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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叹清萧     仗剑皇子闯天涯txt下载     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四章 好个秋冬 (中)

    大雨如珠,从天散落。

    如遮天箭雨,不曾停歇。

    泥泞的道路上,水洼连片,似要坍塌。

    路人在这种天气下行走,应是十分艰难的。

    可,奇怪的是,道路上却驶来了几辆车马,马车上盖着数件蓑衣。

    显然,这并不是华丽的马车,而是赶路的百姓。

    马车上拉的也是些最常见的谷食。

    通常,谷食也是最怕雨水的,不但容易发霉,还容易发酸。

    他们之所以选择在雨天赶路,其实也是算好了时辰,刻意为之。

    因为,就在一个时辰前,天上飘落的还是雪花,又大又急的雪花。

    在雨天行走,总要好过在雪地中行走。

    从雪变成雨后,也有了利于出行的温度。

    宣府就是这样,夜晚风沙卷着冰凌,撞门敲窗;天亮后,便就成了大雪,路滑如油,骡马也会因车轮深陷雪中,不得前行。

    唯有正午,大雪成雨,雨化雪层,行路最佳。

    现在,两个身影就随在一辆运满谷食的马车后,徒步走着。

    驾车人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并没有问候,他们与驾车人应是不相识。

    没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何要在雨天行路。

    他们的靴子已覆满了泥水,里面完全渗透,一身蓑衣也旧得不能再旧。

    倘若说,他们出现在此处,也是有意为之,只为看一看路边的风景,可能很多人都不愿去信。

    但,他们中的一人,也的确是被生拉硬拽过来的。

    他一向很听她的话,就算她在提出想要来此走走时,他尽管会皱眉诧异,百般不解,但,还是跟着来了。

    起初,或许有埋怨与碎语,可走着走着,他也便就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绝不会抛下她,她既然想来走走,那不管雨水多大,道路多泥泞,他也是要陪伴到底的。

    更何况,此刻的他也觉得能在大雨下的道路上走走,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通常,一个人在够糟糕的情况下,反倒会觉得很愉快。

    当然,这也需要良好的心态。

    他从未见过她在雨水中狼狈的样子,就算她是他的夫人,她也为他诞下一女,他还是觉得错过了太多与她有关的风景。

    此刻,他露出了澹澹的微笑,微笑够甜,也够痴。

    ——原来,她真的是天下第一美女,即使化了妆容,也丝毫不妨碍她的惊世绝艳。

    她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吐了吐舌头,又送上了一个白眼,回正了脸颊。

    两人继续在这条路上走着,若谁脚滑,另一人就会在第一时间搀扶上去;若谁渴了,一人仰头接雨,另一人也会张开嘴,做出相同的动作。

    直到行至一个岔口,一人才缓缓驻足了下来,远眺着远处的庄稼。

    原本大步向前的另一人,在错过肩身后,也极快回转,再次与驻足的那人并肩而立。

    一人突道:“你可知,我们脚下的路,是什么路?”

    另一人怔了怔,迟疑道:“我们脚下应是官道。”

    一人接着问:“那你可知,为何人们要把庄稼种在官道旁?”

    另一人挠了挠头,“因为官道便于行走,到了收成时,也能很好的运输。”

    一人没再发问,而是侧脸望向了更远处的地方。

    另一人沉寂了片刻,反倒先急了起来,“溶月,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你要么不声不吭,要么问些奇怪的问题,你这样儿...我真的会很担心...”

    这两人,正是殇沫与冷溶月。

    冷溶月闻言,缓缓抬臂,指向西方,“西边多为游牧民族,他们粗犷、豪迈,也多以狩猎为生。”

    然后,她又指向正前方,“我们眼前多为农耕民族,他们以种田为生,靠天吃饭。”

    最后,她缓缓落下手臂,也渐渐低垂了眸子,“自古以来,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就有冲突,游牧民族常常会纵马踏田毁地,依靠农耕过活的人们,就会拿起农具,向他们反抗。这也是他们之间最原始的交流方式。”

    殇沫望着远处的庄稼,皱眉道:“眼前,庄稼好似没有被毁坏的痕迹…”

    冷溶月,道:“那是因为他们在经过最原始的交流后,学会了取长补短,相互贸易。游牧民族会将兽皮与马匹等卖给农耕民族,农耕民族也会将草药、谷食等售卖给游牧民族。”

    “由此可见,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充满矛盾的,特别是两个习俗与习惯完全不同的人,”她接着说,“他们之所以有了现下的贸易往来,也是因为有人跨出了信任的第一步,只要有人愿意跨出第一步,接下来在接触后,才会觉得其实彼此都挺好。”

    殇沫,笑道:“你说得这些,就像是两个从未接触过的人,一开始会有抵触,会有敌意,待到有了信任后,就能成为朋友,甚至会爱上对方。”

    冷溶月都了都嘴,缓缓摇头道:“你所说的是女人爱上男人的方式,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遇,从相遇到爱上,每一个步骤都不能缺少,也缺一不可。可,你们男人可不是这样,通常第一眼看到,就会生出想要一个女人的想法来...”

    殇沫,急促道:“我们那叫一见钟情!”

    冷溶月愣了一眼殇沫,没好气道:“我与你初见之时,也没见你对我有什么一见钟情…现在想来,反倒是我对你一见钟情,但,即便是有一见钟情的成分在,我也是要先了解你,再做往后的打算的…”

    “你还说,那时的你只知道气我、取笑我,我倒是想对你一见钟情,可谁知晓你那般鬼灵精怪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着了你的道,”殇沫,说,“不过,认真算起来,我们的初见应该是在‘秋思阁’内,阁中的你就好似一位与世隔绝的神女,超凡脱俗,净雅端庄,我们一起下棋,一起品茗,真的有一见钟情的感觉...”

    冷溶月闻言,撇了撇嘴,“听你这么一说,你倒是挺容易一见钟情的。只要温柔一些,端庄一些,再与你下下棋、喝喝茶,就行咯…”

    殇沫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男人的一见钟情,大多也是见色起意。但,真正的一见钟情就必然离不开两样东西。”

    冷溶月,惊道:“哪两样?”

    殇沫,道:“第一样是莫名的想要靠近,第二样是莫名的想去信任。你应该知道,这两样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有多么难。”

    冷溶月点头,表示默认,“的确很难。这世道,一旦处处警惕成为了习惯,想要靠近就成了奢侈,更别说信任了。”

    殇沫,笑道:“是的,很多信任都是用经历与磨难换来的,但,有一种信任,却是与生俱来的。当你遇到那个人后,就会不由地去选择相信。什么距离、抗拒、厌恶、洁癖等等都会抛之脑后,会觉得原本的认知都是错误的,只会觉得之前没遇到第一眼就想要靠近,想要信任的人罢了…”

    冷溶月眼波流动,凝视着殇沫的脸颊,“然后呢?你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后,想要做什么?”

    殇沫耸了耸肩,澹澹道:“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有什么远大志向的人,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得活着…”

    他缓缓侧脸,柔情似水地看着冷溶月,“你知道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没出息…”

    冷溶月,弱弱道:“什么?”

    “我想躺在愿意去靠近,愿意去信任的人怀中,什么都不做,就那样静静地躺着,最好能躺一辈子,”殇沫,说,“我会觉得很安逸,很轻松,很安全…”

    冷溶月一脸惊然,道:“安全?你们男人也期待安全?”

    殇沫重重地点着头,“是的,安全。男人不会轻易说出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也往往会成为男人的核心,但凡觉得不安全的人和事物,有些阅历的男人都不会去靠近,更不会与其有任何交际。”

    冷溶月翻了个白眼,“骗鬼呢?那些在秦楼楚馆中搂着姑娘饮酒睡觉的男人,我也没见他们有介意过是否安全的。我可不是小女孩,你休想湖弄我!”

    殇沫澹澹一笑,“找乐子的男人,通常不会选择同一个女人,也都是为了以解寂寞。但,他们寂寞的根源又在哪里呢?”

    冷溶月一字一字道:“花心呗!吃着碗里的,还瞧着锅里的!”

    殇沫含笑摇头,“准确地来说,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的脆弱是你们不能理解的,倘若一个人的怀抱能够包裹住他的所有脆弱,那么,他是否出去寻花问柳,也便变得不再重要了…”

    冷溶月,不解道:“什么意思?”

    殇沫,缓叹道:“你可以理解为母亲的怀抱,只要男人找到了母亲的感觉,他就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了…”

    ——很多时候,男人就像是个孩子,只要你能哄、能拿捏,能恩威并施,他就不会离开。

    ——任何一个孩子,也都是不会离开自己的母亲的。

    冷溶月狠狠地踩了一脚殇沫,“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能从我身上找到母亲的感觉吗?再说了,我有那么老吗?”

    殇沫龇牙咧嘴间,抬腿揉了揉被踩得生疼的脚,随之跳到一旁,没有再言。

    至于,他所说得母亲的感觉,想来冷溶月在一时之间,也是绝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因为,她已然做到了“母亲”的角色,所谓当局者迷,从不自知罢了...

    “气死我了,本来将你带到此处,是要与你说些正事的。现在可好,想要与你说得事,都现在全忘了...”冷溶月手托下颚,又思索道,“对,官道,说到农耕的人们,为何要把庄稼种在官道两侧了…”

    …

第四百八五章 好个秋冬 (下)

    通常,女人对男人所说的正事,都不会是什么正事。

    倘若,真有要紧的事情,她们也会直接言说,绝不隐藏。

    但凡可以隐藏的,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

    冷溶月将殇沫拉直荒野,只是想进行一场测试。

    千万别小看这一场测试,因为,这对于女人来说,就是一件正事。

    她们可以通过测试,去确定一些东西,亦可以打消她们心头的忧虑。

    现在,她已跳进了水洼中,她的身旁则是一望无际的庄稼。

    膝盖以下都陷入泥土中的她,并没有因此而坏掉心情,反倒开心得像个孩子。

    “你下来,陪我在庄稼地里走走。”

    殇沫顿了顿,看了一眼已湿透的鞋袜,和满是泥土的裤腿。

    这般得他,已糟糕到极点,若再跳到泥泞的庄稼地里,也只会更加狼狈。

    但,他还是跳了下去,不但跳了下去,还因脚下打滑,重重地摔进了泥水中。

    冷溶月的朗笑,充斥着整个天际,好似雨水已成了漫天的花雨,而她正在这花雨下舞着身姿。

    当然,她舞得并不优雅,也不幻梦。

    任谁在双腿深陷泥潭的情况下,都是跳不出优美的舞姿的。

    更何况,此刻的她想要抬一下腿,都感万分艰难。

    “站起来啊,怎么还趴着,不嫌脏啊?”

    殇沫朝她瞟了个白眼,自若地撑起右臂,拖着右侧脸颊,一副澹然悠闲的姿态,“你觉得我还站得起来吗?你也不来扶我一把…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夫君了…”

    冷溶月捂着肚子大笑,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如此出丑,她又怎能止住大笑呢。

    不过,使她最开心的,并不是现下殇沫狼狈的样子,而是,殇沫通过了她的测试。

    可能,很多人会不解,这到底是什么鬼测试?

    女人的心思千奇百怪,又是敏感的细节控,想来也只有她自己才知晓这到底是在测试什么。

    在她看来,一个男人陪着自己淋雨,并不算什么;一个男人陪着她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也不算什么。

    因为,男人一向很会伪装,在女子相伴下,他们也会表现出愿意屈尊降贵、同甘共苦的样子。

    可,若把他们给逼急了,逼得颜面无存了,就不免要露出真面目,甩手而去的也大有人在。

    简单的跳跃,并不能让一个人丧命,却能让一个人毁掉所有外在的形象。

    眼下,殇沫就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一个脏兮兮的男人也实在没了任何闪光点。

    然,他却并没有生气,连半分抱怨都没有,反倒对着冷溶月开起了玩笑。

    “我说冷大小姐,你这是要体察农情吗?就算冷大小姐心系百姓,忧国忧民,也要先让我这个小跟班站起身来吧?”

    冷溶月笑靥展臂,她步步走向殇沫的姿态,就像一朵圣洁的百合,清纯高雅,无垢脱俗。

    谁知,殇沫在捂住她的手后,竟突然下拽了一下,这一拽也让两人彻底沦陷在了淤泥中…

    “你干嘛啊!非要也把我搞得脏兮兮的。”

    殇沫紧贴着她的脸道:“非要?也?你是故意让我搞成这样的,对不对?”

    冷溶月羞涩侧脸,“才没有。明明是你自己落下时,滑倒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殇沫,道:“你倒还挺会推脱责任。”

    话落,他便吻向了冷溶月。

    冷溶月并没有立即挣扎,而是过了片刻后,才挣脱掉殇沫,艰难地站起了身子。

    她已羞到了极点,双手还不时地捋着肩头的秀发,整张脸更是绯红,连抬都不敢抬。

    殇沫一个翻转,单脚着地,缓缓稳身,“好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想对我说什么正儿八经的事了吗?”

    冷溶月勐然定神,一脸慌乱道:“对,我是想对你说…对你说…”

    “那个游牧民族不是会纵马踏田吗?再见上边境常有蒙古旧部侵扰,所以,愿意在这里种田的农户,已越来越少了。”

    殇沫沉默,也皱紧了眉头。

    冷溶月,又道:“农户之所以选择将庄稼种在官道两旁,其实也是想起到一些威慑作用。因为,朝廷一旦出兵的话,最快抵达北疆的方式,也便是官道了。”

    殇沫继续沉默,似有微张口的动作。

    “就算如此,这里的农户还是惧怕侵扰,慢慢的他们也就不种田,做起了小生意。以至于,这里的良田越来越贫瘠,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会选择背井离乡,”她接着说,“所以,从洪武四年到二十四年,宣府就成了军事重地,边军和各个卫所也完全占据了这里,也逐渐产生了军户和军籍,且是世袭制的。”

    殇沫微微歪斜着脖子,依旧沉默。

    “那个…朱棣经过三次北伐后,肃清了不少元朝旧部,王军也在山西、宣府、直到大宁一线的边将心目中树起了极高的威望,同时,宣府也逐渐无了战乱,恢复了平静…”冷溶月继续道,“想来,朱棣还是要第四次,甚至第五次北伐的,因为阿鲁台部早已成了他的心头梗,他也是必要除掉这个心头大患的…”

    她说完这句话,也沉默了起来。

    殇沫,反倒追问道:“还有吗?”

    冷溶月静静地摇了摇头,“没了…”

    殇沫,一脸苦涩道:“就这?你拉我出来,就是要对我说这些吗?”

    冷溶月勉强一笑,“应该就这样…”

    殇沫拍头无奈道:“若,只是这些,在“绣芙蓉”内不能说吗?起码我们还能边烤着火,边喝着茶呢…”

    冷溶月“哦”了一声,“这样啊,那…那下次我们就在“绣芙蓉”里说…”

    殇沫全身无力,迟迟缓叹道:“那现在呢?现在我们要干嘛?”

    冷溶月潇洒侧身,澹然地回道:“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

    …

第四百八六章 夜窗百诉

    寒霜化成白琉璃,蔽沙凝光与窗齐。

    不晓烛火燃几度,只觉身冷无所依。

    回来后的冷溶月一言不发,便早早进了客房。

    客房的冷素,好似并没有因“绣芙蓉”三个字有所好转。

    但凡能称为客房的,通常也没有家的感觉。

    反倒哪里的客房,她都觉得一样,只是窗外总有着不一样的景色。

    她见过满是桃梨的娇艳,也望过连绵起伏的宫殿,更遥看过封雪江南的秀丽。

    但,她却一直贪恋着“海棠如旧阁”外的四季海棠。

    闻香忆人,遥窗痴笑,她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也常常沉寂在故人旧景中,无法自拔。

    所以,她已有很多年没在“海棠如旧阁”中居住了。

    以至于,那里成了她念念不忘的归宿,从而,也可以抛弃掉更多的回忆。

    或许,这好似没什么区别。

    可,有时身临其境下想到的过往,总会比远在他处时要多得多。

    正如,她现下会去想,阁中的海棠是否还在盛开…

    但,倘若她此刻正在阁中的话,想必也会想起与海棠有关的更多往事。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

    那些铭刻在心的美好,只能将其留在过去。

    因为,任何人都接受不了面目全非的变化,也根本受不了不再熟悉的一景一物。

    然,伤人最深的却也永远是人,那些曾经带给过自己美好的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她不禁低语喃喃,不由潸然泪下。

    殇沫并不是薄幸郎,今日他能义无反顾地跳入满是淤泥的庄稼地里,好似也说明了生死相随的意愿。

    而,冷溶月之所以流泪,也只为将来会有一天,她会完全消失在殇沫的生命中…

    她不舍,也不愿。只想将今日长存,骤停时间,永不向前。

    可,她又怎能阻挡住岁月流逝呢…

    该发生的事情,依旧会发生;该面对的事情,也还要去面对。

    但,她却想一个人去面对。

    即使,一个人面对极乐天尊,她会香消玉损,她也不愿殇沫处于险境之中。

    至少,她不在了,还有阿姐柳韵锦可以陪着殇沫,应该也不会有孤独感…

    ——对,还有汐儿…

    她勐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大概是不需要她这个娘亲的。

    因为,汐儿有最宠她的外公,也有‘天翱门’与‘芙蓉居’的庇护,还有一帮旧臣辅助。她可以不知道自己是一位皇子的女儿,但,她却会在皇子旧臣那里得到前所未有的关爱。

    冷溶月应是一个不称职的阿娘,就像她的母亲素海棠那般,一点都不称职。

    或许,她们都有不得已的原由,但,再多的原由也买不回阿娘的陪伴。

    阴影,始终都会是阴影,只会深埋在心田。

    纵使理由再冠冕堂皇,一个小女孩又怎肯去认呢?

    小女孩只会知道,她没有阿娘的陪伴,也没有阿娘为她撑腰。

    缺失的,并不是不能代替,而是,这个世道非要赋予上固定的称呼和固定的关系。

    就好似天道伦常,孩子就该有娘,要有娘疼,有娘爱。

    若,换做她人去疼爱,就等于缺失,就相当于不完整。

    这是多么狗屁不通的规矩!又是多么困陷情感的束缚!

    可,孩子终究只是孩子,又怎会懂得那么多…又怎会不迷惘在世俗中呢…

    事实上,今日冷溶月想要测试的,不过是殇沫是否有大爱之心。

    若,他无心,就绝不会为了庄稼的长势,而跳入庄稼地里。脏兮兮的庄稼地里也不配让他染上全身污垢。

    若,他无情,也绝不会跟着冷溶月跳下去,在男人心中,只有胜过自己脸面的人,他们才会去珍惜。

    显然,冷溶月比他的脸面更加重要,但,冷溶月却宁可他是个选择脸面,嫌弃自己胡闹的男人。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更好的活着,甚至能左右逢源,不缺女人的活着。

    然,纵使冷溶月赌赢了爱情,却终是赌输了命运。

    现在,她只希望殇沫能将心中的大爱发挥到极致,多想想天下苍生,多考虑下‘天翱门’‘芙蓉居’的大局,多些身为一个父亲的责任。

    也只有这样,在她死后,殇沫才能有理由继续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突然,她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万分恨意,她恨这个世道,恨万般人心,更恨命运不公。

    此刻,她有多么得不甘,就有多么得恨。

    但,她也只能将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极乐天尊的身上,正是极乐天尊的所作所为,才让她不得不深陷其中。

    她已决定,待到明年开春,就去独自面对极乐天尊。

    寒冬的漠北,犹如白茫的魔窟。

    没有一丝温度,亦没有一丝人性。

    ‘暗之影’已无力找寻,她也不想让‘暗之影’有任何损伤。

    如今,她要做的可能也只有等待…

    在这段等待中,她可能会变换千百次谋划的内容,但,每一次变换,都一定是能让身边的所有人,都可以置之身外的变换。

    她也会不断地坚定着自己视死如归的决心…

    一点点地说服着自己的不甘,一点点地战胜着自己的留恋…

    …

第四百八七章 梅酒知心 (上)

    梅落杯酒酒生艳。

    饮酒入心心柔潺。

    缓缓心绪,波荡不宁,皱眉横剑,舞身轻旋。

    这与‘鬼影剑’剑意完全背道而驰的招式,却使得秦楼客越发痴醉。

    故府的梅花正艳,他的身姿也艳如尹人,如梦如幻。

    春,复苏万物,虽百花齐开,争奇斗艳,却也不免让人心迷意乱。

    乱心者,难分高下,难辨钟爱。

    夏,烈日骄阳,荷绿花娇,大有与旭日争辉之势,却终被虫吟蝉鸣夺去势头。

    气盛者,雄心壮志,凌云之心可上九霄云阙,却抵不过诡诈算计,宵小陷害。

    秋,萧叶凌乱,扰其心绪,不容于景则不畅,容入景则悲。

    心随景悲,景随心怜。

    或许,唯有冬,简单分明,不畏不惧。

    烈阳入冬则暖,也正是人们所需要的暖。

    大雪无情覆盖九州,却难掩斑斑红梅片片散落。

    ——雪,够白。

    ——梅,够艳。

    这好似是两个极端,却也成了秦楼客这些年里所向往的心境。

    在落雪散梅的天际下,他如一只渴望翱翔的小鸟,尽情挥舞,尽情出剑。

    他不会寂寞,因为他的身边不止有他的妻子初涵影,还有一个叫阿棠的少年。

    少年会长大,阿棠却始终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

    就好像岁月与他无关,四季对他无异。

    他知道秦楼客爱饮“绣芙蓉”的酒,现在他已带着两瓶“芙蓉醉”降临到了故府。

    他喜欢随风腾跃,每次在风中翻越身姿时,他都觉得整个人自由无拘,潇洒畅意。

    这个习惯,已让他与正街府门无缘,总是没有声响地来,没有预兆地离去。

    此刻,他不知从哪来了兴趣,竟舍得放下两瓶爱不释手的“芙蓉醉”,挑起故府庭院中一把竖在桌几旁的剑,只在瞬间剑便出了鞘,直冲而去。

    秦楼客格挡下他的直冲剑,展臂挥划,他却纹丝不动,横剑一挡,随后直踢。

    秦楼客在空中后翻身姿,在触地的一刹那,施展“鬼影步”,数道剑影伴随身侧,左窜右闪,招招挥向阿棠。

    阿棠左右摆动身姿,立足不动,自若抬剑,连破秦楼客的攻势。

    突然,秦楼客的身形闪至阿棠身后,阿棠下意识地挽手向后抬剑,却只收回了一把断剑。

    “我输了。”

    “不,你并没有输,只是我多用了一指罢了。”

    “名震天下的“逍遥指”连“灭影刀”都能夹住,又岂会夹不断我手中的长剑?”

    秦楼客笑了笑,“可,你朝后的那一剑,也的确挡下了我的手中剑。我能用左手在两把剑交汇之时,顺势夹断你的剑,你也能在那一刻转身用左手回击。”

    “倘若,你袖中有一把匕首,用左手回击时,握紧刺向我的话…”他顿了顿,“那我也一定必死无疑。”

    阿棠转身,微微一笑,“遗憾的是,我的袖中并没有匕首,我也没有在第一时间用左手回击,所以,我输了。”

    秦楼客大笑,“你并不是一个容易认输的人。”

    阿棠也笑道:“今日,我来此只拿了两瓶“芙蓉醉”,能输给你也属正常。”

    秦楼客侧眸看了一眼桌几上的两瓶“芙蓉醉”,说道:“酒意正浓之时,只会想着尽快找到一个酒友,确实不会有什么争胜之心…”

    阿棠缓步来到桌几前,斟上了两杯“芙蓉醉”,“之前,我总想着如何去赢,如何去杀掉对方,但现在我却觉得输赢一点都不重要了。”

    秦楼客“哦”道:“看来,这段日子你在‘怜月阁’中过得不错。”

    “那里很平静,有最规矩的客人,也有最安静的老板娘,”阿棠,说,“当,整个酒楼都和睦时,也自然没了争端与吵闹。”

    秦楼客点了点头,“这样说来,是那里的平静,让你失去了胜负欲…”

    阿棠摇了摇头,“不。一个男人是不会失去胜负欲的,只要一个男人对一件事认真起来,就一定会想要赢。”

    秦楼客,道:“你心中已无了值得你去认真的事?”

    阿棠再次摇头,“有,我依旧想做天下第一。”

    秦楼客勉强一笑,道:“这或许很容易做到。因为现在在你面前的人,就是整座江湖都公认的天下第一。”

    “你吗?”阿棠大笑,“呵呵呵,不过,你秦楼客的确是这江湖上的第一人。”

    秦楼客摊了摊手,“所以,你一定后悔方才没有用左手还击。只要你使出左手,无论是不是杀招,都有战胜我的可能…”

    阿棠,回道:“然后呢?”

    秦楼客,惊道:“什么?”

    阿棠,说:“或许,成为一时的天下第一很容易,但,能够永远成为天下第一却很难。”

    “人会老迈,动作也会慢下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他接着说,“能败给一个后起之秀,应该是一件十分欣慰的事。即使是腿脚跟不上了,也不失是一场公平的决斗,这也像是一种传承,就算败了,也能欣然放下昔日的所有荣誉...”

    “遗憾的是,在败给后起之秀前,通常都要去面对诸多的诡诈手段和阴谋算计,很多事躲不过,很多人更躲不过...”他继续说,“这世道之所以有太多污秽,就是有太多想要用小聪明来换取到名利的人,他们可以不折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好似胜利才是最重要的,根本就不会去在乎胜利的过程…”

    秦楼客,缓叹道:“所以,若方才我败给了你,也是老天对我的最大卷顾...不过,只要你成了天下第一,那些之前想在我身上打坏注意的人,也都会将目标换成你...”

    “你这样一说,我反倒庆幸自己败给了你,”阿棠话落,沉寂了片刻,又突然道:“这段时间,我总觉得内心很孤独,好似总有一些事压在心头,却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事…”

    秦楼客沉默了,因为他也有相同的感觉。

    阿棠缓缓仰天,缓缓道:“若在之前,现在的生活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虽然,我和母亲依旧没有话说,但,母亲已不再是那个冰冷无情的江怜月。如今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只是‘怜月阁’酒楼的女掌柜。”

    “没了之前的厌恶,没了之前的恨意,亦没了之前的嫌隙…”他继续说,“当,一个人可以体会更多的事物与心境时,才会格外的大度起来。也只有在大度下,才会觉得心情很平静。”

    “不,”秦楼客的双眸,不由凝向深阁,“不止有平静,还有幸福…”

    ——现下的他很幸福,能够和身怀六甲的初涵影同吃同住,他当然幸福;能在睁开眼的那一刻,便就能看到初涵影静躺在他的身侧,他也自然幸福。

    ——现下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呢…

    但,他的心中却也深藏着一份说不出的情感。

    这情感,大概就是阿棠所说的孤独…

    就在这时,一杯酒朝他掷来,他轻盈接下酒杯,双眸不禁凝向阿棠。

    只见阿棠仰天饮尽杯中酒,顺手折下一枝梅,“雪中饮酒舞剑,醉意当前破冬雪。”

    “斩!”梅枝在他手中如一条银蛇,枝身挂雪,摆动不落。

    他前倾卧地之姿,皆是大开大合的动作,舞得更是一手畅快淋漓的好剑。

    “破天一剑天地撼,谁人争锋醉中甘。”他旋转双臂,指天一剑,“破。”

    随后,他腾身翻转,盘腿倒悬,持梅枝朝地扫雪,“扫。”

    突然,他左臂撑地,持梅枝平滑向秦楼客。

    秦楼客侧转身形,勐然回眸,将双指夹在了梅枝正中,截下了他的攻势,“兄弟这般饮酒舞剑,岂非无趣?”

    阿棠怔怔地看着秦楼客,“那依秦大哥看,该要如何饮酒才会有趣?”

    秦楼客弯腰,捡起一片梅花,放在自己的酒杯中,“酒水如死寂的冬雪,而这一片梅花,便是你我两兄弟如火的内心...”

    他一饮而尽后,倒持着酒杯在空中晃了晃,表示:没留一滴。

    阿棠,问道:“这落入梅花的酒,如何?”

    秦楼客狂笑,“好,那自然是好得很啊…兄弟不妨也尝上几杯...呵呵呵~”

    …

第四百八八章 梅酒知心 (下)

    两人侧卧桌几旁,每饮一杯酒,便就一片梅花放入。

    直到两瓶‘芙蓉醉’饮完,又将秦楼客原本放置在桌几上的一坛酒给喝了个底朝天。

    两人在谈笑风生中,渐渐退了笑意,终是将眸光互相凝向了对方。

    “秦大哥,你想好了吗?若,你这一走,很有可能就看不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了…”

    “比起孩子,我更担心涵影的身子,也更放心不下涵影,”秦楼客眸光渐痴,“但,有些事,如果现在不去做的话,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去做了。”

    阿棠深深地缓出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也放心不下我娘,会担心我这一走,有没有人去‘怜月阁’中找麻烦…但,仔细一想,应天府有涵影姐姐坐镇,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秦楼客缓移眸子,看向故府府门的方向,已更痴更醉,“今日,我依旧会等她回家,她从“绣芙蓉”忙完回来,通常都会到亥时。一天止于亥,她也忙于亥,但,她好似永远不知道累,每次回来,都会与我说个没完,全说得是“绣芙蓉”在一天中所发生的事…”

    他浅浅一笑,接着说:“她应该并不知道,其实我对经营酒楼是没有一点经验的。除了能听一听她讲诉“绣芙蓉”中的一些趣事外,她每次讲账目、经营时,我都会不自觉地睡着…”

    阿棠柔柔地笑了笑,“涵影姐姐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初涵影了…她现在除了要经营好“绣芙蓉”外,还接手了“芙蓉居”的事宜…要知道,单是“绣芙蓉”在整个大明就有不少分号,就更别说完全取代昔日“灭影门”的“芙蓉居”了…”

    “就算“芙蓉居”有七十二教坊,八十九茶驿,一百八十处银庄,“锦”地村落,“绣芙蓉”酒楼及各地分号,甚至,还有海煞的南海海域,那又如何呢?我家涵影还不是信手拈来,都管得井井有条的…”秦楼客缓缓地说,“只是,她会很累,就算她不说,也一定会很累…”

    阿棠凝视了秦楼客片刻,突然道:“秦大哥,可知涵影姐姐为何这般无怨无悔地劳累着自己?”

    秦楼客闻言,久久地怔住了。

    因为,他赫然发觉,女人在很多时候,要比男人更加通透,也更加直接。

    男人只会在感到亏欠时,才会去思考要不要去做些什么,要不要去补偿。

    而,女人只要彼此间深情厚谊,就会一直做着为自己好,利于对方的事。

    ——初涵影深知,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冷溶月给的。所以,在冷溶月将“芙蓉居”也托付给她时,她才会毫无迟疑地接下。

    ——若,她不是身怀六甲,可能现下早已跑去了北疆,要助冷溶月一臂之力了。尽管,到了北疆可能会死,但,总比一生亏欠着一人要好得多…

    什么都不做,安逸地享受当下,自然能够活得久一些。

    但,没有意义地活着,带满愧疚地活着,又怎会真正开心呢…

    此刻,阿棠与秦楼客的孤独,也正来源于这一份亏欠与愧疚。

    无论身为朋友,还是出于情感、道义,他们都应该在殇沫和冷溶月的身侧。

    人,可以后知后觉,但,绝不能觉而不察,察而不觉,没有点滴行动力。

    所以,他们在饮完最后一杯酒后,就已然决定要北上,去往北疆了…

    他们心中都有一份牵挂,无论是对妻子,还是对母亲,这份牵挂都是他们的重中之重。

    可,何人没有牵挂?

    也正是有了种种牵挂,人才能更好得活着,更好得陪伴。

    冷溶月放不下的,何止一人…

    恐怕,但凡与她有关联的人,她都放不下。

    女人就是这样,要么无关联,要么就紧紧相连…

    …

    夜幕下的风,渐冷。

    好在应天府的冬天,并不寒冷。

    夜幕下的雪,更大。

    好在应天府的雪再大,也掩盖不住街道的繁华。

    阿棠离开了故府,因为江怜月的‘怜月阁’已到了最忙碌的时刻。

    秦楼客也拿上厚厚的狐裘披风和画满兰花的伞,走出了故府。

    今日,他不想再让妻子独自回家了,他也想要去看一看妻子在忙碌时的一颦一笑。

    可,他刚走出府门,就骤停了脚步。

    因为,雪实在太大,他手中的狐裘披风和画满兰花的伞,好似已不能带来暖心的温度。

    于是,他唤来府中的下来,从后门驾出了一辆马车。

    他又在马车上放置了一个炭盆和一张桌几。

    炭盆中是火红的炭,桌几上是暖暖地香茶。

    然,他好似觉得这还不够,索性又摘来了数枝梅花,插入了车厢中...

    …

第四百八九章 漠北之寒 (上)

    漠北之寒,刺于骨。

    骨冷则身凉,手脚僵麻,无余温。

    大寒之处,必有暖。

    暖心则暖身,实乃大暖,无杂垢。

    或许,这世间没有无杂垢之处,就算满堂欢喜,笑颜永绽,也定有不和谐的心思。

    可,凡事到了极致,便可忽略种种细微,丢掉处处敏感,只向往另一番极致。

    所以,漠北之寒,宣府之冬,只会让人们加速奔疾向温暖、祥和的地方。

    只要进入了大暖之处,便就能舒畅人心,满脸愉悦。

    眼下,“绣芙蓉”就是这样一处地方。

    酒窖连接的暗室,已只是暗室,大火可以毁尽万物,亦能烧尽万般罪恶。

    现在,暗室中又燃起了大火。先前,由萧冬挖掘的地洞,竟用到了实处。

    虽,还是用来通风,但,已是纯粹的通风。

    暗室之火,温酒起热。

    “绣芙蓉”酒楼的客人,不但可以喝到暖入心田的好酒,更能享受着酒楼中的暖意。

    通常,人们到了舒适之地,是不会考究为何舒适的。

    只会去称赞酒楼的绝妙经营和老板的待客方式。

    有感于实实在在的温暖,客人们也会大肆消费,酒肉上齐,赏心悦目地欣赏着高台舞姿与抚弦音鼓。

    银装素裹的窗外,好似天宫云阙的仙府,宣府并不大,城墙也并不远。

    冷溶月凝望着远处,细细品着手中的酒水。

    她品得是家乡的酒,心念得也是家乡的人。

    只是,尚存之人可以再见,入土之人只能怀念。

    “

    芙蓉醉”…我还依稀地记得,这酒刚被楚姗姗酿出来时,她脸上扬起的喜悦...”

    “不,那不止有喜悦…”她否定掉了之前的言语,又接着缓缓道,“准确地说,那是几乎疯狂的兴奋…”

    “那时的她,腰间围着澹澹的紫花围裙,发间的朱钗已不知了去处,衣衫更是被汗水渗透过多遍,虽裹身,却美妙…”她眸光渐痴,笑容渐灿,缓忆着曾经,铭刻着场景,“她就那样,大步如飞地向我跑来,然后死死地扑在我的身上,那一扑也让我几乎退了数步,随后,更是被她抱得缓不过气来…”

    秦楼客,道:“我可以想象到,那时的你们有多么的快乐。”

    “不止有快乐,还有姐妹间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冷溶月,说,“旁人是无法体会这种憧憬的,就好比你们男人凯旋而归,而这次凯旋也能奠定百年和平一样,未来充满着希望,也充满着生机...”

    秦楼客,道:“可,叶离颜也的确因她而死…”

    “是的,叶离颜本无需死…”冷溶月顿了顿,“现在想想,当时的我,可能有点太小看他了…”

    秦楼客,怔道:“这话从何说起?”

    冷溶月缓缓转身,渐依窗台,“最近,我才察觉到,当年叶离颜的死,其实是一种明志,也是他对自己整段人生的一个交代。”

    秦楼客惊然地“哦”了一声。

    “当年的他,可以选择不听从楚姗姗的话,甚至可以选择直接斩杀邢云飞,”冷溶月,说,“虽说,这样有些冒险,也极有可能伤到楚姗姗,但,凭叶离颜的武功,也是颇有胜算的。”

    秦楼客,道:“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冷溶月,痴笑道:“这便就是极致的爱与极致的信任了…”

    秦楼客,迟疑道:“若说极致的爱,我倒可以理解,当年的叶兄就算有把握斩杀掉邢云飞,但,他也不敢拿楚姗姗的性命去赌。可,你所说得极致的信任,又是指什么?”

    冷溶月沉寂了片刻,才又缓缓道:“秦大哥也是一个深陷局中的人,所以,才会当局者迷。你可能从来都没有认真去想过,每次涵影姐姐有危险时,你自己是怎样的心态,又是怎样去做的…你至始至终要得也只是涵影姐姐能够安然无恙…”

    她将眸光缓缓凝向秦楼客,似在强调地继续道:“是安然无恙,并不是性命之忧。”

    秦楼客眸光一亮,忙道:“你是说,当年的叶兄并不是只想救下楚姗姗的性命,而是要让她完好无缺?”

    冷溶月微微点头,“是的,完好无缺。别说让楚姗姗断一只臂膀了,就算会有轻微的创伤,叶离颜也是不允许的。”

    秦楼客,缓叹道:“爱之深,关之切…我的确是一个局中人,却也沉醉在局中人的身份中,对于涵影,我也是不会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的。”

    冷溶月,沉声道:“所以,当年的叶离颜只会输,不会赢…想必,他也自知自己根本赢不了,最后,才会选择去极致信任吧…”

    秦楼客,厉声道:“难道,极致信任就是要去听楚姗姗的话,去救下那个什么所谓的曹公子?”

    冷溶月,道:“秦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当时能否救下曹公子,可能就是楚姗姗最后的心愿…而,叶离颜叶大哥也只是想要帮她完成这个心愿罢了…”

    秦楼客的童孔瞬间放大,细思极恐了起来,“你是说,当时楚姗姗让叶离颜救下曹公子的那一刻,楚姗姗便就有了必死的决心?”

    冷溶月缓缓点头,“是的,叶大哥只是选择了让自己死在楚姗姗的前面...也只有这样,叶大哥才有可能救下楚姗姗的性命...”

    秦楼客,皱眉道:“这便就是极致的信任嘛…可能楚姗姗自己都不知道,叶离颜有多么得了解她…就连她的一个念头,叶离颜也能准确地捕捉到…”

    冷溶月,道:“很多时候,极致的信任也是不得不去信任。你也永远无法忽略掉一个想要赴死的人的决心…”

    秦楼客,道:“即便,楚姗姗在决定赴死前,还心向着曹公子,而不是离颜兄弟…离颜兄弟也丝毫不在意,依然选择了用他自己的死,来换取下楚姗姗的生…”

    “这也便是叶大哥为何必死的真正原因,一个心死之人,又怎会去在乎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呢…”冷溶月,叹道,“女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她们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爱谁,通常所爱上的也只是一种感觉和一种习惯,并不是特定的某个人…”

    良久良久,她又缓缓地说:“那时的楚姗姗一心只想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为了寻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她也付出了大量的心力。只能说,那时的曹公子是她心中所向往的模样,就算曹公子胆小懦弱,毫无担当,但,她都不想让自己的憧憬破碎,只想将美好的向往永远留在她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秦楼客低垂了眸子,一字一字道:“她只为一个向往,甚至是一种感觉,就断送掉了叶离颜的整段人生…那可是‘十三剑阁’的唯一传人——叶离颜…”

    他接着说:“从那一刻,‘十三剑阁’也将永远消失在江湖中…”

    冷溶月眸中似已有泪,“不管怎样,我都欠着楚姗姗一句感谢…至少,她真情实意地对待着“绣芙蓉”,也真情实意地对待着我这个姐妹...”

    “倘若,当时的我能够挽留下她,而不是让她独自冰冷的离去…或许,她将来也能像叶大哥所期待得那般开心幸福地活下去…可现在,我根本就不知晓她的下落,更别说喜悲了...”她接着说,“绝大部分女人在爱上一人时,是痛苦的。因为,她所爱上之人,一个动作或是一句言语,就能让女人的憧憬和向往破灭,要么女人给足自己理由,要么女人拉低自己的底线,敏感着、内耗着,痛苦着、煎熬着…而,使女人最痛的,却又是后知后觉的爱,和无法挽回的爱…”

    秦楼客听后,沉默了起来。

    他缓缓地斟满了一杯“芙蓉醉”,缓缓地递送在了嘴边…

    ——不知其味,又百感滋味...

    ——人生如酒,岂能不醉。但愿长醉,终生不醒…

第四百九〇章 漠北之寒 (下)

    希望似阳光,穿透漆夜,照亮每个人的心田。

    希望,可以是某个人;可以是某件物;亦可以是前景与身处的环境。

    它在最黑暗之刻出现,也在最黑暗之时陨灭,仿佛一直都在,又仿佛从未有过。

    若问,希望到底是怎样的,恐怕无人能说清。

    因为,它区别于勇气与怯懦,更像是一种未知的期待,亦像是一缕黎明的曙光。

    它虚幻又真实,它隐匿又美好。

    人们也只有走过某个阶段,度过某种困境后,它才有可能出现。

    可,当它出现时,人们又总会归结于神佛显灵,跪谢着庇护。

    久而久之,能够得到神佛的庇护也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向往。

    正如这新年尹始的夜晚,无论外面如何寒冷,人们都会穿上红装,贴上红联。

    或许,宣府的夜比不上别处的繁华,但,也总算不缺少欢笑与声声炮竹的鸣响。

    这也使得冷溶月能够准确地记下这个特殊的日子,也为无法安睡的她,找到了理由…

    秦楼客走后,她又独望窗外很久很久。

    一个人在独望一方时,也总能引出无法追忆的愁绪。

    人生是无法被阻截的,越强调一件事的对错,这件事也通常会错得更离谱。

    越想阻下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便会越早出现。

    所以,越通透的人,越会选择沉默;越历经沧桑的人,越会看重当下。

    懂得享受当下的人,也自然不会只沉寂在窗外的景色中。

    手中也自是离不了酒,也唯有酒才能让人不再纠结过往。

    怎奈,好酒又总是那般不经喝,纵使是“芙蓉醉”,也经不起冷溶月的万般愁肠。

    以至于到了最后,她的手中只要还有酒,便就算是一种安慰。

    酒的好坏,已无意义。

    就好比她心中的苦闷那般,又哪分得出轻重缓急来呢…

    在这个世上,快乐可以被分享,喜悦可以被瓜分,分出去得越多,收获得也便越多。

    唯独一个人内心的苦痛是无法共享的,哪怕诉说给一人,便就会多一分痛苦。

    因为,每个人都有痛苦,痛苦又总比快乐深刻得多,掩埋得深。

    一旦开了口子,所有人都不会再快乐,也永远无法再向前。

    ——这便就是人最孤独的所在。

    顾暖雨已有很久没向冷溶月吐露过心声了,他也早早地学会了享受孤独。

    然,一个懂得享受孤独的人,通常也是最可怕的人。

    因为,他们够痴、够忠、够愚。

    但凡缺少一样,他们也完全可以从孤独中走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就连冷溶月也不知晓她的暖雨哥哥会在某一刻做出怎样的惊天举动。

    她们彼此深信不疑着,又从不辜负着,没有熟悉后的轻视,也没有熟悉后的诋毁,只有越熟悉越为对方着想的念头。

    也正是这种念头,才让彼此不寒而栗,胆战心惊。

    ——她们所惧怕的,都不过是失去...

    ——她们所恐惧的,也不过是以死来成全对方...

    冷溶月绝不想失去顾暖雨,顾暖雨也绝不会弃冷溶月而不顾。

    冷溶月之所以去戳和晚晴与顾暖雨,也只是想让顾暖雨分散些许关注力。

    ——一个习惯了以她为主,以她为尊的人,在不分散精力的情况下,又怎会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呢...

    ——有人关怀,本是一件美好的事,却成为了她的痛苦...

    ——一旦关怀成了一种痛苦,也便就成了真正的苦痛...

    此刻,她有多么得安静,内心就有多么得杂乱。

    若说,先前她决定独自去面对“极乐天尊”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那现在这件事已变得尤为复杂。

    因为,除了顾暖雨外,如今与她同在宣府“绣芙蓉”的,还有殇沫、秦楼客与阿棠。

    就算殇沫从不限制她的自由,也从不过问她的私事,她可以暂时搪塞过去。

    可,秦楼客与阿棠,她又该如何摆脱掉呢?

    秦楼客虽难逃对初涵影的日夜牵挂,但,他能来此,就是想要出一份力。

    他的视野也只会全偏向在冷溶月的身上,所以,在方才的谈话中,冷溶月根本就不敢提及更多的事,就连初涵影,她都只字未提。

    而,最让她头疼的也并非是秦楼客,反倒是阿棠。

    阿棠是一个心思绝对细腻的人,他刚行走江湖时,就在用先伤自己再伤别人的方式胜出,这种方式也使他养成了绝好的觉察力。

    一战定输赢,一招定生死。也让他不得不学会揣摩人心。

    他会尽可能的去避免身体受到致命一击,无论是瞬间地侧身,还是瞬间地抬臂,都需要有洞察先机的能力。

    后来,他又拜了谢清澜为师,偏偏谢清澜的武功又是道门正法。

    正法不以神通度人,需感知天地灵气,万物生机,周而复始,循回流转。

    现在的他,武功不一定有多么得出神入化,但,他的感官意识,绝对已超越常人。

    冷溶月的一举一动,也根本就逃不过他的双眼。

    他又与殇沫是生死之交,凡事也定会偏向殇沫一二。

    或许,只有一场精妙绝伦的骗局,才能蒙蔽住他的金睛火眼。

    然,这场骗局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假如,冷溶月最终以死来结束这场骗局,可能所有人都会永远沉沦在这场骗局中…

    ——就算自私一些,不管不顾一些,她也不得不去顾及殇沫的感受。

    ——她可以为了殇沫背叛所有,却终是不忍殇沫就此消沉,一蹶不振…

    爱,之所以致命,是因为它从来都不是一种单一的感情。

    无论是精神,还是心灵,亦是肉体,都会被它摧残殆尽,毫无体面。

    若,爱到最后是一场人生的惨败的话,那么,谁生谁死、谁赢谁输,都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即便是为了成全,也会成为一种罪恶,一项罪责…

    …

第四百九一章 纤臂柔指 (一)

    一个聪明的人,往往也是一个悲情的人。

    有多少思绪,就有多少忧虑;有多少忧虑,便就让人有多痛。

    没人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可冷溶月终是改不了,时刻受着情绪左右。

    相比孤独,她更多上几分胆怯与小心翼翼。

    她并不是输不起,而是不想回到过去。

    过去,也并非全是灰色。

    她也向往那个曾经敢爱敢恨、敢打敢闹的自己。

    她能在肆意妄为的年纪遇到殇沫,又何止幸运。

    从遇见到不离不弃,又是何等的前世缘分。

    倘若,她现在才遇到殇沫,她一定会嫉妒殇沫过往中的人。

    因为,她早就嫉妒过柳韵锦,更嫉妒过谢清澜。

    柳韵锦可以知晓殇沫幼年时的声音和习惯,而她却不知。

    谢清澜可以记下殇沫幼年时练武的笨拙,而她却也不知。

    他们可以与殇沫谈论过去,笑聊那些笨拙与习惯,而她却只能看着、听着。

    仿佛是个局外人,也好似是一个多余的人。

    通常,聪明人也最怕自己是多余的。

    一旦有了这种念头,无论再骄傲再尊贵的人,都会敏感自卑,不能自持。

    她已错过很多很多,已不想再错过任何。

    可,人生又好似是一场斗争,感情更是一场较量。

    只有赢过对方,才能得到对方的青睐。

    只有战胜对方,才能获得对方的垂青。

    所以,有些时间,只能去浪费,只能任凭随风流逝。

    这也是可以掌控感情的基础,更是人生的累赘。

    ——是的,累赘。

    因为,冷溶月已感累意,更感疲惫。

    ——能使人疲惫的感情,当然是一种累赘。

    此刻,她才发现,那些沉迷于高深套路与情感操控的人,不过都是些愚人罢了。

    正如武功练至最高境界时,无论多么复杂难懂的心法口诀,都会成为累赘。

    能够击倒对方,斩杀对方的招式,也通常只需一招一式。

    这大概也是大道至简的真谛。

    没有复杂繁芜的经历,又岂能懂得这般大道。

    沉沦在阴谋算计中的人,又岂舍得轻易走出常胜的假象。

    或许,爱与不爱从来都是赤裸透明的。

    无需装饰,无需伎俩,更无需占据所谓的优势。

    一旦将简单的事复杂化了,那么,再简单的事,也会输得一塌涂地。

    现在,冷溶月想把心中的一切委屈,一切悲情都吐露出来。

    期待自己能像个孩子般,哭着、闹着、抱怨着,疯狂地释放出来。

    可,殇沫能懂吗?又能承受吗?

    她一边想着如何简单,又一边不禁生出顾忌。

    这也正是她讨厌自己的原因,永远拿不定主意,永远会有种种顾忌。

    “再等等吧…等到杀死“极乐天尊”后,就从早到晚黏着殇沫,烦着他,闹着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脆弱,多么的需要有人去陪…”

    “到时,他若敢厌烦,敢敷衍,敢词不达意、不走心,就休了他…”

    “对,到时我冷溶月就休夫!做我冷溶月的夫君,这点都承受不了,不如休掉!休掉!休掉!哼!”

    她不断喃喃,手臂也不停的比划,醉意更浓,小嘴也嘟得更紧…

    “大小姐,你醉了…”阁窗轻开,一身影从窗外跃了进来,直径走向床榻,抱起棉被,轻轻地裹在冷溶月的肩头,“饮酒伤身,你看你都醉得要扬言休夫了…”

    冷溶月皱眉傻笑,渐抬迷离醉眼。突然,她抱住身前之人,痛哭了起来。

    “瞳姨~”

    “瞳姨,你怎么来了?外面是不是很冷?你一直都在外面守着溶月吗?”

    冷瞳缓缓抚摸着冷溶月的头顶,柔声道:“不止我,还有溶月的亲卫‘暗之影’,我们都在时刻守护着溶月…”

    话落,她的眸光又猛然凌厉了起来,“很多年前,我们没能守护好小姐,使得小姐遭受歹人暗算,就此香消玉殒….现在,我们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就算我们暗影女侍与‘暗之影’全都损伤殆尽,也定会护下溶月的周全…”

    冷溶月泪颜点头,又像个孩子般一头扎进了冷瞳的怀中,“瞳姨,我好讨厌自己,我根本阻止不了自己胡思乱想,也根本左右不了自己的情绪,我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冷瞳紧了紧臂膀,下颚轻轻地抵在了冷溶月的头顶,“溶月你呢,遗传下了小姐的所有聪慧与美貌,就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子般照耀着人间…胡思乱想呢,是因为我们溶月啊习惯了为别人考虑,习惯了不让别人伤心,我们如此善良的溶月,怎么可以讨厌自己呢…”

    “可是…可是…我又想骗人了…”冷溶月不停地抽泣,“这次可能还是个很大很大的骗局,就是那种可以瞒过所有人的骗局…”

    冷瞳微微一笑,“溶月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们都会一直陪着溶月的。”

    “可是…可是…我也怕死…怕自己做不好…”冷溶月哽咽着,“可能到了最后,我不但骗了人,还会伤了所有人的心…”

    冷瞳抚顺着冷溶月的后背,“那又如何?人啊只有先做好当下,才能再期待往后。走一步看三步虽是下棋高手的做法,却也是最错误的做法。因为,他们太高看了人意布局,忽略了无法掌控的情感,更轻视了天意的玄妙…”

    冷溶月,道:“自古布局者,必要权衡再三,再行落子。非成竹在胸,眼观长远,也绝不会轻易出手的。”

    冷瞳,笑道:“他们大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也注定会比常人失去得更多。但凡是布局者,必要隐忍舍去真意,真意都舍去了,就算成功,又有多少人会感恩呢?不该伤的人,伤了;不该丢弃的人,丢弃了;不该错过的人,错过了…余生寥寥,再无生趣…”

    她接着道:“溶月虽算无遗策,画无失理。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孩子,无论溶月长多么大,都是一个孩子。我们可以复杂到极致,也可以简单到极致,对于不同的人,我们就用不同的方式….至于,会不会有人因为溶月的欺骗而伤心,或是生出误解,那根本也就不重要…”

    冷溶月慢慢抬眸,微声问道:“为何不重要?”

    冷瞳轻点了一下冷溶月的鼻头,嘟了嘟嘴道:“因为,看不到溶月本质的朋友,也称不上是朋友;体会不到溶月苦心的恋人,也绝不是好的恋人。喜欢溶月的人,自然会为溶月找足理由,也会按照溶月的期许好好地活着。不喜欢溶月的人,就算他们再三诋毁、再三污蔑,又有什么关系呢?”

    冷溶月微微地点着头,喃喃着,“原来,不止是恋人,这世间的所有情感,都需要双向奔赴…”

    冷瞳点了点头,“是的。知己者,乃是诚挚、默契之人。知心者,乃是不必言说之人。知人者,乃是敢于陪伴,敢于去赌之人。冷瞳就算不是溶月的知心人,也必然敢拿溶月的人格去赌一切,去反驳所有诋毁,也会陪在溶月身边,直到死去…”

    冷溶月沉默了。

    有时,沉默也是一种释然,一种大彻大悟。

    在这个世上,她大概也唯有在冷瞳面前可以毫无隐藏。

    ——她不必担心,冷瞳会厌恶她的“诡计多端”。

    ——她也不必担心,冷瞳会看轻她柔软的内心。

    ——她更无需担心,冷瞳会利用她的善良,操控她的缺点,攻击她的缺陷。

    她是主,冷瞳是仆,但,这样的主仆,或许早已不是主仆,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作为亲人的冷瞳,自然也了解她的心性,见她渐渐平静,心绪好转,便立即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今夜前来,一是想向大小姐拜年,说上一句“新年快乐”;二是想要告之大小姐,我们的‘暗之影’已打探到了阿鲁台部的藏身之处。”

    在她看来,冷溶月终究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对于多愁善感的女子而言,是不能让她们反复去斟酌一件事的,她们不但会在斟酌中越发悲观,还通常会逼疯自己,自虐自己。

    她也唯有说出正题正事,才能让冷溶月安稳地度过今夜,重新成为那个英明神武的冷溶月…

    这不仅仅需要她的耐心,更需要她对冷溶月有至深的了解,和不曾离弃的相伴...

    …

第四百九二章 纤臂柔指 (二)

    “阿鲁台部?”冷溶月猛然一惊,面部表情随之复杂了起来,“我不是早说过漠北酷寒,不让‘暗之影’再追查下去了吗?”

    冷瞳,缓缓地说:“我们的‘暗之影’并没有再去追查,这次也纯粹是个巧合。”

    “巧合?”

    “对,巧合。也正是这个巧合,才让我知晓,原来蒙古人是根本不看重钱财的。”

    “不看重钱财?”冷溶月紧了紧眉头,“那他们看重什么?”

    冷瞳,笑了笑,“他们只看重牛羊。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根本就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他们能否度过寒冬,也全看牛羊的数量。”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道:“牛羊可以充饥,其皮也可以御寒。就算是他们饮得酒,也是马奶酒。可,这与看重不看重钱财又有什么关联呢?”

    “他们过年的习俗大致与汉人无异,也讲究阖家团圆,拜年祝贺。但,他们也会举行祭祀活动,祭天佛、上香祈福,”冷瞳,说,“除此之外,还有文人乐文德修习兴文、每家与每家之间的联谊叙旧,更有一个传统习俗叫“打井”。”

    她接着说:“其中,每家与每家的联谊叙旧,通常也是为了增加彼此的了解,凸显出各家的文化底蕴。每家也会在装饰和食材上下足功夫,像布置些纸银、灯笼、糖果、点心等,都是需要消耗大量的钱财的。”

    冷溶月,道:“所以,他们会从边境的商人手中去购买这些东西?”

    冷瞳点了点头,“他们为了给别人留下好的印象,也会拿出家中的所有钱财去购买这些东西。毕竟,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充实各家的脸面,平时金银在他们手中又着实无用,只要有牛羊、马匹,他们也能随时置换成金银。”

    冷溶月也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只要与边境的商人有所往来,也便很容易被我们的‘暗之影’察觉到。”

    “是的。他们的需求量很大,有些手中没有多少金银的,也会直接牵着牛羊来置换,这也全因他们还有一个“打井”的习俗,”冷瞳,说,“这个习俗说白了,就是家家户户准备些糕点和水果送给神仙,希望能得到吉祥如意、生活安康的福气。”

    “不过,大小姐你别看这只是一个期许得到福气的习俗,里面的文章可大了去了,”她又道,“每家每户不但攀比无度,他们也都有送得越多,便能获得更多神仙福气的想法。”

    冷溶月,回道:“百姓都对生活充满着渴望,也有逐渐向好的憧憬。这种做法,也属正常。”

    冷瞳,淡淡道:“假如一两家这样做,倒也没什么。若,每家每户都这般的话,整个部族自然也就暴露无遗了。”

    她的神情渐渐凝重,接着说:“不过,他们也绝非全无防备,我们跟过去的两个‘暗之影’的姐妹,就被他们部族的人给当场认出,并囚禁了起来。”

    冷溶月,急促道:“那两位姐妹,现下如何?不会都死在他们的手上了吧?”

    冷瞳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也是最可疑的地方。据我们这两位姐妹说,她们被囚禁起来后,便被断了水粮,且还被人严加看管了起来,甚至在毡帐四周也栓上了数只草原狼,但,她们还是被一个神秘的女子给救了出来…”

    冷溶月,惊道:“神秘的女子?”

    冷瞳,点了点头,“对,一个脸上蒙着白纱,身着艳丽的神秘女子。”

    冷溶月,追问道:“可知道她的名字?有没有可能那位女子识得‘暗之影’的特征,一早便知晓被阿鲁台部抓获得正是我们的姐妹?”

    冷瞳,思索道:“我也详细询问了逃回的两位姐妹,她们对那女子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说,那位女子像是汉人,且还是一个极美的汉人。”

    冷溶月一字一字道:“蒙古人和汉人的肤色不同,蒙古人整日暴露在毫无遮挡的阳光下,肤色偏灰,肩膀也较宽;汉人女子大多纤腰柔弱,皮肤细腻,就算那女子蒙着脸,也难掩她额头和手背上的皮肤…”

    “对,对,对,”冷瞳突然惊呼道,“我想起来了,我们从那里回来的姐妹,还说过八个字来形容她,那便是“纤臂柔指,肤若凝脂”…”

    ——纤臂柔指,肤若凝脂。

    简单的八个字,也让冷溶月确定了一些细节。

    手指纤纤如嫩荑,皮肤白皙如凝脂者,多为不染指农活的女子。

    可,这种女子也绝不是只有大家闺秀,秦楼楚馆中那些以色悦人的女人也大都如此。

    但,能够让人深刻地记下“纤臂柔指,肤若凝脂”的姑娘,恐怕就算在秦楼楚馆中也并不多见。

    因为,秦楼楚馆中的女子,多为半路投靠,也都是在走投无路下,才不得已选择卖身献艺的。

    就说现下宣府“绣芙蓉”中的清、雅、纯、艳四姐妹吧,虽也绝美,但,手上也难免会留下往日的痕迹。

    只要手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就能很容易分辨出她们的出身与家境。

    甚至,有些特殊的痕迹,还能准确地知晓,她们未入秦楼楚馆前,都做过什么,擅长什么...

    确切地说,纤臂柔指,肤若凝脂者,必定是从小就不染指任何杂事的女子。

    其中,纤臂两字,也说明了此女擅长歌舞,臂膀柔韧,且有美感。

    然,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流落到阿鲁台部呢?

    冷溶月想到这里,不禁陷入了沉思..

    …

第四百九三章 纤臂柔指 (三)

    雪,如棉如絮,没有缝隙。

    染白了苍茫大地,冰封了天际空气。

    万物死寂,强压着万般生机,无处可逃,亦无处躲藏。

    冷风如刀,在无垠的土地上肆虐,扬起阵阵雪沙,卷动粒粒石块。

    冽风骤歇间,耀眼的雪地上凸现一块暗淡之处。

    好似一列雕像,更似一堵孤零零的城墙,不动不移,毫无生气。

    但,他们所朝的方向,却皆是一处——边城暗所。

    暗所中是黑压压的军队,他们队列整齐,重甲肃容,各个手持弓弩,腰间也佩着一把绣春刀。

    他们并不是在操练,反倒更像是要展开一场屠杀。

    然,他们要斩杀的对象,不是敌寇,而是与他们一样的锦衣卫。

    他们不但在人数上占据优势,且还在权势上压倒着对方。

    对方虽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却也不得不躬着腿节节后退,各个神情凝重,一脸惊恐。

    通常,实力悬殊的战斗,是不需要消耗太长时间的,但,双方却好似都在等待着什么。

    只见,一身黑裘之人缓缓地从列阵持弓的队伍中央走出,没等他骤停脚步。

    对面便窜出两人,小跑碎步,直接跪拜了起来。

    “胡公公,您若有什么吩咐,书信一封便可,何必劳您亲自前来呢?”

    “是啊,胡公公。这天寒地冻的,您也太辛劳了。我们卫所中刚巧有一处温泉,可以驱寒解乏,胡公公您远道而来,不如先到泉水之处,我等再为您准备些沙果和美酒,岂不美哉?”

    黑裘之人一阵谄笑,随后用手中的绸帕在嘴边沾了沾,“老奴来此,能够得到如此待遇,也算是有福了…”

    突然,他又阴沉下了声音,“你所说的那处泉水,应该就是之前冷溶月的居所吧?老奴能享受到你们大小姐的同等待遇,那可不是有福了嘛…”

    下跪着的一人,忙道:“胡公公您啊,可真是误会了,误会了。年前啊,那冷溶月的确来过我们卫所中,我们也是看她是位女子,才勉强留下了她的性命。您也是知道的,我们这些在外卖命的兄弟,都是耿直的老实人,又怎会和一个小女子计较太多呢,她要在泉水庭院中居住,索性兄弟们也就默认下了…”

    黑裘之人又是一阵柔笑,其笑声也是多数人都学不来的,一个被人称为胡公公的人,当然也会带着公公的特点,“你们能默认她居住在泉水庭院,其实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据老奴所知,那处泉水庭院,本就是昔日的纪纲为冷溶月所建,冷溶月住在自己义父为其建造的庭院中,也再合适不过了,不是吗?”

    下跪着的另一人,恐慌道:“胡公公您这...您这...还不是在怪我们嘛...就算那泉水庭院是罪臣纪纲为冷溶月所建,但,冷溶月也早已不是什么大小姐了。我等又岂能连这点分寸都没有…不过…有些利害关系...我们也是棘手得很啊...”

    胡公公,淡淡问道:“哦~什么利害关系?”

    下跪着的另一人,迟疑道:“罪臣纪纲虽早已被圣上诛灭,冷溶月也早就失去了在锦衣卫中的威望,但…但,就单凭冷溶月与太子、赵王、汉王的关系,我等也是不好决断的啊…”

    “不好决断?”胡公公瞬间大怒,“那冷溶月是太子妃,还是王妃?你们有什么不好决断的?!就因为你们的不好决断,才导致秦泰与张仲两位千户,公然斩杀了前来传话的太监,且还带走了这卫所中的近三千人马!是与不是?!”

    话落,他猛然凝神,朝四周张望,接着厉声道:“贺山呢?贺山贺千户去哪了?也跟着冷溶月走了吗?!”

    他又狠厉地看向跪在他面前的两人,继续道:“李忠信李千户,你来告诉老奴,贺山去了哪里?为何不出来见我?!”

    下跪的两人,正是李忠信和庞泽远。

    被质问的李忠信,显然不知如何回答,赫赫发抖着。

    胡公公见状,似已更怒,不禁掐腰来回走动着。

    突然,他有些泄气地指了指庞泽远,“李千户说不出,那就由你来告知老奴。”

    庞泽远闻言,不禁朝后方的阴暗处望了一眼,又侧看了一下李忠信,紧眉咧嘴,一副万般难为的样子。

    没曾想,他所有的细微举动,都被胡公公尽收眼底。

    只听胡公公长吸了一口气,顺势拔出身旁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直接架在了庞泽远的脖子上,“你说,还是不说?”

    庞泽远瞪圆了双眼,吓得连连喘气,道:“我说,我说…接到…接到胡公公您要来的消息后,贺千户就非说您之所以会来此,就是为了要屠杀掉我们这里的所有人,所以…所以…”

    胡公公,道:“所以什么?”

    庞泽远咽了一下口水,道:“所以,贺千户就提前埋伏了起来,以防…以防胡公公您对我等不…利…”

    胡公公大笑,“他在哪里设伏?”

    庞泽远抬臂后指,缓缓道:“就在…就在这卫所一角…”

    胡公公又是一阵狂笑,“他很聪明,但,他也不够聪明。”

    话落间,一颗人头赫然滚落,无声却艳红。

    李忠信怔怔地侧望着被斩下头颅的庞泽远,没了头颅的躯体还在跪着,但,脖颈上却犹如一道血泉在喷涌。

    他一时间好似丢了三魂七魄,又在刹那间抖动了一下身子,猛然抬眼看向胡公公,随后便双臂撑后,双腿左右蜷缩,整个身子也开始在雪地上后移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正后方赫然发出一声叫喝,“你还在等什么!这老太监根本就不会给我们活着的机会!”

    一支利箭也在叫喝声中飞出,径直射向胡公公,却被守在一旁的锦衣卫用绣春刀削了下来。

    胡公公阴笑不止,整张脸也随之狰狞、扭曲,“老奴就说嘛,一个卫所中两位千户都叛变了,另外三位千户还能算无辜吗?”

    “你们五人整日都待在一起,又岂会不知晓详情?”他接着自信满满地说道,“若,一位千户叛变,尚可以说通。可,若是两位千户都叛变,你们还亲眼看着他们杀死了传话太监,且不但不将他们正法,还让他们都跑了...你们觉得这种事,还能说得通吗?真把老奴当成傻子了...”

    “杀啊!”李忠信没等他说完,便就撅起了身子,疯狂地摇臂呐喊着,“杀,杀,杀!想活命,就必须杀死他们,杀死他们全部!全部!”

    可惜的是,他的呐喊虽有力,却不长久,片刻间就被万箭穿身,僵身倾倒…

    …

第四百九四章 纤臂柔指 (四)

    倘若,没有目睹此刻的一瞥惊鸿,那一定还会沉醉于天际朝霞与晚夕的绝艳中。

    倘若,没有昔年那场凤阳府官道的剿匪,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原来女子也能如此闪耀。

    势单力薄的贺山已倒了下,这也意味着卫所将面临着群龙无首的混乱。

    混乱,并不可怕。

    死亡,才最可怕。

    在同样都要面对死亡时,混乱的屠戮,无处躲藏的弑杀,也犹如人间炼狱,血染红河。

    红河在流动,任凭雪花如何冰冷,如何酷寒,都阻挡不了热血的渗透。

    当雪不再纯洁,就成了罪恶的帮凶,因为雪水已是血水,无止无尽,映天染地。

    不过,这时空中也出现了一抹绝艳惊鸿,使得白雪逊色,使得血水无光。

    她如击破长空的雄鹰,将天雪斩断,震慑着万物生灵,惊傲着神佛,亦再无了神佛。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宋朝卢梅坡,存世的诗作并不多,却以两首《雪梅》流芳百世。

    然,谁又能想到《雪梅》中的两段诗句,竟能完全吻合现下的场景。

    只是,雪是冷溶月,梅也是冷溶月,雪梅不再有比较,雪梅也都有了芬芳。

    从她一身白裘从天划过,片片梅花便随雪落下。

    梅中雪,雪中梅;梅花艳,雪花香。

    片片割破杀戮腕,片片震惊杀戮人。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站立在卫所墙围的冷童,振奋喃喃,颤身不断,“当世惊鸿素海棠,天降玄女冷溶月…”

    或许,所有人都不理解她的言语,但,殇沫却能立马想到这段典故。

    这段典故是他师父的一段自述,自述中的故事又是从萧左的口中说出。

    相传,朱元章在位时,应天府至凤阳府的官道上,时常出现一伙山贼,连连向朝廷贡品及物资下手,朝廷也派过数名大将前去镇压,都以失败而告终。一时,朝堂之上,一片惊慌,朱元章只得派皇太子朱标亲帅大军,前去镇压,一则有意让皇太子立威;二则,临近都城应天府,倘若大军兵权旁落在他人手中,一旦起反叛之心,必将带来灭顶之灾。

    那时的萧左还是皇太子朱标的近臣,他与盘踞在官道附近的山贼交过几次手后,发现山贼不但熟知阵法,手中还有一种叫‘飘香酥骨散’的毒药,尤其厉害。此毒一出,香气所到之处,士兵皆无力跪倒在地,只得任凭山贼斩杀。

    在连连折损军力,苦战不胜之刻,皇太子朱标本打算班师回朝,自请罪罚。但,他身边却有一位谋臣向他进言,可让一江湖门派出面解决。

    谁能想到,此江湖门派正是故遗名的‘灭影门’,更没人想到,当天傍晚一名叫素海棠的女子便孤身前往了朱标大军驻扎之处。

    面对着全是强壮男子的军营,又面对着皇太子朱标的威严,素海棠居然女扮男装,不畏不惧,言语更是井井有条,并许下‘今夜便可破敌’的豪言壮语。

    她根本不管营帐内的男人们,如何去看待她的许诺,直接转身走向了山贼的据点。

    她一人施展一门“漫天花雨”的功法,便破数千山贼。

    最后,她在身中剧毒‘飘香酥骨散’的情况下,击杀掉所有贼寇,就此惊艳江湖,人送外号:玉面公子。

    玉面公子的横空出世,揽下了世间绝艳,更成为江湖女子们争先羡煞的对象。

    如今,这张面孔又一次出现了,虽名字已变成了冷溶月,却丝毫远胜当年的素海棠。

    她在血浆中漫步,她的气场让人软腿拜服,她眸中的杀气更是阻隔掉了九尺之内的所有活物。

    此前,还盛气凌人,胜算十足的胡公公,现已成了一只买好求饶的落水狗。

    跪在地上的他,不停叩首,发丝与额头已全部湿透,脸色更是煞白如蜡,如冰冻凝霜。

    这是一个从燥热到冰冻的过程,他看到冷溶月的那一刻,身子便已燥热了起来,渗出着粒粒汗珠。

    他不断叩首,眸子不断上瞥着冷溶月步步靠近他的过程,也让他的身子越发冰冷。

    落在他身上的雪,化为了水;他渗出的汗珠,也化为了霜。

    霜水交加,凝结成了冰,这世上最冷酷的冰。

    但,他还是没有逃过死亡,在冷溶月轻扬手臂的那一刻,他便支离破碎,化成了一摊没有丝毫温度的血水。

    “曾经,我是你们的大小姐,享尽着你们的骄纵和偏爱。那时的我,是不留情面的,也是心狠手辣的,跟过我的人,都应该了解这一点。”

    “通常,我做事喜欢把事做绝,这是义父教我的,也是这个世道必然具备的。所以,今晚我必须要杀掉你们所有人,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我就有可能万劫不复,我身边的兄弟姐妹也会生不如死。”

    冷溶月两语说出,正面便赫然立起一人,只见他紧绷着嘴,似已咬紧了牙关,一脸肃杀之气,双眸却不时闪动着光亮,“大小姐的为人,我等都知晓。昔日,大小姐不知从指挥使的手上救下过多少无辜受牵连的兄弟,我等皆感恩大小姐,大小姐也是我们众锦衣卫心中的活菩萨、大恩人。今日,大小姐既然想让我们成为死人,那我季正翔就做个死人!”

    话落,他便扬起绣春刀,反手斜插向自己的胸膛。

    “对,你做一日我们的大小姐,一辈子就是我们的大小姐。大小姐的命令,无论到了何时,我张叙都坚决执行!”

    张叙也拔出了绣春刀,朝自己的腹部刺去。

    一时之间,数人成了百人,百人成了千人,都接连拔出引以为傲的绣春刀,做出了自戕的举动。

    当然,他们一个都没有死。

    若,冷溶月不让一人死,谁都不可能死在她的面前。

    片片梅花,不但划破上千人的手腕,柄柄绣春刀掉落之时,夹杂着梅花的飘雪也如一股气流,涌向了卫所的大门。

    “彭~”的一声,门破。

    门外黑甲黑羽,长枪跨马,无情且凌傲,队伍连绵着天际雪落,形成了鲜明的黑白对立。

    面对着这样一只近万人的黑羽骑,卫所中的所有人皆怔住。

    可,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害怕,更没有想逃的意思。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呼吸,静静地侧立着身子…

    “你们可以走了,”冷溶月渐渐低垂眸子,“不用怀疑我的话…因为,就算今日我把事情给做绝了,东厂在死了一位厂珰的情况下,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只愿你们能好好地过日子,有多远就逃多远…”她顿了顿,“门外是我‘瀑水门’的弟兄,他们会送你们到一处安全的地方的…”

    良久良久后,卫所中竟无一人做出反应。

    他们一部分人也已将眸光移回了冷溶月的身上,还有一部分人的眸光依然停留在门外的黑羽骑处。

    “你们不走,是身上没有银钱吗?”冷溶月不禁散步前移,神情关切,“没银钱也无碍,门外每位‘瀑水门’弟兄的身上,都有足够的银钱,会分给你们的。”

    她一语落下,遥望着她的卫所众将士,不但还是无动于衷,且还各个眸中饱含着热泪。

    泪水,总要经过一段时间后,才能畅快淋漓地流下。

    然,待泪水真的流下时,冷溶月也开始皱眉一圈圈地环视起了众人。

    她终是崩不住了波涛翻浪的情绪,突然大哭大叫了起来,“好!是你们不走的!如果你们都不愿走的话,那就都乖乖地做个毫不知情的死人吧!”

第四百九五章 纤臂柔指 (五)

    积雪融于山涧,溪流敲石,扬起脆鸣。

    梅花欲滴着朦胧冰莹,绽放在狭窄的山谷中。

    一白发之人弯腰取水,却被一黑发之人拦下。

    黑发之人折一枝叶,剥取下松针上的层层冰露,全部倾入壶中。

    壶有大小,亦分尊卑,她手中的便是兴起于明代的紫砂。

    虽看起来有些笨拙,也没有后代紫砂壶的圆润精巧,但,古朴的外表,却也给人一种纯厚、不媚不俗的感觉。

    “不媚不俗”这四字,也好似是对黑发之人的写照。

    她的眸光坚实且沉稳;她的容颜清秀且多愁;她的腰身犹如细柳,举手投足间又带着不让须眉的刚烈。

    在她侧摇手中壶的刹那间,眸中的柔润又胜似少女,生动亦缥缈。

    仿佛有数不清的多变,也好像有诉不完的衷肠,道不尽的柔情。

    然,这一切也在她俯身挽起一泓溪水后,全都变成了万般关切。

    “本以为冰露足够饮用,没曾想还是要掺杂上溪水…”

    说话间,她已将掌中水,倾入了壶中。

    “你这与我方才直接去取溪水,又有什么区别?”白发之人有些看不明白,往往看不明白时,也会想不明白,“我取溪水时,你拦着,现在你还不是也要取这溪水来喝...”

    黑发之人斜瞪了白发之人一眼,“你懂什么。松针上的冰露自带松香,味甘且能祛风燥湿,我本想用其煮水。没曾想,冰雪在暖阳下融得如此之快,悄然无息的…”

    “不过,这也并不是我拦下你的原因,”她看了眼在一旁玩耍的小女孩,接着说,“无论是溪水,还是松针上的冰凌,都不可让汐儿直接饮用。你平时粗枝大叶惯了,也随性惯了,可汐儿毕竟是个小姑娘,小小的身体又怎能去对抗寒天霜露呢…”

    白发之人勐然一怔,“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万一她也是极寒体质,那就大大不妙了...”

    说罢,他便捡拾起了干柴。

    黑发之人见状,也凑近,弯腰捡柴,“汐儿可是溶月之女、海棠之后,我虽与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但,也是不容她在我身边出现任何不适的。万一,真出了什么状况,我也是断然说不清的。”

    白发之人抬眼,顿了顿,“你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些,小孩子难免会有腹痛或生病的时候,溶月又不是强词夺理、不近人情之人,怎么就成了说不清的事了呢…”

    黑发之人狠狠地踩了一下白发之人的脚。

    白发之人连忙蜷缩惨叫,“你这又是作甚啊?!”

    黑发之人澹然地将手中的干柴,往一旁一甩,“你们男人又怎会懂得这些!总之,汐儿不能在我手上出现任何问题!”

    “好,好,好…不出问题就不出问题,行了吧?”白发之人无奈侧移,“我继续捡柴,继续捡柴…你们这些女人啊…真是古怪…古怪得很啊…”

    渺无人烟的山涧中,不停地传出一对男女的争吵,使得缕缕暖阳也有了几分生趣。

    然,这般生趣,却也扰乱了另一人的心绪。

    在连番迟疑下,这人赫然震落了肩头的水珠,朝山涧中的那对男女走去。

    山中的风,多少还有些凛冽,就算山外已到了花开的季节,这里仍是片片嫩芽,簇簇花包。

    好在,山中的暖阳与山外无异,在阳光的照射下,倒也不会觉得身寒发冷。

    干柴在火中炸裂,发出着“噼啪~噼啪~”的声响,与鸟鸣混为一体,作成了天地乐章。

    待到紫砂壶升腾起热气,这人也来到了男人和女人的面前,这人无声,男人和女人也无声。

    片刻后,女人凑上一旁的女孩,将其抱入怀中,来到了柴火旁,并将紫砂壶中的热水缓缓地倒在一片叶子上。

    她用手指触了又触,也多次低下鼻头去感受着温度。

    直到叶子上的水不再滚烫,才轻轻地喂向怀中的女孩。

    这时,男人也从包裹中掏出了一张大饼,从中掰开,递向了小女孩。

    他手中的另一半大饼,也随之扔向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人。

    “你跟我和若锦一路了,想来也是早就饿了,吃一些吧。”

    那人接过半块饼,无声。眸光却停留在女人的身上。

    女人则当那人不存在,边喂怀中的女孩喝水,边拧下饼的一边,又递到女孩的嘴边。

    时光荏冉,岁月如梭。

    那人曾是‘苍琼阁’的大弟子,有着威风凛凛的江湖地位。

    萧未遇的大名,也在那人背离‘苍琼阁’,反投‘灭影门’后,从武林中逐渐销声匿迹。

    男人和女人则与他不同,男人名叫:郭明轩,一直被江湖人称为:最接近神的人。

    女人名叫:柳若锦。虽也曾澹漠江湖,却一直执掌着一派,常伴青灯古佛,修养心性。

    男人们吃饼,总是很快。

    郭明轩眼看萧未遇手中的半块饼已吃完,就下意识地又从包袱中掏出了一张完整的饼,想要再次扔给他。

    不曾想,这时的萧未遇,却做出了令人不解的一个举动。

    只见,他缓缓蹲身,捏起一丝饼的残渣,残渣是他方才咀嚼饼时,掉落的。

    现在,他好似想将这丝残渣重新填到嘴里,手臂却骤停在半空,久久不动。

    柳若锦侧抬眸光,看了他一会儿,又渐渐垂目,“倘若是曾经的师哥,是绝不会注意到地上的这些残渣的...”

    她所说的师哥,也自是萧未遇。

    萧未遇却依旧看着手中的残渣,慢慢说道:“我已不是当初的我,却又走不出当初的我…”

    郭明轩,皱眉道:“其实,我早发现你在跟踪我和若锦了,我之所以没有拆穿你,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拆穿你的理由。”

    萧未遇,沉默。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跟着郭明轩与柳若锦,好似在找寻一段记忆,又好似身体本能,下意识地跟随着。

    “师哥,就算你跟着我们又有何用呢?”柳若锦渐渐沉声,“现在,你虽愿意低头,去正眼看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残渣了,但,你真的可以吃到嘴里吗?”

    她这一语,竟也让郭明轩惊然了。

    ——捡起地上的残渣,难道,就是为了要填回嘴里吗?

    ——可,不填回嘴里,为何又要捡起地上的残渣呢…

    “我和师哥你从小一起长大,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很了解师哥,但,此刻,我所能记下得却只有师哥身上的那份骄傲和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柳若锦,接着道:“所以,别勉强自己了。你手中的残渣,正如往日的点点滴滴,就算你捡起来了,又能怎样呢?残渣只是残渣,你不吃,又不舍得丢弃,只会自寻烦恼,自找没趣…”

    萧未遇慢慢抬眸,眼波流动,“假如,我将手中的残渣放下,那么会发生什么事?”

    柳若锦澹澹一笑,“应该会发生很多事。至少,能养活一群蚂蚁,也可能被其他虫子吃掉。”

    萧未遇缓缓皱眉,眸中也在片刻间有了泪花,“师妹是说,我手中的残渣,虽是我在无意间掉落的,却也已有了新的意义和命运?”

    柳若锦缓缓点头,“师哥,你太执着于过往了…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世间的诸事,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冥冥注定。那些你不要的,你无意舍弃的,都会重新获得一段它们自己的轨道...”

    “若,你打破了这轨道,不但回不到过去,还会让这件事梗咽在胸,无法释然…”她接着说,“倘若,你一人无法释然也就罢了,可你若非要牵连他人,便就会成为人间悲剧,甚至会成为一段悲惨的命运...”

    萧未遇闻言,迟疑喃喃道:“那我应该如何做?”

    柳若锦,道:“放下。放下你手中的残渣,静待着蚂蚁的到来。当,你看到成群结队的蚂蚁来搬走这些残渣时,你说不定会立马释然,也会觉得十分欣慰…”

    萧未遇再次沉默,但,他也在这时,松开了指间的残渣...

    风,吹动着万物,偏偏吹不走落在地上的残渣。

    一角的背阴处,也终于探出了一只蚂蚁的脑袋。

    它摇摇晃晃地走向阳光,又误打误撞地碰到了地上的残渣。

    它并没有去吃,也没有将其搬走,反倒是围着粒粒残渣转了一圈。

    随后,它直接走了,重新回到了背阴处。

    可,没过一会儿,一大群蚂蚁便出现了。

    它们整齐有序,形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列,直奔向地上的残渣。

    然后,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陆续搬起地上的残渣,与还在奔疾向残渣的蚂蚁,形成了一来一回的两道队列。

    直到地上干干净净,它们的身影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

    “我要走了,”沉寂了良久的萧未遇,突然道,“去找那个将我唤醒的人。”

    郭明轩,惊道:“你要找得那人是?”

    “曾经,我以为她是师妹,但,现下我才明白,我既已不是我,师妹也自然不再是师妹,所以,将我唤醒的,是另外一个人…”萧未遇,顿了顿,“虽说,那人与师妹长得很像,但,她也绝不是眼前的师妹…”

    郭明轩,不禁喃喃道:“那人与你师妹长得很像,又绝不是你师妹…那她…”

    “我去!那岂不是我的女儿柳韵锦!”他赫然觉醒后,立即站起,“喂!我警告你啊,不要去骚扰我的女儿!”

    然,他的面前已无人,萧未遇已在不知不觉中离去。

    他下意识地捋了捋衣袖,想要立马追赶,却被柳若锦唤了下,“你要去哪?你不管汐儿了?”

    “我管啊,我怎么不管…可是,你那疯傻的师哥要去找韵锦…”他突然一怔,骤然安静,又慢慢回眸道,“喂,韵锦可也是你的女儿,你就放心让那个疯子去找她?”

    柳若锦缓缓起身,轻轻地牵上汐儿的小手,笑道:“找到又如何?我师哥既被你说成了傻子、疯子,那么,一个傻子或是一个疯子,还能近得韵锦的身不成?”

    郭明轩渐渐地舒缓出了一口气,随之微微点头,道:“也是,你这位当娘的都不是我那韵锦丫头的对手,更何况是你这个傻子师哥呢…再说了,我徒弟殇沫也不是吃素的…”

    柳若锦“噗嗤”一笑,携汐儿大步向前,“走了,傻子。我们也该去山顶上好好地晒一晒太阳了…”

    郭明轩,定神道:“你说谁是傻子?我吗?”

    柳若锦,嬉笑道:“我还能说谁啊?不知道是谁方才一直说别人是疯子、是傻子的...其实啊,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才是个活生生的大傻子!”

    “不是,我怎么就成傻子了?”郭明轩紧跟其后,“你说清楚,我哪傻了?”

    “你就是个傻子…”柳若锦回眸一笑,“对了,傻子。你别忘了拿上我们的紫砂壶和包袱…”

    郭明轩怔怔地“哦”了一声,便回身去取落下的物件。

    待他转回身子,想要再次追赶上柳若锦时,汐儿却扭头朝他做了个鬼脸,随后小嘴一都,“傻子!”

    两字一出,伤害性极大。

    郭明轩不得不傻愣在了原地,“不是…汐儿...你也觉得我傻吗?”

    …

第四百九六章 纤臂柔指 (六)

    风中,寒意未减。

    阳光,依旧明媚。

    广阔荒芜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漠北,也是游牧民族世世代代的居所。

    或许,他们也尝试过耕种,但,春耕秋收的等待,总是那么得文雅,又是那么得漫长。

    粗狂、豪放的他们,习惯了坚韧的个性,更过惯了马背上的日子。

    也只有在追逐、猎杀时,他们才觉得自己还活着,力量也是他们的追求。

    就算喘息着大汗淋漓地倒下,他们也很享受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声与那活跃的心跳。

    所以,他们的先祖能够征伐天下,战无不胜,也绝非毫无道理。

    想来,任谁都无法抵挡铁骑上的他们,任何猎物也无法躲过他们手中的弓弩。

    然,强悍的身体,又往往只能夺取一时的胜利,却经不起长久的统治。

    “统治”一词,有多少霸气,其中就有多少诡诈。

    作为原北元汗廷太师的阿鲁台,先后拥立鬼力赤、本雅失里为蒙古大汗,专权擅政,足显勇猛多智。

    他多次袭扰大明朝边境,除了心有不甘外,也有着万般无奈。

    无奈者,通常是自知实力,终无法施展者。

    也正因为,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的丰功伟业,才让他憋屈自责,期待辉煌。

    这样的他,又怎会服输?又岂会将大明朝皇帝放在眼中…

    更何况,他虽将瓦剌首领马哈木之子脱欢收为下人,但,瓦剌的残部还在。

    残部是神出鬼没的,也是毫无规则的。

    他们虽没有强大的攻势,但,散兵游卒又往往最让人头疼...

    ...

    现在,冷溶月觉得也是时候去见一见阿鲁台了。

    但,在她走前,她还要先做好两件事。

    庞、李、张、秦、贺五位千户的暗所,已被她完全占据。

    加上原本‘瀑水门’的弟兄,暗所的兵力已达到一万五千人左右。

    这个兵力,已达到万户侯的实力。

    即使,大明朝没有万户官职,但,万户也至少是正四品官员,甚至会更高。

    如此大的实权,冷溶月却给了秦泰。

    秦泰也成了暗所中的新统帅。

    这也难免会引起张仲的不快。

    从古至今,内部的分裂与分歧,也是最致命的。

    所以,能否安抚下张仲,就成了她首要做的。

    于是,她让张仲随在身侧,静静地望着长城外,沉默了许久许久。

    以张仲直率的性格,自然不会憋着,他终是率先开了口,“大小姐,我们在此已经站立多时了,您是在等人吗?”

    冷溶月缓抬臂膀,指向前方,“前方就是长城的一处关隘了...元末明初,它就以“朔方屏障”著称。关隘外,便就是鞑靼部,也是现在的阿鲁台部...”

    张仲,道:“鞑靼可汗本雅失里被杀后,如今也就剩下太师阿鲁台了,他也正是多次扰我边境的罪魁祸首。”

    冷溶月迟疑了片刻,道:“倘若,我让你归顺于他呢?”

    张仲一脸惊愕地看着冷溶月,不禁咽了一下口水,“大小姐是说,让我背叛大明朝?”

    冷溶月缓缓地说:“我得到线报,朱棣已经派出了多名斥候,向北搜索阿鲁台的踪迹。在这种情况下,想来阿鲁台也是不会主动出战的。”

    张仲渐渐皱眉,“大小姐,您到底想说什么?”

    冷溶月,说:“先前,我分别问过你和秦泰,往后都有什么打算,也曾应允过你,要给你似锦前程。现下,我觉得时机应该到了…”

    张仲的眸光突然敞亮了起来,大声道:“我知道了!大小姐是想让我率领暗所中的将士,先诈降阿鲁台,然后,再从背后给他致命一击?”

    冷溶月慢慢侧眸,看了一眼张仲,她虽面无表情,但也能看出几分嫌弃之色,“暗所中的将士,短时间内是不能有任何行动的。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会引来朝廷的猜忌,随时都有全军覆没的可能。这也正是,为何我不让你成为暗所新任统帅的原因。”

    张仲,思索道:“大小姐,我老张是个直脾气,有啥我就直说了。就凭您和太子的关系,就不能将暗所内的将士,全部划归到太子的势力下吗?这样一来,太子不但可以在军中增加威望,我们暗所中的人,也能名正言顺地解除掉朝廷的猜忌啊…”

    冷溶月缓缓摇头,道:“正因为我和太子哥哥交好,我才更容易体会到他的处境。当今圣上,是何等多疑之人。倘若,我们的暗所在明面上归入太子哥哥的麾下,也定然会引起圣上对太子哥哥的怀疑。朝堂是风云多变之处,一旦因此罢免了太子哥哥的储君之位,我们也便彻底陷入万劫不复中了…”

    她接着说:“若是别处,也就罢了。暗所位于边境,也是大明朝阻隔外敌来袭的主要防御卫所。自古与边军有所牵连的皇子,又有哪个不落个遭受排挤,致使君王生疑的下场…”

    张仲闻言,渐渐低沉了声音,问道:“那大小姐的意思是…?”

    冷溶月,朗声道:“我们就赌一下吧~就赌阿鲁台只会躲藏,不会正面迎战;也赌一个至关重要的身份,不被拆穿…”

    张仲的脸色瞬间煞白,失声道:“赌…赌一下…这…这也能赌…?”

    …

第四百九七章 纤臂柔指 (七)

    烈阳下的风沙,乱人眼。

    辨不清了方向,亦朦胧了远方。

    此刻,这种朦胧感,也笼罩在了张仲的心头。

    或许,他已没有选择。

    通常,在决定信任一人时,往往也只能选择继续相信。

    ——回不去,躲不掉。

    索性,他也不再纠结,不再顾虑,更在胸膛起伏间鼓起了所有勇气,“如果大小姐觉得可以赌一下,那张仲愿意去赌。”

    冷溶月侧眸,凝视了张仲片刻,“难道,你不想先听听,我打算让你如何去赌吗?”

    张仲,沉声回道:“无论如何去赌,我都愿意完全信任大小姐。”

    他慢慢看向冷溶月,接着说:“大小姐之所以让我去赌,也是全因我想要一个似锦的前程。在我看来,如今的我,已绝无希望重返朝廷,更没了所谓的仕途前程。既然,现下大小姐的心中已有了谋划,我也自是愿意去赌一下的。”

    冷溶月,沉寂了片刻,道:“我还是将整个计划告诉你吧...总比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明不白的死去要好得多...”

    “但凡是赌,都会有输赢,就算赢面很大,也会出现输的局面,赢了你便能得到心中所想,输了你也会赔上一条命,”她又缓缓地说,“至于,我将整个计划告诉你后,你会不会泄密,或是无意间诉说给了他人,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张仲,忙道:“这件事关乎于属下的生死存亡,属下又怎会泄密呢?”

    冷溶月淡淡一笑,“那便好。今日过后,你便率领你的旧部,从我们正前方的关隘出发,前往草原腹地。我会为你准备好粮草和金银,你出了长城后,便换上鞑靼人的衣服。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无张仲,但,会多出一个鞑靼王室...”

    张仲,怔道:“大小姐是想让我假扮鞑靼王室?”

    冷溶月点了点头,“阿鲁台掌控鞑靼政权后,鞑靼王室分崩离析,处处受制于阿鲁台。你的旧部有千人,出了长城后,你要多恩惠鞑靼百姓,为你自己快速积攒下威望...”

    “在这个过程中,你极有可能会遇到阿鲁台部,或是鞑靼知院阿失帖木儿、古纳台等人的人马,所以,你要将你的活动范围缩小,但,又不能缩得太小。”她顿了顿,又道:“至少,要获得边境鞑靼百姓的拥护和信任。”

    张仲,思索道:“倘若,我遇到阿鲁台部,或是鞑靼的军队呢?”

    冷溶月,道:“你大概没机会遇到,我会放出风声,渲染朱棣要再次北伐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阿鲁台,还是个别鞑靼的小众人马,都多半会选择自保,不会暴露行踪的。”

    她接着说:“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万一你真遇到,就只能算你运气不佳,但,却不意味着你赌输了...”

    张仲,皱眉道:“此话怎讲?”

    冷溶月笑了笑,“能让你遇到的,一定不会是鞑靼主力,更不会是阿鲁台的亲卫,只会是小众人马。你的旧部虽只有千余人,但,你的战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张仲,道:“大小姐是说,假如我遇到了他们,就与他们开战?”

    冷溶月静静地看着张仲,她的眸光中除了有肯定,还隐藏着一抹杀气,“不但要与他们开战,还要杀光他们。确切地说,不管他们是否识破你们的身份,只要遇到了,就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张仲迟疑点头,“我的旧部,都是与我多年来患难与共的弟兄,我既然率领弟兄们出了长城,那么,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就全系在我一人身上,我不能拿他们任何一人的生命去赌。大小姐之所以说要斩尽杀绝,也是因为只要放走一人,就有可能会给我的弟兄们引来杀身之祸。”

    冷溶月,说:“通常,百姓是不会管朝堂纷争的,他们也根本管不了。所以,你杀了谁,灭了多少鞑靼军队,根本不重要。你只需要让鞑靼百姓知道,你在真心实意对他们好,他们便会对你感恩戴德,甚至,会奋不顾身地为你说着好话...”

    张仲,道:“然后呢?然后,我要如何去做?”

    冷溶月,道:“然后,就是一场真正的赌局了…”

    “你想赢得这场赌局,离不开两拨人马,一拨是朱棣派出去的斥候,另一拨则便是秦泰,”她接着说,“你要先让朱棣的斥候发现你,然后,秦泰才能再配合你,助你重回朝堂。”

    张仲彻底惊然了,在他看来,冷溶月所说的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里面不但有诸多变动,更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大小姐…恕老张直言,就算我能与圣上的斥候相遇….可,我又怎么可能与秦泰相见呢?您也说了,我们的暗所用不了多久,就会引起圣上的怀疑,圣上又怎会让暗所的人马去往鞑靼呢?”

    冷溶月,自若道:“你可知现下暗所中有多少人马?”

    张仲思量再三,道:“应该有一万五千人…”

    冷溶月含笑摇头,“不对,是两万多人。”

    张仲,瞠目结舌道:“两…两万…多人…”

    冷溶月,说:“在朱棣和东厂的眼中,现下暗所中应该不过万人。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东厂的胡公公本打算肃清暗所,跟随他前往暗所的人,只会多余五千人,绝不会少于五千人,而暗所在出逃两位千户的情况下,也只会剩下三千余人。否则,一个阉人又怎敢独自率兵前往呢?”

    她接着说:“可事实上,我的‘瀑水门’入驻之后,加上原本暗所的五千余人,再加上胡公公派来的人,已然接近两万人马。倘若,再算上‘暗之影’的话…”

    张仲赫然觉醒,大声道:“那就刚好两万多人了….可,一万人也好,两万人也罢,只要圣上生出了疑心,又有什么区别呢?”

    冷溶月微微一笑,“当然有区别。暗所兵力常驻北疆,自然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两万之众,何其多也,朱棣又怎会用王军去碰只是存疑的暗所呢?”

    “存疑,并不代表着背叛。在暗所人马不详、将领不详的情况下,王军贸然出击只会遭受重创,得不偿失,”张仲紧眉缓言着,“但,圣上既已生疑,也不会全然不管…那圣上会如何做呢…”

    冷溶月,道:“天底下最了解圣上的人,只能是我的义父纪纲,而我恰恰是纪纲的义女,所以,我应该能猜到圣上会如何去做…”

    “攻打,不如试探。试探过,也便能打消圣上心中的疑虑…”她接着说,“朱棣会先派出斥候摸清暗所的兵力,然后,借助再次北伐之机,下旨让暗所的将士打头阵,而,王军会跟随在后方。暗所的将士,若有疑心,王军可从后方直接歼灭;暗所的将士,若无疑心,也只当为王军开路避险了…”

    张仲闻言,高呼出了一个“妙”字。

    可随后,他的脸色又突然黯淡了下来,“斥候打探暗所之时,大小姐只需让秦泰将人马全部聚齐,进行操练便可。这样的话,两万人马也会全部暴露在斥候的眼中,王军面对两万人马,就更不会轻举妄动了。圣上也更会采用试探的做法,来分辨暗所将士们的忠心….可,我呢…”

    他阴沉地看向冷溶月,又道:“我又以什么身份出现在斥候面前呢?即便冒充鞑靼王室中人,可也要有人相信不是…”

    冷溶月拍了拍张仲的肩膀,说道:“你太看重表象了…像你这般年纪的人,我应该唤你一声叔叔,岁月能让你积累到丰富的经验,可那些经验也在时刻限制着你的眼界和思维….或许,在你看来,我的做法是荒唐的,是不可思议的,我呢,不苛求你能想明白太多,只需要你记住一点,就算再多人怀疑你,都没有关系,只要朱棣相信你,就足够了…”

    她缓缓侧身,将眸光望向南方,又道:“那里是盛世大明,一个盛世的王朝就一定会有一个丰功伟业的君王。一个君王是否有丰功伟业,一是看开疆扩土,二是勤于国政,改革开明制度,剩下的便就是史官手上的那支笔了…”

    “通常,百姓是不懂什么朝政、政策的,百姓只会着眼于能看得见的繁华,感于实实在在的实惠,和逐渐向好的生活。只要他们眼中有希望,心中无冤屈,便就是盛世天下,他们也会去认同坊间肆意夸大的丰功伟业,”她接着说,“但,想要去肆意夸大一件事,就必然要有迹可循,不能全凭捏造,没有事实原型。所以,与其说朱棣愿意相信你,不如说朱棣需要去相信你…”

    张仲,沉默了。

    ——冷溶月言出的话,他不懂,他也不敢懂。

    ——有些事,也只能去听,却绝不能去懂的。

    “至于,你要具体假扮成谁,等时机到了我会让‘暗之影’告知你的,但,你要记住的是,务必要在短时间内得到鞑靼百姓的拥戴,也必须先向朱棣的斥候投诚,不可先见秦泰…”冷溶月的声音逐渐下沉,“没有谁,能比自己派出去的斥候,更加可信。朱棣也只会在先相信斥候的禀报后,才会再考虑是否需要去相信你的…”

    话落,她缓缓地朝暗所的方向走去。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今日,她与张仲所说的一切,是否能够完全如愿,全在掌控之中,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布局者,又何尝不是在进行着一场豪赌...

    然,就在她连番言语后,她也不由想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便是她的义父纪纲。

    她有那么一刹那会觉得,她好似和昔日的义父没有什么分别。

    ——一样的心机深沉,一样的攻于算计,都在谨慎揣测圣意下,做出了自以为周密无双的计策。

    只不过,她的义父会在做出一整套计策后,狂笑不止,并会自信满满地握拳在房间内来回走动着,最后,再是一阵大笑。

    而她,没有狂笑,亦没有大笑,甚至连一点自信都不曾有过,有的只是那个越发厌恶的自己…

    …

第四百九八章 纤臂柔指 (八)

    夜沙迷了月,却以漫天银海呈现,似宇宙银河,繁盛缥缈。

    月辉无垢,虽不见月色,却感温柔,粒粒入心,驱散孤独。

    世间,唯有自厌者最为卑微,无法转移怨恨,只能独自消耗情绪。

    若,没有天际银海相伴,冷溶月绝无法平复心绪。

    因为,夜的开端,也是痛苦的开端;夜的延续,也是烦恼的延续。

    ——谁能想到,朦胧世间的黄沙,竟也有安慰心田的一面。

    即便,这段时间很短,却也能治愈短暂的沦陷。

    现在,冷溶月已怔在了暗所外,她不但被守卫拒之门外,还有大动干戈的势头。

    ——就算暗所被朝廷反攻、占领,又怎会如此之快…

    ——再三确认下,她才知晓,之所以会被拒,原来是因为她早已进入卫所中...

    可,明明还在门外的她,又怎会进入过卫所呢?

    江湖上,冒充她的女子,不在少数。

    但凡拥有靓丽背影的女子,皆有以假乱真的条件。

    但,她的成名绝技,却是永远无法模仿的。

    因为,那些功法不单单只代表她,更代表着她的阿娘素海棠。

    “她当真会“漫天花雨”?”

    “是的。”

    冷溶月骤然起伏身姿,展臂迎下片片花落,“比起我的,又如何?”

    “这…这…”

    守卫不禁互望,喃喃不止,“怎么会有两个大小姐…”

    “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呢…”

    “莫非,我们眼前的这位是真正的大小姐?那我们将她拦在门外,岂不是闯下了大祸…”

    这时,从卫所中走出了一黑甲之人,这人威严,使人敬畏。

    在朦胧夜色下,他直接开口问道:“你们在因何事喧哗?”

    没等守卫回应,他便将眸子完全移落在了冷溶月的身上,“大…大小姐…”

    “属下秦泰不知大小姐亲临,还请大小姐恕罪!”

    黑甲之人正是现下的卫所首领秦泰,他在慌乱间跪下,也在疑惑中皱眉。

    “我身边的确有两个姐妹会施展“漫天花雨”,但,她们却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所以…”

    没等冷溶月说完,秦泰便急促道:“那人正在卫所庭院中…”

    冷溶月闻言,不禁扬起了嘴角。

    ——卫所中的泉水庭院,是她的义父纪纲送予她的礼物,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晓那里。

    ——柳韵锦虽到过那里,却也不知庭院的由来。

    “看来,我们遇到狠角色了…”

    秦泰一脸吃惊地望向冷溶月,“狠角色…大小姐的意思是…那人会有所图谋?”

    冷溶月摇了摇头,“是否有所图谋,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那人一定在来之前,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甚至,还有可能跟踪过我的行迹。”

    秦泰脸色瞬间煞白,“这…这怎么可能….普天之下,谁能无声无息地跟踪大小姐,还能不被发觉呢?”

    冷溶月,沉声道:“既然你我都好奇,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她是谁…”

    …

    冷溶月并没有走进泉水庭院。

    因为,她已然无法再向前一步。

    当,妖艳、妩媚、梦幻凝聚在一起时,她也只能用吃惊、羡慕、惋惜、遗憾、内疚来回馈自己的内心。

    柔媚的身姿就在她的眼前,就在那一潭洒满月色的泉水中。

    然,当一个女人让人感受到妖媚时,那么,这个女人也便就成了女人中的女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使得冷溶月无法呼吸,更无法移动半分身姿。

    她就那样痴痴地看着,看着那个早已“面目全非”的女人。

    “溶月,你果真来了。”

    “是的,我来了。”

    凝脂白玉的双腿,渐渐迈出潭面;半遮半掩的薄纱,缓缓垂落,走出泉水的女人,如一块无暇的璞玉般,让人痴醉。

    ——谁说女人不会被另一个女人掳获走芳心,此刻,冷溶月的心已被彻底掳走。

    但,一个能虏走女人芳心的女人,也早已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女人。

    ——没有男人可以逃脱她,也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她,男人皆会为她疯狂,为她痴傻。

    ——换句话说,她很懂男人,更深知男人心。她已做到了极致,身为一个女人的极致。

    一个女人,一旦做到了极致,就连秦楼楚馆中最当红的头牌姑娘,也会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这样的一个女人,已不能用放荡和勾魂来形容,只能称为:世间尤物。

    “来,来我这里,我真的好想你,脑海中日日都是与你在‘海棠如旧阁’中的画面。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阁中的海棠花,还如往昔那般灿烂吗?”

    女人迷离了双眼,沉沉地痴笑,又道:“阁中的海棠,一定和往昔一样灿烂,就像我们曾经的笑容那般让人难以忘怀…”

    冷溶月渐渐酸了鼻头,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猛然向前疾奔,无了丝毫顾忌,亦无了种种猜疑。

    “姗姗姐姐,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溶月也好想你…”

    ——现在,就算楚姗姗要杀她,她也一定要扑到对方的怀里。

    ——哪怕这一扑,会万劫不复,会看不到明日的朝霞,她也义无反顾。

    没有人死去,两个真心想要拥抱的人,也绝不会伤害彼此。

    盈盈月波,渐沉柳身,伊人相偎,默然不语。

    这是一种让人极其平静的感觉,也是一种倍感安心的感觉。

    女人大概都喜欢这种感觉,却不知,这种感觉往往会出现在贴身缠绕间。

    事实上,女人和女人间也能感受到依靠感和安全感。

    不但纯粹,且无垢。

    可惜的是,冷溶月与楚姗姗的重逢,并不是一个巧合。

    一旦不是巧合,就必然有着各自的目的。

    相比之下,冷溶月的目的反倒简单,她也只是想看一看谁在冒充着自己。

    而,楚姗姗的目的也在她逐渐说出的言语中,慢慢暴露。

    “‘极乐天尊’已等不及了。不日,他便会去面见阿鲁台。”

    冷溶月无言,因为她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从楚姗姗提到‘极乐天尊’的那一刻,这种感觉便就涌现,且还在不断发酵。

    “我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足以让我自己忘掉我是谁,也久到每一刻我都想要发疯…”

    通常,在陌生感来临时,女人往往会选择躲开,甚至逃避。

    但,此刻的冷溶月却逃不掉,她顾念着自己和楚姗姗的昔日情义,更不想让楚姗姗失望。

    “我知道,我一个人杀不掉他,但,我又不甘心杀不掉他。因为,我为了等这一天,付出了太多太多…你可能想象不到,若一个厌恶自己的女人,有一天不再厌恶自己了,且还很享受当下的生活,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历程…”

    冷溶月自然知晓那是一种怎样的历程,所以,她依旧沉默着。

    “我也知道,即使我杀掉了他,我也不可能再快乐。一个不再在乎自己感受的女人,一个满腹仇恨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再快乐呢…”

    ——是的,楚姗姗已没了快乐。一个女人一旦没了快乐,此生都绝不会再有快乐。

    然,一个没有快乐的女人,又靠什么去存活,靠什么去滋养着内心?

    或许,在冷溶月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这答案,便是欲望。

    欲望,大体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没有达成目的前的欲望,还有一种是达成目的后的欲望。

    显然,这两种欲望,也只有没达成目的前的欲望是真实的。

    因为,一旦达成目的后,也便无了欲望。

    若,非要说有,那也只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想要重新开始崭新的生活。

    但,楚姗姗的语气中,却充满着死亡的气息,她大概已无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一个没有憧憬、没有希望的人,她的心中必然有着最恶毒的计策,和视死如归,甚至同归于尽的念头。

    “姗姗姐姐,你就直接说吧,你想让我如何做?”冷溶月仰起了依靠在楚姗姗肩头的脸颊,眸光轻柔且沉寂,“若我能做到,溶月绝不会推迟…”

    楚姗姗抬臂,轻抚在冷溶月的脸颊上,“阿鲁台已完全痴迷于我,几乎对我言听计从,从无违背。我打算在‘极乐天尊’面见阿鲁台之时,我便找个理由向‘极乐天尊’敬酒,并对他下手。”

    她话落,冷溶月的眸光已完全涣散,整个身子也如触电般麻木着,“敬酒…姗姗姐姐要以什么身份去敬出手中的酒….又靠着怎样的筹码,可以让你在大庭广众下,对‘极乐天尊’出手呢…”

    楚姗姗,沉下声道:“我已寻到了‘飘香酥骨散’,只要‘极乐天尊’饮下带有‘飘香酥骨散’的毒酒,他便就会必死无疑!”

    她在说话间,似有咬牙的举动,整张脸也在某一刻狰狞得可怕。

    “‘飘香酥骨散’…‘飘香酥骨散’…”冷溶月微声喃喃着,“当年,我阿娘在山贼的山寨中,就中过‘飘香酥骨散’的毒,但,她还是将整座山寨的山贼都剿灭了…”

    她渐渐地将脸颊从楚姗姗的肩头移开,慢慢地直起上身,在缓缓垂目间,又道:“告诉我,你是如何接近阿鲁台的,又是如何留在他身边的…”

    她随之侧眸,眸光冷然且锐利,好似能直刺对方的灵魂,亦能击碎对方的所有尊严,“姗姗姐姐,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些年你是如何度过的…你应该知晓溶月的脾性,倘若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会知道…”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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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皇子闯天涯介绍:
不争的善胜,往往是后知的领悟。而头破血流的争斗,又是场悲欢离合的体验。万世皇权,转眼间变成虚幻,繁华落尽,处处孤零。郭明轩的世袭爵位如此,殇沫的皇位继承更是如此,是痴醉于夺回霸权?还是笑傲天涯?灭影绝杀江湖戮,干戈寥落泯悲愁。苍琼剑起百丈湫,万里光寒十四州。长大后的殇沫,独自面对江湖险恶,不得不勇斗灭影门门主故遗名及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又在艳遇群芳中,选择了奇女冷溶月,两人爱恨纠缠,无法自拔。身世复杂的冷溶月,又该如何抉择?是选择相忘于江湖;还是选择与这命运斗上一斗呢?叹世间纷扰,多情自怜恨。灭影镇千魂,苍琼讨叛臣。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仗剑皇子闯天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仗剑皇子闯天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仗剑皇子闯天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