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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真费事     烂柯棋缘txt下载     烂柯棋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66章 不会这么巧吧

    萧府院落内,萧凌回家远远路过那间客堂,看着外头的守卫和关着的大门,大概能想到里面在说什么,就这么看了两眼的工夫,那边客堂的门已经开了,几个便服模样但一看就是官员的人相继朝着萧渡行礼,随后在萧府仆人的带领下离去。

    “哼!”

    萧凌冷哼一声,转身准备朝后府的方向走去,却远远传来自己父亲的喝止声。

    “站住!”

    萧凌转过身望去,看到自己父亲正在客堂门口看着这边方向。

    “过来,为父有话对你说。”

    说完这句,萧渡就自己先回了客堂,萧凌在原地站了几息工夫,还是听命前往了客堂。

    客堂内之前的茶水糕点和果品就已经撤去,换上了一些新的,萧凌一进来,就见自己父亲坐在下边的座椅上,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示意让他也坐下。

    等萧凌坐下,萧渡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等了一会之后,才带着一丝笑意地说道。

    “凌儿,我又为你说了一门亲事,都洪府知府家的千金,二八年华,生得俏丽可人,定能……”

    “父亲!”

    萧凌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怒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看着自己的父亲萧渡道。

    “父亲!二八年华,儿子我都能当她爹了,而且这些年已经有三房妾室,何必再娶一房耽误人家姑娘!”

    “这如何能算是耽误,我萧家主掌御史台,权势显赫,嫁入我萧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能为她娘家带来诸多便利,你更是文武双全相貌堂堂,不论从哪方面,都不算委屈了姑娘家。”

    听着父亲这话,萧凌也是气笑了。

    “父亲说得都对,但恕孩儿不能从命。”

    萧渡知道自己儿子会反对,说话依然不急不缓。

    “为父都已经同刘知府谈妥了,这婚姻嫁娶之事,岂是你一句不从命就能随意推去的?行了,你下去吧,这事就这么定了,为父也不是来问你意见的,就是会知你一声,省得届时错愕。”

    萧凌一下捏紧了拳头,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停下。

    “父亲,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您若抹不开脸去拒绝,孩儿自会派人去说明此事,不然纵使是嫁过来了,也是守活寡。”

    “砰~”

    萧渡狠狠一拍旁边茶几,站起来看着萧凌。

    “逆子!你难道要见我萧家绝后不成?”

    萧凌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父亲。

    “该试的孩儿都试了,或许比起让孩儿多娶几房,多做点善事会更有用些。”

    说完这句,萧凌直接跨出客厅离去,萧渡几步走到门口指着他的背影怒道。

    “我萧家对圣上忠心耿耿,对皇室忠诚就是对天下忠诚,就是利万民之善举!我当年容你娶那青楼女子为正妻,迟迟诞不下萧家子嗣已是大罪,要么你给我把妾娶了,否则我扫她出门!”

    萧凌闻言站在原地,捏着拳头没有回头,片刻之后才快步离去,留萧渡在后面气喘吁吁。

    “老爷,消消气,消消气,公子他能领会您的苦心的!”

    一边老仆连忙上前伺候,良久之后萧渡才顺气,冷哼着入了堂内,等萧渡气息平和一些之后,老仆才又走近一步。

    “老爷,这么些年给公子看病,大夫们除了开补药,都言公子无病,公子身强力壮,夫人们怀不上也确实怪异,不似病症,我听说那回京的杜天师本领高强,是否请他来看看?”

    这些年最困扰萧渡的问题,除了朝堂上的压力,还有萧家血脉的延续问题,萧家的儿媳迟迟不能怀上,萧凌的妾室娶了一个又一个,更是从没有间断过寻医问药,但每一个嫁入萧家的女人,肚子都不见有什么起色。

    萧渡甚至自己在外头偷偷找过几个年轻女子,试图来一次老来得子,但也同样没有起色,随着他年纪越来越老,心中焦虑感也越来越强。

    听到老仆这么说,萧渡心中一动,眯起双眼陷入思索之中。

    萧凌那边,气冲冲离去后并没有马上回后院住所,而是直接去了自己的练功房,在那对着铁人桩打拳出气。

    许久之后,萧凌忽然停手,看向一侧,家中一位老仆站在门口。

    “公子……您别怨老爷,老爷他已经不年轻了,萧家几代单传,他能不急吗?这婚事……”

    “呼……”

    萧凌长长呼出一口气,颓然道。

    “行了,你去告诉我爹,这婚事就随他去办吧。”

    老仆在门口拱了拱手,没多说什么,缓缓后退离去,等他一走,萧凌猛然朝前一拳打出。

    “砰”的震出一声闷响,铁人桩胸口都留下一个浅显的拳痕,而萧凌的拳头上也渗出血来。

    ……

    杜长生此刻当然不知道自己也被萧家念叨了,他这会正乘着马车,带着大弟子一起前往尹府。

    杜长生的弟子在外头和车夫并排坐着,而杜长生自己在盘腿坐在马车内,纵然是行驶在相对平整的石板路上,车子也依然有些颠簸,杜长生身子随着车微微晃动,就像他此刻的内心一样。

    随着马车驶入荣安街,随着马车越来越接近尹府,杜长生隐隐心有所感,睁开眼后掀开马车一侧帘盖,远远望向尹府方向,感觉到莫名的敞亮。想了下,闭上眼睛后凝聚法力到双眼,随后凝神片刻缓缓睁开。

    刹那间,尹府的风光在杜长生眼中已经截然不同,浩然正气渲染之下,使得周围大放光明,极大范围内浊气不生,更别提什么邪祟了。

    半刻钟之后,尹府客院中,计缘正在翻阅着尹兆先其中一本著作,尹家两个孩子则坐在对面的石凳上,趴在桌上托着腮看着计缘,乖巧地等候“故事时间”。

    即便是如今,白日里尹青更多时候是在外办公,尹重则在军营,计先生的到来,难得让两个孩子有不去书房读书也不会被批评的机会,当然想尽一切办法粘着计缘。

    正在此时,计缘忽然将注意力从书上移开,看向两个孩子道。

    “有人来看你们爷爷了,你们去后面等着,等那人出来了,就把他带来这里。”

    尹池和尹典相互看了一眼,对着计缘道。

    “好的!”“嗯!”

    “那计先生,我们现在就去么?”

    计缘笑着点点头。

    “没那么快,等他办完正事,嗯,先给你们讲个故事,要不要听?”

    “要听!”“好啊!”

    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回应之时,杜长生正在阿远的带领下前往尹兆先所在的后院,阿远每走过一处路口,都会略微放慢脚步引请杜长生,算是将礼数做到极致。

    “杜天师请,前面就是老爷的卧房了,还请天师和令高徒不要大声喧哗。”

    “好好!”

    眼见阿远带着杜长生和其徒进了尹兆先的房间,那边的御医不得已,还是得再去看看,否则根本不放心,得知是皇上派遣的司天监天师之后,御医叮嘱两句后直接离开。

    杜长生见尹兆先还是有些紧张的,眼前这个躺在病榻上的虚弱老人,已经脱离了寻常凡人的范畴,简直就是读书人口中的“圣贤”,哪怕是杜长生也十分敬重,和徒弟一起走到尹兆先床前郑重行礼。

    “在下杜长生,拜见尹相!”

    “嗬……杜天师不必多礼,尹某就不回礼了,阿远,扶我起来。”

    “是老爷!”

    阿远走过来几步搀扶尹兆先,杜长生则惶恐道。

    “尹相无需坐起来,尹相您躺着便好,躺着便好!在下领旨前来察看尹相病情,无需尹相起身。”

    “嗬嗬,好,那天师随便看吧。”

    “是!”

    杜长生赶紧施法,竭尽所能查看尹兆先的情况,如此近的距离直视,令他双目发酸,他发现尹兆先的气相除了浩然正气大放光明,其他的气息都不强盛,命火虚弱不说,面部更是有些灰暗,简直糟糕得不能再糟了。

    良久之后,杜长生才收起法眼,并轻轻呼出一口气。

    “天师,老爷的身体怎么样?可有救治之法?”

    阿远关切地询问着,杜长生则十分难办,斟酌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一脸坚毅道。

    “尹相且好生在家静养,杜某回去好好准备,定要以一身道行拼一拼,看能不能同天数一斗!”

    这豪言壮语说得慷慨激昂,杜长生已经决定回去将自己收集的宝贝都带上,用尽手段来尝试救一救尹兆先,撇开圣旨也撇开朝野斗争,眼前这个怕是世间最不该死的人,既然医道药石无功,那他就豁出去试一试,若还是不行,大不了这天师不当了,想办法跑路就是了。

    尹兆先只是笑笑。

    “生死有命,老夫为官数十载,虽未尽全功,但若就此去了,也足以含笑九泉,天师不必介怀!”

    杜长生露出了笑容,对着尹兆先再次浅浅一礼。

    “尹相好生休息,杜某好歹算是真正修行中人,和那些欺世盗名的行骗之徒还是不同的,待杜某用仙家手段一试,纵然枯木也未必不能逢春!杜某先行告辞,明日必会再来!”

    这句话杜长生说得信心满满,哪怕本来心里没底的,自己都被自己的饱满情绪给感染了。

    “好,尹某静候佳音,阿远,送送天师!”

    “是老爷!”

    杜长生再次朝着尹兆先行礼,再次此告辞之后才随着阿远离去,同时心中已经在思索着如何施展救治,看着自己有哪些寻来的独特灵草等物,最好还得叫上一个御医配合。

    正想着呢,前头廊道里窜出来两个孩童,一个孩童边跑着接近边喊道。

    “阿远阿远,他们两个就是来看爷爷的人么?”

    “呃,是啊。”

    杜长生和大弟子也在看着这两个活泼的孩子,还没说什么话,大一些的那个孩子就再次开口。

    “是就好,计先生让我们带他们去见他。”

    阿远微微一愣,赶紧称“是”,随后面向杜长生两人道。

    “杜天师,既然计先生有请,还请两位随我前去客院!”

    “计先生?”

    杜长生心中莫名一跳,这计先生是哪个计先生?天下姓计不多但也不少,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第567章 天师的担当

    见杜长生愣神不说话,阿远以为这天师可能并不想去见一个不认识的人,于是赶紧补充道。

    “天师大人,若是方便的话,还是请天师大人随我去见一见计先生,先生是我尹府贵客,老爷和两位公子乃至公主殿下都很敬重先生的。”

    听到阿远这么说,不知为何,杜长生心中的那种猜测更重了一分,能让尹相国敬重,除了当今皇上,凡人中怕是找不出几个来了吧?

    “杜天师?天师?”“师父!”

    “啊?哦哦,既然是尹相贵客有请,杜某自当前去拜访,还请带路!”

    “嗯,天师随我来。”

    两个孩子先一步嘻嘻哈哈地跑着离去,由阿远带着杜长生和他的徒弟一起前往客院那边。

    尹府可不算小,大院小院不少,在阿远和两个尹家孩子的带领下,杜长生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穿廊过院,最后通过一处幽静的花园,来到了他们口中的客院,一过了拱门,就见到计缘坐在院中石桌前,正面朝这边看着。

    “杜天师,别来无恙啊?”

    计缘中正平和的声音传来,杜长生膝盖一软,几乎差点跪拜下去,随后反应过来之后,赶紧一拍身边同样愣神的弟子,然后一起向着计缘行长揖大礼。

    “晚辈杜长生,携弟子王霄,拜见计先生!”“拜见计先生!”

    尹家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跑到计缘跟前。

    “计先生,我们带他们过来了!”

    “嗯,两位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计缘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随后朝着阿远点了点头,后者心领神会,拱手行礼之后缓缓退去。

    杜长生现在心怦怦心跳,平复了一下之后才慢慢走到院中,但不敢坐,就站在同计缘距离合适的位置。

    “呃,计先生,既然您在这里,那尹相的病……”

    杜长生现在心中有两种猜测,一种就是尹兆先死定了,计先生在这都没辙,基本应该是世上无人可救了,早点准备后事还来的实在点;第二种就是尹兆先肯定不会死,要么是计先生暂时不出手,只是稳定病情,要么干脆这病都是假的。

    计缘笑了笑,翻开两个杯盏,亲自为杜长生和他弟子倒上两杯清茶,两人不敢让计缘送过来,赶紧靠近桌边自己伸手拿着。

    “尹夫子的病虽重,但有计某在这里,自然不会任其这样病逝,杜天师也不用担心完不成杨氏皇帝的命令,最后尹夫子病愈的话,算你功劳一件。”

    “不敢不敢!杜某怎敢冒领计先生的功劳,不敢不敢,万万不敢!”

    “呵呵,天师言重了,此功天师不领,你觉得计某就会去领么?”

    听到计缘这话,杜长生抬头看了看计缘,见到那一双如同看透世事的苍目,自然知道世间皇权的褒奖对计先生而言毫无意义,点点头道。

    “先生所言极是,可即便如此,此功也当属全力救治尹相的一众大夫,杜某怎敢居功啊!”

    这话说得计缘多看了杜长生一样,也缓缓点了点头,就计缘这么一个点头动作,杜长生内心就已经升起狂喜,但极力克制,表面上并没有显露出多少,他就觉得在计先生这种高人面前,应该这么说话,决不能表现得贪婪。

    “大夫的功劳自然不能不算,但还不足以扭转病局,还得是你杜天师方能鼎定乾坤。”

    杜长生明白了,计先生是打算将这份功劳送给他杜某人了,既然这种好事是计先生给的,那他也没理由一直拒绝嘛,不然显得虚伪了,不过在皇上面前也得表现出极其艰难,付出了巨大代价的样子,否则万一皇上以为自己救人很简单,那就是自找麻烦了。

    心中急速思索过后,杜长生面上就露出几分笑容,似乎自己能想一想那国师之位了,一边的弟子王霄忍不住拿手肘蹭了蹭自己师傅,后者立刻反应过来,面色恢复了淡定。

    这杜长生果然是个妙人,看得计缘都乐了,尹家两个孩子更是在一边笑出了声,但又很快捂住了嘴。

    “好了,杜天师可以走了。”

    “哎……啊?”

    杜长生闻言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后又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计缘,心中略有慌乱。

    “这,计先生,您还有别的话要同我说么?”

    计缘笑着摇了摇头。

    “都说完了。”

    “这,这,先生,您不考教一下在下的修行么,这些年来,杜某一直修习《小练》勤勉不怠呀,我这道行在先生看来,可有可圈可点之处?”

    杜长生放下茶盏,拱手向计缘调教,计缘随意看了他几眼,点头道。

    “算是有些长进,能修成意境丹炉,算是真正仙道中人了,但火候还差得远。”

    说完这句,计缘又重新拿起的桌上的书本开始翻阅起来,这态度基本上已经表明了送客了,杜长生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全程不敢出声的徒弟,再看了看边上两个一直捂嘴偷笑的孩子,只能微微叹一口气之后,再度向计缘行礼。

    “既如此,在下告退了!”

    杜长生说完这话,心情又好了起来,至少知道计先生在尹府了,至少尹相爷病好之前,先生应该不会离开,有机会再向先生讨教的。

    在杜长生和王霄两人正要离去的时候,目不斜视看着书的计缘忽然又淡淡补上一句。

    “把茶喝了再走。”

    杜长生眼睛一亮,看向石桌上两盏盖子都没打开的茶水,向着王霄点了点头,随后拿起茶盏轻轻掀开盖子,顿时一股淡淡的清甜异香飘出,似有似无似幻似真。

    心知茶水神异,杜长生不作多想,小心试了试茶水的温度,随后一饮而尽,一股暖暖的感觉顺着口腔流入腹内,随后化为一道道清流散入四肢百骸,一种酣畅舒爽的感觉也随之升起。

    “好了,去吧,池儿典儿,代我送送两位。”

    计缘再次开口说了一句,杜长生拉了拉还在体会中的徒弟,向着计缘再次行礼,没多说什么,小心退后几步,才慢慢走出了这一处院子,两个孩子则乖巧地一起跟了出去。

    一到外面,杜长生的喜色就再也掩饰不住,才咧开嘴呢,就听见自己徒弟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看一边偷笑的两个孩子,杜长生连忙出声提示王霄。

    “咳咳,徒儿克制一点。”

    几人还没走几步路,阿远就再次出现了,好像就一直在外头等着一样,随着他出了尹府后,直到上了马车,杜长生就再也忍不住心中喜悦,狠狠在马车上对着空气挥了几拳。

    在杜长生等人才出院落之后,计缘拍了拍胸口,小纸鹤一下就从怀里钻了出来,扑腾几下翅膀飞到了计缘肩头。

    “去一趟春沐江,将这个带给乌崇,让他来一趟京都。”

    计缘一边说,一边取出纸笔,低头于石桌前,狼毫笔落下又收起,片刻工夫在一张纸条上写下“计缘敕命,持此通行”八个大字,华光一闪墨迹干涸,随后再将纸条卷起递给小纸鹤,后者赶紧用嘴巴夹着纸条。

    随后计缘又在小纸鹤头顶轻轻一点,后者就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快去快回。”

    “嗡……”

    青藤剑在背后微微震动,小纸鹤轻车熟路地飞到剑柄位置,伸出翅膀抓住翠绿藤蔓,下一刻,剑光一闪,仙剑已经射空而去。

    望着青藤剑和小纸鹤遁去的方向,计缘也不由想着,这大贞京畿府到底是京城,就是热闹。

    杜长生怀着难以入静的兴奋和喜悦之情,坐着马车一路回了司天监,但还没等他回到自己的住所,已经发现有宫里的人在等候他了,果然,那人见杜长生回来,直接道明来意,要他入宫面圣。

    这算是给杜长生的喜悦泼了一盆凉水,在随着传讯太监一起进宫的时候,一直在苦思该如何回答皇上的话。

    ……

    两刻钟之后,御书房中,洪武帝杨浩在听完杜长生的叙述之后,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这么说,尹爱卿已经危在旦夕?”

    杜长生点头回道。

    “不错,尹相浩然正气不减,光耀四方之下,同陛下紫薇帝气相辅相成,然尹相自身命火垂危,已然在熄灭边缘,若非太医院的太医们竭力维持,怕是早就已经被阴司大神上门请走了!”

    杨浩心头微微一紧,赶忙问道。

    “天师可有补救之法?”

    杜长生深吸一口气,同样面色严肃地看向洪武帝。

    “陛下,微臣之前就说过,如尹相这等贤臣千古难遇,出世必然有鬼神相护百病不生,尹相病重至此已经是天数,天数难改啊……”

    “难改?天师的难改,到底是能不能改?”

    杨浩站起身来,冷眼盯着杜长生,后者心头一跳,强行稳住神态,苦苦皱眉许久,最后抬头看向杨浩,郑重道。

    “陛下,微臣愿意拼上这百年道行倾力一试,不是为了那缥缈的国师之位,只为想救这当时贤德一命,保我大贞百世江山!”

    “天师你……”

    这回答令杨浩微微一愣,杜长生已经躬身行礼道。

    “微臣虽是修行中人,但亦心系天下苍生,有机会救尹相一命若不竭力出手,余生必难心安,修行尽毁矣!恕微臣不能再此久陪,须回去准备了。”

    杜长生一咬牙,这次没等皇帝命令,直接转身离去,不能让皇帝把自己拿捏死了,否则以后当个国师也和一个奴才太监一样了。

    “天师,若如此,天师可会付出什么代价?”

    听到皇上在背后这么问了一句,杜长生脚步一顿,留下一句话之后缓缓离去。

    “微臣不知!”

    只是这四个字,却令杨浩感到千钧的重量。

第568章 先生的面子

    所谓“天数”是什么意思,洪武帝其实并不是一点都不懂,杨氏好歹有过一些历史研究,司天监历代监正也不是摆设,简单来说天数可以俗称为天意,哪怕从字面意义上讲,也能明白一些这两个字的分量。有句老话叫做“难如登天”,登天都是难度极致的代表了,那违背天意就不用多言了。

    杜长生走时若是说个什么自己会付出很大代价,或者自己应该能应付什么的,对洪武帝杨浩的冲击感还不至于太强,可就是一句“微臣不知”,令杨浩深受触动。

    从之前的了解和司天监处的表现看,这个杜天师还是敬畏皇权的,在司天监对比当年金殿淡然开口欲收自己父皇为徒的老乞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可这样一个人,刚才直接留话便走,是不怕皇权了吗,或许是觉得没必要怕了。

    杨浩在御座前站了一会,随后朝着一侧招了招手,边上老太监赶紧靠近。

    “陛下有何吩咐?”

    “传命下去,杜天师需要用什么东西,都需全力配合。”

    “是!”

    老太监领命之后快步走到御书房门口,传令给外头的太监后才返回了御书房,而杨浩已经揉着太阳穴坐回了座位上去。

    尹兆先若真的能康复,当然是利大于弊的,杨浩自觉他还在位的时候,足以维持朝野平衡,但若等他退位就不好说了,杨盛虽然是个不错的储君,但毕竟还太年轻了。

    杨浩心中其实很清楚,这几年朝野上暗中水火不容的态势,明面上是旧派官僚率先发难,实则是到了他们不得不发难的地步。

    尹家这些年层层推进,逐步瓦解一些根深蒂固的旧氏族,改革科举制度,提升举荐制门槛,广建学塾提升寒门出头的机会,提拔才干出众且无背景的官员,同时一步步改革官员考评和晋升体制,一点点一丝丝,不知不觉间温水煮蛤蟆般达到了如今的地步。

    在一些旧官僚派系猛然惊觉之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要么承认自身一些固有利益将会在未来彻底让出,成为公共利益或者尹家私有利益,要么和尹家拼一拼。

    身为皇帝,一定程度上是支持尹家的,但当一切引起激变的时候,尤其是一些传言确实也使得杨浩有些在意的时候,他选择了观望,这一点在其他各派系官员中被理解为一种信号,而在碰撞最激烈的关头,尹兆先重病则就像是一碰冷水,双方的火都被浇灭了,一方哀愁一方也不敢轻动,随着尹兆先病情越来越恶化,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若尹兆先病逝,胜利理所当然的到来。

    谁都能看清这一点,包括身为大贞太子的杨盛,对他而言,甚至有种自己老师被父皇当做弃子的痛苦感觉。

    杨浩坐在座椅上细思这些年来的一切,大贞的国力与日俱升几乎肉眼可见,他被奉为一代明君与之有密切关系,纵观历史,很多皇朝盛极而衰,听了杜长生的话,他忽然很怕自己就处在这样的关口。

    一辈子自信满满的杨浩,这会喃喃自语之间,却有些患得患失了。

    “尹爱卿曾多次说过,大贞之强盛,才刚刚起步……若尹爱卿无恙,这路应该还能走吧?”

    ……

    以青藤剑飞遁的速度,借罡风之力飞跃几州之地如常人喝水吃饭那般简单,很快已经到达稽州春惠府,下方的春沐江正江流滚滚。

    在天色入夜青藤剑剑光一闪已经穿出云头,到了这里,小纸鹤自己松开翅膀,离开青藤剑剑柄,从上空飞落下来,直奔春沐江而去。

    如今虽然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但春沐江上却早已经游船如织,来来往往的船只有高有低有花有绿,到处是欢声笑语和风月之情,小纸鹤徘徊几圈之后,衔着那卷纸条自有一种牵引感,让分神观察游船小纸鹤立刻振作,朝着一个方向就一头扎入了江中。

    青藤剑自生剑灵的剑意和剑体的剑气都太强,存神意传信并非对谁都适用,当初在北境恒州传讯老龙适用,此番传讯老龟就不太合适了,搞不好会令老龟被剑意所摄,小纸鹤则是最合适的信使。

    江面波涛之下,小纸鹤抱着一层紧紧贴着纸面的气膜,扇动着翅膀在水下比游鱼更迅捷。

    有大鱼游来,见到这条白色怪鱼在水中游窜,一下提速上前想要咬住小纸鹤,结果被小纸鹤的小翅膀一扇,“哗啦……”一声翻了几个跟头,直接晕了过去,浮上水面翻起了白肚皮。

    一艘小船刚好驶过,上头几人见到一条鱼浮起顿时欣喜。

    “呦,这么大一条鱼?”

    “嘿,还真是,这么大,新死的?”

    “捞上来捞上来,晚上可以加个菜!”

    船家把船速一减,卷起袖子去捞,双手才抓到鱼,这鱼就清醒过来,“哗啦啦哗啦啦……”地挣扎。

    “哎呦还是条活鱼,快搭把手搭把手!”

    “哈哈哈哈……这么大一条春沐江大活鳙,在集市上值老钱了,今晚有口福了!”

    小纸鹤在水下回头望向上方,水波粼粼的模糊中,隐约能看到上头小舟旁众人的喜悦,瞧了两眼过后就直窜江心某处。

    在春沐江靠近春惠府城的江段,江心底部有一块奇特的大黑石,小纸鹤拍着水一路游到这块大黑石上,用喙轻轻啄了石面几下,看似轻盈却发出“咄咄咄……”的声响。

    下一刻,水底一阵浑浊,从黑石下方升起一道一条巨蛇般的黑影,缓缓转动头颅看向后方,见到一只小纸鸟停留在那边,原来这大黑石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龟背。

    ‘鸟?纸鸟?’

    乌崇以前并未见过小纸鹤,此刻对于江底尤其是自己背上出现这么一只纸鸟十分诧异,不过这纸鸟却让他有种淡淡的亲近感,在老龟的视线中,纸鸟游动几下到了他的头上,随后再轻轻一啄,计缘的神意就传达了过来,良久老龟才消化了信息。

    “原来是计先生传来讯息,老龟我此刻便动身!”

    带着一个个气泡升起的话语才落下,一张纸条就从小纸鹤身上滑落,到了老龟身前,若说陆地上的百姓走远路需要路引,那么如老龟这样修行年久的妖物想要一路过境到京畿府,要么需要藏好自己,要么也需要类似路引的东西,计缘所留的纸条就有差不多的作用。

    而听闻老龟的话,小纸鹤直接就甩着翅膀离开了,游向江面一下窜出,直接飞向了高空,等老龟缓缓上浮,以贴着水面的视线看向空中的时候,只能见到高空有光闪过,见不到那纸鹤去向了何方。

    既然计先生让自己去京畿府,虽然没留下具体的时间要求,但乌崇自然是想越快越好,也不多等,折返江心带上祭坛压在江底的千日春,随后直接沿着春沐江快速御水游动,途中遇不出他所料的上了到处跑的大青鱼,乌崇托它同江神说一声之后,就直接游入春沐江一处支流,向西南方向行去。

    白日游水,夜晚则可能上岸急行,每逢有水神盘查有鬼神拦路,老龟就会吐出法令,正如纸条上“计缘敕命,持此通行”八个大字所言,鬼神依此略微一算,自能依此感受到计缘神意,辨别法令真假。

    计缘的名字,别的地方不好说,可在大贞境内,不论水中还是陆地,在神灵地祇中都是如雷贯耳的存在,属于传说中的真正高人,谁都会卖几分面子,老龟持此法令,一路畅行无阻,甚至多数情况下有鬼神领路相送,令他对计先生的面子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第三日夜,同京畿府一江之隔的幽州,成肃府府境边缘,一头老龟正在地面上快速爬动,脚下有一片水流相随,使得他的速度快若奔马,而前头还有两道鬼魅般的身影在前,正是成肃府两位夜游神。

    到达江边不远处,夜游神就此止步,一左一右向着老龟行礼。

    “乌先生,前方就是我大贞第一大江通天江,乃龙君住所,我等不便再送,乌先生路上保重!”

    老龟人立而起,恭敬回礼道。

    “多谢两位夜巡使相送,乌某自去便是,代乌某向城隍大人和各司大神问好。”

    “嗯,也请乌先生代我等向计先生问好。”

    “一定!”“一定!”

    双方就此别过,老龟怀着略微激动和忐忑的心情滑入通天江,虽然小纸鹤所传神意中,计先生留言是以各府要道为径,定能畅行无阻,最终目的地并非真的是京畿府城内,而是先在通天江中等候。

    但通天江毕竟有真龙在的,并不清楚计缘同老龙关系的乌崇很担心这边会不会给计先生面子。

    果然,老龟的担心并不多余,他才入水游了片刻,就被巡江夜叉发现,两名夜叉急速接近,伸出钢叉拦下老龟。

    “尔等是何方水族?来我通天江所为何事?”

    老龟赶紧行礼。

    “在下姓乌名崇,乃是春沐江中修行的老龟,奉计先生之命前来通天江,我这里有先生的法令。”

    说着,老龟小心吐出纸条,随后展开。

    “计缘敕命,持此通行……”

    一名夜叉伸手触碰法令,纸条上的字在此刻有华光闪过。

    “真是计先生!”

    两名夜叉赶紧退后一步,手持钢叉向老龟行礼。

    “我等冒犯,还望恕罪,乌道友是要去江中何处,我等可送你前往合适江段。”

    “这,先生说是在京城外江中等候。”

    夜叉点头,一名领着老龟前往合适江段,另一名夜叉则快速游窜回水府。

第569章 杜长生施法

    对于老龟已经到达通天江,计缘还是有些感应的,他原本预计是三到四天的工夫,已经算是基于这老龟对自己的尊敬来考虑了,没想到这老龟只用两天多就到了,想来是真的当成首屈一指的要事匆匆赶来的。

    不过计缘知道这事,是一回事,通天江那边还是准备通报计缘的,哪怕通天江中目前的管事认为计缘很可能是知道老龟到了,但必要的通报还是要的。

    如今不但是龙君,就连江神娘娘和应丰殿下都不在水府之中,通天江那边由几个夜叉统领代管,先是将老龟在状元渡外的江心底部安置妥当,随后其中一个夜叉统领直接上岸,前往京畿府去面见计缘。

    这一天,一名夜叉统领出江上岸,化为劲装武人模样进入了京畿府,然后一路前往荣安街,来到了尹府门外。到了这里,即便是在通天江中侍奉龙君和一江正神的夜叉统领,即便自身道行不浅,但到了尹府外依然感受到一阵沉重的压力。

    在夜叉统领感知中,尹府浩荡正气犹如潮水阵阵,不断拍打在心头,又如同一座大山要碾压下来,若非他本身是正修之妖,又长期受江神神光熏陶,这会只怕是会承受不住压力逃跑,或者干脆被浩然正气扫得修为大损乃至修行崩灭。

    见到一个看似武者的大汉到府外频频抬头看天,尹府守门卫士中立刻有人上前一步询问。

    “这里是相国府邸,何人在此停留?”

    夜叉统领闻言才从浩然正气带来的幻象中清醒过来,赶紧朝着卫士行礼道。

    “在下姓夜,来自通天江,劳烦几位帮忙向府内的计先生传一句话,就说乌先生到了。”

    “找计先生?”

    卫士微微一愣,知道府中暂住着个计先生的人可不多。

    “不错,劳烦代为禀报,在下还有事情,也不喜在城中久留,就先行离去。”

    其实到了这里,说出这么一句话,夜叉就明白计先生肯定已经知晓了,也就不打算打扰计先生了,关键是这尹府实在是不好进,压力太大了。

    卫士还想说点什么,就见那男子直接转身就走,看步伐应该是武功高强,短时间内就已经离得老远,追都无从追起。既然如此,卫士们面面相觑之后,只得一人入府去禀告计缘了。

    不过尹府内部,其实也在进行着十分要紧的事情,尹府后方位置的情况,正牵动着大贞杨氏的心。

    计缘依旧坐在院中,但今天尹家两个孩子并没有过来,卫士匆匆走到后院客房,见计缘正在独自一人对着棋盘落子,便远远行礼之后轻声道。

    “计先生,刚刚外头有个武者找您,说是来自通天江,但没讲南岸还是西岸,让小人带话给您,说乌先生到了。”

    计缘手中执子作思考状,像是几息之后才反应过来,转头朝着卫士点点头。

    “好的,多谢告知,你去忙吧。”

    “是,小人告退!”

    卫士本想问问计缘自家老爷的情况,但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府上虽然没有严明规定不准打扰计先生,但这基本是心照不宣的事。

    计缘手中持着一粒白子,视线看着棋盘,好似看出天地山川,但不论眼中之景还是心中之景都依然是表象,思绪中随棋演化出的种种变化可能才是真正的局,同时计缘也留心这尹府后方。

    此时此刻,尹兆先屋舍所在的院落内,身穿法袍的杜长生一脸严肃,三个弟子全员到齐,在院中摆上了一个法坛,其上香烛法器供品样样都全,更是有两株分载在两个盆中的奇特植物。

    一株是人参,有一道道红绳缠绕在茎秆上,红绳的另一端则缠在桌上的几把铜锁上;另一株则是一朵红花,倒是没缠绕什么,但却有淡淡荧光自花朵上散出,显得十分神奇,一看就知道这花是某种宝贝。

    杜长生手持一把拂尘,在法坛前甩动施法,不断将自身法力打到法坛上,借助桌上两株灵草,将灵气不断汇聚到院中,隐约带起一阵阵奇特的清风。

    围在院中靠外位置的有几个专门负责尹兆先病情的御医,有皇帝身边的老太监李静春,有司天监监正言常,有大贞太子杨盛,当然还有尹家一众,除了这些就没什么外人了,甚至这次的事情,算是严密封锁了消息,做到尽量不外传。

    本来在场的人中有一些对杜长生还是保持怀疑态度的,因为不少人经历过元德皇帝时代,对着这些个天师有些印象,说是天师但大多没什么大能耐,但杜长生目前为止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

    不说别的,就冲着那法坛上一阵阵华光闪耀,灵风吹拂之下众人每一口呼吸都顺畅舒适,就知道这天师绝非泛泛之辈,绝非招摇撞骗之徒。

    几个御医也在私下讨论,猜测着尹兆先的病情,毕竟尹相的情况是在难解,现在看来确实有些超出常理的因素在。

    杨盛站在尹家兄弟身旁,看似来似乎比尹家兄弟更加激动一些,见到院中种种神奇变化,频频转头看尹重和尹青的他,很诧异于尹家人的淡定,甚至尹老夫人也同样如此,仿佛这些只是小场面一样。

    “尹尚书,你素来多智,你说老师他这次能好么?”

    听到杨盛低声问话,尹青也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

    “父亲积疾已久,杜天师虽有真法力,但天师自己也说了,这是在同天斗,结果不好说啊。不过太子殿下也请宽心,我尹家之人早有觉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十分难得,死又有何惧。”

    尹重则在一旁说道。

    “太子殿下请放心,父亲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几人说话间,那边杜长生又有新的变化,他手持拂尘大喝一声。

    “天师护法速速现身,不得有误!”

    随后拂尘朝着法坛四角一甩,六张人形纸符飘落,在法坛周围化为六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周围灵气立刻朝着六人环绕,使得六人身形膨胀,一下就有半丈之高,更有点点流光在周围显现,立在四角显得十分神奇。

    尹家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这神奇的一幕看得他们心里怦怦直跳。

    “爹爹,天师大人比计先生还厉害!”

    这一句孩童之言,让那边庄严施法的杜长生腿直接一软,差点被吓得摔一跤,还好他反应极快,在身体前倾的一刹那单掌下撑,随后左手用力朝地一推,整个人好似倒翻着轻盈飘荡而起,在其中一个“护法”肩上一踩,随后又跃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的肩头,然后再次飘落,稳稳站在法坛前方。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点看不出是危机应变之下的临时动作,等落地的时候,额头渗出的汗水早已在御水之术作用下散去,没让任何人看出什么端倪。

    ‘乖乖,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计先生应该不会在意的,不会的……’

    杜长生自我安慰一下,继续“走流程”,引导着灵气不断在院中流动,也是这时候,一直盯着桌上圭表的大弟子王霄开口道。

    “师父,时辰到了!”

    “好!”

    杜长生大喝一声,面向周围。

    “太子殿下、尹校尉、李公公,你们三人气血旺盛,随三位护法一起挡住死、惊、伤三门!”

    法坛一角,三个模模糊糊的高大护法缓缓迈步,分别走到院中一角,但直到墙边都并未停步,而是一跃而过,走向尹兆先卧房之后的院落。

    杨盛和尹重对视一样,赶紧施展轻功随着护法过去,老太监自然也不敢怠慢,他们一动,只觉得迎面有阵阵寒意袭来,好似真的在跨向凶门,等他们随着护法站在各自角落那里,就有一股凉意袭身,立刻运转真气驱寒,周围的风也平静了一些。

    随后杜长生又喝道。

    “尹尚书、言太常,二位学究通天,稳住开、休二门!”

    尹青和言常也分别随着护法移动到院中相应位置,在五人五门就位之后,环绕尹兆先卧房的五人,隐约感觉到有数道浅浅的光连接着彼此,其中更有灵风来回吹拂,显得十分神奇。

    “三位徒儿随我一起坐镇杜、景二门!尹家两位小少爷,请速速随护法站到尹相国房舍门前三尺外!”

    常平公主赶紧拍了拍两个儿子的后背。

    “池儿典儿不要怕,这是在救爷爷,开去站好,发生什么都不要跑开!”

    “嗯!”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答应之后,赶紧小跑到房门紧闭的卧房之外,抬头看看身边已经站定的模糊巨人。

    这时刻,院中已经流光溢彩,显得不似凡尘,杜长生身上更是法光荧荧,好似在世仙人,挥舞拂尘的手好似越来越沉重,面色也越来越严肃,就连尹青都看得微微发愣。

    “尹兆先乃当世圣贤,领教化之功,养浩然正气,不该就此绝命,弟子杜长生,向仙尊借法,请天尊慈悲,改天换地斗转星移——!”

    随着杜长生一声大喝,拂尘一甩,桌上一道令箭升天而起,急速飞向高空。

    计缘在自己的客舍院中听到这过分用力的吼声也是摇了摇头,没有在意其中的字眼游戏,轻轻将手中棋子落下,下一刻意境显现天地化生,只要是有意识存在的人,就会看到整个京畿府在顷刻之间白昼转化为黑夜,天星最耀者,正是文曲星。

    这一幕令杜长生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而在同样惊愕到无以复加的旁人眼中,天师面目狰狞到近乎痛苦。

    “诸位,一定要守住自身之门,此法非杜某自身法力,此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可施展,若是不成,不但尹相危矣,杜某也会身死道消,切记切记!”

    说完这句,杜长生忽然拂尘甩向尹兆先房间,以全身力气大吼道。

    “天灵地法现生门,速开!”

    “砰……”

    尹兆先的卧房之门骤然打开,院中灵风和流光在这一刻全都朝内灌去,天空星辰更有道道流光落下,一时间,灵风星雨四起。

第570章 神了

    京畿府城中,全城百姓都乱了套,本来现在是城中各处都最最繁忙的时刻,但天象变化突然而至,令城中喧哗四起。

    卖菜的露天集市上,或者支着棚子或者摆着地毯的商贩们忽然察觉天黑,抬头看去顿时瞠目结舌。

    “天!天黑了?”

    “什么?天黑了?”

    “老天爷啊!刚刚不是还在白昼吗?”

    “真的天黑了!真的天黑了!”

    路上行人也全都驻足,不可思议地盯着天空,抬头是天上星辰璀璨,低头满是惊奇不已的行人。

    一些酒楼茶楼之中,很多人原本正在吃菜、喝茶、听书,忽然之间天色暗下来,令众人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听到有人在外头大喊“天黑了”“变天了”之类的话,也纷纷出去,随后就如外头的人一样,呆立着看向天空。

    这一切的变化,源头都在尹府,但城中百姓此刻自然不清楚这始末,只是隐约能感觉到天星最亮的方位,一些灵觉敏锐的人或者孩子,甚至能隐隐看到星光垂落。

    ……

    天地化生是计缘施展的没错,但他真的算是在“借法”给杜长生,需要杜长生自身施展法力作为引导,好让计缘知晓该怎么帮他。

    现在这种状况“借法”确实是借来了,但严格来说御法还是得看杜长生自己,不但考验杜长生自身的法力,更考验他的表演力。

    此刻的杜长生就是如此,天上星光如雨落下,在尹府后方升起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所有星光全都被接引,并灌落到下方。

    灵风和流光灌向尹兆先卧房似乎只是一种先兆,尹府内所有人隐约都能看到天上落下的星光在越聚越多,更有淡淡的青白之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哗啦啦哗啦啦……”

    一种水涛声在尹府内外响起,灵气和星光汇聚之下,八卦图上仿佛出现了一条星河的虚影。

    杜长生满头大汗,身上的衣衫早已经被汗水打湿,但却无暇分心御水控制汗水,手中拂尘舞动得水泼不进,化为一团白光笼罩在杜长生身上。

    现在星光和灵气都太盛了,杜长生已经快撑不住了,但这种高光时刻一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次,说什么也得顶住。

    “星河降世,引文曲天光照拂。”

    略显沙哑的嗓音从杜长生口中吼出,天空八卦图正在越降越低,闪烁着星光的星河流淌在尹府院中,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心惊不已,仿佛自己置身水波滚滚的虚幻星河之中,伸手甚至有一种水流拂过的感觉。

    “哗啦啦……哗啦啦……”

    浪涛声不断响起,杜长生在法坛前的动作也越来越急,整个尹府中,也就计缘所在的院落中星光浅一些,但同样淹没在星河内。

    这一刻,尹府墙院和楼宇仿佛消失了,只有一条星河在流淌,包括尹青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根本看不到彼此了,只能见到周围灿烂无比的星河流淌,但没有人敢乱走乱动,生怕影响了大阵的发挥。

    远远的,杜长生一边舞动拂尘,一边仿佛透过重重星河,看到了计缘所在之处,后者正注视着棋盘,手中所持的却不是正常的棋子,好似一枚星辰。

    以剑指执子而落,星辰一下棋盘,就有波光荡漾,激得此刻尹府中的星河大浪掀起。

    也是在杜长生看计缘看得出神的时候,却见计缘转过头来看向他。

    “莫作他想。”

    一股柔和的压力随着淡淡的声音传来,让杜长生猛然清醒过来,他元神不定,刚刚差点没稳住脱体而出。

    杜长生视线再看向周围,之前他也看不清星河之外的情况,视线中也只是一片星光,但此刻仿佛能看到尹府之外的景象。除了街上一些或惊慌或惊愕或惊叹的百姓,外围已经有一些鬼神的身影在徘徊。

    “大家守住自身位置,万不可动摇,成败在此一举!”

    杜长生暴喝一声,手中拂尘朝前一甩。

    “去!”

    “哗啦啦啦……”

    星河之水冲向生门方位,尹池尹典相互拉着手,靠在那个模糊的护法面前,死死咬着牙不敢动弹,一股浪涛袭来,明明衣衫未动,但却冲击得两个孩子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身边那护法在坚持了几息之后,直接化为飞灰消散,两个孩子相互搀扶依然不动,这一刻他们仿佛重新能看清面对的室内,能看到自己爷爷的床榻,看到江河漫灌入内。

    “轰隆……”

    尹兆先屋舍的顶端被星河冲开,一张床榻直接随着星河飞向空中,一道银河更是直窜高天,仿佛在天地之间挂起一道星河瀑布。

    尹府之中的星河光芒逐渐弱下来,天与地之间的星光却更加明亮,一时间,大半个京城的人都愣愣地看着荣安街方向。

    ……

    皇宫大内,御书房中,洪武帝杨浩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忽然之间感觉室内光线暗淡了一些,但因为御书房中一直有烛火灯光,所以还不明显。

    杨浩只是将一本奏章批阅完毕,朝着边上吩咐一声。

    “将灯掌得明亮些。”

    以往这话落下,边上的太监一定马上应声,但这会杨浩却没听到回应,疑惑的朝一边望去,见太监睁大了眼睛,愣愣望着窗口方向。

    杨浩也抬头望去,见外头居然一片漆黑,似乎像是变天要下大雨了?

    “这外头……”

    太监回神,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外头有声音长报而至。

    “报…….禀报陛下!”

    一名太监满脸惊色地冲进御书房之后,都顾不上行礼,指着外头看着洪武帝急道。

    “禀告陛下,就在方才,天色忽然由白昼化为黑夜,此刻外头的天空正星辰闪耀呢!”

    “什么?”

    杨浩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来,看了一眼窗口之后,将手中批奏折的笔放下,绕出御案就匆匆往外走去,两个太监也赶忙跟上。

    到了御书房外的院中,除了外头明显骚动的侍卫,最显眼的就是已经从青天白日化为夜色的天空,点点星辰璀璨不已,看得人神醉,也看得人惊奇不已。

    “现在是什么时辰?”

    皇帝身边的太监是时刻记着时间的,也有相应官员会不时通报,此刻的老太监虽然不是最得宠的,但也是长期侍奉皇帝左右的,赶紧回答道。

    “回陛下,现在应该是巳时。”

    “巳时?还不到正午!李静春呢?速去司天监传太常使言常进宫,快去!”

    这种昼夜颠覆的神奇星象变化,洪武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司天监的言常,只是话音刚落,身边的老太监就回答道。

    “陛下,李公公和言大人此刻应该都在尹相府上,您忘了,今天杜天师会施法救尹相的。”

    杨浩闻言这才恍然,随后心中一动,难道这天象变化与此事有关?

    “陛下快看南侧天空!”

    有太监提醒一声,杨浩再次抬头,只见南方天空升起一道璀璨银光,在极短时间内直达天际,仿若与天上的群星相连,远远望着竟然好似一条星辉闪耀的河流。

    ‘这难道是杜长生的手段?’

    看着眼前变化,杨浩略显愣神,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感觉。

    ……

    尹府之中,人们的视觉已经恢复到能重新看到院落和彼此,但除了自己,一切都显得似幻似真,就连墙体等物都有几分透明的感觉,但这不重要,因为大多数的视线都紧紧盯着天空。

    尹兆先的床榻悬浮在约莫十丈高的空中,仿佛被星河之光穿透,一直连接到九天之上。

    在伴随着星河澎湃与星光璀璨之中,约莫半刻钟的功夫之后,尹兆先的床榻又缓缓降落下来,随着床榻越降越低,众人的视线终于开始留意到彼此,以及院中的情况,尤其是在法坛前的杜长生等人。

    三个徒弟早已经全都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杜长生本人七窍流血,抓着拂尘的手臂都在不断颤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天师已经到极限了。

    尹兆先的床榻终于轻轻落到了地上,原本的屋舍房顶没了,门窗也没了,不知道被风卷到何处去了,显得十分通透。

    在床榻落下的那一刻,杜长生手中的拂尘,所有白色尘尾根根脱落,散落到了院中各处,杜长生本人则是直挺挺地朝后倒去,“砰”的一声之后,结结实实摔倒在了地上。

    随着杜长生倒下,夜色的景象开始缓缓散去,天色变得越来越明亮,这过程虽然也很快,却没有之前那么突兀。

    在十几息之后,天空恢复了蓝天白云,京畿府重新恢复了白昼,此前突然变化的夜景好似只是幻觉,只不过不论是满街人群还是京城各处楼宇,一个个或依然呆呆站立或面面相觑的人,都说明了方才一切的真实性。

    尹府内,安静已经被打破,在白昼恢复之后,两个御医率先冲了出去,一个奔向尹兆先,一个奔向法坛位置。

    查看杜长生的那个御医皱眉不止,而查看尹兆先的那个御医则喜上眉梢。

    “神了!神了!尹相虽依旧虚弱,但脉象平稳,神了!真神了!尹相有救了!”

第571章 心思变化

    那边的太医在激动地喊着神了神了,尹相有救,而这边法坛边上的御医则愁眉苦脸道。

    “完了完了,杜天师完了,脉搏似有似无,气息淡若游丝,出气多进气少!”

    太医看完杜长生的情况,也看了看杜长生的三个弟子。

    “这三个倒是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就好。”

    此刻院中的其他人,包括从后方的院落中以轻功跳回来的尹重等人,也全都围拢过来,在看过得知尹兆先似乎真的有好转之后,一面留人照顾尹兆先,一面则关注杜长生的情况。

    “一定将稳住杜天师的情况,拿参茶来!”

    尹青在看过自己父亲之后,快步接近杜长生,关切问道。

    “太医,是否要把杜天师转移到床上?”

    “地上太凉,自然是要转到室内,诸位帮衬一把,轻抬轻放,腾出一间干净温暖的屋子让杜天师休息!”

    “好,虎儿,阿远,帮忙把杜天师抬起来,还有你们几个,将杜天师的几个徒弟也一起送到合适的房间休息。”

    尹重和阿远也赶紧从尹兆先那边过来,其他人也更多地关注起地上的杜天师来,刚才的感观冲击实在是太强了。

    一部分人随同一个御医将尹兆先转移到完好的屋子里去,毕竟原先的屋子四面透风不说,顶也没了;另一部分人则一起救助倒地的杜天师和其三个徒弟。

    在经历了一阵乱糟糟的情况之后,尹家后院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最后在原来院中镇定站着的只有三人,一个是尹青,一个是言常,一个是大太监李静春。

    “看来相爷是没事了,只是杜天师不知道会如何啊!”

    李静春感慨一句,看向尹青和言常,尹青点头道。

    “父亲的情况应该是能稳定下来了,杜天师确实有真法力,希望他会没事吧。”

    言常面露思索,直到此刻才有些感慨地发言道。

    “没想到这杜天师有如此能耐,纵然是‘借法’之功,更没想到杜天师有如此觉悟,能将毕生一次的机会让给尹相啊,更是可能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言某以前有些看错他了,若还有机会,定要当面向其致歉!”

    大太监李静春闻言也是认同点头,淡淡开口道。

    “言大人所言极是,不说别的,这杜天师若是开始就阐明自己所会之法,用此法向皇上换取荣华富贵,定是能享尽人间极福的……”

    说到这,李静春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看向尹青道。

    “尚书大人请别见怪,尹相性命利天下万民,自然是该救的,李某只是假设,并无其他意思!”

    尹青面色平静道。

    “李公公请放心,尹青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公公所言合情合理,希望杜天师能够吉人天相吧!”

    又站了一会,李静春向着言常和尹青拱了拱手道。

    “两位大人,这边事了,尹相爷和杜天师就拜托照料了,咱家还得回宫向皇上禀报今日之事,就不久留了!”

    “好,公公请自便!”“我送送公公!”

    “不必不必,尚书大人请留步,咱家自己走就行了,更不用派什么车马,没有咱家自己脚程快,皇上想必也急切想知道这边情况,咱家先走了,告辞!”

    说完这句话,李静春收起礼节,快步朝着出府的方向离去,在确认了尹兆先已经平安之后,他也没有必要再久留,而且皇上那边如果也能看到天象变化,此刻应该是急于知道情况的。

    因为没有尹家人带领,自然走比较短的路线,穿过一条走廊时刚好路过其中一间客院,不经意间看到有一位青衫先生在院中对着棋盘自己下棋。

    通过院落拱门远远一瞥,这幅画面给李静春一种特殊的恬静之感,也就不由多看了两眼,而那位青衫先生应该是并没有留意到有人在看他,始终对着棋盘作思考状,李静春直到走过这段路,都没能见到那位先生落子。

    李静春走出十几步之后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快步离去,他觉得这先生似乎有那么一丝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不过对方看起来是尹府的客人,或许在尹家见过吧。

    李静春是少有的先天大高手,全力赶路之下脚程极快,在这种复杂城市里的迅捷程度远超奔马,没有多久就直接回到了午门外,畅行无阻地进入了宫中,一路上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停留,直奔御书房。

    御书房中,见天象变化已经消失的洪武帝已经重新坐在案前,但此刻却并无什么心思批改奏章,也是这会,在外头守着的太监见到远方出现李静春的身影,赶紧进来禀报。

    “陛下,李公公回来了。”

    “是吗,赶紧让他进来!”

    “是!”

    太监出去之后,正巧遇上已经到近处的李静春,遂赶紧将皇上的话复述一遍,并且还讲了之前看到天象变化时,御书房这边的一些反应,李静春心中有底之后,这才定了定神,入了御书房中,见到在案前持笔批改奏章的洪武帝,恭敬行礼道。

    “陛下,老奴回来了!”

    洪武帝抬起头看向下方的老太监,直言道。

    “不必多礼,在尹府看到什么,方才白昼转黑夜,更有银河接天连地,是否与尹府有关?速速道来!”

    李静春收起礼节,接近御案,开始讲述刚才的见闻,他出色的阐述能力最大程度地还原了刚才在尹府发生的一切,一定程度上让洪武帝好似亲自看到一样,加上昼夜转换星河接天的景象是他亲眼所见,对李静春所说的事并无什么怀疑。

    当听到星河散去,杜长生七窍流血倒下的时候,杨浩忍不住出声发问。

    “那杜天师性命无忧吧?嗯,还有尹相如何了?可曾救治回来?”

    李静春小心看了一眼洪武帝,回答道。

    “回皇上,经在场太医查看,尹相已经无大碍了,气息虽然依旧衰弱,但脉相恢复平稳,只需要慢慢调养即可,可杜天师的情况就不太好了,似乎有些危险,太医正在尽力救治之中!”

    杨浩闻言面上皱眉不止,随后缓缓舒出一口气。

    “尹相没事实乃我大贞之福,希望杜天师也能平安无事,孤还等着给他加官进爵呢!”

    说着,杨浩又问了老太监一句。

    “那天师是说此生只能施展此法一次?”

    李静春赶紧回答道。

    “回陛下,老奴听得一清二楚,在场之人也都听得明白,杜天师明言,那大阵引来的法力并非他自身之力,乃是向其口中‘仙尊’借法,一生只此一次。”

    洪武帝闻言静思片刻,随后叹了口气同李静春道。

    “密切留意尹府之事,一有新的消息,立刻来向孤汇报!”

    “遵旨!”

    李静春不敢怠慢,立刻出去吩咐一声,随后才回到了御书房中,见洪武帝迟迟不批奏章,只是坐在案前沉思,也不敢出声打扰。

    京畿府神道层面,之前的昼夜转换带来的震动不比城中百姓小,城隍和各司大神几乎全都出来察看了,其中不少更是接近到了尹府近处,就是此刻,城隍也依然站在城隍庙顶注视着远方的尹府。

    “城隍大人,那杜长生真有如此能耐,竟能‘借法’改天换地?关键这借法之术又是何种妙法,他若真有这种能耐,何必蹚这阳世朝堂的浑水?”

    城隍望着尹府方向若有所思,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而是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

    “计先生应该还在京畿府呢。”

    说完这句,城隍不再多言,隐去金身法体,自回阴司去了,其他鬼神闻言面面相觑,各自都看出对方面露恍然,片刻后也一齐返回阴间。

    既然计先生可能还在京畿府,那么刚才的动静就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甚至很有可能与计先生有关,杜长生没能耐改天换地,换成计先生的话,惊愕感就没那么高了。

    而在萧府之中,此刻御史大夫萧渡正心急如焚,在客厅中来回踱步,更有一些官员沉不住气,小心翼翼地来萧府探底,但萧渡自己都两眼摸黑呢,只知道之前的天象变化同尹府有关,知道尹府肯定出大事了,却不知道是好是坏。

    人皆言尹兆先乃文曲星降世,那之前的情况,有可能是尹兆先死了,星宿回天引起的变化,但也有可能是尹兆先在好转,总之两种消息都很磨人。

    “老爷,老爷,有消息了!”

    一名身手矫健的老仆匆匆从外面赶来,萧渡几步走出门口,不等对方进屋就急切问道。

    “什么消息,快说!”

    老仆平复一下气息,低声回答。

    “老爷,市井上下,尤其是荣安街那边的百姓都在传,尹相得高人相助,以改天换地之法续命,不少百姓正在欢呼呢……”

    “什么!?”

    萧渡闻言如遭重击,险些站立不住。

    “此言可准确?”

    “这我可不清楚,只是百姓流言,未必是真,但此前天河确实出现在尹府,这一点应当不假!”

    萧渡勉强定神,但频频拍着掌,明显心思有些乱了。

    “若尹兆先真的无事,若尹兆先病好了……”

第572章 牵神念而共游

    在官场上,萧渡始终稳如泰山,一辈子没怕过谁,甚至前期很长时间,萧渡都觉得尹兆先固然威望日重,但很多时候都得仰仗御史台,更多次利用萧家的一些政策铲除一些异己,直到后来察觉出事情不对头,自己开始主动对上萧家,才体会到其中压力,以前自觉利用尹家有多爽快,之前的压力就有多大。

    尹兆先病重的这段时间,诸多“反尹派”虽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信心是越来越强的,私底下很多问过太医,对于尹兆先病情的预测都十分不乐观。

    但这个世上不光有凡人,也有仙妖神佛,依照现在的情况看,哪怕所传的都是市井流言,但尹兆先得高人救治的可能性真的不算小。

    萧渡皱眉苦思之下,只是让自己心情变得更糟,良久才对边上老仆吩咐道。

    “继续派人打探消息,然后备好马车,我要马上入宫一趟,还有,公子的婚礼也继续筹办,让他自己也上心些。”

    “是!”

    老仆退下之后,萧渡回去换上官服,随后上了准备好的马车,直奔宫中而去,虽然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但这会萧渡显然是没心思吃东西了。

    一刻多钟之后的御书房中,洪武帝刚刚用完午膳,重新开始批阅奏章,实际上从之前见过白昼变黑夜的景象之后,他就一直心不在焉,直到用完午膳才真正定下心来理政。

    才批阅了两份奏章,外头的大太监李静春入内禀报。

    “陛下,御史大夫求见。”

    杨浩抬起头来,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萧渡倒是嗅觉敏锐啊。

    “传他进来。”

    “是!”

    李静春漫步走到御书房外,对着淡定立在外头的萧渡道。

    “萧大人,皇上传你进去呢。”

    萧渡朝着老太监拱了拱手,随后先行一步进入御书房,而李静春则在后面慢慢跟着,看向萧渡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萧渡进到御书房内,先向洪武帝弯腰行礼。

    “微臣萧渡,参见陛下!”

    “嗯,萧爱卿不必多礼,爱卿来此所为何事?”

    杨浩这么说一句,视线重新回到奏章上,提着笔细心批阅。

    虽然还是皇子的时候,杨浩对于萧家的感观不咋样,但当了皇帝之后却一直是不错的,对于杨氏来说,萧家还算“本分”,用着也顺手,所以即便尹兆先会康复,即便一场清洗在将来不可避免,但萧家他还是愿意干涉着保一下的,但同时,作为交换,势必也得把御史台的权力让一大部分出来,没了这部分权力,相信尹家对萧家也不会赶尽杀绝。

    萧渡收起礼,看看御书房窗户的方向,小心说道。

    “陛下,方才天象大变,竟然由白昼转化为黑夜,更是听市井百姓流传,有星河降世,似乎在荣安街中心的方向,微臣怕此事是什么预兆,特来宫中同陛下商议,最好能让太常使言大人一同过来探讨一下。”

    杨浩抬起头看着萧渡,这老臣虽然极力镇定,但一缕忧愁依然掩饰不住。

    “言爱卿此刻正在尹相府上呢,不方便前来商讨。”

    听到言常在尹府,萧渡心中就是一惊,太常使又不是御医,也没听说言常和萧家有多要好,司天监常年游离派系斗争之外,也够不上什么权力,今天这种日子突然去尹家,实属反常。

    “萧爱卿,孤有一件喜讯要告诉你,今天天象骤变,天星照拂之下,尹相的病情有所好转,御医已经早一步回报此消息,而司天监的人也正是去尹府了解天星之事。”

    “是,是吗,呃呵,呵呵呵……尹相能康复,实在是我大贞之福啊,那萧某也该早日上门恭贺尹相啊!”

    萧渡前面半句因为惊愕还有些话语不顺,后面就恢复了镇定,听起来好似真的很高兴听到尹兆先病情好转。

    “萧爱卿还有什么事么?”

    萧渡赶紧回道。

    “既然陛下已经知晓天象变化,更派了司天监前去调查,那微臣并无其他事了。”

    “嗯,下去吧。”

    “是!”

    萧渡缓缓后退,随后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御书房,到了外面,没有暖炉的温暖,冷风吹拂汗渍让他短暂清凉,从皇上如此镇定的反应来看,尹家怕是真的有高人相助了,甚至皇上可能早就知道这事了。

    ……

    通天江中,老龟伏于江心,处于半梦半醒半修行的状态,心中存思当年所闻的《逍遥游》之意,更是在想着一些陈年旧事:想着当初那个萧姓书生,如今延续多代,应该依然在大贞权势显赫,而他这老龟却差点被拖累得正修之路崩溃,若说完全看开,是不太可能的。

    ‘呵呵,算了,他人福祸自有天定,与老龟我无关了!也不知先生找我何事……若是有机会,倒也想见一见萧氏后人,看是何种嘴脸……’

    老龟心中自我开解几句,借助当年听《逍遥游》见到的那一份意境,外加得自春沐江正神传授的一些水族之法,老龟如今的修行算是在身心层面都步入正轨,虽然精进不算太快,却并非是迷雾中乱走,而是能见远山秀景的康庄大道。

    正安静之时,老龟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缓缓睁开眼睛,江心略显幽暗浑浊的景象映入眼中,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视线再转,之后,忽然见到有一道身影站在旁边,老龟细看之后骇得大惊失色。

    “计先生!?老龟乌崇,拜见计先生!”

    吐着气泡震着水波,江底的老龟赶紧起身,朝一侧做出拱手状,引得江底泥沙浑浊了江水。但再细看,计缘的身影却又不复存在,简直如同幻觉。

    这,这是为何?

    “心念逍遥,神亦逍遥,牵神而动,游亦逍遥~”

    计缘淡淡的声音居然在老龟心中响起,让他微微一愣,立刻明白刚刚那绝非是幻觉,但也可能并非是视觉所见,他虽然并无陆山君那等精彩艳绝的领悟能力,但几百年修行极为踏实,绝不是泛泛之辈,听得心中话音,立刻重新伏于江底入静。

    一息两息,十息二十息,片刻之后,那种逍遥之意再次升起,但这回的感觉比刚刚独自修行的时候更加强烈,甚至让老龟乌崇有种飘飘欲仙要悬浮而起的轻盈感。

    这时候,老龟发现自己又看到了计缘,依然站在身旁,朝着他微微点头。

    “莫要抗拒,带你一缕神念,随我一同出游一遭。”

    只这一句话之后,老龟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一面能感受自身尚在修行,一面又仿若自己缓缓升起,透出水面,随着计先生踏波而去,若他刚刚有暇低头看一眼,或许就能见到自己在江中的龟体,但此刻却来不及了的。

    《游梦》篇本质上和《逍遥游》也有一定联系,老龟处于修行之中倒是让计缘更方便了一些,不至于耗费更多心神,就能牵其一缕神念同游一番。

    即便不在梦中拔剑或者施展他法,游梦之术还是异常耗费心神的,除了尝试改进和一些相对有一定必要的时刻,计缘不会为了玩玩就随便用,而此刻既算是另一种尝试,于缘法上讲也算是有一定的必要。

    而这一试,也不知是否和老龟在借《逍遥游》修行的缘故,竟然真的能牵其一缕神念同游,那剩下的就是只剩缘法了。

    计缘让老龟来京畿府,或许存了帮尹家破局的念头,但这因素很小,至少绝非主因,更多的原因是为了老龟乌崇的修行,计缘从没细问过尹家有何计划,但也知道这萧家大概率会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大败,届时萧家搞不好会不复存在,或许如今的关口,算是老龟解开与萧家近两百年前恩怨的时机了。

    不管这时机是否是最合适的,但毕竟说不准以后就没了,既然计缘撞上了,那就顺手为之,也算是帮老龟了结一份缘法或者因果。

    在计缘所遇的有情众生中,这老龟乌崇给他留下的印象算是挺深的,其也算一心向道,奈何走了很多冤枉路,修行路途艰苦坎坷,但这向道之心一直没变,难得本心向善,再难也愿意走正途,也因此能得计缘几分赏识。

    此刻老龟见自己脚步不动却能随着计缘一同踏江上岸而游,但与妖魂离体又有本质区别,还以为自己元神出窍了,不由小心问道。

    “计先生,此刻我可是元神出游?”

    元神是修行中人的精神,神念,神思凝实到一定程度,于灵台中诞生且凌驾于魂魄识神的一种灵觉产物,能照见自身真性,高于魂魄和肉身,心神越强元神越强,对于修行之辈尤其是正修之辈有重要意义。

    元神出窍其实并不难做到,至少以老龟的道行是可以做到的,更借此从另一层面感悟天地,但元神失了肉身和魂魄的保护会脆弱不少,修行浅薄之辈若贸然遁出元神,一股寒风就能伤到元神。所以元神出窍基本也就是一种说辞,即便道行很高的人,基本一辈子也不会让元神出窍远离,更多是主导肉身和魂魄的修行。

    听到老龟声音略显忐忑,计缘笑道。

    “元神出窍太过危险,计某岂会随便游玩,这不过是你自身的一缕牵连意识的神念,不必担心,就算散去了也不过是疲惫片刻,不会有大碍。”

    “多谢计先生解惑,那,先生此番要带我去往何方?”

    计缘带着老龟踏足陆地朝前远游,视线看向显出轮廓的京畿府城。

    “去见见你老朋友的后人,看他们在如今动荡时局,可否还睡得踏实。”

第573章 江花灯火

    时间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但正如计缘所说,萧府之中,不论是萧渡还是萧凌都没能睡着。

    萧凌身边的妻子已经睡着,他还躺在床上难以入眠,这回不光是因为要娶妾室的原因,还因为自己尹兆先病情好转的事情消息,外界的话还能算是市井流言,但父亲从皇宫中回来之后的话基本确定了这一事实。

    老实说萧凌对于尹兆先还是很敬重的,他也是读书人,虽然比尹兆先小了快二十岁,但算起来也算是一起参加过同一场科举的,这些年尹氏的官场抱负,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那种忠肝义胆一心为天下的人。就连自己父亲这么苛刻的人,私底下虽然恨尹兆先恨得要死,但也不得不佩服尹兆先,不过佩服的不是他的伟光正,而是佩服尹兆先手段并不迂腐的情况下还能维持这种正气感。

    这个时代,真正有实力的读书人,在当官之前心中几乎都有一个当好官的梦,哪怕之后许多人堕落也不能抹杀这一点,哪怕已经堕落的,也几乎都敬重尹兆先,尤其是这些年来越发有这种趋势。

    这是一种良性发展,尹家这么些年不但关注大贞各方的发展,更是着力溯本清源,大力发展教化,用尹兆先的话说就是“正读书人之风骨”,下方有风气整顿,上方又有尹兆先这么一个立于山巅光芒万丈的“偶像”在,上行下效之下,大贞的读书人阶层风气越来越好。

    这一点,大贞杨氏皇族看在眼里,士大夫阶层看在眼里,大贞的百姓中,一些明白人也看在眼里,下治学风,中严律法,上抓政令,尹家以及尹氏门徒和各方有识之士二十多年努力之下,大贞国力日盛几乎是必然的。

    但当这种看似好的方面和自身家族利益产生冲突之时,萧凌就很痛苦了,关键他不认为萧氏本质上不算有什么错。

    “哎……”

    萧凌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叹气的声音把边上的妻子吵醒了,或者说她也根本没睡着,睁开眼转头看着丈夫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她的观念中,妇道人家不宜插足外事,更何况是官场这种她完全不懂的事。

    “吵醒你了?”

    段沐婉摇摇头。

    “相公,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想。”

    “嗯。”

    萧凌点点头,紧了紧被子闭上眼睛,几息之后,段沐婉伸手摸了摸丈夫的脸颊,微微露出诧异之色,自己丈夫居然真的睡着了,这么快?

    萧府的另一边,萧渡同样已经睡着了,他坐在书房软塌上就着灯光看书,以此安定心中的烦躁,但连连几个哈欠之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家中老仆过来添加热茶的时候见老爷睡着,小心为萧渡脱靴,并取了被子盖上。

    萧家父子在睡梦中,恍恍惚惚的各自起床了,一个从卧房床上起来,一个从书房软塌上起来,但却都衣衫完整,好似忘了处于何时,忘了处于何处,周围都是雾蒙蒙的一片,精神又有些不清醒。

    “乌大爷~~~乌大爷~~~”

    远方有声音隐约传来,萧渡和萧凌两父子略微清醒一些,推开各自的房门,寻声缓缓走出去,外头并非萧府的样子,而是雾茫茫的一片,萧家父子都出了房间,但好似看不到彼此,只是各自下意识寻声走去。

    “乌大爷~~~乌大爷您在哪啊,是我啊,是我啊乌大爷……”

    这声音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好似想喊出来又怕声音太大的感觉,透着一种鬼鬼祟祟的偷摸感。

    萧渡和萧凌两父子虽然没看到彼此,但在这薄薄的夜色雾气中穿行,看到了眼前一条宽广的大江,他们家住京畿府城,绝对不可能出门就是这么一条大江横着,但两人虽然看似清醒,但思维却没有想到此处,而是继续寻声走向江面。

    “乌大爷……乌大爷,萧某给您带酒来了……”

    那压低着嗓子的声音继续在喊着,萧渡和萧凌两父子终于在薄雾中看到了那人,那是一个穿着书生长衫,头戴方巾的男子,手中提着什么东西,虽然因为距离和雾气原因看不清相貌,但看着身材修长,即便步履匆忙也有些风度,下意识觉得外貌不会太差,并且年纪似乎也不大。

    “乌大爷,萧某来了……”

    第二遍的时候,萧渡和萧凌才听清楚这人居然姓萧,也不知是不是本家那个“萧”,两人并未凑得太近,隔着薄雾在稍远处看着,见那书生放下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两小坛酒,他解开上头的绳子,取了一坛后费力拔开抱着红布的塞子,随后走到江边,小心翼翼地将酒倒入江中。

    “吨吨吨吨吨……”

    瓶盖拔开后酒香四溢,酒水流入江中,顺流飘荡散溢开去,年轻人倒了大半坛,擦擦汗看看江面,似乎并无动静。

    正在这时,江中某处有水花溅起。

    “哗啦啦啦……”的水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江中游来,快速朝着这边江岸接近,那倒酒的年轻人也下意识后退几步,随后江面“砰”的一声炸开一朵浪花,一只巨龟窜出半个身子,两只前足撑在岸上,后半个身子则留在水中,一个龟首盯着岸上被吓得倒地的年轻人。

    “乌,乌大爷!您,您可算来了,是我呀,是我萧靖啊!您,您应该还记得我吧?”

    “呵呵呵呵呵……当然记得,怎么,终于想起来要报答我了?只是这半坛酒可不够啊!”

    这巨大的乌龟居然还能开口吐露人言,将躲在暗处的萧渡和萧凌吓了一跳,而那年轻在最初惊吓过后反倒镇定一些,赶紧将手中酒坛往前放了放。

    “乌大爷,这里还有一坛半,虽然不是什么名酒但味道绝对不差,春惠府外有一户人家极擅酿酒,代代自产酒糟改造配方,每年新春酿造新酒,常人想买还买不到呢!”

    有水流从江中流出,缓缓流到两酒坛边上,随后托起酒坛回了江中,老龟在这过程中视线一直盯着读书人。

    “是好酒,不过当初你可曾答应过我,会帮我集百家灯火,在江中以花灯点燃,如今半年过去了,那笔横财想必你也花得爽快了,我的百家灯火呢?”

    巨龟居高临下,一股妖气散溢出来,自有一种恐怖的感觉升起,骇得那年轻人面色苍白,他急着过来,已经忘了百家灯火这件事,心中电念急闪,赶紧道。

    “乌大爷莫怒,乌大爷莫怒,小人本前段时间在外地,此事有些不方便,最好是在春惠府本地找寻和善之家,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相对和善的人家虽然不少,但小人就怕找错,但小人保证,定会马上着手收集,春惠府住户数万,小人愿意收集千家灯火!”

    “啊哈哈哈哈哈……”

    老龟大笑起来。

    “老龟我修行至今善于卜算,你有没有把我的事放在心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啊?”

    老龟此刻龟首显露狰狞之色,妖气如风煞气显现,恐怖之感不光笼罩萧靖,更是笼罩了萧渡和萧凌,让人如入冰窖,又好似正要倒向悬崖外。

    萧靖一下跪在地上连连讨饶。

    “乌大爷饶命,乌大爷饶命啊,我,我是真的打算为您收集千家灯火的,您是江中妖仙,我一个凡人怎敢欺骗你啊!”

    “哼哼……”

    老龟看着眼前年轻人,良久之后淡淡道。

    “说吧,想要什么?千家灯火我老龟也不奢求,只需百家灯火,需和善之家夜里掌灯之烛,明白没有?”

    “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谨记在心!”

    萧靖连连行礼,最后抬头看向老龟。

    “乌大爷,您老神通广大,小人身为读书人,自有出仕为官造福天下黎民的抱负,您老若能助我,等我当上大官,别说百家灯火,就是万家灯火也会能方便的!”

    老龟猛然低头,死死盯着萧靖。

    “当初我就同你说过,若想得我所指横财,你此生便做个安逸富家翁,如今又想当官了?王朝气数与官运之道非同小可,岂是卜算一番就能定人官途的?你无那真才实学,就休要来说这些!”

    “可是其他人也有走旁门左道的,您老是妖仙……”

    “嗯?”

    老龟低怒一声。

    “旁门左道?你是在指老龟我吗?”

    “不不不,不是的,乌大爷是妖仙,怎么会是旁门左道,小人只是,只是……”

    老龟冷笑一声。

    “哼哼,此事休要再提,我为你点出横财之所,指明富庶之道,为你算到合命美姬吗,人间之福占了不少了。”

    说完,老龟低头一直盯着面流冷汗的萧靖。

    “你数次食言在先,不先寻报答之道,反倒越发贪得无厌,你这种人当了官恐怕也是个祸害,给我找齐百家灯火,从此我们两清,在此之前,休要来找我了!”

    老龟说完缓缓转身,在“哗啦啦”的水声之中潜入春沐江消失不见,良久之后水波恢复平缓,只有萧靖瘫倒在地上喘着大气,刚刚那感觉就像是要被妖怪吞了。

    萧渡和萧凌也被吓得不轻,这和会不会武功,是不是有阅历无关,纯粹是此刻心神上的直接冲击。

    良久之后岸边的年轻人才站起来,带着一丝踉跄离去,远远望去,这年轻人看着面目有些狰狞又透着无奈。

    萧渡和萧凌躲在雾中,见到雾气似乎更浓了,恍惚间天色开始快速在明暗中转换,有种历尽沧桑的错觉,两父子就这么站在江边,似乎也在等着什么。

    此刻好似是某一天的破晓,天色依然灰蒙蒙的,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大约有二十多骑,看起来像是某种官差,他们纵马到这一处荒芜的江边后一齐下马。

    “大人,应该就是这里了。”“嗯,差不多!大家把东西都拿出来。”

    “是!”

    这些人从马背上的口袋里翻找着什么,萧渡和萧凌看到似乎是一节节蜡烛,红白之色都有,有的白烛上却染着红色,明明隔着较远,但细看之下却能分辨出那是血迹。

    “大人,您说咱干嘛把这些罪臣家中的蜡烛拿来这里放灯啊,人都杀光了,千里迢迢到这来放江灯,怎么觉得瘆得慌呢?”

    “少废话,上头的意思少揣摩,兴许是将怨气放走呢!赶紧干活!”

    “哎哎!”“是是!”

    半刻钟后,足足三百余多被点燃的灯花飘江而去,那火光好似泛着血色……

第574章 家族秘辛

    哪怕是萧渡和萧凌这种对于修行之道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在看过之前的前因后果之后,也能察觉出这灯火的诡异,萧凌不太清楚其中门道,只是觉得不对劲,而萧渡却想到什么,明白这哪里是在回报对方,分明是在害那老龟了!

    两人此刻虽然在梦中,但就和许多人做梦一样恍惚,分不清真实与否,还将自己趴在草后隐藏,生怕那些当兵的发现自己,就连萧凌这个会武功的也同样小心翼翼。

    等到许久之后,所有花灯都已经被点亮之后放下江,一众骑手才纷纷上马,纵马朝着原路返回。

    马蹄声远去,萧渡和萧凌两父子在彼此不知的情况下才敢悄悄站起来,眺望这条大江的远方,灯火已经顺流飘远。

    也不知过去多久,或许几个时辰,或许是几天,远处江面忽然浪涛狂卷。

    “轰隆……”

    江心炸开一个大口子,滚滚巨浪拍向两岸,炸起的浪花如同大雨。

    “轰隆隆……”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乌云汇聚电闪雷鸣,黑压压的铅云压低,雷光不断在云层中跳跃,天空乌云雷电带来的压力让萧渡和萧凌都倍感压抑。

    “轰隆……”

    雷霆向着江面直直劈落,江中暴起的雷光照亮了大片水波……

    “啊吼……”

    江中有猛烈的吼声响起,萧渡和萧凌更能看到远处江心有一只巨龟在雷霆中翻滚,狂风暴雨中,一阵阵好似荒古猛兽的吼声从江中传来。

    “萧靖小人,你不得好死,吼——”

    恐怖的妖气混合着煞气随同江中巨浪扑向两岸,萧渡和萧凌快要喘不过气来,甚至能感受到一种窒息的痛苦。

    在这种痛苦中,身体承受也到达了极限,一道血色巨浪好似一堵高墙,也在此刻朝着两人打来,其中有巨龟狰狞的面目,有闪动的天雷。

    “啊……”

    萧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猛烈地喘着粗气。

    “嗬…….嗬嗬嗬……”

    “相公?相公你怎么了?”

    身边的段沐婉也坐起来,发现自己相公面色苍白两眼无神,脸上身上全是汗水,她伸出衣袖擦拭萧凌面部,后者带着几分茫然看过来,随后眼神才逐渐从恍惚中恢复清醒。

    “相公,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嗬……嗬……是啊,做了个噩梦,好真实的噩梦……”

    萧凌平复着呼吸,脑海中不断闪动的还是之前梦中的画面,不过比起梦中的清醒中还带着恍惚,现在的他思路要清明太多了,更是觉得萧靖这名字有些耳熟。

    而在萧渡的书房内,萧渡同样从梦中惊醒,甚至直接摔下了软榻。

    “啊……”

    “砰当~”

    “哎呦,啊……来人,来人啊……”

    萧渡在惊慌中痛呼,神色惊疑地看着四周,眼前的景色逐渐从梦中大江恢复为自己的书房。

    一名守夜的仆人进来伺候,看到了自家老爷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惊慌之色,以及那打湿头发的虚汗。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仆人赶紧上前,将萧渡搀扶起来,让其坐在软塌上,随后从旁边架子上取了布巾过来是擦拭萧渡的面庞,后者一直轻微急喘着,好一会之后才平静下来,边上仆人赶紧递上茶水。

    “老爷,喝口茶水润润喉压压惊。”

    萧渡平复着略显颤抖的呼吸,接过茶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喝了几口茶水之后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将茶盏递还给仆人,但一个没抓稳,茶盏差点摔了,还是这仆人眼疾手快,赶紧接住了茶盏。

    “老爷,您这是做魇梦了?”

    “魇梦?是,是了,把布巾给我,你先退下吧。”

    “是,那老爷您有事随时叫我,小人就在侧房候着。”

    “嗯。”

    等仆人离去,萧渡这才一边以布巾擦脸,一边下意识地看向了书房中的灯火,他站起身来,将面前桌案上灯台上的灯罩拿起来,露出里头微微跳动的烛火。

    和萧凌不同,萧渡是很清楚的知道萧靖是谁的,毕竟他看族谱比萧凌要勤快些,梦中有些恍惚,一醒过来,萧渡就已经想起来萧靖是自家老祖宗了。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为什么能梦到这些?”

    正在这么想着呢,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显。

    “父亲,父亲您还在书房吗?”

    “进来吧。”

    萧凌走进书房,随手将房门关上,防止暖气流失,看向自己父亲的时候,发现对方有些狼狈。

    “爹,您怎么了?”

    萧渡摆摆手,以略显疲惫的语气说道。

    “不碍事,为父刚刚做了个很真实的噩梦,有些惊魂未定,出了一身虚汗。”

    萧凌闻言一惊,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立刻走近几步低声问道。

    “爹,您是不是梦到一条宽广的大江,梦到一个叫萧靖的书生和一只江中老龟?”

    萧渡身子猛地一抖,面色惊骇的看向自己儿子。

    “难道你也梦到了?”

    萧凌脸色难看地点点头。

    “孩儿也梦到了,那老龟帮助书生萧靖获得融化富贵,后者还其百家灯火,只是那灯火很不对劲,不久就引来天雷劈江,那老龟更是在狂风暴雨中怒骂萧靖……”

    萧凌说到这里,望着面色同样难看至极的萧渡,小心的询问道。

    “爹,这萧靖,不会是我们萧家的先人吧?”

    萧渡点了点头,下意识看看书房窗户和门口方向,压低了声音道。

    “萧靖,正是我萧家才开始发迹之时的那位老祖宗,那江中花灯......若为父所料不差的话,那根本不是什么和善之家的灯火,而是,咕噜……”

    萧渡咽了口口水,声音更压低一分。

    “当初贞太祖皇帝晚年诛杀开国功臣,许多老臣被夷三族甚至诛九族,杀得朝野上再无从龙之臣在世……那些灯烛,应当就是从这些血流成河的家中取的……”

    萧凌也下意识跟着咽了口口水,又是惊又是带着怕,哪怕不懂修行,也知道这绝对是及其阴损的事情,而之后天打雷劈的动静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爹,您还知道什么?”

    “呼……这都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陈年旧事了,爹哪里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若非这个梦,爹都不清楚咱萧家祖上还和妖怪接触过呢……但以前我确实听你太爷爷说过,说家中有条祖训是让京都萧氏后人,不要靠近春沐江,说那条江和咱们家犯冲,但也没讲得如何严重……”

    “春沐江……父亲,为何我们做了同一个梦?这梦……”

    不用萧凌多说,萧渡现在也觉得这梦可能是真的,而父子两人做了同一个梦,肯定预示着什么,并且很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在萧家两父子疑神疑鬼的时候,萧府院中,计缘与老龟的一缕神念正望着书房方向,不过因为那一场梦,老龟的虚影有些不稳。

    计缘将视线转向老龟。

    “计先生,我……”

    刚刚梦中老龟的妖煞气其实略微有点“超出历史”了,正是因为老龟这神念自身怨念牵动,在计缘面前显露出这一点,让老龟有些不安。

    “如此往事,换成计某也未必就能完全看开,被如此恩将仇报的戏耍,若还不容你怨恨一下,岂不太没天理了。”

    听到计缘这么说,老龟微微松了口气,但又有些疑惑计先生带自己来此的原因。

    “如今萧氏面临重大变局,也算是你同萧氏了却这一段因果的时候了。”

    “可,可萧靖早已经死了,也定在阴司受尽刑罚,如今的萧家人与我……”

    老龟犹犹豫豫地说了这么几句,就见计缘闻言一笑。

    “计某只是让你了却这一段心结,至于该如何做,就看你自己了,京畿府和通天江的鬼神都会卖我几分面子,不会约束你的。”

    说着,计缘又看向萧氏书房的方向,良久之后淡淡道。

    “想明白了就自己散了念头吧,也不用过于讲求世俗之见,令己心安即可,时候不早了,计某也该休息了。”

    说完这句,计缘的身形缓缓消散在老龟面前,后者愣了一下之后,继续将视线投向萧氏书房,直到这一缕神念再也维系不住,自己消散在院中。

    ……

    第二日清晨,荣安街的尹府之中,另一处客院的一间屋内,杜长生终于清醒过来,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尹府客房的天花板,他其实没受什么重伤,只是感受计缘意境最深,加上用力过猛,导致神魂沉浸于意境,到最后更是陷入自身意境之中,导致肉身失去神魂主持,看起来简直是个将死之人。

    现在杜长生最大的问题只不过是心神消耗过大,经过这段时间休息也算缓和了不少。

    在杜长生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好有御医来例行察看,见到前者睁开了眼,赶忙小跑着过来。

    “杜天师,您醒了?感觉如何?”

    杜长生现在才刚刚回神,抓住御医的手紧张地问道。

    “成了没?成了没?”

    他对晕倒之后的事情毫无影响,生怕自己给搞砸了。

    “成了成了!天师真是有**力,尹相身体正在康复中了!”

    “哦……成了就好,成了就好啊……”

    杜长生长出一口气,这种表现更是看得御医肃然起敬,这才是高人风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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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5章 大贞国师

    “对了,我那三个徒儿如何了?”

    御医笑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天师到底还是关心徒弟的。

    “杜天师放心,您那三个徒儿不过是体虚,并无大碍,早已苏醒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需要多多静养,过会等他们起床了,定会照例来看你。”

    御医正这么说着,却见杜长生已经掀开了被子,从床上起来了,吓得御医大惊失色,这人之前还在死亡线上徘徊呢,怎么可以有这么大动作。

    “哎,杜天师,天师您干什么,别起来啊,天师您身体虚弱,容老夫为您看看啊!”

    “没事没事,杜某的身体什么情况杜某自己清楚,没那么弱不禁风。”

    杜长生开始穿戴外套衣衫,更不忘整理一下髻发,一边的御医看得有些焦急。

    “天师,您好歹让我把把脉啊!”

    “这自然是可以的,等我整理完了就让大夫把脉。”

    等杜长生将自己的形象都整理好了,一旁焦急的太医才终于等到把脉的机会,虽然杜长生看着动作挺利索的,但光从面色看,可算不上很健康,不过把脉之后得到的结果算是不错,脉象不但平稳而且有力。

    “杜天师不愧是求仙问道之人啊,这身体,前一刻徘徊幽冥,后一刻就能恢复得如此之……”

    御医的话说到这就愣住了,只见杜长生一挥手,身前出现一片水雾,随后化为一阵波光,像是一面镜子一样照着他的身躯,在见到自己着装得体之后,杜长生才挥手散去了水波,然后对着一侧惊愕状态的御医拱了拱手道。

    “大夫,杜某有要事必须出去一趟,劳烦你照看一下我徒儿。”

    说完,杜长生收起礼节,直接几步跨出房门就离开了,等御医反应过来追出去,外头已经见不到杜长生了。这让御医站在原地愣了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该让尹家仆人去汇报尹尚书。

    杜长生急匆匆离开,不是要去看徒弟,虽然刚才他同御医问了徒弟的事,但他很清楚三个弟子屁事都不会有,他们先他一步晕倒的,情况如何他再了解不过,此刻杜长生急匆匆离开,是想要去见见计缘。

    尹府不算小,但计缘住在哪里杜长生当然是清楚的,一路上撞见了好几个尹家仆人,对杜长生的态度或惊愕或恭敬,并无人阻拦他在府中的行走,让他一路走到了计缘居住的院外。

    透过拱门,杜长生见到院中静悄悄的,似乎计缘还没起床,于是便站在院外等候,等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没等到计缘起来,倒是等到了洪武帝的召见。

    杜长生还站在院门口呢,尹府的老仆阿远就找到了院外的杜长生。

    “杜天师,杜天师!”

    阿远迈着小碎步走来,到杜长生面前朝他行了一礼,后者也浅浅回了一礼。

    “天师,您在等计先生起床?”

    杜长生咧了咧嘴没说话,这不废话嘛,难道在这站着玩啊。

    “呃,杜天师,宫中来人了传讯了,传讯太监的意思是,若您身体无恙的话,就入宫去面圣,人还在外堂等着呢。”

    杜长生看了看计缘的院中,犹豫再三之后叹了口气,对着阿远再次拱了拱手。

    “劳烦这位相府老管事,若先生醒了,告知他杜某再次候过一段时间,迫于圣旨先进宫去了。”

    “一定一定,杜天师这边请。”

    阿远回礼过后,领着杜长生前往外堂,尹府外车马已经准备好了,显然皇帝确实很想立刻见到杜长生。

    小半个时辰之后,皇宫御书房内,除了洪武帝杨浩和贴身的太监,就只有杜长生和司天监的言常,该说的话,杜长生在过去不到一刻钟内已经说了许多。

    杨浩面色严肃地看着杜长生。

    “杜天师的意思是,那改天换地的续命之术,你此生当真只能用一次?”

    杜长生之前就料到了今天这一出,而且计先生当初也提醒过,所以早有腹稿,面色平静道。

    “回避下,如微臣之前所说,此法并非微臣自身法力,能用出这一次,也是在幽冥关门前徘徊了一遭,若微臣自己有这般法力,早就登仙而去逍遥世间了。”

    说着,杜长生还补充道。

    “况且,此法局限极大,大贞乃万世皇朝之象,因此尹相本就命不该绝,微臣此法不过是破局,而非增寿,常人若身体健康能寿终正寝,此法也并无多大效果,且换作他人,仙尊未必愿意借法力给微臣的。”

    杜长生的传统手艺,讲困难的同时拍两句马匹,屡试不爽,果然洪武帝听了,面色不说多好,至少缓和了许多,随后抓住了杜天师话中的另一个重点。

    “杜天师几次提到‘仙尊’,你口中‘仙尊’是何方高仙?可否能请来让孤见见?孤知晓仙人孤傲,准他见君王可不行大礼,更不必在意言语冒犯。”

    “呃……”

    杜长生愣了一下,随后才言辞诚恳中带着苦意地回答道。

    “陛下,实不相瞒,微臣也同样很想再见一见仙尊啊,只是此等高人,不知何处去寻啊……”

    御书房中短暂沉默之后,杨浩像是也接受了现实,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

    “到底是强求不得。”

    在这方面,杨浩比自己的父亲元德帝还是强不少的,有希望就问一问,不会特地为了求仙之事大费周章,因为经历过自己父亲相对疯狂的那段岁月,所以也对此有着天然抵触。

    而且经过之前的事,杨浩对这杜天师的感观也不同了,真正有些敬重他了。

    “对了,太医说尹相并无大碍了,杜天师居功至伟,孤曾许诺你国师之位,如今功成,孤自然不会食言的,官位,宅邸,一样都不会少……”

    在御书房中紧张这么久之后,杜长生终于听到了今天最悦耳的声音,哪怕不清楚国师的实际地位如何,但到底听起来就舒服。

    ……

    洪武帝能被称颂为明君,自然是个勤政的皇帝,处理事务的效率还是非常高的,说给杜长生国师的位置就绝不拖延搪塞,第三天正好是大朝会,京师大多数官员都得进宫参加早朝,而平日里根本与朝会无缘的杜长生,在回司天监之后,第二天下午也有太监特地来通知他明日要早朝。

    这让杜长生有些兴奋,他知道应该是洪武帝要当众册封他那国师之位了,原本以为只是会下一道圣旨,在自己的小院里封一封就完了,没想到要在大朝会上露脸,这样得来的国师之位哪怕没有实权,也是绝对会大大满足杜长生的虚荣心,也能为满朝文武所尊敬。

    大朝会之时,群臣几乎全都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刻就已经起床穿戴好,陆陆续续前往皇宫,杜长生也不例外,几乎一夜没休息的他随同言常一起,怀着略微激动的心情前往皇宫,并按照规仪程序排队和等候,在五更之前先行入殿。

    杜长生视线在金殿中来回顾盼,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感慨,这是他第二次踏足金殿,第一次还是在元德帝时期,并亲眼见到了修行多年来自以为最荒唐的一幕,元德帝下令将一位乞丐状的高人斩首示众,而今第二次来,又有不一样的感触。

    来参加大朝会的文武大臣很多,杜长生只是亦步亦趋跟着言常,两人也不多交谈,只是安静伫立,在诸多交头接耳的文武中也算特立独行。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高声通告,整个金殿内一下子安静了,洪武帝缓步走来,到龙椅前坐下,目视群臣,先扫过萧渡,再看向尹青,然后看到了平静站立在外围的言常和同样淡定的杜长生。

    杨浩收回视线,看向一侧的李静春微微颔首,后者点头过后,朝着殿内提气宣喝道。

    “本朝自太祖开国以来,尊孝严法,重贤礼德,更善用能人异士,固江山之基,助社稷之力,今有东理修行人士杜长生,贤德有余,妙法通天,更施改天换地之术……”

    老太监将洋洋洒洒的一篇册封诏书读下来,居然都不用中途换气。

    “.…..鉴此,特设大贞国师之位,封杜长生为我朝第一任国师,官居从五品,独设一府,赐府邸一座,黄金百两,钦此!”

    “臣,谢陛下!”

    杜长生在殿下恭敬行礼,抬头之时,除了兴奋,恍惚间更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好似自己的法眼灵觉都更强了一下,周围呈现之气色泽也更加分明,下意识扫过殿中,竟然发现有为数不少的大臣都泛着黑气乃至血光,尤其是对面那一列中,排在最前头的一个老臣。

    杜长生视线多停留了一会,自然也让萧渡注意到了,毕竟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看着这位国师。

    “国师不必多礼,朝野之事国师无需多加理会,继续好好修行,关键之刻多加襄助便好。”

    杨浩这句话等于明说了,国师的位置给你,但你没有掺和朝政的权力,也不需要这权力。

    “臣遵旨!”

    “呵呵呵呵,好。”

    杨浩心情看起来不错,一边太监也在其授意下继续开口道,算是开始了真正的大朝会。

    “有本上奏!”

    ......

    ps:.asxs.系统崩了?发了不显示……

第576章 这背了多少债啊

    今天的大朝会,大臣们本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洪武帝汇报,所以最开始对杜长生的国师册封反倒成了最重大的事情了,虽然从五品在京城算不上多大的品级,但国师的位置在大贞尚是首例,加上诏书上的内容,给杜长生添加了好几分神秘色彩。

    而且在场的老臣对当今圣上还是比较了解的,洪武帝不同意元德帝,是个很务实的皇帝,若杜长生没有能耐,是得不到他的青睐的,所以直到退朝,朝中大臣们心中基本想着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结合最近的传言和今天大朝会的信息,尹兆先可能真的在康复阶段了,这使得几家欢喜几家愁;第二件事想的就是这个国师了。

    早朝结束,还处在兴奋之中的杜长生也在一片恭喜声中一起出了金殿。

    萧渡走在相对后面的位置,远远见杜长生和言常一起离去,在与周围同僚寒暄过后,心中一直在想着那诏书。

    宫中某处停放马车的位置,萧渡翻身上了车之后都迟迟没有说话,心中在思索着今天的信息。

    久等不到自家老爷的命令,下人便小心询问一句。

    “老爷,我们是去御史台还是直接回府?”

    作为御史台的一把手,萧渡已经不需要天天都到御史台工作了的,听闻下人的话,萧渡终于回神,略一犹豫就道。

    “去司天监,我要拜访国师。”

    “是!”

    下人一应声,随着车夫赶动马车,随行人员也一起离去,半刻钟左右的时间就到了司天监,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杜长生目前的住处。

    听闻御史大夫来访,正指派人手帮忙收拾东西的杜长生赶紧就从里头出来,到了院中就见院门外马车边站着的萧渡,几步迎上问礼。

    “萧大人好啊,杜长生在此有礼了!”

    杜长生还是有自己的骄傲的,面对洪武帝他可以一口一个“微臣”,保持恭敬的同时还有一丝惧怕,但其他大臣对他的威慑力就差了许多了,尤其他的国师之位已经落实,虽没多少实权,但也游离正常官场之外。

    萧渡见白须白发仙风道骨的杜长生出来,也不敢怠慢,接近几步拱手施礼。

    “恭喜国师高升啊,萧某冒昧来访,没有打扰到国师吧?国师新宅搬迁在即,家具物件以及丫鬟仆人等,萧某也可荐人帮忙处理的。”

    杜长生收起礼节抚须笑笑,这御史大夫这么大的官,对自己如此献殷勤,肯定是有事相求,他也不想拐弯抹角,直接就问了。

    “萧大人与杜某少有交集,今日来此,可是有事相商?萧大人直言便是,能帮的,杜某一定尽力而为,不过杜某有言在先,圣上有旨,杜某虽为国师,却不能掺和与朝政有关的事情,望萧大人明白。”

    在杜长生看来,萧渡来找他,很可能与朝政有关,他先将自己撇出去就万无一失了。

    “这是自然,萧某怎会让国师难做,更不会违背圣上旨意,国师,请借一步说话!”

    萧渡伸手引请一侧随后率先走向一边,杜长生疑惑之下也跟了上去,见杜长生过来,萧渡看看院门那边后,压低了声音道。

    “国师,我萧家可能招了邪祟,恐迎来灾祸,嗯,萧某指的并非朝中党派之争,而是妖邪祸害,这些年犬子更是生育无望,怕也于此有关啊,今日见国师,萧某不由就动了求助的心思。”

    “招了邪祟?”

    杜长生微微一愣,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随后眼神也认真起来。

    “萧大人且站好,待杜某以法眼照观。”

    听到杜长生的话,萧渡原地站好,看着杜长生微微退开两步,随后双手结印,从丹田处以剑指比划到额头。

    杜长生双眼闭起,法力凝聚之下,骤然睁眼,这一刻,在萧渡视线中,居然隐约看到杜长生双目有金光闪过,眼神更是变得充斥一种对于萧渡而言的强烈洞悉感,心中顿时希望大增。

    而在杜长生眼中,作为朝廷命官的萧渡,其气相也更加分明起来,如今他身为国师,对朝官的感受能力甚至超出他自身道行。他竟然真的发现之前所见黑气,下方居然汇聚着一些火焰,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但隐约像是许多光色诡异的烛火,更是从中感受到一缕似乎有些久远的妖气。

    良久之后,杜长生闭起眼,再次睁眼之时,其眼神中的那种被洞悉感觉也淡化了不少。

    “国师,如何了?”

    杜长生皱眉抚须思索片刻后,同萧渡说道。

    “萧大人,你们同那邪祟的纠葛,似乎有挺长一段年岁了,杜某多问一句,是否同什么火光有关系,嗯,杜某不清楚自己形容是否准确,总之看着不像是什么大火,反倒像是许许多多的烛火。”

    萧渡明显激动了起来,下意识靠近杜长生一步。

    “国师说得不错,说得不错啊,此事确实是陈年旧怨,确与烛火有关啊,如今麻烦上身,我萧家更恐会因此绝后啊!”

    杜长生对官场其实不熟悉,但也大致明白一些主要矛盾,但他还是有些原则的,而且刚当上国师,朝臣被妖邪纠缠,管一管也是分内之事,也就没有过于推托。

    “如此的话,事不宜迟,我立刻随着萧大人一起回府上一趟,先去看看再说。”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国师请上萧某的马车,国师请!”

    萧渡大喜,赶紧邀请杜长生上车,这样的朝廷大员对自己如此恭敬,也让杜长生很受用,这才有点国师的样子嘛。

    马车行进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到了萧府,在杜长生的要求之下,萧渡除了派人去将萧凌叫回来,更亲自领着杜长生逛遍了萧府的每一个角落,一刻多钟之后,他们回到了萧府客堂。

    “国师,可有发现?”

    萧渡见杜长生茶水都没喝,就在那边沉思,等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发问了,后者皱眉看向他道。

    “萧府之内并无任何邪祟气息,不太像是邪祟已经找上门的样子……”

    这时候,屋外有脚步声传来,萧凌已经回来了,进了客堂,第一眼就看到了仙风道骨卖相极佳的杜长生。

    “爹,这位就是国师大人吧,萧凌有礼了!”

    萧凌说着向杜长生行礼,而后者已经站起身来上下打量萧凌了,看了一会之后,杜长生眼神也变了,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道。

    “不对,你身有损伤,但并非是因为妖邪,而是神罚!而且,哼哼……”

    杜长生冷笑一声,回望那边坐着的萧渡一眼。

    “而且这是一种高妙的神道手段,萧公子身损两次,一次当是损伤了根本元气,第二次则是此神留下后手,定是你违反了什么誓言约定,才会让你绝后!”

    神灵手段堂堂正正,比妖邪的手段更容易看穿,或者说基本就是摆在明面上让有道行的修行人知道的。

    “哼,萧大人,邪祟之事杜某倒是能管管,这神明之罚,杜某可不会轻涉的。”

    杜长生隐约明白,留下手段的神明怕是道行极高,神韵痕迹非常浅但又非常明显。

    “神灵?”

    萧渡一下站起来,看了看萧凌又看向杜长生。

    “国师,我萧家素来敬神啊,城隍庙更有我萧家的长明灯,神灵何故要害我萧家?而且我儿怎么可能冲撞神灵啊,就算有冒犯之处,凡人不明事理,又见不到神灵真身,所谓不知者不罪,何以要两次出发,还令我萧家绝后啊,求国师想想办法……”

    “哦?真没见过?”

    杜长生眯起眼看向脸色有些难看的萧凌,再看向一脸惊色的萧渡。

    “我看未必吧,萧公子,你的事最好一五一十告诉杜某,否则我可不管了,还有萧大人,此前问你旧怨之事,你说当初先祖违背约定,随便找了百家灯火送上,恐怕也不止如此吧?哼,大难临头还顾左右而言他,杜某走了。”

    说着,杜长生双手负背,同萧渡擦肩而过,走出了这处客堂。

    “国师留步,国师留步啊!”

    这国师的能耐萧渡已经信了九成,此刻哪能让他走,赶紧追了出去,杜长生倒也没真想直接走,至少也得了解真相,所以停下脚步回头,见到萧渡站定后拱手行礼。

    “国师,我萧家往事定全盘相告,可冒犯神灵之事,实在是……”

    “爹,国师说得没错,孩儿确实冒犯过神灵……”

    萧凌从客堂出来,面上带着苦笑继续道。

    “冒犯的不是城隍土地,而是通天江应娘娘……”

    “应娘娘?”“应娘娘!”

    萧渡和杜长生两人反应各自不同,前者稍稍疑惑了一下,后者则大惊失色。

    “你……好胆啊……”

    “国师,可是十分棘手?我可命人准备往江中祭祀,平息神灵之怒啊……”

    “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你们先将事情都告诉我,容我好好想过再说!”

    杜长生脸上阴晴不定,心里已经打退堂鼓了,这萧家也不知道背了多少债,招邪怨不说,连神也招惹,他打算听完真相之后去找计缘求解一番,若有不对劲的地方,哪怕丢自己国师的脸面也得拒绝萧家。

第577章 直接同正主交谈

    此刻萧家客堂大门紧闭,里头就只有萧家父子和杜长生三人,而萧渡和萧凌则将事情徐徐道来。

    “本朝开国之时诛杀功臣,是你们萧家先祖动的手?”

    杜长生听到这有些诧异,诛杀这段历史倒也不是不曾流传外界,只不过那些被杀的人都有相应的“罪名”,但有智慧明是非的人都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而萧家为帝王之刀的事情倒是令杜长生有些意外。

    “国师此言在外可忌言啊……”

    “这我自然知晓,之后的事呢?”

    萧渡缓和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

    “之后的事情其实本来萧某也不太清楚,但前阵子那个梦,算是让我们明白了一些事……”

    随着萧渡的叙述,杜长生越听神态越不对,到后面等萧渡说完的时候,杜长生已经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渡。

    “你,你家先祖竟然将被诛大臣家中的烛火放于春沐江……这断人修行路,碎人成道之基啊!而且这妖怪如今还活着……”

    杜长生吸了口冷气,这已经是快两百年前的事情了,若萧渡描述不假,两百年前这妖怪的能耐已经不小了,如今这妖怪还活着,也不知道有多厉害了。

    “呼……”

    良久之后,杜长生呼出一口气看向萧凌。

    “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何事触怒了应娘娘?”

    萧凌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的讲出来。

    “说来话长,还得从当初我苦恋婉儿开始……”

    在萧凌讲到应若璃找上门,并且同行的还有一个姓计的先生时,杜长生心惊之下立刻出声打断。

    “等等!萧公子你说当年还有一个姓计的先生一起找来?”

    “对,那位先生除了好奇我与婉儿之事,主要还是为了给我那道符咒的女子,似乎是对方从他手上逃走,从应娘娘和另一名男子的反应看,逃走那女子是个了不得的妖邪,对了,应娘娘和那男子称呼那计先生为‘叔叔’。”

    杜长生呼吸都带着一些颤抖,他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些计先生的秘密,又是有些兴奋又是有些忐忑,随后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严肃地看向萧凌道。

    “那给你邪异符咒的女子,有没有给你其他什么东西,或者定下什么约定,或者施展什么让你不适的法术,或者……”

    说到这,杜长生忽然又不说了,本来他想的是能从计先生手上逃走,那妖邪女子可了不得,随便留下什么后手就很危险了,随后一想,计先生都和应娘娘亲自来看过了,有事的话能看不出来?

    “呃,国师,那邪异女子……”

    “此事你等不便知道太多,只用晓得萧公子还有你们萧家,甚至不知多少人因为此事,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若没有遇上高人……算了,此事你们不必知道太多……嗯,这事依然需要守口如瓶,对谁都不要说起!”

    “是是!”“萧某知晓!”

    杜长生平复自己的情绪,再次仔细打量萧凌,心中也稍稍有些奇怪,既然萧凌能将这秘密保守这么多年,连自己老爹都没说,照理看不算是个会违背什么诺言的人。

    “萧公子,除了刚才的事,你和应娘娘还有什么额外约定没有?”

    萧凌仔细想了许久,还是摇摇头。

    “应该没有了。”

    “那就怪了……”

    杜长生略一沉吟,然后直接站起来。

    “此事杜某也知晓了,需要回去好好盘算一下,借助法坛算一算如何解决此事,此事宜早不宜迟,杜某今天就先行告辞了,二位最近最好不要频繁出门!”

    “国师,这就走了,我送送您!”

    杜长生自己打开客堂的门,站到外头对着里头拱手。

    “不必了,杜某自己离去,更无须车马,有消息了会再回来的。”

    杜长生这会可没心思在萧家久留,直接二话不说出了萧府,随后入了外头街上的人流中,掐了一个障眼法走脱,防止有人跟着,然后就直径前往尹府。

    一接近尹府,杜长生自己的障眼法居然开始不稳,杜长生才走到一个巷口,还没踏上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法术就直接像个气泡一样被浩然正气戳破了,把他给吓了一跳。

    “浩然正气果然厉害,若是萧尹良久冰释前嫌,那只要和尹相待在一起,什么妖邪都未必敢来寻仇,什么神灵也得卖尹相几分面子啊!”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杜长生甩掉思绪,直接就走向了尹府,他如今在尹府的声望不低,所以畅通无阻地进了府中,来到了计缘的院前。

    这次计缘早已经起床了,杜长生到的时候,见计缘独自在院中摆弄棋盘,便在拱门外恭敬行礼。

    “杜长生拜见计先生!”

    “杜天师早,哦,计某该改口叫国师了,恭喜了。”

    杜长生有些腼腆地笑笑。

    “计先生说的哪里话,没有先生点拨,没有先生赐法,哪里有我杜长生的今天。”

    说话间,杜长生走入院中,来到了石桌前,细细扫了一眼桌上的棋局,并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见计缘没说话,就自己压低声音小声道。

    “计先生,我之前去了御史大夫萧大人家中……”

    杜长生将听到和见到的事情,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告诉计缘,计缘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打断,等杜长生说完,计缘才若有所思地说道。

    “原来萧凌如今已经不育了?”

    “正是,听说萧家公子已经娶了多房妾室,近日又打算娶一房,当多位夫人都没能诞下子嗣,杜某方才一看,才发现这或许是通天江应娘娘的手段。”

    “嗯。”

    计缘点点头,将手中棋子落到棋盘上,杜长生等了许久不见他说话,又忍不住问道。

    “计先生,此事我管还是不管?”

    计缘抬头看看他。

    “你是指萧氏同老龟之间的旧怨,还是通天江应娘娘对萧凌的惩罚?”

    “呃,两件都有……请先生赐教!”

    计缘再次放下一粒棋子,扫了一眼棋盘之后站了起来,袖口一抬就收走了棋盘。

    “这样吧,你既然见过萧家人了,就也去见见另外两方当事人,也好自行下个判断,成与不成全看你们。”

    “另两方?”

    杜长生微微一愣,还没多问什么,就见计缘已经朝院外走去,他只好赶紧跟上,出了尹府之后步伐虽慢却速度如飞,穿街走巷最后出城,很快就到了通天江边一处偏僻之所。

    眼前是宽广的通天江,滚滚江水在流淌,也不由让人有种心情开阔的感觉,但这不包含杜长生,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将会见到谁了。

    此刻计缘的怀中,一只小纸鹤从锦囊内挤出,随后展开翅膀,绕着计缘飞了几圈之后,在主人的点头中钻入了通天江。

    计缘看着江面,似乎在思考什么,杜长生也不敢打搅,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说。

    大约仅仅过去半刻钟,江面有水花溅起,一只庞大的老龟破开水波朝着岸边游来,杜长生有些紧张起来,但令他奇怪的是,这并非想象中充满凶焰的妖邪,这老龟身上妖气虽浓却并无邪气。

    老龟到江边,踏着波浪人立而起,向着计缘拱手。

    “乌崇拜见计先生!见过大贞国师!”

    杜长生赶紧回礼,并带着诧异之声问道。

    “你,你知道我?”

    老龟笑笑。

    “呵呵呵,老龟我擅长卜算,能知一些小事,更是在春惠府就了解过国师。”

    老龟话音才落,江面水波忽然在无形中左右排开,一道水浪托着一位衣着锦绣且有飘带悬浮相随的女子出现,正是才回通天江不久的应若璃。

    “若璃见过计叔叔。”

    应若璃只向计缘行礼,对于老龟和杜长生则只是点点头,即便如此也让后两者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向着这位通天江江神行礼。

    计缘当然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直接向应若璃问道。

    “萧凌不育是你施的手段?”

    应若璃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应若璃掐指一算,忽然笑了。

    “这样啊,算是若璃动的手吧,四房妾室啊,倒是够辛苦的,萧家就此绝后挺好的……”

    本来应若璃也不屑多说什么,但因为是计缘问的,所以向着计缘解释一句。

    “计叔叔,见当初那姓萧的和姓段的女子在我面前一副情比金坚的样子,若璃才放了他一马,不过凡人诺言有时候不可信的,便也留了一手,若璃可不会管他有多少苦衷,元气还未恢复就急着娶妾,如今又要添房,计叔叔您说这算若璃害他么?”

    计缘听着应若璃话中略微带气,似乎以为他计某人是来帮萧凌说话的,赶紧撇清关系。

    “这自然不算你害他,计某对此也无多大兴趣,此番不过是带这位国师来此罢了,杜国师,两位正主已到,你自己同他们谈吧。”

    计缘说完,自顾走向一边,一甩袖重新放出棋盘,这次还多了一张桌案,开始继续之前的自我博弈阶段,摆明了一副不掺和的态度。

    我?自己同他们谈?杜长生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还算和善的老龟,至于一边面色似笑非笑的江神娘娘,他杜长生就当不记得萧凌的事情了。

第578章 萧氏的唯一机会

    杜长生想躲着应若璃,只是后者见计缘走去一边,就先一步从水波中踏到了岸上,带着一丝笑意,面向杜长生问道。

    “这位大贞国师倒是好手段,能找计叔叔来向我讨说法,你们大贞皇帝都没你有面子啊!”

    杜长生脑门见汗,赶忙向着应若璃弯腰躬身。

    “应娘娘说的哪里话,杜某绝无此意啊,更不可能影响计先生的决断,应娘娘做事自然公允,那萧凌纯粹咎由自取!”

    应若璃面色平静地看了杜长生一会,随后才“嗯”了一声走开,算是不打算理会杜长生的事情了,而是走到计缘的棋盘边看他下棋。

    计缘的桌案上摆了棋盘,席地而坐看着之前没能完成的那一局,应若璃走到桌案一侧,也不在意罗裙拖到地上,就蹲下来在一边看着。

    “计叔叔,那杜长生和您什么关系呀?”

    “此人算是个妙人,只是认识而已,不过其作为大贞国师,对大贞人道大势来说还是比较关键的。”

    应若璃“哦”了一声,坐在桌案边的她转头看向了江中老龟,杜长生或许和自家计叔叔关系不算太近,但这老龟就肯定不同了,她才回来就听说这老龟了,拿着计叔叔的法令一路从春惠府来的。

    另一边,龙女一走,杜长生狠狠松了一口气,视线转向一边的老龟,虽然妖躯庞大,但面色和善,应该是能好好说话的。

    先是再次向老龟行了一礼,随后杜长生才语速平缓地说道。

    “乌道友,萧家毕竟是大贞朝中重臣,杜某知晓你们恩怨颇深,但冤有头债有主,萧家后人不能完全代表萧靖,呃当然了,罪责肯定是有的,呃……不知乌道友如何想?”

    杜长生有些难做,他毕竟是国师,不能说让老龟最好直接把萧家都弄死了事,说了一串之后,干脆就问问这老龟怎么想。

    “呵呵呵呵……”

    老龟笑了,看了一眼那边的计缘和龙女,面向杜长生道。

    “杜国师职责所在,有妖物要对大贞重臣下手,不得不蹚这浑水,也是难为你了。”

    “是说啊,呃……”

    杜长生顺嘴接了一句,只能尴尬笑笑,然后见到老龟转过龟首望向茫茫通天江,看了良久之后才感慨地说道。

    “有时候只是惊鸿一瞥,会觉得通天江和春沐江也有些相像之处,滚滚江涛远流去,入海之波不复还……”

    老龟转过头来看向杜长生,流露的眼神比杜长生见过的绝大多数人更像人。

    “老龟我几百年蹉跎,如今修行已入正轨,将来成道也未必不可欺,就连春沐江白江神,也曾说我纵然几百年修行皆困苦,等来一朝转运也值得,而那萧靖早已化作黄土,魂灵在阴司中受尽折磨而灭,乌某自不会舍本逐末,为旧怨而过度泄愤,葬送修行前程。”

    听到这杜长生心里头松了口气,这鬼妖是个明事理的,当然肯定也有计先生面子,听着好似大人大量要彻底放过萧家了,但老龟下一句话就让杜长生心抖了一下。

    “但乌某以为,萧家人还是死绝了好。”

    这不光杜长生被吓了一跳,就是那边手中正要落子的计缘都顿了一下,应若璃看了一眼计缘,将视线转到老龟身上,却没见到说这话的老龟身上有什么戾气出现。

    老龟不等杜长生说话,直接继续开口道。

    “既然萧凌已无生育可能,而乌某也算得萧渡更无生子能力,那要不了多少年,萧家血脉也就死绝了,无需老龟我脏了自己的手,不过……”

    杜长生闻言刚刚面露欣喜,正要开口说话,这一句“不过”使得喉咙里的话又给吓回去了,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龟爷爷,你要说话能不能痛快点!’

    “不过,我要萧家父子来此见我,磕头三百下,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京都鬼神可不会拦我!”

    这句话老龟说得斩钉截铁,更有猛烈妖气升起,恍若在空中结成一只咆哮的巨龟,声势十分骇人。

    老龟乌崇的这句话,就连一边的计缘也分不清是吓唬杜长生还是真的这么想,只能说老龟话中的内容绝对是实情。

    计缘转头看看那边,见杜长生像是被吓到了,半天没反应,便轻轻将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啪~”

    清脆的落子声旁人皆不可闻,唯独杜长生听得清楚,人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呃,乌道友能有此容人之量,杜某拜服,实不相瞒,若易地而处,杜某绝对会想尽办法弄得萧家惨得不能再惨,道友要求,杜某一定如实转告萧家,就算他们不敢来,我抓也抓过来!”

    “呵呵呵,杜国师言重了!”

    老龟闻言笑了起来,杜长生的话听着还是挺舒服的。

    ……

    来的时候是计缘带着杜长生来的,回去的时候则只有杜长生一人,计缘就坐在江边没动,继续研究这棋盘,而老龟已经重新潜入江底,但并未游开太远,龙女则干脆坐在了计缘对面,托着腮以肘撑着桌案,偶尔看看棋偶尔看看江面。

    桌上多了茶盏和茶壶,其中也有茶水,但计缘和龙女都没喝。

    三人都在这等着,等杜长生将萧家人请来,至于是马上来还是第二天第三天什么的,对计缘等人来说都无所谓。

    不过计缘等人不急,杜长生却不能不急,他现在施法赶路,一步之下就能纵出老远,比寻常武者的轻功还要快不少,虽然没有缩地成寸的感觉,速度绝对快过奔马。

    杜长生一路没有停歇,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到了萧府门前,守门的卫士只是见到府门光影恍惚了一下,杜长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萧府外。

    “国师大人!”

    几名卫士已经认识杜长生,见到他赶忙行礼,而杜长生也没心思和门卫多解释,直接边朝里走边说话。

    “萧大人和萧公子还在家吧?杜某要马上见他们!”

    “是是,国师请随我来!”

    卫士也不敢阻拦,一人领着杜长生往内,另有两人先一步小跑着进府去通知萧渡等人。

    一刻钟之后的萧府客堂,萧渡和萧凌面露惊色地听完了杜长生的叙述。

    “国师,您是说,您刚刚已经同妖邪斗过法了?”

    “什么斗法,杜某是豁出一张老脸,去求见了通天江应娘娘,本只是想问问神罚之事,不成想,居然还见到了那与你们萧家有旧怨的老龟!”

    萧渡声音沙哑道。

    “国师见到了那妖怪?它,它不是在春沐江么,已经到通天江了?”

    “哼哼,不光到了通天江,前几日你们做的噩梦,也是因为那老龟怨气所至,你们作为萧靖后人,被血脉中的因果业力纠缠,因此引恶业而生魇。”

    似乎是为了增加说服力,杜长生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御水化雾凝结光影,以幻术重现江边之景,将老龟妖气升腾咆哮的时刻呈现出来。

    “我要萧家父子来此见我,磕头三百下,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京都鬼神可不会拦我!”

    老龟的吼声回荡,哪怕只是幻象,依旧十分骇然,萧家父子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国,国师,这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这已经极好了!若杜某与老龟易地而处,就凭你们萧家犯下的罪业,将你们打得神形俱灭都不为过,如今能卖江神娘娘和我一个面子,已经是极为难得了,杜某言尽于此,照不照做,全看你们自己了。”

    杜长生把话挑明,随后端起一侧茶几上的茶盏,也不讲什么斯文,咕噜咕噜就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自己拿起茶壶倒水,像是根本不怕烫,连续饮茶三杯才停下来。

    “国师,若我们不去,您可还有其他办法?”

    萧渡问题才出,杜长生那边就叹了口气道。

    “常言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杜某此前施法重伤未愈,做到如今局面,已经尽了力了。”

    “可是万一那妖怪使诈,是骗我们父子前往再施展邪法下杀手,那我萧家岂不是绝后了?”

    萧渡的话引得杜长生嗤笑一声,心道你以为你们萧家还没绝后么?但明面上话不能这么说,只是顺着那一声嗤笑,继续笑着摇头道。

    “萧大人萧大人,你也太高看你们萧家了,那老龟如今修行有成,得高人点化,已经今非昔比,此番了却心中旧怨是其修行中的重要一环,更是你们萧家唯一的机会,若搞砸了,你真以为京都的城墙拦得住妖怪?”

    这句话有大半都是杜长生猜的,却真的给他猜中了事实,同样也让听到这话的萧家父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579章 所欠应还

    听这杜国师此话的意思,除了道明事态的严重性,还有种若是错过这机会,他就不想管了的感觉,萧渡和萧凌相顾无言,作为儿子的萧凌很罕见的在自己父亲眼中看到了茫然和慌乱的神色。

    严格来说比起父亲萧渡,萧凌是真正见过妖和神的人,也领略过超凡的手段,心中明白对这些存在来说凡人是何等脆弱的存在,目前的情况下,最好就一是一二是二,不做多余的事情。

    “爹,我们没得选!”

    萧凌眼神坚定,朝着萧渡点了点头,随后站起来朝着坐在椅子上的杜长生行了一个躬身大礼。

    “多谢国师相助,我们会前往通天江,更会马上着手准备牲畜等物,祭祀老龟和江神娘娘。”

    “哎,尽快吧,杜某会随行的。”

    杜长生叹了口气,也只能这么口头表示一下了,真出什么事他也没辙,他还叹着气呢,萧渡此刻回神又凑近了低声问了一句。

    “国师也见到了江神娘娘,那我儿身体的事情……”

    杜长生抓着茶盏的手一抖,心道差点把这出给忘了,赶紧满脸严肃地提醒萧渡道。

    “你们若是届时能见得到江神娘娘,千万千万别多嘴提这事,江神娘娘当年对萧公子略有惩罚,本来修养一阵是没有大碍的,哪知萧公子在短短两年内又娶了两房妾室,元气未复的情况下又如此损耗元阳之气,直接就自己伤了根本,好好养个十年八载或许还有望恢复,你要是在江神娘娘面前提这事……”

    杜长生面露冷笑道。

    “哼哼,本来江神娘娘或许不同你凡人一般见识,顶多觉得萧公子口中的情比金坚不过就是凡人的虚言假意,你们一提这事,弄巧成拙触怒应娘娘,那就是躲过了老龟这一劫,也是自己找死了,还会平白让杜某恶了应娘娘,可休要害我啊!”

    听杜长生说得如此郑重,萧渡略有懊悔,而萧凌则面上发燥,父子连连点头,知道了其中的厉害,不敢再提前言。

    杜长生又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国师我这可真的是在救你们,话不是全真,但结果恐怕是大差不差的。

    萧家不少下人全都动员了起来,因为之前就在准备萧凌娶妾的事情,所以家中一些祭祀用品储备倒也充分,又找了一些牲口现杀,在一片忙乱之中,花了小半天准备好了一切,太阳都快要下山了。

    这一天,除了上早朝之前吃过一些东西,萧家父子几乎都没吃什么,也没那心思和胃口,而杜长生同样没吃什么正餐,帮着萧家一起忙前忙后,整理祭祀用的物件。

    萧家客堂中,杜长生就着一些糕点喝着茶,萧凌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国师,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萧渡也在后面走来,小心询问道。

    “国师,时候不早了,太阳已经开始落山,我们是不是明日一早再去?”

    杜长生拍拍手站起来,一甩袖负背走向厅堂大门。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

    这会萧氏已经将杜长生当作主心骨了,既然杜长生说马上出发,他们哪怕心中再忐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下令出发。

    杜长生负手在后,一路走到萧府门外,见到三个徒弟居然出现在门前。

    “师父!我们来了!”

    “嗯?你们身体未愈,来此作甚?今日之事可未必比之前的八卦引星大阵安全。”

    杜长生在心中补了一句:至少惊吓程度绝对更要超过的。

    “师父,您不也是重伤未愈吗,降妖除魔是我辈修行中人的己任,怎可缺了徒儿!”

    杜长生咧了咧嘴,这可不是去降妖除魔。

    “若事情顺利,倒也无需大动干戈,同去也好,算是见见世面!”

    说着,杜长生凭感觉抬头看向街对面的角落,一个老太监正在对着微微拱手,正是洪武帝杨浩的贴身太监之一的李静春。

    李静春亲眼见识过杜长生的手段,知晓自己是瞒不过国师法眼的,索性大大方方在街角朝其行礼,反正他也清楚国师是聪明人,知道他在这里代表什么,果然见到杜长生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回礼也未说什么。

    在见到李静春的时候,杜长生就明白皇帝知道萧家出事了,但肯定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说不准还在怀疑是敌对派系的手段呢。

    ‘哼,让皇上看看也好,这是萧氏之祸,但又怎么可能和杨氏无关呢。’

    当然,杜长生不得不承认,萧家先祖萧靖是最后自己作了一波大死,这和杨氏无关,没得黑。

    一辆辆马车被萧家仆人牵到正门前,披上大氅和绒皮披风的萧家父子也已经出来,看了一眼正在将祭祀物品装车的仆人,走到杜长生跟前,特意朝着王霄三人拱了拱手。

    “国师三位高徒也到了?请诸位上车吧,我们马上就出城。”

    杜长生视线没有再往街角拐,点头之后带着三个徒弟一起上车,而萧家一个上车一个上马,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过后,萧家车队一共三辆马车,随行的仆人包含马车车夫在内,一共只有四个老仆,一起向着京畿府城的东门方向出发。

    这次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萧家并没有带过多人手,也明白这次不是人多或者权势大能搞得定的。

    三辆马车各有两匹马拉着,萧凌则独自骑马在前,夕阳中京畿府到处都是回家的人流,但见到三车一马还是都会提前避开,因为最后一辆车上载着太多祭祀用品,整体上车队并不是非常快。

    萧凌斜望着天空,骑着马喃喃着。

    “希望天黑前能结束吧,所幸今天的天气晴朗,就算入夜也不至于太黑。”

    也是此刻,通天江那处偏僻的江岸边,坐在坐在桌案边的应若璃端起茶盏,朝天上轻轻一泼,茶盏中的水花飞扬天际越升越高,引动高空风云汇聚。

    “轰隆隆……”

    雷鸣声响起,短时间内已经有一大片积雨云遮盖住天空的残阳,不论是城里还是路上,亦或是原本一些还在江边逛着的人,都纷纷快跑回船上或者码头避雨。

    没过多久,瓢泼大雨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原本天色还是夕阳余晖中的白昼,因为这大雨,一下子好像入了夜,天色变得灰蒙蒙的,能见度越来越低。

    萧府一行别无选择,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哪怕雨再大也得前行,因为怕雷声惊了马,几名仆人干脆下车牵着马走。

    泥泞和寒冷,大雨和闪电,狂风肆虐波涛袭岸,萧氏一行出城后,在恶劣的天气中花了半个多时辰,终于随着早已下车领路的杜长生到达了那处相对偏僻的岸边,远方码头的灯火在狂风暴雨中依旧能见到一抹亮光,但十分模糊。

    “国师,是这里吗?”

    萧凌凑近杜长生,用力大吼着询问对方,不用喊的根本听不清。

    “是这里没错!”

    杜长生扫视江面,望向不远处,计缘依旧伏案弈棋,龙女则单掌以手背托腮,看着这边,狂风暴雨似乎与两人无关,近处就会划开,即便无灯火也透着一分明亮,而萧氏一行自然看不到他们。

    “老爷,老爷您小心点!”

    萧渡也要从马车上下来,但才出来,人还没站稳,背后的披风就被狂风带得将萧渡整个人往江中摔,吓得仆人赶忙抓住自家老爷。

    一名老仆想要为萧渡撑伞,但伞才打开没多久,伞骨就直接折断了,想找出灯笼的打算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呜……呜……呜……”

    狂风在呼啸,三辆马车“咯吱咯吱”的随着风有些摇摆,通天江中巨浪翻涌,不时就会打到这一处岸边,掀起无穷水花,朝着萧氏一行罩落。

    这种风雨,在凡人看来已经是妖风妖雨了,萧家人自觉恐怕是和巨龟有关。

    “乌道友——乌道友——萧氏夫子已经来了,还望乌道友现身一见啊!”

    “呜……呜……”

    江面一片漆黑,唯一能看得清的时刻就是闪电出现的时候。

    “轰隆隆……”

    雷霆响起,闪电照亮通天江,萧氏一行发现就在数丈外的江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闪电中有一个庞大的黑影趴在那里。

    “哗啦啦啦……”

    江涛卷动雷霆闪耀,恐怖的黑影缓缓从江面漩涡中升起。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两百年了,萧靖当年害得我差点失了修行根基,萧氏后人倒是过得滋润!”

    “轰隆隆……”

    巨龟趴着江岸,在雷霆照耀下显出恐怖声音,更有屡屡黑烟状的物质升起,双目妖光摄人心魄。

    杜长生也有些被吓到,但马上反应了过来,在看到萧家一行被吓得动弹不得,立刻出声提醒。

    “乌道友,萧氏父子来了,也望你明白后人不知前人之过呀……你们还不快磕头,三百个响头一个不能少!”

    闻得此言,萧家父子也不犹豫,直接跪在雨中的江岸上,对着泥泞的地面磕头下去。

    “先祖过错,后人不知,求龟老爷网开一面!”

    “求龟老爷网开一面!”

    “啪啪啪啪……”

    父子两头磕在泥地上不断溅起泥水,虽然不是很痛,但也逐渐有些晕乎乎的,身后的家仆不敢站着,也一起跟着磕头。

    整个过程,老龟都俯视着萧家一众,什么话都没说,龙女乃至杜长生也同样静静瞧着,唯独计缘依然在心无旁骛地看着棋盘。

    也不知过去多久,萧家一行已经磕头磕到晕乎乎跪不稳了,三百个响头只多不少,萧渡更是直接倒在泥泞中,被杜长生扶了起来。

    “嗬……嗬……龟大爷,还有什么要求?”

    萧凌代替父亲说话,鼓起勇气看着可怕的巨龟,而这会计缘也抬头看向了老龟。

    老龟余光是能看到计缘抬头的,他自知计先生或许要看的就是他这一刻,但心中早已没有忐忑,只是带着笑意对萧氏说道。

    “你萧氏先祖是人,却无人之道义,我老龟乌崇是妖,却也懂是非分明,我对萧氏确实有两百年怨气,而今看到你们,又觉何其可笑,何其可笑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老龟的笑声盖过雷霆,盖过风雨,远远传向通天江,传遍两岸,在远方好似诡异的呼啸,令听闻之人都头皮发麻。

    “嗬……尔等放心,我老龟今日不会杀生,只需萧氏将所欠归还,从今以后,萧氏不得为官,还得为我找齐和善之家的百家灯火,到春沐江放灯!”

    “不,不得为官……”

    萧渡哆嗦着喃喃,而萧凌则大声问道。

    “百家灯火?只要百家?”

    “呵呵呵呵,不错,同两百年前一样,只要百家灯火!你们可以滚了!”

    老龟知晓萧家已经注定绝后,更不想多做杀孽,如今百家灯火对他早已没多少作用,却念着此乃应得。

    “轰隆……”

    一阵巨浪打来,将萧渡萧凌等人掀得往后摔倒,再看去,雷光中的江面已经没有了巨龟。

第580章 动荡

    老龟消失之后,萧氏众人望着雷霆和狂风暴雨中的江面愣神了许久,最后还是杜长生的提醒才使得他们回神。

    “萧大人,萧公子,乌道友已经离开了,你们赶快回去吧!”

    父子两此刻都有些恍惚,杜长生为他们扫开一些雨水,短暂使得这边不被大雨淋到,再次大喊着复述一遍。

    “快些回去吧,这祭祀之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我会让我的徒儿准备的!”

    “啊啊哦,好好……”

    萧渡有些恍惚地答应,萧凌则赶紧搀扶着父亲走向另一侧的马车,两人浑身湿透,跌跌撞撞上了其中一辆马车,才感觉又活了过来。

    “老爷,我们回了?”

    “快回快回!”

    “是是!”

    马车夫牵着车马,调转车头,马车晃晃悠悠的上了返程的道路。

    车上,狼狈的萧家父子都冻得不轻,萧凌还好些,毕竟年轻一些也有武功在身,而萧渡已经嘴唇发紫浑身颤抖。

    “嗬……嗬呃……”

    “爹,快把湿的外套脱下来,披上绒毯,烤烤火,烤烤火!对了喝口酒!”

    萧凌真气运行之下,手脚还算利索,打理着一切。

    还好马车防雨功能还算不错,上头的炭炉也还没灭,更有一些保暖的绒毯,父子两将湿衣服脱去一些,裹着毛毯在炭炉前瑟瑟发抖,至于外头赶车的仆人,就只能喝着烈酒硬撑了。

    几口酒下肚,裹着毛毯烤着炭炉,萧渡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父子两相互望着对方,有忧愁也有解脱,相较而言,萧渡忧愁多一些,萧凌则解脱多一些。

    两人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马车离开江边走上了前往京畿府城的官道之后,狂风暴雨也弱了一些

    “爹,只要我们找齐和善之家的百家灯火,我们萧家同那老龟的恩怨算是了了!”

    萧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可它也要我萧氏中人不得再为官……这官途怕是要绝了,看杜国师的样子,似乎是不会在这上头帮忙了……”

    “不做官就不做官,我们萧家不缺钱财,安心当富家翁不是也很好吗,如今朝野动荡,能及早退出未尝不是好事,爹,事已至此,何必执迷呢!”

    萧凌劝解两句,萧渡也笑了。

    “说得不错,而且连命都没了,当官又有什么用,就是不知道皇上和另外一些人,愿不愿意让萧某安然身退了……”

    萧凌也不是不知政事的,闻言心头微微一惊。

    “爹是担心尹相落井下石?”

    萧渡摇了摇头。

    “尹相我反而不担心……算了,不论如何此事也得去做。”

    在亲眼见过妖物的恐怖之后,萧家也不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只是想着怎么全身而退了。

    江岸边,放满了祭祀物品的那辆马车没走,杜长生和三个弟子站在雨中目送萧家的两辆马车消失在视线远方的雨幕中。

    “你们三个准备祭祀用品。”

    留下这句话后,杜长生快步走到一侧,对着计缘和龙女拱手行礼。

    “计先生,江神娘娘,此事如此了结,二位觉得如何?”

    计缘站起身来看向通天江。

    “合不合适无需问我。”

    龙女同样站起来,长袖朝天一甩,滂沱大雨就逐渐减小,几息之内化为绵绵细雨,闪耀的雷霆更是消失不见。

    “也无需问我。”

    计缘回头收走桌案棋盘等物,对龙女和杜长生道。

    “计某就先回去了。”

    言罢,计缘漫步而行,朝着回京畿府的方向离去了,龙女看了看杜长生,以及他那注意到师父动静却没能看见什么的三个徒弟,点了点头之后,一步跨入江中,踏着波浪远去,在江心处下沉消失。

    “师父,您刚才在那边和谁说话呢?”

    见到杜长生回来了,正将马车上祭祀用品搬出来的王霄三人还是问了一句。

    “没什么,江神娘娘刚在就在那看着,动作麻利点,祭祀完了我们好回去睡觉。”

    “是!”

    除了王霄稍好一些,另外两个弟子的道行都很浅,但毕竟也算有正修之法,简单避水还是做得到的,所以也不惧此刻的细雨。

    ……

    毫无意外的,萧渡染了风寒,同去的仆人中也有两人生病,只有萧凌和另外两个仆人凭借着过硬的身体素质并没生病。

    不过即便病了,萧渡在第二天就拖着病躯写好了辞呈,派人送入的宫中,这事不敢随便赌,能早就早,而且也不是他要辞官就能马上辞官的。

    御书房中,洪武帝真的读到萧渡的辞呈之时都依然有些难以置信。

    “这萧渡竟然真的要辞官!”

    杨浩抓着手中辞呈,看向一边的老太监李静春。

    “那妖物真如此可怕?”

    “回陛下,那巨龟大如一栋小楼,妖目凶光毕露,就那一场雨都邪异得很,八成也是妖怪所致,老奴先天境界的功力,都没有靠近的勇气。”

    杨浩眯起眼,看向手中辞呈,其中字字句句都是臣子年老体弱精力不济的说辞,没有透露那段恩怨半个字。

    “这萧氏这般做,算不算是欺君呐?”

    听到皇帝这么低语一句,边上的老太监李静春都感觉脊背微烫,所幸这个问题看来不是皇帝要问他的,只是这么自语一句,随后就见到皇帝笑了笑道。

    “既然萧爱卿觉得力不从心,那孤就准了他告老辞官之意吧。”

    洪武帝没有如同萧渡自己想的那样,会先将他的辞呈打回,然后等他病愈之后召见,几次三番之后再认真探讨御史大夫辞官的事情,而是直接就御笔批准了。

    几天之后,御史大夫萧渡辞官,并且皇上还准了的消息,迅速在京城官僚体系之内流传,在几方派系内引起了重大轰动。

    不夸张的说,在如今这个时刻,御史大夫辞官,其轰动性不亚于乃至胜过一个普通宰相辞官,毕竟大贞是多相制度,有些宰相未必有御史大夫这个位置重要,萧渡辞官算是在这敏感时期的湖泊中又砸入了一块大石头,在随后的日子里使得朝野局势不断发酵。

    先是京城出现昼夜颠倒星河下坠的景象;

    然后尹兆先病情好转,身体处于康复之中;

    再有御史大夫萧渡告老辞官;

    随后当今皇上居然直接准了御史大夫的辞官请求;

    朝中几个派系官员之间频繁走动,其中还有朝臣与外臣之间私下相会,哪怕是已经辞官萧渡也不得安生,或隐蔽或坦荡,不分昼夜都有人去拜访萧家府邸。

    ……

    一个月之后的尹府,计缘的客舍小院中,已经摘掉狐面具的尹兆先坐在计缘对面,同计缘一起下棋。

    “哎,计先生棋力早已不是尹某能匹敌的了,下一局让我十子如何?”

    计缘咧了咧嘴,这越让越多了。

    “那可不成,计某棋力是比尹夫子你强那么一些,但让你十子还下个什么,不如直接算你赢好了,最多六子。”

    “那行,六子就六子,我们再来一局!”

    尹兆先主动收拾起棋盘,计缘也只好摇摇头奉陪,这尹夫子一身浩然正气,唯独和他下棋还斤斤计较,不过这才是真实的尹夫子,而不是被外界神话的那个尹文曲。

    这时候,尹青和尹重两兄弟一前一后走入了院中。

    “爹,计先生。”“爹,先生。”

    两兄弟先后招呼长辈一声,到了近处之后,尹青先扫了一眼棋盘,见棋盘上还没下呢,自己老爹已经摆好了六个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但他也不是为了来看两人下棋的。

    “爹,萧家人看起来是准备离京了。”

    这段时间尹青也一直分心留意着萧家,起初怕萧家是以退为进,毕竟这萧家动作也太果决了,想要撇清一切身退也不是这个法子,皇上有一下准了,很容易引人多想,但后面从计缘这听到了一些事,尹兆先和尹青才信了萧家真的想身退。

    本来嘛,萧家这些年肯定做过一些贪赃枉法的事,肯定也捞过不少好处,或者退一步说,朝中大臣,真的屁股完全是干净的太少了,萧家自己退了,让尹家少了很多麻烦,那尹家也乐于饶了对方,一切事物既往不咎。

    但朝中私底下的舆论却包含多种版本,好几个派系的官员都人人自危,甚至有流言称皇上这么果断让萧渡辞官,尹相又病愈了,其中有大阴谋,这类阴谋论在尹兆先第一天恢复早朝之后达到顶峰。

    这种环境之下,每天依然有大量官员想方设法接触萧家,令萧家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之中。

    听到尹青的话,尹兆先看了一眼真要落子的计缘,想了下叹了口气道。

    “哎,萧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尹重略一思量道。

    “爹,萧家离京回祖籍稽州,固然有方便遵守约定的原因,可真的离京的话,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很危险?”

    尹青笑了笑,拍拍尹重的肩膀。

    “能这么想你也算是长进了,不过萧渡比你多想一层,如今视萧家为眼中钉的人固然多,可留在京城,明明已经辞官的萧氏,却不断有朝官乃至外臣偷偷拜访……皇上以前是圣明的,如今算是精明的,他或许念着旧情会容萧氏安然身退,但精明的人也是很容易多想的,萧渡也清楚这一点,他已经不是御史大夫了,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他只能干着急,更拉不下脸面来求我爹,离开京城算是一举两得,虽然有风险,但也值得冒冒险了,毕竟萧家还是有积累的。”

    尹青说了这么一串,就连不怎么懂朝政的计缘都听明白了,更能遐想出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尹重就更不用说了。

    解释完这些,对着尹重道。

    “虎儿,你最好暗中跟随萧氏,若有万一,关键时刻出手相助一番,让他们安然回稽州吧。”

    尹重略一思量,就明白了为何要帮这个曾经的对头。

    “好,那父亲,计先生,还有兄长,我就先告退了。”

    尹重朝着院中三位长辈略一拱手,转身龙行虎步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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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柯棋缘介绍:
烂柯旁棋局落叶,老树间对弈无人
兴所致天元一子,再回首山海苍茫
……
一觉醒来,计缘成了一个破旧山神庙中的半瞎乞丐。
真人一柄剑,神棍一张嘴,就是计缘在这个可怕的世界安身立足的根本。
烂柯棋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烂柯棋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烂柯棋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