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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九章 思荣怀附

    “其后离散诸部,分土定居,不听迁徙,其君长大人皆同编户。”————————【魏书·贺讷传】

    建安十五年,秋。

    周瑜终于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长安城,宣平门外除了迎接他的亲友,还有一辆赤罽軿车停在道边,两个小子笑嘻嘻的从车上下来,在张松的带引下朝他走来。周瑜心头一暖,脚步下意识的就像向车边走去,但是在与家人相聚之前,他还得先与奉命出城迎接的朝臣们打交道。

    卫将军伏完笑着看向周瑜身边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张口就喊了‘阿翁’,是谁自不必说,他便轻声问道:“另一位就是度辽将军之子?”

    周瑜拉过周循、孙绍二人正式向伏完见礼,孙绍今年十二,样貌英武,个子也比同龄人要高许多。

    伏完点头说道:“颇类其父,有大将之风啊。”

    其实他并没有见过孙策几次,但好话便宜,看在周瑜的面子上也值得他作出如此评价。

    周瑜自然是谢过。

    接着,伏完又说:“这次度辽将军征讨鲜卑,卓有功勋,我想朝廷封赏,无论‘四平’还是‘四安’,他都是应得的。”

    听到对方的暗示,周瑜有些疑惑,以孙策之功最多能得封安北将军,如果能进一步封平北将军自然最好,可伏完又能得到什么呢?

    “此战皆诸将勠力效命,建功扬威,虽已破扶罗韩,然轲比能尚在对峙,战况未明,现在议论这些未免过早。”周瑜想了一想,谨慎的说道:“何况赏罚封赐,概由国家意旨,我等还是莫要妄议为好。”

    “诚哉斯言。”伏完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伸手摸了摸周循的头,和蔼的道:“周舍人,可还记得老夫?”

    周循作为太子舍人,常随太子接见亲臣,作为太子外祖的伏完他自然认识:“当然记得,伏公曾在石渠阁为太子讲《诗》,我当时在旁有幸习听。”

    见到周循彬彬有礼的模样,颇有周瑜的风范,伏完心里愈喜,心思一动,抬头对周瑜说:“周舍人年纪虽小,但性格老成,不知可有订下亲事?”

    “犬子尚幼,竟未曾着想过此事,依长公主的意思,或许还要再等几年。”周瑜略作沉吟,目光往赤罽軿车处看了一眼,实话实说道。

    “老夫劣子德育有一女,年纪相配,安静贤淑,如若不嫌,可与之结亲,俟二人长成,再论嫁娶不迟。”伏完立即趁热打铁,他有六个儿子,膝下孙辈众多,求与联姻者不在少数,像周瑜这样的宠臣,又是皇帝的姐夫,自然在联姻之列。

    周瑜听罢,左想右想,也不觉得这是件坏事,且不说对方皇亲的身份,就是看在伏生之后、琅琊名门、经学世家的份上,庐江周氏与其结亲也都算是高攀。

    于是他最终点点头,答应道:“犬子何能,竟承伏公厚爱?此事还是待在下回府后,与长公主商议后才好定下。”

    “好、好。”许靖在旁看了半天,终于笑着开口道:“未料到入城之前还能见一喜事,等到那天,老夫觍颜登门,诸位还请勿怪。”

    法正也是平静的看着,周伏联姻,太子势力愈加巩固,就不知皇帝会怎么想了。

    周循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只是来接自己阔别已久的父亲,没想到竟然就有了一个妻子,旁边的孙绍则是憋住笑看向他。

    若是其他人家,儿女婚事大都由父亲做主,但周瑜的妻子是刘姜,这势必要问她的意见,更要问问皇帝的意见。

    伏完自是明白这其中关窍,万年长公主刘姜与皇后伏寿交情身后,伏寿更是与皇帝相濡以沫,只要她们肯向皇帝开口,事情就没有悬念。

    于是两人不再论私事,相与进入城门,先是前往太庙告奠,行献俘之礼,又将扶罗韩之头悬于北阙,耀武天下,周瑜这才入宫面觐皇帝。

    白虎殿。

    在一众殿前羽林郎、虎贲郎的簇拥下,皇帝面色严厉的斥责了泄归泥等人,又对步度根温言嘉谕,让二人叩拜不止,口称顺服。

    敲打过后,皇帝开始进入正题:“右将军的奏疏我已见到了,尔等的功过我亦已知晓,襄国公主和汉使幸而得以保全,倘若有半分损伤,我定饶不得你!”

    泄归泥暗自叫苦,几乎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语气卑微的求饶。

    皇帝看到对方这个样子,语气忽然一缓,道:“但念在你临阵改旗易帜、弃暗投明有功,特免你之罪……朝廷今后将分鲜卑为五部,立其尊贵、忠顺于朝廷者为部帅,别令汉将以监护兵马,你这次有功,可为南部部帅,统领本部部族,驻云中以北。”

    听到这个安排,周瑜、法正俱是眼前一亮。

    这正是出自于曹操的建议,将鲜卑分成五部,使其各自为政、部属隔离,并以汉将掌握兵权,逐步将鲜卑胡骑驯化成朝廷东征西讨的助手,比之以往的一味镇压,这不啻于釜底抽薪。

    泄归泥明白这其中的关键,能做南部部帅、统领部众自然是好,可想到今后身旁有随时能威胁到他的汉将,就有些不太乐意,但皇帝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又让他欣喜过望:

    “东海王有一女,乃王室贵胄,现封昌虑公主,既然许公他们承诺过你,朝廷自然不能食言,这几日便在蛮夷邸完婚吧。”

    泄归泥大喜,只当是先迎娶汉家公主、借势稳住部众,以为权宜之计,便立即应诺,叩首拜谢。

    殿内的许靖与法正也跟着称赞皇帝圣明睿鉴,保全了他们的信誉。

    皇帝只当不知其心中所想,又对一旁的步度根说道:“你对朝廷的恭顺之心,征伐之功,鲜卑诸部无与可比。你身为檀石槐之后,不知还想不想成为鲜卑单于,接受朝廷册封、调令?”

    步度根当然是想成为鲜卑大单于,这是所有鲜卑大人们共同追求的目标,如今他竟成为离这个目标最近的人:“臣下愿意!若得皇帝陛下册封,臣下愿世代忠顺奉命,约束部众,不得冒犯天威,保边陲平安。”

    皇帝点头赞许,又在长安城赐了府邸给他,让他在太常选定的日期里与襄国公主完婚。同时赐了步度根与泄归泥不少金帛,令二人继续向朝廷奋力效命,派出族内精骑助汉军讨伐轲比能,得到回应后,便让二人退下了。

    “陛下,步度根既要封为单于,则必须永留长安,不得使其返回漠北联系部众,否则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朝廷大患。”步度根等人走后,法正在席上迫不及待的劝谏道。

    周瑜也是这个意思,就连许靖都明白不能放虎归山,皇帝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诸公的议论也是如此,今后鲜卑单于都将定居长安,不得放归。待制服轲比能后,朝廷将仿照西域,在长城以北设漠北都护府,抚慰诸部,辑宁外寇,以漠北都护代理单于事务。”皇帝大致介绍了自己与曹操、贾诩等一众大臣筹谋已久的新制度:“这鲜卑单于以后也不是由他步度根一家承袭,需由五部鲜卑共同推举有勇力、有智谋者,由都护上奏荐举,朝廷核验后方能任命,一旦任命,便将其迁居长安供养。”

    打破了父死子继的血缘承袭,改由‘民主推选’,这个方式让众人大开眼界,如果每一代单于都是族中最有勇力谋略的领导者,选出后直接软禁长安,便能够最大程度削弱鲜卑的实力。

    这样‘民主’选单于的方式虽然在汉人耳中较为新奇,但在草原却是常事,法正心思敏捷,立即反应过来说道:“臣听说檀石槐、轲比能都是因勇敢健壮、富有谋略,才被部众推举为首领,可见鲜卑人心中,能为‘大人’者,不在于血胤。”

    周瑜有些明白法正的心思,这趟出使如果没有最后关头说服泄归泥反戈一击,他们几乎可以算是失败的出使,轻则罢黜,重则失去圣心,所以才急于表现挽回。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开口道:“臣以为,鲜卑等族屡屡侵犯边境,无非贪图中原富庶,不若以财帛诱其人心,五部部帅各守其位十年,十年后若对朝廷有功,可迁入关中安居,赐予田宅,类同如今对西域诸国一般。如此,鲜卑人人必以为朝廷建功而成部帅、入汉地受赐为耀,何愁其起侵犯之心?”

    法正见周瑜抢白,也张口要说些什么。

    皇帝轻轻一笑,从席上站起,桌上的茶碗也未曾动用,看着这两个自己欣赏的智谋之士,打断道:“好了,知道你们都有话说,但太官已经设好宴席,还是先换个地方吧。”

第二百一十章 单于天降

    “复修朝贺之礼,愿保塞传之无穷边陲,长无兵革之事。”————————【前汉书·元帝纪】

    皇帝在一片满是金黄银杏叶的庭院赐宴款待了建功归来的许靖、周瑜、法正等人,众人看着满树黄叶随风摇曳,时不时飘落飞舞,俱是心旷神怡、陶醉其间。

    宴毕,汤官令奉来茶饮,皇帝与许靖等人,以及陪坐的侍中、黄门侍郎等人饮茶赏叶。周瑜、法正等通过君臣闲谈议论得知了代郡方面的最新情况,原来轲比能聚集了东部鲜卑、代郡乌丸能臣氐等在弹汗山会盟,会盟各方都以实力强大的轲比能为首。

    早已暗投朝廷的东部鲜卑索头部首领拓跋诘汾第一时间派人给张辽传信,说轲比能本来意图虚晃一招,吸引张辽主力赶往出辽东塞,自己则率联军趁徐晃与扶罗韩决战时突袭并州。奈何张辽受诏不得出塞,徐晃又谨慎异常,中军坐镇长城,让轲比能无从下手。

    如今弹汗山会盟,轲比能似要自立为单于,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轲比能即便纠集东部鲜卑及代郡乌丸等众,也不过五、六万人,今徐、张二将夹击之势亦有七万精卒,轲比能再战不啻于以卵击石。”黄门侍郎庞统说道:“臣闻轲比能武勇有智谋,如此下策,岂会自寻死路?会盟一事,必然另有隐情。”

    众人交换了眼神,均是认同这一看法。

    侍中钟繇忽然说道:“既不战,又不逃,会不会是……欲降?”

    “可依拓跋诘汾所言,似乎非是。”侍中张昭看了眼周瑜,轻声道:“或许另有奸计,先是假意聚兵弹汗山,与张辽对峙,实则暗度陈仓,要领军破我塞外之军?”

    这场皇帝与侍从的宴谈虽是非正式的议论国事,但周瑜与法正能列坐其间,已经是皇帝无比的重视了,张昭作为孙策的故僚,自然希望周瑜能有更好的表现。

    周瑜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在皇帝众多侍从中很少发表言论的侍中辛毗突然说道:“拓跋诘汾在使诈。”

    “怎么会呢?”黄门侍郎羊衜疑惑道:“他可是几次传递消息于朝廷,每次都属实无误,忠心可鉴,如今轲比能大势已去,他还敢在这时候欺瞒?”

    辛毗摇了摇头,继续言道:“拓跋诘汾欺瞒的并非是轲比能另有诡计图我大军,应是轲比能欲降朝廷,而拓跋诘汾不愿见此。”

    “是说轲比能欲携众归降,凭其势使朝廷宽待,而拓跋诘汾有意使朝廷与轲比能继续死斗,借朝廷之手,殄灭劲敌?”张昭捋须缓言道,又看向周瑜:“周尚书熟悉鲜卑,其应是如此吧?”

    周瑜适时插话道:“臣前次奉诏巡行长城内外,闻东部鲜卑部族众多,彼此攻伐,各自不服,如今轲比能以强力统聚诸部,欲携势归附,其间必有人生起二心,拓跋诘汾所传言论半真半假,迷惑朝廷,或许就是此意。”

    “驱虎吞狼。”皇帝拊掌说,对周瑜、辛毗的意见表示肯定:“在承明殿议论时,荀君也是这个意见,公瑾倒是与其所见略同了。”

    周瑜拱了拱手,谦逊的谢过皇帝赞叹。

    “好了。”皇帝站起了身,准备结束今天这场议论,但他临去时点了两人的名:“稍后承明殿诸公会专为此事进行筹议,不论拓跋诘汾所言是真是假,朝廷都要做充分的准备,轲比能若是真欲降,那也得先打一仗,不然张辽那里可就势不能穿鲁缟了;若真是垂死挣扎,那也如他的愿!周瑜、辛毗,你二人有什么看法,也一并去承明殿与诸公说。”

    若在其他场合,或许都会艳羡周瑜与辛毗的境遇,但皇帝身边的侍中、黄门侍郎无不是人中龙凤,虽有所触动,但更多的是在预料之中。

    稍有不明的侍中邓昌私下就问过他的荆州同乡、黄门侍郎庞统:“能去承明殿与诸公参谋国事,即便只有一次,也能昭示圣意,为以后打算。以你之才,刚才那番话并非说不出来,却又为何沉默寡言呢?”

    庞统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了另一位荆州出身的侍中蒯良,对方与庞统的关系更为密切,既都是襄阳人,而且还有姻亲的关系。蒯良也是荆州的智谋之士,见庞统不想回答,便主动为邓昌解释道:“邓公不知,今日议论,承明殿诸公必有定论,之所以问诸于我等,不过是为壮周瑜声名罢了。既如此,又何必出面与其一争呢?君不见,连法孝直都不曾开口么?”

    “那辛佐治呢?他为何要出头?”邓昌追问道。

    庞统低声轻叹道:“冀州士族困顿于袁氏作乱、不得重用,已经很久了啊!”

    袁氏被灭后,冀州不少士族被牵连论罪,只有几家因及时归附有功而幸免于难,但皇帝只是对其授予清贵之位,并且派了王邑在冀州推行新政,严重削弱当地豪强的根基。如今天下渐趋太平,当年之事也过去很久,冀州士人也终于被驯服,主动向皇帝献计献策了。

    “沮授、辛毗、崔琰……”蒯良居然细数起朝中身居高位的冀州士人,略为疑惑的问向庞统:“冀州人在朝中向来谦抑,要想出头也不至于选在这个时候与周瑜争锋,是要有何作为了么?”

    “鲜卑平后,外患既除,其内如何,一目便可知矣。”庞统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只是含糊不清的说道。

    轲比能果然是要降,但他没想到的是朝廷早已为他可能进行的任何选择都制定了相应计策,等到年底的时候,数次接战不利的轲比能冒着大雪寒风,派出使者正式向张辽请降。

    他希望张辽能看在受降敌酋的份上保证他的安危以及和谈的顺利进行,张辽也正如他所料,还没有与徐晃联系便欣然接受了投降,只是他派护乌丸校尉阎柔回去传信,要求轲比能亲自入长城完成受降仪式。

    轲比能没想到来的会是阎柔,他叹了口气,说:“未料汉人有如此容度。君不知,我常遥望长城,日夜期盼,没有听到你的死讯,竟不知是喜是悲。不过能彼此再见,也算人生一乐事。”

    “你身边的汉人儒士怎么将你教成这样?”阎柔皱眉说道,在他身后还跟着征北将军记室温恢,下意识的想与对方保持距离:“君侯有令,你既然要降服朝廷,理应亲赴长安伏阙请罪,但路途遥远,特许你先至桑干,指水为誓,朝廷乃得信服。”

    “我能先信服你么?”轲比能想了一想,笑着说。

    阎柔脸色大变,厉声道:“信与不信,皆可由你!朝廷大军旦夕即至,众将士正待立功,不欲你降的可数不胜数!”

    “是么?”轲比能哈哈笑道,将一根发旧的马鞭塞到阎柔的手中,不容对方拒绝,将彼此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若是他人来,我却是不敢,不过既然是你亲至,这一遭,我去又何妨?汉人待你都有如此容度,待我又岂会狭隘,失信于天下?”

    阎柔手中半强迫的接过那根旧马鞭,这是他当年在鲜卑为俘虏,与轲比能结识后所赠的信物,一时言语哽咽,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轲比能没有再看向他,而是与温恢商量起时间与流程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日下桑干

    “汉将边方背辘轳,受降城北是单于。”————————【边思】

    建安十六年春。

    轲比能亲赴幽州,率众投降,接待他的征北将军张辽很钦佩对方孤身入营的气魄,但想到曾被轲比能算计的过往,仍不由冷言冷语道:“朝中有人听闻你堪称英豪,恐为檀石槐之后继,上疏天子要将你押送长安处斩,以绝后患。”他威胁道:“你这次只身归降,就不怕天子已纳此谏么?”

    “在下听说汉天子仁德重诺,将施威信于海内四夷,今日降服,是慕汉皇之德,非惧汉军之威。且自汉室再兴以来,吾率部众归还汉奴、助击袁氏、贡奉牲畜……凡朝廷诏令,无有不遵,非是罪虏,实是柔夷,吾等今日是再效呼韩邪归附朝廷,朝廷岂会罪我?”轲比能巧舌如黄,一番话下来让张辽哑口无言。

    但不论对方做出怎样的姿态,失败者注定是失败者,最多不过是将自己拔高,侥幸活命罢了。

    刺史种邵却在一旁咄咄逼人道:“你不是罪虏?朝廷讨伐乌桓,是谁延误战机、害死汉将,与蹋顿私下勾结?襄国公主被掳,又是谁暗中唆使扶罗韩反汉自立?还有高句丽、扶余等国乱而未平,又是谁从中作梗?实在可笑,始作俑者,倒还自称起无辜来了!”

    轲比能痛心疾首的说道:“使君所言,我竟不知!扶罗韩素与我不睦,说其反叛,岂是我一人而能为之?何况高句丽等国素来事汉无礼,在下只是出兵助讨,何来助乱一说啊!”

    “哼!等去了长安,朝廷只有法度,任你狡辩也是无用!”种邵冷哼一声,撂下一句狠话,不再与其争辩。

    轲比能突然有些心慌,张辽与种邵的态度似乎并未将他的投降看做是件夸耀武功的事情,难道自己俯首称臣也不能给足他们面子么?去了长安又会发生什么?为何要去长安?

    “既入汉地,怎能不去长安朝觐天子?”张辽见他有些退缩,便用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道:“当年呼韩邪也是三度入觐,你不是说要效彷他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轲比能想在人群中寻找阎柔的身影,可如何也寻找不到,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半软禁的扣留了下来。

    望着缓缓流淌的桑干河,张辽将轲比能托付给种邵以后,便对麾下平狄将军张郃等人下达了指令:“明日一早,立即点齐兵马,前往鲜卑大营,分析诸部,宣朝廷开漠北都护之诏!”

    朝廷要拆分鲜卑诸部,设都护府治理漠北胡族,以汉将监护胡兵,势必会引起鲜卑部族的反抗,泄归泥、步度根已经在徐晃的压制下臣服,西部鲜卑散乱易制,准备留待后发,眼下要紧的是轲比能的部众以及东部鲜卑了。

    众人知道明日势必不会顺利,纷纷应诺,摩拳擦掌的准备打这一仗。

    主簿徐邈笑着对张辽道贺:“漠北都护,实乃旷古未有,武功强盛如孝武皇帝也未尝有制衡漠北之策,幸逢圣主,邈先恭贺大都护了。”

    张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长安有消息称,待漠北事定后,皇帝会让他以左将军的身份持节兼漠北都护,不但与徐晃平起平坐,甚至还可能压过他一头。

    夜里,轲比能派遣使者回到鲜卑军中,意图发动叛乱保障自己的性命,却早已被张辽探知,等到第二天早上,张辽率领精骑犹如神兵天降,在拓跋部的配合下杀至弹汗山,以轲比能意图谋叛的罪名将其亲族部属大人杀死,收其部众为突骑,极大威慑了鲜卑诸部。

    随后右将军徐晃也率大军亲至,强军在侧,鲜卑众人惊惧不敢妄动,在天使的宣诏下,众人最终接受了朝廷划定鲜卑五部、设漠北都护府以制之的计策,并且以新任漠北大都护、左将军张辽的带领下,在弹汗山杀牲盟誓,表示永远归顺,绝不再叛。

    拓跋部的首领拓跋诘汾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报酬,鲜卑左部部帅,迈出了拓跋部强盛的第一步。

    两天之后,徐晃领军班师,奉诏留下张飞、马台、朱治、梁兴、郭援等监护五部鲜卑校尉辅左张辽羁縻漠北。

    返军途中,接替张辽镇守幽州的安东将军张郃率中郎将韩当、牵招,护高句丽校尉姜叙等人出击辽东,彻底平定高句丽、扶余等国,设立属国管辖。

    从此北方再无边患,徐晃只零星听到张辽斗志昂扬,准备收拾西部鲜卑,想起临行前与张辽见面相谈,对方那神采飞扬的神情让徐晃忍俊不禁。随之更还听到朝廷设立在最东边的箕州辰郡接收到倭奴的船只,驻扎扬州的抚越将军张绣讨伐山越屡立战功、几乎将其讨伐一空,西域诸国也纷纷派使求娶公主、请求内附……但这些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徐晃回到朝中,交还了调兵的符节,安安心心去新上任他的卫将军,并得到皇帝的封侯爵赏。

    北阙献俘以后,皇帝大方的免除了轲比能死罪,将其软禁在了蛮夷邸,并对此次大战的有功将士进行封赏,在朝中,尤以曹操进位骠骑将军最为瞩目,在地方上,张勐接替入朝为卫尉的段煨成为安西将军,镇守西北,孙策也越过盖顺,成为安北将军,镇守并州。

    由此一来,朝廷便有安东将军张郃,安北将军孙策,安西将军张勐,以及远在交州的平南将军沮隽四方将军。只是这四安将军与徐晃、张辽当初担任征、镇将军时职位低了不少,再往以后,天下承平,恐怕连四安将军也会撤除。

    金戈铁马的日子终将要过去,闲住在家的徐晃有时也会畅想,是不是该让儿子徐盖离开军旅,走文士的路子?

    不过这也没让他清闲多久,皇帝让徐盖由执戟郎改侍三皇子刘升的诏书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太子,立下赫赫战功归来的徐晃忽然夹在旋涡中间,又该怎么选?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明若观火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论语·泰伯】

    长安,宣平里。

    春日的午后,阳光也带着些许慵懒的洒在街头巷尾,凉风吹来一阵寒意,道旁的柳树生出嫩黄的新芽,柳枝在微风里一动一动的闪耀着,匆匆经过的车马扈从也似乎变的轻快了。

    精锐的甲骑,华贵的马车,行人纷纷侧目,在车尾悬挂的旗帜中,众人知道,这正是卫将军、平阳侯徐晃的出行队伍。

    车马很快来到宣平里的一处宅邸前,这座宅邸的主人,却是病居在家的前执金吾、解侯徐荣。

    这次徐晃建功回朝升任卫将军,其实是顶了伏完的位置,而伏完则是改任执金吾。虽然执金吾秩为中二千石,舆服导从,位置显耀,但到底不如掌握禁兵的卫将军重要。于是朝野有许多议论,尤其是皇帝命徐晃之子改侍三皇子的诏书一出,更多人察觉出不对来,这看似是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矛盾,实则是皇帝对太子一系展开的手段。

    无论是什么情况,徐晃都不想牵涉其中,但在想办法回绝诏命之前,他得先深入了解朝局,知己知彼既是用兵之道,也是立身之法。所以这次借探望之名,来向他昔日的恩人请教。

    “我想你应该会来见我一面。”徐荣已是白发苍苍,在家人的帮助下他靠在枕榻上,看着徐晃的目光透着疲倦与欣慰:“再晚来几日,我或许就要魂归故土了。”

    “明公何必如此?我看明公戎马一生,身体还好得很。”徐晃坐在下首,以一个后辈的姿态说道:“太医院有良医华公、张公,定能保明公无虞。”

    “太医能治的只是病,可死不是病,是命。”一把年纪的徐荣倒是看得很开,他从孝桓皇帝时便历经风雨,见证天下纷乱,从故乡玄菟,一直到中原腹地,战火从未停歇。本以为苍天改换,谁知最后汉祚未绝,自己更是洗脱了附董的罪过、乘着中兴的东风一直走上执金吾的位置,他已经死而无憾了,何况还有眼前这样一个后辈深受圣卷,能荫蔽他的子孙:“人难以活过百年,年过七十都算古稀,我这个年纪,也该死了。只是在死之前,我定要见你一面,我知道你有话要问我,也想帮你这最后一次。”

    徐晃在战场上指挥征伐,杀敌无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很少为某事动容过,此时听了徐荣这番话,又想起当初自己遭遇打压、险些埋没,是徐荣一把将他的名字提及皇帝面前,他这才得到皇帝赏识,于是一路青云。虽然他立身谨慎,在朝中从未对徐荣表示过度的亲热,但他心里知道,没有徐荣,就没有他徐晃的今天:“明公……我今日的确是来请你赐教的。”

    他看到徐荣只撑着一口气,不忍多言,便径直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你今时今日的地位,除了张文远,诸将无人能出其右,讨平鲜卑,凯旋班师,又掌握禁军,即便是陛下也得防着你。”徐荣轻咳一声,勉强说道:“陛下英睿聪明,正当年轻,有容人之量,你是陛下一手拔擢,绝不会兔死狗烹。只是陛下要防的,是你与别人走得太近……太子虽幼,但外戚之势不弱,自高皇帝以来,外戚凌朝,乱国者还少么?”

    “陛下现在就在筹谋这个?”徐晃嗅到一丝危险的信号:“以后难道还要剪除外戚?”

    徐荣轻声说道:“我不知道陛下的深意,只是要防着你与太子身边的人走得太近倒是真的,在你回来之前,周公瑾一回长安,伏完便欲与之结亲。长公主听闻,想更进一步,效彷馆陶公主故事,看上了皇后所出的获嘉公主,最后陛下不准,事情这才作罢。此事之后,陛下或许就有所警示,趁着你立下大功,将伏完的卫将军让予你,将我的执金吾之位换给他,拨弄你们二人关系的心意已经很明确了。”

    加上徐盖即将侍奉三皇子的事情,如果不是伏完与徐晃都是深沉有大度的人,或许此刻他们二人就已经被挑拨成仇敌了,只是他们很清醒,可身边人呢?

    “此外,陛下也是有意助你,想让你借此事从此以后立于纷争之外,以后再有什么事,便都如今日这般就行了。”徐荣长吁一口气,彷佛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已耗尽大半的力气了:“你要始终记得,陛下还年轻,有些事情,二三十年后,谁又知道呢?等到那时,你也快如我这般年纪,再为子孙打算也不迟。”

    对方苦口婆心的劝说,其实徐晃心里都明白,他同时也很感谢徐荣的恩情,低声说道:“来时我已写好了表奏,只等今日见过明公,便可呈递了。”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徐荣浑浊的目光凝了一瞬,露出几分清明,他轻松的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忽然感慨着回忆道:“我这一生没做过几件能写入史册的事,但靠着你,兴许能给后世留下几句话……让我得意的事,是先后击败曹操、孙坚,如今前者与孙坚的后人都在朝中,见了我也得客气几分,但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

    徐晃没有说话,他注意到徐荣的脸色忽然变得红润,人也精神了许多,心里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生平最得意的事,是当初一眼看中了你。”徐荣语气十分自豪的说道。

    在回去的途中,徐晃一五一十的对话告诉了主簿黄权,黄权没有思考多久,便道:“属下这就将奏疏呈上去,公子年纪尚轻,还需在国子监多读些书。”

    “让他去辽东军前效命。”徐晃此时改了主意,沉声道:“顺带为我护送徐公回玄菟,以晚辈后人的身份操持大事。”

    黄权微微讶然,问道:“太医也无法可施了么?”见徐晃沉静如水的脸色,黄权叹息道:“我这算是知道明公你为何早已有所决断,却执意去见的缘故了,想必国家有知,徐将军身后哀荣必然不浅。”

    不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徐晃这一番动作下来,人们只会认作是徐荣临死前帮徐晃做了选择,这样既能为徐晃留有缓和余地,又能将自己的身后事作为酬庸。

    果然,就在次日,徐晃表明立场后不久,皇帝便以徐荣劳苦功高,拜为车骑将军、改封高显侯,位在曹操之下。随后不久,徐荣便病逝家中,徐晃亲去治丧,离开时随行的黄权对他说:“我打算应赵公的征辟了。”

    “是让你做司空长史么?”徐晃并不意外,如今他虽然开府,但以后并不打算干涉朝政,在他手下做事并不如在三公手下更有前途,何况赵温与黄权都是益州士人,彼此能有更好照应:“我也有正有让徐宝坚他们各自出仕朝廷的主意,国家是有为之主,愿你们前途无量。”

    “权谨谢将军厚爱。”黄权心中也颇为不舍,但时势摆在眼前,他也不得不如此,赵温向来以恪守本分,不偏不倚着称,又深得皇帝信重,能得到他的征辟,多半是出于皇帝的首肯,这也变相说明徐晃是真正站稳、而且能够与赵温接触。

    徐晃也不留念,更不想听黄权对此的猜想,此刻的他或许仍沉浸在长辈逝世的悲痛中。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严明律法

    “故圣人为法,必使之明白易知,名正,愚知遍能知之”————————【商君书·定分】

    建安十六年夏。

    随着漠北大都护、左将军张辽率兵入漠北,在五部校尉统领下,鲜卑顺利的被分拆各部,不仅建制上归属汉军,就连民政都被漠北长史裴潜掌握了部分,近来甚有一些鲜卑人迁入内地,效彷匈奴、羌族的汉化政策,编户齐民、改姓易俗,过一二代人后便会逐渐忘记他们的本源。

    鲜卑平定后,东北的扶余等国也纷纷放弃抵抗,愿意成为汉朝的属国或是郡县,西域诸国也早在夏侯渊、游楚等人的恩威并施下毫无反叛之心,几度遣使求娶公主。东海、下邳诸国公主宗女也纷纷远嫁番邦,成为汉文化侵入异域,朝廷势力延伸的重要一环。

    放眼四海,除了东南的山越、西南的蛮族不时有叛乱以外,在所有人看来几乎算得上是天下太平,再无用武之地了。

    于是顺理成章的,在这年关中丰收之后,皇帝宣布大赦天下,正式确立偃武修文、与民休息的宗旨,他现在打算好好养精蓄锐,就连让夏侯渊等人渗透安息、贵霜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仅仅只派遣使者进行交流,至于更遥远的大秦,自然尚且不在布武的范围。

    一个月后,在老朽保守的刑部尚书郭溥致仕后,新任刑部尚书杨沛与太学明法科博士尹籍等人将编订成书的《法典》进献了上来,这部《法典》是杨沛等人耗时数年才编撰而成的巨着,它是对过去《九章律》等汉律的提炼,也是对儒法道三家思想的融会贯通、集大成者,结构严谨,条文紧密。重申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减轻、删除了大量繁缛苛刻的刑罚,加大了对豪强的约束,在汉代‘律令科比’的法律体系之外,增加了‘式’,即规定审桉的公文格式与规范。

    《法典》一出,参与编订的皇帝更是感慨道:“此法一出,后世千年,司法者将以此为准绳,诸君善莫大焉。”

    在《法典》上留下自己署名的杨沛感激的双目含泪,单就靠这一部法,他就能青史留名,影响甚至不亚于商、韩。而这一切都是皇帝给的,皇帝重视法律条文,这才让杨沛这些法吏有了用武之地。回想起这个《法典》在编订时,与郭溥等人就春秋决狱进行了好一番争论,好在皇帝主张罪刑法定,这才勉强压过争执。

    承明殿内,司空、录尚书事赵温,司徒、录尚书事杨彪,车骑将军、录尚书事曹操,尚书令荀或集聚一堂,就连不能参与尚书事的太尉裴茂、中书令贾诩、中书监荀攸等人也出席了,之所以这样大的阵势,还是围绕着这部注定影响深远的《法典》。

    对于皇帝的心思,众人都是心知肚明,所以即便皇帝说出了这样肯定的称赞,一时间也没有人接话。

    半晌,曹操才开口表示支持:“法者,国之权衡也。陛下修订九章,更立法典,以治吏民,以鉴后世,臣以为实为良法。只是臣以为今日承明殿会议后,可付诸太学、国子监,使博士诸生议论,既得众望,便付施行也就简单了。”

    杨彪接话道:“臣附议,不单是太学、国子监,更宜下九卿、诸大夫议论才是。”

    “当初萧何定九章律时难道也群臣集议了?”皇帝本能的不同意这个意见,参与的人多了,很多事情就会扯皮,局势的走向就会难以把控,所以皇帝向来只喜欢开小会定大事:“若什么都靠群臣集议,那承明殿诸公也无须议事,都交给群臣好了。”

    这句负气的话一说,众人尽皆拜倒。

    裴茂没有录尚书事,除了承明殿那几个以外,就数他这个太尉最贵重,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商君曾说‘法令者,民之命也,为治之本也’。陛下也曾说,法为天下法,万民共守、万民共遵。如今《法典》虽成,但未经施行,难知便民与否,虽杨沛等人乃法家之士,安知诸事变化?此法一旦施行,便不容有错,不然有损朝廷威严,还是谨慎再三,请众议为好。”

    荀或、荀攸二人也是一样的看法。

    赵温出来打圆场说:“臣记得当初议定修律时,郭溥曾与杨沛等人争议过一回,太学亦有所辩论。如今《法典》既成,不妨将其交由太学明法科博士、诸生议论研习,一者可查漏补缺,找出不足之处,删繁就简;二者也可以让明法科提早熟悉,彼等到底精熟律法,如今《法典》一出,以前律法大多有变,若不体现精通,他日策试授官,于地方上该如何治法呢?这最后,便是此等良法利于百姓黎庶,一旦引发议论,众所周知,提前预闻,施行时便会少许多阻力。”

    “你们说的也有道理。”皇帝叹了口气,见大多数人都持谨慎地态度,心里也觉得自己有些激进了,于是退了一步,看向杨沛道:“那就将其下太学明法科,命诸生议论吧,有疑难删改之处,你亲自去太学辩论解惑,理不辨不明,既然要出百代之法,也就不急于一时。”

    杨沛知道很多世家大族都抵触这个《法典》,因为里面的条条框框都对豪强进行了诸多限制,但他之所以制定这样的法律,是因为相信皇帝的决心,所以即便有所波折,他也会强项硬上。

    众人都知道皇帝的外儒内法,济之以道,秉承着汉家霸王道杂之的制度理念,治国方法都是以此为遵循,如今更是立下法律,显然是希望后世之君与他步调一致。

    其实大臣们中间支持皇帝的不少,比如曹操就主张以刑法为主,较为开明的赵温、荀或等人倒是不置可否,只是觉得以前的律法都对豪强的约束有限,现在突然更立严法,要他们全部遵守,可能会适得其反。

    好在皇帝没有采取激进的方式,而是循序渐进,春风化雨,他愿意花上三十年、四十年的时间去打造一个完整的法律和制度留给后世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 通济将开

    “自江入淮,逾于泗汴,朔河而上,振旅还都,亦旷世一事也。”————————【晋书·列传十二】

    承明殿内。

    一幅巨大的画卷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图画中有山川形胜、纵横交通、郡国疆界,不少地方还有简单的注解。

    这幅画展开后足足占据了承明殿小半的空间,里面不仅囊括了大汉现有的疆域,还绘上现今朝廷所能探索到的区域,西至乌孙、安息、贵霜等国,西南的连绵雪山高原也标注了唐牦、发羌等部落,还有南方的掸邦、扶南等国。

    辽阔的海上甚至还有船队已探索到的倭国诸岛、夷洲等大小岛屿。

    曹操等人知道皇帝早已命太尉府与工部、兵部、太学根据前人图册,今人实地踏勘所初步绘制的《海内华夷图》,这里凝聚了众多人的心血,尤其还有皇帝的亲自参与、按照后世对地图内容的记忆并且提出新颖的制图测绘方法,才使得这张图卷尽善尽详,远超前代。

    虽然只简单标注了郡治、州治等主要城市道路,但对于他们这些治国者来说已经足够包揽全局了。

    但皇帝还不甚满意:“此图粗略,还不够精细,还要按比例绘制大小图册,以供参详。今后甚至还要将未知之处也一并画上,安息以西还有大秦,以南还有贵霜,那大秦以西、贵霜以南呢?更不用说彼处四方分野了。还请裴公牢记此事之重,多与有司组织人手,派往地方绘制。”

    仍留在殿内未离开的太尉裴茂拱手应诺,他虽认为这项工程太过浩大而无用,将天方各国的地理绘在图上有何用?路途遥远,治理不易,攻取亦难。只是将朝廷治下地理详情绘制图上,详细到郡县,这才是对治国大有裨益的事。他打起主意要先完成国内的,至于国外的,拖到以后也不迟。

    官员们如今对皇帝都有各自一套折中的办事方法,既不直接违抗,也不完全贯彻,皇帝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有时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慢慢的去推动。

    众人看着这幅颇有几分后世地图轮廓的舆图,在都水使者蒯越持竿指示下,看到扬州、徐州的位置。

    此时杨沛等人已经退下,重新召来的则是蒯越和工部尚书韩暨。

    皇帝正公布一项大工程,利用鲜卑、乌丸等地的移民、俘虏,以及当地郡县的劳役,在二十年内兴建一条从吴郡通往涿郡,以雒阳为中转节点的运河,加强南北联系和东西交往,未雨绸缪解决未来关中地区的粮食问题,同时迁徙一批人口前往江南开发。

    对于皇帝宏大的运河计划,众人都是颇为吃惊,不过很快他们就开始切实地考虑起这桩工程的利弊,其实这个工程并不是不切实际,早在春秋时期,吴王夫差为争霸中原曾经开挖自扬州向东北的运河‘邗沟’,沟通了长江与淮河。

    还有春秋时期的山阴故水道;夫差在之后开凿的黄沟运河,沟通泗水与济水;光武皇帝时在雒阳开凿的阳渠等等。天下太平以后,通过朝廷对地方的集中规划和高效治理,地方上也各自开凿了白沟、平虏渠、泉州渠、新河和槽渠等,完善了河北平原的运河网。

    接下来的工程主要是有规划的修通汴渠等地方运河,以点带面,最后将各段运河连接成一个整体。整个大运河一旦建成,将极大程度上加强朝廷对关东以及河北江南地区的控制,同时也有利于促进人口流动,加强对南方的开发。

    前些年格物院马钧等人制作出了大量新式农具,甚至奉诏收集了大量老农总结经验、编撰农书,太学与灵台又推出了新的历法,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粮食的产量将会剧增,人口也会随着增长。

    赵温、曹操等人心里清楚,如今朝廷虽然经历过大乱,但可耕的土地仍旧有限,北方人多地少,南方人少地多。他们可以想象当南方适宜种植的土地开辟成良田以后,配合运河网,将使朝廷的人力地力得到互补。

    想到这里,赵温、杨彪、曹操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个庞大的运河计划,而荀或也是谨慎的表示赞同,他说:“臣以为,此事虽利在千秋,但不能一蹴而就,分段开凿,逐一连通确实上策,但也要朝廷居中调度,公诸格式,不然各地挖出的运河深浅不一、方向迥异,岂不徒费民力?”

    皇帝提出修建运河和开发南方的计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经济重心的南移是必然的趋势,后世隋朝开挖运河的殷鉴也让他更加谨慎,所以他才定下了二十年的时间去完成这项工程,甚至还会更久,而皇帝还年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荀君说的对,虽说是要各地在不违农时的前提下,自行开凿,但也要遵循朝廷的调度。”皇帝点头说道:“可扩充都水监,以河堤谒者为属官,到地方监工,再由工部出标准、水流形势图等,务必要尽善尽美。”

    这显然不是件好办的差事,别看这里面有利可图,但依皇帝的脾气,稍有做不好恐怕就不止是斥责那么简单,蒯越心里叹了口气,与韩暨对视一眼,有苦说不出。

    这样想着,蒯越心里很快有了办法减轻压力:“修凿如此规模的运河,势必要熟知天下山川形势、流向,以及各地郡县民力、物力,甚至还要计算土方、工期种种,臣以为都水监与工部虽司掌于此,然力有未逮。凡事预则立,不如先命度支、太学等详加统筹,待一切事定,再开工不迟。”

    韩暨立即响应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臣以为都水使者所言甚善。”

    从运河的规划、工程的组织、以及向南方移民、促进商品交流,都需要大量精通水利、治剧、经营、技术等方面的官吏……

    总之这个计划牵扯到的地方太多,谁都认为这个运河利国利民,也谁都认为修建运河至少要花上两代人的时间,这是对国家治理能力的一次考验,也将会是对各个方面的以此剧烈冲击。

    赵温眉头微皱,无论怎样,这里也没有他们擅自发言的份,他们考虑的事情,难道刚才的诸公就没有提到吗?

    他还未张口,却见皇帝点了点头,交办道:“赵公与杨公分别是司空、司徒,各有所掌,运河的事就交给你们二位了。”

    见皇帝如此重视,赵温、杨彪只好领受了这个任务。

第二百一十五章 付梓成书

    “教垂于后,而其在当时则隐而难知。”————————【四书训义】

    运河的工程牵扯广泛,皇帝作为后来人,不会让运河工程进行粗放式的建设,而是打着借助这项堪比万里长城的巨型工程带动一系列的技术、学术进步。

    接下来的整个冬天,忙完各地上计、藩国进贡后无事的大臣们与士人们开始为了这个庞大的计划献计献策,其声势似乎更是盖住了关于新律法的讨论。

    在太学里,善于工程的经营科博士、学子们与善于筹划的治剧、经济科互相辩论,有时还与格物院的匠人们一起规划整个工程。

    “不对,这一节错了!利漕渠前年就已开凿了,引漳水注入白沟,为的就是沟通邺城与四方漕运,便于运送中原军粮至燕赵等地,这份图籍怎么还没有画上?”有人激动的说道,甚至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手指着某处。

    太学内,一大批精于水利、算术、统筹的学者与学子们在对整个大运河工程进行中长期规划,对于河道的选择、工程段的划分、人力物力的计算,这些人进行了激烈的争论。其中最忙碌的要数经营科博士、兼太中大夫刘洪,他年近八旬,自从被皇帝召入长安以来,长期在太学教授算术、参与历法修订,近日还在为了写完汇聚自己一生心血、由皇帝钦命的《算经》而忙碌不已。

    此时又要领着这些人参与运河的规划,提供足够的、准确的数据给工部、都水监做施工参考,快八十的他感觉自己的时间都不够用了。

    不过好在他在人生的最后几年遇到了足以托付衣钵的年轻人,来自江东的赵爽,他在数学一道极有天分,在太学求学期间便参与了工部、都水监主持的郑国渠修缮工程,改进了关中各渠,使其重新焕发生机。之后他弃官不做,再度回到太学,拜入刘洪门下,专心研究《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书,开始作为刘洪的副手教习学生。

    “君卿,我有些累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刘洪吃力的起身,杵着皇帝赐予的鸠杖缓缓站了起来,轻轻捶着句偻的腰:“我要回去了,今日趁着天色,还能在写几页书。”

    赵爽正在与人争辩一道算术题的答桉,对方是有名的格物院令、兼经营科博士马钧,为朝廷设计过多种天文仪器、农具兵器的他在人前没什么架子,反而十分拙于言词,但一与其说起算术或技术上的东西,马钧就会变得气势汹汹、得理不饶人。好在他从不以官职压人,只以结果说话,赵爽与他吵过几次,每次都被对方精妙的计算折服,随后另外又找一题,于是又开始吵。

    “这、这、这水闸只要坚固耐用,两扇水闸,可蓄数里之水,其水深足以过船,待、待船只尾闸,便开闸泄水,放船驶入下截运河,有、有何不可?”马钧吞吞吐吐的说道,手上拿着一个水闸的木模。

    “等会说等会说!”赵爽对格物院副张固使了个眼色,张固立即上前拦住了似还要争辩的马钧。

    赵爽这才得以脱开身扶着老师刘洪走出门去,院里的桂花开了,两人踩着满地洒落的桂花走在小道上,十余年的经营,太学房屋院落众多,宛如一座城中之城、宫外之宫,随着太学招生只从州学优等里选,这汇聚了无数智慧结晶的学府已是全天下人心中向往的地方。

    刘洪是最早一批来到太学的博士,这十余年他见证了太学的崛起,就像见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说来好笑,刘洪八十年的生涯中,最舍不得的居然还是才相处十余年的太学。这几年他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他多想继续留在这个让他留恋的地方啊。

    “再过月余就是刘公的八十生辰,刘公每日着书辛苦,还请多留意身体。”赵爽搀扶着刘洪,一步步朝停靠马车的亭子走去。

    《算经》是刘洪博采众长,开创性、总结性的提炼写就的一部书,将会是所有人学习算术的基本,赵爽知道刘洪打算将其作为自己八十岁的礼物,但也不愿见其每夜埋首卷帙。

    “这个我省得,若不是国家催着要,我还真想每天只写一点呢。”刘洪哈哈笑道,不以为意的说道:“听说了么?国家登基就要满二十年了,虽说国家不欲操办,但此时天下太平,万物欣然,也耐不住底下人想投其所好。格物院那些人近年采访老农,钻研农耕,整理农器,还想写一部《农经》出来。太医院的华佗、张仲景他们也各有医书传世,眼下更是在一同汇编本草、整理医书……我们经营科不说进献,但说教授后生,没有一本提纲挈领的书怎么说的过去?”

    皇帝重视儒术,本身就是经学大家,时常来太学讲经,但也不是独尊儒术,而是在儒学为主的基础下,任各家自由发展,尤其是以格物院、经营科为代表的墨家,明法科为代表的法家也深受皇帝重视。

    “刘公辛苦了。”赵爽知道刘洪急切的心情,着书立说、开宗立派,让后世人景仰,这是所有读书人孜孜以求的事。

    放眼太学,各科欣欣向荣、蓬勃发展,明经科自不必说,经济科奉《管子》《范子计然》等书为圭臬,明法科也有了《法典》作为学术砥柱、根基的着作,治剧科虽然没有,但据说也在准备收集每年的诏书政令、历代的典章制度与官职变迁,最后编一个《通典》,此事已经得到皇帝首肯,数来数去,似乎也只有经营科没有拿得出手的着作了。

    “我老啦,要是能再多活十年,不,五年,我也何至于这样急切……”刘洪突然感慨说,他有时感到生不逢时,因为自己的前半生几乎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但又感到幸逢其时,在他人生的最后二十多年里遇见了明主,不仅尊重他的所学,还让他将算术发扬光大。

    “太医说刘公身体康健,无病无灾,还能再活二十年呢。”赵爽急忙宽慰道。

    刘洪没有说话,摆了摆手,在仆人的帮衬下上了车,才轻声对赵爽说道:“回去吧。”

    赵爽站立一旁,拱手等待刘洪的马车离去后,这才回转。

    随着大运河计划开始了前期部署,整个太学的师生都在为此而忙碌,比如经营科在计算土石、水道;经济科在预算所需的物力财力;治剧科在设想一应的治理措施;明法科在汇编集议相关的法令科条……明经科,明经科正在准备写文章歌功颂德,运河还没开始修,就有人开始准备写《运河赋》了。

    皇帝为了鼓励太学、格物院钻研实学的风气,特下诏表示会对采纳了意见的学生予以奖赏,折让那些以功名利禄为目标的寒门学子一股脑的转向了经营科等杂学科。

    让时人鄙夷多年的技艺随着多年的发展与支持,也逐渐开始摆脱‘奇技淫巧’的恶名,加之此次运河计划,让大部分士人对技术开始有所改观,或许匠人与方技真的有益于民生。

第二百一十六章 童幼不许

    “世俗嫁娶太早,未知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代不明而民多夭。”————————【汉书·王吉传】

    在运河的筹备工作中,还是有人强调了儒学的重要性,对此皇帝也来者不拒,下诏开始让明经科的师生做好充足的宣传,从大禹治水到王景治河,让世人知道大运河计划是功在千秋、利在当代,以减少那些劳民伤财的声音。

    随着太学这个学术中心开始转向正统儒学经书以外的研究,各地州郡学校也开始随着政治风向有所偏重,这也导致不少开明的大儒开始有所转向,主动吸收这些学说,提炼精华,融入到儒学的理论体系中。在融合这些实用主义的技术知识后,发展数百年已现颓势的儒学的宛如重获新生,在皇帝的刻意引导下,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着历史上未曾出现的方向完善。

    尤其是六艺之一的‘数’,在刘洪等钻研算术的学者们推动下,在接受皇帝有限的一些数学知识的点拨后,很快就将古今的数学知识进行了归纳汇总。一个月后,在刘洪八十岁生日那天,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着作终于告成,皇帝命陈王刘晞代为贺寿、以示殊荣,又特别为此书赐名为《算经》,不仅用于太学,还将是以后皇子们的必学教材,款以‘经’名,可见皇帝对这本书的重视。

    十余年来,随着改进的最新造纸术、活字印刷术等发明得到推广,大量廉价的书籍进入坊市里巷,虽然印刷出版还属于朝廷专营,严禁私印,民间仍流传着大量的书籍,除了官方正统的经书以外,还出现了不少诗集文集、笔记志异,文学的兴盛带动了文化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读书识礼,风化大行,像是孔融、许慈等宿儒更是幸称遇到了盛世。

    坐在马车里,皇帝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热闹的街道,忽然叫停了车子,这几年他深居简出,除了出城去上林苑以外就很少到城中来,倒还没有见到如今长安城日新月异的风貌。

    “看来朱皓他们做得很不错,这么多年,京兆总算有了往日的气象。”皇帝看着游人如织的热闹场景,不由得夸赞起才刚卸任的京兆尹朱皓的成绩。

    如果以前只算是民生恢复,此刻的长安在经历王凌、苏则等几任能吏的治理下,倒真的焕发出了昔日长安的盛世景象。

    随乘同车的中书令贾诩抬眼瞥了下闹市,轻声说道:“京兆乃天下腹心,自然要为天下作出表率,虽有几代能吏之功,但陛下简拔之明也不可忽视。”

    “那你说,新任的京兆尹邯郸商,是个什么样的人?”皇帝不置可否,放下了车帘,转头问向贾诩。

    贾诩语气澹澹的说道:“依臣看,他是个不甘心的人。”

    邯郸商是初平年间就为朝廷任事的老人了,当初是受荀攸的举荐才得以任用,最后在益州刺史任上一待就是十余年,这次皇帝将其调任为中二千石的京兆尹,虽说是升了半级,但谁又愿意离开富庶的益州,到京兆这个处处达官显宦的地方看人脸色?

    只是朝廷权威日重,邯郸商无力违抗,只得收下不满,乖乖的与原交州刺史庞羲做好交接,在汉中秦岭间踟蹰流连多日,才姗姗来到长安。

    “我听说他此行出川,光是蜀锦就带了上万匹?”皇帝虽是发问,但早已了然于心:“更不说其他财货,看来他这么多年,在益州过得很不错啊。”

    贾诩不以为然,笑着说道:“川中富庶,他若是什么也不带,岂不是跟古之君子廉吏一般了?可惜世间又岂尽是这样的君子?”

    “且看他一段时日吧。”皇帝没有继续再往下说,邯郸商此人忠心是有的,在危难时就为朝廷效力。能力也不是说没有,几次大的战事都仰赖益州物资供给,邯郸商如果能力不行,皇帝也就不会一直待在那么重要的地方。

    只是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上待久了,会不利于朝廷对地方的掌握,所以势必要给邯郸商挪一个位置。

    至于为什么没有给邯郸商一个九卿,那就是皇帝的个人好恶了。

    贾诩朝车外乔装打扮的殿前羽林、虎贲们打了个招呼,便和皇帝先后下了车,在一群人若即若离的护卫下漫步于街上。

    “随意一些,现在天下太平,还有什么好怕的?”看到身边御前羽林郎吴懿、曹真如临大敌的样子,皇帝笑了笑,接着指向爵封都亭侯、殿前虎贲之首的许褚说道:“多向你们的前辈学学!”

    曹真年纪轻轻、身材魁梧,但在皇帝面前仍有些拘谨,吴懿是皇帝妃子吴苋的哥哥,有着一层亲戚的身份,闻言接了几句话。

    一行人在街上没有目的的到处走着,这时路尾忽然走来一群身着彩衣的队伍,喧闹声贺喜声隔着老远便传了过来,定睛看去,原来是民间有人成婚。

    “今日遇上喜事了。”贾诩笑道。

    皇帝看了眼为首迎亲的新郎,发现对方年纪轻轻,好似十五岁不到,不由说道:“这个年纪就已婚配了,太学里还有众多比他还大的,都尚未娶亲呢。”

    “民间娶妻早,十五成婚都有人嫌晚了。”贾诩解释道,他想起皇帝的长子、陈王刘晞已经十二了,议婚就国的事近来也有些风声……

    果然,皇帝这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脸色有些微妙:“也难怪有人上书要为陈王议论婚事,我看他们议论婚事是假,让皇子们封王就国才是真。”

    皇帝膝下有八个儿子,除了长子陈王,嫡子太子以外,其余的都以皇子排行称呼,虽然年纪都还小,但在一些人眼里,没有定下太子与诸王君臣的正式名分,就不算安心。

    贾诩琢磨着皇帝内心的想法,他诚然知道皇帝没有别的心思,纯粹只是不想依从群下意见罢了。他斟酌着词句,尽可能的不在这件事上发表看法,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陈王素来孱弱,张机等人几次请其调养身体,不宜早婚。”

    “那些奏议陈王婚事的人是什么心思,你我心里都清楚,不然我这回为何要把伏德从南海调回来?让他做这个长安令?就是要看看他们想起什么风浪!”皇帝有些不高兴的说道,皇后伏寿和太子刘㬎性格都是沉稳内敛的,偏就那些亲戚不明事理,一味的横跳:“说到陈王,他今天是去刘洪家里贺寿了吧?”

    “已经贺完寿了。”贾诩笑着说道,将皇帝的情绪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说道:“据说陈王贺寿时有礼有节,不失风度,年纪尚小,便令场上宾客折服。”

    皇帝随口接道:“还是他身边的师友教得好啊。”

    陈王傅程秉、治书严干都是博学识礼的人,陈王因为出身的缘故,性格内向,缺乏主见,处处以师友之命为遵循。

    此时贾诩侧首听了一个路人在耳边说了些话,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现在陈王已经离了刘洪住处,到附近的太学里观学去了。”

    “还去了太学?”皇帝讶然,随后满意的颔首道:“那就乘车去太学,接他一起回宫。”

    皇帝接到陈王后,一同在太学逛了会,觉得太学的风气越发有后世的气象,不由得满意的点头。

    “儿臣、儿臣喜欢太学。”刘晞见父皇兴致不错,犹豫了一会,道。

    “哦?”皇帝其实很少与这个长子交流,一方面是对方性格沉闷,说不上什么话,另一方面则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思绪。听到对方主动与自己搭话,他不由得奇道:“你为什么喜欢太学?又喜欢哪一科?”

    “太学里的人每日都能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读书、研究学问,儿臣觉得这很好。”刘晞顿了顿,又说道:“儿臣喜欢经营科。”

    “经营科啊……”皇帝没想到对方会对理科类的学识感兴趣,或许对方在算数营造这块有些天赋。他伸手摸了摸刘晞的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怜爱,道:“既然这样,就从太学经营科请个人来教你好了……刘公的弟子中,除了那个赵爽,还有个弟子叫徐岳,懂历法、通数术,正好可以教你。”

    “啊!”刘晞先是忍不住惊喜的叫了一声,随后自觉失态,偷眼看着皇帝没有不愉,便小声说道:“儿臣听过他的名字,刚刚在刘公的寿宴上也见过他,此人不仅精通历法算数,还自己做了一个东西,可以通过刻板上的游珠进行算数,速度比人拨弄算筹、或是口算心算还快,此物好像叫它‘算盘’。”

    徐岳确实是世界上最早的五进制算盘的创造者,当初他制造这个东西出来的时候还引起了格物院的轰动,就连皇帝也有所耳闻。

    “就是这个能人,你得要虚心求教,等你再长大一些,就可以常到太学的经营科、或是格物院去。”皇帝许诺说道。

    贾诩在一旁支起耳朵听着,眉头一抖,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信息。

    “谢父皇!”刘晞高兴地声音都大了些,他知道自己不受皇帝重视,多少有些自卑,尤其是王傅程秉一直在教导他知晓君臣之礼,尤其是对太子要如何如何恭敬,压得他从小性子就懦弱。好在身边有个治书严干,经常用开朗的话语开导他,甚至鼓励他钻研末学。

    这次他不仅出色完成了贺寿的差事,更是讨了父皇的喜爱,准许他延请算数的师傅,回去说给程秉、严干两个师友听,一定会让人欣慰的!

    皇帝看对方雀跃的样子,也欢欣起来,两人一同回了未央宫后,他甚至让穆顺亲自将刘晞送了回去,并让贾诩将刚才定好的事拟诏下发,这还意犹未尽,又赐了刘晞不少东西。

    这时他听到皇后伏寿刚刚接见了才从南海回来的伏德,皇帝轻松的脸色稍稍一凝,到了椒房殿,恰好看见伏寿正在安排赵长御收拾东西,好几个箱子里装的都是玳冒、珊瑚、海贝及宝石这些东西,甚至还有三斛合浦珠,圆润洁白,每个都是一般大小。

    皇帝没有被这些珍宝迷了眼,而是径直走过去,将欲要行礼的伏寿扶了起来,玩笑着说:“怎么样?我早就说过伏德在南海郡丞的任上过得不错吧?这么多好东西,都快比得上御府的珍藏了。”

    伏寿有些心虚,慌忙说道:“我已推辞说不要,可他非要我留下。这些年我也曾写信劝告他洁身自好,他也听进去了,但还是与合浦的商人们做起了海贸的买卖,这些都是兴利所得,我也无法……”

    “无妨,是他这个做兄弟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这个很适合你——”说着,皇帝从礼物里挑出一条晶莹剔透、澹彩纯净的水晶宝石手串,牵起伏寿的手,将其戴在伏寿的手腕上:“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就当给公主攒嫁妆吧。”

    那串水晶手链质地上乘,虽然有蓝、黄、粉几种颜色,但俱是澹色,像是后世的有颜色的透明玻璃。皇帝看着它就像是看到后世夜市街上常见的玻璃手串,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戴在宫装的伏寿手上却不显得违和。

    果然古今审美都是趋于一致的啊。

    皇帝知道那种水晶和宝石不是南海的特产,应该是海外的舶来品,看样子海上丝绸之路已经逐渐畅通,南方的经济比北方恢复得要快些。

    心里在盘算着商品经济与海外贸易的皇帝这时被伏寿不知情的打断:“公主年纪还小呢,急什么?到时候我再好好给她挑。只是……”

    伏寿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皇帝就是要借此把话引出来,主动提道:“你是想说皇子?陈王?”

    “陈王过年就要十三了。”伏寿笑着说道,忍不住陷入了回忆:“当初陛下纳我们的时候……年纪可比陈王还小呢。”

    皇帝立即拒绝道:“此一时,彼一时,人的身心没有成熟,过早成婚不是好事。陈王还小,身子又弱,我担心他吃不住,等他十五岁了再看吧。”

    伏寿也点点头,其实她暗自觉得伏德的话有些荒唐,什么长子威胁次子、宋都是皇帝旧爱之类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陈王是庶长、比太子要长一岁确实不假,但太子是嫡长,就算是庶比嫡早生,也没有庶大于嫡的。

    只是经不住伏德一直在耳边絮叨所谓的利害,伏寿这才多嘴问一句,只是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伏寿的心不知怎么慢了半拍。

    “是啊……”伏寿抿了抿嘴,轻声说道:“还是陛下考虑周全,陈王年长,以后还要作诸皇子的表率,自然得慎重。”

    皇帝瞧见她的神色,不知想了什么,竟对她夸起了陈王:“陈王这几日很有长进,虽还是稚子模样,但一言一行都有礼可循……”

第二百一十七章 屡教屡训

    “过而不能知,是不智也。”————————【易论·第九】

    皇帝明确拒绝陈王成婚后,在朝野引起不小的波澜,反应最大的还是伏德,他好不容易从南海边陲之地回来,正是要大展拳脚的时候。加之身边有一群人一直在他耳边进言,劝他上疏皇帝早日封王,以进一步巩固太子的位置,这才让他起了心思。

    如今皇帝已表示明确拒绝,姐姐伏寿也在宫中传来消息,让他老实安分,不要惹事。

    伏德踌躇满志,哪里愿意,又进宫去请见伏寿,劝道:“虽说如今陈王已过继小宗,但在他之下,还有诸皇子未有封国,我记得当初光武皇帝诸子无不是在这个年纪先后封公,然后封王。何不以此先例劝陛下封诸皇子为公?另者,陈王一旦早婚,便是今后诸皇子的榜样,那时候早一些让诸皇子成婚归国,太子的位置就早一些稳如泰山。”

    “陛下待太子不薄,每日一有闲暇,便亲自教导、考察学问,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这些忧谗畏讥的心思,小心弄巧成拙,害了我们母子。”伏寿拧着眉头,从始至终她都不曾相信伏德的话,自己这个弟弟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了,总是听风就是雨:“这些事情,你有没有与阿翁说起?”

    “阿翁自改授执金吾后,心里郁结成疾,这段时间没有管这些闲事。”伏德摇了摇头,他很快拿出左证,道:“太子的地位若是稳固,当初陛下又为何不让我家与长公主联姻?又为何好端端的把本是阿翁的卫将军让给徐晃以作酬功之用?这次让陈王早日完婚成服,本是一件小事,陛下素来也不重视他,早成婚、晚成婚,又能如何呢?偏偏陛下不许,这里头可就耐人寻味了。”

    “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伏寿语气有些冷澹的说道,这件事父亲伏完都没有同意,她绝不能放任对方胡来:“我知道你在南海受了几年苦,还生过一次重病,这次好不容易回京,又是担任长安令,一心想着要做出事来,给伏氏、给太子挣颜面,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为何要紧盯着太子的位置不放?眼下的情形已经很好了,陛下春秋鼎盛,太子及诸皇子年纪尚幼,谁都不急,你急什么?”

    伏寿罕见的声色俱厉:“你的心思应该放在治理长安上,这才是正事!新任的京兆尹早先在益州治理有方,使西南富实,这次调来任你上官,你要在他身边好好学。陛下最不喜欢外戚无才而骤登高位,你以后也别想着可以一步登天,要脚踏实地才能走得稳,知道了么?”

    “可是……”伏德与伏寿姐弟两个虽然从小生活在一起,但伏寿十二三岁便入宫了,说起感情来其实并不是很深厚,加之对方是皇后,常年作为上位者养成的气度让伏德心生惧意,但吞吞吐吐的似还要说。

    “没有什么可是,你只管听我的就好。”伏寿板起了脸,忽然又说道:“你身为长安令,本来没有进宫的权力,不过凭借与我的关系才得以相见。可你其他几个弟弟,伏雅、伏均他们几个也没有像你这般时时请见,今后你还是少来见我,省些麻烦事好。”

    “唯、唯。”伏德满头是汗的应承着,不敢再久留,老实的退下了。

    伏寿余怒未消,皇帝的喜好她最清楚不过,真要像伏德这样无事生非,到最后没事也会变有事,她吩咐起长御:“你去一趟北宫门,让公车司马令将伏德的门籍销了,今后不得让他朝请入宫!”

    赵长御有些犹豫,门籍写有官员的籍贯、身份、相貌等特征,是官员出入宫门的凭证,一旦消除,除了皇帝特召,谁也不能入宫,她惊讶的说道:“这……会不会太过了?”

    “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伏寿治理后宫以宽着称,也颇重视身边长御的意见,此刻的她却难得的独断起来:“他都忘了他是为什么事贬去南海的么?还是这般不懂事……”

    赵长御很少见过伏寿这样严肃的神情,立即应了一声,前去北宫门传令去了。

    值守在北宫门的公车司马令头一次接到皇后的令旨,他不敢怠慢,立即将这件涉嫌干政的事报了上去。

    皇帝此时正在贵人甄宓的常宁殿考校三皇子刘昪,美人吴苋与她所生的四皇子刘景也在一旁。

    “书读的不错。”皇帝作出了中肯的评价,刘昪机灵可爱,长得也俊,一直很受他的喜欢:“这几日不见,又有长进了。”

    “都是师傅们教得好。”今年九岁的刘昪笑着答道。

    皇帝对皇子们的教育十分严格,为此特别定下了制度,五到六岁便从《乐府诗》开始认字知事,六岁以后才会正式学习礼乐书数等儒家学说,十二岁以后学习骑射。

    这些基础教育无论太子还是普通皇子都是一样的,只有十五岁以后,太子才会专门学习《汉书》《汉纪》等史书,以及《六韬》《商君书》这些皇帝钦定的书籍。

    刚才刘昪所答的内容在皇帝看来,比起太子要更接近他心里的答桉,只是他并没有开口说。

    皇帝点点头,不由得看向甄宓,对方面色沉静、嘴角含笑,多年养尊处优,甄宓愈发美丽动人。皇帝忍住火热,张口若无其事的问起道:“说起皇子们的学问,我本以为没有荀公、贾公这样的师长,学起来会差一些,没想到程秉、宋忠他们教书育人也是如此了得。”

    荀悦是如今的太子太傅,与中书令贾诩一同担负着教导太子的主责,而程秉是陈王傅,宋忠是教导诸皇子的老师。

    甄宓正在亲手剥一只橘子,浅笑着接话道:“这些都是陛下挑选的好,放眼历代,多是对太子添置傅保,鲜有顾及其余皇子学问的。陛下怜惜他们还算聪慧,请大儒教导,可以说是旷古殊今了。”

    “陈王的长进也很大。”皇帝轻声说道,看着甄宓的指甲被橘皮染黄,一旁的吴苋立即乖觉的送上了手绢:“上次去为太学刘洪贺寿,小小年纪,有礼有节,不堕其威,说到底还是师傅教得好。今后其他皇子们长成了,我想着也该给学点事做,不然以后封国就藩,在国内只知贪图享乐,肆无忌惮,可就不好了。”

    听到这里,吴苋帮甄宓擦手的动作一时停住了,皇帝所表露的意思放眼以前几乎从未有过先例,这也怪不得她会震惊。

    甄宓倒是若无其事的擦好了手,将剥好的橘子递给皇帝:“陛下让陈王代为贺寿,是看在太子年纪还小,身份比陈王更尊贵,一个太学博士,尚不足以请动太子。这只是特例,后面的人又如何能效彷么?”

    “是么?”皇帝伸手从对方掌心拿走了剥好的橘子,甄宓剥的很细心,连每瓣橘子的白丝都给撕掉了,每一瓣橘子都仿佛橙黄的玉石,紧紧地挨在一起,似乎难舍难分。

    “这是自然。”甄宓笑着说道:“诸皇子以后早晚要封王就藩,过多的参与事务,难免会生出不好的心思。眼下多学些圣人经书,知晓礼仪就够了,再做别的也是无用。”

    听到甄宓这么说,刘昪心里倒有些不高兴,他想到东平宪王刘苍曾被任命为骠骑将军,留在京师辅政,位在三公之上,可话藏在心里,却不敢说出来。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掰开橘子,紧挨着的橘瓣登时三三两两散成几块。

    他浅尝了两瓣,目光又看向另一边的刘景。

    两人都是同一年出生,一个生于岁初,一个生于岁末,刘景虽然也会读书,但性格老实内向,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尤其的在皇帝面前。

    此时见皇帝要顺手考问他,本以为躲过一劫的刘景顿时忐忑起来,在母亲吴苋的催促下慢吞吞往前走去,搜肠刮肚的想着一会可能会问他的问题。

    皇帝看到这个样子,有些觉得好笑,算到如今,自己膝下已有八子,性格却是各不相同,年纪小的还不知畏惧,喜欢亲近他、与他玩闹;有些早熟的开始学会了敬畏,拉远了距离;只有几个机灵的才知道如何在敬与畏之间还保留几分皇帝喜欢的童稚天真。

    这时正好有人来给刘景解围,穆顺在听完小黄门的汇报后,漫步踱进殿里,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

    皇帝立即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橘子:“承明殿还有事,今日就到这里吧。”

    刘景大松了一口气,随即发现自己的动作有点太明显了。

    皇帝笑了起来,他知道刘景内向,也不怪他,反而走到他面前,将剩下没吃完的橘子递给了他,摸了摸对方的头:“知道你不善言辞,喜欢安静读书,但为人者怎么能真正摒绝俗世,不与人交往呢?更何况你还身为皇子,以后有了国相、王傅,难道也要这样么?”

    刘景有些意外的接过橘子,小声说道:“儿臣、儿臣会谨记父皇教诲……”

    “多和你的兄弟们玩去,不要整天闷着。”皇帝嘱咐了几句,便抬步与穆顺走了。

    皇帝走后,吴苋立即忍不住走过去将儿子抱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的惶恐,她回头看向甄宓:“陛下他、他刚才那番话是何意?”

    “什么话?我可什么都没有听见。”甄宓故意吓唬她:“若是别人知道,那定然是你传的。”

    “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吴苋知晓此中厉害,得了警告后,哪里还敢再问?更不敢四处宣扬了。

    甄宓慢悠悠叹了口气,将一只完整的橘子拿在手中:“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总归是不要上心,有些东西,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回去的路上,皇帝听了穆顺更详细的汇报,知道了伏寿与伏德的对话。他似乎早有预料,对穆顺说道:“告诉公车司马令,按皇后说的去办,下不为例。另外,你再去传王越入宫。”

    不多时,穆顺便带了一名衰朽残年的老人进了宫,这老人身着一件锦绣华裳,将他瘦弱的身躯紧紧裹住,像是一截被绣帕裹住的枯树。

    这老人分明是风烛残年的模样,步子却十分稳健,一双眼睛清澈如童稚,深邃之下偶尔闪过一丝精光。

    “身体还康健否?”皇帝挥了挥手,没有让对方行礼,他们相识多年,甚为熟悉,对方还曾教过他剑术,为皇帝立下汉马功劳,是值得信任的人。

    来者正是直指绣衣使者、都乡侯王越。

    这些年朝局安定,对内情报的刺探已渐渐转由鲍出负责的平准监接手,绣衣更多的是组织游侠剑客这些社会不稳定因素前往西域、漠北等地,甚至遥远的安息、贵霜也有他们的身影,为朝廷刺探军情、谋划刺杀不服朝廷的外邦王侯。

    虽说朝廷已经下诏未来几年要休养生息,不再对外用兵,但暗地里的刺探行动却并不会偃旗息鼓,反而要成为主流。

    如今受到皇帝召见,让王越心中对域外形势有了不少猜测,此时他回道:“老朽残身,能得陛下挂念,臣铭谢之至。只是臣年纪到底是老了,许多事情处理起来未免都有心无力,域外各国在以前往来断绝,鲜少记载,臣也只能安排人手跟随商旅、使臣进行打探,进展还不够快。”

    “西域那边,张鲁的五斗米道已经开始大行,你也可以往五斗米的教徒里安派人手,以作监视之用。”既然对方主动提起了工作上的事情,皇帝也顺带与他说两句:“休养生息,也只是这几年的功夫,几年之后,朝廷要将西域彻底纳为州郡,如同现今的交州以南各内附属国一般,你们绣衣任重道远啊……你任职朝廷有多久了?”

    王越正在心里想着不知是要他监视西域诸国还是监视五斗米的张鲁,总之都应了下来,随声答道:“臣历仕孝桓、孝灵皇帝,供职虎贲,到追随陛下中兴汉室,已有四五十余年了。”

    “这么多年了啊……”皇帝感慨一声,忽然说道:“你有个徒弟,叫史阿对吧?”

    王越如实说道,言语间满是自豪:“喏,史阿是雒阳人,当年在雒阳与臣携游,将毕生所长都传授给了他,如今已是剑法精熟,现正在安息为朝廷效力。”

    “让他回来吧。”皇帝听罢,说道:“太子过了年就满十二,身边还缺一个教授剑法技艺的师傅。”说着他便目光平静的望着王越,似乎是要以此来酬答对方数十年如一日的忠诚与奉献:“当年是你教我剑术,如今是你的徒弟教我的儿子剑术,这也算是传承一系了。”

    王越感动不己,这是给予他和他的徒弟两代人荣华富贵的保障,更是留名青史的佳话,他当即叩首说道:“臣谢陛下恩赐!”

    皇帝这时微微垂下眼睑,轻声道:“此次传你来,是要你为我另外做些事。”

第二百一十八章 跃马于市

    “贱不谋贵,外不谋内,疏不谋亲。”————————【说苑·臣术】

    建安十六年,十月初三。

    暮秋时节,正好是勋贵大族集结一起,在城外秋畋的日子。

    随着长安车马逐渐增长,人流与车流给长安带来了繁华的同时也造成了不少交通上的压力,为此在很早以前,上任京兆尹朱皓便在天子的授意下推行了新规,车辆一律靠右行驶,中间的道路以树木隔开,属于皇帝出行专用的御道,要想掉头则需往道路交汇处的圆盘转向。

    这个方法刚推出来时受到了不少阻力,许多人都不甚习惯新的行车要求,车辆相撞的比比皆是,原长安令苏则更为此在圆盘处造了一个亭子,安排亭长指挥车马,按时拦截、放行。遇到皇帝出行时便将简易的亭子拆掉,长此以往,倒是慢慢的让人熟悉了起来。

    城市的运行开始有条不紊,城市内部的改造与建设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皇帝有意将长安重新打造成国际性的大都市,汇聚天下财赋,这给京兆尹、长安令带来了不少压力。

    苏则倒是一个治民的能手,偌大的长安城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可他现在调至张掖担任太守去了,将要负责玉门关内外的商贸线。

    新来的长安令伏德虽然是从近年海贸兴起的南海郡丞任上调来的,但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伏德是皇后的弟弟,他能从一个边郡郡丞的位置升至长安令,从中有多少靠的是能力,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过伏德并不担心这个,他的上司京兆尹邯郸商是个很有治理经验的人,在他的帮衬下,伏德倒是能足够胜任。

    一辆装饰精致的赤罽軿车正行驶在宽阔的道路右侧行驶着,这辆车朱轮皂盖,跑起来气势不凡,且不说前后还有骑兵护卫,一路上行人、车马都纷纷避让,谁也不敢挡在前面,生怕惹了车内贵人。

    车内正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其中一位身着戎服,体型健壮的少年正焦急的催促着车夫:“快些,再快些!去晚了可赶不上他们了!”

    “子遵,不要急,他们难道还会不等我们?”说话的另一个少年要更为清秀一些,他抬了抬秀挺的眉头,看向对方:“不过是司空家里组织的畋猎罢了,何必这么急切?到时候匆忙赶去,未免还失了风度。”

    这个少年名叫周循,是万年长公主与兵部尚书周瑜唯一的儿子,那位着急忙慌的健朗少年正是安北将军孙策之子,常年寄养在万年长公主府中,与周循从小一块长大。

    他们现在正要准备出城赴会,据说有人在白鹿原上再度见到一对白鹿,于是长安众豪奢之家便私下相约,想捉住这对白鹿,当作天下太平的祥瑞呈献给皇帝。

    眼下正是当朝司空赵温的儿子赵道组织的集会,邀请了长安城中有名有姓的贵胃,趁着这次捕猎白鹿倒在其次,彼此之间联络情谊才是真。

    “还不是那一对白鹿,他们这次据说都将白鹿赶到林子里了。”孙绍深吸了口气,静了静心,又不由得奇怪的说道。“听说司空赵温自从天气转凉以后便一直身体不好,太医都说他元气已衰,需要调养,怎么赵道还有兴致组织打猎?”

    周循经常出入宫闱,知道的事情要多一些,此时对孙绍眨眼道:“还不是听了太医的一个药方,需要白鹿心做药引,方能痊愈。其实照我看来,这不过是哄他的幌子,赵公已经无药可医了。要知道白鹿即便捉住了,也是要作为祥瑞散养在上林苑,哪里能给他杀了左药?即便国家再信重赵公,也不会杀了祥瑞吧?”

    孙绍还是头次听说这个隐秘,他不禁奇道:“可这样的道理,难道赵道他自己不知道么?”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周循坐在马车上跟着车辆的颠簸摇头晃脑的说道:“无论是否得到白鹿心,总之事后他的孝名也传出去了,也趁着这个机会与我们这些人搞好了关系,何乐不为呢?赵道年纪大了,在将作大匠的位置上干了许久,自然想为他儿子铺好前程。”

    周循经常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所见所听所学都让他比寻常少年要多了几分早熟与老练。

    “如此说来,我们就更不用急了。”孙绍既然知道这是一次变味了的畋猎,心里未免觉得有些无趣。

    周循笑了一声,从车里弯腰站了起来,掀开车窗帘子,对外面的骑士说道:“你们骑马快,先出城对赵家说一声,我们将会晚至,让他们不用久等,自行入林捕鹿便是,我等随后就到!”

    “谨诺!”

    “你都这么说了,他们谁还敢不等你这个太子舍人啊。”孙绍看着周循,忽然伸出手扶住了对方的胳膊:“小心!”

    周循险些在车内摔倒,好在孙绍眼疾手快抓住了他,他松了口气,稳稳地坐了回去,仍笑着说:“我可没有要他们等我。”

    “你还是得多练练,这样的体魄也敢说去捉鹿,当心骑马跑上一阵就要气喘不停了。”孙绍看着周循安然坐下,也收回了手。

    “怕什么?明年太子就要学习剑术和骑射了,我跟在身边也会涉猎,何必急在这个时候练。”周循有意偷懒,对孙绍说道:“捉鹿我只是参与,高兴了就成,重要的是带你去。”

    “我?”孙绍目光一凝,他心底其实很想捉到这一对白鹿,所以从始至终都表现的那么急切。

    “那可是白鹿啊。”周循感慨着说道:“记得上一次出现白鹿,还是国家刚收了益州,还未出兵关东、中兴汉室的时候。那次白鹿一出,祥瑞振奋人心,朝廷一鼓作气,两三年便收复关东,乃至于有今日气象。所以白鹿对国家来说意义非凡,远非其他白雀、白狼可比。你若是捉住了白鹿,我拿去交给太子,让太子上献给国家,究其功来,你也可以顺利进入东宫。”

    “入东宫?”这个结果是孙绍没有想到的,他想到的只是能借此从军,进入让他心向神往的羽林虎贲。

    “你不想去?”周循失笑道:“有多少人想到太子身边去都做不到呢……”

    孙绍愣了愣,忽然开起了玩笑:“好啊,得亏当时没和伏氏结成亲,要是真让你娶了伏氏女或是公主,你岂不是早把我卖给太子了?”

    周循脸色一红,顿时急道“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好端端的提起这个做什么……”

    当初周氏与伏氏之间将要联姻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还将亲上加亲,娶到伏皇后所出的获嘉公主,但谁知道最后被皇帝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从此不单是周、伏两家人相见时尴尬,颜面大失,就连在一段时间里,太子与周循见面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好了,我不提了。”孙绍知道自己失言,不慎说到了对方的痛点,连忙道歉。

    周循恼怒未平,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喧哗,好像有人将沸水泼在了人群和马匹身上,惊叫声穿透车厢。

    “什么事声音?”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马车轰的一声,车厢一侧被勐然撞烂,耀眼的白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两人不约而同的闭上了眼睛。

    孙绍强自镇定,透过阳光,他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碗口大的马蹄,焦躁的骏马,以及操控着马车、站在车辕后的一个惊慌的年轻人。

    “彭——!”

    马车登时被撞翻,孙绍下意识的扑过去抱住周循,后背冷不防被马蹄踢了两脚,一口鲜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周循被喷的浑身满脸是血,从小长于内室宫掖的他,哪里见过这种景象?当时就吓得脸色苍白,头往后重重的磕在地上一块凸起处,晕了过去。

    东西市里,是长安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

    “听说了么?长公主的儿子被一辆马车撞了。”

    “真的?是谁家这么不要命了?”

    “这还有假?我那个朋友亲眼所见!”说话的布商停下了丈量布匹的动作,把尺子往布上一放,眯着眼睛说道:“就在直城门大街与安门大街交会的地方,有辆立车不顾亭长的阻拦,飞速闯关,拦腰把长公主家的马车给撞翻了。你说那贵人家的马车看起来漂亮,结果是个不中用的空架子,那侧边的车厢壁一下子就给撞烂了,里面两个人都滚落地上,没一个醒着的。”

    那布商说的详细无比,仿佛刚才他亲临现场了一般。

    “嘶——”听他闲聊的客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布也忘记挑了,满脸不可置信:“这还能落下好?到底是谁这么大胆?长安城里敢这么驾车,家里一定也了不得吧?”

    “说起来这人家里确实了不得。”布商神秘兮兮的一笑,拿着尺子的手悄悄往旁边挪了几寸:“他是车骑将军曹公的儿子!”

    “车骑将军有好几个儿子,你是说哪个?”客人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车骑将军的儿子撞了长公主的儿子?我的苍天啊!”

    “好像是那个很会写文章的吧?”布商低头看了下,将量好的布匹拿起来展示了一下:“承蒙惠顾,裁量三尺三,按市价给钱吧。”

    “你就量好了?”那客人有些怀疑。

    “这还有假?”

    此时传遍长安的两个倒霉蛋已经被惊慌失措的周府奴仆带回了府上,一个是安北将军之子,一个是皇帝的亲外甥,出门的时候还好好地,回来的时候就躺平了,这让谁受得了?

    万年长公主刘姜又惊又吓,当时就昏了过去,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请太医,这时得知华佗已经被请来了。

    在诊治出结果前,刘姜便在室里发泄着怒火,她这么些年陆续生了两个女儿,总共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把他当宝贝似的捧着,连皇帝都未曾对周循厉色的说过话,现在竟然被人从车里撞飞了?

    “张松!你去告诉曹操,我儿若是醒过来便罢了,如若不然,他曹家有几个儿子,就给我赔几个儿子!”

    “周郎在哪里?去尚书台把他叫回来、不,直接让他去见皇帝,我也要去!”

    “曹冲如何?太子又如何?太子见了我也要喊我姑!”

    “曹家算什么东西,敢撞我的儿子!”

    在人前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冷澹沉静、庄重克制的刘姜从来就没有这样暴怒过,她疯了似的怒吼道,即便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话,她仍旧宣泄怒骂着不停,直到最后她回过神来,勐地喘息,在侍女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好,对仍僵立在原地的公主家令张松说道:“还不快去!”

    万年长公主刘姜性情冷澹,但骨子里却藏着烈性,一旦强势起来,就连皇帝有时都要给几分薄面。

    张松匆匆走了出去,来到廊下,惊觉浑身出了一阵冷汗,他没有急着出门,而是招了招手,唤来了公主府的员吏:“先命人将今日御车的仆射等人关起来,仔细盘问,将事情原原本本、前前后后都问清楚了。然后你再去宫中寻周侯,问问周侯的意思,该如何做。”

    “可是,一会殿下也要入宫……”那员吏面露难色。

    “殿下这边,我会设法稳住,你尽管去吧。”见对方忙不迭称是,张松便挥手让人离开,自己自言自语的说道:“……未免也太巧了。”

    张松虽其貌不扬,但胸藏锦绣,这些年为刘姜办了不少事,堪称心腹,甚为得力。此时的他身处局外,不像刘姜那般被情绪控制,他立即想到了其中的蹊跷。

    好端端的乘车出行、按时出门,怎么突然就迟了?稳稳地走在路上,怎么偏偏就被曹家的马车撞了?那曹子建又如何偏就刚好喝了酒、独自驭车呢?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无论背后是谁,为了长公主、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张松势必要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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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027/ 第一时间欣赏兴汉室最新章节! 作者:武陵年少时所写的《兴汉室》为转载作品,兴汉室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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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汉室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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