河山双剑的剑招变得愈发凌厉起来,两人的剑法本就相辅相成,数十年浸染,此刻施展开来已是毫无破绽,祝士廉心知如此,手中剑法忽变,荡开瘦高一剑,左手突然张开,双手交换,夺云剑剑柄飞到右手,右手反手自上而下斩落,矮胖剑客慌忙收招格挡,而瘦高剑客又攻至,却不想祝士廉忽出险招,左手轻抚,竟用两指将剑刃牢牢夹住,瘦高剑客慌忙将剑回拔,然而剑却好似嵌入巨石之中一般纹丝不动。

    瘦高剑客自知是祝士廉内力深厚,趁矮胖再攻,祝士廉右手格挡之际,运劲再拔,这次剑动了,祝士廉突然松手,耍得瘦高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还未站定,祝士廉已飞身跃起,右手剑再换至左手,接住矮胖剑招,脚下连环两脚,踢中瘦高剑客胸口,瘦高再次后退三四步,一时未稳住,跪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一人已倒,两人剑招便已破了,祝士廉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夺云剑在手中来回交替,矮胖看准祝士廉长剑脱手的机会,大步前跨,一招急刺舍身而来,这一剑若是被躲过,自己身位已失,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若对手不肯放弃武器躲避,突袭得手,重则伤到祝士廉胸口,轻则划破手腕,最不济也能将祝士廉半空中的武器挑飞,已是败中求胜的一步。

    却不想祝士廉后退半步,夺云剑被挑飞到空中,矮胖剑客见自己偷袭得手,还没高兴,却见祝士廉一跃而起,脚在立柱上轻轻一点,似是腾云驾雾一般,已在空中将剑接住,身形陡转,长剑自上而下刺来,破空之声陡响,正是祝士廉成名绝技“夺云一剑”,这世间已找不到比这更快的剑招,矮胖剑客眼见自己避无可避,举剑相迎,却不想夺云剑这么快,剑还未抬起,手腕便已被刺伤,一时吃痛,手中剑已被祝士廉挑飞到空中,还未来得及后退躲闪,夺云剑已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只需稍稍用力,矮胖便已身首异处。空中的长剑落下,恰好被祝士廉左手接住,回手一指,剑刃正抵在想要偷袭的瘦高咽喉之上。

    房间侧面,一扇暗门缓缓打开,来时带路的大汉正站在门前,示意祝士廉随他走,祝士廉欣然放下手中剑,将左手夺来之剑扔给了如斗败了的公鸡般的瘦高个,对二人略一点头,便随大汉走出了房间。

    暗门的另一端,是一个更大的房间,这个房间四四方方,房间的一端放着一张交椅,一人正端坐其上,锦衣玉带,相貌堂堂,他的面前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三杯酒。孟姑娘自另一扇暗门中转出,端起一杯酒,缓步走到祝士廉面前,说道:“祝公子武艺高强,小女子甚是佩服,请饮此杯。”

    祝士廉接过酒,并无怀疑,抬头一饮而尽,将酒杯递还给孟姑娘,见他这么洒脱,孟姑娘很是高兴,问道:“祝公子,你觉得河山双剑和柴铎相比,如何啊?”

    祝士廉也未多想,说道:“剑招,河山更好,临机,不如。”

    交椅之上那人鼓掌三下,说道:“祝少侠果然有见地,阿孟确实所言不虚。”他又拍了两下掌,孟姑娘看着祝士廉,嫣然一笑,退到一边,突然从不知何处,又有四人出现在房间之中,两人持环两人持棍,立于祝士廉四面。

    “这第二杯酒,还需祝少侠再辛劳一番。”那人又坐回了交椅之上,引路大汉递上香茶一杯。祝士廉没多言语,只是将手中剑横在胸前,左手在剑刃上轻轻一弹,一声清响便是回答。见他如此,那人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饮一口茶,点了下头,四人对祝士廉合十行礼,后便一齐攻来。

    四人一般高矮胖瘦,两人使棍,劈头盖脸而来,虎虎生风,两人使环,双手两环相交,铮声作响,只找祝士廉剑刃方向,伺机绞断剑刃,祝士廉手中剑快,将来招一一化解,这四人的身份祝士廉也已知之,名为“八臂金刚”,四人本是佛门之人,只因一人犯下杀戒,虽得方丈谅解,但自感罪孽深重,便自贬下山,他的三个师兄弟不忍见其自贬,便一起下山,在江湖中多做善事,也惩处恶徒,名声甚是不错,不想竟也能在此处见到。

    祝士廉穿梭于四人当中,深知勾环之类的奇门兵器,多半是对兵刃出手,自身伤人略难,于是施展轻功,逃开两个使环之人的攻势,专心的迎战两根齐眉棍的招式。

    八臂金刚这边也很苦恼,以四对一本就不光彩,但四人一起进攻,虽能压制住对手,但却占不得丝毫便宜,他们四人也是配合无间,两根齐眉棍专职进攻,四个铜金环专职防守,四人一起施展,犹如四头八臂一般,故名“八臂金刚”,然而齐眉棍每每出招,却好似怒涛入海,消于无形,对手长剑攻来,只好似蜻蜓点水,一触即走,但却又不得大意。

    五人斗了几十个回合,祝士廉已然胸有成竹,自知已识破四人招式,自己想要破阵尚需费一番功夫,于是他忽地后退三步,与四人拉开距离,一声清啸,脚下一点,如离弦之箭般向四人左侧冲去。见他突然袭来,八臂金刚两根棍子一起击来,却不想祝士廉身法这么快,身形已低到极致,手中剑连点数下,直刺四人下盘,一时间四人手忙脚乱,自乱阵脚。

    原来祝士廉仔细观瞧,棍属长兵,贴身作战并无优势,环属短兵,但护身也多只能护得两臂范围的上半身。四人对敌多年,从未想到有人能以身法之快突破至近前,以短兵攻长兵下盘,登时乱作一团,两根棍子下砸横扫,想要将祝士廉逼退,但祝士廉越跑越快,周身内力流转,手中剑越舞越急,竟好似在四人周围形成一道帷幕,四人屡次突围,却反被各个方向而来的剑招逼退。

    只听一声“中!”,四人当中已有一人齐眉根脱手,夺云剑在他的手背之上划过,第二剑将棍挑飞。少了一把武器,四人的防御便又弱了几分,不多时,只听又一声“中!”,另一个使棍之人被祝士廉左手一掌拍在手臂穴道,立时手掌酥麻,手中棍已被夺走。

    四人中只剩下持环的两人,祝士廉手中长剑由下而上挑起,两人见难以招架,便一同收招躲避,两边一闪让过了他,这一剑虽被躲过,但他并未停下,几人来回缠斗,已经到了交椅前的桌子旁,祝士廉手中剑向上一拍,桌子上第二杯酒应声而起,他抢上前一步,左手早将酒杯捞在手中,一转身,剑横拍出去,恰好拍在攻来一人的脸上,借着反弹之势,剑尖回转,准确的抵在了攻过来的另一个持环之人的面颊上,祝士廉仰起头,将左手中酒一饮而尽,说声“好酒”,一旁观瞧的孟姑娘高兴的拍起了手。

    见八臂金刚四人已然战败,交椅上人挥挥手,四人应声而退。那人站起身来,对祝士廉一拱手,说道:“祝少侠果然不凡,丘丁,这第三杯酒你去讨教。”

    带祝士廉来到这里的壮汉前踏一步,祝士廉这才得知这位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壮汉姓名。只见丘丁此时正手捧一把大刀,对祝士廉略一施礼,等到祝士廉还礼之后,双手握刀向他攻来。

    见那大刀势大力沉地劈下,祝士廉足下轻点,身形旋转,已是轻松避过,手里长剑化作三道疾风,连点丘丁腹、心、喉三处,不料丘丁大刀一回,宽大的刀刃已将长剑挡住,一声闷响,竟是祝士廉被弹开一步。

    祝士廉颇为吃惊,没想到这个壮汉竟是深藏不漏的内家高手,这一触,祝便已知自己的内力修为远不及对方,丘丁一招一式虽不快,却总能护得周全,而只要刀剑相碰,被弹开的也总是夺云剑。

    当下祝士廉脚步错开,开始与丘丁周旋,手中剑招不再抢攻,屡出奇招,不断干扰着丘丁的判断,令其一时也不敢向前。但丘丁也不着急,一招一式刚正威猛,尽显名家风范,他自持内力更强,如此消耗下去,自己自然会取得优势,他也不管祝士廉怎样出招,只把手中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任对手剑招再奇,却也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祝士廉心知不能如此拖延,自己脑海中已暗自想了好几种破阵之法,但剑一旦碰上丘丁的刀,后招便完全得不到施展,只能退走,自己所学剑法招式完全派不上用场,无计可施之下,祝士廉突然想到一招,是自己还在待贤坊中之时偶然看到的一招,他平生虽常出险招,但向来都是胸有成竹的,此番要使别人的招数,那便是一场豪赌了。

    想到这里,祝士廉顿时感觉心中明澈,当下大喝一声,腾空跃起,身体凌空回环,手中剑借势一记纵斩劈下,正是玉竹剑林大侠成名剑技“破竹势”,昔日在待贤坊内,顾仪只接住了这招的一剑,故祝士廉并未见过这招真正的后招,但已得其形。丘丁毫不迟疑,举刀相迎,但这一剑借惯性下落,其势非凡,纵使丘丁刀法暗蓄内劲,仍是未能将剑弹开,只是堪堪挡住,自己不禁后退了一步。

    但祝士廉并未停手,身体再次回环,同样的剑招再落,丘丁也不犹豫,举刀再迎,金铁之声相碰,丘丁再后退了一步。祝士廉得势不饶人,第三次回环,破竹势又至。祝士廉虽不知林大侠剑法后续的精妙变化,但对这一招的原理已然洞察清楚,那便是以疾风骤雨般的重剑进逼,对手接得一招便已费力,接住后招更难,而自己只是借身体回环以及手中剑的重量,借力打力,越使越强,的确势如破竹。

    丘丁也已发觉这招厉害,脚下一松,向后撤步而去,避其锋芒。见丘丁避让,祝士廉随即变招,双手握剑,剑光缠身,如一团旋风一般,卷向丘丁,却是在岐秦官道上顾仪曾用过的剑法。

    孟姑娘一声惊呼,交椅上之人也坐直了身子,丘丁立足未定,忽见祝士廉变招,心中已知不妙,手中刀法仍然不乱,一手扶刀背,向前猛推,想要以力制敌,阻挡攻势,但瞬息之间,自己手背臂膀之上已被划出三到剑伤,心下大骇,忙抽身再退,舞刀护住周身要害,但对方的剑法毫不讲道理,几个起落,自己腿侧、大臂、腰间已多处受伤,如此暴虐的剑法直叫人心惊胆战。

    祝士廉剑法越来越快,似是大江奔涌,不见尽头,丘丁手中刀越来越慢,几已无力抵抗,“撕拉”一下,丘丁手腕已被划伤,再无力握刀,眼见旋即便会被剑光斩碎,他已闭上双眼等死,那边孟姑娘高叫道:“祝公子且慢!”

    祝士廉猛地停住,两眼似是有血丝充过,握剑的手已然有些颤抖,剑尖正停在丘丁胸前,已刺入半寸,总算留住丘丁一条命。只见他后退一步,脚步略有虚浮,收剑原地坐定,将自己内力重新收敛,这戾气十足的剑招竟让他一时内力几乎耗尽,良久之后,才重新调理通畅。

    交椅上那人已站起身来,亲自端起最后一杯酒,送到祝士廉面前,说道:“祝少侠武功高强,马某已无疑虑,望少侠饮下此杯,权当谢罪。”

    祝士廉站起身来,接过对方递来的酒,一饮而尽,一旁的孟姑娘也走了过来,眼中多了一丝惊畏之色,说道:“祝公子,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剑法。”

    祝士廉摇了摇头,并不想作答,自己实在是低估顾仪剑法中的戾虐之气,一经施展,便是不留一丝慈悲的杀招,此类剑法绝非自己所能驾驭。

    自称姓马的那人再次坐回交椅之上,手下为祝士廉搬来坐椅,待到祝士廉坐定,他说:“我知祝公子此行想要知道什么,只是有人出很高的价钱想得到夺云剑,马某一时难以抑制心中好奇,想看看公子值不值这个价钱,此番讨教看来,公子确实真才实学,请放心,马某并不打算挣这个价钱,请公子见谅。”

    祝士廉点点头,说道:“无妨,请问,为何杀柴铎?”

    “啊……”那人说道,“阿孟说公子惜字如金,确实如此,为何杀柴铎,那自然是有人出这个价钱,一封信,一袋黄金,马某便派人去办了。”

    祝士廉略一思索,问道:“山间寨落作何用途?”

    那人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这马某便不知了,马某收到的信,只是要在柴铎说出某个人名之前阻止他,其余事情,马某一概不知。”

    “柴铎,你的人?”

    那人又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马某的任务只是杀掉他,并不知道他是何人。”

    “什么人名?”

    那人笑了,说道:“此事马某也不知,信中只说若柴铎受人逼迫,想要说出什么之时,便是下手之机,信件在此,祝公子尽可自己看。”说罢,他将一封信递到祝士廉面前。

    祝士廉打开信件细细观瞧,信中要求也确实如对方所说,他点点头,并未将信件还给对方,而是收到自己怀中,见祝士廉如此,那人也不以为意,他自然知道祝士廉是待贤坊的人,故而并未有一丝怒气。

    祝士廉收好信,继续问道:“谁送的信?”

    那人只是神秘的一笑,不再回答,孟姑娘说道:“受人所托,岂有随便泄露的道理,祝公子想必也明白这一点吧。”

    祝士廉点了点头,自知做他们这路江湖生意的人,将信义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这么问肯定是问不出的,却不想孟姑娘突然走近他,贴在他耳旁,说了一个词:“翠烟阁。”

第十章 散魄

    剑州,小潼水水道,一艘客船正破浪而行。

    顾仪此时正在甲板之上,一边看着小潼水两岸连绵的群山,一边与几个客商谈笑闲聊。他与吕朝云辞别安德玄已一月有余,沿山道一路向西而来,寻访翠烟阁所在之处。按照安德玄的说法,两人最好扮作客商寻访,可天下哪有两个二十多岁独自出门的年轻客商,说来是谁也不会相信的。若是以安德玄的年纪,只需雇佣一些走夫仆役便不会有人怀疑,但这两个却是万万不行。

    好在就在剑门关处,两人恰好遇到一支商队被堵在关前,这支商队有挑夫仆役十余人,顾仪上去打听,得知这支商队来自吴越之地,运些青瓷入蜀售卖,预备再采买一些蜀锦、茶叶等物回去,好做生意,只是在这剑门关处,因前些日子金牛道上连日大雨,通关凭证不慎损坏,过不得关,此刻正一筹莫展。吕朝云向他们打听是否知道小潼水附近哪里有好货物可供采买,几个客商互相看看,怀疑两人想要搅和生意,只推说不知。但吕朝云哪有那么好骗,察言观色之间,便知几人只是故意隐瞒,和顾仪一合计,提出若是能告知地点,便可带商队通关。

    起初几人并不相信,但吕朝云让顾仪取出待贤坊牌印,在几人眼前晃了一下,只说若是不信,你们自可就此返回,只是金牛道上暴雨多日,挑夫所挑筐里的瓷器,恐怕不是那么好走。几人虽未看清牌印上符记,但看牌子本身金玉镶嵌,价值不菲,已有几分相信,再看来时道路却是泥泞难行,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只是提出,要先过关,后告知地点。

    吕朝云思索一番,提出若是过了关再说,那么便不再是只告知地点,而是要带二人过去,否则便不再帮忙。这本是吕姑娘刁难几位客商,待贤坊的令牌能让她和顾仪二人通关,但能否让商队过去,她并不知道,因此只是诈称可以,以此想要先套取地点,只是现在商队要求先过关后告知,她心中并无底气,便加大筹码,要让客商们知难而退,先告知地点,不成想几个客商立马答应了她的要求,说可以带二人到那里去,只要先带他们通关便好。

    吕姑娘心下甚是懊悔,若是再多说一些要求就好了,但此刻既已说定,她也只好硬着头皮随顾仪来到关前,自称为长安待贤坊办事,让关卡内兵士为商队放行,将令牌交给守关兵卒。关上兵卒见待贤坊令牌,不敢大意,小跑着交给守关武将,不多时守关将官便亲自来到关前,令兵卒打开大门放行,一面恭恭敬敬地将令牌交还给顾仪。客商们见守关将官对二人如此恭敬,心下很是惊奇,过关之后,依约带两人一起向小潼水方向前进,一路上不停打探两人来路,但都被吕朝云用各种方法搪塞过去,这样随商队又一起行进了好几日,一行人来到小潼水岸边一镇上,有一人因水土不服,暂且留在小镇上调养,其余人租了一艘船,将瓷器在船底拜访稳妥,一路顺水南下,便是此刻之情景。

    自从上船以后,吕朝云便一直待在船舱之中,顾仪难忍船舱之中的封闭之感,来到船头甲板上透气,几个客商正在那里闲聊,见顾仪出现,便热情邀请顾仪一起坐坐,还递上一支烟袋让顾仪抽,顾仪笑着拒绝了烟酒,只是坐在一旁,听几个客商闲谈。

    这样的行商路上,谈的最多的便是自己在各地领略的风土,一个客商谈起自己曾经将不够尺寸的绸缎拿到市上售卖的经历,为了不被巡查发现,如何疏通关系,最后仍是险些挨了六十杖,几人哈哈大笑起来,也都说起自己为了挣钱,使过哪些手段,说着说着,便说到此次来回,船舱内的青瓷并不是拿来零卖,而是有人专门向他们重金购买,并出钱让他们送来,本来按规矩应该买主自己找人运输,但这次的买家出的钱够多,于是规矩就被改成了几人专程送来。

    很快,话题就到了这一路的经历,顾仪饶有兴致的听着,几人讲到这一路上为了日后经营而到处打点关系,突然一个客商问道:“不知道顾少爷和吕小姐是在哪个府上做事啊?能不能告诉一下大家,大家日后做生意若是照顾一二,肯定少不了好处的。”

    顾仪自然知道不能随便把自己来历告诉这些人,毕竟要寻访的是藏身于暗处的翠烟阁,若是提前被人泄露风声,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找到地方了,但一时问道这里,该怎么回答呢?顾仪灵机一动,靠近那人,低声回答道:“我也是替我家老爷做点生意,收些好货。”说完,他左右看了一眼,更小声说道,“有的人只收最好的东西,打点这种事情,只靠银子不行。”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立马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说道:“那你就找对人了,不过,你们是从哪里打听到小潼水这个地方的?”

    顾仪正打算再想个说辞,突然看到吕朝云出了船舱,朝他这边走来,跟几个客商打了个招呼,没等顾仪说话,便拽着他一路来到船尾,看到四下无人,小声说道:“你猜我刚才去哪里了?”

    顾仪看她颇为紧张,略一思索,说道:“船底货舱?”

    吕朝云点了点头,顾仪这才发现,她一直将自己留在船舱里的剑藏在身后,他眉头微皱,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吕朝云把剑递给他,说道:“瓷器本身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将瓷器从吴越运到蜀地贩售,这些瓷器却不值这一趟,我娘所在的长城水阁也有瓷器出产,我也略懂一些,这批青瓷质地纹路完全不行,这里面恐怕有玄机,这些人也没那么简单,公子把剑带好,以免有事时措手不及。”

    顾仪接过剑,回道:“他们确实不是贩售,我刚刚和客商闲聊,他们说此番是有人重金买来,并要这些人专程送来。”

    吕朝云双手抱臂,在船尾来回踱步,说道:“这就奇了,若是零卖,则是这些客商有问题,若是有人重金求购,那便是买家有问题。”

    顾仪点头赞成,说道:“恐怕是这样,我与这些客商闲聊,他们也是什么都可以说,看上去不像是对我们有所隐瞒,但却一直想要打探我们从何而来,他们想知道什么呢?”

    吕朝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们用待贤坊的牌子让他们通关,这是他们对公子和我的认识,能让关口开关放人的,一定是官府有关之人,他们做的生意有什么要躲着官府,或者担心我们会搅了他们的生意?还是说,小潼水上的地点他们并不放心带我们去,他们是一定要查清我们是哪一派的人才好放心。”

    “但他们还是带我们来了。”顾仪提醒道。

    “是的,他们并没有太犹豫就带我们来了,既然已经来了,为何还要继续打探呢?”吕朝云咬着自己的手,思考着,船依旧在水上行着,此刻水道已渐宽,水势变缓,她猛地醒悟,说道:“是了!除非我们要去的地方虽然隐蔽,但不怕被人查到。”

    顾仪想了一下,问道:“如何不怕?”

    吕朝云说道:“我们能进去探查,却出不来,这样便不怕。”

    顾仪心领神会,说道:“翠烟阁。”

    “正是,他们知道翠烟阁是什么地方,便想要探听清楚,若我们确实是客商,带我们过去买些东西也无妨,毕竟翠烟阁是有正经生意的,但若我们不是这个目的,带我们到那里反而能确保我们难以逃脱。”吕朝云目光看着眼前的群山,摇了摇头,“若果真如此,想从这深山之中逃脱,恐怕不易,公子,我们该怎么做?”

    顾仪想了想,说道:“等到地点,我们寻一借口,你继续顺流而下,先行前往巴西郡,我去翠烟阁探查有一番,我们约定一月为期,在绵州碰头,如何?”

    吕朝云心中虽感谢他关心,但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反对,忽听船头方向几声铜锣声响,她从船舷看去,却见三艘小船从下游逆流而来,慢慢靠近两人所在之船,小船上人手持刀兵,示意停船。

    顾仪与吕朝云对视一眼,决定暂且不要露头,待到确认了来人后再行定夺,两人藏身于客舱之内,附耳倾听舱外动静。

    不多时,船已渐停于水道当中,三艘小船各自下锚,阻挡住船的去路,船上人搭起木板,登上船来,顾仪仔细听去,听到有客商上前相迎,来人大声喝问他们是做什么的,客商只是回复说是往来做生意的。来人又问是不是来运瓷器的,客商回复说是,来人再问有没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船上,顾仪和吕朝云心里一惊,再听去,客商说有这样两人,就在船舱之中,来人只说声“好”,一声惨叫,船上顿时大乱,脚步声、哭骂声、喊杀声、落水声,各种声音乱作一团,来人高喊道:“传令!一个不留!”

    顾仪想要出舱救人,却又担心吕朝云安危,看向朝云,却见她早已将李老板所赠短剑出鞘,说道:“公子不要多虑,朝云不会有事。”

    顾仪亦知她武功高低,当下不再犹豫,打开舱门而出,甲板上此刻已乱作一团,客商已有几人倒地,余下的有些在与来人纠缠,旋即被杀,几人跳入水中,想要游脱,却被小船上人以弓箭乱射,血染小潼水河道。

    顾仪拔剑而出,如一团闪电滚入人群之中,左冲右突,想要救下几人,但敌人实在太多,左边救下一人,右边便有人倒地,再去救那边,这边便又受到攻击,甲板上上一共有三艘船上上来的二十余人,皆是全副武装,身着绿袍,手持各种武器,毫无疑问是翠烟阁的人,下手狠辣,不多时,甲板上基本已经肃清,顾仪只救下两人,一人是先前闲聊的客商,一人是商队内一挑夫,顾仪挡住攻来之人,让二人躲到船舱之中,只身面对眼前敌人。

    见只剩顾仪一人,翠烟阁头领也不多说,只是手一挥,手下一拥而上,各色招式一齐打来。若是一般人,面对两人夹攻便已吃力,若你会些武功,那么面对三四人也就到顶了,而若是十余人一齐打来,使得还是远近各路兵器,甚至不断有人偷施暗箭,自己还背对船舱,毫无闪转腾挪的空间,任谁都难以施展,稍有不慎便命丧剑下。

    但顾仪却不同,手中宝剑一横,一转,自己运剑如风,师父所传剑法毫无顾忌地使出,如旋风一般席卷人群,剑锋所至之处,刀剑勾叉纷纷折断,枪戟斧钺尽皆弹开,暗器被剑气所扰,纷纷落地。翠烟阁中的人完全没想到会面对如此对手,想要退却,那把剑却追魂索命而来,没来得及重整姿态便死于剑下。这套剑法与其他剑法完全不同,其他剑法讲究制敌,讲究防身,讲究战胜,但这套剑法却是为夺命而来,丝毫不给旁人后退重整之机,它不要战胜对手,不要使人屈服,它要的是对手的血和命。

    翠烟阁的人越来越慌张,四把利器从各个方向刺来,被顾仪一剑扫过,立时折断两把,弹飞两把,来不及收招再攻,已有一人被顾仪反手砍倒,料想到顾仪手中剑利,几把钝器打将过来,顾仪手中剑长,一翻,一绞,两人手腕被齐根斩断,还未痛出声来,长剑追至,已然丢了性命。剑法、内力、利刃,顾仪师父所传授的,正是让这三者完美契合了同一个目的:勾魂散魄,转瞬之间,攻上来的十余人已经倒下了一半,恐惧之情已然弥漫,剩余几人想要退却,但顾仪剑法施展之下,绝无慈悲放过之心,越是退却,越是追袭,一起一落,又是几人倒地不起,一股杀意弥漫顾仪周身,血几乎染透了整个甲板。

    见自己手下纷纷倒地,绿袍头领已是满眼震惊,他所接到的命令,是拦截江上一艘为阁内送瓷器的船,若船上有年轻男女两人,便杀掉船上人灭口,从来未被告知在船上会有如此一人,以如此暴虐的剑法屠杀自己的手下。眼见剩下的人皆面露惧色,他一挥手,三艘小船上的人张弓搭箭,手向前一挥,箭雨朝着顾仪落下,也顾不得还未脱身的自己人,此刻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个人必须杀掉,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刚才与顾仪交战的人里,没死在顾仪手下的也死在了自己人的箭下。顾仪见箭雨射来,手中剑不停歇,又是一人被顾仪捅了个对穿,只是不知他究竟是被顾仪所杀,还是被弓箭所杀。顾仪并未拔出剑,而是一手持剑,一手抓人,自己身体往前一贴,以人为盾,在箭雨中顶着尸体疾步向前,眼见冲到头领面前,他拔剑而出,头领手持双锏相迎,那双锏刚硬强横,却仍被顾仪逼退了一步,“扑”地一声,那边顾仪挡箭用的尸体这才倒在地上。

    那头领也算武功不低,虽是被顾仪声势所吓到,但手里双锏并不畏怯,上磨、下扫、中截、直劈、侧撩、绞压,二十四法运用的滚瓜烂熟,所谓锏打乱劈柴,凭着手里兵器强硬,他向前攻来,顾仪的武功辛辣暴虐,但一对一对敌,恐怕在双锏面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他小看了顾仪,对付击打钝器,顾仪毫不慌张,双手持剑,与头领对攻,凭着手中剑更长一筹,逼得头领不停变招以打落顾仪手中兵器,虽能格开,但头领每当想要抓住机会反击,剑刃却又不要命似的递到自己眼前。

    一来一回,头领形势变得被动,双手双锏虽灵活,但若是不要性命的生死相搏,终归还是一寸短一寸险,在顾仪抢攻的疾风骤雨之下,专心迎敌已是不易,反击也已变得毫无机会。两个手下见自己头领陷入不利,忙上前夹攻助战,一人使钢爪,一人使流星锤,却不想顾仪的剑法本就是为以一敌多所创,剑刃劈砍所到,一切攻击或是弹开,或是逼退,尽皆化为泡影,顾仪这边毫无顾忌,反倒是头领手里双锏投鼠忌器,害怕伤到手下,不敢贸然向前。

    四人共斗几合,钢爪想要抓顾仪手里宝剑,忽地向前一拿,成功用双爪夹住剑刃,正待夺剑,顾仪手中一拧,钢爪瞬间断了两根,若无超凡内劲,单凭利刃,这一拧就绝不能使剑脱身,长剑并未撤回,而是顺势向前,噗地一下,残破的钢爪卡在剑格处,而剑刃早已穿过人身。再一回剑,剑刃恰好架在流星锤锤末处,勾到流星锤铁链,往后猛拽用铁链挡住砸下双锏,使流星锤那人被顾仪一拽,当下脚步不稳,向前了一步,却被顾仪回手用剑首砸在面门,登时没了性命。

    顾仪手中动作未停,长剑虚搅,流星锤的铁链随剑一起舞起,头领想要后撤,不料手中双锏被铁链挂住,顾仪剑一挥,左手正抓在铁链,再一用力,双锏被铁链彻底缠住,右手一松一拿,剑变反手持握,轻身向前,剑刃已抵在头领咽喉之上,只听船舱中一人喊道:“剑下留人!”

第十一章 江上

    顾仪耳边听得叫停之声,手下想要停止,可剑势何其之快,收手已来不及,脚步一晃,身体一斜,剑刃贴着翠烟阁头领的脖颈划过,一道血痕从侧面延伸到后颈,血丝从其中渗出,稍有偏差,便是身首异处。

    那头领这才反应过来,双锏掉在地上,双手急忙捂住自己的脖颈,血从指缝之间流出,船舱中一个身影飞出,一柄铁扇在头领脑门上一点,立时让其倒地不起。

    见自己领头人倒地,翠烟阁其余人等都慌忙跳回小船之上,急急起锚,想要逃离,但顾仪深知一旦被他们逃脱,想要找到翠烟阁便难上加难,于是施展轻功,跳到小船之上,船上人举剑相迎,但小船地方狭窄,并无闪转腾挪的空间,不多时,一艘船上人已被杀散,顾仪一跃而起,跳到另一艘船上,小船上的人早已吓破了胆,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很快便被杀了个干净。

    最后一艘小船此刻已经起锚,船上五人慌忙将船撑开,但顾仪不打算放过他们,将小船上登船用的木板往水中一掷,自己飞身跃起,在木板上一点,一个起落,已然跳到他们船上,手起剑落,虽然大船之上,吕朝云大声喊着留人一命,但顾仪此刻已听不到太多声音,散魄这把剑,一旦见血就必定要饮尽,这并非是失控,而是剑招到处必是杀戮,转眼之间,五人已倒下四人,余下一人慌忙跳水逃生,却在跳下船的最后一秒被剑刺中,挣扎落水后,也没了声响。

    此刻,江面上一片寂静,唯有两岸鸦鸣之声,声声刺耳,似是闻到了这浓烈的血腥之气,顾仪立在小船上,收剑入鞘,回头看去,吕朝云正在大船船头看着他,神色中带着一丝惧意和悲伤。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毫不犹豫杀了二十余人,若不是吕朝云及时阻止,恐怕连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顾仪自然知道自己过于凶残,但这套剑法本就不给人留活路,一旦用熟,似乎是剑带着人在走,容不得有一丝怀疑,否则,剑伤到的便是自己。

    顾仪提气而起,踏在水上的木板上,又回到船上,吕朝云看着他,一时间觉得仿佛他不再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而像是一个充满了兽性的野狼,但这种感觉一瞬即逝,顾仪说道:“吕姑娘,船到下游,还是让我自己去翠烟阁吧,像是现在这般,恐怕……”

    吕朝云只是摇头,说道:“顾公子,若是像刚才一般,不是我把你叫住,留下此人一条性命,”她指着脚边昏过去的翠烟阁的人说道,“公子你自己找的到翠烟阁吗?”

    顾仪长叹一口气,说道:“形势所迫,我若不下杀手,可能就和这些人一个下场了,你死我活,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吕朝云抓着他的手臂,认真地说道:“我当然知道,你做的没错,只是希望你不要沉溺在这种想法之中,”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和尚常常给我讲,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不必要,徒增杀戮,恐怕没什么好处。”

    顾仪只是默默点头,看他如此,吕朝云也不再多说,话说到此也就够了,她并不是只知仁德良善,但审时度势,似乎顾仪还难以做到。

    船舱的门再次打开,刚刚被顾仪救下的两人从门口探出头来,看着眼前一地尸体,惊得说不出话,吕朝云看着两人,心中稍显宽慰,无论如何,顾仪是为救人而杀人,不管刚才的杀戮多么血腥,总归是心怀善念,这也就够了。

    她走向两人,现在场面已经变成了这样,想必他们两个也隐瞒不了什么了,也该问个清楚了,顺便让他们帮忙把这船清理一下,艄公从一开始便待在船底,现下也来到甲板上,吕朝云从行囊中取出银两,要他在将船开到地方之后,对其他人保密此事,毕竟在翠烟阁主阁附近,两人行踪虽已暴露,但顾仪此番杀戮,没留下人回去报信,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愿还可以补救。

    顾仪那边,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江水,从背后抽出长剑放在膝上,剑刃光洁如新,没有一丝血痕,就像不曾经历过刚才那场杀戮一般,剑是利刃,人亦如此,风起水流,岸边惊起一片乌鸦,他陷入了思索。

    长安城,待贤坊内。

    李老板正在书房阁楼之中,顾仪在竹林谷秦家院时写的信刚刚到他的手中,木姑娘站在他身旁,手中提着一个信鸽笼,见李老板看完信,便取出信鸽脚上所绑小桶中的字条,递给李老板,李老板看完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胡乱画着,木姑娘一眼看去,只看到乱七八糟的线条,似是将桌上物品一一连接起来。李老板手上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看他如此专注,木姑娘虽然好奇,但也很懂事的没有说话。

    没一会儿,院子中传来脚步声,木姑娘走下楼去,打开书房门,一个侍从慌慌张张地来到门口,对木姑娘说道:“欧阳公到了,刘管家正在迎接。”

    木姑娘有些吃惊,欧阳公年事已高,虽然知道李老板专程派人请他,但这么快就赶到长安,还是让人出乎意料,她对侍从说道:“我去告诉老爷,你去后府向夫人禀报。”侍从听令退下,木姑娘赶忙上楼,那边李老板正在来回踱步,还在思索,嘴里念叨着“翠烟阁”“黑岭帮”“玉环剑”什么的,完全没注意到她已上下一趟,木姑娘只好走上前来,说道:“老爷,欧阳公到了。”

    李老板像是从梦里惊醒一般,嘴里无意识地跟着说道:“欧阳公到了……什么?欧阳公到了?快快,随我去门口。”

    他慌忙站起身来,胡乱抹了一把桌子上的茶水,整理了一下衣裳,领着木姑娘跑下楼去,临到书房门口,像是刚想起来一样,问道:“派人告诉夫人了吗?”

    木姑娘回道:“老爷,我已经让人去了。”

    “哦……好,很好。”李老板点了点头,“我们快走吧。”

    两人快步来到待贤坊正门,门口处刘管家正满面堆笑,与一人聊着,那人须发皆白,长须及腹,一个年轻人正搀扶着他,见李老板来到,一脸和蔼的笑容,说道:“宗儒,别来无恙啊。”

    李老板快步走上前,弯腰鞠躬行礼,说道:“岳父大人远来,宗儒未能远迎,实在得罪,岳父大人舟车劳顿,快随宗儒进来歇息。”

    “诶!不妨!”欧阳公摆了摆手,“我们先谈正事。”他看到木姑娘站在李老板身后,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说道,“这丫头,几年不见,都这么大了。”

    木姑娘上前作揖,说道:“见过欧阳公。”

    “免礼免礼,丫头快起来,”欧阳公扶起木姑娘,回头看着扶着自己的年轻人,说道,“莫广,还记得这丫头吗?”

    名叫莫广的年轻人笑着答道:“怎会不记得,属下受木小姐关照甚多。”说完,他向两人行礼,说道,“莫广见过李大人,木小姐。”

    李老板也笑了起来,调侃道:“几年不见,你也英俊了不少嘛。”

    莫广只是傻笑起来,几人都笑出了声,李老板说道:“我已经叫人告知夫人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欧阳公,妙缘酒肆的大和尚现在就在我府上,我让他去准备饭菜,等夫人到了我们边吃边谈。”

    欧阳公却正色道:“那可以先放一放,我是收到你的信来的,我们先谈正事,白儿可以等等再见。”

    见岳父大人面色严肃,李老板也点点头,说道:“您说的对,请随我来。”

    说罢几人一起来到后府侧院书房,在李老板和欧阳公在阁上坐定,木姑娘和莫广侍立两旁,刘管家端上茶水,欧阳公只是简单品了一口,便向莫广伸出手,莫广从身上取出李老板差人送来的那封信,交给欧阳公。

    欧阳公把信打开,说道:“宗儒,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李老板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现下只能看到个大概的影子,只是现在这个影子隐藏在雾中,朦朦胧胧,不知道究竟是几根分立的柱子还是一幢高楼。”

    欧阳公说道:“现在能看到的有几个影子?”

    李老板对木姑娘点点头,木姑娘从一旁隐蔽处的柜子里取出几封信,一起交给欧阳公,欧阳公仔细揉了揉眼睛,认真读来,读完,思虑良久,说道:“我们一个一个来说吧,先说你给我的这封信,戴府的事,除了将军府的人和你这里的人,还有谁知道?”

    李老板回答道:“戴府上请的客人都是他本家人,我已经叮嘱他暂时保密,对外称只是吃坏了肚子,大和尚的酒肆那边我也安排了,知道这件事的基本只有我的人。”

    “太尉、御史台和大理寺呢?”欧阳公继续问道。

    “御史台和大理寺不知道,人多口杂,派别众多,不能冒险让他们知道,太尉那边戴将军那边通了口气,我也派人联系了,但他并未过问太多细节。”

    欧阳公点头说道:“既然你已经要办这件事了,钱太尉他自然不会多过问,不过大体上你要让他知道,这个人情要做。”

    “岳父大人教训的是,宗儒已经这么办了。”

    欧阳公突然笑了,说道:“我和下面人说话都习惯了,不自然的就要教导一番,怪我,怪我。”

    “哪里哪里,我这不就是您教会的嘛,您还要多指点。”李老板也乐了。

    欧阳公摇了摇头,说:“我们接着说,那个刺客的身份呢?”

    李老板另递给他一封信,欧阳公打开来看,他认得,这是李老板府上梁岚女侠的笔迹,信中只有几行字,上写道:“彦寻,洪州新吴人,少年时师从当地武功名家,但学艺不到家,品德不高,凭借学到的轻功做了飞贼,曾被官府抓到两次,也多次被人救出,一年前被人从江州府赎走。”

    李老板说道:“那边出事之后我查到这人衣服质地出自南方,恰好岚儿在那边,我便让她去查了一下,这就是查到的东西。”

    欧阳公放下信,说道:“如此说来,派人去江州府查了吗?”

    李老板回道:“还没有,我刚刚跟戴将军谈过,他派人去那边查。”

    欧阳公想了想,说:“我不觉得他一个京城的将军能查出来什么,不成,罗老呢,让他的人去。”

    李老板说:“罗老在我府上。”

    “啊?”欧阳公很是惊讶,“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见你提他在这里?”

    “这就要从柴铎的事情说起了。”李老板饮了一口茶,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一道来,欧阳公的眉头越锁越紧,听到最后,忍不住站起身来,说道:“我不相信罗老会是当叛徒的人,宗儒你还要重新查一下,是有人要分化我们这边的人。”

    李老板认同似的点头,说道:“我也不信,我留他在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来可以保他的安全。二来,若是有人确实嫁祸罗家的人,想必罗公子是被扣在手上,我对外的风声是有大事请他来商议,也算是要给信号,但他不适合再露面。三来,若是罗公子确实不站在我们这边,这也是一张牌打。欧阳公请放心,罗老在府上好生招待着,并未受苦。”

    欧阳公坐了下来,他虽不相信罗老会站在别的立场,但李老板的处理并无问题,气也消了,说道:“杀了柴铎的人呢?怎么查的?”

    李老板说道:“那边祝士廉已去查了,等他回信即可。”

    “好吧,你安排的没什么问题,回到刚才的问题,江州那边你要另派人去,将军府的人我完全不放心。”欧阳公说道。

    李老板面露难色,说道:“何容和梁岚都有事要做,我已派出去了,江湖上的那些门派很难去查官府上的东西,朝堂上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让戴将军派人是我思来想去最好的方式了,毕竟现在这个时间,我能信得过的人并不多。”

    一旁木姑娘说道:“老爷,让我去吧,查这种事我能做好。”

    李老板只是摇头,说道:“阿木你还有别的事,江州地远,当地人情复杂,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木姑娘正待争辩,那边欧阳公笑了起来:“丫头你就不要争了,宗儒是不会让你去的,毕竟宗儒和白儿没有孩子,你这个女儿他可不能放走。”

    木姑娘一时哑口无言,看向李老板,李老板只是大笑起来,边笑边摇头,说道:“欧阳公不要说笑,宗儒确实对阿木另有安排。”

    欧阳公说道:“我还不了解你,我若是不了解你又岂能把女儿嫁给你,这样吧,莫广,这件事你去办。”

    莫广一拱手,说道:“领命,老爷,在下回来之前请您待在李大人府上,待在下回来再护卫您。”

    “好好好,就这么办。”欧阳公高兴地对李老板说,“你有个女儿,我难道就没个孙儿可以支用吗?”

    几人一起笑了起来。

    剑州,小潼水,船上。

    翠烟阁那头领悠悠转醒,睁开眼四处查看,却见自己被关在船舱之内,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一低头,自己脖子上已被包扎好,他正想想办法逃脱,忽然,船舱门打开,顾仪走了进来,那头领心中一凛,电光火石之间,刚才发生的事一一闪过脑海,一阵恶寒在身上扩散开来。

    但顾仪并未和他说话,只是走过来,站在他身旁,他的那把剑就背在背上,像是时刻在提醒对方,另一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手持一柄折扇,头领认得那把折扇就是敲在自己头上的那把,但持扇的人自己却未看到,现在他看清了,不过是个二十上下的姑娘罢了。

    吕朝云走到他面前,说道:“说吧,你是什么人。”

    那人只是紧闭着嘴,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打算说,摆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架势,于是吕朝云伸出手,折扇摁在了他的脖颈上,说道:“这个印子还不够让你开口吗?”

    那人更是倔强地撇过头去,完全不打算合作,吕朝云说道:“你是打算到阴曹地府和你带来的人一起相聚吗?”见他仍不说话,顾仪冷咳一声,那人看了一眼顾仪,打了个寒颤,他心知顾仪是那种下手绝不迟疑的人,但就是硬着脖子不肯说话。

    “好,翠烟阁果然不凡,先前遇到的索首勾郑通便是如此,给他个痛快吧,别让他逃回去通风报信。”吕朝云对顾仪说完,便转过身装作要向外走。当她说到翠烟阁这个词时,他已有了反应,说到郑通的时候,他已吃惊的张大了嘴,待到吕朝云话说完,顾仪装作要拔剑,他已是满头冷汗,急忙说道:“且慢,两位少侠。”

    吕朝云并未转身,说道:“我一向敬重义士,无需多言,给他个痛快。”

    顾仪手搭在剑柄上,正欲出剑,那人慌忙说道:“在下是翠烟阁玄色堂下‘铜双锏’毛震,二位有什么尽可问,在下有问必答,还请留在下一条生路。”

    “哦?”吕朝云转过身来,戏谑般地看着他说:“留你一命?我道翠烟阁都是草莽英雄,宁死不屈的,怎么,现在乐意说了?”

    毛震只是低头,说道:“性命攸关,在下只是惜命,人之常情。”

    “呵!”顾仪请哼一声,说道,“留你一命,让你回去通风报信吗?”

    毛震被顾仪说中,心下冷汗直流,辩解道:“大侠有所不知,翠烟阁绝不原谅失败之人,在下带人来这里,若是自己一人回去,绝无活着出来的可能,逃命要紧,岂会回去通风报信。”

    两人对视一眼,吕朝云说道:“翠烟阁管教甚严嘛,好,你说吧,我看能不能放你一条生路。”

    毛震咽了口口水,说道:“在下接到堂主的命令,让我带人到小潼水上拦截一艘船,船上有一男一女两人,二十来岁上下,这条水路平常并无游客,所以二位并不难找,堂主命我找到人后,船上人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在下领命而来,这便是经过。”

    吕朝云问道:“我二人到此的消息是哪来的?”

    毛震只是摇头,说道:“在下实在不知,只是堂主传令。”他见顾仪皱起眉头,慌忙补充到,“不……不过有听说是有人从上游来通风报信。”

    吕朝云点了点头,这是个有用的信息,想了想,接着问道:“你可知道我二人是什么人?”

    毛震仔细端详了二人半天,说道:“在下不知,只是领命行事,在下原本只是江上一水匪,日常以劫船为生,若是知道两位武功高强,在下也不敢随便带人劫船。”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顾仪对吕朝云点了点头,以一种闲谈一般的口气对毛震问道:“你到翠烟阁多久了?”

    毛震回道:“在下到翠烟阁不过一年,只因有点功夫,做了个小头领,只是按堂主命令做事,能有酒有肉有钱,只此而已。”

    顾仪又问道:“你知道郑通?”

    毛震的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说道:“郑通是翠烟阁中色堂下香主,阁内先传他被人所杀,他武功很高,所以我们大都知道他。”

    吕朝云看了一眼顾仪,顾仪不自觉的说道:“原来如此,武功很高,看不出来。”

    这句话让毛震更是惊惧,吕朝云转向他,说道:“既然你愿意说,那我就放你一条生路,过些日子,自然会有人来给你松绑。”

    说完,二人便离开了船舱,只留下毛震一人。

第十二章 阁外

    三日后,小潼水岸边。

    顾仪与吕朝云正行走在江边,两人已于一天之前下了船,两人距离翠烟阁所在地已不远,据毛震所说,翠烟阁就在这附近,也据救下的客商所言,河道在此处有一个转弯,一片沙滩之后有小市镇,市镇后有一片矿场,此地出产相当不错的玉石矿产,因此常有客商往来,但客商们只知道这是片私自经营的市镇买卖,却不知此地背后所隐藏的东西。

    在这里做买卖,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你若是其他客商介绍来的,那么便可随便买卖货物,也通常能卖个好价钱,但若是自己找来,无人引荐,那么连镇子都进不去。先前船上客商不停的探问两人身份,便是基于此事,若是二人是官府来核查这片私自经营的市镇,他们这些客商就少了个挣钱的地方了。

    现在船上的客商死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原本的船工和两个被顾仪救下的人,这生意也不必再做了,毕竟买主连杀手都派来了,余下的人商议了一下,决定顺流而下,到下游市镇经营买卖。

    至于毛震,吕朝云要船上人把他带到下游城镇官府之中,怎么对付水匪,想来船工们更有经验,其他的吕朝云他们也管不到了。

    据毛震所说,他在这里也只是待在镇上,镇上大多数人都是翠烟阁的人,只是地位都不高,堂主和他们的亲信住在矿场后的山中,市镇到矿场之间常有人巡视管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经过,这个所谓的“阁”究竟长什么样,毛震确实不知。

    该怎么潜入翠烟阁,两人心中尚无明确的想法,只是先到附近再考虑,既然翠烟阁已知两人自水路而来,那就从陆路慢慢过去呗,至于为何翠烟阁的人会知道他们二人,想必在乘船地称病留下的那人是翠烟阁的人吧。

    现在唯一剩下的疑点就是,翠烟阁的人到底为何要费尽心思从吴越一带重金采买劣质瓷器,在船上,吕朝云又细致的检查了一遍,仍是未能发现任何问题,那些瓷器既不像藏了什么东西,也不像是有什么特别用处,此事目前仍是不明白,只能期待到了翠烟阁内部能探查到什么吧。

    时节已是入秋,夜间一场细雨过后,白天道路倒并不泥泞,空气中泥土气味与青草野花混在一起,虽是太阳高挂,但总是令人清凉舒适,山林之中不时有鸦鸣之声,也有其余的鸟鸣之声相和,倒也显得不是那么刺耳。顾仪与吕朝云走在这山边道上,前日的血腥厮杀在今日清爽的日光之下,好像也变得不那么凶残,似乎人们在舒适的环境中只能记得一时之事,只要不是涉及自己,也就只会影响一会儿的心情,现在的两人便是如此,吕朝云一门心思地在思考该如何潜入翠烟阁之中,顾仪看着眼前的山景,若有所思,说道:“吕姑娘,安德玄前辈所说的,翠烟阁收集天下宝物,若是藏在如此深山当中,无人可以得见,又有何用?”

    吕朝云仍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并未在意,只是随口回道:“收藏呗,见到好的东西,总是要拿到自己手里。”

    “如这般收藏,总是要有一个目的,若锦衣夜行,岂不是很好笑?”

    吕朝云看了顾仪一眼,说道:“或许只是在江湖上立一个招牌咯,一说起翠烟阁,大家都知道是以收集宝物闻名,为名为利,这是为名。”

    顾仪也只是摇头道:“为名为利,归根结底,仍是以名换利,翠烟阁收集各种宝物又不能到处运用,只留要给虚名,除了招人来偷盗,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吕朝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公子实在是多虑了,人的怪癖岂是能归纳的出的,有些人就是喜欢把东西守在自己身边,一步不要离身,不过以翠烟阁来说,恐怕阁主人也是奇人了,你知道多少翠烟阁的事?”

    顾仪又摇头道:“除了这些天路上听来的,其余一概不知。”

    吕朝云突然起了兴致,反正也想不出什么潜入的主意,到时候随机应变好了,她说道:“那就让本姑娘好好给你上一课吧,顾公子,我说的都是我道听途说,不见得是真的,我们过不久就可以验证。”

    顾仪也笑了起来,当下一揖到地,说道:“谨听吕姐姐教诲。”

    “该从何说起呢?”吕朝云背着双手,走在顾仪前面,突然扭过身来,说道,“就从一个二十年前的故事讲起吧,你有听你师父讲过江湖上一刀二剑的故事吗?”

    见顾仪摇头,吕朝云接着说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三位大侠,武功之高,无人可及,甚至是现在太白山仙贤派的林知古大侠的父亲,武林中鼎鼎大名的‘武君剑’都不是这三人的对手,这三人出身各自不同,一人起身草莽,一人出身富贵,还有一人,却是一穷二白。草莽之人割据一方,劫富济贫,使一柄“霸羽刀”,专抢不义之财;富贵之人帝王贵胄,游侠四方,用一把“荡寇剑”,只战贼寇恶徒;一穷二白那人最是传奇,竟是被一乞丐养大,不知从何处学来剑法,更得一把‘夺魂剑’,一心只除武林败类。这三人各行侠义,虽出身处事遇人都不同,但互相敬佩,无论人品还是武功,这三人都受江湖中人的敬仰。”

    “这三人中,出身草莽那位大侠因时常抢掠不义之财散给穷人,因此得罪的人最多,曾有人挑动夺魂剑与之一战,两人在太行山麓大战了一天一夜,未分胜负,最终一笑泯恩仇,说清是非,结拜为兄弟。从此两人时常一同出行,也常常分头而动,但每当一人赴险,另一人也会千里赶来相助。”

    “那时富贵之人一时兴起,挑战武林中四大剑派,哦,对,那时候苍鹭剑派的秦掌门也只是小有名气,荡寇剑行事太过高调,将四大剑派高手纷纷击败,那场比试闹的很大,不光是正派人士纷纷到场,许多邪道之人也悄悄到场,他们各怀鬼胎,最终一场比武变成了一场血战,霸羽刀与夺魂剑二人也得知了此事,来到此地,与荡寇剑也有交手比试,在武林人士见证之下平息了这场动乱,荡寇剑虽然取胜,但自己内心深感愧疚,从此隐退江湖,但仍有人时不时能发现他在各处悄然行侠仗义。”

    “你一定好奇我为何会知道‘游散仙’安德玄,他也是那个时代的人,那个时候他是这位荡寇剑的好友,曾专程找他学过剑法,两人齐心合力从海上盗匪手中救下了一整个城池,两人击破几百人围攻,但在庆功宴上带了两坛好酒,不见踪影,他的名号也是如此而来。”

    顾仪虽然听得全神贯注,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这三人与翠烟阁有何关系呢?”

    吕朝云拿着扇子在他手上轻敲了一下,说道:“我还没说到呢,你接着听,为何我告诉你是二十年前呢,因为这三个人在群侠之间的那场比试发生的更早,但真正的大事发生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吕朝云顿了一下,“天子驾崩,太子即位,虽说这件事对于朝廷来说是大事,但一般来说对武林人士并无太大影响,但这一次不一样,三人中的富贵之人,荡寇剑突然在长安城现身,江湖中人都知道他是皇亲贵族,但他平日里从不以此自居,江湖中人都以为他早已放下身份,但这次却深陷其中。江湖中人不知道他站在哪个立场,只是听说不知为何,霸羽刀与夺魂剑也来到京城,三人在长安城中大战一场,这一战大家都知之甚少,只是知道霸羽刀死在了这一战之中,荡寇剑身受重伤,没过多久,在天子登基前日不治而死,夺魂剑不知所踪,之后便杳无音讯,几天之内,江湖中最受人敬佩的三位大侠竟落得如此下场,只能让人唏嘘感叹。也正是此战之后,江湖中似乎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静默,没人再提这三个人如何,一夜之间似乎这三个人的故事似乎不复存在一般。”

    顾仪听着吕朝云讲的故事,甚是感慨,说道:“如此说来,像是荡寇剑这般大侠,仍是放不下功名利禄,难逃俗世啊。”

    吕朝云只是淡淡答道:“这些事情,谁又逃得开呢。”

    顾仪只是感叹一声,接着问道:“那么这三人个故事如此落幕,翠烟阁呢?”

    吕朝云说道:“翠烟阁是在这件事之后两年出现的,三位大侠虽然不在了,但他们的武器还在,除了夺魂剑不知所踪之外,霸羽刀被送还给了他的子嗣,荡寇剑则被保存在了长安城某处。但就在长安城之内的那场大战之后不到两个月时间,一伙绿袍人众抢走了霸羽刀,这件事惹得当时朝廷震怒,各地都动员人马彻查,所有明面上的门派都被官府派的人搜查了一番,却根本查不到这群绿衣人的底细,又过了差不多两个月,这群绿衣人突然来到长安城中,把荡寇剑夺走,同时留下书信一封,自称翠烟阁,这就是翠烟阁的由来。”

    顾仪吸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放着那两把武器?翠烟阁竟是如此势力庞大吗?抢走这两件东西都安然无恙。”

    吕朝云只是摇头,道:“这些故事都只是我娘告诉我的,具体是对是错,等我们能到翠烟阁内部,自然也就知道了。”

    顾仪点头说道:“那倒也是。”他突然停了下来,问道,“你刚才说安德玄前辈是荡寇剑主人的好友?他告诉我们翠烟阁所在地,他应该知道那把剑就在翠烟阁中,为何不为好友夺走此剑呢?”

    吕朝云也猛然停步,说道:“对啊,我忘记这件事了,若是以安德玄老前辈的功夫,若是知道好友的剑在那里,定然会去取,若是因为翠烟阁高手众多,不敢深入,也绝不会让我俩到翠烟阁去,这么想没错吧。”

    对于她这个推论,顾仪并不反对,说道:“是啊,既是安德玄前辈觉得我应该到这里来,那么就一定有他的理由,莫非这把剑后面还有故事,安德玄前辈觉得剑放在那边没有问题?”

    吕朝云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后摇头放弃,说道:“我还是想不明白,若是安德玄前辈觉得我们能完好的到翠烟阁内探查出什么,昨日翠烟阁派来的杀手又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下手毫不犹豫,见面便是要赶尽杀绝的,莫非是安前辈觉得以我们二人,可以随意出入?”

    顾仪挠了挠头,说道:“这件事实在是难以捉摸,但眼下我们已经快要到了翠烟阁所在地了,不妨到了再说。”

    两人就这样一边思索,一边赶路,等到午后时分,二人已隐约听到远处喧哗之声,似是非常热闹,继续向前,道路左侧靠山的一边逐渐变缓,靠小潼水那一边河道也变宽不少,河上能看到一些小船来往,再向前看,一座市集已俨然出现在面前。

    顾仪两人在周边观察良久,这座集市与其余城内市坊并无不同,各路商贩不断叫卖,出售着各色商品,大多是玉石制品或是竹雕竹制器皿,一些客商模样的人在来回挑选,或是与叫卖者讨价还价,丝毫看不出有一丝翠烟阁的味道。

    这座小集市并不大,顾仪他们二人所来的道路南北沿小潼水而来,一条道路与这条南北道路垂直相交,一边通往山中,一边通达小潼水上一个小港,商人们便聚在这条东西道路两侧,随时有人成交,便沿路回到小港之内,乘船离开,俨然一派生意兴隆的景象。

    如果不是安德玄指点,旁人根本不会知道这样一个集市,但如此之多的来回商贾,此地好像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一般,想来无人征税无人监察的私市,商人们为其保密也并不奇怪。

    商人们的摊位处搭建有顶棚用以遮风挡雨,再沿路向内,便是一排高矮各异的院子,若是吕朝云所猜不错,此地应是毛震所说的翠烟阁下级成员们的住地,院子各个大门紧闭,与那边商人们的交易场所不同,这里倒是死气沉沉地,只有几个人聚拢坐在院外,似是在下棋,完全不像是一个秘密帮派的样子。

    毛震曾对二人说过,镇子上大多都是翠烟阁的人,所以二人此刻并不敢直接来到集市之内,此刻一艘船停在小港之内,船上人抬着一批货物下船,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迎了上去,两人说了几句什么,只见船上下来的人奉上了什么东西,然后那人便走开了,留商人自行将货物拉到市场上买卖,看来即便是私市,也是要上交点什么的。

    集市人多口杂,不易分辨,顾仪两人决定先顺着道路往里探查一番,二人从市镇外围向内走去,隐藏于山林之中,这山林甚是难走,荆棘灌木遍布,两人甚至在草丛之中发现有捕兽夹的存在,也不知是为了猎点野味还是为了防人。

    但这难不倒二人,顾仪与吕朝云各施轻功,在树梢之间穿行,不多时,已来到山林边缘,这里距离集市并不很远,但却幽静了许多,眼前是一片采石矿场,但却没有任何开采的迹象,矿场整个有围墙环绕,门口有人把守,时不时有马车从矿场内出来,马车皆有篷子覆盖,似乎是运着玉石等物,但采石场内却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开采之声。

    两人心下奇怪,但见外围看守并不多,于是决定潜入其中探查,趁着一辆马车正在进出大门,看守注意力在车上之时,两人离开树林,悄悄来到围墙下,轻轻一点,便已跳上围墙,墙内确实是一片采石场景象,但并无一人在其中劳作,两人观察半晌,才发现虽然场内堆积着不少石料等待加工,但马车却是从矿洞之中走出,在石料和加工处并无半点停留。

    两人正待继续潜入矿洞之中,猛然间一声唿哨响起,围墙另一边上,一座哨塔上的人大声呼喊起来,原来两人虽藏身于哨塔视野的死角之处,但正午的阳光洒下,两人的影子正落在空旷的采石场空地之中,哨塔上人眼尖,见地上阴影似乎与往日不同,仔细观瞧,却看到两个人影,立时发出警报。

    见自己行迹暴露,吕朝云四下观察,市集那边,原本紧闭的院子在听到警报之后突然院门大开,身着绿袍之人从中涌出,向着采石场这边赶来,人数着实不少,原本在门口的哨卫们也纷纷向着两人藏身之处赶来,再看顾仪,此刻右手已放在剑柄之上,正欲拔剑而出,吕朝云一把拉住他,在敌人的地盘这般厮杀不是办法,眼下已无退路,也只好硬闯进阁了。

    她拉着顾仪跳下围墙,朝着矿洞奔去,既然没见到有马车进入,却不停有马车出来,那就意味着这里还有另一条通路,追兵在后,只好但愿眼前堵截之人能少一点。

    两人飞快地穿过采石场空地,来到洞口前,远看这洞口并不大,但离近之后却发现,这洞口着实不小,两辆马车并排而行毫无问题,洞内是一条宽敞的通路,尽头处有光,但这条山洞通路也太长了,那个出口的光点粗略估计有五六百丈之远。

    此刻二人也别无选择,身后翠烟阁人众手持各色兵器已然靠近,于是二人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洞内,洞内也有翠烟阁的人手在看守,见二人冲入,纷纷举剑提刀相迎,顾仪与吕朝云牵手并肩而行,见有人阻拦,顾仪右手拔剑而出,拨开攻来武器,没等杀招跟上,那人早被吕朝云左手中扇子点倒,那柄扇子顾仪送给吕朝云并不久,没想到她一手打穴功夫在这柄扇子上使的居然如此纯熟。

    就这样一路向前,洞内看守并不很多,相距距离也甚远,每当碰到阻拦,顾仪剑还未到,吕朝云已抢先将人制住,同时右手紧拉着顾仪左手,显是有心不要顾仪使出那套暴虐的剑招。顾仪心下也明白这一点,很是感激,但也不会怠慢,恐怕吕朝云有失,越跑越快,总是抢先迎敌。

    山洞并不平坦,整体上是一段上坡道路,两人在山洞中跑了一半左右路程,眼前似乎是一个休息之处,七八个人正聚集在此,一齐上来阻截,这几人皆手持重兵器,铜锤铁棒一起打来,顾仪不敢托大,以十二分的专注迎敌,左手挣脱朝云的手,向前猛冲一步,一套剑法如旋风般刮过,要闯开这些重兵器的阻拦。

    以长剑对重兵,从来都没有硬接的道理,再是神兵利刃,在这样的打击之下也难免受损,顾仪也深知这一点,剑招所指皆是敌人的手指,逼迫对手收招,一旦对手匆忙变招躲避,便是追击杀伤的机会,一般来说这些兵器都比剑要长,这样的招式很难奏效,但顾仪手中剑却比寻常长剑要再长一尺,几人还未意识到这一点,便已有两人手指被斩断,痛苦地向后退却,所幸其他几人反应够快,抢攻而至,才算是逃过一劫。

    吕朝云见顾仪已施展开来,自己一时根本无法相助,贸然出手恐怕只会捣乱,且不说在这狂乱的剑招之下自己受伤,单是令顾仪分心便已是极大的危险了,她回头看去,追兵已近,休息处一旁停着几辆马车,车夫见事态不对早已躲藏起来,她灵机一动,捡起地上的碎石朝着拉车的马掷去,飞石中暗蓄内力,砸在马身之上,只让这些马儿感到剧痛,一时受惊,嘶鸣着向追兵方向狂奔而去,带着马车横冲直撞,给追兵造成了不少麻烦。

    吕朝云连打数次,休息处所停马车悉数被她驱赶起来,追兵一时手忙脚乱,被马车连撞带踩,折损不少,她再回过头,顾仪那边基本已解决完毕,五六个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剩下三人也已各自负伤,眼见不行,吕朝云手中折扇飞掷而出,正打在一人胸前大穴,那人一口气没喘上来,倒地昏了过去。

    见有一柄折扇飞过,顾仪想也未想,左手伸出,便将折扇捞在手中,“啪”地展开,扇骨架住一柄钢鞭,右手剑到,已将此人放倒,随即左手折扇再掷出,手指轻勾,已是打开扇中机关,这几下行云流水,似是天生就该如此运用。剩下一人显是武功颇高,双短剑荡开折扇,一手将顾仪长剑带开,眼见得手,却不想顾仪手中两把薄如蝉翼的飞刀飞出,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无暇躲避,臂膀中刀,手臂一滞,吕朝云已到眼前,右手拂过他手臂三处穴位,顺势向上,一掌拍在下巴,登时昏迷,倒是从顾仪手下逃得性命。

    顾仪见人已倒,甩掉剑上血滴,回剑入鞘,眼前已无人阻拦,那边吕朝云已将折扇重新收好,身后追兵总算从一片混乱之中恢复,再次追来,两人再次跑了起来,距离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二人三步并作两步,不多时便已来到洞口之处。

    刚出阴暗的山洞,眼前的亮光刺的二人睁不开眼,等到视力恢复,眼前的景象令二人大为惊诧,这里并没有什么走马车的道路,只有一条栈道在眼前蜿蜒而上,往下看,这个洞口已在山崖半空之中,其下便是万丈深渊,这条长长的山洞竟是挖山而过,从山下直通山腰。眼下无法可想,两人只能从栈道一路向前。

    这条木栈道极其狭窄且破旧,脚踏上去咯吱作响,只能容一人通过,栈道一侧紧贴山崖,另一侧便是万丈深渊,山崖岩壁光滑无比,无任何借力之处,一旦失足,便绝无生还的可能,故事里虽常有落下山崖后幸存之奇遇,但在这里显然并不适用。

    吕朝云自持轻功较好,想要走在前面,但被顾仪坚决的拉住,眼前不知是否会有人阻拦,若有人阻挡,自己迎敌更好,于是顾仪在前,吕朝云在后,两人在着狭长的栈道上前进,远处,栈道通向一处平台,似是一条游龙盘于山边,又好似玉带一般蜿蜒曲折,扶摇而上,好在栈道虽破旧,但总归还算结实,加之眼前并无人阻拦,倒也没遇到什么难题,唯一难受的便是岩壁上时不时伸出的小枝,钩住衣襟让人甚是烦躁。

    吕朝云回头看去,追兵已来到来时的洞口,但在栈道面前停了下来,只是看着两人向上,并不追赶,她才想起毛震所说,不许任何人踏入一步,看来翠烟阁神秘的主阁就在眼前了。

    这条栈道虽长,但二人还是即将来到栈道的尽头,顾仪一手扶岩壁,一手扶剑柄,此番攀登耗费不少体力,眼见来到平台,若是有人以逸待劳,那二人当真无处可退,就这么想着,二人终于来到了栈道尽头的平台之上,平台上空无一人,但两人却傻了眼。

    眼前空无一物,平台一侧是岩壁,往前却再无道路,死路的尽头即是深渊。

第十三章 山间

    顾仪与吕朝云站在山崖边的小平台上,身后是蜿蜒的栈道,眼前是万丈深渊,再无前路,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山间平台方圆不过五尺,两人站在其上也显得拥挤,左右看去,一面是山岩,另一面则是无底深渊,放眼望去,脚下雾气缭绕,时有飞鸟翱翔于低处,恍惚之中似有云间仙境之感,谁能想到在山外嘈杂纷乱的市集矿上之内,竟有如此一个寂静之所。

    虽说山景如画,可这翠烟阁究竟在何处?顾仪向前看去,不远处的山崖上,一道小瀑布飞流直下,水流之声如珠落玉盘,与飞鸟猿声相和,似有音律若清风白云,竟让人一时间忘却了世间争斗纷扰,顾仪回头看去,却见吕朝云听得有些入神,见顾仪看她,方才反应过来,这美景佳音竟比多少炽烈凶蛮更能摄人心魄,惊憾人心。

    就在这狭小的平台之上,两人四下寻找前路,此处如此壮丽,但是为了赏景便值得有此条栈道,但若是仅为了赏景,建造一条如此险恶的栈道未免太过奢侈,也不必立下严禁任何人靠近的禁令。可两人寻找半晌,却找不到有任何道路的迹象,吕朝云甚至提出可能是二人在栈道上过的匆忙,错过了岩壁间的暗道,但一路上来岩壁险要,决计不像是有可以开凿密道之处。

    无法可想,二人在这不足五尺的岩壁平台之上,束手无策,只是看着眼前山谷,或许此地真如仙境一般,须得有缘之人才可到达,就在吕朝云如此想来之时,脚下谷中一只山猿引起了她的注意,却见那只山猿正蹲在岩壁间的枯木之上,啃着山间采摘的野果,见一只飞鸟从身边飞过,便伸手驱赶,那只飞鸟却没被赶走,绕着它打转,似是觊觎它手中野果,山猿见驱赶不走,将野果衔于口中,潇洒一跃,轻舒长臂,已钩住另一根枯木,几个起落,便消失于山谷浓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见到此景,吕朝云突然心念一动,四下看去,身边及脚下只能看到岩壁,绝无攀登的可能,但回过头向上看,一根树枝在头顶不远处横伸出来,在这山岩之中丝毫不显得突兀,却足以承载一人之重,再向树枝前方看去,不远之处又是一根树枝,无心看去只是山间野枝,但若有心来看,竟是一条直至山崖之上的通路。

    意识到这一点,吕朝云竟先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些树枝说是道路,根本就是自欺而已,脚下烟云缭绕,深不可测,谁人又会将此作为道路。

    吕朝云摇了摇头,再看顾仪那边,在山壁之上敲敲打打,已是不知如何是好,茫然无措罢了,看到吕朝云摇头,顾仪意识到她可能发现了什么,于是问道:“吕姑娘,你知道什么了吗?”

    吕朝云思来想去,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其他可能的道路,万般无奈之下,再次抬头看向那棵枝条,再次仔细看去,那似乎并不是树枝,而是一个山崖缝隙之中长出的小树,在这绝壁之上,仍是生机勃勃,想着山间阳光处生长,只可惜扎根岩壁,想要成材却也有心无力,只横扎于此,供人踏足前行。

    顾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初时并未有所察觉,但认真思虑了一下,立时明白了吕朝云心中所想,说道:“以此为路,也未免太险了吧。”

    吕朝云不甘心似的又看了一圈,回头看着来时的栈道,咬了咬牙,说道:“只有这条路了。公子,我们真的要试试吗?”

    顾仪看着脚下深渊,也甚是犹豫,但他还是说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看吕朝云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也不再多言,只是检查了一下自己背后剑鞘,示意吕朝云暂时退到栈道上,自己好施展轻功上去,但这次吕朝云拉住了他,说道:“公子,若是对敌拼斗,公子远胜于我,但若轻功来回,还是让我来吧。”

    没等顾仪说话相争,吕朝云便翻身而起,脚尖在山壁上轻轻一点,人已飘出,正落在那棵小树之上,身子不见丝毫晃动,向前看去,另一根树枝就在不远处,脚下一松,又一次跃起,手掌在岩壁上轻拍一下,身形旋转,再次飘然落在第二根树枝上,回头看去,顾仪已在几丈之外。

    见她如此,顾仪便放心了下来,自己也施展轻功,似惊鸿一般,一飞冲天,脚下在岩壁间连踏几下,已然落在第一棵小树之上,枝条只是晃了晃,其人稳若泰山。吕朝云见顾仪轻功也无问题,便不再多等,再次跃起,下一个枝条飘去。

    就这样,两个人影在山崖之间穿梭,一个如浮云轻抚,飘飘然似风吹纱起,难分其形,一个如骤雨惊雷,点点滴若水银泻地,难追其势,山雾水云之间,这二人在岩壁之上欣然起舞,若有人此时从远处看去,必会惊异世间竟有如此美妙轻功,一急一缓,一重一轻,却合得两仪真意,行云流水,视险境若无物一般。

    树枝之间远近高低各异,但地势缓缓上升,两人在山间已穿行多时,吕朝云向前看去,自己距离山崖之顶已是不远,但眼前树枝也变得越发难落,又是几个起落,眼前山崖却突然出现一道急拐,整个山壁向外侧翻折,吕朝云落在树枝之上,从她那里向前看已再无一根树枝,不论上下前后。在这山崖之上,又无法向前探头查看,更无转身后退之路,正在此情急之下,忽然又再次看到一只山猿,就在眼前不远之处,两手两足扣在岩壁凸起之处,忽然看到两人出现在树枝上,受到惊吓,松开双手,双脚发力向前跳去,虽然眼前已无岩壁,但却没有落下山崖,而是在山崖急转处抓了一把,把自己拉向山崖弯折处,倏忽已不见踪影。

    既然山猿如此行动,想必山崖另一面是有路的,吕朝云此刻已无再多考虑的机会了,当下心一横,朝着山崖急转之处跃去。

    顾仪跟在吕朝云之后,眼见山崖地势变换,向外翻折,正暗自有些焦虑,却突然看到吕朝云一跃而出,向着山边落下,眼前却并无落脚之处,心下大惊,脱口喊道:“朝云!”但见吕朝云在山壁边缘一拍一转,身形已消失不见。

    他赶忙继续向前,落在吕朝云刚刚落脚之处,四下搜索,却看不到吕朝云所在,情急之下,大声喊道:“朝云!朝云!你在哪?”

    顾仪的声音在山谷之内回荡,打破了这片宁寂的气氛,没等他再喊,山崖另一边一个声音传来:“顾公子!我没事,你快过来吧!”却正是吕朝云的声音。

    顾仪心中稍安,看准了吕朝云刚刚跳落的位置,起脚跳起,竟恰好到达吕朝云换掌翻转之处,分毫不差,右手朝岩壁上一抓,脚下一点,自己身形已转过崖壁,眼前一根树枝伸出,顾仪借势抓住树枝,向前一荡正落在一处平台之上,吕朝云正在自己面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满脸兴奋之色。

    看顾仪平安落地,吕朝云也放下心来,说道:“顾公子,我想我们找到地方了。”

    顾仪抬头看去,两人此时正在两座岩壁之间一处断崖之上,但一条道路就在面前,青砖铺地,香炉立于两旁,台阶蜿蜒直上于在两侧山崖一线天之间,山花朵朵,砖上青苔点缀,相比适才险境一般的自然之景,此处确实另一番奇妙景象。

    两人也未多做停留,起身踏上台阶向上,顾仪走在吕朝云前面,正色言道:“吕姑娘,刚才那一跳也太过冒险了,你轻功虽高,但这样冒险叫人如何放心啊,姑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顾仪该如何向大和尚交代。”

    不想吕朝云却说道:“顾公子说的没错,朝云心领了,不过……”

    “不过?”顾仪见她未说完,问道:“不过什么?”

    吕朝云笑了起来,拉着顾仪的衣袖说道:“适才顾公子焦急地呼喊,朝云却从未听过,感觉很是美妙。”

    顾仪的脸一下就红了,说道:“危急时刻,顾仪并未多想,姑娘见谅。”

    吕朝云却说道:“没关系,公子,天天叫吕姑娘,朝云早就听烦了,好像自己比你大了好几岁一样,公子以后就叫我朝云吧。”

    顾仪脸上红色未消,喃喃说道:“姑娘如此要求的话……”

    吕朝云打断了他:“还叫姑娘吗?”

    顾仪那边噎了一口气,自己也笑了,说道:“顾仪听朝云姐姐的。”

    山间阶梯建造甚是规整,一路险象下来,顾仪与吕朝云总算走到了好走的路上,也是轻松了许多,两人就这么嬉笑着,穿过两山之间向上,终于,阶梯的尽头到了两人面前。

    阶梯尽头,山间一线天骤然扩大,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翠竹林俨然出现在面前,林子位于山顶之上,蜀地少见的阳光洒下,翠竹带着还未散尽的露水,青翠欲滴,鲜嫩如新。翠竹之中,两座三层高的楼阁赫然耸立,中有二桥相连,高门巍峨,飞檐若虹,饰有玉龙金凤,云霞雕琢,美不胜收,日光落处,翠竹丛间,紫烟缭绕而起,环绕楼阁而上,平添三分禅意,虽说阁楼大门之上未见任何名牌,但翠烟阁之名,当真所言不虚也!

    顾仪与朝云被眼前美景震撼,已然难说一言,壮美、神秘、奢华、轻柔,这些词都只能概括这座楼阁的一面,两人对视一眼,张嘴半天,竟说不出一个用来形容的词汇,第一听到翠烟阁这个名字之时,绝对不会想到会见到如此景象。

    就在二人惊诧之时,翠烟阁大门敞开,顾仪警惕地伸手到剑上,出乎意料的是,一个童子缓步从阁内走出,朝二人走来,小童未见有一丝慌张或敌意的神色,只是施施然来到二人面前,向两人长鞠一躬,笑着说道:“顾少侠,吕姑娘,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

第十四章 入阁

    顾仪与朝云见童子在前引路,很是惊奇,两人已与翠烟阁人众交手三次,除却第一次有安德玄在场,其余两回皆是生死向搏,怎地一道阁内,居然如此客气,这童子所说的翠烟阁主人究竟何许人也?

    眼下多想无益,既然已经一路披荆斩棘来到了门口,岂有不进门的道理?两人对视一下,便已心领神会,紧随童子,踏上宽敞的台阶,步入翠烟阁的壮美的大门之中。

    令二人颇为吃惊的是,阁内不似外面看时那般富丽堂皇,反倒有一丝破败之感,进门即是一条长廊,两侧墙壁上饰有各种金色龙凤纹样,虽然谈不上金碧辉煌,但也绝对是精美绝伦,只是在这华丽的长廊之中,却难掩一股奇怪的腐朽气味。

    童子领着二人向前,到第一个门口,转头对二人说道:“这里是我家主人存放书籍的地方,两位可随我来。”说罢,他推开那扇雕琢着细腻仙鹤纹样的木门,带二人来到房间之中,这个房间里中立有数根粗壮石柱,石柱旁有几排巨大的木架,架上均是破旧古籍,顾仪粗看过去,都是诸子百家所著经书,只是年代久远,顾仪想要拿起一本看一看,但又担心损坏,想了想还是罢了。

    整个房间之中充满了古书散发的气味,童子说道:“我家主人为防这些古籍潮湿损坏,在香炉之中燃有特制香料,二位不要暂且忍耐,请随我继续参观。”

    说完,他带二人退出房间,沿长廊继续向前,长廊之中偶见挂有字画,顾仪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均是其中上品,吕朝云显然更懂一些,没过一幅,便惊叹一番,两人一边参观一边前进,不多时,三人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了第二间房间门口。

    童子说道:“此处是我家主人存放金石玉器之处,二位请随我来。”说罢,推开而入,房间很大,与刚才的房间一样有立柱支撑,其中放置着许多木制台几,其上放置着各色金石、玉器、瓷器、漆器,不过令吕朝云稍有奇怪的是,在这里面确实有许多珍品,一些宝石、珍珠、玉如意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但还有一些就显得普通了一些,虽然也知道是贵重之物,但与如此气派的藏宝阁并不相符。

    她小声把自己的疑问说给了顾仪,顾仪虽说不是很懂,但隐约也觉得奇怪,刚才在第一个房间就觉得不对,虽说那些经书典籍确实均是名作,但其中一些并不罕见,只是古旧一些,为何特意收集这些并无多少价值的东西呢?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只好带着疑问,继续随着童子走出房间,继续沿长廊向前走去。

    三人再转过一个拐角,已然来到了这座建筑的背后,后面是一片小园,山石植物修建精致,更有一条溪流活水通过其间,沿阁流向远处,看方向大致就是刚才二人在山谷之中见到的那条小瀑布。溪水略宽,其上有小桥一座,通向一座小亭,恰好在溪水中央。

    小童见二人欣赏了一会儿,便停下来等待,待到二人转过身来,小童指一旁房门说道:“此处是存放织物绸缎之所,二位请看。”他打开房门,带二人进入,吕朝云进入之后,被吓了一跳,这房间同样不小,墙面之上挂着许多编制精致的挂毯锦缎,纹样相当名贵,房中石柱之上也同样挂有华丽织物,但地上却是堆积着成片的布匹,一些非常名贵,有许多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从西域而来,但还有一些却很寻常,就这么交杂着堆在一起,她看向顾仪,顾仪虽说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但这个房间之内的摆设之混乱,任谁都能看得出端倪。

    那童子虽然看到二人充满疑问,但也并不回答,只是又带二人离开房间,继续向前,再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门口,对二人笑了一下,说道:“二位都是习武之人,这个房间二位一定喜欢,这里是我家主人存放武具的地方。”

    说罢,他推开房门,门上饰有猛虎,走入其中,两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个房间又与之前的房间不同,如果说前一个堆积布匹的房间是杂乱的仓库,那么这个房间就是恐怖的刑房,无数把各种武器交叉堆在一起,墙上挂满了各种刀兵,地上一堆一堆以铁链相锁,窗外日光照射之下,兵器之上闪着凛凛寒光,单个来看并无问题,只是如此之多的刀剑堆在一起,加上柱子上刀凿斧砍的纹路,竟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顾仪随手从中抽出一把剑,剑身光洁如新,剑末装饰有宝玉,剑柄末端也镶有金玉,剑格呈飞鸟双翼之形,他把手放在剑刃上摸了一下,手指立时被划了个口子,吕朝云看到这把剑,惊的一时说不出话,顾仪向她投出询问的目光,吕朝云说道:“如果我没有认错,此剑是彭水大家杜氏家传之剑,名为‘水鹊’,几年前家主在万州地带遇袭,此剑被人抢走,人也不知下落,杜家重金寻找下落,也到处打听是否是仇家所为,江湖上惹了不小的麻烦,这把剑竟然在这里。”

    “此剑确实是名剑,”顾仪掂量了一下,便知此剑长度、平衡均是上品,“只是如此随便扔在这里,却是何故?”

    吕朝云只是摇头,回头看去,童子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二人,并不打算做什么解释。无奈,顾仪放下剑,左右再看,又从铁链之中抽出一把弯刀,说道:“这把刀也与众不同,你知道什么吗?”

    吕朝云看了看刀身,刀身上铸有繁复花纹,似是自西域而来,她摇头说道:“这个我不知道,但不像是我在江湖上有见过或听说过之物。”

    顾仪放下刀,继续先前查看,吕朝云跟在他身旁,许多兵器并不出色,但顾仪总能在其中找出最为名贵的兵刃,一些吕朝云能讲出故事,一些则根本听都没听说过,但即便如此,两人在房间之中只粗略走了一圈,就已发现了十余把江湖上不知下落的兵器,惊讶之余,两人头脑中的问号也越来越多,为何费尽心思收集如此之多的名品宝剑,却像垃圾一般堆在此处?

    门口童子见他二人并无退出来的意思,便开口说道:“二位,暂且随我见我家主人,问题可直接问我家主人。”

    顾仪看着吕朝云,吕朝云点点头,说道:“走吧,我们去问上一问。”于是二人放下手中刀剑,随童子走出房间,再沿长廊向前,拐过墙角,已来到了翠烟阁大门所在那一面,童子在拐角一面墙上一推,一扇暗门打开,却是一座向上的楼梯。童子向二人示意了一下,便立在门口,不再带路,只是让二人自行上去。

    吕朝云问道:“你不带我们上去吗?”

    小童只是笑着摇头,说道:“二位自行上去便可,在下只是引路,是不得上二楼的,这是这里的规矩。”

    吕朝云无奈地笑了一下,扭过头去,和顾仪一起走上了阶梯,待她二人上去之后,童子在身后将门关闭,从远处看,这便是一面完整的墙壁,丝毫看不出有门的踪迹,门框隐藏于墙面花纹之中,可谓巧夺天工。

    二人沿楼梯向上,楼梯很长,虽说扶手上依旧装饰精美,但脚下却有旧木踩上去的嘎吱声响,这声音让两人心中的疑惑更重了,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二楼,眼前豁然一亮,这二楼又是另一番景象。

    整个二层空旷无比,几十根大柱子支撑起顶部,想来是与一楼房间内的石柱一体,当中有一条铺着地毯的走道,两旁有两排坐垫茶几,在走道的尽头是一座略高的平台,平台上也放有坐垫和茶几,后立有屏风,屏风之上赫然是龙纹图案。想来此处是宴会之所,但这里到处可见的龙凤装饰,只让二人觉得翠烟阁绝不是那么简单。

    两人沿着走道向前,走近了才能看到,走道两旁的石柱之上每一个都挂着一把剑,剑形各异,但无异都是世间难寻的极品,在剑的品质上,吕朝云懂得并不多,顾仪想了想该怎么比较,对她说道,这里的每一把剑都在祝士廉的夺云剑之上。

    外围的石柱上没有挂剑,但在其上挂有纱帘,外围并无墙面封闭,清风从阁外徐徐吹过,纱帘随风而舞,两人这才看清其下皆有一木架,架上放置着各种铠甲,适才只是被纱帘所遮挡,此刻一先露出来,这里完全不像是哪个江湖门派组织,反倒像是为将军们庆功之所。

    整个二层似乎是空无一人,从这里的边缘能够将整个楼阁外美景收入眼中,一座长桥似是凌空飞起,连通对面另一座楼阁二层,那一座楼阁封闭甚严,但也有一些窗子开着,其时天色稍晚,天边云朵也变得橙红,仔细看去,那边楼阁似是还有炊烟升起。

    两人已走近走道尽头,忽而脚步声响起,顾仪与吕朝云抬头看来,一人从屏风之后转出,身形高大,中年模样,一身翠袍,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尊贵之感,立在平台上茶几之前,背后是屏风上的龙纹,斜阳洒下,一股威严之感顿生。

    他开口道:“顾小友,吕姑娘,二位远道而来不易,且先坐下,稍后会有饭食送来,想必这一路上疑问不少,是也不是?”

    但顾仪与吕朝云此刻已瞪大了眼睛,嘴巴大张,竟说不出一句话。

    这画面换谁来想必也都说不出话,若不是此人身形高大,说不定两人早已惊叫出声,在二人的眼中,这位翠烟阁的主人长相竟与李老板一模一样。

第十五章 问阁

    翠烟阁主人终于出现在顾仪与吕朝云面前,但他们被眼前之人惊的说不出话,若不是身形身高不同,两个人真的以为眼前的就是李宗儒李老板。

    见他二人如此惊讶,翠烟阁主人显得很是疑惑,问道:“二位为何如此吃惊?莫非见过老夫?”

    他走下台阶,来到二人面前,看他走近,两人这才看清楚,若说二人长得一模一样倒也不对,李老板脸型要稍宽一些,鼻子更低一点,胡须更少,年龄也要更年轻一些,若是不细看确实容易认错,看他来到面前,吕朝云先反应了过来,摇头说道:“不曾见过。”

    阁主倒也并未在意,说道:“无妨,老夫听说二位从剑门关过来,没想到还真的能来到这里,实在是有点出乎老夫的意料,请先坐。”他指着一旁的坐垫茶几,顾仪与吕朝云心中虽无数疑问,但还是先坐了下来。

    看他二人安坐,阁主很满意,回身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刚一坐定,长桥之上便有六七个人走来,手中端着餐食野味,为三人端上桌来,另有侍女三人上前,为三人斟酒,阁主举杯说道:“老夫这个楼阁平常没什么人来,能来到老夫阁中的都是贵客,二位,请了。”

    既然他如此说了,顾仪和朝云也只好端起酒杯,虽说对翠烟阁仍是非常不安,但也不好驳主人的待客之道,见他二人一同举杯,阁主很是欣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顾仪饮了一口,这酒比之长安城大和尚的手笔丝毫不差,看了一眼吕朝云,却见朝云此刻眉头皱的更紧了。

    三人放下酒杯,阁主说道:“二位,既是老夫的客人,有什么问题便尽可问来,老夫一一回答。”

    顾仪还未开口,那边吕朝云已说出了他二人心中的疑问:“您到底是什么人?”

    阁主对这个问题颇感意外,他以为二人先问的必是这阁中之事或是如何得知两人姓名这样的问题,他想了想,问道:“老夫是这翠烟阁的主人,两位究竟想知道的是什么?是想知道老夫姓名生平吗?”

    他这个回答也让吕朝云有点意外,她原以为既然阁主已经知道她们两个的名字,以翠烟阁的能耐,两人的来历也应该早已清楚,想必会知道自己和李老板长相相似,会做解释,但他如此回答,显然是不知道二人从何而来,现在不知翠烟阁究竟是敌是友,那挑明二人从何而来便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没等她开口,那边顾仪却已经说道:“前辈恕我二人失礼,只是我二人是对前辈的长相略感吃惊,言谈鲁莽冲撞,请见谅。”

    “哦?莫非二位见过和老夫长相相似之人?”阁主摸着自己的胡须,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二人,似是若有所思。

    这回没等顾仪再回,吕朝云抢先回答道:“我二人似是见过前辈,在京兆府有一面之缘,前辈可曾到过那里吗?”听她这么回答,顾仪有些不解,看过去,却见朝云给了他个眼色,当下心有灵犀,不再多问,只是听阁主回答。

    阁主只是摇摇头,说道:“老夫已有二十年未曾离开此处,你二人想必遇到的不是老夫。”说完,他思索了一会儿,听他说道二十年,吕朝云心念一动,这翠烟阁名声就起自一刀二剑,二十年前便是翠烟阁起家之时,但没等她多想,阁主突然说道:“你二人莫非是自待贤坊而来?”

    吕朝云听他这么问,心里一惊,但已编好借口,说道:“我父亲在长安城经营一家小酒馆,和待贤坊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给那里送过酒。”她所说的俱是实情,既然阁主刚才开口便是知道二人从剑门关而来,想来身上有待贤坊令牌的事也未必不知,若说毫不知情,恐怕太容易被拆穿,不过虽说所言是实话,但想必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一座大府会和一个小酒馆家的女儿有什么深切的关系吧,这么想来,李老板结交友人从不看出身来历,也确实是一件好事。

    果然,阁主只是点点头,说道:“那两位想必是见过老夫的族弟了,老夫所识人中,只有这个族弟和老夫长相相似,是长安城待贤坊的主人,但老夫和他也很久没有往来了,老夫的住处,他是不会踏进一步的。”

    顾仪和吕朝云心里皆是十分惊讶,虽说第一眼看到长相相似,大概能猜出个一二,但张口直接说出关系,还是让二人有些不知所措,若李老板是翠烟阁主人的族弟,那么李老板一定知道翠烟阁主人的身份,二十年前翠烟阁的诞生,李老板也一定知其详细,若是翠烟阁如前几日所见一般,到处做一些杀人越货私市私兵的事,江湖中人又为何讳莫如深,思来想去,其中问题实在太多,一时难以想清。

    见他二人一时陷入沉默,阁主微微一笑,从他二人的反应,他已知道这两人和李老板关系不浅,说道:“如此说来,二位是知道待贤坊是谁的咯?也知道待贤坊的主人是什么人咯?”

    顾仪和吕朝云看着他,顾仪很自然的摇了摇头,吕朝云则轻轻地点了点头,见他二人反应不一,阁主笑了起来,他心里颇感有趣,说道:“看来二位并不了解,那么,顾小友,你想知道吗?”

    顾仪当然想知道,从岐州官道上第一次见到李老板便充满了好奇,但眼下若跟着翠烟阁阁主的话回答,那恐怕两人在这里就完全被带着走了,由阁主提问,回答,带着两人思考,黑白善恶就全由眼前这个人来定了。于是他端起桌上酒,将杯中酒饮尽,放在一旁,侍女上前为他再倒了一杯,他回答道:“我确实不了解,只是我在长安城只待过不到一月,想来这样的人物,总归不会那么容易了解的。”

    阁主顿时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并不简单,这句话虽说并未否认自己的好奇,但言下之意也不想从自己口中知道,想来还是对自己心怀忌惮,于是他只是笑了笑,扭过头来对吕朝云说道:“吕姑娘,你对待贤坊主人了解多少呢?”

    吕朝云并不知道李老板究竟是何许人也,但她早已猜到一二,长安城内独占一坊,随意从将军府中将大和尚救走,符合这样的身份的人并不多,但她并不想验证自己的猜想,猜想是否正确并不重要,猜想符合自己的目的才重要,当阁主问顾仪的时候,顾仪的回答让她很是满意,但当阁主问道自己的时候,她倒是有些犹豫,回答道:“既然是前辈的族弟,想来是比我一个小女子知道的要多。”

    “哦?”阁主并未放过她的话,他能看出吕朝云的犹豫,继续追问道:“小女子知道的,未必就比我这个二十年没出门的人知道的少,不妨说说看?”

    吕朝云被他这句话挤到,想了想,说道:“小女子所知的,也都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待贤坊在江湖中为人所知,是因为‘千丈神弓’何容和‘鸣雀剑’梁岚夫妻侠侣这两人,这两人师从多家名家,但行侠仗义之时,留下的都是待贤坊的名字。至于待贤坊坊主,我只知道是一个权势很大的人。”

    她回答的并无什么问题,这些东西也确实是江湖中人皆知的事情,对于这个回答,阁主并不满意,说道:“既然吕姑娘不愿意分享见识,那也无妨,不妨换个问题,二位对老夫这个翠烟阁主人知道些什么呢?”

    他看向顾仪,顾仪对翠烟阁的见识只在这一两个月之内,并不知晓太多,说道:“前辈的事,顾仪所知并不多。”一句话将这个问题退了回去。

    阁主再看吕朝云,吕朝云现在只是摇头,说道:“只知翠烟阁搜罗天下财宝,这些日子有交手,知道翠烟阁不择手段,对于前辈,小女子也不知道。”

    阁主点了点头,说道:“吕姑娘还是能说些什么的,这很好,如果你们二人都像顾小友这般一句话也不接,老夫可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顾仪听他这么说,便开口说道:“前辈多虑了,顾仪确实是不知,不是推脱,顾仪离开师门出山不过才几个月,对江湖上的事情,实在是所知不多。不过既然前辈乐意赐教,顾仪也确有几个问题。”

    “哦?”见他接过话头,阁主有些意外,说道:“顾小友说说看?”

    顾仪举起酒杯,说道:“前两日我二人在小潼水上,被前辈阁中之人追杀,又被山下阁外之人追逐,这些人下手均是要取我二人性命,为何到了这里,前辈如此以礼相待,这杯中美酒,前辈当真是要宴请我二人吗?”

    阁主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他也举起酒杯,摇晃了一下,说道:“此杯就当向二位赔罪了。”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侍女为其斟酒,他看着顾仪,继续说道,“老夫已经说了,能来到老夫阁内的,都是贵客,这翠烟阁建在山间,能来到这里的,都绝非凡人,老夫不仅爱天下财宝,更爱天下英才,顾小友不必多虑。”

    这句话并无问题,但顾仪并不满意,追问道:“这么说,山下这些人都是对我二人的考验?”

    “不是,也是。”阁主将一块野味咬在嘴里,咀嚼着咽下,说道:“老夫已有二十年未曾下过山,也不曾安排任何人做任何事,但想到我这里来,倒也确实需要考验。”

    “不曾安排?难道小潼水上袭击我二人的毛震并非翠烟阁中的人?”顾仪问道。

    那阁主仍是摇头,反过来问顾仪道:“顾小友所说的毛震是我翠烟阁哪个堂的人?”

    听他如此来问,顾仪觉得非常奇怪,于是回答道:“玄色堂下,自称‘铜双锏’,前辈连自己手下的人也不知道吗?”

    阁主只是摇头,想了一下,反倒笑了起来,说道:“确实不知,不过小友既然有此一问,那么看来对老夫的翠烟阁确实并不了解,刚才老夫责怪你不答,看来是老夫多心了,赔罪,赔罪,我先饮一杯。”说罢端起酒杯,再饮了一杯。

    两人对话之时,吕朝云并未插嘴,只是在听阁主所说的话,虽说顾仪一对三打败了毛震,但在吕朝云看来,此人功夫并不差,如此水平若是在阁主眼中都一文不值,那也未免太过傲慢,其中必有原因,想必着翠烟阁并不像江湖一般门派,多半是阁主并不管事,只由下属堂主主事,她这么猜想,正在思考如何开口,那边顾仪已经开口了,他说:“前辈不必赔罪,顾仪随您饮此杯,只是希望前辈告知其中缘由。”

    阁主见他同饮一杯,甚是欣喜,说道:“好,那老夫便说了,老夫的翠烟阁,下有素色、生色、玄色、赤色、中色五堂,各有堂主,这山下之地,便是由玄色堂所占,二位小友所遇袭击,想必是玄色堂堂主所为,对这些,老夫并不知晓,也不必知晓。”

    这些吕朝云大致已猜到一二,但对阁主所用之词,颇感意外,问道:“前辈刚刚所说的是,‘所占’?”

    “不错,是所占。”阁主倒是毫不迟疑,说道,“不光是你们遇袭,若是其他四堂堂主,若是没有点本事,想见我也不容易,若是在水道被玄色堂的人攻击,老夫也是毫不意外。”

    “当真如此?”吕朝云虽说对江湖中事知之甚多,但如此纵容门下互相攻伐的,她从来都没听说过,一时有些难以相信。

    “确实如此,吕小友不必心急,且听老夫讲完,”阁主很是诚恳,继续说道,“老夫这翠烟阁,并非是什么门禁森严的门派,相反,更像是好几个门派连结在一起的中心罢了,这五个堂的堂主,也只是老夫挑选的五个像二位一般能来到这里贵客罢了,他们得了老夫的恩惠,在江湖上以老夫这座翠烟阁的名号做事,只要能满足老夫的要求,便有好处给他们,仅此而已。”

    “愿闻其详。”顾仪身体向前倾,对于这个说法,顾仪和吕朝云都颇为意外,这翠烟阁在江湖上神秘如斯,其内部竟是如此?

    “两位小友已经参观了这翠烟阁的一层,想必非常好奇,”阁主看到二人对视一眼,便知自己所说不错,继续说道,“一层的四个房间,所堆积的都是这二十年间来到老夫这座楼阁之人带来的财物,或好或坏,老夫都照单全收,带了宝物来,老夫自然会鉴定一番,来客有两个选择,或是在一层的众多物件中随便挑一个拿走,或是按照老夫品鉴的结果,由老夫决定赏给他什么,他们知道老夫出手一向慷慨,一般都会选择接受老夫的赏赐,时间久了,一层也就变得鱼龙混杂,堆积混乱。”

    看到顾仪和朝云二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阁主很是满意,继续说道:“你二人可知我为何要建这翠烟阁?”

    顾仪若有所思,吕朝云则好像是想明白了,说道:“如此交换,那便不是为了收集,而是搜寻,”她指着身后石柱之上所挂名剑,“若是搜寻到了合意之物,便保存在这二楼,而不会存放在一楼供人挑选。”

    阁主不禁鼓起掌来,说道:“聪明!吕小友真是机灵,甚好,甚好!老夫这二十年间,在这二层一共挂有名剑一十五柄,都是来到阁中的贵客们留下的,老夫也给了他们物超所值的奖赏,乐意继续跟着老夫的,老夫便让他们做了老夫手下的堂主,不乐意跟着老夫的,老夫给他们一生都享受不完的富贵,至于那些品质并不好的宝物,老夫仍是以重金买之,如此千金买骨,他们自然有什么宝物都要想方设法献来,因此互相争夺宝物便并不奇怪,玄色堂所以占据山下,老夫这样说,二位能理解了吗?”

    吕朝云点了点头,但顾仪却抬起一只手,指向其中一根柱子说道:“名剑一十五把,但那根柱子之上却并未挂剑,这二层所挂名剑,也是可以换走的吗?”

    吕朝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走道两旁柱子之中,确实有一根柱子之上并未挂剑,如果这些剑也可以被人换走,那么说明这些剑也不是翠烟阁主人真正想要寻找的宝物,也只是交换的筹码罢了,那么能换走这把剑,代价恐怕也是不小,而阁主真正想要的宝物,又是何等难寻。

    阁主点头道:“确实如此,有一人开出了一个老夫也无法拒绝的条件,换走了那把剑,老夫这二十年间收集了如此多的名剑,少了一把,倒也无妨。毕竟,这些剑虽有名,但终究不是老夫所想要的。”

    听到阁主口中说出二十年,吕朝云突然醒悟,二十年前,一刀二剑,长安城,待贤坊李老板族兄,富可敌国,千金买骨,尽收天下名剑,一时之间,这些词在她脑海之中突然穿成一条线,二十年前夺走霸羽刀和荡寇剑,翠烟阁因此而生,想到此节,吕朝云脱口而出:“翠烟阁真正想要的,是搜集一刀二剑?”

    翠烟阁主人大吃一惊,不禁站起身来,眼神之中满是惊异,说道:“吕姑娘何以知之?你二人究竟从何而来?”

    顾仪见他如此吃惊,也是颇为意外,说道:“前辈既然知道我二人姓名,自然应当知道我二人从何而来,为何有此一问?”

    阁主略微平静了下来,说道:“两位小友的姓名,是两日之前,玄水堂堂主上山报告给老夫的,老夫也只知姓名,来历委实不知,这一刀二剑的故事,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吕小友因何得知?”

    这回轮到吕朝云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说道:“按照前辈所说的翠烟阁的规矩,总是要交换点什么的,前辈你说呢?”

    翠烟阁主人哈哈大笑,说道:“吕小友所说不错!好!既然两位小友知道一刀二剑的事,那老夫也不必隐瞒了,请随我到三楼一叙如何?”说完,他指向屏风之后,一座楼梯随一根大柱盘旋而上,通往三层。

    顾仪与吕朝云站起身来,吕朝云说道:“前辈如此豪迈,我二人自然不好驳前辈面子,只是在随前辈上去之前,朝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前辈。”

    “讲。”阁主也不敷衍,立马答应。

    “不知前辈究竟姓甚名谁?”吕朝云总算是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验证猜想的问题。

    翠烟阁主人并无任何犹豫,回答道:“老夫,李宗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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