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别闹
父女俩并没有在成邸逗留很长时间。
主要还是成家人现在都正围着受伤的成隼团团转,实在是没有心思与景家父女俩多做沟通。
之前的引路下人和成鹤一开始都说了假话。
成浩和他的夫人,还有他的女儿成宣,皆在邸内,只是全副的心思全挂在了成隼的身上。
成家人离开白家,接上成隼之后,一开始成隼还能对着众人骂骂白济通,偶尔再吐槽几句白济远。然而,当即将接近成邸的时候,不知道是成隼实在是熬不住了,还是马车的颠簸加剧了他的伤势,他的情况开始急转直下,等马车顷刻间行到成邸时,成隼脸色已苍白到没有一丝的血色。
彼时成隼还是有意识的。
明明伤的是胳膊,他的双脚却也是虚的连路都踩不稳了。
幸亏成家在场的兄弟多,成隼又年纪小身量轻,几个成家少爷你一手,我一手得搭着,一直把受伤的成隼,一路抬到了他这几天住的房间内,一点都不假下人之手。
当成浩褪下成隼的衣衫,成隼受伤的胳膊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不仅有大片青紫,更是肿得和另一边的手臂,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的。
成鸥年纪也小,当即就怒火冲脑:“这白济通是有病吗?这是撞一下就能撞出来的?他这绝对是蓄意的!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去白家替阿隼讨回公道,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被伤的默不作声,行凶的还逍遥法外!不用担任何的责任!”
其他几个成家的少爷,包括成鹤在内,却都沉默了起来。
事实上,他们的气愤并不会比成鸥少多少,作为兄长,他们没有保护好自家的弟弟,让他在外头吃了亏,还是这样大的暗亏,这是他们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职责。
但若是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回过头去寻白家要说法,先不管能不能说得清楚,白济通会不会认。
单是成家和白家已经岌岌可危的关系,怕是会彻底破裂,而且这样一来,成隼刚开始受伤时候忍的痛,不全都白忍了?
成隼为什么要忍,不就是为了成家与白家之间不至于结了仇吗?
但是开口制止成鸥的话,他们却是怎么也都说不出口。
成隼房间的外间。
成宣虽然没有进到里间,亲眼看到成隼的伤势,但从哥哥弟弟们的惊呼声和成鸥的怒声中,不难猜出成隼伤势不轻。
成宣默默垂泪。
成隼今日,受伤的起因是为了她,而忍下伤痛是为了成家。
可她呢?
她为了自己那点儿女私情,为了那点可笑的尊严和自傲,默许了自己的兄弟们为她对抗家中长辈,默许了兄弟们为她出头退亲。
甚至现在,她那个平日里活泼耍宝的堂弟都已经重伤在床了,她却只能无用地哭泣!
她的堂弟,为了家族,平日里那么怕疼,连被虫子咬个包都要请大夫上门的娇气堂弟!
这次受了那么重的伤,吃了那么大的亏,居然就生生忍了如此久。
而她却只会哭,只会想到她自己的不幸。
“父亲,我不退亲了……我们现在带着阿隼弟弟去白家,阿隼这伤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这太委屈他了。”
“我不退亲了,只要我明年开春还是会嫁去白家,成家和白家之间就不会彻底闹僵,对不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们赶快去吧,我们现在就去能替阿隼要个说法,父亲……现在就去吧,去吧……我和您一道去,我去和白大夫人说清楚,她会帮我的,她一定会帮我的……父亲……”
成宣拉着刚刚从里间出来的成浩,一边胡乱地说着,一边奋力地想要拖着她的父亲去白家。
她后悔了!
她真的后悔了,她就不该对白济通的那些行为表现出不满和不耻,不该仗着兄弟们的关怀表露出想要退亲的想法。
然后任由兄弟们替自己做主,替自己出头,替自己去承受苦楚!
只要她不退亲,那她就还是成家和白家之间的纽带,成隼的伤,就能光明长大地向白家讨个说法了吧,一定可以的!
所以,她不能退亲!
什么良配不良配的,她一个世家女,有什么资格妄图良配?
家世相配的,就是“良”配!
然而,娇弱的成宣又怎么可能拖得动成浩?
成浩反手就拉住自己哭得双眼通红,狼狈不堪的女儿。
不由地提高音量,压住自己女儿的胡言乱语:“宣儿,你冷静一些!亲已经退了,朝令夕改没有任何意义!况且现在阿隼需要的不是公道,不是让罪魁祸首俯首认错!他现在最重要的是看大夫,看大夫!宣儿你明白吗?!”
成宣一时怔住,旋即又傻傻地呢喃起来:“是,是,是……大夫,大夫,我去找大夫……”,一边还不停地甩着手,想要挣脱成浩的桎梏。
“放手啊!我要去找大夫,父亲……我要去找大夫,阿隼受伤了,阿隼受伤了啊!”
就在这时,成宣的嫡母也赶到了。
她虽然不太清楚事情完整前因后果,但至少也算听明白了,成隼受伤了,还伤的不轻。
“宣儿,大夫,母亲这就差人去请来,你不要着急,有什么事情,我们一点点来处理,好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出不了门的,听母亲的话,先坐下来,好吗?”
成宣虽然是庶女,但却是嫡母养大的,早年间她的嫡母一直怀不上,对成宣一向是视如己出的,哪怕后来生了自己的孩子,也一直待成宣如亲生。
自然,成宣也一直都当自己的嫡母如生母。
嫡母安抚的话,总算是让成宣暂时安静了下来。
成宣的嫡母,于是,先快速地吩咐了自己身边的丫鬟,立刻去寻大夫过来。
然后又将成宣楼进了自己的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成宣的后背。
久违而熟悉的怀抱,让成宣渐渐放松下来。
”母亲,对不起,我对不起阿隼,是我太自私了。”
于此同时,里间闹着要去替成隼讨公道的成鸥,也被稍微恢复了一些气力的成隼给拦住了。
成隼还是很虚弱,但脸上的嫌弃却是十分到位。
“小哥,我知道……你担心我,可,你……你这样,我不是白……白挨了,别闹……回头……不要……给祖父添乱。”
成隼不是最小的,他下头还有几个堂弟。
所以,成鸥是他一个人的小哥,虽然绝大多数的时候,因为年纪相差不大,成隼都是直呼其名。
“没良心的东西。”
成鸥停下脚步低声咒骂。
第182章.博弈
成家夫人派出去的丫鬟很是得力,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寻来了京都小有名气的外伤跌打大夫。
大夫前脚进门,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成隼的情况。
后头就有小厮来禀:白家来人了,想要求见成浩。
这一当口,“白家”两个字与成家众人而言,不啻于火上浇油!
成浩因为侄子的伤势和女儿的哭责,早就心烦不已,一听这话,当即就烦躁地挥了挥手:“让他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老爷我不待见白家的人,连个名帖都不递,定是阿猫阿狗之辈,也配见我?”
他浑然忘记了,自家一行人几个时辰,天都没有亮呢,就毫无征兆地敲开了白家的大门。
小厮一脸为难:“老爷,来的是白家的大管家,就是那个景大管家。”
成浩顿时一窒,世家大族的管家虽然地位不低,往往也都有些权力,但他是成家现任家主的嫡子,是下一任家主的亲弟弟,管家的地位再高,和他也不是同一个牌面上的人。
但偏偏,景信却是个特例!因为,某种程度上,景信在外代表着白家的老太爷。
成浩于是遍再问:“那他有说是为什么要见我吗?”
小厮答道:“不曾……只说是有要事。”
成浩闻言锁眉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片刻之后,他才沉声疑惑道:“不会是白家对退亲之事后悔了吧?毕竟退亲这事只是白家老大和大夫人口头应下来了,这景信突然前来,不会是白家的老太爷不答应这事,让景信来当说客,说回这门亲事吧?”
他完全想不到,景信上门居然是来送回她女儿的庚帖的,毕竟之前不管是白家的大爷还是大夫人,说得都是“改日送回”,所以他们也早就做好了,白家会在这上头拿乔的心里准备。
这头小厮自然回答不了成浩的疑惑,而恰好此时成鹤从里间出来,外头的对话他也算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并不认同成浩刚刚说的,景信可能是来游说白家和成家结亲之事的说法。
景信会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造访成邸,其所图必然不会是将两家的关系再拉远一些。他相信,不仅仅是成家不想轻易放弃、推开白家这个潜在的盟友,白家必然也是如此!
于是成鹤便道:“五叔,景信我也算是认得的,您若是不想见的话,我去应付他吧,顺带也探探白家的态度。”
说着便直接吩咐了来传话的小厮。
“你带景信去我住的院子,我在那儿等着他,若是他问起五叔和五婶,就说不在邸内便是。”
成鹤也住在客院,但客院实际上只是一个统称,是由好几个小院子组成的,成隼住的院子和他住的,差不多是一东一西,隔着一些距离,但也不算远。
本来他是可以选择,在会客厅见景信的,但鬼使神差一般,他选择了离受伤的成隼最近的,又不会直接暴露成家现在情况的地方。
小厮听了成鹤的话,又看到成浩点了点头,于是赶紧应了声“是”,然后飞快地退出,去大门处接突然造访的景信。
成浩都要忌惮的景信,岂是他一个看门的小厮能够慢待的?
而这就是,景家父女俩一开始见到是成鹤而非成浩的原因了。
最终,事实也证明了。
成鹤料想的没有错,景信不仅不是来游说成宣和白济通的婚约的,相反景信是来送还庚帖的。
而这也让成鹤起了下一步试探的想法。
他将景家父女俩带到了成隼的院子,名义上是带他们见成浩和成浩夫人以及成宣,但实际上却是打着让景家父女,知晓成隼伤势情况的念头。
虽说白家的大夫人和白济远都是知道成隼受伤了的,只是这伤究竟有多重,就需要景家父女俩来传递了。
而景家父女也没有让他失望。
在将成宣德庚帖交予成鹤之后,景家父女便闭口不再谈退亲之事。
在见到成浩及其夫人的时候,景信又适时地关心询问了成隼的伤情,并向成浩推荐了一个京都名声不显但医术极佳的老大夫。
而被成鹤忽略了一路的景伍,更是出乎意料地安抚住了成宣,算是实际意义上小小地帮了成家人一把。
父女俩没有久留,关心到位了,该说的都说了,也就提出了告辞。
景家父女回程的马车上。
“爹,你说那个成隼会落下残疾吗?”
这个问题景伍憋了有一会了,在成邸的时候,这话她可不好问出口,现在马车已经驶出了好一会,她也就没有顾忌了。
她并没有进到里间,亲眼看到成隼的伤势,她所知道的都是成宣转述给她的,但成宣所说的,其实也都是其他成家少爷转述的。因而她只知道成隼伤势不轻,左臂肿-胀的厉害,但到底有多厉害她却是没有概念。
不过她爹倒是跟着成鹤一道,进过里间。
景信拧眉回忆了一下:“估摸着骨头没有断,但伤到筋是一定的。至于说会不会落下残疾,这要看他们对残疾的定义了,好好将养,日常的行动应该影响不大,但伤过的手臂恢复得再好,也比不上没有受过伤的。”
“好在他伤的是左臂,若是右臂的话,怕是还要与他日后的前途有所妨碍。”
毕竟右手是要写字的,而毛笔写字其实是一件很费臂力的事情,更不用说世家公子从小就要习得一手的好字,若想要字写得好,可是要笔耕不辍,时常练习的。
成隼伤的是左臂而不是右臂,这勉强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景伍心中为成隼叹了声可惜,继续道:“我总觉得很不公平,这一系列的事情明明都是三少爷在犯错,但他却成了弱势的那一方,爹你说白济通会受到惩罚吗?”
“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不过都是博弈罢了。白家与成家之间的博弈,大爷与大夫人之间的博弈,三少爷和六少爷之间的博弈……”
“一方退了,另一方就进,退无可退,也就彻底败了。”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景伍下意识地望着偶尔卷起的车帘开始发呆。
帘外的事物不断地倒退着。
马车载着他们,一刻不停歇地往白府的方向而去。
此时身处在车内的景伍,还不知道,在她短暂离开白家的这段时间内,白家上下已经彻底翻了天,一切又上了另外的轨道。
第183章.来旨
景家父女早晨离开的时候,白家上下的气氛虽还够不上愁云惨淡,但或多或少充斥着压抑。
下人们战战兢兢的,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和别人一样染上了什么坏毛病,一边又害怕遇到心情极差的三少爷,白济通被定了亲的女方上门退亲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白家下人的圈子。
之前,白济通在被押出延鹤堂,带去秉正院时。
白大爷已经歇下了,在听到白济通被押来的消息后,他也并不起身,只点了点头示意积谷带白济通进来。
片刻后,白济通进到了房内。
白大爷也只是微微拗起了上半身,探着头无悲无喜地看着,依旧愤愤不平怒斥着遭遇的白济通。
良久后,他叹了叹气,就又自顾自地重新歇下了。
既没有开口安抚,也没有说是不是要管教白济通。
但此时包括积谷在内,已没有人敢再贸然打扰床榻之上的白大爷了。
既然白大爷不发话,自然也没有人敢以下犯上去处置白济通。
这样一来,本该受到管教和责罚的白济通没了制约,也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他不敢在秉正院闹事,也不想再去延鹤堂自找没趣。
思前想后,他就决定去找白济远的麻烦!
在他看来,他会受到此等大辱,白济远绝对是功不可没!
寻找白济远的过程十分顺利,白济通一进到白济远的修远斋,就看到白济远正在院子里发呆。
想也没有想,白济通开口就是咒骂。
“白济远,你这个卑鄙的小人!今日定是你们母子蓄谋已久的!一窝的蛇蝎!你们究竟还想害我到何地步!”
白济远抬头,冷冷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白济通嘲讽道:“简直是不知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白济远那会正因为成隼的伤势而忧心,心中早就怨极了白济通,但是碍于成隼离开前的交代,他没有主动去找白济通麻烦。
白济通几乎是白济远开口的瞬间,就被激得失了理智。
“竖子!尔敢!”
他叫嚷着几步就冲至白济远的面前。
而白济远也正等着白济通呢。
他因为师出无名,不好主动去寻白济通的麻烦,但白济通若是真欺到了他的头上,他自然是不必相让的。
在白济通的双手触到白济远的瞬间,白济远就作出了反应。
他的双手毫不犹豫地捏住了白济远的两个手腕,然后手下用力的同时,膝盖上顶,直接撞向白济远的腹部。
白济通的反应速度可跟不上白济远。
他只觉得似乎是有风扫过,因为他听到了空气的摩擦声,但不等他想明白这风究竟是从何处而来的。
手腕和腹部传来的疼痛,已经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咚、咚、咚”的心跳声,随着疼痛地扩散不断地放大。
这心跳的声音明明是从他的胸腔传来的,但却在他的大脑中不断地迸开、炸裂。
就在这时,白济远轻飘飘地松开了,自己抓着白济通双腕的手。
松开的同时,他的双手又往前一送,“砰”一声,白济通就瘫倒在了他的面前。
而白济通此时脸上的表情,和当时的成隼是如此的相似。
白济远就那样看着白济通扭曲着脸,双眼紧闭地渐渐弓成虾子的形状,心中不由地升起一阵快意。
原来,他和白济远,从来都不可能和平共处。
白家既然不能给成隼一个交代,那就让他替成隼讨个公道!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白济通并不是单枪匹马来的,但是从他开口咒骂到他倒地,实际上也只是几个瞬间发生的事情。白济通的下人直到,白济通开始缓过一点劲,开始哀嚎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人高马大的的三少爷,被比自己小了七年的弟弟,一个照面就打趴下了。
“三少爷,三少爷,您怎么样?要不要请大夫啊?”
“三少爷您起得来吗?哪儿不舒服啊?”
“……”
下人们慌里慌张,七嘴八舌地围住了白济通,却没有一个人敢直面白济远。
因为白济远展现出来的武力水平,着实是刷新了他们的认知,他们都是白济远的下人,谁知道六少爷会不会迁怒他们,虽说双拳不敌四手,但他们只是下人,面对白济通的责打他们不敢反抗,对上白济远也一样,他们不是狼群,充其量只是走狗。
况且论起来,还是三少爷主动找的麻烦,先动的手。
白济通没有回应众人乱七八糟的问话,只依旧弓着身子,一脸的痛苦,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哀嚎。
彼时,白济远已经重新坐到了他刚刚一直发呆的地方,虽是坐着,但其他人不是蹲着,就是趴着,他这个角度也算是居高临下了。
白济通那些痛苦的表情,一点不拉地落到了白济远的眼中。
他慢慢地勾着笑,眼中满是不屑:“真是废物啊,三哥。”
白济远下手其实也不算重,白济通的手腕虽然一时之间因为瞬间的受力,失了知觉,但是白济远下手很有分寸,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给白济通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
至于白济通腹部受的那一下,就更加不算什么了,白济远下手的时候,有意地避开了脏器要害,痛是痛,但是也只是痛。
果然,白济远讽刺的话,刚刚落下,白济通就忍不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死死地盯住了白济远。
眼神怨毒又满是忌惮,但是痛苦已经褪去了不少。
而就在这个时候,积谷匆匆地进了修远斋。
积谷看到白济远,先是大喘了几口气,显然是一路奔行而来。
“你先缓一缓,慢慢说,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交代?”白济远一脸的疑惑地问道。积谷是他父亲贴身的小厮,与他的交集不多,每一次积谷来寻他,那定是因为他犯了错,被他父亲喊去训话的,只是彼时他心中甚至不解,暗暗惊疑自己这才刚打的白济通,怎么这就被父亲晓得了吗?这呀太快了吧。
这头,积谷已经缓过一点气来:“六少爷……走,赶紧收拾收拾,去前厅,宫里来旨了,大爷已经先去迎了,小的……小的还得去通知其他人。”
说完作势就要走,但刚转身就又转了回来。
继续气喘吁吁道:“六少爷……您,您可知,三少爷……他在何处?刚刚还在秉正院,转眼间……就不见了。”
第184章.手谕
积谷的到来,就像是一个信号。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整个白家就都热闹了起来,一扫了之前的压抑气氛。
带头来白家传达上意的,准确来说并不是宫里的人,而是敬德帝的一个族兄。
但虽说只是族兄,皇族杨家向来都是子嗣不丰,特别是敬德帝这一脉,甚至都已是单传了好几代了。
所以,以往在杨家,哪怕只是族亲兄弟之间,往往也都能处得如同是亲堂兄弟一般。
而这次来到白家的这位敬德帝的族兄,便是和敬德帝一块长大的“至亲兄弟”安郡王,杨全,更是齐朝目前唯一受封的王爷。
以敬德帝这一支作为嫡支来论,杨全这一脉其实已经是出了五服,绝没有资格获封为郡王的。
但杨全与敬德帝两人同龄,幼年时就颇为投契,成年后更是亲密无间。
再加上十几年前,敬德帝在一次出巡时遇刺,是杨全及时为敬德帝挡了灾,受了重伤。
敬德帝感念兄弟之情又添救命之恩,加之多年来这杨全在朝堂上也是尽心辅佐,为他排除了不少二声。
最终敬德帝排除万难,以杨全命不久矣为由,将其赐封为安郡王。
而当时的杨全也不负这封号的期盼,居然就慢慢地熬了过来。
皇命已下,无回寰的道理,各大世家和在朝百官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安郡王”,唯一还算安慰的便是这安郡王,并非世袭罔替。
至此,齐朝上就多了一个掌着实权的郡王爷,安郡王。
一个同时兼具了皇族、世家、朝堂,三种截然不同势力的郡王爷。
而安郡王会突然没有一点征兆地造访白家,也着实让白大爷感到意外十分。
白大爷一边与安郡王稍行了一礼,略躬身,态度有些恭谨,但绝不谦卑。
一边郑重问道:“不知王爷此行,所为何?”
他与安郡王虽然同朝为官,但是分属的职权相差极大,平日里的交流并不多。
而且杨全在成为安郡王之前,只是白大爷眼中一个堪堪算是入流的小官,即便有着皇族出身的背景,但也只是旁的不能再旁的旁支;哪怕是还掌着杨家在世家圈之间的错综人脉关系,但在白大爷看来,当时的杨全也就是敬德帝的一个代言人罢了,就如同他和景信之间的关系一般。
说白了,当时的白大爷认为,他和彼时还只是杨全的安郡王,并不是一个牌面上的人,不需要他纡尊降贵与之相交。
而谁又能想到,在这之后,只是短短十几年间,稳固了几百年的世家联盟,就被杨家这个脱胎于世家的皇族,从内部给逐渐地瓦解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瓦解是如同温水煮蛙一般,悄然无声逐渐蚕食渗透,待到堪堪反应过来之际,却也已是岌岌可危之际。
而这之中若是说没有安郡王的手笔,又有谁会信?
至少白大爷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在白大爷行礼之时,安郡王不动声色地侧转了半身,只受了半礼。
而后,他出手极快地虚扶住了白大爷,十分热情道:“白家大哥你就是太重规矩了,都快是一家人了,又何必如此呢。”
一家人?
白大爷心头微微一动。
想到了那个被敬德帝随口许下的婚约。
这是敬德帝曾与安郡王说过什么,还是说?
想到此,白大爷的心头已是思绪万千,但面上却依旧丝毫不显,继续试探道:“不知王爷这话又是何意?”
安郡王又何尝听不出白大爷话中的深意。索性,他并不是来和白家老大兜圈子的。
于是安郡王笑着直言道:“今日小弟是领了命来提亲的,这事陛下不好亲至,就差了我来。”
“白家的十二小姐出身不凡,又生得娇俏玲珑,陛下十分意属其为太子妃,只是陛下考虑两个孩子都尚且年幼,今日就只有一道手谕,但陛下也言明了,这只算是纳采,杨家虽然如今有些不同了,但世家的规矩亦不可失,该过的六礼可是一样不好少的。”
白大爷频频点头:“陛下思虑的极是。”
敬德帝本可大大方方下了旨意,如今却是正儿八经先上门提亲,这是将白家放在了对等的位置上。
如此,白大爷即是安心又是熨贴。
说着话,安郡王就自袖中取出了一筏,恭敬地置于首案之上,显然便是那道手谕了。
随后手一招,门外自有安郡王从宫中带出来的随侍鱼贯而入,手中皆奉有礼盒。
白大爷刚刚来时,因着白济通之故,心情极差,自然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些,但此刻细细一看,单是这些礼盒便都是精巧难寻之物,其内的价值,自是更甚。
这下子,白大爷心中就又落实了几分。
此时,安郡王又继续道:“虽然只是一道手谕,但小弟想着,这总归是件大喜事,且太子,太子妃总归要金贵一些,还要劳烦白家大哥惊动了家中长辈,一起来商谈此时才好。”
白大爷抚着美髯,满脸的轻松与笑意。
他道:“自然,这是自然……好事,况且我虽为家主,但父母尚在,也合该听听他们的意见,与之参谋一二。”
说罢便起身,自去吩咐积谷开始寻人。
小半个时辰之后,白家人已经济济一堂。
老太爷和老夫人在簇拥之下,做到了上首的位子上。
除了白家的老三,行踪飘忽不定,没有寻到之外,其余白家的四爷和各房的夫人也都已到场。
孙辈中的男丁,也皆候在各自的父母身后,包括刚刚才被白济远揍了一顿的白济通,亦是不情不愿地挨着白济远站着。
大夫人在看到安郡王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了原委,自然心内不满,但当下人实在太全,她并不好发作。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略有些猜测,但她们一个无女,一个即便有,也不可能,所以都端庄地坐着,静待发展。
倒是四房夫妻俩,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安郡王起身走向老太爷和老夫人告了声罪。
“本不该惊动世伯和伯母,奈何这事并无先例,小侄就想着与伯父,伯母好商议一番。”
老太爷原本半阖着的双眼,缓缓抬起,而后道了声:“无妨。”
于是安郡王上前取过被他置于案上的信笺,递与老太爷。
“这是陛下的手谕,还请世伯过目。”
老太爷接过,展开,微微眯起双眼,一字一句看得极为仔细。
良久之后,才放下手中的信笺。
缓缓道:“这事,白家应下了,陛下有心了。”
第185章.退与求
不同于敬德帝之前私下定约的随意。
这一次由安郡王出面的求亲之行,即便算不得是大张旗鼓,但也并没有丝毫的遮掩。
只要是有心之人,自是已能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老太爷一点头,这事情就算是彻底得定了下来。
大夫人倒是想要站出来反对的,但理智上她也明白,这件事已是无力回天了。
敬德帝这一举措,看似的确是给足了白家脸面。
毕竟从皇权角度出发,若是想要选择白纤柚为太子妃。既然敬德帝先前私访白家的时候,已与白家通过气了,这么长时间白家这边也没有再提出异议,那么在这件事上,自然是直接下旨,昭告天下即可。
至少白大爷一开始焦急等待的,便是那昭告天下的册封敕告。
但是敬德帝偏偏却是,出人意料地以非官方的形式,将白家放到了一个彻底与皇权平等的地位上。
商讨,求娶。
这是何等得诚意十足!
但是,这在大夫人看来,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形式上好看了一些罢了。
这求亲,看似是捧着白家,来征求白家的意见。
但,白家真能拒绝吗?
自然不可能的!
白家若是拒绝了,不管是拒绝得有多么委婉。自此,怕是也就成了那出头之鸟,还是明晃晃站到了皇权对立面的出头之鸟。
即便世家终有一日会再次站到皇权的对立面上,也绝对不会是此时。而若非深思熟虑,也是没有哪个世家敢冒着大不韪起这个头,当这个鸟的!
因而,求娶白纤柚为太子妃一事,既然安郡王已经起了这个头,那一切便将如同那开弓之箭一般,绝无再回头的可能!
大夫人再是不愿意,也只能保持着端庄,眼睁睁地看着安郡王与老太爷以及自己的丈夫相谈甚欢,还要笑着应对妯娌间的恭维和打趣。
两边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安郡王也就没有再久留。
在留下了一批为数可观的异宝奇珍后,便告辞离开。
倒是白家众人各自归去后,默默消化着这一上午的起起落落。
这一个上午,白家先是出乎意料地被成家退了亲,而这退亲之事还没有让人彻底消化完。安郡王又替太子上门提亲了。
即便这退亲与提亲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当事人,但总归也都是白家的事情。
道一句“柳暗花明”,亦是未为不可。
或者说,这一切都来得太戏剧化了!
在安郡王离开之后。
白家的十二小姐被聘为太子妃的消息,不胫而走。
其扩散的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前头发生的白家三少爷被退亲的消息。
京都百姓往往先是听说白家的十二小姐被定为了太子妃,而后再听说太子妃的哥哥被人给退亲了。
一时之间,谈资四起。
与景信在白家进门处暂别的景伍,独自一人回了自家的小院。
从踏进白家的那一刻,到回到小院,这一路上,关于白纤柚即将成为太子妃的事情,她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
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
她怎么也想不到,明明只是出了趟门,办了件再简单不过的差事,短暂地叙了旧友,这才刚回到白家,她来到这这个世界八年,都毫无头绪的任务,居然就自己自然而然地正式上了轨道?
天大的好消息啊!
只是不知白纤柚,作为当事人,是不是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
也许,自己应该先去看看白纤柚?
念及此,景伍原本因坐了许久马车而生出的疲惫,顿时就一扫而空。
将自己重新梳洗了一番之后,景伍便直奔致宁院而去。
还没有走进致宁院里头,才刚刚靠近,景伍就很明显地发现,今日的致宁院里,似乎格外得热闹,完全不复平日的宁静。
这大概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吧……
守门的依旧是王婆子,远远看到景伍过来,王婆子那张老脸上,早已是堆满了笑意。
在她看来,景伍原先只是大管家的女儿,虽然比她们这等当奴仆的,要高贵不少,但左右也并不是他们的主子,稍微客气客气,不冒犯也就是了。
即便最近,大夫人很明显地表达出了对景伍的倚重,王婆子虽然面上倒是表现得崇敬了不少,但心里对景伍依旧是不以为意的。
可现在又不一样了!
要知道十二小姐这当了太子妃,日后那就是一人之下的皇后啊,景伍虽然只是个草民凡女,但备不住十二小姐和景伍实在是太要好了!这要好,王婆子这几年来,可是看得真真的。
这景伍,日后得封诰命,还不就是十二小姐一句话的事情?
这可切不能慢怠的!
待到景伍近前,王婆子热络地招呼道:“景姑娘,哎哟,老奴啊正想着呢,您这就来了,咱这致宁院今日也算是彻底热闹了,这来来往往地各房的夫人和小姐,都差不多来齐了。”
“就刚刚,连平日里甚少出门的九小姐都和四夫人一道来了,现在呀,老奴忖着也就差您了。”
王婆子说话间,显然就将景伍捧到了白家小姐的高度,讨巧卖好的意思溢于言表。
景伍现在可没有心思与王婆子,这等惯会见风使舵的,尬聊着磨嘴皮子,于是她尴尬地笑了笑。
“王妈妈折煞了……”
“只是景伍还得先去见见十二小姐,之前与她约好了的,怕十二小姐久不见人闹脾气,就不陪王妈妈闲话了。”
王婆子满脸笑意丝毫不减:“哪儿能耽搁了景姑娘,这十二小姐的事可是头等的大事,都怪老奴见了您这样娇俏可人的,心里就满是欢喜,这嘴啊,就停不下来,只恨不得多说两句。”
“哎呀,您看我这话又多了,景姑娘您自去,自去……不用管老奴的。”
景伍笑着点了点头,绕过了王婆子,然后熟门熟路地进了致宁院,只犹豫了一下,便朝着堂屋方向走去。
虽然她现在想见的是白纤柚,但既然来了致宁院,那就理应先拜会大夫人。
至于大夫人现在有没有时间和心情见她,那就是大夫人的事情了。
不过,她猜想大夫人此刻,应该与她恰恰相反吧。
第185章.彼之砒霜
是日,下晌的时候。
白家十二小姐,白纤柚被定为太子妃的消息,就传到了成家众人的耳中。
彼时成宣院里正收拾着回兖州要带的东西。
当然不仅是她,准确来说,除了成隼因为受伤的缘故,还需要在京都再修养一段时间,这一次因着退亲之事而特意,与成宣一道来到京都的这些成家后辈,也都在收拾行囊,他们准备明日便动身回兖州。
既然婚约已经退掉了,庚帖也已经拿回来了,他们这行人便没理由再留在京都了。
尽早归去,也能避免再节外生枝。
成夫人默默地收拾着这几年来,她私下里为成宣置下的首饰珠宝,将它们分门别类一一小心地放入锦盒之中,再收到箱笼里。
这些珠宝首饰,价值不一,样式也不尽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无一不是按照成宣的喜好而置办的。
其中饱含的深情,自然是不言而喻。
将一支玉钗拿在手中,成夫人勉强提起微笑。
“宣儿,你看这支玉钗,样式上简单是简单了一些,但是这料子细润,特别衬你。”
成夫人说着,暂且先将那玉钗放到了成宣面前的梳妆台上,自己回过身,伸手小心地取下了成宣原先挽在发间的金钗,成宣的长发顺势而落。
抚了抚成宣的长发,成夫人放下取下来的金钗,又拿过木梳,仔细地开始梳理起成宣的长发。
“宣儿,你这一去,我们母女怕是要等你大婚的时候,才能再见到了。”
“本来母亲还想着,你迟早是要嫁到京都来的,所以今日添个钗子,明日加个手镯,明明已经存了这么许多了,却从不托人带回兖州,就是想着明年开春了,好给我儿一个惊喜,……却不想。”
“母亲……别说了”,成宣开口打断。
故作轻松地撒娇道:“您这怎么说得好像女儿要嫁不出去了似的,虽说女儿现在看着年龄大了些,但是女儿长得好啊,您没在兖州,所以不知道,女儿也是有不少爱慕者的,三年前刚回兖州那阵子,可是有不少哥哥们的好友向他们打探女儿的消息呢。”
“怎么会……”,成夫人微微蹙额,随后又长叹了一口气。
她自然不会怀疑成宣的话,事实上成夫人对自己女儿的条件还是很自信的,样貌、家世、才情、无一不出挑,会有爱慕者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是成宣自己也说了,那是三年前了。
现在三年过去了,这些当初为成宣怦然心动的少年,想来如今不是已经成了亲,便是早已定了亲准备成亲的。毕竟又有谁,会真的为了一个早已定亲的女子而蹉跎岁月呢?
“……罢了,虽然我是你的母亲,但现在你的婚事,也不是母亲能做主的了,待你和鹤儿他们回了兖州,这京都的事情要好好与你祖父说,不要使性子。”
成家众人急着回兖州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成宣已经十六岁了,这头与白济通退了亲,没了婚约在身,自然是要赶紧再寻上一门亲事,这晚一天回到兖州,成宣就多被耽搁一天。
成宣点了点头:“母亲,我知道的,只是这一次到底是连累了阿隼,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成夫人道:“这你就不要多想了,左右阿隼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大夫说了好好将养的话,能好的。”
“但愿如此吧……”
母女说着话的功夫,成夫人已经用那支玉钗重新替成宣绾起了长发。
最后又抚了一下成宣的长发,神色不无惆怅:“宣儿心里可后悔了?毕竟若是这婚约仍在的话,你日后便是太子妃,乃至是皇后的长嫂了……”
成宣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脑海里浮现出了,清晨时候退亲时在白家看到的白济通的样子。
放浪形骸、目无尊长、自以为是……
除了一个好的出身之外,竟是一无是处。
“母亲,若要说后悔的话,我只后悔当初答应了与白家的婚约,以至于现在连累了阿隼,至于白济通……”
成宣突然轻蔑一笑:“他可沾不上柚儿的光,更遑论是他的妻子了。虽然女儿注定当不成太子妃的嫂子,可女儿依旧是白家十二小姐的好友,是她信赖宣姐姐,母亲您别忘了,可是柚儿她先写信来提醒我的白济通的不是的。”
“我若是真嫁给了白济通,怕才是与柚儿这个未来的太子妃渐行渐远了。”
外界所有人在听过了,成家退亲和太子求亲的事情之后。
基本上都在嘲笑成家因小失大,转眼间就失了板上钉钉的后族亲家。
但更多最先得到消息的京都世家,却是在这当中听出了一些别样的可能。
本来白济通作为被退亲的那一个,哪怕不影响他日后再说亲,但至少在刚刚被退亲的时候,总归会有一段无人问津的尴尬时期。
毕竟大家都是世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别人刚不要的,怎么能马上就涌上去呢?
但白济通作为日后太子妃的哥哥,那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世家大族之间向来就讲究用联姻来巩固彼此的关系,譬如白家与成家之前就是如此。
但可以联姻的最必要前提条件便是,家族里要有可以联姻的对象!
而在这一点上现在的皇族杨家历来都是及其尴尬的,因为杨家的子嗣实在是单薄的可怜。
杨家还是世家的时候,虽然算不上顶级世家,但实力也是极为可观的,因而自然会有不少其他世家想要与之联姻,更遑论现在的杨家早已是摇身一变,成了凌驾与世家之上的皇权拥有者。
自从太子杨昭明降生之后,盯上了太子妃之位的各路世家,不知凡几,但没有一家能够撬动敬德帝。
现在,太子妃之位落到了白家的十二小姐头上。
别看白纤柚只是白家的小姐,但事实上白纤柚的背后站的可是两大顶级世家,除了白家之外还有白纤柚的外家,也就是大夫人的娘家,钟家。
面对白家和钟家的双重顶级背景,其他世家自然是不得不偃旗息鼓。
但同时,却也给这些世家提供了另外一个思路。
与皇族杨家的孩子少,但是白家和钟家的,好像不算少吧!
特别是白家的女儿尤其多。
既然注定嫁不成太子,那么娶了未来太子妃的姐姐妹妹,或者是将自家的女儿嫁到白家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187章.吾之蜜糖
从确定成宣一行人已经离开京都的第二天开始。
白家便渐渐门庭若市起来,每天都有人上门来打探白家子女的婚嫁情况,其中更有甚者,干脆就学着当初安郡王的举措,直接抬着礼物上门求亲。
这些人求娶、打探的对象自然也不尽相同,其中被问的最多的就是,白家三少爷白济通、六少爷白济远、八少爷白济逸、以及四小姐白纤楠、五小姐白纤桦和六小姐白纤桐。
这六人都是年龄已经超过了十岁的,虽然准确来说,只有白济通、白纤楠和白纤桦是真正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而白济远、白济逸还有白纤桐都是才十岁刚出头,婚姻之事大可不必现在就提上日程。
但架不住登门打探的人中,多得的担心自家下手晚了,要被他人捷足先登的。
在他们看来,孩子既然已经长到十岁了,那么聊聊婚姻大事,也算不得是突兀了,毕竟早一日定下来,就能早一日与白家以及众多与白家交好的大世家,乃至是皇室杨家攀上关系。
想一想,自家的儿子若是在外头碰见了太子殿下,本来只能介绍自己是某某家哪一房的谁谁,太子一日要见那么多人,记得住吗?就算勉强当时记住了,日后想来也不会再有多少的交集。
毕竟想与太子结交的世家子弟多了去了,若是有一个算一个的话,那太子天天光是交朋友怕是时间就不够用了。
但自家的儿子若是和白家的姑娘敲定了婚约,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遇太子当面,就能直言:太子殿下,我是您未来的连襟。
这样一说,还怕无法与太子深交吗?
想法很是丰腴,但现实却很残酷。
从八月十六那一日安郡王登门,到现在已是九月初了。
半个月时间里,登门的不知凡几,但真正见到了白家主人家的,却只有寥寥几人。
午后的致宁院中。
景伍正帮着大夫人处理内院的开支账目。
二夫人火急火燎、气急败坏地赶到了致宁院。
“大嫂,真是气死我了。周家那位又来了,她头次来的时候,我就与她说了,纤楠已经定了我娘家的侄子了,我还当她那次是听见去了,却是不想今日又来了,居然还口口声声地说我骗她。”
看着往日里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妯娌,今日居然如此恼羞成怒的样子,大夫人不禁揉了揉隐隐发胀的额头,放下手中的账册。
大夫人一边示意二夫人先坐下,一边疑惑开口问道:“纤楠的婚事,两家基本上都已经敲定了,就等着来年开春之后过六礼了,这差不多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何来欺骗一说?”
白家与二夫人的娘家王家,在白纤楠与王家少爷的婚事上,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甚至连两个当事人都没有丝毫避讳,两家亲上加亲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明显了。
因而这几日来,虽然询问白纤楠婚嫁情况的不少,但基本上都是借着白纤楠作为由头,合理过渡到其他两个白家小姐身上的。
二夫人一听大夫人这话,恨恨地一拧手中的帕子。
郁愤道:“她说纤楠和我那侄儿连纳采都没有过,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婚约,她家的是嫡子,比我那庶出的侄儿更适合纤楠,让我不要胡搅蛮缠,坏了纤楠的好姻缘。”
“大嫂你说这是我胡搅蛮缠,还是周家的那位混不吝?就她那个儿子,还好意思说是好姻缘,我听逸儿说那就是个肥头大耳,脑满肠肥的,十五六岁的人了,自己个连个马都上不去,还得要四五个下人抬着上才行,就这样的,我是一点没有看出哪儿比得过我那侄儿!”
二夫人嘴一点不带停,愤愤不平地数落着,显然是被那周夫人给气急了。
另一边的大夫人,再次揉了揉额头,她这几日也被这些层出不穷上门的,烦的不行。
白家大半的子女都在大房,大夫人作为嫡母自然免不得要关注大房子女的婚姻之事,虽然上门的人中她真正见的不多,但凡是上门的总归也要废了功夫斟酌一二。
当然上门的其实远远不只有谈论婚嫁的,还有许多家中没有合适的子女的,搜肠刮肚,联系了上下百年间与白家的关系,特意来上门恭贺的也不在少数。
前者大夫人还能拿乔着斟酌一二,后者却是不得不露个面表达一下感谢。
此时,二夫人又拿这些事情来与大夫人说道,大夫人是真的一个字都懒得多说了。
景伍这几日一直都跟在大夫人的身边,自然瞬间就明白了大夫人的情绪。
景伍先是手脚麻利地替二夫人上了一杯微凉的茶水。
然后也不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二夫人身边笑意盈盈道:“二夫人,那周家夫人可是与您往日有旧?”
二夫人接过茶水,先是喝了大半杯后,才回道:“认识而已。”
“那周夫人为何要寻您来说四小姐的婚事?不论四小姐和王家少爷的婚事商谈到何程度了,您虽然是四小姐和王少爷共同的长辈,但不论是四小姐或者是王少爷都是父母俱在的,这怎么都劳烦不到您这啊。”
“怕是,那周夫人另有所图。”
“图什么?我又没有女……”
一句“女儿”生生地卡了一半在喉咙里,二夫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女儿,但是有儿子啊!
而那周家夫人可不只是有儿子,还有个刚八岁的女儿!
二夫人一脸复杂地看着景伍,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景伍也是八岁,可眼下景伍虽然做事妥帖,但看着纯粹就是小孩样。
她是真想象不到,才这么大点的孩子,就要说亲了?要当她的儿媳妇了?
“这也太心急了……”,二夫人嘟哝了一句。
另一边,正头疼的大夫人自然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白济逸的婚事,倒是轮不到她来操心。
但白纤楠的婚事,的确是要加快进度了。
白纤楠这几年,虽然偶有逆反,但总得也算是无伤大雅。
若是任由原先的进度来安排白纤楠的婚事,怕是到她死了,白纤楠都还没有到出嫁的日子。
两年之后嫡母一死,怕是还要耽搁。
她的一双儿女还小,她只能尽量铺平道路,至于林氏的一双女儿自有她们的父亲去操心,倒是白纤楠……
“二弟妹,你若是得空了,给你娘家兄弟报个讯,就说这两家的婚事,还是尽早过了六礼吧,现在这一出出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是和那周夫人有同样想法的也不在少数。”
二夫人一听这话,先是一怔,随后迅速扬起笑意,起身。
“哎……大嫂,那我就不叨唠你了,先回去了。”
完全没有了,刚来时的愤懑。
第188章.孙家嫁娶
二夫人走后,大夫人并没有立刻重新拿起原先在看的账册。
反倒是拿出了放置在角落的一叠名册。
景伍扫了一眼,觉得自己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好像是这半个月来,由前院负责招待的管事记录下来的。
那些想与白家结亲的众多世家的名册。
大夫人看得认真,景伍不敢出声打扰。
一时之间,书房内除了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以及大夫人手中名册的翻动声,就再无其他声响。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景伍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站得僵住时。
大夫人才终于放下了手中已经来回翻了好几遍的名册。
抬手捏了捏人中,大夫人面露出些许的为难,然后不无嫌弃道:“都是些歪瓜裂枣,上不得台面……”
景伍此时觉得自己的膝盖小腿快要站废掉了,见到大夫人终于放松了下来,她也跟着偷偷地动了动小腿,来缓解酸胀。
动作不大,但大夫人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抬头看了眼景伍,大夫人不禁失笑,然后抬了抬手,指着对面的椅子对景伍说道:“你不必如此拘谨,去坐着休息一会吧,你是来帮我的,但并不是我这的下人,随意一些不出大纰漏即可。”
景伍赶紧应了声“是”,挪着双腿,坐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位子上。
她已经顾不上大夫人这话,究竟是有几分是真情,又有几分是假意了。
因为景伍是真累了……
在二夫人来之前,她就已经站了好一会了。
景伍坐定之后,才发现大夫人正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看着的那种。
于是景伍僵硬地咧了咧嘴,疑惑问道:“大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大夫人听到景伍的话,反倒是对着景伍,温和地笑了笑。
“景伍,你很聪明,但是你要记住,除了至亲的亲人之外,人与人都是以利益相勾结的,你能想到的,二夫人也自然能够想到,况且她作为当事人,比你更加清楚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那周夫人也不是个傻的,自然明白什么事情该找什么人。”
已经坐定的景伍,瞬间僵住。
这一种僵,不是来自身体上肤浅的皮肉,而是从她的不停跳动的心脏中迸发出来的。
大夫人的话就如同一剂强烈的麻药,打到了她的心里,随着心脏每一下的跳动,僵麻的感觉就随着从心脏经传而出的血液,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景伍开口,却觉得好像就连喉咙都僵麻住了。
大夫人笑意不减,很是有些和蔼的感觉。说实话,抛开身份上的偏见,她的确是越来越喜欢景伍了。
大夫人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些自作聪明了?”
景伍眨了眨眼,僵硬点头。
“你不必妄自菲薄,就你现在这个年纪,能通过二夫人的只言片语,推断出周夫人的意图,已经很厉害了,与你同龄的孩子里,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加心思细腻的了。就算是换了纤?在你现在这个年纪碰到这种事情,怕是只会坐着与她二婶一道,声讨那周夫人。”
“你只是下意识地去考虑了对你来更为陌生的周夫人,是不是有什么更深的意图,却忘记了去想,你熟悉的二夫人的举动,是不是也有什么隐藏的意图。”
景伍有些分不清大夫人这话,究竟是安慰还是点拨,亦或者是两者兼有?
沉默了一阵,最后景伍讷讷道:“景伍不敢和大小姐相比。”
白家小姐白纤?,景伍并未见过,但这并不影响景伍知晓白纤?的大名。白大小姐当年未出嫁时,被誉为世家贵女之首,而皇室当中也并无公主,因而在白纤?的少女时代,白纤?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贵女,就连老太爷也时常感慨自己的长孙女不是个男儿身,否则一个白纤?就能保白家六十年无虞。
大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再多说。
她自己生的女儿自然自己清楚,不过景伍这样说,她当然也不会介意。
“对了,景伍。三夫人的侄女,就是孙家的那个孙香茗,你可熟识?”
大夫人话题突然的转移,让景伍有些愣神。
片刻之后,她才回过神来。
景伍道:“只是认识,孙小姐长得极好。”
好到引得白济通,得不到孙香茗,就四处找与孙香茗相似的替身。
前头就有一个带去了安平镇的百灵,之后又有成家退亲那日爆出来的“姨娘”,听说这几日又寻了个眼睛像孙香茗的。白济通的身边,一直就没有断过女人,而其中居然有一大半可以认为是孙香茗的替身。
想到此处,景伍不禁愕然看向大夫人:“大夫人,您不会是想让孙小姐嫁给三少爷吧。”
大夫人既没有点头承认,也没有摇头否定。
只是突然说道:“刚刚整理名册的时候,才发现孙家居然也上过门,孙家想替孙香茗的哥哥求娶白纤桦。”
孙家的情况如何,景伍还是知道的。
从十五年前,出身孙家的三夫人,被赶鸭子上架嫁给白三爷,就能看出来,孙家是真没落。即便这几年,孙家因攀着白家,情况好了许多,但也绝没有好到能娶个白家小姐回去的地步。
景伍吃不准大夫人究竟是在说白纤桦的婚事,还是想说白济通的婚事,只能顺着大夫人的话说道。
“景伍觉得这应该不是三夫人的意思,而且想来五小姐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景伍可没有忘记,白家五小姐的心气可是很高的,当初她用了读心泪的时候,白纤桦可是想要当太子妃的。有这样想法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乐意嫁到一个早已没落的小世家。
大夫人此时似笑非笑说了一句:“你倒是挺了解白纤桦。”
然后不等景伍作出解释,就继续说道。
“景伍你若是歇息好了,就去一趟三房那儿,我听说三弟妹的嫂子可是小住有几日了,你去把三夫人还有孙家的夫人都请了来,就说我这儿有要事相商。”
大夫人不多解释,景伍也不好再多问。
点了点头,景伍就马上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应了声“是”,然后又对着大夫人福了福之后,退出了大夫人的书房。
一时间吃不准大夫人的意图不要紧,时间会很快告诉她答案。
第189章.白家长孙媳
秋分刚过,白日就开始渐渐地缩短。
景伍在走出了延鹤堂几十米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她的身后。
此时,远处的落霞山,几乎被晚霞完全遮蔽住,只有零星一些青黛色的山体,间杂在云霞之中,却也并不真切。
金橘两色相织着铺满了整个苍穹,密密麻麻如同燃起的焰火,笼罩住了朴拙的延鹤堂。
又美,又不真实。
之前大夫人让景伍去请三夫人和孙家夫人的时候,景伍就大致猜到了大夫人,应该是打算插手白济通婚或者是白纤桦的婚事。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夫人会如此独断,几乎没有给三夫人和孙夫人任何考虑的机会,先是态度极为坚决地否了孙家想要,求娶白家五小姐白纤桦的想法。
然后不等孙夫人再开口争取几句。
大夫人就继续道:“虽然你家的儿子和我白家的姑娘无缘,但你大概也是知道的,我大房的长子,也就是白家的三少爷白济通,很是迷恋你的女儿。本来碍于他还有婚约在身,你家姑娘年纪又小了些,两人就算是缘分深,到底也是没可能的,但现在,既然又有了转机,依我看来,还不如合了孩子的心意,就是不知道孙夫人你意下如何了?”
大夫人说这话时的语速不快,为的就是让孙夫人能够充分消化她的话。
但大夫人话都说完了,孙夫人却是一脸的呆愣,错愕。
可实际上,彼时的孙夫人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脑子里满满当当的就只有一个“好”字。
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本来替她家儿子求娶白纤桦,对孙家来说就已是难事一件。但孙家老爷和夫人想着,白纤桦毕竟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还有个无甚出息又阴阳怪气的庶出父亲,本来也寻不到什么好的婆家。所以犹豫了几天之后,也就大着胆子向白家这边提出了求娶之意。
她的小姑子能明媒正娶嫁进白家,她的儿子怎么就娶不了一个白家的私生女了?
抱着这种想法,孙夫人在前几日被三夫人拒绝之后,直接就没有回孙宅,反而是强赖着在三夫人那,住了下来。
但时间拖得越久,孙夫人心里其实就越是明白,这件事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加之以前向来对她爱答不理但也没有什么出格举措的白纤桦,这几日多次出言羞辱于她。
孙夫人心里其实已经放弃了,只是碍于颜面问题还执拗着而已,说白了就是还没有找到台阶下。
所以当大夫人明确拒绝她的时候,孙夫人面上尴尬焦急,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的。
但不等孙夫人出于形式,再争取几句。
峰回路转!
大夫人居然看上她的女儿,要让她女儿嫁到白家,当白家的长孙媳!
都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白家大夫人是打一巴掌,给一片枣林啊!
思绪万千之际。
孙夫人看到眼前的大夫人露出了探究的神情,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态了,孙夫人赶紧闭上了她因为惊讶而大张着的嘴巴,但想了一想,又张开了嘴,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表达一下看法,毕竟白大夫人可是问了她“意下如何”,但偏偏那一刻孙夫人的脑子里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应该说些什么。
“哈哈哈哈……”
最后,孙夫人发出了一阵,尴尬而又热切的笑声。
一旁的三夫人十分尴尬,大多的尴尬是因为她娘家嫂子的表现。当然除了尴尬,三夫人也惊讶于大夫人要帮白济通当下孙香茗的决定,但三夫人没有多言,她清楚地知道,这当中无论是白济通还是孙香茗,哪一个都不该她来过问的。她能帮着白纤桦挡掉一些诸如她娘家这般的人家,已是万幸了。
白济通和孙香茗的婚事。
孙夫人没有异议,三夫人也不反对。
大夫人就自然忽略了“父母之命”中的“父”。
“既然孙夫人没有意见,那明年三月初九的婚期还是要赶的,毕竟这请帖早就发遍了世家圈子。择日不如撞日,孙夫人这会儿就和我一道,将这事去禀了老太爷和老夫人吧,今日就权当是纳采了。”
孙夫人本来想说,明年的三月初九会不会太赶,毕竟她家可是什么准备都没有,但转念想了想,她家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准备出来的,也就听之任之了。
甚至一点都没有觉得,这样男方完全占了主动的婚约,有什么不对。
一行人来到延鹤堂。
老夫人听完这事,一脸的古怪,但却一言不发。
倒是老太爷抬了抬眼皮,看了大夫人一眼。
随后说道:“那就这样吧,也好让他安分一些。”
听了这话,孙夫人简直就是大喜过望,这一路来延鹤堂,她心里可是没底的很。但偏偏她又诡异地觉得这事一定能成!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
果然她的直觉是对的,孙家注定是能靠上白家的!
老太爷点头了,大夫人也就彻底没了那点小顾忌。
于是接下去,大夫人以白济通早已定下的来年三月初九的婚期为由,当着老太爷和老夫人的面,又直接与孙夫人敲定了更多嫁娶上的问题,进度之快,令人咋舌。
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白济通与孙香茗的婚事,基本已经被大夫人单方面,完全敲定了,其中包括六礼细节、聘礼数量、白家私下补给孙香茗的添妆等等。
对这些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没有主动提出意见,他们只是坐着,偶尔点点头,表示赞同。
反观另一边的孙夫人就完全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了,虽然大夫人每说一些都会征求她的意见,孙夫人也积极回应了。
但实际上,孙夫人一直被大夫人牵着鼻子走,完全就是应声虫。
正当孙夫人越发听得晕晕乎乎之际。
“哐当”,破门声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瞬间醒过神来。
孙夫人抬头望去,一个身姿纤长的青年正逆着阳光走了进来。
斜阳交织着,虽然有些看不清青年的脸,但那一身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的衣衫,和青年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派,无一不在向孙夫人阐述着青年的显贵。
青年一步步靠近,似乎走得有些踉跄,那双阴郁的眼睛,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落在大夫人的身上。
“钟氏,你又想要摆布我到何时?我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决定,你有什么资格!”
此时的景伍就站在大夫人的身后,白济通眼中的“疯狂”,她看得是一清二楚。
看着不断走近的白济通,暗道了一声:不妙。
上首位置上,一直坐着假寐的老夫人,在听到破门声时,也是惊了一下,待看清来人是谁之后,瞬间变成了又惊又怒。
这个孙子是彻底废了!
老夫人沉着脸:“白济通,你放肆!你是院里没人伺候了吗,还是你没手没脚了,衣服穿不好,头发也梳不好,你这副鬼样子给谁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你的母亲,自然能决定你的婚事。”
“母亲?呵……不,她是我的仇人!杀……!”
“啪”,老太爷突然忽得睁开了一直半阖着得双眼,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同时也打断了白济通想说的话。
大夫人杀了方氏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少,但知道的人都是白家的,都被老太爷和老夫人下了死口,若是白济通此刻口无遮拦地说出“杀母仇人”,孙家虽然破落,但到底不是白家可以随意处置的下人奴才。
“闭嘴!”,老太爷瞪着白济通,怒斥。
随后老太爷又抬手指向了一旁正一脸震惊的孙夫人。
“你还想不想要那个女人了!看看那是谁!”
白济通向来敬畏老太爷,老太爷一说“闭嘴”,眼神一扫来,白济通瞬间就白了脸,哑了嗓。
他木呆呆地顺着老太爷手指的方向看去。
连日的醉酒和晨昏不定,早已让白济通精神生出了恍惚。
孙夫人的脸,看在他的眼中,先是渐渐地模糊,然后又渐渐地清晰起来。
“……茗儿。”
“我好想你啊,你为何都不来看我?”
情真意切,委婉柔肠。
与刚刚阴郁暴敛的那个白济通,完全的判若两人。
大夫人可没有心思看白济通诉衷肠。
“你的消息倒也灵通,你不是钟情孙家的小姐吗?作为你的嫡母,我自然也是不忍你受相思之苦的,左右孙家也是白家的姻亲,亲上加亲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好叫你知道,这便是孙家的夫人,也是你日后的岳母。”
大夫人的话头引到了孙夫人的身上。
孙夫人顶着白济通炽热的目光,温柔一笑。
“三少爷,我家茗儿年纪小,任性了些,日后还要请您多担待。”
白济通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只是片刻之后。
他竟是柔声与孙夫人还了句,“好”。
…
当日白大爷回到白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宵禁自然是有的,但宵禁禁锢的从来都不是他这样的人。
这半个月来,白大爷很是威风了一把,日日都有与他宴请,套近乎的人。
虽说白大爷觉得这些人在层次上,参差不齐了些,但他并不介意。
无他,就是高兴。
今日他便是应邀去了个同僚家中吃酒。
此时回到了秉正院的白大爷虽然有些醉意阑珊,但他还是换了身衣服便去了他的书房。
“积谷,今日可有什么特别的拜帖没有?”
白大爷照例进行了询问,即便这些递上拜帖的人,他可能一个都不会见,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想要知道都有些什么人想要见他。
“回大爷,今日递到秉正院的拜帖有五份,其中有四份是指名来拜会您的,管事也都暗惯例探了话了,都是想要与白家结亲的。”
白大爷噙着笑意,眯着眼:“那还有一份是找谁的呢?怎么会送到我这儿来的。”
“大爷这份有些特别,您也是知道的,这几日的访客颇多,但基本上就算是来递贴的也都是正主过来的。但这份却只是小厮递来的,那小厮自称是魏家的家奴,他家少爷新到京都,希望能拜会白家长辈。”
听到“魏家”,白大爷突然面露思索。
“哪个魏家?京都里没有听过哪个世家是魏姓啊……噢,不对,外头来的。”
白大爷抬眼看身边的积谷:“没说哪儿来的?”
积谷摇了摇头:“管事说那小厮来得匆忙,递上拜帖之后,只是简单说明了来意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倒是奇怪,拜会他人,却不知道要自报家门?”
积谷道:“大爷,您要不看看拜帖?”
说着便从一堆拜帖之中,抽出了一封烫金雕花的,递与白大爷。
白大爷皱眉接过,一股富贵气息扑面而来。
还没有打开,白大爷便先轻啐了声:“浮夸……”
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辈,一点士族风骨都不懂,俗不可耐!
虽然心中有些鄙夷,但白大爷还是打开了手中的拜帖,毕竟连个拜帖都能烫金雕花,也不会是什么穷苦人家。
…
子夜。
京都内城的一个三进的院子里,一盏幽幽的烛火在庭院之中,随着风若明若暗。
一只柔白细腻如女子的手自夜色中探出,拔了拔烛芯。
烛火瞬间明亮了起来,手主人的容貌也跟着一同清晰起来。
眉眼柔媚,艳若春里桃李。
但却一眼,就能让人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个男子。
美艳男子没有开口,他的身后此时传来一声叹气声。
另一个男子正抱着把剑走来。
“你之前做的事情,主子已经都知道了,我真是不明白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深入内宅,就为了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美艳男子笑了笑,艳得让人心生欢喜:“我处理得很干净,你不用担心我。”
抱剑男子“嗤”了一声:“谁担心你了?我巴不得你被主子处置了,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主子能查到的事情,你能保证白家查不到?”
“魏谨道,你功夫不怎么样,心倒是挺大的。”
面对抱剑男子的嗤笑与挖苦,那美艳男子却也不生气,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我心里有数,还有我现在不叫魏谨道,我是魏琅,你可不要再叫错了。”
第190章.徐家与魏家
“居然是这个魏家。”
白大爷拿着手中的烫金拜帖,神色变化连连。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魏家,居然会是青州的那个魏家。
青州魏家原先只是一个中等世家,算是青州徐家培植出来的马前卒,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魏家和徐家早已是难解难分了,不分彼此了。
至于徐家,就是与白家、钟家、成家齐名的四大世家中的最后一位。
事实上,此间的众多世家,但凡是家中有读书人,有入仕的,家中有些底蕴的,大着胆子便是敢成自己为世家的。但世家并没有一个准确划分实力的根据,大世家或者中小世家的说法,更多的都是靠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名声和各家对整个朝堂的控制影响力来判断的。
唯独四大世家是个例外。
白家、钟家、成家、徐家能够从众多实力相差无几的世家之中跳出来,成为事实意义上的第一梯队。都是因为几十年前,这四家就是逼迫前朝皇帝退位禅让的主力军。
是这四家先起了头,联合了其他众多世家,形成坚实的世家联盟,与当时岌岌可危的皇权形成对抗。
最后的结果就是,世家联盟取得了胜利。
虽然最后的皇位莫名其妙落到了当时只能算是跟着捡漏的杨家头上。
但前朝皇室留下的诸多财富却是彻底滋养了,作为世家联盟领头羊的四大世家。
经此一役,白、钟、成、徐四家才算是真正坐实了四大世家的名声,彻底与其他世家拉开了距离。
与热衷于抱团取暖的白、钟、成三家不同,徐家算是个奇葩,在儿女婚事向来放任自由,哪怕自家的儿子想要当别家的赘婿也是可以的。
起初众人只当这是个玩笑话,毕竟徐家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也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直到二十年前,徐家当时的嫡次子,看上了魏家的独女,魏家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是想要招赘的,徐家少爷便主动表示愿为赘婿。
结果,徐家不仅没有阻拦,还欢天喜地得将自家儿子嫁给了魏家。
成就了“一时佳话”。
想到魏家和徐家之间的渊源。
白大爷一脸古怪地喃喃道:“这魏琅怕就是那徐家少爷的孩子吧……”
本来该是徐家正儿八经的少爷,偏偏却因为有着不着调的长辈,姓了魏。
这魏琅也算是个苦命的人儿了……
积谷作为白大爷身边最得力的小厮,自然也是对错综复杂的世家圈子了解颇多的。青州魏家和徐家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积谷自然也是知晓的。
“那大爷您可是要见一见这魏家的少爷?”
白大爷缓缓合上手中的烫金拜帖,此时他的醉意已经又消散了不少,白大爷沉思片刻:“见吧,虽然姓魏,但是骨子里到底是徐家的人,备不住徐家哪日开窍了,要召回被他们嫁出去的儿子呢?”
“况且,这些年徐家偏安一隅,我也有许多年都没有见过徐家的人了,说不好这个魏琅还是个转机呢?”
积谷道:“那便定初十那日,大爷您看可行?”
齐朝的官吏,每十日休沐一日,初十便是白大爷最近的休沐日。
白大爷点了点头,随即又挥了挥手:“安排下去吧。”
积谷应了声“是”,脚步却犹豫了起来。
除了这些例行公事的,白济通与孙香茗之间的婚事,积谷很是不确定,是不是该由他来告诉大爷。
虽说现在白大爷每天都是乐颠颠的,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但那都是因为十二小姐白纤柚的太子妃之位稳了。
可积谷心里很清楚,大爷对三少爷的失望却依旧实实在在存在着。
这几日上门表露愿将自家女儿嫁给三少爷白济通的人家亦是不在少数,可但凡是表达了这个意思的,大爷一概不顾,听都不愿意多听。甚至差人将那些拜帖之中明确提到了白家三少爷白济通的,一份不落全都送去了致宁院。
但即便是这样,积谷还是无法确定,大爷这是彻底就无视三少爷了,还是一时赌气。
白大爷正在“欣赏”其余几份拜帖,抬头见到积谷不仅没走,还一脸的举棋不定。
便疑惑道:“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大爷,是三少爷……”
积谷还没有说具体发生了什么,白大爷这头已经抬起了手,示意积谷不要再说。
“他的事情,我不想管,你无需报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情就到致宁院去寻大夫人。”
顿了顿,白大爷继续补充道:“尤其是他的婚事。”
白大爷的想法其实很无赖,对白济通他的失望恼怒是不少,但他倒不是真的不想要白济通这个儿子了,他只是觉得既然是大夫人做主退了白济通的婚事,那么自然得由大夫人再帮白济通寻个合适的结亲对象。
至于大夫人选出来的最后到底是合适还是不合适,那是之后要谈的问题了。
白大爷可不觉得这半个多月里,上赶着来拜访的人家里,有哪一家是能衬得上白家的,毕竟真正与能与白家相当的世家,怕是才刚刚收到白家出了太子妃的消息。
所以他完全没有想到居然就在这个当口,大夫人已经完全略过他,重新替白济通定了成婚的对象,而且就连他的父母甚至是白济通本人都已经点头同意了。
只有他还主动地蒙在鼓里。
…
一刻钟后。
景信就收到了白大爷要见魏琅的消息。
此时的景信并不在自家的小院里,反倒是在早已人去楼空的满香园。
事实上,从满香园事发到现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有一半的夜晚,景信都是在满香园度过的。
倒不是景信还没有查明满香园事件的原委,只是景信觉得这样的真相,反倒是要比白三爷那些神神叨叨的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尤其是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满院子的桂树并不因人的去留而产生什么变化。
她们自顾自地生长着,茂盛又自在。
与大半个月前相比,此时桂树上的桂花不减反增,馥郁更甚,但很快,气温就会越来越低,几场秋雨再过,这里的桂花就会在几日内凋敝,最后只剩下一些绿叶。
“魏?还真是有趣……”
“也不知道,景伍那孩子,能不能全身而退。”
第191章.当事人
话说回最近的当事人白纤柚。
起先大夫人是想要将这婚事先瞒着白纤柚的,但架不住致宁院说小不小,说大也就那么点大,再加上白纤柚还是个活泼好动喜欢到处瞎晃的,虽然时时有丫鬟看顾着她,也白纤柚只要想,基本都能顺利突围。
那日安郡王离开之后,没多久致宁院的堂屋内就几乎聚集了除了老夫人外白家所有的女眷。
这么多女眷你一言我一语,动不动再哄堂大笑几下,白纤柚的房间离得再远,多少也能听到些响动。
于是六岁的白纤柚仗着自己矮,找了个死角位置,大摇大摆站在堂屋的窗后偷听。
还没有偷听几句,正云里雾里,转头就与正欲去更衣的白纤樚撞了个对头,两人顿时大眼瞪大眼。
白纤樚下意识张嘴就想要质问白纤柚,为何要偷偷摸摸躲在暗处撞她。
但她转念想到来时路上,四姐姐白纤楠的嘱咐,咬了咬牙,跺了跺脚,忍下了。
“含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傻楞着等太子妃殿下怪罪吗?”
含蕊是老夫人新拨给白纤樚的婢女,是和含靛含紫同一批进白府的,但是年纪却要小了不少,才刚满九岁,在伺候白纤樚之前都是跟在紫檀身后打下手的,算是紫檀的小徒弟,人不算笨只是有些天真呆萌。
白纤樚说着“哼”得一声,绕过了白纤柚,气鼓鼓地继续向前走去。
倒是她身后的含蕊眨巴着眼睛,过了有两三次呼吸的时间后才意识到自家小姐在说些什么,她浑身突然就怔了一下:“……婢子含蕊见过太子……妃……额,是见过十二小姐。”
似乎有些怯懦,害怕。
但是不等白纤柚示意,含蕊自己就迅速起身,也跟着绕过了白纤柚,口中还大喊着:“小姐,小姐,你等等婢子,婢子不认识路……”
等白纤柚从这对活宝主仆身上愣过神来,她的面前已经围满了她的婶婶和姐姐们,还有景伍。
转瞬间,白纤柚被拥进堂屋,坐到了众人当中。
又半刻钟后,白纤柚终于明白过来这太子妃居然是在在喊她。
白纤柚懵懂地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问道:“那我以后,是要和太子住在一起吗?不能再住致宁院了吗?”
众婶婶和姐姐妹妹们瞬间哄堂大笑。
二夫人慈爱地解释道:“是啊,柚儿和太子成婚之后,就要住进东宫了呢,你这个傻孩子,每个女人成了亲都是这样的,二婶小时候也不是住白家的。不过若是柚儿想家了,左右咱们白家就在京都,回来小住几日还是可以的。”
白纤柚再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二夫人一向都是白纤柚向往羡慕的对象,悠闲无拘束,还不像她母亲,总是会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
所以二夫人的话,对白纤柚有着超凡的说服力。
接下去不仅是二夫人,三夫人和四夫人还有白纤楠都对白纤柚描述了一番嫁给太子,当太子妃的种种好处。
白纤栎也见缝插针地补上了几句,倒是白纤桦冷着一张脸不愿与众人同流合污。
白纤柚懵懵懂懂地听着,懵懵懂懂地点头,她看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都是在向她说明能嫁给太子这是一件好事,一件应该开心的好事,可是她地心里却始终有些不踏实。
下意识地,白纤柚愣愣看向自己的母亲。
恍惚间,她觉得她的母亲好像笑得有些假。
是因为又太累了吗?
同时,大夫人也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女儿的询问的目光,没多思考,大夫人对着白纤柚露出了平日里的微笑,温和而柔软。
接着,大夫人含笑又对着白纤柚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害怕。
毕竟事情已成定局,与其让她的女儿担惊受怕的,还不如尽量在她死前将事情处置平顺。
一个微笑,一记点头。
白纤柚瞬间就被安抚住了,定下心来的她,也开始渐渐发现了婶婶和姐姐们对自己的吹捧。
一直注意着大夫人和白纤柚的景伍,此刻也。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她明白,这对母女都已经接受了事实的安排。
小孩子是禁不住吹捧的。
没几日之后,身为当事人的白纤柚就更加清晰地发现了众人对她态度的变化。
不止是致宁院里的下人丫鬟们对她更加恭敬了,往日里总会与她争锋相对的白纤樚偃旗息鼓了,爱摆出姐姐姿态的白纤楠变得温柔和煦了,就连她父亲见到了她也总是乐呵呵的。
六岁的白纤柚可远远没有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不知道什么是爱慕与倾心。
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太子妃这个身份似乎能带给她不少的好处,便渐渐开始如获至宝。
太子妃这个称号,只有她有,很好用,也很威风。
太子是个好人!
白纤柚极轻易地就接受了太子未婚妻的身份,并为此沾沾自喜。
……
反观在孙宅里安安份份的孙香茗,却是一脸的愁苦。
她并不心悦白家的任何一个少爷,准确来说她虽然对琴瑟和鸣这样美好的词汇有着憧憬,但若具体到憧憬的对象,却是完全空白的。
前几日她的母亲告诉她,要去白家替她哥哥求娶白纤桦时,她就觉得心神不安。
她很不喜欢白纤桦,明明是个私生女,却永远骄傲如阳。
那些白纤桦生来就有的,她却要死皮赖脸才能挨得上。
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自己活得还是很开心的,那时候的她没有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没有那么多绸缎和首饰,但与她那时的玩伴相比,她是优越的,她家很大,大得可以让别家一起住进来。她的玩伴都会真心实意地称呼她一句“孙小姐”。
但后来,她的姑姑在白家日渐好过了,连带的她家的情况也好了起来。她开始有了好看的衣服和首饰,但她的玩伴却一个个从她家消失了。
母亲告诉她,她们和她不一样,她们都是些平民百姓,而她不一样,她是世家贵女。若不是孙家心肠好,愿意租出一部分空院,这些人一辈子住不上这样好的房子。
从那一天起,她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比如这孙家大宅,比如世家的身份。
而这些,都将成为她拉拽着孙家能够继续前行的筹码,一如当年她的姑姑。
第192章.同去
初十转眼即至。
辰时三刻,景伍来到致宁院。
按照往日的惯例,这个时间点正是大夫人刚刚从延鹤堂请安回来的时候。
然而当景伍熟门熟路来到大夫人的书房,却只见到正在准备茶水糕点的严妈妈。
严妈妈看到景伍,一脸的惊讶:“呀,景姑娘今早怎么来了?大夫人过会要去桂语堂见客,昨晚我明明让含紫去前院传话了,景姑娘不知道吗?”
严妈妈的表情并不像是撒谎。
景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昨夜不曾出过门,但是没有见到含紫。”
严妈妈明显窒了一下,随后干笑了一声,有些心虚。
这差事,大夫人其实是指派给她的,但自从她被人称作“妈妈”开始,传话这种小事已经多年不曾落到她的头上了。严妈妈自然是不满自己被大夫人如此当作是小丫鬟一般跑腿使唤的,转头就抓了正在偷懒的含紫,将这传话的差事甩给了含紫。
却是不想含紫竟是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景伍看不穿严妈妈心里的想法,却是能感觉到严妈妈的为难。
索性便道:“既然大夫人有客要见,那我就不多叨扰了,严妈妈就当我不曾来过便好。”
她倒是想去看看白纤柚,但这两日白纤柚正被压着学规矩。
白纤柚自从觉得自己得了个威风凛凛的“太子妃”身份后就有些飘飘然,对于这点大夫人心中一直都是有数的,但大夫人自己又不忍责备白纤柚,不愿这剩余不多的时间里,和自己的女儿生出什么嫌隙来,干脆就脱手他人,给白纤柚找了个很是厉害的教导妈妈。
而这负责教导白纤柚的司妈妈不仅是厉害,更是个极为负责的人,管着白纤柚的同时,也总会下意识地去管住白纤柚周边所有的人,司妈妈才来了三日,景伍就已经被连带着训诫了两次。
所以现在若非必要的话,景伍拒绝和白纤柚“共同进步”。
景伍说完话,转身就要离开。
严妈妈赶紧随手捧了一碟子小点心:“景姑娘,这是大厨房的董大厨新做的山药糕,十二小姐也是很喜欢的,你带几块回去尝尝吧。”
见景伍停在了书房门口,严妈妈不由地提起笑容,心道:这景伍到底不是正紧的小姐,眼皮子就是浅,居然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给递糕点。
因为角度的问题,严妈妈只看到了还站在门内的景伍,等严妈妈又走了几步,视野开阔起来。
视线却是瞬间对上了正站在景伍面前的大夫人。
“哐当”一声装着糕点的碟子失手掉落,严妈妈的笑容也同时僵在了脸上。
严妈妈不确定,她与景伍之间的对话,大夫人听到了几句。
膝盖一软,已经“噗”地跪倒在地。
严妈妈低着头,颤着声:“老奴……老奴……”,期期艾艾,语不成句。
大夫人瞬间收回了视线,她本是打算直接出发去前院桂语堂的,只是刚巧听到了书房这有说话的动静,便又折了回来。
大夫人对景伍道:“既然来了,那便一起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客人,你小心些不要乱搭话就好了。”
景伍楞了一下,觉得有些于理不合,毕竟她既不是白家的后辈也不是白家的下人,大夫人见客是绝没有理由带着她的。而且按照严妈妈之前的说法,大夫人至少昨晚的时候也是不打算让她陪着见客的,只是现在为何会突然改了主意?
景伍还没有想好婉拒的理由,大夫人却是已经转身走了,丝毫不理睬还跪在地上唯唯诺诺的严妈妈。
景伍只能认命地跟上,心里却想着一路上要如何婉拒大夫人。
出了致宁院,一路往前院的桂语堂而去。
景伍还在琢磨着要如何向大夫人开口,大夫人却像是早已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
“叫你一道去,你便去就是,小小年纪顾忌这么多做什么。”
这下景伍就算是不想去,也不能拒绝了。
…
此时前院的大厨房正是热火朝天之际。
虽然早膳的点才刚刚过,但厨房就是这样,天没亮的时候就开始忙碌起来,一直到子夜时分才会安静一会,但也就那么一会之后,就又会开启新一轮的忙碌。
周而复始,无限循环。
“董大厨,您要的这个鸭子我已经处理好了,您看是先帮您用大骨汤给吊起来吗?”
一个面相极为憨厚的帮厨凑到董小安的身边,有些谄媚地说道。
董小安接过帮厨手中的鸭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最后点了点头。
原先还有些忐忑的帮厨,瞬间高兴的像是自己被提拔成了大厨一般,一边有些手舞足蹈地再次接过鸭子,一边连连点头哈腰。
“多谢,多谢董大厨栽培。”
然后便兴冲冲地提着鸭子吊汤去了。
大厨房里其他的大厨和帮厨无不露出鄙弃之气。
因为致宁院的指定,和一手出神入化的糕点手艺,董小安短短时间内就成了大厨房里的第一梯队。
这自然会动到其他人的利益,其他的大厨也想过要压制董小安,但无奈技不如人就只能望洋兴叹。
更何况还有六少爷这般混不吝的,总是三不五时地会来大厨房个“打秋风”,若是见到他们欺压董小安,怕是还要上演一出打抱不平。
这头帮厨的鸭子才刚刚进锅里,白济远已经大摇大摆地进了大厨房。
丝毫没有君子远庖厨的概念。
“董小安,你快给本少爷下碗面吧,什么样的都行,饿死本少爷了。”
见到董小安点头之后。
白济远找了个自认为合适的地方坐下,眼巴巴地瞅着董小安,等吃。
自从在致宁院吃过董小安做的菜之后,白济远就深觉自己平日里吃的都是大厨房糊弄自己的,但是他又可不好意思学着他“年幼”的妹妹一般,餐餐指定厨子。
于是白济远只能是想到的时候,就来大厨房找董小安做一些,说起来就是他还在长身体,容易饿。
“咕噜……”
各种食物交织的气息,加速了白济远饿的进程。
今日这董小安有些慢啊,怎么连面都没有提前备好啊?
第193章.恶作剧
白济远的目光实在太怨念,董小安是个哑巴没法解释,那个长相憨厚的帮厨见了赶紧解释道:“六少爷,今日桂语厅那有客人,因着有大夫人在场,这宴请的菜就得由董大厨来做,但是十二小姐那又不能耽搁,所以您多担待,再等上一等,或者您先吃一些糕点、点心之类的垫一垫?”
“你说什么?”
帮厨心中一凛,这六少爷莫不是因为没能及时吃上面,这就要生气?
“六少爷您恕罪,这这……要不您先拿点心垫一垫?”
白济远眼睛一白:“我问的是,你刚刚是说桂语厅那今日有宴?”
“是……是啊……”
白济远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稳了稳心中冒出的悸动想法,强装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对着董小安说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我就不劳烦你啦,只是你给桂语厅那做的可要多做上一些,你手艺好,客人若是吃了觉得好又不够吃了,那岂不是我们白家怠慢了。”
董小安惊讶抬头,有些意外白济远今日的“善解人意”。
但见着白济远一点不掺假的神情,董小安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本少爷就走了,对了,明日我想吃四色蒸饺,噢……糕点也给我准备一些,要多一些,明日约了太子,也不知我这妹夫是怎么回事,就爱吃这些甜腻腻的点心,多备一些,没得显得本少爷这当大舅哥的小气。”
董小安闻言再次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济远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当然点心他也没有忘,毕竟饿是真的饿了。
…
景伍跟着大夫人来到桂语堂的时候,桂语堂已经很热闹了。
丫鬟们穿梭着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和布置。
见到大夫人到来,众人赶紧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行礼。
积谷也赶紧迎了上来:“大夫人安好。”
“大夫人,客人已经到了前门,八少爷已经去前头迎着了。”
“济逸?”
积谷尴尬地点了点头:“是,是八少爷。”
大房的夫妻俩要见的客人,却是隔房的侄子去迎的,大房若是无子也就罢了,偏偏大房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明明横竖还要比二房多了一个。积谷作为一个局外人,都觉得尴尬。
但大夫人却是满不在乎点了点头,她早已经习惯了她丈夫对她儿子的无视,但凡家中有客上门的时候,她的丈夫大多时候都是羞于展示自己嫡子的,他觉得白济远会闹出笑话来。
反而时常带着白济通和白济逸。
现在白济通也成了她丈夫羞于展示的儿子了,她只有乐见其成的份。
大夫人挥了挥手对堂中的众多丫鬟说道:“不用打扫,布置了,你们各司其职吧。”
丫鬟们齐声应“是”。
大夫人一声令下,上一刻还在穿梭忙碌的丫鬟们,下一刻该离场的就井然有序地离开,该留侍的就迅速各归其位。
桂语堂一下子就静谧了起来。
大夫人挑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有丫鬟立刻奉上了茶水和糕点。
景伍也赶紧跟着站到了大夫人的身后,安安静静地充当大夫人的贴身丫鬟。
大夫人目光巡视四周,并未发觉到什么不妥之处,但她偏偏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最后当她的视线落在积谷的身上时,才瞬间想起自己都到了,而把她唤到桂语堂来的丈夫却是不在。
大夫人于是皱着眉向积谷问道:“大爷呢?也去迎客了吗?
“难道来的是魏家的那位徐家人?”
青州徐家和魏家的渊源,大夫人自然也是知晓的。
秉正院去致宁院传话的人,当时只是和大夫人说:明日会有青州魏家的人来拜访,宴请的地点就定在桂语厅,请大夫人明日早一些去桂语堂。
白大爷差人传了这样的话,大夫人便下意识地觉得,这来客应该是与他们身份和辈分都该是持平的。否则何须她早到等待?
但即便是那位,也不需要白家的家主去迎客吧。
而被大夫人问到的积谷此时反倒是一脸莫名:“回大夫人,来的并不是原先徐家的那位少爷,而是一个名唤魏琅的魏家少爷,估摸着应是那位徐家少爷的亲子,至于大爷这会儿应当是还在秉正院里。”
大夫人正要去拿茶盏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
虽然和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但对方的秉性却还是了解的,这般宛若恶作剧般的模糊传话,定然不会是她的丈夫,白家大爷的手笔。
大夫人的举止让积谷觉得有些不安,同时大夫人身后的景伍也已经意识到,大夫人可能是让人给恶心了一把,耍了。
见大夫人不说话。
景伍于是小心地问道:“大夫人那您要先去四周走一走吗?”
桂语堂和桂语厅是毗邻而建的,就建在繁园当中,靠近一大片的桂花树林。当下这个时节,在附近赏赏桂花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过了起初的惊讶与愤怒,大夫人反倒是笑了起来。
“不了,既来之则安之。”
而后大夫人随意唤过一个丫鬟说道:“去通知大爷吧,就说人已经到了。”
“记住,可不要再传错话了,我能原谅两次,不代表我能原谅第三次,赶紧去吧,晚了就没意思了。”
丫鬟一脸的疑惑,转头去看积谷,积谷自然明白大夫人话中的意思,但偏偏他此刻又不能逆了大夫人的意思,于是只能点了点头。
秉正院就在桂语堂的附近,距离上相比起来反倒是前门到桂语堂的距离要远了许多。
丫鬟走后,大夫人安静地吃着茶水,丝毫不见羞恼之色,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给景伍说明了一下青州徐家和魏家之间的关系。
片刻之后,先到的是果然是白大爷。
白大爷进到桂语堂的时候,本是一脸的喜色,但当他看到堂内只坐着他的妻子时,笑容瞬间就淡了。
“这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抬起头,笑意盈盈地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我已经到了,那大爷您也该到了吧。”
白大爷看着大夫人:“不可理喻。”
大夫人笑容不减:“那我回去可好?”
两人正斗着嘴,堂外渐渐传来了少年人的嬉笑声。
白大爷松了口气:“夫人,你应该是来不及回去了。”
“那就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当得起本夫人的等待!”
第194章.心思
景伍觉得自己大概是花痴犯了。
居然会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偷看那个叫魏琅的少年,还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明明她从小到现在见过的世家贵少也不算少了,其中皮相俊美的也大有人在,单就说白家的几位少爷,就没有一个是长得歪的。
这魏琅即便是长相柔媚,气质稍显独特了些,也不至于如此吸引她的眼球吧。
就在站着的景伍心思百转之际。
坐着的四人已过了一开始的试探。
相互间的谈话已经开始趋向随意与和谐。
有些人天然就会给人以好感,这魏琅便是如此。
此时白大爷夫妻俩正对面而坐,魏琅和白济逸分别在他们的下首位置上。
谈话间魏琅已表明了自己的大致情况。
此次魏琅来京都既不是走亲也不是访友,而是受了诏命来京都当官的。
虽然官职并不显,只是个六品的内史省通事舍人,但结合魏琅的年纪,这样的官职品阶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按照魏琅自己的叙述,他才刚满十六,比白济通还要小了两年,而白济通还在家中自怨自艾,终日厮混,魏琅却是即将要走上官场了。
大夫人呷了口茶,看向魏琅的神色很是有几分长辈的和煦。
魏琅不仅进退有度,待人温和有礼,还年少有成。
她私心里觉得这样的少年才是真是适合白纤柚的,不过这想法也就是在她心里想想,不说魏琅和白纤柚之间相差了十年,单是自己女儿和太子之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婚约,就容不得她再有别的想法。
而大夫人对面的白大爷,也产生了几乎和大夫人同样的想法。
白大爷问道:“贤侄,可是与上官处报了到了?改日得了空正该带着贤侄拜会一下内史令许大人。”
魏琅闻言赶紧起身谢过:“世伯有心了,只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世伯了。”
内史令是二品大员,是内史省的最高长官,而魏琅现在只是个六品的通事舍人,虽然两者都属内史省系统之内,但高低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与许大人关系颇密,昨日才刚一道吃过酒。这京都又没有你魏家和徐家的长辈在,而你既是喊了我一声世伯,那就是我的后辈,我这当世伯的自然该多多提携与你,你年纪尚小可能还不明白,能与上官多亲厚一些,不说自此可以平步青云,但至少坎会少一些。”
白大爷这话说得十分理所应当,又掏心掏肺。完全看不出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到魏琅。
魏琅于是也不再扭捏,落落大方地与白大爷行了个敬礼,受下了白大爷的好意。
“那就劳烦世伯为我,操心了。”
接下去又是一阵的闲话家常,多数时候都是白大爷和大夫人问,魏琅答。
偶尔白济逸也会插嘴问一问青州的风土人情。
魏琅的口才极好,三两句的就说得白济逸心生向往。
眼看着沟通越来越热络,白大爷突然道:“不知魏琅你可有婚配?家中可给你定下了?”
一直表现得十分得体大方的魏琅,突然就红了脸。
“还不曾……”
白大爷内心惊喜,面上却是一副不认同地继续问道:“你虽年纪不大,但也并不算小了,怎的你父母也不替你相看起来吗?更何况你现在还来了京都为官,近几年内怕是不能再回青州了,这婚事不早早地定下岂不就更麻烦了?”
魏琅这一下脸更红了。
“父母希望我能找个自己心悦的,我……我还不曾遇到。”
魏琅这般优异的女婿人选可不多见,白大爷自然是不想错过的,至于配哪个女儿他却是还没有想好。
私心里他自然更偏向于白纤桐,但若是白纤楠更合魏琅的眼缘,那也是一出佳话。
白大爷张嘴还想再问魏琅更喜欢如何的女子,对面的大夫人却是早已看穿了白大爷的意图。
只是不论是白纤楠还是白纤桐在大夫人看来都绝不合适魏琅。
本来白纤楠不论是年纪还是出身,与魏琅都算是极为登对的,但白纤楠既然已经定了王家的少爷自然就不好二配,而白纤桐那就是个不定时的炸药,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让大夫人安心,自然也不可能拿她去祸害魏琅。
恰在此时,有丫鬟来禀:旁边的桂语厅已经备好了午膳。
大夫人直接以用膳为由,截断了白大爷想要深入的话题。
白大爷虽然心内有些恼怒,但也只能循着大夫人的意思,暂断了这个话题。
众人于是移步一旁的桂语厅。
桂语厅和桂语堂虽然毗邻,但直接相交两处的就只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当然,若是不走这小径自然也有别的路从桂语堂通往桂语厅,只是出了桂语堂就要先绕到大道上,再绕道去桂语厅,路程上大概要多出了一倍还要再多一些。
如此多人共同行动自然不适合走那小径,所以众人一出了桂语堂直接就走了大道。
然而他们不知的是,有个人早在他们出了桂语堂之前就已经蹿进了小径。
路程短,出发早,动作又快。
白济远自然是毫无疑问地赶在了众人的前头到了桂语厅。
他泰然自若地指挥着桂语厅里候着的丫鬟们:“赶紧的,开始布置起来,父亲母亲他们马上就到了。”
丫鬟们不疑有他,穿梭着就将一份份已经制成的佳肴布置上桌。
一时之间,香味四溢。
嗅着菜香白济远看了看眼董小安准备的菜肴的确是加大了分量的,瞬间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然后估算了一下时间,白济远迅速退到了厅外的大道之上的一个岔路口,假装自己刚好路过。
正好此时不远处的脚步声透过层层叠叠的桂树,不断地清晰起来。
白济远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望向众人来的方向。
疑惑,恍然,再而后做出了一副欣喜的样子,不断对着众人挥起手来。
“父亲,母亲……你们在逛园子吗?”
“哎呀……阿逸也在啊……”
“景伍,你也在呢……真巧啊。”
“诶,这位兄台你是?”
第195章.想蹭饭的白济远
这一场“偶遇”当中唯一不尴尬的大概就只有白济通本人和魏琅了。
众人听到白济远的叫唤慢慢站定不动,看着就好像是在等岔路上的白济远走近一般。
但随着白济远逐渐靠近,原本还是笑容满面的白大爷,此时已是脸色渐沉甚至隐隐泛出了些许的黑。
白济远的动作和神态都太做作了,一看就是假装的!
白大爷觉得有一口郁气卡在了他的胸口,吐不出又下不去。
的确有客来访的时候,他大多情况下都会因为白济远过于跳脱而不考虑带上白济远作陪,但他也从来没有因为有客造访就限制白济远的活动。
若真是恰巧碰上了,其实介绍一番也并无不可。
但现下自己嫡子这明显是“守株待兔”的愚蠢行为,简直就是将白家的教养直接丢在了地上,还当着外人的面踩踏!
可偏偏就是因为有着魏琅这个外人在,他又不能对着白济远发作。
更让白大爷感到郁闷的是,他明显感觉到了一旁他的妻子白大夫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善。
似乎只要他说出一句不利于白济远的话,她就能当场撂挑子一般。
就在白大爷还在“怒”与“不怒”间挣扎徘徊的时候,白济远已经一脸喜色地来到了众人的眼前。
此时已是进入深秋,即便是气温最高的晌午时候,也多少有些凉意。
但白济远的脑门上却是渗出了一圈细密的汗珠。
大夫人赶紧抽出自己随身的帕子,拉过白济远,一边细细地擦去白济远头上的汗珠,一边道:“远儿,你这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啊。来,这是你魏家哥哥,刚来京都没几日,虽然比你只大不了几年,可你魏家哥哥现在都已经是六品的通事舍人了。”
白济远惊讶地看向魏琅:“是吗?我是大房的白济远,魏大哥你叫我济远就就行了。魏大哥你好生厉害,我那三哥看着比你还要大了点,可……”
白济远下意识地就将魏琅和与魏琅看上去差不多年纪的白济通放在一块比较起来。
但他才刚一提到白济通,就被突然出声的白大爷给打断了。
“扯你三哥作什么?他的伤都还没有养好呢,不方便来见魏琅。”
这时魏琅得体的微笑中露出了一些惊讶:“三少爷受伤了?可是要紧?今日无缘与他相见倒是有些遗憾。”
白济远又想搭话,却被白大爷一眼给瞪了回去。
白大爷拍了拍魏琅的肩膀说道:“他无大事,只是还需再将养几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左右你也在京都,等你的住处收拾妥帖了,我就让他去你那多走动走动,你们年轻人能聊的到一块去。”
随后白大爷的目光又落到了白济远的身上,他是真不耐烦白济远在这搅和了。
“你忙你的去吧。”
一句话就想要把白济远给打发了,可白济远哪里会肯。
白济远连忙道:“父亲,我这也没有什么事情,倒是我与魏大哥一见如故,还有些话相与他说呢,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我可以陪着魏大哥逛逛白家的院子和景色啊,这些我熟。”
被“一见如故”的魏琅,完美的微笑中有了一丝的不自然。
倒是大夫人此时已经有些明白了白济远的意图。
她笑着道:“我们去用午膳。”
白济远也跟着咧嘴一笑:“正巧,我还没用呢,父亲,母亲,魏大哥我陪你们一道。”
白大爷带着魏琅走在前头,白济远紧紧地跟着大夫人走在中间。
落在最后一直都在装隐形人没有出过声的白济逸和景伍,这时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可以,很白济远。
…
珍馐当前,白大爷却是吃得食不知味。
他揣着担心,害怕白济远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但一直吃到了最后一道菜,白济远都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完完整整地遵循了食不言的准则。
如果非要挑白济远不是的话,那恐怕也只有他的吃相不算太雅观,吃得太快,又吃得太多。
与白大爷一样不好受的,就是景伍了。
她一直都在扮演着大夫人贴身丫鬟的角色,从在桂语堂的时候就一直站在大夫人的身后,来了桂语厅自然也是没有她上桌吃饭的份。
看着别人,尤其是白济远吃得喷香,对景伍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
开席前,白济远倒是对着景伍做了个一块吃的小动作,但景伍仅以一个白眼就回绝了。
不是她不是,而是她不可能。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膳结束,景伍以为魏琅会就此提出告辞离开,毕竟不管是白大爷又或者是大夫人能抽出一个上午的时间与一个后辈闲话家常已是不易了,但出人意料的是魏琅居然提出了想要拜会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想法。
白家每天都会有上门拜访的人,白家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都有可能会是被拜访的对象。
但除此之外,白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却是这些上门拜访之人共同都想要拜会的。
但老太爷和老夫人毕竟是年老体衰,见不了那么多人。
自从将家主之位交给白大爷之后,老太爷和老夫人除了自家的后辈和一些推拒不了的例如太子和敬德帝的拜访,也就只是在一些节庆或者是白家办宴之时会见一见外客。
至于平日的时候,都是以修养之故直接推拒的。
时间一长。
白家老太爷和老夫人的这个习惯也就为诸多上门访客所知了,访客们也就不再特意提出拜会之意,免得双方都尴尬。
魏琅一开始没有提出,众人只当他是打听过了,知道老太爷和老夫人的这个习惯,却是不想魏琅现在提了出了。
大夫人略有些为难道:“那真不巧,父亲和母亲他们有午睡的习惯,若是现在出发去延鹤堂怕是刚好会赶上他们午睡的时间,让你干等着也是不妥,依我看还是改日吧。”
大夫人到底是觉得魏琅有些特殊,拒绝的话没有说得太直白。
“伯母,这无妨的,倒是我本该来的时候就先去拜会老太爷和老夫人,只是一时之间与伯父伯母还有阿逸聊得太投机,忘了时辰,本就是我的不是。”
“伯父伯母若是有事处理,大可不必顾及我,我这还有两位白家弟弟作陪。”
魏琅说着莞尔一笑:“何况,济远刚刚不是还说要陪我逛园子,看风景吗,又怎么会是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