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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真费事     烂柯棋缘txt下载     烂柯棋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49章 约定之期

    这一夜,云山观弟子和孙雅雅正式开始修行,正细究起来,他们也算是第一批从零开始修习《天地妙法》的人。

    也是在云山众人都处于修行中的时候,当年计缘、老龙和秦子舟一起埋下的手段也初见端倪,在此刻星幡的引导之下,云山雾气之上恍若有一条神奇的灵河若隐若现,其上星光呼应高空,犹如一条环绕云山的星河。

    若着眼于景色,此刻从云山高处望向山与天,会是一种令人神醉的灿烂美景,但除了计缘和秦子舟,云山观内包括青松道人在内的众人,都无心赏景,而是取了蒲团坐在云山观院中,开始一起修行。

    青松道人借助大阵来施法引导山中星力和灵气,而包括孙雅雅在内的六人二貂,则以此修行。

    《天地妙法》最关键的上篇,说白了,正是修行界以为最大路也最浅显的导气决而已,只是此诀导气也生意。

    计缘视线扫过云山美景,等到云山观众人已经全都处于静定之中,开始第一次尝试运转天地妙法时,他轻轻拿起一边矮桌上茶盏的盖子,轻轻合上自己的茶盏。

    “叮~”的一声细微又清脆,同一刻,计缘自身的意境也蕴化而出,笼罩整个烟霞峰。山河天地并未直接在云山观一众的意境中展开,而是随着他们修行观想,尝试以元神感知接触天地之时,一点点在意境之中化生而出。

    “计先生啊!”

    秦子舟看向计缘,笑着摇摇头。

    计缘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低声说了一句。

    “下不为例。”

    ……

    在云山观中的日子其实过得挺快的,至少对于孙雅雅而言比在宁安县快得多,对于其他孩子而言也比以往的云山观要快一些,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处于天地妙法的修行的关键基础阶段。

    天地妙法的修行周天和寻常法门的区别不仅仅是道门之理,还在于周天之妙,这周天不是指天上星斗而是泛指修行者自身的内环境。仙道正统的大多数法门都讲究周天之妙,身内炼法有经络窍穴等周天运转轨迹,而天地妙法将这些定为“内周天”,自然还有一个“外周天”。

    内周天同寻常仙道法门类同,外周天则是天地时节,以辞旧迎新之刻为最重要的节点,不能直接看到,也要观想新年春和之气拉开天地帷幕之景,所以云山观新弟子要参悟《天地妙法》,除了得满足心性和三年道门功课,时间也会定在新春之前。

    除了内周天运转不怠,以新春之刻为.asxs.,以春夏秋冬和期间各个节气为节点,闭环一年才称得上是一个外周天。

    在初步踏入修行的时候,感受到修行的妙处,容易沉浸其中,尤其是天地妙法那种与天地交融的感觉,而且跟着一个个节气修炼过去,哪怕平日也照常作息,但总有种时间飞逝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已经又到了下一年的寒冬时节。

    这一年中不光是云山观众人的修行没有落下,甚至还着手开始扩建道观,在原址院落不变的情况下,往外处往高处建立起新的建筑。

    毕竟云山观人会多起来,而且既然是修仙道场,肯定也不会随便有人还俗离去,虽然以云山观的理念而言不会有太多弟子,但理论上人还是会越来越多,且其中男女有别不说,各个弟子也需要单独的房间来修行,扩建是必须的。

    如今的云山观自然不会再去市井请劳力来帮助盖房子,帮忙的确实有,但不是普通泥瓦匠,而是兼领茂前镇土地的云山山神,当然距离得正神之位还远,但这么叫是没错的了。

    有土地相关的神灵相助,加上青松道人自己也有些道行了,建新屋自然效率极高,加上陆续下山采办的被褥等物,如今云山观已经人人有单间了,只有计缘和秦子舟始终住在老院落中,旁人则有意不多加打扰,留一份清静给两人。

    这一天,计缘正独自在原本道观的大殿外提笔推衍袖里乾坤,挥毫间,有雪花落在纸面上。计缘停下笔,抬头看看天空。

    “又是一年了。”

    随后计缘视线看向道观院门方向,耳中正有脚步声越来越明显,片刻之后,背着背篓的齐文迈着轻快的脚步到了院中。

    “计先生,没惊扰到您吧?”

    “没事,回来了?”

    齐文“嗯”了一声,先将背篓放在院门口,快步接近计缘,到了近处严肃道。

    “计先生,我下山的时候听说,当朝辅宰兼太子太傅尹兆先大人病危了。”

    “病危?”

    计缘明显愣了一下,心中感知棋子,袖中掐指一算,没有啊,尹兆先好得很啊,一点没有危局之相啊。

    “呃,你还听到些什么,再说细些。”

    “哎,山下城中的文人学子都在传呢,说是尹公这些年一直想要推行几项政令,好像是改革科举还要推行什么博书制,但一直收效甚微,朝中博弈极为激烈,这两年甚至有进展倒退的迹象,尹公已经六十五了,多年来劳心劳力,加上怒火攻心,就病倒了……”

    齐文说着,顿了一下后补充道。

    “那水楼府知府不是尹公的学生嘛,十分着急,也是急病乱投医,我下山的时候恰巧遇上那康大人,他想起我师父当初帮助衙门寻找被拐孩童的家宅位置之事,以为我师父可能是奇人,便求解能否治病救人。”

    计缘点点头表示了解了,至于为什么堂堂知府找一个道士问治病的事情,一来是对青松道人印象深刻,二来嘛,尹兆先是当朝重臣,病了肯定皇宫御医各处名医都去了,八成都束手无策,才会想到问问奇人异士。

    “计先生,我听孙道友说起过,您和尹公是有些交情的,您,要不去看看?”

    看着齐文一脸关切的样子,计缘笑了笑。

    “确实有些交情,过阵子计某去京城看看,不过就算没这事,计某也要告辞离开了。”

    计缘说着,眯眼看向远方。

    ‘尹夫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装病倒逼皇帝下决心?’

    正所谓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自然也治不好一个装病的人,难怪御医和各处名医们都束手无策了。

    本也打算近日离开,既然还有这事,那计缘第二天就向云山观众人告辞离去。众人除了有些不舍,倒也没太多离别愁绪,涉及仙道奥妙之后,心境也会变得广阔,就连孙雅雅也没有太多小女儿之态,而且她也知道等自己修行稳固之后,就算想独自回一趟宁安县也是做得到的。

    当然了,计缘也早就特别同云山观交代了,那部《妙化天书》是包含和另外四位友人的约定的,以后可能会有一些人前来借阅。

    ……

    离开云山观,计缘并未马上前往京畿府,既然知道好友身体没问题,他也不用急着过去,人间官场的事情当然交由他们自己摆平。

    计缘首先到的地方是他从未踏足过的燕州。

    燕州位于京畿府东南方向,又处于婉州的西南方向,是两州中间偏下方,通天江流域一个中规中矩的大州。

    计缘来燕州是为了当年的一个承诺,当初说书人王立和神女张蕊一起回了燕州,在那之前,计缘曾经答应张蕊,等白鹿娘子白若的二十六年之期一到,会带着张蕊一起去接白若,如今二十六年之期渐近,是时候去找张蕊了。

    二十六年前,周家老爷过世,京畿府城隍特许她这白鹿妖能在阴司中陪伴自己相公,直到周老爷阴寿耗尽魂归天地。

    要知道当初白若可以计缘坐骑的仙兽身份入的阴司,城隍和土地才网开一面,让她能陪伴自己相公,现在期限满了,计缘于情于理都需要现身去接一下的。

第551章 血光之灾

    牢头皱眉想了一会,心中多少也有些烦闷,这王立说书的本事确实了得,关押他的这一年多时间中,长阳府大牢里头难得多了不少乐趣。当然了,王立的价值不止于此,对于牢头来说,消遣一下固然好,真金白银才是落到实处的好处,比如出手阔绰也似乎来头不小的张小姐。

    ‘哎可惜啊,这说书匠一去,能拿银子的地方就又少了,所幸宰了还能捞一点好处。’

    有命令下来,自然也是有不少好处的,毕竟京城的尹尚书也为这王立说过一句话,所以要做掉王立有一定风险,但其实风险也不是很大,只要照着他心中想的去做,狱卒们估摸着也就挨几顿训斥。

    这会有狱卒过来换班,让其中几个同僚可以去吃饭和休息,其中有人直接走到牢头边上问一句。

    “头,一会去听王先生的那个《易江记》不?”

    牢头喝了口酒道。

    “去啊,当然去,不过你们来晚了,咱前面已经听到下半段了,不听完是真的不过瘾,现在不听以后就没了。”

    “是说啊,不过好在还有一阵子呢,若是几天听一个故事,还能听好些呢,在这都不用付铜子儿,给碗茶水就好!”

    “这王先生肚子里的故事也是,怎么也听不完,也总能想出新故事,怪不得原本这么有名呢。”

    几个狱卒听不出牢头话里有话,很自然地想着是说着王立刑满释放的问题,等到了下午,除了两个必须门口站岗的,剩下的狱卒就又和牢头一起带着凳子围到了王立牢房前,午休过后的王立也重新精神抖擞。

    ……

    张蕊依然撑着白伞走在雪中,离开衙门后首先去酒楼还了食盒,然后缓步从原路离开,只是这次走到一半,前方视线中忽然见到一个略显熟悉的人走来。

    走在人群中的计缘根本毫无特殊气息显露,就和凡人没什么两样,张蕊愣了一下之后仔细看,才确认自己应该没有看错,赶紧快步上前,远远就喊了一声。

    “计先生!”

    计缘本就是冲着张蕊来的,听到张蕊的声音,朝着她点了点头,视线则望向她来的方向,等走近几步后,他才以平常的声音道。

    “去大牢看王立了?”

    “先生,您都知道了?”

    计缘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一边的茶楼。

    “我只知道王立在坐牢,却还不清楚他因何而坐牢,去那边坐坐和我说说吧。”

    “是!”

    张蕊对于计缘的话自然听从,赶紧跟随先走一步的计缘一起走向茶楼,坐下之后,张蕊也一五一十将王立坐牢的事情讲了出来,究其根本还是在老龟的那些故事上。

    当初王立被请去一家大酒楼说书,引得满堂喝彩,楼中有个同行是偷偷记他的故事的,早闻王立大名,对其推崇备至,狠狠拍了王立的马匹,随后还被王立邀请回家探讨故事。

    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说书人同行看似同王立成了好友,后面却多次踩点后趁着王立不在家的时候潜入室内,盗取了王立的许多的书稿,要命的是其中有当初萧家与老龟那故事的一卷初改版本的手稿。

    那个说书人到底是业内人士,只是粗粗浏览就知道是个好故事,哪想那么多,当然是要用来牟利的,而长阳府这边王立在,说书人多少要点脸,就偷偷去了京师,用盗取自王立那边的故事说书。

    本来确实是积攒了一些名声,可要命之处在于王立那手稿,改了朝代也避开了杨氏这个国姓,但萧氏的部分却没动的,这书说了几场之后就出了大事,被萧家人给盯上了。

    直接私下抓捕不说,那说书人更是毫无节操的供出了王立,王立人在长阳府,锅从京城来,也遭了殃,若非尹青早就看萧家不顺眼,听闻此事顺势插了一手,让萧家束手束脚,王立和那说书人估计小命不保,但一个诽谤朝廷命官的罪名是开脱不了了,所以还得坐牢。

    权力斗争是很残酷的,尹青早些年名头不显,官场上皆以为其人都是因为父辈之荫才能崭露头角,但这些年里有这种感觉的人少了,许多官场老油条已经隐约明白,尹家人没一个简单的,这也是一贯嚣张的萧家能放过两个说书匠的缘故。

    由张蕊讲明的来龙去脉就是如此,计缘听完之后并未表达什么意见,只是磕着桌上的瓜子。

    “对了计先生,您这次来是让我一起去接白姐姐的吗?”

    笑了笑点点头。

    “正是此事,期限已到,是时候了。”

    张蕊犹豫一下道。

    “先生,具体是什么时候啊,王立他还要几个月才会释放的……”

    “呵呵呵呵,放心,时间还够,能等王立出狱。”

    计缘这么说着,思绪却飘香长阳府衙门大牢,之前他粗略一算,王立可是有血光之灾啊。

    而在两人进入茶楼的时候,小纸鹤已经拍打着翅膀飞向了衙门大牢的方向。

    对于小纸鹤如今的速度而言,片刻就已经到了大牢外,在两个狱卒头顶盘旋了一会。

    “嗬呼……”

    其中一个狱卒打了个哈欠,而哈欠这东西有时候会传染,另一个狱卒看到同僚打哈欠,也跟着打了一个,一道白光嗖得一下就从两人头顶闪过,飞入了牢内。

    纸鹤贴着大牢顶上飞,遇上有巡逻过来的狱卒,会立刻贴在顶上不动,但它很快发现这些拿着棒子配着刀的家伙根本不看头顶,也就放心大胆地直接飞到了王立所在的牢房顶上。

    到了这里,小纸鹤就挂在牢房天花板一块阴影中,继续了它最喜欢的观察工作,看声情并茂的王立,也看聚精会神的狱卒和周围其他犯人。

    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一些的狱卒坐在同僚中间,脸上表情微微一变,身子很隐晦地前倾,看到这种情况,小纸鹤似乎立刻明白了什么,歪着纸脑袋看看自己的尾巴,再看向下面。

    “哔……”

    极其细微的声响被淹没在王立的声音中,但小纸鹤似乎听到了。

    “哎呦,你们谁放的屁啊!”

    “是啊,这吃了什么啊……”

    “齁臭啊……”“散一下散一下……”

    那个年纪大一些的狱卒首先“发难”,其他狱卒抱怨着散了一下,虽然牢里本身有异味,但嗅觉失敏显然不包含这充满新元素的味道,一众狱卒兜着衣摆扇动赶气之后,才重新坐下听书。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立牢房顶上的小窗栅栏处,外头的天色越来越暗,今天的故事也早已经讲完,狱卒们都散去了。

    王立躺在牢房的床上昏昏欲睡,正在这时,有狱卒走来这边,“啪啪”两声拍了拍栅栏。

    “王先生,王先生?”

    王立惊醒,一下坐了起来。

    “啊?狱卒大哥有什么事?”

    “哦,门宴楼的一个伙计送来一个食盒,说是张小姐白日离开的时候订的,给你送来当晚膳的。”

    “是吗!”

    王立面露惊喜。

    “嘿嘿,王先生倒是好福气啊,张小姐对你芳心暗许,羡煞旁人啊!”

    王立挠头笑笑。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我哪高攀得上人家啊,正好晚饭没吃饱!”

    狱卒开了牢门,将手中食盒递给王立,还将里头的烛台点燃。

    “那我就不打搅了,等你吃完了我再来收拾。”

    “哎好,狱卒大哥慢走!”

    王立搓着手,等狱卒关好牢门离去,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食盒,接着烛火一看,顿时皱了皱眉头。

    ‘这菜色可比张姑娘平常带来的差远了啊……哟,还有酒?’

    张蕊是很少给他送酒的,但看到酒,王立自然更高兴几分,心中这么想着,抓起碗筷就先吃了起来,随后伸手抓起酒壶,打算直接对着壶口灌着喝。

    只是酒壶还没送到嘴边,忽然有白芒一闪而逝。

    “啪~”

    “嘶……”

    王立捂着手闪开几步,看看摔碎的酒壶再疑神疑鬼地看向牢中各处,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惜了这壶酒啊……”

    良久后觉得可能是自己抽筋加眼花的王立才惋惜一句。

    ……

    过了一会,狱卒拎着食盒回到了大牢外头的厅中,对着牢头摇摇头。

    “酒壶摔碎了。”

    牢头面色一肃。

    “嗯?他察觉了?”

    “应该没有,我就在不远处猫着,似乎是不小心。”

    牢头皱起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天再说吧。”

    “嗯。”

    毒的刺激性比较大,那壶酒中其实加了剂量合适的泻药,用酒味掩盖药味,随后王立会在几天内腹泻不止,再合规合矩地找个大夫给王立看病开药,彰显狱卒的关切,但这煎药的活肯定也是狱卒来做。

    在药中继续加合适的泻药,然后逐渐减小剂量,无需太长时日,王立就会因为“恶疾”而死在牢狱中,而且连仵作都验不出来。

第552章 小人物(求下票)

    尽管天色已经昏暗,但计缘和张蕊所在的茶楼依旧热闹,客人早已经换了几批,也就少数几桌客人没动。一个说书先生正在大厅中心说书,吸引了楼中绝大多数茶客,计缘也在其中。

    不过张蕊此时是无心听书的,她刚刚听到计缘说王立的事,心中有些许慌乱。

    “计先生,您的意思是王立会有危险?”

    张蕊道行不高,若要看王立的气相,需得有一定的祈愿关系,比如王立到她立身的庙中上香,否则看得很浅,之前她可没看出王立会有什么杀身之祸的样子。

    “王立书中隐射的,是当朝御史大夫所在的萧家,其职能监察百官,某种程度上说,权力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非有尹家横插一脚,王立早就死了。”

    张蕊知道萧家是大官,但她也清楚尹兆先如日中天。

    “可,可是有尹公在啊,鬼神都皆知尹公乃当世大儒,身具浩然正气,明忠奸洞是非,两京城百里而涤荡浊气,既然尹家过问了,王立应该没事才对……”

    说到这里,张蕊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随即一变。

    “不对!听说尹公病危!难道尹公快要……”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张蕊这明显是关心则乱啊,计缘赶紧打断她的话。

    “别胡思乱想了,就算真出什么大乱子,直接把王立抢出来便是了,还能看着他死不成?”

    张蕊愣了下也马上反应了过来。

    “对啊,直接抢出来就是了,命都要没了还管那么多啊!我以为计先生是那种不会干涉凡间事务的仙人呢……”

    计缘笑笑。

    “凡尘多少不平事,凡尘多少冤死人,计某确实管不过来,有时候也不便多管,但也不代表修仙之辈就不会管事,计某认识的高人中,就有不少是性情中人。”

    张蕊听着这话有些蠢蠢欲动。

    “那要不,今晚我就将王立给带出来?”

    计缘忍不住摇了摇头,思索着王立的处境,又引申着想到萧家的情况和尹家的情况。

    “且先去问问王立本人如何想吧。”

    ……

    天渐入夜,茶馆也已经打烊,计缘和张蕊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向着长阳府大牢行去。此刻张蕊倒是对王立没多大担心,而是更好奇身边的计先生,落后半个身位,频频小心地观察计缘。

    计缘走着走着,忽然转头看向张蕊,把这白衣神女吓了一跳。

    “可有什么话要说?”

    张蕊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

    “我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长阳府的文判官,得知您当初请肃水水神的手段,其实是一种了不得的大神通,更明白了那水神口中的龙君,其实是通天江中的真龙。计先生,您道行究竟有多高?”

    张蕊只是一个德业小神,不算土地也不归阴司,懂得自然不多,当年在花船上发生的事情,在水神和涂思烟心中留下了极大的震撼,但动静其实都不大,但张蕊和王立的感觉差不太多,只不过知道在短暂的交锋中计缘和水神是占上风的。

    但这些年下来,随着张蕊了解得多了一些,逐渐开始明白计先生的厉害,很可能比一府城隍都不会差了。

    “怎么?你还怕救不得王立?”

    听到计缘这么问,张蕊赶忙摆手。

    “不是不是,呃呵呵,我就是好奇,先生道行一定是极高的,我听说有些仙道高人游戏红尘其实也是问道叩心,您当初是不是早就知道白姐姐的情劫啊?”

    计缘微微一愣,恍然想起在《白鹿缘》的故事中,白鹿其实是“老神仙”的坐骑,名义上算是同白鹿有一层师承关系的。

    想了下后,计缘觉着此事多说多错,笑了笑回答了一句“并不知道”后,继续朝前不再多言。

    计缘这回答让张蕊也愣了一下,本来她后面的一大串问题都想好了,结果计先生直接一句“不知道”,原地站了一会后见计缘走远了,张蕊才赶紧跟上。

    但越想越不对,总觉得计先生那一笑十分高深莫测,思索片刻,忽然觉得先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想问什么,觉得麻烦才故意这么说的?

    夜间的衙门区域十分安静,长阳府大牢外的守备频频打着哈欠,计缘和张蕊就这么走过两个门前守卫进入牢中,在来到王立的牢房前,一路上看守的巡逻的和瞌睡的狱卒都对两人视若不见,而其他牢房中的犯人则纷纷睡得更酣。

    只有王立牢房顶上的小纸鹤察觉到主人来了之后,扑腾着翅膀从牢里飞出来,落到了计缘的肩上。

    “啪啦啦……啪啦啦……”

    小纸鹤快速扇动几下翅膀,带起一阵微风和响动,然后伸出一只翅膀指向牢房地面。计缘和张蕊顺着它翅膀的方向,见到那边有一摊尚未干涸的液体,以及几片没有收拾干净的瓷器碎渣。

    “原来如此,做得不错!”

    计缘夸奖一句,小纸鹤就扭动了几下身子,显得十分惬意。

    张蕊视线从地上的酒水中移开,随后就望向了睡梦中的王立。

    “王立,王立,醒醒,计先生来了!”

    计缘也同样在看着王立,法眼之下,隐约觉得其气相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还没来得及细看,张蕊已经直接穿过牢门入到牢房中,十分自然地一把揪住了王立的耳朵。

    “醒一下,计先生来了!”

    强烈的疼痛刺激下,王立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哎呦,嘶……姑奶奶你轻点,轻点……”

    “小声点!计先生来了!”

    “啊?”

    王立痛都顾不上了,在牢房中找了找,随后才看向栅栏外,果然见到计缘就站在那里,仿佛这么些年王立觉得自己都越来越沧桑了,而计先生和记忆中的形象依然一模一样。

    “王立见过计先生!”

    直到王立行礼,张蕊才松开了手,计缘看着王立被张蕊这么物理的方法叫醒他,也不由眉头一跳,看看王立耳朵都被揪红了,刚刚这神女下手可不轻啊。

    计缘也浅浅向王立回了一个礼,看向王立也颇有些感慨,这说书人算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已经两鬓隐见白霜了,只是王立的身形居然出乎计缘预料的清晰了几分。

    “多年不见,你说书的本事倒是没拉下,都说到牢里来了。”

    王立以为计缘在调侃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般场合见先生,王某委实羞愧,不过王某也没有闲着,已经将当年先生所述的诸多故事编写完毕,细心雕琢多次,有不少更是已经广传开去,算是不负先生所托了。”

    “嗯,听说了。”

    王立看看边上的张蕊,知道肯定是她说的,更是下意识揉了揉耳朵,还好张蕊每次揪耳朵都换一只,否则他都怀疑不是哪只耳朵会被拧下来,就是会两只耳朵一大一小。

    “书的事情先不多言,还有一事关乎你自己。”

    “对,王立,你最近有血光之灾呢,还是跟我离去吧,我跟你说……”

    张蕊迫不及待地将自己了解的事情一五一十同王立讲明,并且还补充了地面酒水的事情,王立越听脸色越是不对,最后诧异看向地面摔碎酒壶的地方。

    “这是毒酒?”

    “也未必是毒酒,下毒就太明显了,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纸鹤不会打碎它。”

    “纸鹤?”

    王立愣了愣,忽然发现计缘肩上有一只白色纸鹤,回想起那道白光,王立不由行了个礼。

    “多谢计先生,多谢纸鹤恩公!”

    “那还等什么,走吧?”

    张蕊又催促一次,王立正要应下,忽然又皱起眉头。

    “可我若如此离开,岂不是越狱,岂不是畏罪潜逃?尹大人为我仗义执言,我这一走,朝中政敌岂会放过这机会?”

    “你这呆子,尹大人是朝廷大员,更是尹公之子,他能有什么事?最多被人数落几句,脸上无光,你可是要丢性命的!”

    王立看看一脸淡然的计缘,再看看面露急躁的张蕊,犹豫道。

    “狱卒闲谈的时候提起过,尹公病危了,这种时候……”

    “哎呀,那你……”

    张蕊急得走近王立,后者条件反射般捂着双耳退开一步,看得前者又好气又好笑。

    “就算我待在牢里,有张姑娘你在,他们肯定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王立倒也不是真不怕死,而是明白张蕊不会不管他,张蕊被这无耻的态度气笑了。

    “就算我是鬼神,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的,总有疏忽的时候,万一我不在你被害了呢?尹家的事轮得到你贡献什么?你一个小人物,扯什么高风亮节?”

    本来在王立在张蕊面前一直唯唯诺诺的,但听到张蕊这话,越听心中越是有内心积气,终于,等张蕊才说完,王立放下双手站直了身体,捏着拳头对着张蕊道。

    “小人物又如何?小人物也有骨气!尹公当世大儒,尹家一门忠烈,天下读书人谁人不仰,谁人不慕?如今尹家正值危局,我这小人物帮不上什么,但也不想拖后腿!”

    “你!”

    张蕊一靠近,王立的气势立马泄了,吓得捂着耳朵后退两步。

    “好了,你们这两口子倒是完全把计某给忘了……”

    计缘无奈出声,牢房里的张蕊和王立同时一愣,刚刚确实都把计先生给忽略了。

第553章 疯了

    “计先生……”

    “先生勿怪,是王立疏忽了……”

    见两人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子,计缘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这一人一神两个家伙居然都没听出他前半句话里话里隐有所指,又或者也可能是装糊涂。

    “计先生,您说说这姓王的呆子吧,他当自己铁打的呢,若不是我隔三差五给他送吃的打牙祭,指不定现在就是皮包骨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居然在这吼我!哼!”

    王立心虚得不得了,不敢看张蕊,只能看向计缘,希望计先生能理解自己。

    计缘看看牢房里面的两人,忽然笑了笑。

    “不若这样吧,就让计某陪着一起坐牢,定保你无恙,如何?”

    计缘的视线扫过王立和张蕊,两人都愣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良久后张蕊才诧异道。

    “计先生,您,陪他一起坐牢?您认真的?”

    “是啊计先生,牢里可不太舒服的!”

    计缘笑笑。

    “再不舒服的地方计某也住过,而且计某住这也不是没事做。”

    在王立和张蕊两人愣神的时候,计缘已经在牢房上一点,打开牢门走入其中,随后又将门反锁上。

    细细看看牢里陈设,一张往内纵深八尺有余的土砌床,中间还有矮桌案和烛台,一侧墙壁顶上还有不过一掌高的一臂宽的矮窗,虽然是个双人牢房,但却给王立当了单间。

    “呵呵,环境还不错!”

    张蕊和王立面面相觑,看来计先生是认真的,只能说高人行事常人就是看不透。

    夜深了,张蕊早已经离开,此时王立牢房中就只剩下了他和计缘。王立躺在矮桌案的一边怎么也睡不着,小心张望一下桌案另一端,计缘侧卧酣睡呼吸均匀。

    有心想要叫计缘一声,但王立又不敢真的吵醒计先生,良久之后只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不过计缘的存在虽然让王立有些局促紧张,却也令他充满安心感,加上计缘身上那股祥和清气,仅仅不到一刻钟之后,王立就睡着了。

    等王立一睡着,计缘反倒睁开了眼睛,一双扫向桌案另一端的说书人,望其气相似是在梦中,但又不是寻常之梦。

    计缘将双目睁大一些,展开法眼细观,王立身上隐隐现出一层淡淡的白光,这和人火气可是有些区别的,也令计缘十分陌生。

    ‘有点意思!’

    计缘思索良久居然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定义,要知道三十年下来,如今的他可不是曾经的修行小白了,虽然不知道的依然很多,但知道的也不少。

    王立身上这层光并无什么防护作用,更不是浩然之气,而人火气还在更外围,呈现红色,以头顶双肩最旺盛,没有贴着身体这么紧的。

    可这一层光究竟是什么,觉着好像毫无作用啊?

    计缘已经好久没遇上有事情能把自己这双眼睛难住了,尤其王立还是个凡人,尤其还是棋盘虚子。

    ‘嗯?虚子?’

    计缘心中一动,已然呼应意境中的棋子,将之扣在手中,借此细细感应,同时也换种角度去思考这白光,未必其本身就一定会有什么神异。

    良久,计缘又眯起了眼睛,他已经摸出点门道来了,王立身上的这层浅浅的白光,和某种情况有些像,比如一间屋子里点着灯但关着门,门缝隙处往往会显露一条内部的光带。

    难道这王立的梦境如此特殊?

    计缘原本就存在的好奇心此刻更是大起,就目前情况看,似乎是因为王立的梦,可又不太像,只不过他计某人实在没什么了得的入梦之术,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懂入梦之法,就连鬼神之流的托梦都比他强一些。

    但鬼神之流的托梦与仙道的入梦之术又有区别,入梦的层级其实是挺高的,说是入梦,其实讲求的是入人心中之境,对施法者的心神之力和元神凝实程度都要求极高,某种程度上和天魔之法有些类同,而托梦实则是将人的意识代入托梦者的环境而已。

    计缘自问在心神方面自己绝对强悍,天倾剑势威力这么强,两分是青藤仙剑之利,八分是他计缘心神和意境之功。

    可是问题来了,他的元神足以入得凡人心中,可那只是粗暴地打破壁垒,真这么做,王立要么醒不过来了,要么醒来也会成了白痴。

    思索一会之后计缘实在是安奈不住好奇心,于是暗暗施法,意境显现天地化生,以这种最温和的方式去尝试,看能不能和王立心中世界碰着。

    在计缘的有意控制下,意境犹如满出水盆的清澈细流,慢慢延展向牢房各处,也延展向王立,他不期待能借此“入梦”,至少能看一看这光线外露的内景如何。

    良久之后,计缘缓缓闭上眼睛,同王立成功有了意境的部分相融之处,也隐隐看到了那一番景色。

    那是一片黄昏之中,有一女三男四人骑着马狂奔,那女子在最前头,而且身前还绑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而在这四人四马背后,有数十骑在不断追赶。

    “不行,他们可以频频换马,我们坐骑的马力已经快耗尽了,跑不过的,我挡住他们,你们快走!”

    其中一人说着忽然放缓了马匹的速度,让那匹已经喘气喘得口吐白沫的马能得以回回气。

    “胜言——!”

    前头那女子回头冲着那男子大喊一句,边上两个男子则骑着马左右赶着。

    “快走,否则我们全都走不了!”“别让胜言白白牺牲!”

    已经缓缓停下的男子朝着前方大吼一声。

    “走——”

    吼完之后,男子解下身上一张弓,取出脚边箭筒中的箭矢,弯弓满月之后略微平缓呼吸,然后张弦的手松开。

    “嘣~”“嗖~”

    箭矢刹那间飞射向后方追兵,最前头一名黑袍男子瞬间拔刀。

    “当~”的一声,直接将飞射而来的箭矢隔开。

    射箭男子并未气馁,而是快速抽箭再弯弓射出,这次瞄准侧边,并且射向马腿。

    随着箭矢飞去,那匹马腿部血花溅射,随后就是人仰马翻,更有两人被带倒。

    可惜箭矢只有三支了,而且距离也太近了,三箭之后,虽然中了两箭但却杯水车薪,追兵也已经到了近前。

    “刘胜言,乖乖受死!”

    领头的那男子大喝一声,已经持刀在手,而射箭男子则瞠目欲裂,不示弱地同样怒喝。

    “受你他娘的死,先留你下来陪葬!”

    言罢,男子已经策马冲向了敌手。

    计缘好似在远方看着这一幕,但视线又如同近处那么清晰,令计缘诧异的是,这刘胜言的五官居然和王立差不多,只是胡子长些发型也有些差异。

    刘胜言力战之后,最终还是不敌,被直接削首,而追兵也并不停留,除了拿走首级外,任由尸首躺在荒郊,继续往前追击。

    计缘本以为这梦随着“刘胜言”死了应该破了,却没想到还没结束,随后他更诧异地发现,另外两个逐个就义的男子,样貌也化为王立的五官,并且先后战死。

    在这种拖延之下,最后一个女子终于抱着孩童逃到了一条大江边。

    计缘心神一动,虽然流域不同,虽然有些差别,但这条江应该是春沐江。

    “不——广同呢?船呢?广同呢?船呢……”

    计缘此刻的情绪是有些古怪的,因为这女子此刻也化作了王立的五官,尽管这歇斯底里的喊声是女子的声调……

    眼见前方无船,后方追兵已至,绝望之中,女子直接抱着孩子跃入江中,但人还在空中,后方已经有一柄长刀飞射而来。

    “噗……”

    刀刃刺入女子身体,她竟然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将婴儿前举,不可思议地避开了被双人对穿的下场,但力气也已经消失,跌入水中的时刻,眼睁睁看着婴儿被江水冲走。

    外头牢房内,计缘闭着眼微微皱眉,而在已经中,江河上的婴儿还在随水飘走。

    “头,那孩子怎么办?”

    “顺着江水追,一个都不能放过!”

    没错,这会这个看起来好像是反派的人,也化出了王立的五官。

    一众骑手沿江追逐,更有人往前方去找船只,只不过在追了百丈之后,他们全都亲眼见到江面上因为暗流出现漩涡,且那孩子的襁褓也应该彻底湿透了,就此沉入春沐江中不再浮起。

    然后计缘的视线跟到了水下,有一只黑背大龟在江底游动,背上正有一个被气泡罩住的婴儿,而这大龟,居然也隐约有王立的五官,很是让计缘凌乱了一小会。

    “哎……早知道早点出手了……”

    老龟叹息着出声,这语态居然同乌崇也有一丝神思。

    大牢中,计缘再次睁开眼,而王立还在睡梦之中,这其实不是简单的一个梦了,而是一个世界,属于王立的书中世界,这世界可能并非是因为计缘的缘故才出现的,或者早在王立成棋之前就应该有类似的情况,只是如今才更明显起来。

    “难怪你说书如此富有感染力!”

    计缘喃喃着,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王立的这份能力如此特殊,虽然看似并无什么太大作用,却让计缘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

    某一刻,计缘灵犀念闪,忽然想到了曾经令他受益匪浅的《云中游梦》,结合王立此刻的情况,让他有了些想法,起码还得再细细了解多次才行。

    第二天白天,计缘已经在桌案上铺开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以他最擅长的衍书方式在宣纸上细细书写推衍起来,王立则惊叹地在边上看着计缘的字。

    “王立,又有人给你送吃的了。”

    王立小心地看了一眼计缘,再看看外头的狱卒,计缘抬头笑笑。

    “没事,他看不到的,放心些,大胆些。”

    “哎!”

    狱卒开门进来,送吃送喝,这回连菜里也下了药,酒里更是没落下,计缘只是挥袖一扫,就已经将酒菜净化。

    王立将菜肴放好,见计缘点头才敢下筷子吃,同时还倒了酒递给计缘,低声道。

    “计先生,您喝不?”

    计缘摇摇头继续书写。

    王立的一举一动却被小心躲在远处,不时张望一眼的狱卒瞧见,在他眼中,王立显得小心翼翼,但时不时又谨慎地朝前敬酒,甚至还会想要把筷子递给空气,显得十分诡异。

    又是一天,又有酒菜,王立没有腹泻,又过一天,又有酒菜,王立还是没有腹泻。但与之相对的,王立也越来越大胆,他这两天已经清楚狱卒确实见不到计先生,甚至“确认”狱卒看不到他和计先生的互动,所以行事也放松起来。

    “王立,有人送吃的。”

    “哎哎,来了!”

    王立兴高采烈地过去,伸手接过食盒,但狱卒却送了食盒立刻缩手回去,又锁上门,而王立完全不以为意,打开食盒拿出酒菜。

    “哟,嘿嘿嘿,先生,今天有烧鸡哎,给您一个鸡腿来?”

    “啊,您不吃啊?哎那我先吃了,哦对了,敬您一杯!”

    王立表情在兴奋、谦恭、喜悦、皱眉中转换,同室内的“人”聊得活热,不光是远处的狱卒,就是周围牢房的囚犯,都看得毛骨悚然,这种感觉装是装不出来的。

    狱卒小心地看着远处的一幕,下得药起作用了,但作用和想象中的不同。

    ‘王立……已经疯了……’

第554章 游梦

    王立啃着鸡腿,不敢离计缘太近,保持一定距离地欣赏计缘UU小说的书法,他虽然是个说书的,但自问也是读书人,以前觉得自己的字其实还可以,毕竟说书人这门行当,需要讲的时候多,需要记录的时候也不少,但显然根本不能同计先生的字相提并论,不愧是神仙。

    虽然在王立看来计先生就是在写书法作品而已,但之前也听先生说过,这其实是在推衍妙法,是被先生称为衍书之法。

    这种高深莫测的东西王立不懂,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一个颇具傲骨的书生落难牢中,同一个仙风道骨的先生共患难,本以为那先生只是一位高人,谁承想最后竟是神仙……

    故事的情节一点点浮现在王立脑海中,而这次的主人公是他自己,一想到这些,王立就有些激动,脸上也自然而然露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笑容,加上那满嘴泛光的鸡油和挂在嘴角的鸡皮,怎么看怎么诡异,怎么看怎么邪性。

    远处牢房的走廊上,那小心盯着王立牢房的狱卒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嘶……”

    狱卒看看周围牢房尤其是王立牢房对面那三间,里头的几个犯人全都缩在角落,有的身上还盖着茅草,显然也是有些惊悚感,又看了一会之后,感觉有些头皮发麻的狱卒实在忍不住了,直接离开了这边往外厅走去。

    片刻之后,狱卒回到了外厅位置,总算觉得缓了口气,伸手挫折手臂,让自己能够更暖和一点。

    “怎么回来了?东西他吃了?”

    坐在桌前喝着小酒的老头见那狱卒搓着手回来,于是便问了一句,后者勉强笑笑,点头道。

    “吃了,酒菜都吃了,还是没有腹泻,但这里,越来越严重了。”

    狱卒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以此表示王立的精神问题,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

    “头,那王立如今的情况,看着越来越瘆人了……”

    老头皱眉抿了口酒,他当然也清楚王立的情况,实话说他也有些瘆得慌。

    “头,王立这情形太诡异了,我听老一辈说,这种人死了变鬼可厉害了……”

    “嘶……”

    牢头也哆嗦了一下,伸手拿起酒壶给边上的空碗也倒了些。

    “来,你也喝点酒压压惊。”

    “哎!”

    ……

    时间过去两个多月,王立的“癫狂”已经真正常态化,再也没有狱卒过来这边听书,并且已经有好些日子没送那种食盒过来了,更没有在监狱的饭菜中加料。

    这一天计缘收笔,桌上一堆宣纸上都布满了蝇头小字,或重叠或铺开,虽然纸页并不相连,却有种所有文字都连接一体的感觉,隐隐交相呼应如有云烟在文字之间牵连。

    当然这些王立是看不到的,他只是觉得计先生的这些文字很好看,也很和谐,但看久了莫名让人想打瞌睡。

    “呃,计先生,您写完了?”

    计缘将狼毫笔放在笔架上,活动一下手脚,看着矮桌纸面上的文字,带着笑意点头道。

    “嗯,写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再雕琢雕琢便可,能成此篇《游梦》,还得多谢你帮忙了。”

    “我?”

    王立指着自己的鼻子尴尬笑笑。

    “计先生您别取笑我了,我哪有本事指点您练习书法啊,在边上吃饭喝酒瞎捣乱倒是真的……”

    说到这里,王立瞅了瞅外头,看到这一处牢房走道尽头并没有狱卒过来,视线回转的时候,发现对面牢房的犯人同他的视线接触后立刻缩到一角。

    “计先生,他们有一段时间没送酒菜来了,张姑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啊……”

    计缘摇头笑了笑。

    “怎么,还盼着他们送?”

    王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如实回答道。

    “这,不是有先生您在嘛,他们也毒害不了我,那些酒菜虽然不如张姑娘的,但好歹比牢饭好不少的……”

    说到这,王立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警觉道。

    “先生,您说他们是不是放弃下药?打算用别的方法对付我啊,比如趁我睡着的时候给我来一刀?距离我出狱可没多少时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怕什么,碍于尹家的面子,他们绝不敢公然对你出手,安心待着就行了,或许他们觉得你如今这样子也用不着杀了。”

    王立挠挠头。

    “就是说啊,我这种小人物,萧家大老爷当个屁放了不就是了。”

    正这么说着呢,廊道尽头有脚步声传来,很快牢头和狱卒就来到了王立的牢房前。虽然王立说书的时候很有种运筹帷幄气概,但正常状况下还是和个寻常书生一样,偷偷看身旁计缘好几次,想看看先生有什么反应。

    王立的这种自以为隐蔽的动作,在老头和狱卒眼中一目了然,但这样反而更瘆人。这段时间也不是没狱卒想过是不是王立牢房闹鬼,现在每个狱卒身上都带着护身符的。

    “咳,王立,你刑期到了,可以走了!”

    “啊?”

    王立下意识看向计缘,然后才看向狱卒。

    “不是,两位差爷,我这应该至少还有半月吧?”

    “嘿你这说书匠,还嫌弃坐牢坐得不够久吗?你记错时日了!”

    “我记错了?”

    王立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计缘,后者并没说什么。

    “是啊,记错了,你可以出狱了。”

    一边计缘冷笑一下,对着王立点了点头,后者赶忙回应狱卒。

    “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我呃……”

    王立扫了一眼牢中,也没啥行礼好收拾的,而计先生已经挥袖之间将矮桌上的文房四宝都收走。

    “这就走吧!”

    王立说了这么一句,只好硬着头皮走出牢房,然后看到另有几个狱卒将边上几个牢房的门也打开了。

    “出来了出来了,你们两可以出狱了!”

    “出来,你刑期满了!”

    见周围四五个牢房的犯人都有人在释放,王立倒是松了口气,大家都一起出狱应该是没问题了。

    “呃,几位差爷,这是圣上大赦天下还是有别的喜讯政令啊?”

    王立显得有些谄媚地的询问牢头,后者看了看他。

    “呦,不愧是读书人,想得明白!”

    王立这就彻底放松下来,那些个一起出来的狱友们也都兴高采烈,只不过出来后都下意识远离王立一些距离,甚至边上某些狱卒也是。只有计缘似笑非笑地看着所有人。

    这些囚犯关押的位置看似比较偏,其实距离大牢门口不远,不算是地牢深处,只是一路出来,却发现沿途的牢房内都没什么犯人,也不知道都转去了其他牢舍,还是已经都放了。

    等一众出狱的囚犯到了外头大堂的开阔处,发现有另有几个狱卒站在那边,看到他们出来,忽然诧异地大喝一声。

    “有囚犯脱走!”

    “关上外门,关上外门,有囚犯脱走!”

    “铮”“铮”“铮”……

    一个个狱卒瞬间拔刀出鞘,看得王立和其他囚徒目瞪口呆。

    “大人!冤枉啊!”“差爷,差爷!我们没有越狱啊!”

    “是这几位差爷说我们可以……”

    有狱卒回头,却发现包括送他们出来的几个狱卒在内,周围所有狱卒全都已经兵器在手,且刀刃晃晃。

    “你们要害命!?”

    “囚犯脱走且胆敢反抗,统统拿下!”

    说是拿下,那些面目狰狞的狱卒却直接毫不犹豫地挥刀砍来。

    “噗……”“噗……”“噗……”

    “哎呀……”“啊……”

    刀光闪动几下,几声惨叫响起,牢头也在这一刻感觉到背后撕裂般疼痛,一转头发现有狱卒砍了他一刀。

    “停手!统统停手!”

    牢头带着痛苦的大喝让狱卒们全都停了下来,许多人刀上都带着血迹,但脸色却都透露着惊悚,所有人左看右看然后面面相觑。

    哪有什么囚犯,哪有王立的身影,只有他们这些几乎人人带伤的狱卒,甚至有一个倒在地上受伤不轻。

    “我们……在干什么?”

    “王,王立呢?”

    良久之后,除了那个伤得重的被包扎后躺在一边,所有狱卒经过简单包扎后,都和见了鬼一样待在前端大厅,一个个脸色苍白,不光是失血过多,更多的是吓的。因为王立以及那些犯人全都好好待在牢里,连锁都没有开,而他们这些狱卒却明明都记得刚才的事。

    “头……我们不会见鬼了吧?”

    牢头深吸一口气,却没法反驳。

    “那王立,还杀么?”

    牢头嘴角一抽,看向问话的手下。

    “杀?你去杀?”

    钱当然是好东西,这事也可能带来一些前途上的便利,但那也得有命受啊!

    ……

    半月之后,在一个两个狱卒小心翼翼的相送之下,计缘和王立一起出了长阳府大牢,而张蕊早已经笑盈盈地在外头等候了。

第555章 似曾相识

    有计缘陪在王立身边,使得张蕊对王立的安危十分放心,现在王立已经出狱,心态就更轻松了。

    “怎么样,他们除了下药,还怎么害过你吗?”

    三人边走边说,张蕊语气也有些跳脱,最近一段时间她没去大牢看王立,也不清楚后面的事。

    王立想到这事就露出后怕的神色。

    “当然有啊!你是不知道啊,他们居然想要伪造一出我越狱失败被杀的事故啊!”

    “啊?”

    张蕊上下看看王立。

    “嗤……就你?越狱?他们这么看得起你啊,这么做也得上面的人信啊!”

    “哎呀,我周围牢房的几个凶恶的犯人也一起被放了,他们是想伪造众人越狱的事故,然后连我一起杀了,得亏了计先生在啊,否则我怎么都走不出这长阳府大牢了的!”

    张蕊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计缘,后者一脸风轻云淡,只是摇头笑笑。

    “哎哎哎,我们不是去酒楼吃饭么?还是说去别家?”

    王立忽然发现三人脚步并未在路过的两家酒楼前停下,被香味勾起馋虫的他频频回头,若不是计缘和张蕊都没停步,早该走不动道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也不想想你身上什么样子?”

    王立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大牢里待这么久,一下子出来了都未曾修正洗漱,当然没什么体面的样子,也才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很古怪,顿时有些羞愧地想要掩面。

    ……

    两天后的清晨,一艘小舟自长阳府水港出发,顺着通天江悠悠驶向京畿府方向。

    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货船也比较少见,江面上的船只寥寥无几,驶出长阳府城后不久,就能看到江岸上的皑皑白雪。

    如今还是正月,但元宵已经过去,计缘这回是真的在牢里过了个年,他当然能感觉到新旧年交替的变化,但王立和其他囚犯就没什么感觉了,大牢里甚至连饭菜里都没多加块肉。

    张蕊披着一件带兜帽的白色绒皮披风,独自站在船头,看着江面的景色和两岸的白雪,小舟的船舱里,长桌上计缘在这头对着那篇《游梦》随笔修改,而王立则在另一头苦思冥想,写一个书生坐牢的故事。

    本来计缘是不打算带上王立的,但王立很想看到《白鹿缘》这个故事的真正结局,以便真正完成这个故事,算是以此说服了计缘。

    船尾处有两个船夫,是两兄弟,一个正在摇橹,一个正用炉子煮着开水,以便用来泡茶。

    计缘改完书面上少许不通之处,感觉到《游梦》一篇较之前更加顺畅,心情更好了几分,收笔抬头,眼前的王立还在写着,甚至在草稿上涂改自己的之前的文字,看看纸面,只给计缘一种“惨不忍睹”的感觉。再看向船头,张蕊站在那里跟个雕塑一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显然张蕊虽然修神道,道行也比曾经提升了一些,但对自身修为却并不怎么看重,频频出自己的管辖的地界也毫无心理负担,感觉就算神灵道行没了,做鬼也没什么。张蕊这种看似很没上进心的心态,计缘倒是有几分欣赏,敢爱敢恨,也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比他计某人还洒脱。

    “计先生,江底下好像有东西。”

    张蕊的声音传入计缘的耳中,周围人却毫无所觉,而张蕊也并未转身。

    计缘拿起桌面上的一张宣纸,上面写满了细密的蝇头小字,随着他拿起这一页纸,视线中隐有烟雾被拖出。

    “不必在意,是通天江中的巡江夜叉,察觉到你这似神似鬼之人站在船头,所以留了几分心而已。”

    张蕊被水下夜叉发现一点都不奇怪,论道行,通天江任何一个夜叉的道行都胜过她。

    此刻水面之下,正有两个手持绿钢枪面目略狰狞的夜叉跟随着小舟一动,长长的头发散开在江水中感受着江流的变化。

    小舟的摇橹搅动后方水波,从江底下看上去就像是光被搅动了。炉子上的锅内,水已经沸腾,那船夫赶紧将开水舀入放了茶叶的茶壶,他们没什么讲究,不会搞什么洗茶,倒了开水就整理好茶具往前头送。

    夜叉听觉灵敏,船上倒水入壶的声音都被水下的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呵呵,计先生,王先生,茶水好了,请慢用,开水滚烫,须放凉一些!”

    “好的,多谢船家,你忙去吧。”

    “哎,那先生有事叫我啊!”

    “嗯。”

    两个水下的夜叉精神一振,相互对视一眼。

    “是计先生?”

    “不会有错的,确实是计先生的声音,你跟随船只,我去禀报一声!”

    一名夜叉随即离去,好似融入水中却远比水流速度要快,很快消失在计缘的感知之中。

    船上的张蕊回头看看计缘,后者正在倒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她不相信计先生没察觉。

    大约傍晚的时候,有一艘比计缘等人所在的小舟大个一倍的船迎面驶来,张蕊远远就能瞧见船上飘着炊烟,而计缘则已经顺风闻到了香味。

    对面那船的行驶速度似乎挺快的,从远远可见到挨近这边不过片刻,有身穿锦袍的一男一女并排站在船头,船还有十几丈远呢,就已经朝着这边行礼。

    “小侄应丰!”“小侄应若璃!”

    “拜见计叔叔!”

    这一幕似曾相识,王立想不起来,张蕊倒是思索片刻后记起来了,而计缘则几步走到船舱外,对着两人点了点头。

    “不必多礼。”

    说着,计缘张望一下他们的船舱。

    “什么好吃的?”

    应丰笑着让开一个身位,露出后方船舱中的情景,两名幻化人形的水中精怪正在张罗着桌面的东西,有锅有盘,到处热气腾腾。

    “计叔叔,还有几位,天寒地冻,没有什么比暖暖和和吃上一顿更舒服的了,有通天江鱼鲜,也有暖锅。”

    “可以!有长进!”

    计缘夸了应丰一句,这种点子肯定是这龙子想出来的。

    于是乎,计缘单独上了对面的船,而张蕊与王立则和两个船家留在自家船上吃饭,但也被送了丰盛的菜肴,同样有暖锅,甚至同样有计缘留的一包辛辣粉。

    “嘿嘿,托了计先生的福,今晚上吃得真丰盛啊!”

    “是说啊,还有这么好的酒,啧啧!”

    两个船夫和张蕊两人的桌子是隔开的,除了开始来和王立碰了一下杯之后就再没过来了,至于冷冰冰的张蕊则不敢与之多说话。

    王立咀嚼口中的菜,望望一边同样抛锚的船,低声对着张蕊道。

    “哎,我突然想起来这两人以前我们见过啊,我就说怎么有些熟悉,好些年了吧,这两看着这么俊还这么年轻,是不是也很不得了啊?”

    王立看看张蕊,就像眼前的张姑娘,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王某人已经两鬓起霜而张蕊则毫无改变。

    张蕊象征性地用筷子夹了一根菜放到嘴里咀嚼,然后又吐入掌中,点点头对着王立低声道。

    “我知道,那女的,是通天江的应娘娘!”

    “应娘娘?”

    王立愣了下没反应过来,随后忽然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

    “这……”

    话没说出来,被张蕊瞪了一眼的王立又憋了回去,然后再小心问一句。

    “那男的呢?他也姓应哎!”

    “你问我问谁?反正也很厉害就是了!”

    另一边船上,应若璃和应丰的神色则稍显严肃一些,基本都是应若璃在说,计缘在听,讲的不是什么琐事,而是老龙前阵子命人带回消息。

    “几位龙君都查不到那龙尸虫的确切来源?”

    “嗯,但是他们在荒海中扫除最后可见的一批龙尸虫时,其中一条龙尸虫有了些道行但依然没什么神志,被我爹施法掐出一缕思念神光,试图借此继续追查源头,但这神光却毫无牵连感,且并非虫形,而是一种未曾见过的诡异怪物之形,虽然立刻崩溃散去,但却带给几位龙君一股短暂的压抑感。”

    说着,应若璃施法汇聚一团水,以之变化出老龙传神之物中体现的那种形状。

    计缘看着这水形变化,觉得有些古怪,带绒带翅,后肢也长,有大口也有獠牙,但具体身形模糊不清。

    “计叔叔,几位龙君都有些在意此事,我爹认为您或许会知道这是什么。”

    计缘皱眉看着龙女化出的水形之物,这他是真的看不出是什么。

    “这计某还真看不出来,若是当时我在场,或许能凭借那股感觉猜一猜,此刻水纹徒有其形,且如此模糊,就说不上来了。”

    听到这,龙女也无法可想,正准备撤去法术,计缘却忽然有了一丝猜测。

    “或许计某还可以试试别的法子。”

    计缘忽然想起来,自己手中还有一个东西,虽然未必能有什么准确结果,但却能让他明白一个方向,只是新方法不适合在船上用。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计缘随着龙子龙女移步水府,又过去一会,正殿中传出一阵阵威严的声音

    “吼……吾乃獬豸,何人胆敢在此打扰?吾乃獬豸,何人胆敢在此打扰?”

第556章 獬豸大爷

    随着计缘往獬豸画卷上度入法力,画卷便开始牵动水府中的灵气,也开始发出声响。

    “吾乃獬豸,何人胆敢在此打扰……”

    画卷上的獬豸色彩生动怒目生威,随着计缘加**力输入,更是张牙舞爪好似择人欲噬,好似随时会从画卷里冲出来。

    “计叔叔,它怎么就只会这一句话啊?”

    应丰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他看得出来自家计叔叔不断在往画卷中度入法力,周围被牵动的灵气也越来越多,但这画卷上的古怪猛兽来来回回就一句话,然后时不时咆哮上一嗓子。

    “很快就不会了。”

    这么久时间以来,计缘已经基本弄清楚一件事情,这獬豸画卷会对很特殊的气息做出反应,其上的灵气和法力汇聚越强越精纯,反应就会越大。

    曾经的大秀国师虽然也察觉到了獬豸画卷的特性,并且依照此特性炼制出了獬豸佩,但他的法力质量上到底还是差得太多,而计缘的每一缕法力都是三昧真火炼出的丹气所化,论精纯,他还真没见过哪个强过他。

    法力的精纯程度,决定了獬豸佩容纳的总量,也就是说大秀国师以前度入法力自以为到了极限,实则并没有。

    此刻计缘度入法力的速度比较均衡也比较缓慢,但却一直在缓缓叠加,虽然獬豸画卷上的那一头獬豸总是在重复同一句话,但却越来越生动,越来越像一只真正的猛兽,更是有一缕缕黑烟从画卷中飘出。

    随着这黑烟出现,龙女和龙子都下意识产生一种戒备的情绪,这是一股强大的妖气,一股前所未见且令人心惊的妖气,而且周围的水温以计缘的手臂为中心,正在缓缓升高,獬豸画卷所在位置更是好似沸腾。

    “若璃,再把之前的光影显化一次,记得自己避开一些,这画卷上的獬豸会伤人。”

    獬豸?

    应若璃和应丰同时留心了这句话,但该做的事情不会拉下,前者应了声“是”之后,凝神施法,力求尽量把父亲传回神意中的画面还原出来。

    如今应若璃早就开始打磨自身修为,甚至逐渐将神道修为和蛟龙法体分割,为以后的化龙做准备,心境已经够了,修为其实也够得上了,但不差耐心,要将自身状态调整到真正圆满,以她这种情况,虽然乍一看和龙子应丰差不多,实际上在诸多细节上已经甩开这哥哥几条街了。

    此时气息还原出来,又是在水府之中,那模糊的怪物好似比之前在江面上更加清晰了一些。

    “吾乃獬豸,何人……”

    计缘手中画卷上,獬豸本来还在嘶吼,忽然话音一顿,视线扫向面前水波构成的形态。

    在计缘以为会如同上次那样酝酿一会的时候,下一个刹那,一只缠绕着黑烟的利爪猛然从画卷上伸出来,一出现就将三人所处之处的江水炸出一团干燥的空间,利爪更是狠狠抓向前方,同时一阵猛烈的咆哮之音传出。

    “给大爷滚——”

    哗啦啦……

    “嗯?”

    龙女身前的光影瞬间被利爪撕碎,更有锐光扫向她的身躯,其人往一擦闪避,利爪险险擦过胸口的一刻,忽然转向,应若璃的手臂条件反射般化出龙影龙鳞,随后挡在身前。

    “轰……”

    龙女身形往后滑出好几步才停下,但周围的震动感还未结束,整个水府中水波震荡得厉害。

    隆隆隆……

    “啊......”“小心啊!”

    “咣当......”“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水府中的夜叉和鱼娘全都战斗站不稳,全都有些心惊地四处张望,但慌倒是不慌,这会江神娘娘和龙子殿下都在,计先生也在,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水府震荡一会之后,动静逐渐平息下来,水府各处的水族才镇定下来。

    “不用大惊小怪,都回去做事!”

    有夜叉统领如此发话之后,大家直接各自散去,而他则前往正殿方向去查看。

    刚刚的事情只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计缘也早已经收起獬豸画卷,龙子和龙女则好似还未回神,随后见到计缘面露思索也暂时不敢打扰,周围则逐渐围拢了一些前来查看的夜叉,但见龙女摆手又小心退去。

    片刻之后,龙子龙女见计缘神色恢复正常,赶紧发问道。

    “计叔叔,您看出来什么了么?”“是啊计叔叔,还有这獬豸是什么?”

    计缘其实依然不确定,但至少有一丝丝猜测了。

    “这獬豸乃是一种上古神兽,喜善恶邪,明断是非,至于那光影中的怪物,或许也是上古神兽或者凶兽的一种。”

    计缘不知道獬豸是不是看谁都一个“滚”字,但能让它说个“滚”显然也不同寻常了。

    “计叔叔可有具体的猜测?”

    应若璃追问一句,计缘想了下道。

    “照目前情况看,龙尸虫定然与之有些关系,有可能是‘犼’,对了,你的手没事吧?”

    龙女和龙子面面相觑,獬豸和犼他们都没听过,但也都谨记在心,而听到计缘问起,龙女才揉了揉手臂。

    “没事,倒是被吓了一跳。”

    计缘笑笑。

    “计某也被吓了一跳,画卷上的獬豸这次的反应激烈了一些。”

    ……

    一天之后的傍晚,通天江京畿府外港码头,已经提前到达此处等候着的张蕊和王立两人,终于等到了计缘出现,之前因为有事载着计缘提前离开的船载着计缘慢慢靠岸了。

    见到计缘远远回应了自己和张蕊的挥手,王立这才松一口气,他们已经在这站了好半天了,还以为计先生忘了呢。

    等船一靠岸,计缘就从码头台阶处走了上去,龙子龙女站在船上向着计缘行礼告别。

    “计叔叔,我们暂且别过了!若有事可往江中通知一声,会有水族去找我们的!”

    “好,你们去吧。”

    尽管很想跟着计缘,但他们这会也有事,不是玩闹的时候。

    目送那艘小船离开,计缘思索片刻后,这才回头向着依然眺望江面的张蕊和王立道。

    “走吧,直接去京畿府阴司。”

    说完这句话,计缘领头离去,王立和张蕊则赶紧跟上,至于计先生去干了什么,两人是不敢问的,若真的方便他们知道,也就不会支开他们了。

    冬季虽然是这边码头的淡季,但如今这码头规模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即便现在依然显得繁忙,所以前往京畿府府城的官道上,在寒冬天气依然车马如龙。

    不过这次计缘没有慢慢走,而是带着身后两人缩地而行,不到半刻钟已经越过高大的京畿府城门,入了大贞京城。

    “多年未至,京城越发繁华了呀!”

    王立这么感叹着,当初他在京城说书也是小有名气的,当今圣上还没发迹的时候都请过他去说书,更与先帝有过一场交谈,换成别的说书人,足够吹一辈子了。

    “先生,我们直接去阴司么?”

    张蕊见计缘脚步不停形色匆匆,忍不住问了一句,计缘之前一直在想着事情,此刻闻言才回神,回头朝着张蕊点点头。

    “直接去,那周念生的鬼魂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啊?直,直接去阴间啊……”

    王立忐忑着说了一句,计缘脚下不停,没回头却飘来一句话。

    “那你可以不去。”

    王立不敢说话了,计先生虽然好说话,但说一不二,他要敢说个“好”,八成真会被留下。

    到了庙司坊附近,就算是王立也察觉出来了,周围人似乎都没谁看得到或者注意得到他们,因为基本没谁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甚至隐约感觉到周围的人开始模糊起来,更能瞧见他们身上有一道道好似黄白光晕构成的烟雾在飘荡,看得王立觉得很虚幻。

    “姓王的,别再东张西望了,留神点!”

    张蕊提醒一句,让王立一下清醒过来,看向前方的时候,发现天什么时候阴暗下来,有一座巨大的城关横在眼前,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正变得越来越强,即便不冷,但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

    “咕噜……”

    王立咽了口口水,他已经能看清前头城关上的大字,写的正是“京畿府鬼门关”。

    而今天鬼门关之前并非只有阴差站岗,还有身着官袍头戴官帽的文武判官一左一右站在关门前,见到计缘三人前来,两名判官赶紧上前一步先向计缘行礼。

    “京畿府阴司文判。”“京畿府阴司武判。”

    “见过计先生!”

    计缘赶紧回了一礼,他本以为还得向阴司走些手续,所以脚步快了些,看起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两位判官免礼,在此可是专程等候计某?”

    “计先生说得不错,那仙兽白鹿守夫之期将近,半月之前,城隍大人已经下令,各司主官轮流于此值守,等候计先生前来。”

    计缘点点头,又多问一句。

    “若方便的话,先带计某去鬼城,事后再拜会城隍。”

    “一切听从计先生的意思,先生请!”

    文判说完直接引请计缘入关,丝毫没有问张蕊和王立是谁的意思,更没有阻拦的打算,看得出一个是凡人一个是道行不算高的鬼神。

第558章 心愿已了随仙去

    众人入了周府内部,见到一众纸人忙忙碌碌,到处张灯结白,文判官遥望内院方向,看了一眼计缘后和武判官对视一眼,直接取出判官笔道。

    “既然白夫人与周老爷将要成婚,新郎官自然不能卧床不起。”

    “不错!”

    在武判附和过后,文判手持判官笔,翻出一本书册,快速在纸面上写上一些文字,随后以笔重重点在文字尾端,随后提笔向前一扫。

    这一UU小说去,非但没能在纸面留墨,反而将之前写的字扫了出去,这文字遥遥飞向后院,周围的阴气也不断朝文字汇聚。

    在计缘眼中,仅仅几息之后,后院方向周念生的气息就凝实了许多,虽然只是表象,但足以支撑周念生在最后的时间里提起精力。

    “多谢判官大人!”

    白若向判官施了一个万福,随后才面向计缘和王立,正要说话,计缘已经开口了。

    “你去忙你的吧,我们自便就是。”

    “是!”

    得了计缘的话,白若这才退下,带着张蕊一起前往后院。

    周念生在原本的卧室着装,白若施法将梳妆台带去了另一个房间,由张蕊帮她梳妆。两个女子都穿着白衣,在镜中好似一对姐妹。

    张蕊细心梳着白若的长发,明明七八十年未见,却好似相互之间十分熟悉,见面就有一份亲切感在里头。张蕊为白若梳头,收拾头上的佩饰,白若则自己描眉涂腮,再以唇印上胭脂红纸。

    “蕊儿,我好看么?”

    白若声音比较低,张蕊则以一种肯定而喜庆的语气回答。

    “好看!新娘子当然是最好看的!”

    隔壁就是周念生穿戴的房间,两个女子还能听到里头的动静,听着完全不像是将死之鬼,尤其听到周念生询问纸人哪一身衣服穿着精神,又埋怨纸人反应迟钝时,姐妹两也不由笑出声来。

    前院之中,计缘等人倒也没有闲着,纸人笨拙,那他们就搭把手,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布置布置,将一些能想到的准备添加上去,尽量让这一场阴间的婚礼更加正规一些,不过最忙的似乎是小纸鹤,飞到东飞到西地看来看去。

    计缘亲自将高堂桌上的糕点果盘全部整理好,一挥袖扫去周府的浊气,只留精纯阴气,同时也询问旁人。

    “两位判官,可曾见过有人在阴间娶亲?”

    文武判官都摇摇头。

    “阳间有人兴**,见得是多些,还有一种‘鬼娶亲’,则十分邪性,往往为成了气候的戾恶之鬼所为,而如今日周府这种阴间大喜事,也算是头一回见吧。”

    说话间几人都看向一侧,能感知到后院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武判官算了算时辰,点头躲着计缘等人道。

    “没多少时间了,一切从简吧,王先生,一会精神点!”

    王立点点头,脑中已经过了好几遍自己要做的事情,今天他是要当傧相的,也就是相当于一个司仪。

    一刻钟之后,周府内外都已经收拾妥当,计缘坐在高堂之上,两个判官坐在一侧,王立站在堂中,一众纸人充当宾客,站在堂侧和堂外。

    周念生穿戴整齐,一身黑色锦衣挂着白花丝带,先一步到了堂中,向着计缘等人一一作揖行礼,他虽然不认识任何一个,但知道在场的除了纸人,都是大人物,堂上的更是大恩人。

    “新娘到了!”

    随着张蕊的声音传来,见她牵着白若的手一步步走入大堂,后者并未盖上什么盖头,将梳妆完毕的面貌完整展现在众人面前,她慢慢走到周念生身边,同他四目相对,看得后者都有些恍惚。

    王立前一刻还十分紧张,见新人到了,深吸一口气后,手中已经扣住了他那把说书用的纸扇,立刻化为气定神闲的状态站在边上。

    “新人齐至,吉时已到——”

    说书人一句话不但音量不小,也中气十足,长长尾音托出数息之后,换气之后王立再次开口。

    “今有周氏男儿念生,与白若小姐成婚,明媒正娶,双立堂前,此番行礼以结连理,两位新人且请存神施礼!”

    “一拜天地——!”

    王立的声音落下,白若和周念生一起朝外叩拜以敬天地。

    “二拜高堂——!”

    白若和周念生起来之后,一起转身面向高堂,计缘坐稳不乱,但心中居然稍有些紧张,这是头一回被人当爹来拜,不过表面上是不可能被人看出来什么的,该做的事也没落下,法眼全开之下,一双苍目注视着两位新人的气相变化,尤其是周念生。

    这对新人向着计缘叩拜结束,然后再次起身。

    “夫妻对拜——!”

    王立的声音遥遥传出周府,传到了府邸周边的鬼城之中,也引得外界众鬼好奇,有一些更是本能汇聚到周府附近。

    而在府中大堂内,新人对拜之后,王立并没有说什么送入洞房的环节,而是继续高声到。

    “结成连理——!”

    白若和周念生走近了一些,相互之间面露笑容,而计缘和两位判官相视点头,知道时候到了。

    此时此刻,周念生身上已经开始弥漫出白烟状的阴气,这是三魂将解的前兆。

    “周郎!”

    白若本能地看向计缘,似乎想要求什么,但看着计缘平静的目光,好似见到水中明月,便已经灭了心中幻想。

    “娘子,我心愿已了,同你相守阴阳两世,已经享尽了人间之福,你是修行中人,因为我耽误了近百年,我知道娘子定会好好修行,也知道这会只该劝你好好修行,但我……”

    周念生看着面带微笑的白若,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轻声道。

    “娘子,别忘了我……”

    白若伸抓住周念生的手,只是握实了一息时间,然后眼见他在自己面前鬼躯分化,天魂地魂分离而出,地魂直接散入地面消失,天魂在鬼躯虚影上空徘徊,命魂则逐渐散去,周念生鬼躯逐渐淡化,直至消散的时刻,命魂化为一道虚无之光飞向高天。

    “相公……”

    白若的手已经空了,但空的又不只是手,愣愣看着周念生消失的位置,两滴妖魂之泪飘落,在地上化为两颗晶莹宝珠。

    一句话,两滴泪,看似都情绪平静,包含的牵绊随气相化若实质吗,在计缘的法眼中一览无余。

    计缘从始至终都注视着周念生,在此刻忽然伸手一招,两粒泪珠飞到他手中,随后左手施剑诀,右手将其中一粒泪珠扣在指尖朝天一弹。

    一道细细的白色流光追星赶月般飞向天空,在天魂消散之前融入其中。

    这一切,内心空空的白若没有察觉,注视着新人离别的王立和张蕊没有察觉,但两位判官倒是见到了,相互之间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说话。

    做完这些,计缘神色若有所思。

    周念生不懂修行,他不知道最后那一句其实对修行会造成挺大影响的,往好的方向发展,会使得白鹿修行更善,铭记人间之情,妖性愈弱人性愈强,有朝一日对成道也有莫大好处;

    但若往坏的方向发展,这一份思念也可能成为白若修行中的一道坎。

    不过谁都明白,就算周念生没说什么,白若也注定永远忘不掉他的。

    堂中此刻安静了下来,如张蕊王立等人,不知道此刻是该说恭喜还是节哀,一众纸人都又呆又傻,计缘和判官则静坐不动。

    良久之后,白若终于回神,并没有失声痛哭也无什么激动举措,好似心结已了,露出笑容面向计缘重重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后抬头。

    “多谢大老爷慈悲!罪女心愿已了!”

    声音中带着感激,带着留恋,也带着洒脱和一种凌驾于悲伤更凌驾于喜悦的独特感觉,说完这句白若并未起身,而是直接化为一头伏低身体的大白鹿。

    周身泛光,鹿角长长,斑纹有序,莹白闪动,一股仙灵之气自生。

    白鹿在计缘面前伏地不起,计缘也明白怎么回事,既然如此,还是有始有终吧。

    计缘甩袖收起那滴泪珠,站起身来走到白鹿面前。

    “有此两世情缘,是你修行中的一劫,也未尝不是一场造化。”

    说完这句,计缘侧坐于鹿背,朝着白鹿点了点头,后者这才缓缓起身。鹿背上的计缘向着两侧点头道。

    “诸位,此事已了,可以走了!”

    文武判官好似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往前。

    “我等在前引路,请!”

    两位判官走在前头,充满神圣感的白鹿踏步向前,张蕊拉上略显呆滞的王立跟上,而小纸鹤则从院中飞下来,落到了白鹿的一只鹿角上。

    当一行走出周氏阴宅,其内所有纸人全都化为鬼火燃烧起来。

    周府外不知不觉已经聚拢了大批鬼魂,如同阳世看热闹的百姓一般在外张望,在白鹿出来之后,鬼魂下意识纷纷散开,随后才留意到有判官在前引路。

    之前散开的鬼差又慢慢聚拢过来,于前后两侧开路向前,在鬼城诸多鬼物的注视之下,骑鹿仙人一行缓缓消失在城中大路的尽头。

    这一幕,就算是在鬼城中连年躲避阴差勘察,那些早超过了阴寿的积年老鬼,也遥遥看着,都深深印在心中。

第559章 难得的缘法

    此刻白鹿本身并非实体肉身,而是妖魂所化,因此也可能让计缘感受出白若这些年修行的本质,其上的仙灵之气也更加可贵。

    照理来说,白若这些年在阴间其实算不上好好修行,更是每年都要接受阴司鞭刑,使得妖魂会受损,实际上直到周念生死前,白若的道行在计缘看来是不进反退的,可是如今出了周氏阴宅,走在路上的坐下白鹿,虽然气息并未变得更强盛,却变得更加纯粹剔透。

    已经让计缘丝毫感觉不出,这是当年临时抱佛脚般休息仙兽法决的妖修了。

    就寻常妖修而言,这是不太正常的,但若代入到仙修的角度,这又是说得通的,也算是一种心境上的升华。

    一只脚垂挂一只盘于鹿背,计缘一边感受着袖中那一粒如同宝石般的凝结泪珠,一边思索着白鹿和周念生的问题,不知不觉间,白鹿在判官的带领下,已经驮着计缘出了鬼城。

    白若此刻不光看着前路,也注视着脚下,在背着计缘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鹿蹄没一步落到地面,阴间土地上的浊气就会在脚下被驱离,若非是亲眼看见,她根本毫无所觉。白若当然明白这不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只能是因为背上的大老爷。

    在白若心中,得计缘的恩惠,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报答了,毕竟这位仙人道行高绝更不是充满贪欲的凡人,纵然有想要的东西,也不是她能企及的。白若并不奢求能真正入得计缘门下,只能在口中更在心中尊敬这一位“大老爷”。

    鬼城同阴间各司的殿堂之间遥远又容易迷失,若是寻常鬼物逃出鬼城,在阴间大地上可能会举步维艰,光是那阴间浊气就如同风中沙尘,只有在阴间主道上才会好些,但这就常有阴差巡视了。

    计缘一行有判官亲自领路,又有两队阴差跟随,所以就算遇上巡视的阴差,也根本不会有谁上来查问路引,此刻就是如此。有一小队阴差在沿着道路一侧走向鬼城方向巡视,他们是从另一条荒芜的路上过来的,那条路的一边是一条浊黄的大河,在阴间迷雾中显得昏暗不清。

    刚走到连通鬼城的主道中间,这队阴差就发现有不同于寻常的事物接近。

    “前头有灵光。”

    领头的阴差左手扶刀柄,右手抬起,身后一队阴差立刻停下戒备,从这里望不到鬼城,只能在阴间浊气中看到有一道莹白色的光越来越近,居然给人一种奇特的神圣感,但和城隍大人及各司大神的神光又不同。

    那白光看似遥远,实则却行进不慢,仅仅片刻已经到了近前,也看清楚了那白光是一头浑身散发着荧光的白鹿,然后下一刻才看到前头领路的两位判官。

    “是判官大人,随我行礼!”

    一众阴差退立路边,躬身朝前。

    “缉魂别司巡查,见过文判武判大人!”

    “见过文判武判大人!”

    武判朝着他们点点头,应了一声“嗯”之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一行人继续向前,很快消失在路边阴差的视线中。在这过程里,路边的阴差们的视线全都在白鹿和计缘身上,甚至连边上的张蕊和王立这个凡人都忽略了。

    “头,那骑鹿之人是谁?不是咱阴司的大神吧?”

    领头的阴差看看左右,点点头道。

    “自然不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一位就是计先生。”

    一众阴差恍然,对于计缘,他们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其人,但现在想想,刚才见到的样子确实很像传说中的计先生。

    在他们看计缘的时候,计缘的视线则在看着这些阴差来的路,之前去鬼城的时候脚步比较匆忙,现在则能更仔细观察观察。

    京畿府照理来说是只有一座鬼城的,但这里的阴间范围却不小,之前没注意,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其他的路延伸,那队阴差也是从其中一条路那边巡视过来的,不知道路的去向是哪里。

    计缘想了想,还是直接开口询问。

    “敢问两位判官,之前那一队阴差巡视的路径可有讲究,若方便的话,计某想了解一下。”

    阴间的这种事情在阴间虽然属于公开的秘密,但在阴间之外,就算是计先生这种高人,知不知道其实都属于正常的,毕竟也没什么好了解的,也属于阴间一种约定俗成的忌讳,几乎不会外传,所以两位判官也没多想,还是文判望了望远方开口说道。

    “回计先生的话,那些道路延伸的方向其实大多也是鬼城。”

    “也是鬼城?”

    计缘低语着。

    “不错,每逢阴司剧变,嗯,小神打个比方,若如今京畿府的整个阴司神道彻底覆灭,鬼门关把手不再,众鬼脱逃,刚刚我们去的地方,就会慢慢变为一座死城,直到有新的阴司神道出现,视情况而定,可能沿用老城,可能就慢慢会有一座新城。”

    计缘点点头,还没说什么,倒是一边的王立开口问了,这么久了他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那为什么不一直沿用老城呢?”

    “呃呵呵,那自然各有考量,也有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两位文判此刻虽然是面向王立的,余光更留意计缘,所幸后者面色平静,并无多加追问才心中微松。

    不过判官那种话不说尽的感觉,计缘又怎么可能没感受到呢,只不过人家既然不太愿意说,他计某人也不会真就这么不识趣硬要以身份压人。

    没过多久,一行终于到达阴司官办地界,计缘前往城隍大殿见了见城隍,白若更是跪谢城隍大恩,但此外也没什么其他事可以说了,只是寒暄几句聊了会天之后,计缘就告辞离去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计缘觉得差不多了,也终于向城隍辞行,这次是城隍亲自相送,一直将计缘送到了鬼门观外。

    王立和张蕊亦步亦趋地跟在白鹿两旁,回头看看越来越远的鬼门关方向,那边的城隍和阴间各司大神都以持礼状态站在关前,那恭敬程度就不用多说了。

    周围的模糊感再次出现,在王立和张蕊的频频回头中,某一刻已经跨越了阴阳界限,一步踏出就到了阳间,这时候王立再回头,看到的只是黑夜中安静的城隍庙,顶多能看到内部长明灯的光亮。

    “呼……终于出来了!谁能信我一个书生,没死就去过阴间了!”

    坐在高大鹿背上的计缘低头侧颜看看王立道。

    “那你可有的吹了,你见的事情,总是修行中人见过的也不多。”

    “嘿嘿,王某都记着呢,找个地方就把它写下来。”

    王立说话的时候看看一直往前的白鹿,若非亲眼所见,他准不信这就是他书中的“白夫人”。

    “对了,我们现在去哪啊?”

    “去土地庙,拿回我的肉身。”

    白鹿侧目看向王立,开口说出的话的声音和之前的美妇人一样,只是更有种空灵高洁的感觉。

    土地庙距离城隍庙不算太远,只是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到达,远远看去,高大魁梧的京畿府土地爷已经站在庙外拱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计先生,多年未见,风采更甚啊!”

    计缘从鹿背上下来,也远远回礼,他和这土地爷是有交情的。

    “土地公谬赞了!”

    行路几步已经到达近前,而白鹿则直接曲起前腿在土地公面前跪下。

    “土地爷大恩,白若毕生不忘!”

    京畿府土地爷是计缘见过的最高达也最豪爽的土地,闻言爽朗大笑。

    “哈哈哈哈哈……见白夫人有如今气相,也不枉老夫和计先生一番苦心了。”

    《白鹿缘》的故事土地公当然也早就听过了,也觉得故事很好,索性就叫白鹿白夫人了,说完只一句话,拐杖往地上一杵。

    “咚~”的一声,地面下陷之后又起伏,一只好似沉睡中的巨大白鹿出现在他脚下,模样和现在的白若一模一样。

    计缘看向一边白若道。

    “去吧,重回肉身。”

    “是!”

    白若一步步走向肉身,随后往肉身处一躺,就完美融合了进去,没有一丝一毫的隔膜存在,等白鹿回归完整并起身后,甩了甩头,只觉眼中世界更加清晰,心中杂念也少了许多。

    计缘并未同土地公好好叙旧聊天的意思,土地公也无拉着计缘的想法,等白鹿真正适应真身的时候,双方也就此别过,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计缘和此方土地的状态。

    黑夜中,计缘骑鹿而行,到了远离庙司坊的时候,他才从鹿背上下来了,步行几步之后回头看看白鹿。

    “《白鹿缘》至此可告一段落了,白若,今后记得好好修行。”

    王立也面露喜色,附和道。

    “我的《白鹿缘》终于可以真正完结了,等下一场我再说《白鹿缘》就又能多出两回,一定惊艳四座!”

    计缘看着白鹿重新化为人形,似笑非笑地对着王立点头,随后步行离去,张蕊等人心头一惊,想要赶快跟上,却发现计先生的背影已经越来越淡,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姐姐,我们?”

    张蕊本能的有些着急,王立她当然指望不上,只能询问白若。

    白若有些失神的望着计缘消失的方向,淡淡道。

    “大老爷是真正仙人,我们跟不上的,有这一场缘法已经很难得了……”

第560章 游梦之意亦可抽剑

    计缘离去得很潇洒,但倒也不是真的就此消失不见了,而是在街头拐道,朝着尹府的方向走去,他虽然并没有刻意提升脚程,但步伐轻快,在此时寂静的京城中穿街走巷也算不慢。

    “咚——咚,咚,咚”“嗒……”

    有打更的锣声和梆子声远远传来,随后是一声清远的吆喝。

    “天寒地冻~~~”

    黑夜中,两个更夫一个提着锣,一个拿着梆子,沿着街道一侧,一边搓着手一边走着。

    “咚——咚,咚,咚”

    一人敲完锣,另一人跟着敲了一下梆子,然后张口吆喝。

    “嗒……”

    “天寒地冻~~~”

    两人过了一个街口,远远能看到尹府大门上灯火,一人搓着手哈着气,低声对着旁人道。

    “哎,你说尹公是不是快不行了?”

    这种话换白天或者人多的时候,他们是万万不敢说的,但此刻街上空无一人,两人也就敢压低了声音私下说说,以此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寒冷上扯开。

    “难说啊,这么多大夫都看不好,不说宫中御医了,各方名医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是来给尹公续命的啊!”

    同伴闻言摇头叹息。

    “哎!那些书生常说,多亏了有当今圣上有尹公在,如今才吏治清明天下升平,尹公若是去了,圣上未必不会被奸佞馋臣所蛊惑啊。”

    “谁说不是啊,老百姓哪个不盼着尹公长命百岁啊,听说婉州那边好几次聚万家灯火,在广洞湖为尹公放灯祈福呢。”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但尹公这病没起色,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个更夫说着都唉声叹气的,本来高官的事情轮不着他们小民讨论,小民也不会去讨论,因为根本听不着什么大人物的事,但尹兆先如今俨然是大贞的传奇人物,谁都听过几个版本的尹公故事,若非尹公是当朝大员,换了一个前朝大臣或者已故大臣的话,估计说书的得编出不知多少个版本的书来。

    一人还想说什么另一个用手肘杵了杵旁人的胳膊,示意不要乱说了,同伴抬头一看,才发现街对角有一个白衫先生正在缓缓走来。

    “咚——咚,咚,咚”“嗒……”

    “天寒地冻~~~”

    两人赶紧敲锣敲梆子,执行一轮本职工作。

    计缘远远地的迎面走来,听闻这声响,他虽然听到了更夫的对话,但也只是远远朝着两人点了点头就路过了,两个更夫则下意识露笑也向计缘点头,等点完头又有些后悔,随后一直前行甚至都不回头。

    前头街口拐道,就走入了一条更大的街道,正是皇城正前方靠右的荣安街,大名鼎鼎的尹府就坐落于此。

    计缘到达尹府门前的时候,见除了府邸大门口的两盏大灯笼亮着,尹府内并没有什么灯火透出,但在另一种层面,展现在计缘法眼之下的尹府则内外通透大放光明,浩然正气隐隐映射天际,使得高空都显清亮。

    “呵呵,尹夫子搞什么名堂呢,八成是青儿的鬼主意。”

    计缘丝毫没有为老友的身体感到担心,这么笑了一句,倒也不急着进去,大半夜的都熟睡了,哪是访友的时候,不过这都没几个时辰就天亮了,也没必要专门破费去住一晚客栈,所以计缘干脆入了一条街对角的小巷子,找了个相对干净顺眼的角落,是在一处屋后檐下的墙角,就此一腿盘着一腿曲起,手肘抵膝以拳枕头,闭上眼睛就这么睡去了。

    这一觉,不光是休息,也是体会“游梦”之妙,恍惚之间,计缘于身外虚处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睡梦中的自己,脚踏清风而去,这一去并不是御风,但风却好似随着计缘的念头四处吹拂,偏偏又显得极其自然。

    这是自衍书成就《游梦》篇以来,计缘第一次如此顺畅地遁出游梦之意,以前要么失败要么出游几步就会消散,因此修改了不知道多少回,这次或许是终于完满了,才如此顺利。

    有两个夜游神在夜里的街头巡视,计缘游梦而过,明明不闪不避不生二法,但两个夜游神却毫无所觉。

    自家人知自家事,计缘自身一些个手段,是长久以来经历过一次次考验的,眼光同当初的他不可同日而语,自有一分自信在,神通层次如何已经能有一个较为准确的判断。虽然他没有见过真正的“入梦之术”,没法有准确比较,但就从传闻层面而论,自觉应该也**不离十。

    而且计缘也不是真的就没有任何可比较的对象,比如当初见识过老龙的“蜃形**”,就可以参考参考。

    如“游梦”这般神通妙法,绝非是简单的元神出窍,而是等同于“入梦”异术甚至可能凌驾于“入梦”异术之上的妙法。

    实际上此刻计缘肉身元神具坐于一处,甚至气相也没有丝毫变化,所出游的好似仅仅是一股神念,却又绝非如此。

    真身之处感应犹在,能识细微之声,能受清风吹拂,而出游之念明明虚无缥缈,却亦能感受四方变化,尤其奇特的是,“远方的计缘”甚至能感受到自身神通和青藤仙剑,明明青藤剑还悬于真身背后,但仿佛只要他愿意,此刻便能拔剑。

    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计缘有些跃跃欲试,在游览了小半个京畿府城之后,计缘终于忍不住游梦冲天,到达高空之后,心中存思青藤剑,计缘并未回头,以右手探向身后,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在手心处升起。

    “铮——”

    虚无之中剑光闪现。

    啵~

    犹如一个泡沫破碎,一剑还未抽出,计缘这一缕游梦之意就直接碎裂消散……

    “呼……”

    小巷屋后的墙角,计缘长舒出一口气,睁开眼看看四周,再伸手揉了揉额头,他计某人如今的心神之力可绝对算得上是挺恐怖的了,结果这么一处还觉得略有头痛,可见刚刚拔剑一半也不是能随便闹着玩的。

    即便如此,计缘还是很高兴,头还是照揉,嘴角也扬着笑容,若非场合不合适,说不定会放声大笑几声。

    青藤剑显出身形,慢慢飞到计缘身前,在夜风中拂动飞舞几圈,似乎有些疑惑刚刚发生的事情,明明自己一直陪在主人身边,明明主人都没有动过,为什么刚刚会有种顺应主人之意随之出鞘的感觉呢,可明明自己的剑刃也没出鞘啊。

    “哈哈哈哈哈……”

    看到青藤剑这幅样子,自己也还没完全弄明白的计缘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抓住青藤剑,定睛细看剑鞘上的文字和缠剑青藤,细抚过后才松手,由得青藤剑四处飞舞一阵才回到身后。

    不过经过这么一处,计缘这回是真的有些累了,依然维持刚才姿势,不出几息时间之后就已经抵膝枕首而眠。

    ……

    “哗啦啦啦啦……”

    五更天之后,京畿府开始下起雨来,不是什么瓢泼大雨,但这绵绵春雨也不算小,更不会如同雷阵雨一般,下一会就自己散去,而是一下就到了天明都没有停下的趋势。

    计缘依然在檐下墙角睡着,外侧尽是雨水,檐外的石板地面也早已经到处是细流,飘落的雨滴和溅起的雨水都偶有打在计缘身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睡眠质量。

    天已经亮了,计缘却还没醒,这时候,背后有响动声传来。

    “吱呀~”一声,这户人家的后门被从内打开,一个男子端着一盆浑浊的水,站在门口朝外用力一泼,将洗脸水泼到了后门外,正要关门时余光瞥见了门外墙角。

    “嗯?”

    男子探出半个身子细看,见一个灰色衣衫好似儒士男子靠墙坐在屋檐下的角落,一旁就是大雨和地面的积水,半个身子都已经被沾湿了。

    “当家的,怎么了?”

    听到里头妻子的声音,男子这才反应过来。

    “哦,这,咱们家屋后坐着个人。”

    “啊?叫花子?”

    妻子也走到后门,男人让开一些,容自己妻子出来看看。

    “看这身打扮,也不像是个叫花子……”

    “哎呀,他都被淋湿了!”

    犹豫一下之后,男子将脸盆交给妻子,随后小心走到计缘身边,见胸口偶有起伏,该是呼吸未绝,便放心拍了拍计缘的肩膀。

    “先生,先生!醒醒,先生醒醒!”

    “呼……”

    计缘长长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身前男子,面色平静道。

    “睡得熟了些。”

    计缘说着坐直了身体也舒展着手臂。

    那男子退开两步,见计缘虽然可能落魄了,但坐雨侧却自有一股清朗气度,倒是莫名有些钦佩了,换了个好面子的读书人,这会估计都该羞愤了,因为他见过的读书人大多如此。

    “先生,若是不嫌弃,进屋来坐坐吧,烤烤炉火,喝碗米粥暖暖身子。”

    “是啊先生,我们家也敬重读书人,进来歇歇吧。”

    一边的妻子也附和丈夫的话,虽然正常情况下请陌生人到家里不好,但若心无多余之念,计缘天然就有的一股亲和气息就容易被人感受到,且他外表更无什么威胁,自然会令人比较放心。

    计缘站起身来,看看自己的衣衫,再看看这夫妻两的气相,想了想便点头笑道。

    “好,计某恭敬不容从命,两位好心会有好报的。”

    “嗨,什么好心好报,别客套了!”

    那男人也是乐了,这大先生,半个身子都湿了,早该冻得哆嗦了,还在那文绉绉呢。

第561章 人间值得

    这户人家比起达官贵人而言自然是属于小民,但这里毕竟靠近皇城,纵然是小巷深处看似不怎么体面的屋子,也是有价值的,所以日子过得其实还算殷实。

    后门的位置是厨房,计缘随着这对夫妇一起进了屋里,灶上盖着锅盖的锅正噗噗作响,一股淡淡的粥米香味散溢出来,混合着灶台上没能全部排入烟囱的烟雾,显得人间烟火气十足。

    “呵呵,先生,你现在一定挺冷的,要不就坐到灶前吧,借着炭火烤烤?”

    男子这么建议一句,计缘自然点头答应,说声“多谢了!”之后,就走到了灶前,坐在了小木凳子上,面色也被灶炉中残余的炭火印得发红。

    “先生先坐着,我们收拾收拾,孩他娘,让阿宝起来了。”

    “哎。”

    目送妻子入了前厅,男子则整理着厨房的小桌子,将长凳和小凳都放好,还从一边的坛子里舀出一些腌制的小菜,这菜坛子一开,嗅着那股同样充满烟火气的酸香,计缘都不由口内生津。

    等这户的女主人带着一个睡眼稀松的孩子出现的时候,男主人正好掀开灶上的锅盖,一大阵蒸气上升也带来了一阵热力,计缘坐在灶前往那瞅了瞅,里头是稠度适中的白粥。

    “爹。”

    “嗯,起来了?洗把脸准备吃粥,这位大先生是家里的客人,问声好。”

    孩子一看计缘这打扮,立刻就清醒了几分,带着一点点拘谨地躬身作揖。

    “先生好!”

    “嗯。”

    计缘应声的时候,几大碗粥已经摆到了桌前,男主人热情招呼计缘过去吃粥,计缘该有的礼数不少,该吃的时候也不含糊,就着腌制的蔬菜吃得不亦乐乎,吸溜吸溜让看得人都觉得十分有食欲。

    小孩子看计缘吃粥十分有意思,自己吃得也特别带劲,这家女主人看看自己丈夫,两人眼神有视线交流,这读书人吃东西就是不一样,看来是挺饿了,吃东西的速度也快,但吃相却依然不难看。

    这一锅粥本来是按照一家三口的量来的,虽然肯定会多煮一些,但也不会超出太多,孩子是肯定要让他吃饱的,多了一个计缘,只能是男女主人少吃,男主人平常三碗粥的量,今天也只吃了一碗后添了一点点。

    计缘当然清楚锅里有多少东西,但并不说什么,快速吃了一碗粥,到第二碗的时候,饭桌上聊天声就多了起来。

    这家人的主要话题还是在自家孩子身上,面对计缘这个读书人,谈着自家孩子的聪慧,谈着对其外来的期许,是平常父母的望子成龙心态,给也提供了自己能提供的最好条件,比如去学塾上学,比如对孩子仕途的考量。

    此类话题攀谈了一会,就难免提到文曲星降世的尹兆先,计缘也不由说道。

    “计某听闻尹公身体欠安,千里迢迢来京探望,哎,也不知尹公情况如何了?”

    计缘这话并非直接询问,更像是一个仰慕尹兆先的读书人,在茶余饭后的叹息。

    这话显然也引起了这家夫妇的共鸣。

    “哎,尹公这些年为天下黎民操碎了心,病情久未好转,我们平头老百姓谁也不希望尹公出事啊,但咱也不是大夫,只能求老天爷不要带走尹公了。”

    “我夫子说,尹公那一定是被朝中奸臣所害的,那些旧吏最见不得尹公好了。”

    哈着热气吃着粥的孩子也插嘴一句,计缘笑了笑,伸手将孩子额前一块灰迹抹去后,才道。

    “嗯,不过你若不想让你夫子出什么问题,这种话你一个孩子就不要去乱说了。”

    小孩子疑惑地挠了挠头,倒是他父母连声称“是”,告诫孩子不要乱说。

    简单同这家人聊了一阵子,计缘对尹兆先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地位有了更清晰的判断,那孩子的夫子都能直接这么说了,要么是这夫子本身有些蠢,要么是真的激愤难耐。

    此后计缘也没再多聊尹家的事,而是同他们拉拉家常,一顿饭完了才准备告辞离去,倒也没有刻意去前门,还是准备从后门走。

    虽然只是短暂接触,但这家人都觉得这位计先生学识渊博谈吐不凡,绝非寻常之辈,说不准就是传言中那类隐士人物,所以接待起来也更加热情,连称呼都用上了敬语。

    外头的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计缘走到后门口的时候,女主人特地找来一把伞。

    “先生,外头下着雨呢,您既然不打算多坐一会,就带着这把伞吧!”

    “是啊计先生,带着伞吧。”

    男主人取过伞,将之递给计缘,后者却推辞了,转头看看后门屋檐外的雨水。

    “这雨也大半夜了,兴许就……”

    这话还没说完,外头的雨点就已经越来越稀疏,小巷石板路上的水洼里,逐渐没了雨滴。

    “哈哈,你们看,雨停了,多谢招待,计某告辞了!”

    计缘笑了一声,回头行了一礼后,已经一步跨出,走入了巷子里,两夫妇愣了一下,只是回神之后回礼,目送着计缘离去。

    “哎呀!计先生衣服还湿着呢,刚刚应该给先生烤干的!”

    “哎呦是啊,都给忘了这一出了!”

    男女主人懊悔一句,难得遇上这么一个看起来真正的博学士,总该多交好一下,说不准将来孩子读书哪天就能靠一靠呢。

    听到爹娘这么说,一边挨着门框的孩子倒是疑惑了。

    “计先生的衣服是湿的吗?”

    这孩子刚刚对计缘也很感兴趣,明明记得那个大先生的衣服根本没湿啊,只不过父母并没有在意孩子这句话,只是感叹两句就回屋了。

    等后方传来关门声,巷子远方的计缘倒是又顿足了,回头看了看这户人家,笑着摇摇头之后才继续离去。

    人性是复杂的,也是简单的,计缘这人其实挺有意思,作为一个在一定范围内几乎公认的有道高人,却会因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且充满烟火气的小事而心情变得更好,或许这便是因为人间值得吧。

    而在计缘离去后大约一刻钟之后,那户人家的孩子重新穿戴好,准备去学塾了,女主人蹲下来给自己儿子整理衣服,告诫来去路上要小心,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哪不对,然后视线集中到孩子的额头,终于发现了不对在哪。

    “当家的,当家的你快来看啊!”

    “啊?什么事啊?”

    男人从里头走到前门口,疑惑地看着母子两,见自己妻子面上惊色明显。

    “哎呀,你快来看看吧,咱儿子的额头,你瞧,那黑胎记不见了!”

    “什么?”

    男子诧异一句,也蹲下来看看,伸手把自己儿子的刘海又抹开一些,见到原本被刘海遮盖的额头上,那块面积不小的丑陋黑色胎记果然没了。

    “真的没了!真的没了!这……”

    “带阿宝去看看郎中吧?”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还得再算算命,毕竟改了面相,不过这胎记没了,应该是件好事吧?”

    夫妇两虽然面露疑惑,但其上显然喜色也难掩,这个社会永远是看脸的,不光是平日里重要,若是想往上提升,脸面就更加重要,读书做官尤其如此。

    ……

    清晨雨后的荣安街上显得十分清新,尹府的大门也早早打开,除了各自忙碌的尹府下人,在其中一个院落中,一身练功服的尹重正一个人在打拳。

    尹重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但出拳出脚力量感极重,往往随意打出一圈,就能带起一股袖风,更是发出一阵阵闷响,居然震得院中气息流窜,侍奉的下人都只敢贴着走廊站,明知道二公子不会伤人也不敢太近,呼吸就有压力。

    尹青手持一卷古旧竹简从走廊上路过,一阵拳风扫来,将他的鬓发吹拂而起,他顿住脚步抬头望去,见自己弟弟这拳脚路数,不由说上一句。

    “虎儿,为兄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知道武学高明之辈讲究收放自如,你这样拳脚之力尽出,岂不是没有变化之力?”

    尹重手上拳法不停,毫不在意此刻说话是否会泄气,朗声回答道。

    “兄长,我这出拳十分力,留于身中之力起码有二十分,兄长可别看我招式刚猛,其实也刚中带柔的。”

    尹青很久没有关心过尹重的武功问题了,但见尹重如此态度,心中也相信自己弟弟拿捏得住分寸,不过他没有直接说话,而是取了边上几颗石子,在尹重拳脚打出的关键时刻,随手朝他丢去。

    明明应该不懂武功,但尹青石子不但准,而且落点十分“要命”,尹重在拳势尽出的情况下,身子一扭,腰如大龙手脚如挥爪摆尾。

    “砰”“砰”“砰”

    几个石子直接被打得粉碎,在尹重真要笑着和自己哥哥说话的时候,又有破空声传来,在他险险躲避之后,一颗石子擦着他额前飞过,而尹青这会明显没有动过。

    下一个刹那,尹重往地上重重一踏,将几粒石子震起,随后扫腿一脚。

    “嗖嗖嗖……”

    三枚石子斜射向一侧高处,同时尹重口中暴喝。

    “谁?”

    其他下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尹家兄弟二人看向石子飞射的方向,有一抹白色左右晃动一下,落到了旁边的屋檐上,正是一只抓着一颗石子的白色纸鸟,两只小翅膀高高抬起,似乎正打算把抓着的石子丢下来,只是因为尹重的反应和兄弟两的视线而僵住了动作。

第562章 葫芦里的药

    很显然,刚刚第四颗让尹重差点没避过去的石子是这只纸鸟丢的,而它好像还打算丢第五颗。

    周围下人没有尹家兄弟这么好的眼力,根本看不清稍远处的屋檐那边有一只纸鸟,还以为二公子惊退了什么不法之徒,可看清这一情景的尹重觉得有些荒谬,还是尹青率先反应了过来。

    “计先生!计先生要来了!”

    尹青记得计先生身边是有一只纸鹤的,若天底下能有一只纸鸟有如此灵性,又出现在尹府,那很可能就是那一只。

    “计先生?”

    尹重也反应了过来,看看兄长再看看屋檐那边,但仅仅是兄弟两低头对视的这么一会功夫,再抬头的时候,屋檐上的那只纸鹤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颗小石子在屋檐上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随后“啪”的一声掉到地面的青石板上。

    “呃,它跑了?”

    尹重疑惑一句,看向兄长的时候发现他若有所思,随后一甩袖将抓着竹简负背在手。

    “走,去前院,先生准来!”

    说完这句,尹青还朝着旁边的下人吩咐道。

    “你去通知一下相爷,就说计先生可能会来,你们两个去通知一下我夫人,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去前院,就说计先生要来!”

    “是!”“是!”

    几个下人闻言应声,随后步履匆匆地离去了,这几个近几年入尹府的新下人即便没听过计先生是谁,看尹尚书这么重视的样子也知道来的定是贵客,不敢有丝毫怠慢。

    穿过小街小巷,计缘再一次回到荣安街,远远看去,尹府那边大门已经开了,在这初春雨后的清晨,荣安街上显得有些冷清,或许也和尹兆先并不喜欢过密的礼节往来有关。

    在计缘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整个大贞京畿府城,荣安街这一片是最“干净”的地方,就连城隍庙外都未必及得上,不光不可能有任何魑魅魍魉之流敢过来,甚至都没什么浊气。

    看看街道上没多少车马人流,计缘便直接大步走向了尹府,人还在门口,一个显得苍老的老仆人已经看到了他,几步就走出了府门。

    “计先生,真的是您!快去通知尚书大人!”

    老仆前半句略带惊喜地对着计缘,后半句则是吩咐身边守门卫士。

    “是!”

    卫士领命抱拳之后匆匆入内,而那老仆已经迎了出来,向着计缘躬身行礼。

    “你是阿远对吧?”

    计缘看着这个武功高强的老仆,如今虽然依旧气血强盛,且手脚甩动有力,更有武道真气护体,但也已经显出老态了,毕竟算算年纪也早超六十了。

    “对对对,难得先生还记着小人,小人自当年婉州丽顺府之前就跟随相爷了。”

    作为尹府资格最老也最忠心的仆人,阿远对于计缘的了解当然远超其他下人,深知这是一个真正的神仙人物,外界皆传自家老爷是文曲星下凡,但很多人也只是说说,是一种溢美之词,可阿远等几个核心老仆人是真的相信的,计先生的存在就是铁证之一。

    两人聊了几句的功夫,尹青和尹重一行人就已经出现在门口,甚至连常平公主都牵着两个孩童一起出现了。

    “先生!”

    尹青先是带着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后领着众人上前,边走边朝着计缘拱手,女眷则是施万福礼。

    “先生快请进!”“对,先生快进来,厨房已经在准备了,我爹也很想你!”

    尹家兄弟很兴奋,而尹青的两个儿子则有些拘谨,常平公主拍了拍两个孩子道。

    “快,叫先生,向先生行礼。”

    两个孩子一个**岁的样子,一个四五岁的样子,毕竟是尹家子嗣,知书达理是最基本的要求,相互对视一眼,一丝不苟地向着计缘作揖。

    “见过计先生!”

    计缘朝着众人和两个孩子点点头,望着常平公主微微隆起的肚子,笑了一句。

    “尹家倒是人丁兴旺了。”

    然后就随着尹府一众入了府内,也不先去客堂或者安排住宿,而是随着一行人一起直奔后院尹兆先的住所。

    如今的尹府后院,边上常年有宫中御医值守,如无什么特殊情况,这大夫就不回宫了,一直住在尹府,更是与弟子亲自看顾为尹兆先煎药的药炉,以及膳食方面需要注意的事情。

    此刻这边院落一角,老御医正在看着医术,而他徒弟则在照看着药炉的药,远远见到尹府一群人穿过拱门从沿着走廊向着这边后院过来,那弟子诧异之下,连忙凑近老御医道。

    “师父,尹尚书和公主殿下他们都来了。”

    “嗯?”

    老御医看向那边,下意识从藤椅上站起来,不过尹家人也就是朝着这边角落看看点点头,并没有招呼他们过去的打算就路过这边,直接去了尹兆先的卧房。

    等他们过去了,看着药炉的徒弟才说道。

    “师父,那前头那人的样子,不会又是从哪个地方请来的名医吧?”

    “这,倒是也并非没有可能……你看着药炉,我去看看!”

    “哎!”

    老御医还是快步朝着尹兆先卧房的方向走去了,并非他会嫉妒什么外方名医治好尹兆先而夺了褒奖,而是实在是职责所在,怕这些外方医者乱用药石,要知道之前就差点出过事的。

    若尹相爷真的因为这种原因有个三长两短,不光外方医生玩完,守在这边的御医也准跑不了。

    计缘到了尹兆先屋内的时候,苍老许多的尹夫人已经浅浅施了万福。

    “计先生来了?好些年没见着先生了!”

    尹老夫人如今再无那个小县妇人的痕迹,一副相国夫人的得体仪态,自有一种威仪。

    “尹夫人好!”

    计缘也郑重回礼,随后礼姿随着视线转向那边床上的老友,尹兆先已经靠着被褥坐起在床上,向着这边拱手。

    “计先生,久别了!”

    “是啊,久别了尹夫子!”

    计缘收起礼,快步走到尹兆先床边,一旁下人赶紧摆上椅子,让他正好能在尹兆先身边坐下,他一进来就看出尹兆先此刻并非真实面目,而是带着一层面具,正是当初胡云送给尹青的红狐面具,想必也是以此骗过诸多御医名医的。

    也是这时候,那老御医也匆匆赶到,进了屋就见到尹家人围在外侧,而计缘坐于床头,还以为计缘正在把脉呢。

    “尹尚书,这位可是新到的大夫?若是,老夫还得有几句话提醒他。”

    老御医没有一上来就喝止,而是靠近尹青低声询问,后者看看他,笑道。

    “非也,这是我尹家故人,多年未见,应该是听闻了我爹的消息,专程来看望的。”

    “哦!”

    老御医闻言心就放下了一半,这样最好,省得麻烦。

    计缘还没和尹兆先说话,见御医来了,明知尹兆先身体无大碍,但做戏得做全套,便关切地回头问道。

    “这位大夫,尹夫子身体状况如何了?何时可以康复啊?”

    老御医看看左右,上前一步叹息道。

    “尹相国长年操劳,身体早已疲惫不堪,这原本其实并非什么顽劣恶疾,但身体不堪重负导致病灶四起,如今我们用尽手段,也只能以温和之药配合药膳调养相爷身体,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经不起太大波折啊……”

    这事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御医也不避讳尹兆先,随后又拍一句混杂着安抚的马屁。

    “所幸相爷心态乐观开朗,这一点难能可贵,天佑我大贞,必不会让相爷有事的!”

    计缘心中叹了句,御医这工作也不容易啊。

    “好了,你下去吧,容计先生和我爹好好叙叙旧。”

    “是,若有什么事,尚书大人随时呼唤便是。”

    “嗯!”

    御医退下之后,计缘才重新露出笑容,看看尹青,又看看尹兆先。

    “尹夫子,你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常平公主赶紧招呼边上下人,让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去玩,随后又命阿远出门看着,等该走的人都走了,床上的尹兆先才笑出声来。

    “呵呵,到底是瞒不住计先生啊!”

    尹兆先笑过之后,面色严肃起来。

    “大贞看似天下太平民富国强,但实则依然暗疮遍布,如同医者拔毒,当是一边调理一边拔除,但有些毒素根深蒂固,动之易伤筋动骨,需要徐徐图之,我尹家理政亦是如此,多年来不急不缓,一点点夯实我大贞基业……只不过,我们动作再小心,终究是不可避免会同一些人爆发矛盾,并且必然会愈演愈烈。”

    这一点计缘很明白,尹家人虽然也是封建士大夫阶层,但某种意义上说是改革派,虽然和各阶层的大臣看似和睦相处,实则眼里揉不得沙子,迟早会将一些陈污顽垢一点点清除,而朝野之中能看穿这一点的人也不会少。

    不过尹兆先这话其实还没说到点子上,计缘也毕竟不了解庙堂之事,所以尹青很简洁地补上一句。

    “如今圣上的态度不似当年,已经有些微妙了!”

    计缘眉头一跳看向尹青又看向尹兆先,后者点点头又摇摇头。

    “人终究是会老的,许多明君也不免老来糊涂,我们尹家,权势太盛了,在民间的威望,也太盛了,以此二者做文章,皆是阳谋,难破啊!”

    尹青也接话道。

    “正如爹爹所言,我虽竭力设法引导民意,在提及我爹之时也让百姓知道皇上圣明,但皇家心思也是难透的,不过也好,经此一事,尤其是确信爹‘重病难治’之后,差不多都跳出来了!”

    尹青面上毫无紧张为难之色,说话间带着一分笑容。

第563章 选择权和决定权

    尹家人说的朝野对立关系问题其实也算是情理之中,但洪武皇帝杨浩竟对尹家也起了些猜忌则是计缘没想到的,他本以为杨浩对尹家人的忠心是深信不疑的,主要计缘对杨浩的第一印象还行,当年那紫薇气相算是印象深刻了。

    虽然尹家人说了很多朝野的事情,但计缘听是在听,话还是那句话,他不会主动干涉人间皇朝的朝野之争,而且这如今这局面,尹家夫子差不多已经由明转暗,只有尹兆先在计缘可能还担心一下,但有尹青和尹重都在,还有一个常平公主,计缘则毫无忧虑。

    所以听完尹青的话,计缘也没有在这方面深入下去,反倒饶有兴趣地看向尹兆先。

    “尹夫子,这面具看起来挺好使的啊?”

    尹兆先下意识摸了一下脸庞,不论是触感还是别的什么,都像是在摸自己的皮肤,若非心里知道,根本感觉不到面具的存在。

    “呵呵,以前其实还不觉得,但带着这个面具,尹某也不由想着,胡云这孩子也是传说中的狐仙了。”

    尹青也笑了笑。

    “好久没去看他了,不过对于他而言,时间应该过得挺快的。”

    这世界毕竟没有那么发达的交通,遥远的路途加上繁忙的政务,使得尹家人已经很久没回过老家了。

    “不错,如今胡云性子收敛很多了,现在也正是修行的关键时刻,时间倒是没那么漫长了。”

    “只要他不那么贪玩就好了。”

    尹青很了解自己朋友,能听到计先生对胡云的正面评价,也算是稍稍放心一些了,而计缘则看向了尹重。

    “对了虎儿,你的武艺看起来倒是很有长进了,兵法兵阵学得如何了?”

    听到计先生终于提起自己,始终站在一边的尹重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如今他面貌英俊身躯强壮,行如风站如松,稚气已去刚强展露。

    “计先生,论及武功,我同江湖高手切磋不多,只是和阿远叔打过,虽然禁军校场常去,但在军伍之中也并不挑头,只是若与京城的那些个将军比,我的身手定是属于先列的,至于排兵布阵,军棋策论终究是讨论层面,我可不敢说自己就真的很厉害,只是有一份自信在而已!”

    在计缘眼中尹重身上的气血之旺盛远超寻常武者,都说人火气人火气,在尹重身上,已经是火重于气的感觉,这都还没有领军经验,没起那血煞呢,可见尹重确实也十分不简单。

    “不错,将来你若是有机会领军,定能更进一步的。”

    计缘不咸不淡地赞叹一句,并未再深入太多军政之事,而是聊起了尹家的家常,尹重和几个皇子一起去军中锻炼的一些趣事,也讲了尹家添的新丁,还说到了刚刚小纸鹤露面的闹剧。

    这算是一场充满温情的叙旧,尹家人讲完之后计缘也挑着有趣的事情同大家聊了聊一些奇闻轶事,随后才是一起赴宴。

    既然都到了尹家了,计缘也就在尹家住下了,还是当初的那个院落的厢房,除了和尹家人多聚一段时间和看看大贞朝野发展,也存了一个万一之念,万一要是尹家败了,他计某人也不会袖手旁观,不干涉朝政但救下好友一家的性命不成问题。

    ……

    在尹家住了半个月之后,计缘见到过一些或有官职或为白身的学生来看望,也见过一些重臣来访,但却没见到皇室的人来访,更别提洪武帝杨浩了,心思就不由觉得玩味起来。

    这天上午,尹家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奔跑着往计缘所在的厢房。

    “计先生!计先生!”“先生我们来啦……”

    两个孩子欢快的声音一路传来,后面还有侍女小心地喊着“慢点慢点”,小孩子的灵觉在凡人中总是相对敏锐的,对计缘这种充满清和之气的人,很容易就会产生亲近感,所以很快就已经混熟了,反而三天两头就想来这边听故事,尹家人自然也很乐得见到孩子同计缘亲近,在认为不会打扰计缘的时间段也由着两个孩子胡闹,反正计先生肯定不会生气。

    计缘刚刚用完早餐,喝了口茶水从房间里面出来,一般这两孩子是不会上午来的,因为尹家人都知道他计缘睡懒觉的习惯。

    “这么着急过来?”

    两孩子兴冲冲跑到计缘屋前,停下脚步之后并排站立,向着计缘行礼。

    “计先生早!”

    “嗯早!”

    年长那个“嘿嘿”笑了笑,对着计缘道。

    “先生,爹让我们来和您说一声,太子殿下来了。”

    “哦?”

    计缘闻言是想扫向尹府前院方向,法眼微张,隐约见到了那一丝淹没在浩然正气之光中的紫薇之气,随后他低下头看向两个孩子。

    “池儿典儿,我们出去走走。”

    “嗯!”“好的!”

    计缘笑了笑,牵着两个孩子的手,以散步的姿态往前院走去,在一条去尹兆先院落必经的走廊上,毫无意外地撞见了一身便服,身旁跟着两个随从的人,还有尹家的一名管事,但并未有尹家人跟随,计缘虽然不认得对方,但凭着那一缕紫薇气,应该就是太子无疑了。

    太子形色匆匆,见迎面有一个颇有气度的男子牵着尹家两个孩子走来,眉头微微一皱,并未说话就从他们身旁经过了,而计缘只是看了太子一眼也同样没说什么,尹家的两个孩子也同样乖巧的没说话。

    等与计缘等人擦肩而过,又过去一会之后,太子杨盛才回头看向计缘的背影,那人正牵着两个一蹦一跳的孩子拐离走廊,消失在一处院门那儿。

    “那牵着尹池和尹典的人是谁?为何我以前从未见过?”

    听到太子发问,尹家随行的这个管事知道是问自己,赶紧回答道。

    “回太子殿下,此人姓计名缘,是宁安县人,同我们尹家的几位公子以前就认识,其余的小人知道的也不多。”

    “哦!”

    太子点了点头,宁安县来的啊,那沾亲带故的倒也不奇怪,没有多想,直接匆匆往后府尹兆先的房间去了。

    尹兆先房内,尹兆先躺在床上没有起身,一名下人先一步进来,走到床边低声道。

    “老爷,太子殿下来了。”

    这话音刚落,太子已经跨入房间,快步走到床边。

    “老师!”

    看着自己那个学富五车气度斐然的老师如今虚弱地躺在床上,情况似乎比他上次来的时候更糟了,杨盛气息都带着一丝激动。

    尹兆先睁开眼睛看向杨盛。

    “太子殿下,恕臣不能下床施礼了。”

    “老师!您,您同我之间,岂用谈这些,身体要紧!”

    “礼不可废,纵然是师生,但你更是太子!”

    尹兆先看向自己这个学生,到了他如今的年纪,教出的学生不少,有的勤奋刻苦有的聪明绝顶,这太子在其中根本不出彩,但却是他比较喜欢的学生之一。

    “殿下,老夫不是和你说过吗,不要来看我!既然殿下还认老夫这个老师,何故不听劝告?”

    太子的手抓住自己的大腿一侧,尽量心平气和。

    “老师放心,我此番便装前来,没人知晓的,就是真的有人知晓那又如何?尊师重道天经地义!对了老师,我听说多年前先帝册封的一位天师重新入京了,好像挺了不得的,他会不会对您的病情有帮助?”

    尹兆先虚弱地笑了笑。

    “呵呵呵呵……天下奇人异士多矣,你以为你老师我就没认识一两个?入京的那个也不知是什么旁门左道呢,殿下别费心了,没用的!”

    杨盛来的时间不是很长,只是在房里陪了尹兆先半个时辰有余,就被尹兆先赶走了,等出了尹府,杨盛叹了口气,随后才返回皇宫。

    东宫中,心情不佳的杨盛快步返回,才入自己的书房就见到洪武帝站在里头,把杨盛给吓了一跳,赶紧躬身行礼。

    “拜见父皇!”

    杨浩如今已经快七十了,比尹兆先的年纪还要大几岁,身上也是老态尽显,只不过气色比尹兆先病恹恹的状态要好不少,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杨盛,能看到对方额头隐现细密的汗水。

    “去哪了?”

    “儿臣去,去……”

    “去见尹相了吧?”

    太子不敢说话,自己父皇在这,那大概率应该是知道了事实了,如果他乱说就是当面欺君了。

    杨盛的处境和当初的杨浩不同,那会是两兄弟相争必有一死,而他这个太子做得很稳,杨浩不能说最喜欢这儿子,但至少也是很认可的,是真的把他当接班人来不遗余力的培养的。

    “我想尹相应该也同你说过少去看他吧?”

    杨盛皱皱眉头,缓缓抬起头来,胸口起伏几下最终没有说话。

    “说吧,想说什么就说。”

    听到杨浩的话,杨盛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父皇!老师对我杨氏忠心耿耿,数十年来为治理天下心力憔悴,您是一代明君,为什么不信任老师?”

    杨浩走到自己儿子的书房座椅上坐下,看着这个年轻气盛的儿子。

    “孤可从来没怀疑过尹爱卿的忠心。”

    “那为何?”

    “呵呵……”

    皇帝笑了笑。

    “盛儿,即便孤相信尹兆先,相信尹重,乃至相信那个有时候连孤都看不透的尹青,相信尹家一门赤胆,但……”

    皇帝话音一顿,看向杨盛。

    “为君者,当居安思危,有时候你信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永远要有选择的余地和抉择的权利!你以为孤不知道御史大夫萧渡背后的动作,你以为孤不清楚另外几方的推波助澜?”

    皇帝伸手在儿子书案上翻了翻,几乎全是尹兆先的著作。

    “呵呵,书都是好书,讲的道理也都是对的,但人不可能只看这些书,若你只知认这些书,岂不是一切听书了?”

    皇帝抬起头,眼神漠然地看着自己儿子。

第564章 魔涨道消

    能当上太子且坐稳这位置的,当然也不会是蠢货,否则就算皇帝再喜欢他,就算朝中大臣再支持,也不会真的推举一个无能之辈当皇帝。

    太子当然能明白自己父皇的意思,但明白不代表认同,自己老师是个什么样的,自己好友尹重是个什么样的人,包括姐夫尹青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子自问心中是很清楚的。他能理解帝王术的重要性,理解朝野需要派系平衡,但终究很难受。

    皇帝看着自己儿子许久没说话,后者当然也不敢顶嘴,两人就这么相视无言,沉默过后,杨浩忽然以带着感慨的语气悠悠道。

    “尹氏确实忠心耿耿,更是家训严明,甚至姑且可以认为年幼的尹池和尹典乃至以后虎儿的孩子也照样忠心,因为有尹青和虎儿在,可是有朝一日他们也不在了呢?尹青可以三代忠心,可以四代忠心,五代六代之后呢?”

    太子看着自己的父皇,等他话说完也说了一句。

    “那萧家呢?御史台监察天下百官,御史大夫声望虽然不及老师,但也算权势极重,他们可比尹家龌龊多了!”

    太子说到这不说了,但言外之意很明显,既然萧家都能一直被信任,忠心为国的尹家为何不行?闹到如今的地步,只不过还未传开而已,若是传开了,天下忠诚难道不会心寒?当然自己父皇并没有做什么迫害尹家的事情,但不支持就等于是一种信号了。

    杨浩闻言冷哼一声,萧家什么情况他怎么会不清楚,但萧家是杨氏的一条狗,只要在位者不是真的低能至极,有把柄可以随意拿捏萧家,但尹家就不同了,因为尹家太“正”了。

    太子这话已经算是顶撞了,皇帝心头微有怒气,表现在面上就是眼神一寒。

    “那若等孤退位,你坐上大贞的龙椅,是不是该支持你老师清算萧家党羽,以及朝中所有冥顽之辈?”

    太子也是火起,几乎就要顶着自己父皇说一个“是”了,但好在心中还是冷静的,同时也有些颓然,低头微微摇首道。

    “不会……”

    “嗯?”

    皇帝眼睛一眯,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自己儿子了,然后见太子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道。

    “父皇,老师的身体,等不到了的……”

    太子这句话一出口,洪武帝心中也是一颤,抓着桌上一本书籍的手也不由用力几分,良久才长叹一口气。

    “孤也老了……长生不老之事孤是不想的,神仙孤也不指望能找到,心中所系,不过是我杨氏江山,大贞天下罢了!”

    说着,杨浩从位置上站起来,绕过桌案走到太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朝外缓缓离去,虽然刚刚在教训儿子,但不得不说,自己喜欢这儿子又何尝没有这性格的原因呢,无情最是帝王家,但帝王家也是渴情的。

    杨浩走到门口,看看春季连雨的阴沉天空。

    ‘老师……’

    心中一叹之后,离开了东宫。

    一个老太监小心地擦了擦满是汗水的脸,到太子行礼过后,才追随着皇帝离去。

    直到自己父皇走了许久,太子也长出一口气,刚刚他又何尝不是脊背发烫呢。

    ……

    杨浩走出东宫之外,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上了车驾,对身旁老太监道。

    “去司天监。”

    老太监躬身称“是”之后,提气宣命。

    “圣上有旨,摆驾司天监!”

    前卫开路车驾启程,帝王车辇一路出了皇宫,在皇城内行路一刻多钟之后到达了北面的司天监外,皇帝还没下车驾,老太监已经以嘹亮的嗓音朝内宣喝了。

    “皇上驾到~~~”

    片刻之后,满头花白的监正言常率下属一起出来迎接,对着帝王车架行大礼。

    “臣等恭迎陛下!”

    杨浩走出车驾,道一声“免礼”,随后在司天监官员的簇拥下朝内走去,入了紫薇殿。

    和自己的父亲不同,杨浩来司天监的次数极少,这里对于他相对也比较新鲜,其他各部官员所在的地方,大多都是桌案奏书一大堆官员批改讨论,而紫薇殿中则不然,整体色调偏暗,却又不是那种昏暗,除了一些必备的桌案,更有许许多多星图乃至一些天星模型,以铜铸成摆在中心。

    杨浩走向中间一处大模型,看起来有两层楼那么高,由许许多多环状铜条包裹,看着极为复杂,其上有众多代表星位的小铜球,上方的七个铜球最显眼,看上头刻字应该是北斗七星,杨浩见到下方近处的铜环上有把手,似乎是有人常常推动,便看向一边亦步亦趋跟随的言常。

    “这是什么,可以推动?”

    言常恭敬回答。

    “回陛下,微臣称之为星斗仪,陛下可尝试转动,无需太大力气,能见星斗变化。”

    杨浩点点头,轻轻推动铜环把手,下一刻,整个模型开始转动,各处星斗开始不断变化,最上方七星也在旋转。

    言常指向上方道。

    “陛下请看,其上为北斗七星,其中紫微星变动最小,乃众星之主,象征世间皇权。”

    若是计缘上辈子的世界有个稍微懂点天文知识的人在,肯定会对言常的说法嗤之以鼻,因为紫微星也就是北极星,应该是固定不动的,而非如这个仪器上那样虽然变动小,但并非静止,但如今的计缘却知道言常说的没错。

    皇帝看了一会,才对言常道。

    “那回京的杜天师呢?宣他过来见孤。”

    “是,微臣这就派人去找他!”

    言常赶紧命人离去,随后请皇帝在自己处理事务的位子上坐下。

    和大秀皇朝独尊天师处不同,大贞这些个所谓的天师,其实全都挂名司天监之下,算是司天监下头的一个小部门,天师名头听着大,其实官职很小,差不多是从六品,且并无实权,官职概要就是除了听皇帝的话,主要协助司天监事务。

    没过多久,杜长生就步履匆忙地随着一位前来传讯的司天监小吏一起来到了紫薇殿,他虽然自觉如今有些道行了,但可不敢在帝王面前托大,要知道杨氏皇帝可都了不得,今上的老子可是连真仙人都敢下令斩首的凶人啊。

    杜长生一入紫薇殿,视线一扫就锁定了中心主座上的皇帝,赶紧躬身行礼。

    “微臣杜长生,拜见陛下!”

    杨浩看着这个一身宽松长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人,他其实对这人有些印象,记得他才登基的时候还见过他,本以为早该死了,没想到如今回京了。

    “杜天师免礼,听说你修行有成了?”

    “呃不敢不敢,微臣道行微末,不敢称修行有成。”

    当初这天师就是个老人,如今杨浩自己都老了,他却还鹤发童颜,杨浩倒是更多了几分兴趣。

    “听说你师尊是世外仙尊,难不成你离开京城这些年,是去令师尊处修行了?”

    杜长生赶紧再次行礼俯首。

    “陛下,此言皆是外界谣传,微臣可不敢认啊,其实微臣原话是,微臣所修之法,早年得自以为道行高绝的真正仙人,但传此法于我也仅仅是因为一份缘法,并非是收我为徒。”

    “哦,原来是这样。”

    这杜长生说话有条理,又如此谦逊,和杨浩印象中那些只知道吹牛捞好处的天师有些不同,看来当初的自己确实也有点以偏概全,所谓天师中也并非人人一无是处。

    “杜天师,那么孤且问你,你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吧?”

    杜长生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道。

    “不敢妄言欺君,微臣虽称不上修真之辈,但也属仙修中人,本事自然是有一些的。”

    “露两手给孤瞧瞧。”

    换别人以这种让你变戏法的态度和杜长生说话,他理都不想理,但皇帝这么说就没办法了,他也不多话,摆袖的同时一挥手,一片雾气在身旁显化而出,逐渐化为一个一模一样的杜长生。

    两个天师一起向着皇帝行礼,两张嘴异口同声道。

    “陛下,且看微臣演示!”

    说话间,两个杜长生一起施法,在中间重新化出一片雾气,两人身躯一左一右走去,那雾气也越来越广,逐渐蔓延到整个紫薇殿。

    殿内渐渐暗了下来,雾气好似化为一片翻腾的大海,更有风声和潮汐涌动之声响起,随后化为真正海水。

    “哗啦啦啦……”

    浪涛拍打水波翻腾,周围也暗了下来,在海面之上,星辰点点显现,随后月升月降天化黎明,紫薇殿内又重新恢复光明,雾气也渐渐淡化。

    两个杜长生再次向着杨浩行礼。

    “陛下,微臣演示完了。”

    起身之后,两个天师相向而行,最后重合为一人,仅有周身雾气残存,却更衬托一份仙蕴。

    杨浩愣了一小会之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心态也略显激动。

    “天师好本事啊!这就是仙人手段?”

    杨氏有几个皇帝都寻过仙人,也留下过一些特殊的记载,但都没有杨浩今日所见带来的震撼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期待。

    杜长生不敢吹嘘太过,带着一分得意和九分克制,恭敬道。

    “微臣方才不过是御水所化的几分幻象而已,称不上什么仙人手段。”

    杨浩笑了起来,点点头看着这个天师,好,那天师可懂卜算和治人之术?

    杜长生很怕皇帝让他搞长生不老药或者找真仙人,十分谨慎地说道。

    “微臣道行微末,只是略有涉及,但水平粗浅,难登大雅之堂!”

    “嗯!”

    杨浩对杜长生的表现十分满意,看了看一旁抚须思索的言常后,继续对这天师道。

    “天师不若算算,尹爱卿的身体,可有救治之法,大贞可离不开他啊!”

    杜长生微微一愣,看向皇帝和其身旁皱眉不止的言常,见到后者面色严肃,虽不懂政事也知道不可乱说,不过杜长生想的点是怕自己治不好被怪罪。

    “回陛下,微臣早年就听说尹相国是文曲星降世,这说法或许是谣传,但有一点臣还是清楚的,尹相身具浩然正气,照三里不见暗光,古往今来有此气相者极为罕见,乃千古贤臣之相,此种贤臣当百病不生鬼神护佑,可若一旦命火势微……恐怕,恐怕是天意……”

    “天意……”

    杨浩有些失神,喃喃之后才慢慢回神,认真看向杜长生。

    “天师此言似有深意?”

    深意?我他娘有什么深意啊?我就是说不下去了……

    “陛下多虑了,微臣并无什么深意……”

    这心中一慌,杜长生说话就没刚才那么气定神闲了,虽然没乱,但明显有种飘忽感,这一点做了几十年皇帝的杨浩岂能感觉不到,眉头一皱,觉察出这天师怕是有些话不敢说。

    “杜天师休要藏话,有何深解直言便是!孤让你说!”

    深解?我他娘有什么深解啊?

    杜长生脑门见汗,苦思冥想挖着心中的那些高明道理,想了许久之后,不得已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呃……陛下,其实微臣并无什么深意,可若一定要说几句……”

    杜长生说到这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又微微低下头。

    “如尹相这等千古贤臣说句千载不遇并不夸张,是盛世大吉之相,可,可凡人寿数终究有限,生老病死也概其中,尹相也不例外……”

    听到这种畏畏缩缩的话,杨浩怒从心起,这天师分明没说出心里话。

    “孤要你说出心里话,而不是此等搪塞之言,给孤说——!”

    皇帝一怒,给杜长生的压力如山倒,所谓伴君如伴虎的危险,此刻他算是真正领教到了,也被吓得不轻。

    低着头的杜长生哭丧着脸,差点就想哭出来了,这皇帝,好话不要听么,那难道要说坏话……

    早知道我回个什么京啊!想到杨氏的凶狠,杜长生也只能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

    “回,回陛下,如微臣方才所言,尹相命为,恐为天意,千古贤臣降世,令盛世之景,天意收之,恐也是一种警示,我辈修士有句话叫做:魔涨道消……微臣,微臣只能说这么多了……”

    杜长生抬起手微微擦拭汗水,而杨浩则愣愣看着他。

    “魔涨道消……魔涨道消……”

    ......

    ps:小声bb,这章四千字的......

第565章 难啊!

    听到皇帝一直在重复这句话,杜长生既是忧心也松了口气,他倒也不担心说错话,不论怎么看,自己的发言都是对尹相国有利的,帮这种千古贤臣说话,于情于理都不能算错是吧?

    杜长生抬头看看洪武帝边上的言常,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可再说了,前者当然不敢再说什么。

    言常也怕皇帝继续问下去,见皇帝这状态拱手低声道。

    “陛下,杜天师是修行中人,看待朝野之事与常人稍有差异,陛下不必介怀!”

    洪武帝有些恍惚,听到言常的声音之后才慢慢回神,看了一眼下方的杜长生,再看向一侧的言常,这司天监也是个能人,本职工作从来都做得漂亮,父皇几次真正的仙缘,似乎都与司天监相关。

    “杜天师,你下去吧,今日的事情不要同外人提起了。”

    杜长生如临大赦,应声称“是”之后赶紧退下,等杜长生离去之后,紫薇殿里就只剩下皇帝杨浩和言常,外加一个老太监,杨浩又看向言常。

    “言常,你对杜天师的话如何看?”

    言常眉头一皱,拱手回答道。

    “回陛下,如臣方才所言,这都是杜天师的一面之词,修行中人不懂朝政,不足以一言断之。”

    杨浩看着言常的花白的头发,突然问了一句。

    “言爱卿几岁了?”

    言常微微一愣,如实回答道。

    “微臣今年六十有八了。”

    “呵呵,呵呵呵呵……”

    杨浩笑了。

    “言爱卿可真是不显老啊……”

    “皇上谬赞了,微臣不涉朝堂之争,心中没多少烦心事,自然不显老,不过还是不及陛下。”

    杨浩点点头,想要从位置上站起来,言常和一边的老太监一左一右赶紧一起搀扶,等杨浩站起身来,忽然看向身边的司天监。

    “言常,孤记得当年你先给父皇一个仙人所赐的月饼,你自己也吃过了吧?”

    这话问得突然,言常也不由微微一抖,一下子跪在地上,惶恐道。

    “微臣冤枉!微臣怎敢私吞啊,领得仙人所赐月饼,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献给陛下啊!”

    杨浩淡淡看着他,随后微微一笑,亲自将言常搀扶起来。

    “言爱卿快快请起,孤随便问问而已,孤走了,今天的事情你也别去乱说。”

    “臣遵旨!”

    言常站起来,领旨之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洪武帝,将之送到紫薇殿门口的时候,杨浩忽然又问了言常一句。

    “真的没再留下一个?”

    这句话吓得言常再一次跪倒在地上。

    “陛下!”

    “好了好了,看把你吓的,玩笑之言罢了,起来吧,不用送了。”

    等目送皇帝离去,心有余悸的言常才敢起身,掏出手帕擦擦满头的汗水,这就是他不喜欢参与朝政喜欢研究星象的原因之一。

    ……

    帝王车驾缓缓朝着皇宫行去,杨浩的思绪电转,想到了如今的朝局,想到了心中知晓的忠奸,尹家自然是中心耿耿,但萧家同样也是忠心不二,说白了,能入主御史台的官员,不但要聪慧,果决,或者极端一点需要心狠手辣之辈,而且有些事情,萧家用起来还更顺手些。

    其他“反尹”系列的官僚派系,真正的奸臣其实也并没有多少,至少站在皇帝的角度而言,大多算不上奸臣,都能用,那些对于皇帝而言真正的奸臣,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被尹家和其他大臣肃清了。

    半路下来,杜长生的话又开始泛起在洪武帝心头,杨浩口中又开始喃喃复述着。

    “魔涨道消……魔涨道消……”

    回想杜长生演示法术的神奇,再想着那几次逼问才敢说出的话,越是想着,心头越是莫名慌了起来。

    想着想着,杨浩突然掀开车驾侧边的帘子大声道。

    “来人!”

    跟随着车驾的老太监赶紧小步接近。

    “陛下,有何吩咐?”

    杨浩看看他,回望早已看不见的司天监方向道。

    “传孤口谕,命天师杜长生立刻去尹府,想办法治疗尹爱卿的病,若能成,孤许诺他国师之位!”

    老太监立刻躬身领命。

    “老奴遵旨!”

    说完,老太监就快步返回司天监方向,脚下的步伐轻快迅捷,速度远超常人奔跑,竟然是一位先天境界的大高手。

    司天监中附近的一处宅邸内,杜长生正在自己院落的练功房内打坐静修,三个徒弟也一起在此修行,室内一柱檀香点燃,帮助四人凝神静心,直到现在,杜长生才终于定下神来。

    “天师大人!天师大人!”

    外头有司天监小吏的声音响起,将杜长生的修行打断,室内四人都清醒过来,随着杜长生一起出去,才到院中,杜长生还没说话,就见到一个老太监站在那里,心中微微一颤,这不是皇上身边那个吗?

    杜长生深知这老太监的武功深不可测,气血之旺盛简直灼眼,哪怕是他如今的道行,也不敢说能敌得过一个先天境界级数的武林宗师的。

    “杜长生听旨~~~!”

    杜长生赶紧躬身等候,老太监略显尖锐的声音这才响起。

    “传圣上口谕,命天师杜长生,立即前往尹府,为尹相国治病,若能成,许诺杜天师国师之位,不得有误!”

    “微臣,杜长生领旨!”

    见杜长生领旨,老太监才露出笑容。

    “杜天师请快去吧,以天师的本事,定是没问题的,到时候可要多提携提携,杂家这就先回去复命了!”

    “是是,公公慢走……”

    “嗯!”

    等老太监踏着轻功离去,杜长生才露出满脸苦笑,他特娘的哪有本事治疗尹兆先的病啊,都说了这等浩然正气在身的千古贤臣,百病不生鬼神护佑,到了如今这地步,已经是天数了。

    许诺国师之位固然很诱人,但口谕中没说相应的惩罚,这也很恐怖,再说了,国师只是个名头啊,大贞从来就没这个官,官从几品,有什么权利,俸禄多少全都是空的,饼是画的,危机却实实在在,真就难受至极。

    ‘计先生啊计先生,您当初提点我好好做天师,这可真是要命的差事啊……’

    “师父,师父!”

    见杜长生愣神,徒弟忍不住叫醒了他。

    “呃啊?”

    “我们去尹府么?”

    “哎……事到如今,不去也得去啊……”

    杜长生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只能回其中一间屋内整理一些东西之后,带着大弟子一起前往荣安街的尹府,这天师当得难啊!

    没过多久,老太监就已经重新追上了皇帝的车辇,慢慢走到车驾边上,低声说道。

    “陛下,杜天师已经领旨。”

    “嗯。”

    杨浩心头稍稍轻松了一丝,至少他能确定这杜长生是有真本事的,由他去看尹兆先,虽然未必能治好,但应该比那些庸医有用。

    ……

    皇宫内,刚刚向自己母后问安完毕的杨盛走在路上,随行仅仅只有两名侍卫。杨盛自小和尹重一起长大,尹重武艺超群,和尹重自小玩闹的杨盛武艺也绝对不差,属于在天下众多皇帝当中能开无双的类型。

    走过一处路口,远远见到前头的帝王车驾从宫外方向回来,随后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杨盛想了下,还是没有靠近问安,只是盯着车驾离去的方向喃喃。

    “父皇,儿臣也有一句心里话想说:纵观古往今来皇朝的兴盛与覆灭,虽原因诸多,但无不与君王有关。我杨氏的天下,若有朝一日会覆灭,当是为君者之过,昏庸执政是为无能,育储愚钝是为无能,忠奸不归心于帝,亦是为无能,子嗣无能,皇朝岂可兴乎,皇朝岂可存乎?”

    说着,杨盛扫了一眼身边两个心腹。

    “你们说呢?”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

    “殿下英明!”

    “呵呵,英明个屁!我都不敢亲口对父皇这么说!走了……”

    ……

    萧府中,此刻其中一间会客厅内也正在招待客人,主座上是御史大夫萧渡,下边坐着的都是从京城外来京述职的大臣。

    “萧大人,据说尹相身子是每况愈下,我等是否可以稍稍放开些手脚了?”

    萧渡抚着长长白须,摇摇头道。

    “不行!尹兆先一日不死,我等就一日不可再轻举妄动,他哪怕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只要没真的咽气都不能轻视,皇上能保我们一次两次,不会次次都保我们,约束着点家里人,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都别犯,否则我御史台第一个拿人!”

    “是是是!”“萧大人所言极是!”

    其中一个官员点头的同时,也是心生感慨。

    “哎,若尹相能就此病故,算是最合适不过了,身为读书人,谁又真正愿意同尹相为敌呢……”

    说实话,作为读书人,哪怕是政敌,不佩服尹兆先的人也是少之又少,这话就连萧渡也不由点头,不得不承认,古往今来的贤臣中,尹兆先必然会是名垂青史的那一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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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994/ 第一时间欣赏烂柯棋缘最新章节! 作者:真费事所写的《烂柯棋缘》为转载作品,烂柯棋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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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柯棋缘介绍:
烂柯旁棋局落叶,老树间对弈无人
兴所致天元一子,再回首山海苍茫
……
一觉醒来,计缘成了一个破旧山神庙中的半瞎乞丐。
真人一柄剑,神棍一张嘴,就是计缘在这个可怕的世界安身立足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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