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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真费事     烂柯棋缘txt下载     烂柯棋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喜气升腾

    现在计缘的行李比之前多了一点,一只灰布包袱多装了一本足以让江湖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绝世武功秘籍,一把油纸伞依然是夹在腋下,而一柄青藤剑则牺牲了包内一件内衬衣服,用那青衣的布条缠绕包裹起来斜背在背后,鞋盒子大小的沉重楠木盒不方便装进包袱,只能在手上托着走。

    之前计缘赶路虽然也走走停停,终归还是心里惦记着左大侠遗宝,所以赶路的成分更大一些,现在既然得了秘籍宝剑,计缘就更放松的了不少,很是有种小学时候在暑假末尾终于赶着写完所有暑假作业的惬意感。

    从剑意帖上看,左离祖籍宜州均天府,从小就在均天府府城长大。

    俗话说穷文富武,能够让左离自由接触武道,并且使其成就非凡,除了左离自身确实是天纵之才外,左家肯定也是大户人家。

    退一步说,左狂徒在均天府应该还是有点名气的,就是不知道左家现在怎么样,在左离隐居并死后应该有一段时间会被江湖客烦得不胜其扰。

    沿着官道前行,计缘的脚步一直维持一种看似慢步而行实则跨度极大的状态,脚面离地不高,这不但需要极高的武功造诣,能做到计缘这样自然的更需要领会游龙之意,这种看似缓慢跨步实则快速前行的矛盾,若有人旁观者则可能催生出一种缩地成寸的错觉。

    一直行了一夜又过去大半天,见了朝霞又沐浴着午后的烈日,矮肚山早已经被计缘远远甩在了身后。

    在走了这么久之后,此时耳中终于听到了前方远处有行人的声响,应当是另一批路人。

    计缘微松一口气,官道附近应该又快到人烟密集的地方了,也就放慢了脚步,以比常人略快的速度前行追赶。

    前方稍远处,有四人正在边走边聊,听他们的话将应该是附近某个村的村民,似乎是要去参加一场喜宴。

    “听说为了这次庄里头杀了两只羊和一头猪呢,肉肯定管够了!”

    “别说了别说了,说得我都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听着前人的话,边上有人咽了口口水,也就这种喜宴之类的大席面才能畅快吃喝。

    “赵东木那小子也是有福气啊,娶了邻村的小莲,那干起农活来简直顶得上一个汉子!”

    “是啊,多少人说媒都没成呢,便宜了他了!”

    旁人一阵附和。

    “走快点走快点,太阳都下山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不然老赵叔都该急了!”

    “嗯,一会都要开吃了,酒不够赵叔定会怪罪我们!”

    “嘿嘿,放心,赶得上,一会我们四个还能领个彩头红包呢。”

    “哈哈哈,我就想着吃,赵叔出手也就两个大子!”

    “哈哈哈哈,也是!”

    ......

    四人边走边聊,从喘气的力度和脚步的沉重上听,应该是扛着重物。

    计缘走近一些了,才模糊看到应该是两人一组抬着一个坛子,从之前的对话上推测应该是坛装酒。

    喜宴啊,要不要蹭一顿吃吃?反正自己又不是不给红包嘛!

    想到这里,计缘加快了脚步,率先出声朝前吆喝。

    “前面的几位小哥~~~且慢些走啊~~!”

    前头抬着酒的四人听到后头远远传来吆喝声,都下意识放慢脚步回头看看,见到官道后面有个穿宽袖长袍斯文先生模样的人在赶上来,一手夹着伞一手还拖着个木盒。

    计缘状似有些气喘,脸上冒着一些汗水。

    “几位小哥,在下赶了许久的路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算是赶着见到人了,再过两时辰天都快黑了,这路上慌兮兮的!”

    “呃,大先生,你打哪来啊?”

    几人只是放慢了脚步方便计缘跟上,但并未停下。

    “在下从永泰县方向过来的,是要准备去均天府的。”

    “哟!这来的路和要去的地方都挺远的,大先生你这一个人胆子可够大的!”

    计缘只是笑笑。

    “是啊,几位是附近村人吗,能否容我去讨口水喝借宿一晚,呃,不会白住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几个年轻村人自然是邀请计缘去赵家庄。

    “大先生,你要是不嫌弃,就随我们去赵家庄吧,庄里头正摆喜宴呢,看你像个学问人,赵叔定会要你一起赴宴的。”

    “是啊大先生,不过你可得跟紧咯,我们赶着回去呢,赵叔家的酒不太够,等着这两大坛子呢。”

    “好的好的,在下对自己的脚程还是有自信的,几位小哥只管走着,定不会跟丢的!”

    计缘笑着走快几步,和几人走得跟近些,有些期待这边乡村有没有什么特色菜,顺便也和几个青年闲聊套个近乎。

    “几位怎么不赶个牛车什么的,这么挑着不累啊?”

    “嗨,我们攀山道从盔帽山那头的镇上买的酒,牛车不方便走,还是人挑着快些!”

    “呦,那可不少路吧?”

    “是说啊,走老半天呢!”

    几个年轻人也是健谈的主,在确认了计缘是个识字能写的知书先生并且居然去过稽州这么远的地方之后,更是开心,直言赵叔一定会请先生喝喜酒的。

    这么边走边聊,加上计缘能说会道,一来而出和四人熟了不少。

    沿途的荒芜在减少,农田灌渠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

    随着从一条小路下了官道又走一刻多钟,前头已经能看到赵家庄的轮廓,有个中年男子正在朝着路上张望,见到四人回来就赶忙跑上来。

    “哎呦,你们怎么才回来,再晚点酒席都要开始了!”

    然后男子忽然发现计缘的存在,就诧异的问道:“这位是?”

    计缘自然赶紧拱手。

    “在下计缘,是个过境路人,天色已晚想来讨口水喝借个宿!”

    “二伯,这位计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从稽州来的呢!”

    有年轻人赶紧提醒一句,再看看计缘一身虽染风尘却文雅的打扮,也是信了几分,就算不是真的,今天庄上大喜的日子也不能赶人的。

    “奥……先生这么老远来的啊,正好今日喜庆,定要来庄上喝个喜酒,走走走……”

    那人也朝着计缘拱手后伸手作邀。

    “打扰了打扰了!”

    六人相互客气这朝庄上走,里头热热闹闹的一片,新郎新娘早已经在吉时拜过堂了。

    一间院落的墙里墙外摆了得有二十多桌,圆桌方桌都有,处处结彩挂红,字到处都是,乡人们都聊着天等着开宴,十几个婶婶辈的人在那洗菜炖煮忙得不可开交,气氛热烈得不行。

    “有客到~~~”

    里头的吆喝声异常嘹亮,没过多久,计缘这远客先生的身份也被里头的喜庆主人翁知道了,还特地来问候了一声,并且让计缘安心入席。

    天虽然还大亮,可这时代没有灯泡,露天情况下肯定会在天黑前开宴。

    这会晚宴还没开始,计就坐在边缘一张桌子上,虽然大部分是不认识的村人,但边上还坐着刚刚抬酒回来的一个年轻人,不停和计缘说着话,问着稽州那边的事情,对乡外的世界充满憧憬。

    正说着,主屋那头有一阵哄笑声,计缘听到有人在喊:“写错了写错了,为什么左边比右边多两个字?”

    还有“糊涂了,糊涂了…”之类的声音。

    “刚刚不是有个外乡来的大先生吗,他会不会写啊,让他写一个呗?”

    “对啊对啊,那大先生和县里的夫子似得,一定顶有学问了!”

    “赵叔快去请请那先生啊!”

    晚宴前写喜联是这里的乡俗,若不是实在没条件,有点牌面的人家娶亲都不会省的。

    那边起哄的声音响起,几个中年人和老头模样的汉子计缘这边走来,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还没开口,计缘就笑着站了起来。

    “可是要写喜联?就让计某写一副联子当答谢赵公招待的喜酒了。”

    “那可太谢谢大先生了!”

    “走走走,看大先生写喜联啊!”

    “我也去瞧瞧!”

    整个赵家庄识字的也就老村长一人,以前有什么大事要写点东西都让村长上,虽然肚里没多少墨水,但至少写得清字,现在是越来越老眼昏花了。

    计缘也是被乡人的淳朴热情感染,显得兴致很高。

    走到主屋的八仙桌边,看到了几条裁好的红纸,有两条上面写了中规中矩的字,左边是“新婚喜事多”,右边是“早生出个胖小子”,那个“小”字或许是笔画少,还比其他子都小了不少,也是引得计缘莞尔。

    “大先生,笔!”

    计缘一看,穿得精精神神绑着红布花的新郎官亲自递笔,观其气象,正是喜韵上扬之刻。

    “新郎官且看好了!”

    计缘右手持笔,左手扯袖,挥毫在两张摊平好的红纸条上书就喜联。

    “百年恩爱双心结。”

    “千里姻缘一线牵。”

    随后又去过一张红纸横放,再度写下四字“新婚大喜”。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更有一股子灵秀气息隐藏于常人肉眼目光之外。

    写的过程中边上的老村长就高声读了出来,哪怕大家大多不识字,也看得出这大先生的字异常好看,绝对是好字。

    边上的小孩连连拍手,边上的大人也是一片叫好。

    那赵老头硬是拉着计缘去了主席,在旁人的催促下,晚宴终于要开始了,一个个帮厨都开始往外端菜。

    “开宴咯~~~”

    傧相公嘹亮的响起,在一片红彤彤的晚霞中,喜宴正式开始。

    计缘眼睛睁得大了一下,满脸笑意的望望酒宴内外,一阵阵“喜气”升腾,贴好喜联之后更是如此。

    心中一动之下袖内执子,有那一丝丝将要消散溢去的喜气重新汇拢,向着棋子而来。

    “好好好,喜气好!”

    始终背在背后裹着布的青藤剑也是灵韵流转。

第92章 黄纸册

    计缘坐在屋厅前的主席,上菜自然是最快的,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菜肴飘着一阵阵香味被矫健的帮厨端上来,有硬菜的时候边上的赵老头还会向计缘介绍一下。

    “这是烧花鱼……这是饭捂肉,香着呢……这是羊骨汤……”

    这一桌上有新郎官有亲家双方,还有一个关系近的亲人长辈,但把计缘奉为贵宾没任何人有意见,都觉得新婚夫妇沾了学问人的“才气”,将来孩子有出息。

    计缘袖内道贺应酬之余,也是低头看一眼袖口处的棋子,棋色果然已经变白,笑容展现之余这喜宴更显得宾主尽欢。

    酒杯全满上,大家直接动筷开吃。

    偏僻乡村的喜宴自然没有大城大府的掌勺师傅厨艺好,可却另有一番风味,尤其是吃起来气氛好,加上是三伏天的傍晚,全都吃得满头大汗。

    这会计缘终于知道很多人脖子上挂着一块湿润毛巾是干什么用的了,远一点的桌子都有人光了膀子。

    新郎官在那一桌桌敬酒,新娘子则独自在洞房里候着……

    敬完一大轮,又回主席敬了岳父母和长辈,新郎官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还不忘到计缘身边来敬酒。

    “计先生,今天我大喜谢谢您给写喜联,那真是顶好的联字,我敬您一杯一定要喝啊!”

    看他话说得还算清楚,应该还没醉透,敬完这轮酒可是要入洞房了的。

    计缘也是带着笑意特地站起来,端酒回敬。

    “早生贵子早生贵子啊!”

    饮完这杯酒,新郎官在一阵哄闹声中脚步还算稳健的朝着里屋走去了,计缘看看新郎还算结实的身子,应该能驾驭那干农活比肩汉子的媳妇吧。

    ……

    随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喜宴也吃得差不多了。

    虽然是三伏天,这里也没有冰箱,可并不需要担心剩菜剩饭会馊掉,盖因为乡人着实生猛,计缘就没见到哪个盘子能剩下半两菜的,有些桌子汁水都能浇饭吃光。

    除了帮厨帮忙收拾,邻里亲朋个个摸着肚皮一脸满足的开始各自散去,计缘则随着开头挑酒回来的其中一个叫赵东亮的青年去其家里借宿。

    这一户接近村头,给计缘安排了农家小院一间的偏房,有床有椅有铺盖。

    都是酒足饭饱,但因为这天气炎热,即便天色已黑,乡人也大多还没睡去,很多都在院外头通风处纳凉,要等再过一阵子屋里头的热力散去才会睡觉。

    计缘也提了一把椅子出来坐在小院墙边,左手边方向远远能望见一间奇特的小屋,上头还有三个小光点。

    来时没注意,现在看来应该是间小庙,看大小估计不过半人高,许是村内土地庙。

    天确实有些热,计缘没有扇子,就用右手抓右袖,拉直了扇两下,那边的赵东亮见到计缘出来,搬起小凳就坐了过来,殷勤的用蒲扇为计缘扇风。

    “计先生,您背上背的是什么呀,为什么不放屋里头,布条贴着多热啊!”

    赵东亮穿着无袖的褂子都出汗,像这位大先生这种宽袖袍子看着就热,还绑一根不知道是棍子还是啥的东西,还不得捂出痱子来。

    “哦,这是一把剑,忘了解下来了!”

    其实是因为青藤不稳需要时刻辅以灵气滋养,青藤剑这段时间就暂时不方便离身。

    “剑!”

    赵东亮眼睛一亮。

    “计先生是不是会武功啊,能飞檐走壁那种,怪不得敢一个人走这么远路呢!”

    “呵呵,算是会武功吧,出门在外还是需要点手段防身的!”

    赵东亮一听更兴奋了。

    “计先生能让我瞧瞧您的剑吗,上回去县瞧过一把铺子里的挂花长剑,可好看了!”

    计缘笑了笑。

    “看看也无妨,不过你可能会失望的。”

    说完就解开绳结,将包裹布条的青藤剑拿下来放到膝盖上,并撤去青布露出剑身的面貌。

    青藤剑剑长三尺六寸,剑宽一寸八分,从剑尖到剑尾呈现直线,剑柄前端没有护凸,尾端没有挂饰,柄上从头到尾缠绕苍翠欲滴的青藤,简洁朴素,当然,剑身上的斑斑锈迹也还在。

    “啊…计先生这剑可不如我县里头看到的那把好看,连剑鞘都没有,而且都锈成这样了……”

    赵东亮显然是有些失望。

    “哈哈哈哈…早说了你会失望,不过这话说出来还是不太好,我没什么,它可会不太高兴的!”

    计缘笑说着指了指剑,一只左手则压在剑身上不让其锋鸣。

    赵东亮以为是计缘不太喜欢刚刚的话,挠着头嘻嘻一句:“计先生您别介意哈,其实您这剑也挺好看的!”

    计缘笑笑不说话,抬头看看满天繁星。

    “计先生和我说说外头的事情呗,还有那江湖武林,是不是很精彩很好啊?”

    “嗯…或许吧,但未必有这好!”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数是赵东亮问,计缘选择着回答,也像讲神话故事一样说过春沐江大青鱼救人,提过春惠府外老龟求酒,也提了老龙布雨保一方风调雨顺,而赵东亮听得和个孩子一样认真。

    大半个时辰之后,纳凉的乡人也大都陆陆续续搬着椅子凳子回屋了,赵东亮虽然还想和计缘聊,但考虑到明天还要干农活也就去睡了,这一户院外就剩计缘一人。

    稍远处的土地庙中,一阵烟雾显化而出,一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朝着这边走来,近到两丈外就朝着计缘拱手。

    “难得有仙长光临此地啊,小小土地特来问候!”

    “不敢当不敢当!还要多谢贵地乡人收留,讨了一杯喜酒喝。”

    计缘赶忙站起来拱手回礼,他见那土地庙香火不盛,还当是连淫祠都算不上的空庙,没想到居然有正神,不过山水神灵最善隐匿,没发现也正常,但这一个不像是那种实修而更像是鬼修成神。

    老者看了看计缘膝盖上的青藤剑,小心的往一侧走近一些。

    “不知先生仙乡何处啊?”

    “没什么仙乡,到处走走,倒是土地公应该是本地人吧?”

    老者就在边上的石磨子上坐下,点头回答。

    “正是,老朽生前就是这赵家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当土地供奉,得有快三百年了吧,所辖之地也就赵家庄附近,村里有人过世若有阴德保魂魄不散的,偶尔也陪同勾魂使引其前往阴司。”

    三百年?这么久!

    不过应该是受限辖境的原因,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熬成了正神,可也没多少香火和法力。

    “不知土地公此番现身有何贵干啊?”

    这老土地倒也有趣,直接坦然回答。

    “修仙之辈甚是少见,就是出来看看!”

    计缘哑然失笑,原来自己成了西洋镜了。

    “那定让土地公失望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修行人,不是你所想仙长。”

    “先生过谦了,比老朽想的可要好不少!”

    恭维的成分有,但土地公说得也算是真心话,说完这句,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在一起的古怪黄纸。

    “不知先生可否帮老朽看看上头的字,这上头应当是有字的,只是老朽法力浅薄,瞧不见!”

    看来不光是看稀奇,还是有事的,计缘也不拒绝,就是试试嘛。

    “好,我来看看!”

    从土地公处接过黄纸展开,定睛细瞧,上头有墨迹浮现。

    《正德宝公录》

    “居然是天成书!”

第93章 究竟何以生子

    天书虽然成书难度较高,但是未必见得有多珍贵,只是少见倒是真的,计缘估计是虽然其对材质要求不大,可对成书者要求高不说,阅读难度就有些大了也有些麻烦。

    这土地公的修为明晰道妙绝不可能,应该也够不上洞晓玄机之辈,至于慧缘者或许也差点。

    这边计缘一说天书,土地公就稍显激动了。

    “先生,可是了不得的宝物啊?”

    “这天书不过是一种记述文字内容的方式,本身倒也未必珍贵,还需看内容本身,土地公的黄纸册上所写内容名为《正德宝公录》。”

    计缘指着黄纸册对土地公解释了一句,然后粗略扫了一眼开篇,再解释几句。

    “似是涉及神道和勾连地脉修行的示录宝册,开篇语提到一些一些神道印证,后面还未细看。”

    一来计缘不太懂神道的东西也不感兴趣,二来这毕竟是土地公的书,在问过他本人意见之前不好多看下面的内容。

    “先生!”

    土地公赶忙从石磨子上下来,恭恭敬敬给计缘作揖。

    “还请先生替老朽读一遍书上内容,此册在老朽这藏了一百多年了,撕不烂扯不碎,水火不能侵,也不吸纳灵气和香火,老朽也请县城隍大人看过,同样一无所获,还望先生教我啊!”

    “嗯?一县城隍看不见?”

    计缘诧异的问了一句。

    “老朽绝无虚言啊,其实城隍大人当初说起过天书,也明言这黄纸册并不是啊,先生既然能看见这黄纸上的字,还望先生教我啊!”

    “土地公且先别行礼了,容我想想!”

    计缘伸手搀扶住土地公,皱起眉头望着这册没有书封和任何外壳的折叠黄纸。

    天书虽然难读,但以一县城隍的道行,待到心无杂念的定中细瞧,肯定是能瞧见字的,这不是猜测句而是肯定句。

    城隍不论实力高低法力强弱,本身大县城隍正神神位摆在那的。

    也就是说这或许还真不是一般的天书,又或者需要别的什么条件?

    当然这条件计缘自己不好作类比,毕竟他的眼睛实在特殊,所以最可能的原因或许能在书上找找。

    “土地公,计某先瞧一瞧这黄纸上的内容。”

    “好好,先生请看,看细些!”

    土地公恨不得计缘马上就仔仔细细看完,然后口述给他,能拿起笔写一份给他就更好了。

    而计缘则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黄纸上,也将整一份黄纸展开,大小大约如同后世一张报纸。

    越来计缘越是眉头紧皱,通篇内容看似好像和别的天书没有太大的区别,但细看之下发现居然有些地方行文不畅,这若出现在一个学识不高的童生身上可能,可出现在玄之又玄的天书上可能性就极小了。

    ‘就像是隔一段挤入了一些不相干的词?’

    土地公不敢吱声,小心的站在一旁,见到这位神秘的高人原本一直半睁的眼睛逐渐睁大,让他能清晰看到那古井无波的苍色。

    在计缘的眼中,手上的黄纸册正在发生变化,那原本夹杂在段落间的那些别扭词汇字眼居然有气机流转,在整张黄纸上循环成一个覆盖纸面的模糊图画。

    更有颜色不断转换,按照顺序分别显现了白金、黑水、青木、赤火、黄土,最后化为最简单的黑白两色,黄纸在计缘眼中已经彻底被白蕴铺满,而黑色在中心形成一个大字。

    “敕…”

    下意识的念出这个字之后,计缘心头一凛。

    轰…得一下,有微弱神光闪过,整个这张大黄纸在这一刻多处地方都出现焦黑,那些原本别扭的字全都消失,只剩下《正德宝公录》的原文。

    “呃……”

    计缘这会尴尬得很,感觉背上燥得要出汗,这黄纸册是不是让自己给弄坏了?

    一边的土地公也是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份一直珍藏的黄纸册,只是还来不及生气或者有其他反应,他蓦然看到黄纸上居然显现出字来,并且感受到通篇有种连贯的气机,一看便知内容完整并无损毁。

    “《正德宝公录》!我也看得到了!我也看得到了!多谢先生破法之恩,多谢先生破法之恩呐~~!”

    土地公连连作揖拱手,本就佝偻的身子起伏躬身得夸张,计缘只是尴尬愣神这么片刻的功夫,就居然生生受了土地公不知道多少叩揖之礼,可见土地公之激动和动作频率。

    反应过来的计缘赶忙伸手托住对方,边说边将黄纸册交还。

    “土地公可别作揖了,能看到也是你的缘法,只是这天黄纸册被在下弄出了一些焦痕。”

    “不碍事不碍事,先生法力通玄,做法破去禁止却不伤文体根本,老朽感激不尽了!”

    土地公激动的双手接回黄纸,不断扫视内容上下。

    计缘自然也知道焦去的那部分对正文没影响,并且似乎牵动了什么气机,让土地公也能轻易看到天书,想必是真的同这黄纸册有缘法。

    ‘只是…刚刚那个怕不只是对这黄纸册的限制吧!’

    真这么想着,计缘又是心中一动,稍一观想,就发现意境中正在起着惊人变化,同时有一种玄之又玄的天心感应升起,让他自己得了了不得的东西。

    土地公已经读了几百字,就是这短短几百字,已经让他意识到此文内容的非凡之处,他作为死后鬼体靠着乡人供奉多年成就的土地,无法如同灵秀之地的那些实修山水神灵一样自己修炼精进,而赵家庄就这么大,乡人祭祀的香火也就勉强维持神位,修行成就本早已被限定死了。

    可这篇《正德宝公录》居然能领会一丝作为鬼体修神延伸向实修山水神灵的一种变化,是真正的质变,让他这一方小小土地也看到了追寻大道的机会。

    即便土地公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真的非同小可,也明白自己运气有多好,遇上了愿意帮忙的真正有道高人,换一个别的什么仙府之人是啥情况还两说呢。

    “土地公,计某冒昧一问,此册你是从何处得来?”

    听到刚刚有些发呆的高人突然问话,这会土地公抑制住想要学习的冲动,将黄纸册收好,才郑重回答计缘的问题。

    “回先生的话,实不相瞒此物本是老朽生前在田间刨土时翻出来的,当时见没沾多少泥土,加上纸张金贵,也就带回了家,后来兴许是忘了放哪了,找不到也就不在意了,直到多年后老朽死后成为土地,这黄纸册居然又出现在地下庙府之内,老朽这才意识到此物不凡。”

    “看来真就是与你有缘之物啊,其实刚刚上头的禁制也有些意思,若是土地公能自己破去了也意义非凡,现在倒是便宜我了……”

    计缘不方便明说,但还是似是而非的提了一嘴。

    “老朽知足了,已经知足了,若无先生帮忙,再过多少年老朽依然只能守着这黄纸苦思!”

    土地公很自然的以为计缘说的是谦辞,就算真的有什么好处,对于这种高人而言也就是一句“有意思”罢了,主体还是纸上的法诀。

    计缘也不再说话,土地公得到的东西,对于一个鬼修土地来说已经很不凡,再多一分缘法,怕是连着土地也会承受不住了!

    说不清为什么,但计缘就是有这种感觉,想到这计缘十分郑重的告诫土地。

    “土地公,此册的来历非同小可,以后等闲之辈就不要轻易以之示人了,而得了此法,以后有什么成就也不可忘却作为一方土地的初心,我可不想因计某今日之举,他日使得你我承担一些本可避免的后果。”

    土地公听到计缘的语气,也知道轻重,甚至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先生虽然没明说,可一种‘今日我助你,若你敢依法乱道,我自会亲自出手……’的留白意思。

    “赵家庄土地赵德,遵先生教诲。”

    不敢怠慢的土地再次郑重作揖,只是这次动作缓慢久抬不起,计缘也只好同样作揖回礼。

    而一枚新的虚子直到双方相互作揖之后才闪过,却并未在刚才黄纸册归还之时出现,也让计缘陷入深思。

第94章 真火与敕令

    夜深了,土地公早已回了自己的小庙府内参悟妙法去了,而计缘也回了赵东亮家院内的偏房。

    只是计缘并没有直接睡觉,而是静静的坐在屋内桌前,桌上放置着青藤剑,双眼微闭,念头处于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观想着意境中的巨大丹炉。

    意境丹炉的炉身上,已经出现金水木火土五色,或幻或实的变化,丹炉中心更是重新化出阴阳二气,同炉中原本的真火缠绕并且逐渐混为一体,透出的火色光亮居然显出一种奇异的内敛感,在酝酿的炽烈中混杂了从灰到褐到阴阳的变换。

    意境丹炉中原本的真火在通明策中形容为神意之火,黑白二气一化阴火一化阳火,三者混合化一火力无穷。

    这是计缘的一种直观感受,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原本意境的丹炉真火这种“虚”境之火已然有了一种实质桥梁。

    受上辈子记忆的影响,这变化让计缘不免有些兴奋,甚至在想着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三昧真火”。

    但上辈子虽然没有查过三昧真火是什么,可这辈子却从通明策上看过类似昧火的描述,讲得是人身内生四火,上昧心君火,中昧肾臣火,下昧气海民火,最后一种就是玄昧神火,乃炉中真火。

    不过通明策虽然有昧火的描述,却无三昧真火这么一说,四昧之火也是分开的,并且“真火”两个字意义极重,除了关系到每个修仙之人身家性命的丹炉神火可以称为“真火”,其他真火所知甚少。

    “但我这情况,称一句三昧真火也够格吧!”

    计缘很是有些得意的喃喃自语一句,“昧”在此处意为玄妙隐匿,黑白所化的“阴昧真火”和“阳昧真火”就是计缘下的另两昧定义。

    毕竟别人没有的他有了,定按照火的特征定个名不过分吧?好吧这么想可能有些武断,那换种想法,九成九分九的修仙之辈肯定是没有的。

    然后是那个“敕”字留下的影响,意境山河中隐约间一直有计缘自己淡淡的回音,仿佛在提醒计缘那个字还在。

    每当字音清晰的时刻,计缘就能在意境丹炉外隐约看到一层薄薄的玄黄气环绕。

    ‘难道玄黄气真是功德?’

    计缘明白,那一个字也同样是自己今夜的重要机缘,甚至闻音会意,隐约领会了其神髓,而要想确认,眼前就有合适的机会可以一试。

    想到这里,计缘双目睁开,直视桌上宝剑,以剑指按在剑尖。

    就像是念随心动身随念动,计缘在这一刻剑指往青藤剑上一抹,自有一股一阵青绿气机闪过,也有阴阳二色流转,更有一小缕玄黄之气自意境丹炉中涌出汇于指尖。

    “敕令成灵!”

    轻微的敕令声才落下。

    “嗡~~~~”

    剑身上铁锈刹那间被震散,一柄三尺长剑居然自行悬浮起桌面两寸,剑身轻鸣不断寒光流转。

    青藤剑孕生的灵性直接化成剑灵,说一句“仙剑”绝对当之无愧,即便此刻计缘脑袋稍显晕眩,可脸上难掩惊喜之色。

    虽然肯定相差极远,但这种感觉颇有种敕封的味道,至少计缘自我陶醉一番的时候很愿意这么想。

    “滴答~”一声,引得计缘低头看去,发现桌上有一滴血,随后感觉到眼鼻有些痒。

    什么情况?

    计缘,伸手往脸上的鼻下眼角一摸,发现居然真的流血了,还好只是几滴,这会已经止住了。

    ‘看来这敕令真不能随便用,不过这次绝对不亏!’

    计缘一挥手,几滴血随着牵引直接化入桌上灯油之中,自己则好似一个得到玩具的大孩子一样细细抚摸青藤剑,引得此剑不时左右飞舞又不时颤动锋鸣,其上隐有阴阳之像显现,更会自行引纳一丝丝灵气。

    在普通老百姓眼中,修仙之辈那种“仙人”用的东西都是“仙器”,但计缘这种半个内行人眼中,就如同通明策所言,“仙”之一字分量哪有这么轻的,可青藤剑哪怕材质不过凡铁,计缘却敢这么以仙剑称呼。

    “嘿嘿,今夜真是我的机缘之夜啊!”

    这种挥之不去的淡淡兴奋感中,计缘才入了床榻酣睡,而青藤剑则静伏于桌面不飞不震,好似除了没锈蚀痕迹之外与之前毫无不同。

    。。。

    清晨在整村的鸡鸣声中到来,赵家庄一片宁静祥和,新婚之户的喜庆意味也依然浓郁。

    计缘今天起床稍晚了一些,醒来的时候外头乡人劳作的声音已经不少。

    “吱呀~”一声拉开门,赵东亮就像是一直等着一样,赶忙出声问好。

    “计先生早!咱家煮了白米粥,还热着呢!”

    “好,谢谢了,赵小哥没去田里帮忙?”

    “哈哈,我已经除草回来了。”

    说着话的赵东亮已经找了个大碗去厨房帮计缘盛好了粥,夹了点小咸菜在上头后给计缘端了出来。

    计缘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吃,虽然起床稍晚,但现在天热,粥依然热气腾腾而且也不烫嘴,入口正好。

    然后计缘就觉得即便是他,被赵东亮盯着吃粥还是有点尴尬的,尤其是当他坐在小凳上而后者蹲着的时候。

    “赵小哥,你可知赵家庄土地公的事情?”

    赵东亮眼前一亮,终于又话题可以和计先生套近乎了。

    “这个我知道,我小时候听庄里老人讲过,说咱赵家庄土地爷是有名讳的,名讳我就不敢提了,总之是庄上先祖,当年先祖活到了一百岁整,是县里有名的寿星,连县老爷都来看过,现在庄内祠堂里还留着牌匾呢,然后前人就起了祭奠的心思,一来二去就当土地公来拜了。”

    “嗯,原来如此!”

    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不过却也符合常理。

    尽管离土地小庙不远,计缘却没有任何避讳的意思,这又不是说人坏话。

    和赵东亮又聊了一阵,计缘算是尽力满足赵东亮对于外界的好奇心,如他这种乡人,若无意外的话,这辈子差不多也就是在赵家庄一代娶妻生子安稳生活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待到吃完粥又歇了一会,计缘就和赵家人辞别了,赵东亮自告奋勇的帮计缘提伞拿行李送至村口,直到此刻才发现计先生一直轻飘飘托着的木盒居然这么重。

    离别时计缘其实很想送点什么东西给赵东亮,可确实没什么合适的东西好送的,给钱太俗且给多给少都会变味,给武功秘籍则真的不合适,还可能招来祸事。

    最后只能在告别后离开一段路时再停下,朝着村头小庙方向微微拱手。

    “劳烦土地公多加照应了!”

    赵东亮在村头位置望着原本计缘离去的身影突然回身作揖,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还以为是朝着自己的,赶忙也姿势不太准确的回礼。

    只是又觉得先生朝向不太对,下意识转头望去,正好看到土地庙方向有一老者在看着自己面露微笑,揉了揉眼细看,庙还是庙,人却没有。

    “哎呦娘呀,大白天的……!”

    哆嗦一下,赵东亮赶忙回家去了。

第95章 得之幸失之命

    十六天后,宜州均天府城外,有一名髻发洒脱的青袍男子正在前行,正是一路逛荡过来的计某人。

    计缘当初离开宁安县的时候一共带了一些内衬和两套外衣,颜色偏灰的那套前两天腋下拉开了一道口子,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穿青色这套。

    这两身衣服居然让计缘穿出点感情来了,就像上辈子计缘的一件汗衫,很旧很旧了,也穿了好些年,更不是啥值钱货,可就是穿着舒服,家里头就爱穿它,从没想过扔。

    同理灰色那套衣服计缘根本就没打算扔,计某人还琢磨着买个针线包啥的看能不能自己补补,把腋下的口子缝上。

    此刻的计缘背着的还是那只灰包袱,还是那把油纸伞,青藤剑则背在背上,悠哉悠哉地走着,木盒子早就在之前一个县内当了三百文钱,这上辈子老值钱的金丝楠木,在这辈子也就是一块做书案清供的好材料,量太小卖不上价。

    前方的均天府越来越近,官道上的人流自然也多了起来,除了马车牛车,像计缘这样独行的路人也不少。

    作为宜州十二府之一的均天府其实没啥突出的特色,可以说算中规中矩,比起稽州名府春惠府来说相差不少,即便曾经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左狂徒,也不过是在江湖上名头大,再说也过去好多年了。

    比起计缘的上辈子,这是一个更容易被遗忘的世界,消息的传播和储存限制足以让一个几十年前的江湖名宿消声灭迹。

    随着左家的没落,如今江湖上的年轻一辈甚至大多都不清楚,曾经有那么一位绝顶高手狂妄到自称剑仙,更少有人能挖起“坟贴”掘开往事,或许也就只有那么少部分说书人还记得一些经典老故事。

    随着临近城关,城内的嘈杂声一次次冲刷着计缘的耳膜,而这些天不知道是因为三昧真火的关系,还是因为真火淬炼后法力又更强了几分,计缘总错觉性的认为自己视力变好了一点点,正努力想要凭借视觉看看是否有啥提升,可惜还是模糊一片。

    “炊饼,卖炊饼咯~~~才出炉的炊饼啊~~~一文钱一张咯~~”

    才入城内,有人挑着担子从城门边走过,吆喝声引得他朝着小贩望去,模糊中看出对方个子并不矮。

    只是正巧见到其人之气虽无妖异却也有些特殊,想了下赶紧往前跟上几步。

    “这位老哥,给我来两张炊饼!”

    “好嘞!”

    挑担的一听有生意,赶忙放下担子等计缘上来,随后掀开特制饼盒上的罩子,一股热气冒出,很有种从蒸笼中取馒头的感觉。

    “给,这位大先生,看您也是城外来的,咱这炊饼和面蒸饼都讲究,好吃着呢。”

    计缘闻着饼子的香味,点着头接过后付了钱,直接啃一口尝了尝就对卖家称赞一句“好滋味”。

    后者笑了笑就挑起担子继续前行,边走吆喝叫卖。

    不过计缘却啃着饼子跟了上来,边吃边随其同行,也引得挑担前行的卖家纳了闷。

    “我说大先生,您为什么老跟着我呀?”

    “奥,初来均天府,自觉没什么地方想去,就跟你走走,兄台一天要挑着担子走多少路啊?”

    这大先生的反应让卖饼的感觉有趣,从没遇上过这样的客人。

    “我着挑着担子中午和傍晚卖一次饼子,生意好的时候串个半条街就卖完了,生意差嘛一天走小半个府城也不是没有过。”

    “哟,那老哥可是好脚力啊!”

    “嘿嘿,讨生活嘛!卖炊饼咯~~~才出炉的~~~”

    小贩和计缘聊两句就会突然这么吆喝一声,一小会后计缘已经吃完两张炊饼,又摸出两文钱欲买。

    “老哥,再来两张!”

    “呀,大先生这莫不是喜吃热乎的才跟着吧?”

    “哈哈哈,有这意思!”

    ……

    计缘和小贩闲聊,既问一问左家的事也旁敲侧击探问小贩自家情况。

    两刻钟后,小贩有些慌了,边上这大先生还跟着他,并且已经吃了至少十几张炊饼了。

    这饭量倒也不能说大得夸张,只是过一会买两张过一会买两张,一直和没事人一样边走边和他聊就有点人了。

    “大先生…这是我最后两张饼了,您看我送给您好不好?”

    一个街角一家卖文案清供的店门前,挑担小贩脸上带谨小慎微的笑容开口,就怕计缘吃了饼还跟着。

    仿佛就在等着这句话,计缘顿时笑了。

    “哈哈…那倒是好的,不过这不就占老哥你便宜了嘛?要不这样,我写几个字给你吧?”

    “啊?”

    “可要给我留着饼,可定要守信在此等我啊!”

    “呃..好!”

    小贩还在愣神,计缘则没拿饼就直接进了旁边的店内,店老板正翻书看文章呢,见到计缘进来赶忙热情招呼。

    “客官要看点什么,我们这有上好的砚台和狼毫,出了名的香墨和镇纸……”

    “呃,店家,一张宣纸多少钱?”

    店家愣了一下。

    “客官就买一张纸?”

    “嗯,一张宣纸多少钱?”

    店家兴致大减,走回了柜台。

    “普通的一尺花木宣两文钱,大幅面的更贵一些,青檀皮精制的宣纸就贵上不少,要……”

    “可以了店家,就要最普通的……”

    一张纸抵得上两个饼,真的是巧了,计缘取出了三文钱,放在柜台。

    “店家,借用店内之笔写几个字如何?”

    店家瞥了计缘一眼,后又上下看了看,取来一张宣纸放在柜台上,并且只取走两文钱,随后指了指手边的笔架上的毛笔和一旁砚台道:

    “我也是个读书人,客官请自便吧!”

    计缘笑了一下,收了剩下一文,又取过毛笔嗅着墨香细细沾了一下砚中之墨,随后就站在柜台边于一尺宣纸上挥毫。

    狼毫扭转间书字一列,“邪不胜正”四个大字一气呵成。

    “多谢了!”

    计缘还了笔就拿着纸边吹边走出店铺,而店内老板微微张着嘴,愣神一个呼吸时间就赶忙从里头追出去,刚刚那字写得可不是一般的好,有点震到他了,非书法大家不能成的!

    等计缘出了店外,果然,那小贩已经挑着担子跑了,计缘只是站定望了望街角远处,并没有追去的打算。

    “呵…我可真是闲得…”

    计缘自语间,店老板已经提着衣袍下摆从店内跑出来。

    “客官!客官留步~~!”

    “客官,我店内有上好的青檀宣呐,可以送您一些,不知客官能否留下一点墨宝啊!”

    计缘转头看看那一脸期待的店家,随手将手中墨迹还未干的纸递了过去。

    “这张给你,将两文钱还我如何?”

    “这…如何使得呀!”

    店家惊喜非常的小心接过纸张,托在手里细瞧,越看越是喜欢,甚至错觉般能感受到一股字中意境。

    “两文钱!”

    “奥奥奥,客官稍等,客官稍等!”

    掌柜的赶忙回柜台去取钱,却不是拿两文,而是直接抓了一小把碎银后冲出店门向计缘双手递过去。

    计缘倒是笑了,顺手就接过了银钱,没推脱什么硬要两文的话,他还没那么想不开。

    “行,也算值得!”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并不知道这家店叫什么名堂,而店家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厚着脸皮再请计缘写点什么或者留下落款。

    随后笑逐颜开的回店内品味那一尺宣上的四个大字,越看越有味道,很有种手痒想临摹的冲动。

    “这张字得裱起来,一定得装裱!”

第96章 正不压邪

    离开那间文房清供店面,计缘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一把碎银,少说也有二两多,和上辈子电视剧里动辄千金不能比,可也不算小数目了,对于计缘而言自然也是好的,

    其实银子这东西,在这个世界还真挺耐用的,他最大花销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因为不了解自己命格不可妄测,让青松道人算命导致对方大伤性命根本,计缘那次留下的金豆和碎银等价在三十两不止,足够那师徒两安安稳稳养好身体赶回家还能富余不少的了。

    第二次是坐船,与人一起包船,用了也不过近六百文,相当于半两白银出头。

    第三次则是春惠府因为嘴馋前后买了两斤千日春,花去不到四两。

    剩下的食宿问题开销都不大,吃的方面,去饭馆酒楼吃一次,点得很奢侈了也就几百文,吃一碗面条对付一下不过几文钱,而一两银子等价一贯钱足有千文。

    住宿就不说了,计缘出来后压根就没住过几回客栈,偶尔住一回洗个澡什么的,上等客栈内的上房也就百来文。

    所以计缘除了那一锭被掐去一些角的黄金外,散银都还有快十两,这一下店老板又给他补回来不少。

    把银子揣回怀里的钱袋中,计缘夹着雨伞背着包,完全就是以闲逛的心态在均天府城中游荡。

    推车经过时木轮碾压石板道,孩童嘻嘻哈哈拿着冰糖葫芦相互追逐,街头摊贩和沿街店铺内都有人奋力吆喝叫卖,更有那胭脂水粉和小吃的香味飘荡……

    “左大侠啊左大侠,你当初就是在这长大的啊!”

    有时候计缘还是很有些情调的,正如此时,在脑海中想象当年还是小屁孩的左离,拿着木剑和小伙伴们追逐演义江湖的情况。

    寻着茶香和吆喝,计缘走到一间生意不错的茶楼前,里头还有说书人情绪饱满的连说带唱。

    一个茶博士看计缘走来立刻殷勤上前招呼。

    “哎这位客官里边请,羹饮、生煎、冲泡的样样有~~!”

    “好,找个热闹的地方,最好在说书先生边上。”

    “呦,那可不巧,那边位置都满了,给您挨边一点成不?”

    茶博士瞅了瞅大堂中间说书那边才说道。

    “也成,你安排吧!”

    “那客官请随我来!”

    随着热情的茶博士前行,走到了中心靠左的一根立柱边,那有一张四仙桌空着,茶博士麻溜的拿下布巾擦了擦上头的一丝茶渍。

    “客官请,要喝什么茶,上什么茶点?”

    计缘假装瞧着斜对面一片模糊的茶馆挂牌单子,没让茶博士报什么名堂就自己开口。

    “来一壶上好新茶冲泡,再上三碟你们这最出名的茶点。”

    “好嘞~~您稍等~~!”

    茶博士一离开,计缘的注意力就全都放到身边了,周围几桌人全都喝着茶吃着茶点,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先生讲故事,应该是某个将军的成名战。

    “话说那渡水大河有数百木筏浮渡敌军而来,眼前就要抄到我军后方薄弱处,当时仅仅还是百人将的黄将军探查到此军情,急中生智之刻,一面命人回报大营,一面将手下斥兵分为多组冲入附近几处树林啊……”

    说书人说到这,放下扇子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水润润喉,有用布巾擦汗,下面有茶客急不可耐的追问。

    “难不成黄将军就用这点兵击退了敌军?”

    “哎你别打岔!”“就是,让先生说!”

    说书先生一将茶盏放下拿起扇子,下面的哄闹议论就自然而然的静了下来,于计缘看来很有种言未出法相随的感觉。

    “当时的黄将军自知手中这点人马,阻敌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将军足智多谋,命人在松林中准备好干柴引火之物却引而不发,同时尽力以手中兵力将林中飞鸟惊飞!”

    “敌方渡河之将也非无名之辈,半渡之刻见到对岸林中禽鸟尽数被惊飞,察觉有异,喝令暂缓渡河,只派十数小筏想要渡河查探……正是此刻!”

    说到这,说书先生突然放大音量,醒木“啪~”得重重一拍,把一众茶客吓了一跳却无人打断。

    “黄将军命人点燃所有准备的干柴,顿时林中升起十几道狼烟……对岸敌将骇得脸色大变,直呼自己识破埋伏,命人速速退回,那十数小筏上的军士有不少更是被狼烟吓得落了水……”

    说书人精彩纷呈的以语言演义当年酣战,将那位黄将军的计谋勇武以故事呈现,引得茶客们惊叹不已。

    计缘也是听得津津有味频频颔首,这也是艺术啊!

    等说书人说完这个故事,也废了诸多口舌,更有如计缘和边上一些个慷慨茶客打赏几个大子,而茶馆也会给一定资费,算是得了不错收益。

    下一段书的“战东山”还要过会开始,说书先生现在是养精蓄锐喝茶休息,计缘将茶点全都倒到一只碟子上,提着茶壶就过去了。

    “先生可方便聊两句?”

    说书人一看计缘提着茶壶端着茶点过来,扮相也斯文,就笑着点了点头。

    “请坐!”

    计缘识趣的将茶点放下,拿一个桌上新杯替说书人倒上自己的好茶。

    “请喝茶!茶点也请取用!”

    计缘早闻出来了,茶馆给说书人提供的茶水都是陈茶,绝对没自己的好。

    后者也不客气,笑着拿起一块酥糖糕塞进嘴里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这位先生可是有事要问?”

    “正是,在下想向先生打听一下这均天府左家的事情,就是在几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那个左家,不知近来后人如何了?”

    说书人皱起眉头,略带诧异的望向计缘,仔细观察其上下,宽袖青衫发髻木簪,双手纤长体魄也不壮。

    “这位先生,您是个江湖侠客?”

    “呵呵…和江湖有些纠葛,却并非江湖客,只是左家先人有恩与我,此番特来寻一寻其后人。”

    左家先人?

    说书人再次皱眉细看计缘,竟有种瞧不出他具体几岁的荒唐感,然后终于看清其微睁的双眼居然目色苍白。

    不过说书人也不敢再多瞧,保不准对面就是个江湖高手,反正左家如何也不关他事。

    “这事城里也少有人知了,这左家当年也曾显赫一时,哎……可惜造化弄人,左剑仙因剑痴魔,死后留下的剑意帖在江湖掀起血雨腥风,也给左家带来灾祸,便是左丘大侠早有预料和安排,左家也是难以抽身……”

    一刻多钟之后,计缘从茶馆出来,皱着眉头前往城西左家老宅方向,只是花去两个时辰找到地方的时候,连门面都已经成了“钱府”,问其门房也不知左家的事。

    待到天色变暗,路上行人变少,很多店铺打样,计缘依然独自徘徊在城西一侧。

    “这左家难不成真的已经彻底消亡了?”

    喃喃自语间,见前头还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除了一些风月烟花之地,也就挂着一个“赌”字灯笼的馆子。

    正巧,计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前方赌坊门口传来。

    “等着,我马上回来!我马上回来的!”

    “可别输不起啊~~~哈哈哈~~~!”

    “我还有本,等着我!”

    白日里那名炊饼小贩满头大汗的冲出赌坊,脚步依然矫健,头上的气象却和白日聊天时大不相同了。

    “可惜了,正不压邪呀……!”

    微微摇头的计缘换了条路,往其他地方走去。

    得“敕令”之法后,计缘已经可以在不伤根本的情况下,书墨留“法令”,他的法令虽然没什么大威能,可的确称得上神异。

    通明策中将法令吹上了天,说是非道妙真人不能成,计缘这也算是取巧了,而且效果说不定更好。

    在炊饼小贩满头大汗往家跑的同一时刻,装裱好墨宝的文案铺老板正在细细欣赏字迹,也忍不住挥毫临摹。

    有阴司夜巡游路过店主家宅外,隐见宅邸偶现神气,好似家宅都在夜中清晰通透几分。

第97章 往事头绪

    阴司巡游使一般两名鬼差一组,依照城隍阴司强盛程度和所属城隍道行深浅法力强弱,最简单的则分为左右使,复杂一些的如均天府城,日夜巡游各自按左右分为正副偏从一共八使。

    此刻巡游经过文铺店主家宅外的,乃是左右副使,见屋宅虽然有异却光华堂正,绝非邪魅之像。

    “此处是何人居所?想是有什么奇遇!”

    “想必并非邪魅之事,一同进去一探!”

    两阴使踏着阴风穿过门墙,进了这处还算不错的宅邸,来到主人家书房外。

    由于天气炎热,书房门窗都未关闭,两阴使能看到有一穿便服的中年男子,正是伏案在书桌前提笔写字的文铺店主庞肃。

    到了此处,反而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一丝光华也不见了。

    两位阴使对视一眼,想要跨门而入,只是在跨入书房的这一刻,身上阴差服阴气模糊一下,好似有一道无形波纹荡漾而过,之后才进入了书房。

    刚刚那种感觉虽然极淡,但作为巡游使本就十分机敏,知道绝对发生了什么。

    走近挥毫者身旁,见到书桌前方摊开的字帖上有种隐晦而沉重的气息,而其上“邪不胜正”四个大字则呈现正大光明之感,令阴差鬼体难以久视。

    有道是见字如见人,书写之人道行之深难测,意境心性却可见一斑。

    两阴使心头凛然,稍退后两步,再次对视一眼之后居然朝着这一张字帖略一拱手,这才退出书房。

    直到两个阴差离开,正在临摹的文铺老板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朝着门外看看。

    “哎,刚刚不是凉快一些了嘛,这风可真短……”

    因字帖在此,阴差近身却并未像常人一样令文铺店主感到阴寒,反而是一种夏日里渴望的阴凉。

    。。。

    均天府城西,计缘依然独自徘徊在街头,此时天色属于那种太阳刚落山后不久,天虽然黑了,西侧天边却还能看到一丝晚霞余光,头顶则已经挂满繁星。

    现在日头长,时辰其实已经不早了,就计缘刚才在赌坊外远观卖饼小贩到现在的这么一小会功夫,路上的行色匆匆的路人已经又少了一大半。

    哪怕如今太平,均天府也久未实行宵禁,可晚上会在街头逛荡的人依然不多。

    计缘挪了挪包袱,伸手从里头摸出一个酒瓶,正是当初春惠府买千日醉时候的那一个,不过里头现在装的只是均天府一家寻常酒肆买的青果酒,只需二十文钱一斤。

    拔掉红布扎着的木塞,对嘴灌了一口酒,走向了远方的一家客栈,计缘的计划是休息一晚,明天再好好找找,并尝试去府城官府那问问,若最后还是毫无头绪,可能就得厚着脸皮寻求一点特殊帮助了。

    在这均天府城内,论到了晚上最迟打烊的店铺,花楼妓馆算一个,赌坊算一个,一小部分客栈也能算一个。

    洪安客栈内,这会一楼大堂还有人在喝酒吃菜,堂内的罩灯光线还算充足,掌柜的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拨弄算盘。

    计缘进来的时候,客栈掌柜刚刚算好一笔账,抬头朝着客人笑了笑才把算盘珠子归位。

    “掌柜的,客栈可还有空房?”

    “有的有的,天字号房和玄字号房都有,天字号房费百二十文,玄字号八十文。”

    掌柜的已经翻开记册拿起笔,准备录入信息了。

    “好,给我一间玄字号房即可,不知住几天,这锭银子先压账上。”

    “好好好,客官您稍等,对了客官可有什么忌讳之事?”

    “无甚忌讳。”

    掌柜点点头,利索的将银子当着计缘的面过称,然后提笔在本子上写下:玄字二号房,男丁一人,无忌讳之事…

    掌柜的眼睛望着本子嘴上还喊一句。

    “有福,带这位客官去玄字二号房~~”

    后厨方向传来一声回应。

    “马上来~~”

    计缘乘此机会和掌柜的闲聊两句。

    “掌柜的,你们这家客栈开很久了吧?”

    “嘿,老字号了,修缮过一次改建过一次,太公手里传下来的。”

    “哦,那确实,这么说来掌柜的对城西这片应该很熟悉咯?”

    掌柜写完记录朝计缘笑了笑。

    “那是自然,客官可是想去哪边游览?若不知道路的尽管问我,若不知去哪的在下也可给个建议。”

    “哈哈哈…正有此意,实不相瞒,鄙人也算半个江湖人,听说这均天府数十年前出过一个左剑仙,想要瞻仰其光却找不到左家所在,事是没什么大事,可难得经过一趟均天府,稍有遗憾啊。”

    出一趟远门不容易,在这时代是有共鸣的话题。

    “左剑仙?”

    掌柜的再次细瞧了一下计缘,然后视线着重看了看其背在后面裹着布条的东西,估摸应该是个兵刃。

    “问左家事的人如今可不多了,实话说在我小的时候,左家还是名声大噪的望族,可惜逐渐消亡…我也不是江湖人,很多事不清楚,只知道最困难那些年,左家月月出殡年年挂白…哎……!”

    计缘眉头紧皱,问了一天,难得一个清楚一些左家事的,得到的却是很糟糕的消息,掌柜的说得轻巧,计缘设身处地代入左家视角,却能感受到那种当年的压抑沉重。

    “那左家还有后人吗?”

    “或许死光了,或许还有,毕竟左家当年这么大,有个把私生子啥的也不算奇怪。”

    想了下,掌柜的才继续对计缘道。

    “客官想去拜访左家府邸是不可能了,那边现在早换门庭了,不过城外有座铸剑铺,虽然这些年只做些厨用物什名声不显,可据说当年左家所用兵刃皆出于其处,左剑仙之兵亦是!”

    计缘眼睛一亮,朝掌柜拱手致谢。

    “多谢掌柜的告知!”

    “客气了客气了!”

    掌柜的拱手回礼。

    这会一名头戴巾帽小厮终于从后厨方向跑了出来,热情的招呼计缘。

    “客官随我来,楼上请,楼上请!”

    “这么久才来,你出恭呢?”

    掌柜板着脸骂了一句。

    ……

    楼上房室中规中矩,一个当五通宝的赏钱下去,小厮就开心又麻利的为预备洗澡的计缘提水装桶,倒水过程中计缘也不断和小厮闲聊,不过小厮就真没听过左家什么事了。

    第二日天明,计缘出了客栈后找了家铺子买了点肉包,就准备出城了,自然不是要离开均天府,而是要去城外元子河那家铸剑铺,嗯,现在是铸造农具厨具为主的普通铁匠铺了。

    既然左离当年的佩剑计缘现在的青藤剑原身可能就是在那里被铸造出来的,那么自然也是最有价值的查探地点。

    只是往城门口走的时候,再一次遇上了那个卖炊饼的汉子,而对方瞧见计缘却远远就挑着担子逃开。

    计缘只是在路过的时候远远望了一眼那个挑担背影,就脚下不停的走出了城去。

    便是真神仙都有性格有脾气,何况是计某人,如小贩这种情况只能说,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天下事这么多,他计某人管不过来的。

第98章 剑仙

    出了均天府城,没走多少路,外头就已经满是农田树木,一片绿意盎然中鸟鸣声逐渐盖过城内的喧嚣。

    不同于春惠府的水路繁忙,均天府城外的农田规模也算得上是相当壮观,哪怕计缘只能看个模糊。

    元子河这名字总是让计缘不由想到春惠府的园子铺,想到那滋味难忘的千日春,不时摸出酒瓶灌两口,走着走着就已经到了元子河边。

    这是一条清澈的小河,远处依河还有一些百姓住房,聚居规模不大,也就二十户的样子,让计缘难辨这究竟是一个村呢还是别的什么。

    正常速度缓步走了大约一刻钟,就接近了那一片百姓住宅,能清晰听到铁匠铺内的一下下锻打声。

    这近城的元子河边也就这一家铁匠铺,计缘根本不用再去问路,寻着声音就找过去了。

    “叮叮叮……”“当…当…当…”

    锻打声比较密集,听起来绝对不止一个打铁师傅,粗略观看铁匠铺规模,光锻房就有四处,金属和炭火在这三伏天渲染出一种更加炎热的感觉。

    计缘算是回过味来,怕是周围那些民舍其实都是这些匠人师傅的家吧。

    想着一些琐事和一会该说的话,见最外面的开间摆满农具刀具的地方有个肌肉健硕的大师傅正赤膊躺在躺椅上扇着扇子,计缘直接快步走向前去尝试着询问。

    “这位匠人,请问你们这可能铸造刀剑啊?”

    大师傅扇着扇子抬起头看看计缘,青衫袖袍长的斯文人,随后视线着重在其背后背着的棍状物上停留片刻。

    “若是刀剑坏了,我们言家铺子可以帮你修补,修完保证好用,不会比原来差,若是想要铸造新刀新剑那就不成了,做不了。”

    “哦~~那若是做个剑鞘呢?”

    那名匠人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将扇子放在一边。

    “那倒是可以,木鞘皮鞘都能做,只要你拿得趁手,铁鞘也能做,出得起钱材就是铜鞘银鞘也不是不行!客官需要哪种?”

    “就要一个木鞘吧,不用精细雕琢,朴素耐用就行。”

    匠人站了起来。

    “成,带您去另一处丈量一下剑身宽细长短,称一称分量,再选一下木材。”

    计缘点头跟上,随着匠人一起到了另一间前后通透的屋子,通过敞开的前后门能望到后方热火朝天的打铁景象。

    屋内有两个同样赤膊的老师傅在坐着喝水休息,看起来虽然年过六旬,可身上的肌肉块头可不小。

    “客官,把您的剑解下来我看看。”

    计缘望了一眼那两个老匠人,将裹着布条的长剑解下来放到屋内桌上,随后撤去青布,露出青藤剑全貌。

    此刻的青藤剑剑身虽已无锈却依然不算透亮,整体的内敛感只在剑刃处透出锋寒,剑柄更是奇异,无护凸不说,居然如同翠绿青藤,却又和长剑完美缠绕融合。

    匠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剑柄的藤蔓,手指还未沾边,就有一股刺刺麻麻的感觉传来,竟使得他有种不敢碰到剑身的诡异之感。

    强压住心中荒唐的恐慌,这匠人硬是伸手摸到了剑柄,还好什么也没发生,只是这剑柄的触感也如脆嫩青藤,柔韧清凉。

    边上原本休息的两个老师傅已经站了起来,靠过来一脸好奇的看看这把剑。

    “客官…您这把剑,可有什么名堂?”

    计缘露出看似随意的笑容,以平静的声音响起。

    “此剑确实有些来历,约莫八十年前,就是在这言家铺子铸造……”

    说到这,计缘话音稍顿,笑容显得高深莫测,为使前后诸多匠人都能听到,声音带上一丝特殊威能再次开口。

    “剑名,清影!”

    一时间,言家铺子内嘈杂的打铁声全都停了下来。

    计缘只是看看后方锻房里那些健壮的身影,再细看此刻屋内一中两老的表情。

    “呃…呵呵…好名字,好名字,兴许是祖爷爷辈的老师傅铸的”

    中年匠人尴尬的笑了笑,拿出尺子准备丈量剑身,而两个老师傅则又坐了回去,只是视线忍不住会频频望向长剑,后院的打铁声则许久没有恢复,计缘能听到有一些细微的议论声。

    “匠人师傅没听过这剑名?”

    计缘笑着追问了一句。

    “不曾听过,但客官既然说是这铸造的,兴许是吧,你看我们铺子铸的器物就是结实耐用,八十年了还有这风貌……”

    听着中年匠人逐渐从尴尬中恢复话语的流畅,计缘觉得或许他们又误会了什么吧,看来不展露点什么是不会令其改观的,或许一个善意的谎言会更好。

    “哦,确实,八十年太长了,你们都忘了,即便这曾是左离的兵刃……”

    提到左离两字的时候,计缘能明显感受到中年匠人握着尺子的手微抖了一下,不过计缘的话音还没结束。

    “不过你们忘了,它是不会忘的,对吧?”

    计缘的这个“它”指的竟然是桌上长剑,而就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

    “嗡~~~”

    令人轻微耳鸣桌案上的长剑锋鸣自起。

    “咔…咔咔……”

    中年匠人手中的木尺因锋锐袭身而寸寸裂开,骇得匠人赶忙缩手。

    “诸位,鄙人并非左家仇敌,也不窥伺什么,只是左离与我有恩,在下也并非知恩不报之人,所以想了解左家是否还有后人在世,好略尽绵薄之力。”

    一个老匠人站起来看看桌上的青藤剑,压下心头震撼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既然已经得到长剑清影,想必也得到了左剑仙的秘籍,还找寻左家后人做什么,左家把我们言家牵连得够苦了,反正我们不清楚他们死没死绝,死光最好没死和我们也无瓜葛!”

    “就是,看得出来阁下武功深不可测,凭刚刚那一手就不是我们能想象的,我们也不敢瞒你,左家定是死绝了!”

    中年匠人也如是说道。

    “就是,左家人早该死透了!”“没错,肯定死光了!”

    “反正和我们言家铺子无关!”“对…”

    ……

    不知何时已经聚拢过来的一群铁匠和学徒纷纷在屋外叫喊,人人义愤填膺,看起来竟全是言家人,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

    计缘沉默了一会,突然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环顾周围人,中正清朗的声音响起。

    “无怪乎当年左氏一门同你们言家如此交好,都过去几十年了,你们依然在保护左家血脉,可敬可佩!”

    计缘说完这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郑重的朝着周围所有言家铁匠前后躬身作揖,令不少人错愕惊异又有些不安。

    “放心吧,鄙人并非什么追名逐利的江湖人,更不可能想要从左家身上得到什么……”

    笑着说道这里,计缘心中也是不觉莞尔,不成想自己也有要借用修仙鄙视链的时候,念头这么一转才继续开口。

    “凡人的武学与我而言并无多少意义,我寻左家后人,不过是给左离一个迟来几十年的交代罢了。”

    这句令人有些遐想猜忌的话落下的同时,桌案上的青藤剑悬浮而起,如同活物般围绕计缘旋转一周,最后剑尖朝下,悬浮于计缘身前。

    “嗡~~~~”

    剑身长鸣不止华光隐现,鸣音有高低起伏,好似长剑诉说心情。

    旁人不是目瞪口呆就是抓死裤腿,所有人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念头:

    ‘剑!仙!’

第99章 两个选择

    按计缘以往的性格,是不会刻意在人前显圣的,不过这次情况不同,言家铺子上下所有匠人很显然同仇敌忾,将计缘当成了窥伺左家遗脉的不轨江湖人。

    或者这“不轨”两字可能还有待商榷,但保护左家人最好的方法就让人以为左家没人了,管他来者是好是坏。

    整个言家铺子的匠人虽然口口声声在数落左家人,甚至嘴上咒骂左家死绝,可计缘不光是一个受惠于左离的江湖人,更是一个修仙之辈,一个能以法眼望气的人。

    虽然未必观气就能辨别人是否说谎,却看出并无真实嗔怒之意,并且气象变化出奇的一致。

    这种情况在计缘看来显得十分可敬,而这群可敬之人若是随便相信一个外人说一句“不会不利于左家”,就放心大胆的告诉别人左家后人的事,那左家估计真就早绝种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拔高自己,拔到一个绝对高度,一个绝不可能贪图左家利益的高度。

    仙人,显然就符合那个高度!

    看到仙剑舞动,周围人早已鸦雀无声,离得最近的那个中年铁匠咽了口口水,语气带着敬畏的小心询问。

    “客官…您就是左剑仙…不,是左离前辈苦苦追寻的仙人?”

    想当年左离冠绝武林,到晚年想要突破已经到了痴魔的地步,世间虽多有诸多神话传说,可找去的时候难免捕风捉影,一念寻仙一念成魔,就是左离晚年的情况。

    “仙人…”

    计缘声音平静回答。

    “准确说,应当是修仙向道之人。”

    随着计缘手一招,青藤剑缓缓飞至桌面静伏,然后看了看这中年匠人再望了望周围几个年岁较大的老师傅,收起障眼法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苍目。

    “左家可还有后人在世?若真没有,我可就离开均天府了,下一次再想找我,说不定又是另一个左离了……”

    这声音难免带着一些感慨,话语中的内容也不由令人遐想,而这次,真没人敢把这话放当耳边风了。

    计缘的话中甚至稍显刻意的留给众人假想的往事:当年左离真的遇过仙,并且很可能得过指点,所以武功突飞猛进天下无敌,到了晚年却想要再次寻仙,但仙踪缥缈无缘再见,以至于含恨而终。

    而现在,这仙人找来了,只是晚了几十年!

    众人蓦然想到之前那一句“给左离一个迟来几十年的交代”。

    一众铁匠中,有两人喉咙发抖呼吸发颤地盯着苍目“仙人”,抓在裤腿上的手都要掐进肉里。

    人群一名老铁匠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出了计缘期待的话。

    “不敢期满仙长,左家确有后人,佑天,佑心,出来见过仙长,言华,去把玉娘和你博然叔婶叫来!”

    那名计缘身边的赤膊中年铁匠闻言平复了一下心情,挤开屋外之人朝着那边的住宅处跑去。

    计缘听这意思,左家人似乎还不少。

    。。。

    半刻中后,铁匠铺的敲打声再次响起,而在铺子后面的一间沿河厅堂中,计缘也终于见到了一脸紧张激动的左家人,当然,现在他们都姓言。

    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妇,一个三十岁和一个二十左右的精壮汉子以及他们的内人,一名已经嫁为人妇的十八岁女子,一个八岁男孩和一个三岁女童则全是三十汉子的孩子,一脸紧张好奇的被母亲牵在身边。

    除此之外,那名女子的婆家人则全都在堂外候着。

    计缘和那名显然辈分最高的老铁匠一左一右坐在厅堂桌旁两侧,桌上是两盏茶。

    “计先生,这就是左家全部的后人了,当然,在外是否还会有私生血脉就不得而知了,当年内忧外患,门庭大乱祸事不断,我们能保下一两人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比起左一声仙长右一声仙长,计缘更习惯别人称呼他先生,所以也早就告诫旁人不要乱喊,而在旁人眼中则成了仙人游戏红尘的低调。

    计缘以模糊的视线扫过堂前站成一排却不敢说话的左家人,看来是来之前的压力积攒得太大了。

    左家人接触到那苍色的视线,全都不敢对视。

    ‘锐气也都没了…不过或许也是好事。’

    计缘手一挥,桌上青藤剑自行飞出悬浮于一众左家人身前。

    “凡左氏血脉者,以手轻触剑柄,我自会知晓你们是否是真的左家人。”

    计某人也不是没防着一手,长剑清影随着左离数十年,晚年已经孕育灵性,对左家血脉会有特殊感应,真的有人敢冒充立刻会穿帮。

    看着从老到小的这些人一个个小心的触碰青藤剑,而剑鸣声声清脆,可以证明这些确实是左离后人。

    只是这会,计缘忽然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左离剑典》给他们了,虽然隐姓埋名,可毕竟生活安稳了,有了这绝世秘籍,岂不是又将他们拖入江湖?

    不过现实打了计缘的脸,让他明白自己多虑了,那名隐姓为改称言博然的老倌到底是左家长辈,此刻安奈下激动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

    “仙,先生...这是祖爷爷传家的秘籍,名为《左离剑典》,请仙长过目!我左家也是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只是早年家中长辈一直想以此习得盖世剑法报仇,再难也没交出去…可我左氏后人却再无祖爷爷之才,无人能有那般成就了……”

    好嘛,计缘真就灯下黑想多了,哪怕有江湖传言左家人没落是因为左狂徒没传下绝世秘籍给左家,而左家当年也是这么外传的,可左离再痴迷寻仙,到底不是个缺心眼,他能不向着自己家孩子?

    所以事实应该是,左离传了秘籍,但左家人再多,左离只有一个,再好的武功也得看谁练,结果左家后来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生生被逼得家破人亡。

    而那会左家人也有气,被逼成这样怎么可能咽的下,所以肯定想过报仇,中间发生了一系列复杂的事情,到最后成了如今这样。

    计缘接是接过了秘籍,但这秘籍显然不是左离手书,并无心意存留,计缘愣是看不清多少字,不过翻动起来也算过了目了,书册厚度和记述的大概字数应该差不多,里头的一些图画看着模糊但也勉强能分辨大概上都是一样的。

    左离秘籍留都留了,肯定不至于给后代在内容上使绊子,那就真疯了。

    模糊的阅览一遍,计缘从怀里摸出那本左离手书的秘籍,将之与这老倌给的书一起放在桌上。

    “此乃左离手书的剑典,当与你们家传秘籍相差无几,现将之交还,至于长剑清影……”

    计缘话还没说,悬浮的青藤剑清鸣声起,立刻飞回他身后,只露出一个剑柄,并且细微的锋鸣声不断,好似很怕计缘将它送还给左家人。

    “呵呵,你怕什么,如今你是青藤剑了……”

    计缘笑骂一声,长剑这才安稳下来,前者笑着摇头,再次看向左家人。

    “至于这长剑,却是不能交还给你们了,左离替我养剑数十载,说到底我还是承了这份情…这样吧,计某给你们一个选择。”

    “其一,计某会倾力施法留下法令,只要法令不失,保你们家宅安宁此生无灾无邪,更可豁出脸去见一见这均天府城隍,使其对你们左氏多加照应,生前多积德,死后甚至能入阴司为差!”

    计缘说得十分郑重,代表着言出必行,说完第一个选择顿了一会才继续开口。

    “其二,我可逗留均天府一段时日,指点左氏中人学习剑典,传授神意!”

    说完这句,计缘将苍目睁开大半,望向众人。

    “你们,作何选择?”

    计缘之所以直接给选择题,而不是问他们有什么心愿,就是怕这些人一个个都想成仙,他计某人做不到不说,欠左离的情可还没有重到这种地步,还是现在这样不是一就是二爽利。

    见这群老少中好几人几次都欲张嘴,计缘直接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仓促决定。

    “无需即刻回答,考虑一晚明日在告诉我吧!”

    言罢,计缘站起身来,身旁老匠人略一拱手。

    “多谢匠师招待,也谢言家大义,计某明日再来!”

    老匠师赶忙起身回礼。

    而计缘说完这句话,对左家人颔首微笑,几步跨出大堂。

    仙人要走谁也不敢阻拦,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计缘既不飞天也不遁地,只是十几步就在众人视线中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

第100章 左家锐气

    直到计缘离开后好一会,言家铺子聚居的这一块,众人终于维持不住刚才的严肃,不论是左家血脉还是其他言家人,全都兴奋得切切私语。

    “我们见着仙人了!”

    “真的有仙人,左剑仙,不,左离大侠并不是痴魔!”

    “玉娘,你们准备选哪个?”“让仙人指点吧,再出一个左离!”

    “怪不得我左氏后人练的剑典始终成就不高,原来先祖是受过仙人指点,无怪乎天下无敌!”

    “博然叔,你们要选哪个啊~!”

    “佑天,佑心,你们怎么想啊?”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了,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

    “呃咳~~咳~~~”

    厅堂上的老匠师重重咳嗽几声,真气鼓动之下镇下了所有嘈杂议论。

    “这事由左氏自己定夺,闲杂人等,忙各自的事情去,都散了吧!”

    老匠师显然威望很重,他一发话,所有人就是议论也都小声窃语,纷纷散去,而多年的家规和默契在,根本不需要多吩咐守口,言家铺子这边的事情谁也不会对外说。

    “言叔,我们这……”

    左博然才张口,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抬手制止,老者一口将自己的茶水喝干才开口道。

    “我说了,这事你们自己定夺,我也不会插手的!”

    说完这句,老人又走到计缘坐过的位置,把那已经喝干茶水的茶盏拿了起来。

    “呃,言爷爷,收拾桌子的事情我们来做好了!”

    那三十岁的汉子这么提了一嘴,被老人瞪了一眼。

    “我这是拿去供一下,仙人喝过的,你小子懂个屁!”

    也不理其他人怎么想,老人小心的端着茶盏就往祠堂方向去了,留一群左家人面面相觑。

    堂外的打铁声此起彼伏,左家人汇聚一处,那左玉娘的婆家人则同样没来掺和。

    面对一个不论选那个选项都会彻底改变左氏一族命运的选择题,谁都知道要慎之又慎,时间好似过得飞快,直到入夜依然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左博然家宅厅堂内,左氏一脉的人全都围坐在一起,一张八仙桌上点着灯盏,长辈坐在桌前,两个孩子安静的和奶奶一起坐在大躺椅上昏昏欲睡。

    “来来来,面条好了,白天到现在大家什么都没吃,就连两孩子都只是吃了糕点,都吃点吧!”

    左玉娘和两个嫂子一起端着三个木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是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芋头青菜熬油头,和面条一起入锅,出自大嫂的手艺。

    “大哥二哥,搭把手!”

    “哎!”“好!”

    一碗碗面条被放到桌上,两个小孩子立刻睡意全无,兴奋的从奶奶怀里一左一右跳下来。

    “面条!”“太好了,娘亲的油头面哈哈哈!”

    两孩子挤到父亲身边,见爷爷没反对,就一左一右坐上了长凳,在左佑天的帮助下端起大花碗拿了筷子就开开心心吃起来,三岁那个拿不稳筷子,就使劲往嘴里扒拉,吃的面汤溅来溅去,而今天父母也没责备他们。

    对于两个孩子而言,根本没意识到这选择有多重要,感觉就和去年姑姑要出嫁前大家聚在一起商讨婚事一个样子。

    “大家都吃点吧,别等面凉了!”

    左玉娘见除了两孩子没人动筷子,就再提醒了一句。

    “哎…吃不下也都吃两口吧!”

    左博然说话了,家里面其他人才一起动筷子,有些食不知味的吃着。

    其实一整天下来,选择题的争论基本也已经告一段落了,主要矛盾就在父子间。

    左博然夫妇两主张第一个选项,留下仙人法令,保家族安宁保后代有祖宗庇护,而佑天佑心两兄弟则更希望选第二种,有仙人传法,将来就是第二三个天下无敌的左离,光耀门楣之类的事情自然就会实现。

    而左玉娘则什么也不说,两个嫂嫂虽然嫁入左家算左家人,却既没有主意也不敢擅自发言。

    等面条吃得差不多了,像是又有了争论的力气,左博然再次开口。

    “佑天佑心,我这话今天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但还是要提醒一句,即便真的纵横天下,也能为我左家讨回公道,那将来呢,拥有你们太祖爷爷半辈子的辉煌,会不会再一次重演左家后来的没落?并且这一次,怕是言家也保不住了,说不定还会拖言家下水!”

    左佑天皱着眉头否定父亲的意思。

    “爹,吃一堑长一智,我们左家经历这么多风雨,怎么可能重蹈覆辙,我和佑心还有玉娘都还是可造之材,两个孩子也有缘见仙人,当初只有一个太祖公,现在我们都有机会!言家帮我们这么久,将来我们也有机会报答人家!”

    左佑心也是紧接着开口。

    “是啊爹,你老和我们说当年我们左家多辉煌,我和哥都没看到过,但那股子气愤却从小能感受到,您一定也不甘的,我们被人家欺负了这么久,连姓都要没了,难道一直姓言再不姓左吗?祖宗泉下有知会怎么看我们这群子孙?”

    左佑心最后一句话对于左博然的杀伤力还是有些大的,一旁的左玉娘忍不住在桌下踢了二哥一脚。

    争论再一次陷入僵局。

    第二天天蒙蒙亮,言家铺子这一块有人早起,望向左博然家宅方向,发现厅堂窗户依旧透出亮光。

    “博然叔他们这是一宿没睡啊……”

    “换我也睡不着啊,不知道选了什么。”

    旁人在外疑惑,左家人在屋内也很有些坐不住的感觉,仙人只说第二天会来,可没说是早上晚上。

    除了两个孩子外,大人都是一个晚上没睡,却没有谁萎靡,随着天色放亮,个个都略显亢奋。

    今天是个阴天,大约中午饭时间过后,天空开始隐有雷声响起。

    计缘午后才再次去了言家铺子那边,果不其然,那边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甚至还在祠堂边备好了一桌丰盛酒菜,只要仙人有此方面的意愿就能立刻开席。

    还是昨天的厅堂,围观的人则几乎没有,应该是言老爷子下过命令了,所以就是厅堂内的这些左家人,以及计缘和言老爷子两个外人。

    左家人在堂中站成一排,计缘和言老爷子坐在堂上,太师椅旁的桌上不光有茶盏,还有备好的笔墨纸砚。

    计缘看看左家老小,一众人明显眼睛里都有些血丝,不过精神头却不差。

    “那么,各位左氏后人可有决断了啊?”

    左博然上前一步朝着计缘躬身作揖。

    “回先生的话,还没有决断!”

    “博然,你们!”

    一旁的言老爷子听这话顿时火气就有些上来,左博然立刻开口。

    “言叔别气,很快会有决定的…”

    说到这左博然面向计缘,恭敬的询问。

    “计先生,不知可否向您问一个问题,好帮我们做出决定。”

    “问吧。”

    计缘面色平静,如果他们想再考虑几天也不是不行,毕竟这对于左氏来说确实是了不得的大事。

    “在下想问,当初祖爷爷他的一身武艺,是先生指点占多数,还是祖爷爷自己的才情更重要?”

    计缘闻言没什么表情,声音十分平静的回答。

    “左离乃武学天纵之才,自然是自身才情占多数!”

    听到这回答,左博然看了两个儿子一眼,然后才朝着计缘拱手开口。

    “将来我左氏人只要一天不忘自己应该姓‘左’,这左氏的姓,就总有一天能拿回来!先生,我们选第一条!”

    计缘笑了,看看左家人,原本还有些不甘的两个青壮,在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不再犹豫,便是左玉娘也是同样神色。

    “不错…锐气回来了!”

    计缘这句赞赏好似莫名其妙,却好似深有其意。

    站起身来,计缘取过桌上之笔,稍沾墨水,然后在宣纸上书就法令,竭力施法之下,长发都微微浮空飞舞。

    宁泰安康,百邪不侵,明志而奋,苦心不负!缘赠予左氏后人!

    宣纸上十六个大字和小字落款几乎一笔而成,中途笔上墨水不够居然有一滴滴墨汁自砚台中自行飞出补充到笔上,看得旁人心情激动。

    法令一成,一道众人都可见的光芒自纸面上一闪而逝,计缘则晕眩了一下,差点没站稳,轻轻呼出一口气才转过身来,看着一众扯着脖子的人。

    “此法令赠予左氏后人,旁人便是夺去了也无效,若左家血脉断绝,则法令自毁!”

    轰隆隆……

    天上隐有雷声响起,看似是阴云密布将起雨。

    而心情大好的计缘却还没有停下今天的馈赠。

    “呵呵呵…左家人,看好了!”

    计缘放下笔,一步踏出入青烟般到了堂外场地,挥手一招,青藤剑自行飞出落于掌中。

    “别眨眼!”

    笑言一句,计缘整个人化为轻舞游龙,在庭前运剑而行。

    身形如幻如梦,身法似醉似醒,青藤长剑好似翠绿匹练在计缘掌中延伸出剑光流水。

    “哗啦啦啦……”

    天空下起细雨,降下的雨点却在计缘身前身后婉转如龙,随着剑光流转。

    一式游龙送雨舞出一条窜动水龙,斜朝着天空腾去……

    厅内左家人和言老爷子只是僵着身子死死盯着雨中仙人舞剑,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亢奋震撼之情难以自持!

第101章 成棋之依

    在雨势逐渐增大的过程中,计缘青衫舞剑,宽袖长袍非但没能影响到出剑的灵动,反而使得飘逸尽显,不过分阴柔也不过分刚硬。

    仿佛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死板的身法,落下的雨滴就像是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牵引,翻转间随着剑势摇摆,身与意和,剑随意转。

    每一滴雨都是剑,每一剑出亦化作雨。

    或许只是过去几个呼吸,或许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计缘舞剑结束,甩袖转身负手而立。这一刻身旁身下的雨水随着计缘转身之势而画圆,在其脚下形成一个一丈宽的环形水波,随后缓缓消融在地面雨水中。

    而剑虽然停了,可落下的雨水却会主动避开计缘,顺着身侧落在脚边。

    计缘望向门厅内的左家众人。

    “此为游龙神意,无招亦无式,可融天下武学于其中,能不能领悟,能领悟多少就看你们自己了。”

    言罢,计缘从雨中走来,重新跨入厅堂之时脚下却无丝毫水印,身上同样片衣不湿。

    既然这次要当这个仙道高人,那自然得把姿态做足了。

    左家人和言老爷子像是还未能从刚刚那奥妙非常的仙人舞剑中回神,依然愣愣望着厅外,好似虚幻的身影依然在雨中剑舞。

    良久,左博然第一个回神,随后左佑天左佑心等人也依次回神,两个孩子则一直有些呆呆的望着雨,而左家人一个都没说话,直到两孩子也回神依偎在娘亲身边,左家人和言老爷子才敢喘大气。

    计缘则只是坐在桌前喝茶,还提起茶壶给自己续杯,等到左家人终于全都回神,他才朝他们笑笑。

    见言老爷子面露尴尬,则连忙招呼他一下。

    “言老爷子无需介怀,你又不曾偷抢左家什么东西,我都不介意你旁观,谁能有意见?坐下喝茶吧!”

    “谢先生容我观您舞剑了。”

    言老爷子腆着脸拱了拱手才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赶忙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压压惊,其实他比左家人更清楚仙人舞剑的分量。

    虽然言家铺子早已封了那口特殊的铸剑炉,可言老爷子这一生依然算得上半辈子都在铸剑,对于剑法自然也有自己的见解。

    只能在心里叹一句:‘仙妙剑意,凡尘难寻!’

    左家人现在虽然回神,但却也依然在品味刚才雨中的一幕幕,根本记不住计缘的动作,却不妨碍感觉那种意。

    稍倾后左家人立于厅堂,在左博然的带领下一起朝着躬身九十度作揖,就连两孩子也在爹娘帮助下作揖。

    “先生之恩,左氏没齿难忘,我均天府左氏一门,愿永世供奉先生仙位!”

    左博然依然中气十足的声音既郑重又严肃。

    这话也是听得计缘乐呵了一下,不过他可没有让人立生祠膜拜的打算。

    “好了,对你们来说这事情算了了,与我而言可还未结束呢,也不知这均天府城隍好不好说话!”

    计缘摇着头笑了笑,既然说过了,自然要去实现承诺。

    其实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左家有他的敕音法令留存,久之魂清灵明,更难出什么奸恶之徒,再广积德多行善,本身就有不小概率在死后成为城隍阴司的差役候选。

    计缘去礼貌的拜访一下,甚至不需要见到城隍,只需见到判官之一,提一提同左氏的情分,均天府城隍阴司还是有很大概率会卖一个人情给计缘的。

    又不是犯原则性问题让他们选奸恶之徒,同样是好鬼,有计缘这个修仙之辈做背书,干嘛不卖个顺水人情呢,在不触犯原则问题时候,阴司也是可以讲讲关系的。

    这可不是计缘瞎掰呼的猜测,而是《外道传》上清楚有写过的,也是计缘接触过几次城隍体系的经验之谈,当然肯定也有脾气不好的阴司主官或者城隍,如果撞上了算计缘倒霉。

    但此事计缘先不去想,而是略眯起眼,望向桌上字迹对左家人说道:

    “好了,来取走法令吧。”

    左博然作为一家之长,郑重向前,双手伸向桌面想要拿起法令,只是在这之前,计缘却伸手按在了上面。

    “计某有言在先,若左家只想安稳生活,自是可以的,法令虽好也不是万能,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将来真的欲踏足江湖,最好还是要秉承侠心正气,否则法令可是会自己跑的!”

    计缘的声音带着笑意,但屋内众人谁也不敢把这句令他们感觉到一股压力的话当成玩笑。

    “左氏自当遵从,不敢忘先生教诲!”“绝不忘先生教诲!”

    后面的左家人在左博然说话后也赶忙作揖表露决心。

    计某人才将手移开,让额头微微见汗的左博然双手取了法令,右臂垂下的袖中闪过一枚棋子虚影,让计缘不由心中暗道一句:‘果然!’

    看着左博然拿着字帖小心的退回堂中,由一众左家人欣赏,计缘也突然还想到一件事,看向一边抚须的言老爷子。

    “言公,我的剑鞘呢?”

    “啊?”

    言老爷子莫名其妙地望向计缘,然后看了看立在桌边的青藤剑,脑门立刻见汗,做剑鞘的事不是开玩笑的?

    “哈哈哈哈…言公莫急,过几天计某再来买吧,一个朴素剑鞘,花不去言家铺子多少时间吧?”

    “花不去多少,花不去多少!定会备好叫先生满意的!”

    言老爷子赶忙保证,然后低头思量准备哪些款式何种木材,反正他决定发动言家人做他个十几二十种款式的剑鞘,让仙人自己挑!

    等言老爷子抬头想向计缘说明这一点时,却发现坐在另一边的计先生已经消失了,只余下一只喝干了茶水的茶盏,而左家人依然在好奇的欣赏字帖,此刻依然毫无所觉。

    。。。

    计缘在雨中迈步离开,这还是第一次以避水之术在雨中前行,不过也还是顺手在言家铺子外面那间屋子里借了把伞。

    急着离开倒并非计缘真的这么着急去见均天府城隍司的神道地,而是不想错过均天府城的美景。

    待到近城之处,计缘就把伞撑开了,以一个寻常百姓的姿态入了城中,四处走四处逛,听辨着均天府的心中画卷。

    游逛半天,计缘最后来到了均天府的庙司坊,多数城会将城隍庙所在的坊命名为庙司坊,是举办庙会和祭祀活动重要的城坊,均天府也不例外。

    之前答应左家的时候底气挺足,自己想的时候也觉得没问题,但真到了人城隍眼皮子底下,计缘还是稍显忐忑的。

    一府城隍通常可比县城隍厉害多了,就是下属城隍司,也会多不少,如均天府这等规模的府城,估计得有二十四司。

    计缘也不是空手而来,专门在庙司坊挑了几间铺子买了一食盒的糕点蜜饯,又打了两壶还算过得去的酒,才往城隍庙赶。

    由于是雨天,城隍庙人并不是很多,几个贩卖香烛的摊贩将摊位车推到了庙廊内,看到计缘跨过庙台门进来,立刻有人热情兜售。

    “哎这位大先生,来拜城隍爷总得上几柱香吧,我这有上好的檀香,两文钱三柱!”

    香?不敢买不敢买!

    计缘摇着婉拒,就顺着一侧庙廊往前方几个庙殿走。

    先是到了主殿,也不像其他零星的香客一样上香祈福,而是将食盒上层的几碟点心贡品拿出来,和庙祝略一说明后在供桌上摆正,并放上那壶酒。

    随后计缘只是朝城隍像拱了拱手,就退出主殿前往城隍庙其中一间偏殿。

    这偏殿中坐着一尊尊泥塑神像,在神像前方也有标明是哪一司主官,不过计缘不用看字,只凭感觉一尊尊找过去,最后停在了文判官的泥塑神像前。

    若说城隍阴司哪个主官最和气最好说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文判。

    偏殿这里的香客就少了很多,如这雨天更是一个也无,听起来附近也没什么人。

    计缘赶紧将食盒里剩下的吃食贡品一样样发出来,摆在神像前的小供台上,然后放下两个小酒杯,拿出酒壶倒上两杯。

    做完这一切,计缘才面向文判像正姿拱手,以微运法力辅以敕字音余韵,压低嗓音开口。

    “恭请均天府城隍功过司文判官现身!”

    阴司内,正在批阅文案的文判官蓦然间听见有阵阵道音出现,入耳清晰无比,而边上的武判和其他一众小鬼差役却毫无所觉,立刻知道有高人作邀。

第102章 难得判官起童心

    文判将手中判官笔收入袖中,朝着边上的武判说了一句。

    “阳间庙宇中有修行之辈邀我前去一见,我先离开片刻!”

    武判停下笔侧耳倾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声音,随后判官笔在身前虚虚一划,眼前荡漾开一片波纹,呈现出庙宇偏殿中的景象。

    有一宽袖青衫男子,正摆好贡品倒好酒,冲着文判神像作揖。

    在武判提笔画景的同一时刻,对方似是感受到什么,抬头望向文判边上的另一尊判官神像,眼神好似隔着阴阳同阴司的文武两判官交汇,令两位判官皆是心头一凛。

    “文判自去便是,我会在此留意庙中情况的!”

    文判官闻言站起身来,没多说什么,同武判相互拱手过后就走出了功过司。

    城隍庙偏殿中,计缘在刚刚有所感应的时候瞥向武判神像方向一眼,隐约间能感受到某种视线,心想应当是阴司中已经注意自己了。

    果然,没过多久,肉眼不可见的文判官法相自神像中一步跨出,落到计缘身旁,官袍官帽一身墨色,黑须黑鬓却显沧桑。

    计缘赶忙面向文判官拱手作揖。

    “在下计缘,有事叨扰文判,望文判海涵之余能抽空与我一叙!”

    看到贡品酒水以及对方谦逊达礼的态度,文判自然态度也缓和,加上看不清对方深浅,自然同样拱手还礼。

    “先生言重了,有什么话只管道来便是。”

    计缘展露笑颜,觉得这判官应该是好说话的主,左手引向供桌。

    “文判请用,我们边吃边谈!”

    文判倒也洒脱,闻言直接端起一只酒杯嗅了嗅,张嘴一饮而尽,只是放下杯子的时候,计缘明显看到杯内依然还有酒,但却毫无酒味了。

    计缘笑了笑,随手一挥,文判酒杯中留存酒液就已消散,边替对方续杯边开始讲述自己的来意。

    “想必文判还记得当初均天府有个名声显赫的左家吧?”

    “嗯,自然有印象,在凡俗武林中算是冠绝江湖,称得上名声显赫。”

    “那左家可曾有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令阴司反感?”

    文判又吃了一块米糕后回答。

    “那倒也不曾有。”

    计缘心更宽了,前人无大错自然会更合适一些。

    “说起来,这左家同计某也有些渊源,此番前来算是私事……”

    计缘慢慢道来,说得都是实诚话,但却没有说全,尽量道出一个承了左家情份的修仙之辈想要帮衬一把的心思。

    一阴一阳一人一鬼神,相互间在这雨天的城隍庙偏殿攀谈许久,期间也无其他香客进来。

    待到外头雨水停歇,双方的交谈也自然而然结束了。

    文判只是边听边频频点头,不光听计缘将左家事,偶尔也与之聊聊别的,虽套不出计缘跟脚却在交谈中细心感受,明白此人乃是学识渊博心思豁达之辈,定是堂堂正道中人。

    来人说得这些对于文判而言自然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事,加上一番攀谈下来对计缘印象很好,在此番交谈结束之际也是满口答应。

    “计先生放心,均天府阴司定会对左家有所照应,左氏逝者中的有德之辈,也会优先考虑入职阴司,今夜我会亲自去看看如今的左家门庭如何,将之划入相应集册!”

    文判亲口保证,计缘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关键是不用去见城隍了,赶忙再次拱手。

    “麻烦文判了,那么计某就告辞了!”

    文判和计缘聊天这么久心情还不错,甚至中间一些阴司判决的疑难杂事也被计缘以妙语点破关键,这会也拱手回礼。

    “自当尽力!”

    目送计缘离开,也恰好见因大雨已停香客渐渐多了起来,文判扫了一眼供桌,在又取走了剩下一叠糕点和半壶酒之后,这才重回阴司。

    出了城隍庙,计缘长舒一口气,呼吸着雨后更清新的空气,整个人都更轻松了。

    ‘终于把事情都给办妥了,难得来一趟均天府,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去咯!’

    。。。

    当夜子时,均天府城外元子河畔,言家一众聚居的宅区早已家家熄灯人人入眠。

    均天府城隍功过司文武双判官齐至此处。

    在还没有接近这一片的时候,文武判官就绝察觉出一些奇异之处了。

    他们这种地鬼神在所属地界,是能看出一些特殊东西的,比如此刻望向言家那一片,整体呈现一种黑夜里的清晰感。

    并非有什么事物在放光明,却带给两位判官一种堂正透亮的感觉,原本两判官同来看左家门庭,只是好奇左家人同计缘的关系,现在则更好奇里头有什么。

    “走,过去一探究竟!”

    两位判官一起再度前行,片刻已经接近言家铺子外,只是到了这里,一道连判官也看不清的无形波纹弥漫而过,只是令两者稍显法体有所感应。

    一路行至左氏主宅院内,穿过门墙进入大堂,一张还未来得及入城装裱的字帖放在八仙桌上,于判官眼中呈现一种蕴气厚重之感,望之则黑夜通透,无光而正亮。

    视线扫过字迹,正是:宁泰安康,百邪不侵,明志而奋,苦心不负!缘赠予左氏后人!

    “法令!”“法令!”

    文武判官的惊愕之词异口同声,语气少有的失态。

    武判望向文判道:

    “白日里,那与你饮酒相谈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可觉出其法力高深乎?”

    文判也是一边回忆一边回答。

    “根本毫无所觉,若非其唤神而出御水泄酒,简直……”

    文判说道这,语气顿了一下,望向武判。

    “好似一个凡人!”

    “嘶……”

    武判即便不用呼吸也略吸一口气,同样回想到白日里那阴阳相隔的一瞥。

    两判官面面相觑许久,武判才好似突然想起一事。

    “前日里有夜巡游汇报一奇事,说是那城中一文铺掌柜书生得了一神异字帖,夜里于阴差而言都有不可直视之感,莫非也是那姓计的先生所留的法令?”

    “想来是了!”

    文判再细细欣赏桌上字帖,不由感慨。

    “好字啊……这左家,了不得了!”

    “哼,高人留法令也是讲缘法的,观其字令意义,左家日后若真出个不识好歹的不肖子孙,违了法令真意……”

    “那是到时候的事了!”

    文判笑说着抚须而叹,随后取出一本特殊章册,用判官笔于其上勾勒字迹:均天府左氏……

    屋宅内,左博然夫妇两本已睡着。

    不知为何,此刻左博然却是醒了过来,并且感觉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就好像是庙里的檀香味道。

    法令所在,竟是让左博然一介凡夫俗子闻到了神道香火味。

    左博然觉得有些奇怪,遂披了衣服想出去看看,只是掀开布帘子到了一墙之隔的外厅,无任何异常不说这檀香味反倒更重了。

    “怪事,家中也无点香啊……”

    两判官看着左博然这老倌抽动鼻子的样子,再次对视一眼。

    “莫非此人竟是能闻到?”

    “当是法令影响!”

    武判突然笑了笑,对着文判细说了一句话,令后者也笑容渐起。

    “共事多年,难得武判有这兴致,好,就这么办!”

    文武判官居然在话音落下之时主动现出法相。

    两名身着墨色官袍官帽,一红须一墨须,更手持章册大笔之人忽然显现在眼前,把左博然吓了个够呛。

    “哎哟喂啊~~~!你们,你们…….”

    左博然朝后跌倒,伸手微微颤抖着说不清话。

    尤其是眼前两人仿佛笼罩在阴影中,端的是吓人无比,左博然就是有武功在身,也是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左公莫怕,我等乃是均天府城隍下辖文武判官,受高人之托,特来此定册左家门楣。”

    “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

    里屋有声音传来。

    文判也是笑着朝左博然略一拱手。

    “此间事了,我等告辞!”

    言罢,文武两判官转身迈步,穿门消形而去,只留下一个面露虚汗喘着大气的左博然半瘫在地上平复心情。

第103章 我可不买单

    “老头子?你怎么不回话啊,在干什么呢?”

    里屋声音传来,随着的穿衣身和之后的脚步声,里头的妇人也掀开布帘子走了出来,看到自己相公满脸是汗的瘫倒在地上喘气。

    妇人吓得赶忙蹲下来要扶人,一扶发现左博然身子都是僵的。

    “哎呀老头子你怎么了!?”

    伸手一摸,左博然连头发都湿了,在看左博然略显苍白的脸色,赶忙替自己相公揉胸口顺气。

    兴许是接触到自己内人手上的温度,终于让左博然缓过来一些,运转体内真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嗬…呼……刚刚,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到底怎么了,你的样子跟见了鬼一样!”

    “嘘~~~!”

    左博然立刻激动起来,小心的看看大门。

    “你别瞎说,我是见了神了!均天府城隍下面的判官判官老爷,文武判官都来了,刚刚就在那!”

    左博然心有余悸的指着八仙桌前的位置。

    “呼……我还以为是我寿数到了,结果两位判官说是因为高人嘱托,前来定门楣的…...呼……”

    左博然说话都依然带着颤音,近距离亲身接触鬼神,带来的心悸可不是随便能想象的,更不是听说书先生说故事时候那么带劲,除了怕还是怕。

    不过到了这时候,略微的兴奋感也在升起,并且逐渐加强,左博然从脸色苍白到面色红润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左博然到底也算习武之人,揉了揉腿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八仙桌前看着桌上字帖,想到了计先生说过会去和均天府城隍那边打招呼,果然当夜判官就到了。

    那边左博然的妻子本来听到相公说撞见判官,还有些不信,可看看桌上字帖,也觉得可能是真的,毕竟是仙人的承诺。

    直到过去小半个时辰,两夫妇才再次回去睡觉。

    第二天,左博然撞见文武判官登门的事情才在左氏后人中传开,然后言家人也陆续知道了这件事,只不过言家铺子这一片全是自己人,从不会在外面乱传任何事。

    时间到了左博然夜遇判官后的第四日。

    言家铺子这两天有一个奇怪现象,就是二三十个肌肉扎实的老中青铁匠全都没有正经打铁,而是都在做剑鞘。

    有合作从削形到打磨再到上油浆一条龙,也有自己单独完成整个流程的,简直像是传统手工艺作坊,一想到是在为一柄仙剑做鞘,一群匠人就兴奋。

    至于此事的始作俑者,此刻则毫无所觉的在均天府城内游览。

    行至初到均天府时打听消息去过的那个茶馆,计缘本想将没听完的《黄将军传》给补全,不过茶馆里说书人已经换了一个,故事也不同了。

    “这位客官,里边请啊,里头羹饮、生煎、冲泡的茶饮样样有~~!”

    一个茶博士看计缘站在门口一小会了也不进来,就走到门前招呼一声。

    计缘只是笑着摇头,没有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说书人换了,故事也不再是《黄将军传》,他也就显得有些兴致阑珊。

    茶博士看着这位远去的大先生挠了挠头,这人也不像是喝不起一壶茶的样子。

    计缘并未动用任何术法身法,仅以慢步而行,直接出了城走向那元子河畔的言家铺子。

    这次计缘没打算多打扰人家了,该了的事已了,没必要再让言家那边的人一惊一乍,待到行至元子河畔,计缘直接以障眼法消形后,才走入言家铺子范围。

    今天稍微有些怪,言家这边一点打铁的声音都没有,倒是有很多木质摩擦声和议论声从铁匠铺子后方传来。

    计缘先将之前不告而借的一把伞放归原处,随后寻着声响和气味走向言家铺子匠造作坊后方。

    “嘶……”

    难得计缘稍显夸张的吸了一口气。

    到了现在,凡尘中能惊到计缘的事情虽然不少但也不会太多,眼前这事算一件。

    只见几个大棚子下,二三十个赤膊铁匠全都在打磨制作剑鞘,这还是他们手中未完工的,身旁的架子上,地上,已经存放了起码几十个完成品。

    从选料到款式,从颜色到雕纹,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言家人这是吃错药了?’

    计缘这念头一起,顿时失笑的想到了原因,根子还是出在了自己这个“仙人”身上。

    只是看看这么多个剑鞘,言家人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原本计缘只是打算留下一百文当做买剑鞘钱,然后留张便条告知一声就好了。

    可现在这么多剑鞘,计某人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全部买单。

    实话说这么多剑鞘,除去那些花哨的,随便挑一把计缘都很中意,他悄悄走到最边缘的一处木架旁,伸手捏住一支朴素的淡青色木鞘,剑鞘随之一起消形。

    随后计缘稍稍犹豫一下,还是有些哭笑不得的从怀里摸出两锭一两圆银,以柔劲朝着那边七老八十依然起劲打磨新剑鞘的言老爷子丢去。

    “咚咚~~”

    两锭银子居然以柔劲在言老爷子的脑瓜上砸出两声脆响,让以为有谁开玩笑的后者,在下意识接住从头上落下的银子之余也莫名暴怒。

    “谁?哪个混账拿银子丢我!”

    而此刻,计缘戏谑的声音幽幽从远方传来。

    “谁让你们做这么多剑鞘的?我不过就一把剑,剩下的工本,你们自己卖剑鞘去回吧!”

    声音越来越远,很显然已经离去。

    言老爷子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脑门上的细汗也多了不少,自己刚刚那是骂了仙人?

    这一会所有匠人也都闻声停下了动作,一时间铁匠铺边鸦雀无声,不少人还偷偷瞥言老爷子看他的反应。

    十几个呼吸之后,确认仙人应当是离开了,并没有计较打算,言老爷子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立刻扯开嗓门大吼。

    “谁的剑鞘被选上了?快看看是谁的剑鞘被选上了,少了哪一个剑鞘?大家都找找!”

    “对对对!快看看少了哪一个!”

    “那我手上的还没做好呢…”“还做个屁啊!”

    “最好是我最好是我!”“肯定是我啊!”

    一群匠人纷纷检查着自己身旁的架子和地面上的剑鞘,期盼着能发现少去其一。

    “啊哈哈哈哈…是我!是我!我的剑鞘被选上了!哈哈哈哈哈…我最边上的青漆木鞘不见了!哈哈哈哈,定是被仙人拿走了~~!”

    一名三十余岁的铁匠高兴得就差跳起来手舞足蹈了,在那指着木架狂笑不止。

    边上的很多铁匠仍不死心,依然翻动自己的作品,最终却只能得出一个没少的残酷事实。

    到最后众人纷纷看着那个兴高采烈的铁匠撇撇嘴叹叹气,极其敷衍的恭喜一两句。

    那汉子正得意呢,却瞧见太爷朝祠堂方向离开了,立马拍脑袋想到银子还没给自己呢,赶忙追过去。

    “太爷,太爷~~~!那银子,银子该给我吧,至少给一锭吧,仙人给的呢,太爷~~~!”

    “哼,你也知道仙人给的,你懂个屁作用!给你也是暴殄天物,我拿去祠堂供起来,和祖宗牌位放一块,上香的时候大家都看得到!”

    言老爷子头也不回,脚步加快,留下这句话将汉子打击得呆立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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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一缘窥天

    计缘没急着回城内,而是在城郊外找了一处无人的林野,上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在其上盘腿而坐,细看这个剑鞘。

    这个剑鞘浑身呈现淡淡的青绿色,应该是用了什么漆料而非木质本来颜色,但渗透性很好也清新自然,没有什么异味,配色很搭青藤剑的剑柄。

    木鞘没有任何雕纹和多余配饰,乍一看简直就像是一根青绿色扁木棍,但越倒角圆润触感极佳,只是听青藤剑在背后微微的锋鸣声就知道它也挺喜欢这个剑鞘。

    “稍安勿躁,剑鞘还差点火候,否则可经不起你折腾!”

    计缘将背后青藤剑抽出,灵气输入伸手一引,有一节细细的青藤新枝自剑柄上抽芽而出并自行脱落,将细枝安到剑鞘上,立刻嵌入其中沿着剑鞘缓缓生长婉转盘旋,大概一指长一个旋。

    这速度并不快却也不慢,两刻钟过后,淡青色的剑鞘上多了一道盘旋的翠绿藤纹,少数地方还留有嫩芽痕迹。

    嗡~~

    青藤剑再一次锋鸣。

    “还差点还差点,不急!”

    计缘像安抚一个急切渴望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样拍拍青藤剑,然后继续自己的操作。

    右手运起剑指,法力犹如细细剑芒,轻刺剑鞘之上,随着手腕和指尖滑动,两句刻文显现。

    灵孕青藤,藏锋万丈。

    字迹光晕一闪而逝,整个剑鞘也微微震动了一下,又回归自然。

    “呼…好歹也是自己的东西嘛…”

    看看青藤剑在那锋鸣不止,计缘也是笑了。

    “去吧!”

    嗡~~

    青藤剑带着锋鸣,“蹭”得一声滑剑入鞘,然后就没任何响动了,好似睡着一般。

    计缘再次一笑,将青藤剑重新用青布缠好背在背上,标志着短期内一切心结已了,开始细思自己的修行问题。

    不同于其他那些道行不深的修仙之辈,计缘甚至不需闭眼便可观现意境,山河之中天地苍茫,高峰之上丹炉鼎力。

    一亩丹田烟波浩渺,翻腾充盈着法力。

    如今随着计缘自己那套衡量仙道的准则在“德”“法”“心”方面齐头并进,道行也是日渐增长迅速,丹室法力边界已经不再是一亩丹田之地,或许用一亩三分形容更合适。

    田虽然还是小,可架不住计某人丹炉大呀,炉中内藏乾坤,三昧真火升腾不息,其中蕴藏着腾腾丹气,随时都能转化补充为法力。

    尤其奇特的是,这介于虚实之间的丹室,《通明策》上形容是幽暗中一亮室,意境丹炉架金桥。

    而到了计缘这,丹室的一亩三分地周围并不暗,是若隐若现的意境山河,丹田之地的升腾法力则好似烟霞一般将丹田蕴藏,也不知是山河隐于丹田外,还是丹田隐于山河中。

    计缘自觉修炼速度绝对是不慢的,或许那些坐在仙府圣境之地的修仙之人也未必比得上他计某人效率。

    而棋子对丹气的需求似乎也有自身限制,偶尔量大偶尔几无,凝实的大虚无的少,总之正常情况下不影响计缘修行。

    玉怀小练这一基础练气诀的运用也是炉火纯青,虽然还没有大练之法,但身内五行脏器所在本身已经孕育五行之气,所谓大练之法也不过根据自身特性选择一条更合适的修行道路,比如主太白金气或主癸水真阴。

    高级是高级的,可没有又不会死,计缘的自我安慰就是,计某人现在就是齐头并进全面发展。

    除了法力和身气上面的练法不落下,持续以纯净灵气滋养身魂的导气诀炼法计缘也从不间断,尽可能在每天特定时辰餐霞饮露。

    计缘一边感悟身内情况,一边再次摸出随身携带的《通明策》印证自身所学,顺带也往后翻了翻修行相关的高大上内容。

    据《通明策》所言,除了法力深厚与否,修行中还有两大关键标志,对于修仙之辈的道行深浅能有一定参考作用,即五气朝元和三华归一。

    前者是身内五行之气大成并且灵动十足的标志,与个人修为法力深浅小天地勾连的星辰窍穴多寡和心关修行都有很大关系,并非人人能成就此异像。

    《通明策》上曾言,不知从何时开始,修仙中人往往只要五气中有一气朝元,就敢堂而皇之自溢美曰“朝元之境”,算是有些可笑。

    而后者三华归一,则真的是道妙“真仙”的象征,寓意修仙者不但精气神汇而合一,天地人三才间也是完满归一,是为玄关大通,非真道高人不能成就,而往往此类高人法力同样深不可测,不太可能有例外。

    此外还有一堆对于“道”的理解,和对于术法神通的理解等等从心境到修为的各种解读,更有叩心关、修德行、了清静等各类玄妙之术,从各个方向各种角度力求接近大道。

    修行一事真可谓是千般大道万般法诀,仙门仙府仙洞仙山仙岛,各家都有各家的理解,又各自对奥妙处敝帚自珍,难以真正归纳统一。

    甚至就是明面上的道理,还存有许多相互间“道争”之处,谁也不服谁,《通明策》上讲到这一点只概括一句甚为伤思。

    值得一提的是,若是真正的仙道高人,对“道”会各有深刻理解,往往能对万物规律洞晓玄机,也是很多精妖魑魅渴望“问道”的原因之一。

    计缘细细品读一番,时间就已经临近中午,自觉如今心念豁达修行在这一阶段已经算得上纯粹,才放心的跳下树去,准备进城找地方吃饭。

    在步行入城中的时刻,就像是之前的印证在心中起作用一般,又像是心境又拔高一层,计缘身上的法力颇有种与外界天地灵气交融的感觉。

    而计缘在心念一动间神入意境山河显化,意境中的自身好似变得无穷大,外界的肉身则仿佛自身融于天地一般,步伐都显得虚灵神奇。

    颇有种心思通透修仙小成的浑然之感。

    这一刻,意境中五颗棋子若隐若现,好似星斗挂天,一种黑子发杀机白子主化生的感觉,第一次出现在计缘心中。

    ‘嗯?’

    让前行中的计缘又有疑惑渐起,而走着走着,身子居然好似踢在水中,感到阻力越来越大,到最后计缘居然发现自己走不动路了。

    ‘什么情况?有些不对劲啊!’

    计缘想要退出意境观想状态,结果居然也不行了,整个人就这么站定在了均天府大街上。

    身旁经过的百姓,身上一道道或红或黄或杂色的气机飘出升腾,在计缘眼中是何等的清晰。

    ‘飘向哪里?’

    计缘下意识想的抬头,艰难的转动脖子才能斜望天际。

    刷刷刷刷……

    眼前的光色好似在黑与白的底色中闪现转换,在虚形与实质中不断变迁,自己的身形好似于现实和虚幻之间无限拔高。

    山河何其远,天地何其广,视线则好似没有尽头,其中千道万道无穷道气机弥漫无穷,

    白、黑、青、赤、黄等各色紧随显现,心中明悟顿生,仙灵之气、磅礴妖气、腾腾魔气、阴气、香火神气、人道之气、五行之气……

    计缘在自觉身体在不断变大不断升腾过程中,眼前世界已经大不相同!

    惊愕、震撼、恐惧、不知所措...各种情绪交织中,计缘看到,天与地的磅礴浩渺之气,正受到世间一切生灵的无穷气机牵引。

    仙道、鬼道、神道、魔道、妖道、人道、灵道……这无穷气机各自混合,形成无数道或粗或细的气机绳索,牢牢扎在天地浩渺之气上。

    随着一道道气机绳索的欲念与纷争的沉浮,随着向道之心与邪魔之堕交锋,随着每一次王朝更替大势变迁,每一次的仙魔之争妖邪祸乱,每一次的山河天灾气数变动……全都化为一股股源头劲,撕扯这天地浩渺之气。

    计缘仿佛能看到一道道内藏幽红与紫气交融的裂纹浮现天地……

    一种模模糊糊感应中的明悟在计缘心中升起: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或许万年,或许几千年,或许更短,天地间大变在即!

    这种变化就将最终受到天地间充盈无穷的万物气机而显现,届时是山河破碎天倾地陷,还是否极泰来孕化大千,都是一个未知数。

    可以肯定的是,天地大变之际,山河万里也好,无穷生灵也罢,消形陨灭者必然不可计数。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窥天道变迁之际则能生生把人骇死,计缘已经几近生机全无,浑身都动弹不得,只能这么怀揣着无穷恐惧注视着天地苍穹,心海也逐渐死寂。

    只是在计缘以为自己就要死去的一刹那,又一种隐藏气机在天地间显现。

    意境与现实交融的天空,五颗星斗大亮,正是五枚棋子!

    原有的无穷变化中,计缘又好似感受到一道道无形无质的虚线牵连万千气机,将整个天地山河以难以形容的乾坤伟力衔接,玄黄之气贯穿其中……

    计缘忽然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一个界面有曲有直但无边界限制的棋盘!

    轰隆~

    无尽心海波涛渐起,重新翻腾出心绪……

    “啊~~~~!”

    均天府的大街上,原本僵立的计缘一个踉跄清醒过来,双目剧痛之下忍不住右手捂眼,指缝间一道道鲜血溢出。

    计缘的惨叫一下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哎呀,这人怎么了?”“他眼睛流了好多血啊!”

    “这得赶紧找大夫了吧?”“是说啊……”

    “这位先生,你不要紧吧?”

    “是否需要带你去找大夫啊?”

    周围见到这一幕的不少百姓有的惊异,也有的关切,都在计缘周围议论纷纷。

    “不,不需要,谢谢!嗬……”

    计缘气息紊乱,强烈的痛苦令他死死捂住右眼不松手,左手朝着周围摆了摆,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去。

第105章 衍棋人

    即便身子东倒西歪,计缘的步伐却逐渐加快。

    ‘劫数…劫数……’

    心念翻腾间,计缘左摇右晃东摇西摆的前行,漫无目的好似游魂,双目的剧痛毫无减轻的迹象,本就模糊的视线更蒙上一层血色。

    计缘右手只是死死压在双目之上,好似不这么做双眼就会炸开。

    身体状况很差,可计缘脑海中却竭尽全力思索着两辈子的毕生学识,渴望找到一个答案,了解这天地棋盘和破解之法。

    心中思绪乱窜,身子则带着血红之色的目光无神的四处游曳,计缘在这均天府街上摇晃着横冲直撞,潜意识中只为找寻一件东西,而找什么却连他自己也余力想清楚。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

    忽然,在街边一处摊贩前发现了所售卖的一副围棋,刹那间思绪清明,计缘直接冲上前去抓起棋盘棋盒就走,连银钱也顾不上付。

    “哎哎哎,你……抢我的棋……”

    本来没什么精神的小贩见有人抢东西,立刻要发作,却被计缘苍目淌血的狰狞模样给吓住了,话音从强到弱,居然都不敢追出去抢回棋盘棋盒。

    “嗬…嗬…嗬嗬……”

    呼吸发颤,有些神志不清的在心中不断念叨着一句话。

    ‘我是下棋人…我是下棋人……’

    状若疯魔的计缘一路踉跄着跑出了城,明明重心摇摆不稳,脚步却不断加快,最后更是几乎化为残影,直奔荒野山林。

    一连狂奔一昼夜,直接从均天府城直线奔出去三百余里,冲上了荒无人烟的均元山,一路不顾荆棘藤蔓野草丛生,就是哪荒往哪赶。

    计缘在大山中冲窜了许久,一见到前方有一处不过两丈深的山壁石洞,立刻好似找到救星一般,抱着棋盘向其冲去。

    踉跄着脚步进入洞壁内,青藤剑随手解下置于洞边,将棋盘棋盒放下,计缘痴魔般盘坐其内,满脑子子之前的画面和恐惧感挥之不去。

    打开棋盒取出黑子白子,眼前的已经不再是凡尘棋盘,而是随心意代入的天地大势,随着“啪嗒”一声棋子落下,意境再次纵横天野,计缘开始落子衍棋。

    窥得天地大变之契,计缘绝对不能或者也更不敢同任何人说。

    他有种近乎能肯定的直觉,自己这个弈棋人窥的是世界之变,行的是偷天换日定鼎乾坤之事,一旦对人说出真意,下场会远惨于当初的青松道人无数倍,怕是他计某人乃至听到此事之人,都会顷刻间一起化为飞灰!

    沉重的压力犹如山岳,压得计缘喘不过气来,他必须要自己找到一个答案,无人可求!

    曾经在宁安县的居安小阁院中,计缘同尹兆先下棋,半天能下好多局,可是此刻,每一颗棋子落下都在意境山河的虚化气机中经过无数变迁,将已经隐没的天地棋盘投射到眼前围棋盘上,落一颗子就好似托举一座山。

    意境丹炉一直真火熊熊,身内法力疯狂运转不停一刻,只为支撑完这一次衍棋。

    时间变化对此刻计缘的意识而言失去了意义,却在身体上展露明显。

    星斗挪移月升日降,雷雨风云朝阳霞暮......

    即便此刻境和意的特殊,已经很慢很慢,可计缘却也逐渐越来越消瘦……

    一天夜里。

    “嗷呜~~~~~~~~~”

    有悲凉的狼嚎声在不远处响起,不久后,一头被赶出狼群的苍老独狼在夜色中小心的接近山中石窟洞壁,见到了一个僵在那里的人。

    那人身体一动不动,手保持着执子的姿势悬于棋盘上方,身上的衣衫有些褴褛,枯枝落叶堆满身旁。

    “吼嗬~~~~”

    老狼伏低身体小心的接近洞壁,獠牙毕露之时有涎水滴落。

    “嗡~~~”

    斜靠于洞壁外侧青藤剑锋鸣自起,剑刃滑出剑鞘仅仅半寸不到,剑锋寒光已使得老狼如入冰窟。

    “呜…呜呜……”

    受到极大惊吓的老狼夹着尾巴仓皇逃窜……

    。。。

    大贞元德十五年,宁安县县学之内,今日无读书声。

    学堂上的学生中,之前一小半年龄偏大的,除了个别回归家宅生活之事,剩下的那些居然都得到升学机会,前往了德胜府的几个书院。

    此刻堂内的学童们最小的七岁,最大的十六岁,全都带着崇敬和不舍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夫子,已经十五岁的尹青同样正襟危坐其中。

    尹兆先没有说话,只是在夫子案桌前提笔书写文章,良久之后写完一篇,则将之轻轻吹几下,使得墨汁更快变干,然后放置桌前一边。

    见桌上之前书就文章的一张纸上字迹已经干了,就拿过来小心折叠,将之放入一个信封中,随后提笔在信封上写下:夫子赠杜明。

    写完后将信封闭合放到一旁,叠加到案桌那头已经起了厚厚一打的纸封之上。

    做完这些,尹兆先再次取笔,沾沾墨水开始写下一篇。

    今天,宁安县县学的尹夫子,要给每一位学生写一封信,就像当初那些辍学归家的学生临走所收的那一封,就像那些个升学去远方书院的学生临走时所收那一封。

    整个学堂上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孩子打扰自己的夫子书写,在下头也坐得毕恭毕正无人交头接耳。

    这种学堂纪律是出于发自内心的敬重,如今的尹兆先,夫子威严是不需要戒尺的,宁安县县学的戒尺也早就蒙灰已久。

    大约又过去半个时辰,尹兆先才将笔放回笔架山,等待最后一张纸上墨迹干了后入封放好。

    “好了,书信一共六十有七,全都写完了,一会学塾课了自会一一发给你们。”

    这一手尹兆先仿照了自己那挚友计缘,自觉甚妙,或多或少能让学生坚定心气理想。

    下面的学生们全都望着尹兆先,看得尹兆先也是有些恻隐,他站起身来笑了笑。

    “读圣贤书为何?自是要回报天下,然,当今世道,想要推行圣贤之道却又不太容易,非我一介布衣所能成。”

    尹兆先将一本手书成册的《群鸟论一篇》拿在手上。

    “夫子我好歹也是曾经州解试上文章乙等,此番重考自是有心再进一步,也好日后施展心中抱负,夫子一世育千百人,为官治世育万万人!”

    “夫子……我听我爹说,官场是很残酷的,庙堂之争殒命不见血……”

    课堂上靠前位置的一名十三岁男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这是宁安县县令陈升的次子,名叫陈玉,也是尹兆先较为欣赏的学生之一。

    其实这两年宁安县夫子尹兆先已经在附近县乃至两三个书院都有了一些名气,盖因其教书育人很有手段,经授学子多明经达意且独有见解,那些年龄大的学子都能凭借自身才学见解入学书院。

    导致时有外县人送孩子来宁安上学,也导致县学的学生多了不少。

    陈玉清听父亲陈升在去年年末评价过尹夫子,称其人绝对大抱负,所作《群鸟论》和《谓知义》虽然依旧在不断完善,可就目前而言也均非简单书籍,但这种人正气太盛,最易官场折戟。

    这些话陈玉清有些害怕,不知为何现在没敢说出来,就怕说出来后自己的夫子就真的回不来了。

    尹兆先自然不清楚学生脑海中复杂的想法,只是感受到学子们对自己的不舍和担忧,心里暖暖的。

    “嗯,夫子我虽只是一介书生,却也和友人谈论过庙堂,自是对其有一定了解,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兴许夫子我学问不够被刷下榜来呢!”

    尹兆先一句玩笑话,也把下头的学生逗乐了,不过当真的或许只有岁数最小的那些学生,其他孩子在心中认为自家夫子绝对能考上。

    尹兆先握书负背,望向学堂外园中翠竹,时隔九年再次参考州解试,如今的自己已经三十有六,算不得多老,却也不是个年轻书生了。

    只是这一次,心中的忐忑少了很多。

    作出两本好文章之后,尹兆先越来越觉得,教育育人重要,可单单在这学塾育人则力过单薄,单薄到就是这两册书都难推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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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柯棋缘介绍:
烂柯旁棋局落叶,老树间对弈无人
兴所致天元一子,再回首山海苍茫
……
一觉醒来,计缘成了一个破旧山神庙中的半瞎乞丐。
真人一柄剑,神棍一张嘴,就是计缘在这个可怕的世界安身立足的根本。
烂柯棋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烂柯棋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烂柯棋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