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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聂小倩全文阅读

作者:北国傲雪     重生之聂小倩txt下载     重生之聂小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重生之聂小倩全文阅读

第一章 变身成了聂小倩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扶完老奶奶过马路,然后回头,突然一辆六**卡从红灯前冲出,给他来了一记重若千钧的卡车冲锋拳,他当场粉身碎骨,一缕幽魂飘摇而去。不成想,这飘啊飘的,竟然飘到了《倩女幽魂》这个人神鬼混杂群魔乱舞的光怪陆离世界里来。

    穿越这事,当然不是什么时髦事。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年头,指望通过穿越来升官发财致富,迎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巅峰,不知道有多少,他当年观看《倩女幽魂》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幻想穿越过去体验一下。

    他幻象穿越的对象,首选不外乎是男主角宁采臣,上演一出凄美的人鬼情未了,多么的回肠荡气,多么的可歌可泣。

    如果宁采臣不行,或许燕赤霞也不错。

    慷慨豪迈,磊落豪雄的中年大汉,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不是能修真吗?

    做一名剑仙,御剑绝云气,悟道负青天,御剑术还是挺狂帅酷霸吊炸天的。

    至不至,勉为其难的,夏侯貌似还可以。

    天下第一剑客不是他,天下第二剑客,可能还是自封的。

    毕竟从燕赤霞这个天下第一剑客对他的评价上看,什么锋芒太露,居心不正,什么用招形神不定,燥火太大,出剑快而不准,怎么听都不像是拥有天下第二剑客的实力的。

    但这人生在世,哪里离得开名利二字。

    夏侯身为一名剑客,还是剑道高超的剑客,天下第一剑,对他来说是非常合理的追求。

    情之同处即为性,舍情则性不可见;欲之公处即为理,舍欲则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灭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绝欲,惟期寡欲而已。

    而在穿越一事上,听说有带着肉身一起穿越的,有只是灵魂穿越。

    他的身体被卡车冲锋拳打碎,肉身穿是不能了,魂穿,却偏偏没穿成宁采臣,没穿成燕赤霞,没穿成夏侯,甚至连那凌云客栈的势利眼店小二都没能穿越,反而是穿越成了聂小倩。

    这,他也是看过变身小说的,有男人变成女人的,有女人变成男人的,还有人变成狗的,变成猫的,更荒唐一点的变成巨蜥的,但没听说过穿越变成鬼的。

    他就从来没有想过穿越成聂小倩,不知道是因为聂小倩的一生太过孤苦,还是因为聂小倩是女鬼。

    穿越变成了聂小倩,这算不算变身,说算吧,只不过是只鬼,连副人的躯体都没有。说不算吧,从学术角度讲,自亡者断气,第八意识脱离躯壳,前阴已谢,后阴未至,中阴现前,称之为中阴身。

    有个身字,勉强说是变身。

    某位伟大的捉鬼大师在某两只厉鬼的回魂夜里说,鬼是一种能量体,不分昼夜的存在这个世界上,厉鬼的能量比较大,所以可以影响到我们的视网膜神经,让我们产生幻觉。

    能量再大,就能影响到我们的脑细胞和运动神经,称之为鬼上身。

    另外,又有一种来源于科学神教,相对时髦的说法,把鬼叫做信息残留体。

    他认为,这几种说法都不是那么的准确,能量体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而他,或者说她是能被看得见的。

    在原著《聊斋志异》中,蒲松龄如此描写聂小倩的,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视之,娇艳无绝。

    她现在,头上是高耸而蓬松,如入云端的凌云髻,显得端庄娴雅。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悲似哀含怨目,见者伤心,看者流泪。

    身上一袭洁白如雪,贴身裁剪的上衣下裳,衬托女子窈窕身姿的束腰系带,显得高挑纤弱淡雅脱俗。

    双肩,披帛绕臂,长袖善舞,挥动之间美轮美奂,清影撩人。身下宽大拖地裙摆,尊贵大气。

    如此一位风华绝代的绝色佳人,青丝随风而动,白衣飞舞,飘飘欲仙。

    但是这一切都是表象,因为鬼有形无质,就似那水中月,空中云,镜中花,虚幻飘渺,就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走到窗前,对着那轮徘徊于斗牛之间的银盆挥挥手,皎洁的清辉之下,哪里有什么剪影。

    在阳间,人看不到鬼,而如今看来,连月亮都看不见鬼。

    叹了一口气,他颓然的坐倒在窗台下,看着这满室红烛,灯火通明的香闺光景,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阴风吹来,烛影幢幢。

    闺门大开,一行几“人”鱼贯而入。

    他抬头看去,当先一个宝钗梳篱高髻,横眉冷目,如血红唇,身着暗金色直领大袖衫,高领,系百褶长裙,外罩对襟长袖背子。

    老虔婆“人”还没到,令人窒息的阴森妖异就已经扑面而来,让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虔婆”的“虔”字在古代有强行索取之意,鸨母勒逼雏妓接客,从她们身上强行榨取钱财,所以鸨母就有了“虔婆”这样一个称号。

    老虔婆,自古以来都是用来形容这些心肠狠毒、奸诈狡猾的鸨母的,诗曰:从来海水斗难量,可笑虔婆意不良。

    但要说眼前这“人”是老虔婆,未免小瞧了它,因为它比那些将瓦罐都打破,搅肚蛆肠的老虔婆更恐怖百倍。

    他不用猜都能看得出来,这老虔婆就是那千年树妖,如果把这兰若寺喻为青楼勾栏,那么它就是那个逼良为妓,逼鬼为娼的老妖婆——“姥姥”。

    在老妖婆身边的那些浑身散发着阴森鬼气的丫鬟,也都不是普通的游魂野鬼,她们身上积聚着不知道多少阴气、鬼气、戾气、怨气,形体已然凝实,任何一只放出去,都会是祸害一方的厉鬼冤魂!

    老妖婆看见聂小倩,冷哼了一声,直逼过去,一伸手,旁边的丫鬟递过来一根黝黑色的长鞭。

    看到这根鞭子,他往后瑟缩得更加厉害了。

    因为老妖婆手中长鞭叫做炼魂鞭,由它的本命物炼制而成,用来打人,一鞭就能把人打得魂飞魄散。用来打鬼,几鞭下去,能将鬼打得烟消魂散永不超生。

    聂小倩是新死的鬼,老妖婆见她长得千娇百媚,在一众女鬼中如鹤立鸡群,见猎心喜,就把她拘了过来,准备调(教)成兰若寺青楼馆的花魁,专门用来勾引男人,充当血食。

    可聂小倩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出身,懂礼仪知廉耻,冰清玉洁,哪里肯做如此腌臜勾当。

    老妖婆早已将她视为可居的奇货,怎么可能放她离开。于是聂小倩被幽禁在这里,每天承受炼魂鞭的熬打。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在原来的故事中,聂小倩最后还是挨不过老妖婆的威逼利诱威逼,终究屈服在炼魂鞭的淫威之下。

    有一种脆弱,她叫做女鬼!

    哼!

    老妖婆的一声冷哼,犹如贯脑魔音,在她的脑袋里游来钻去,让她的脑袋几乎要炸开。

    啪!

    老妖婆抬手就是一鞭,空气被凌空抽爆。

    噼啪的,整座屋子如遭雷击猛地一震,窗户被抽烂地板被抽得四分五裂,木屑横飞尘土翻滚而起,鞭裂直达地下。

    毫无疑问,这一鞭落在人身上,人要被抽死,落在鬼身上,鬼要被打亡。

    吓得边上的女鬼,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头不敢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炼魂鞭没有落在聂小倩身上,因为聂小倩被熬打了几天,已经很弱了,一阵炼魂鞭抽打出来的劲风,仿佛都能把这阴魂吹散。而聂小倩利用价值还没有被开发出来,老妖婆哪里舍得让她就这样“死”了。

    这一鞭差之毫厘从身侧擦过,他心下一颤,感觉就像是地狱使者的钩镰擦身而过一样,距离再一次死亡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他不是那个蒸不烂、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现在更变成了一只女鬼,但要他去勾引男人,是万万做不到的,即便是烟消魂散。

    老妖婆见聂小倩红唇紧紧抿着不说话,弱质纤纤中却透着钢浇铁铸一般的倔强,恼怒非常,一个不阴不阳,宛如刀锋的声音就叫了出来:“不识抬举的小鬼,来日方长,老身有的是办法整治你。”

    一入兰若深似海,从此人间成陌路。

    老妖婆一行妖魔鬼怪如决堤般的潮水汹涌而来,恐吓了聂小倩一番,又如潮水般退去。

    不过片刻之后,又有一只女鬼端着东西伴着阴风幽幽飘了进来。

    这只女鬼叫小青,妖媚艳丽,是昔日老妖婆麾下女鬼中的第一头牌,勾引男人中的圣手,备受老妖婆的宠爱。

    只是那都是从前的事儿了,自从聂小倩出现之后,老妖婆就将一门心思全放在了调(教)聂小倩的身上,对她的关注未免少了一点。

    她心有怨气,但在老妖婆面前不敢发作。此番折返,是奉命前来劝诫聂小倩的。

    小青仔细打量着姥姥的“心头肉”,见聂小倩眼波凄冷,神情哀怨,清纯又柔媚入骨,性感又惹人怜爱,身上那丝丝缕缕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幽远姿态,不似女鬼,倒像是天仙下凡而来,不禁妒忌横生。

    恨不得就伸出利爪,把那一张能颠倒众生的俏脸抓出几道沟壑来。

    当然,小青也就是想一想。要真敢这样做了,她知道,聂小倩这新鬼动不了她,姥姥却不会放过她。

    “都做鬼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尊严,莫非你真要被打得永不超生才放得下大小姐的架子?”小青在心里冷笑着,对聂小倩说道。

    在她看来,到了这个地步,聂小倩是不可能逃得过去的,无论如何,最终都会像她一样低下头来,乖乖做姥姥手底下的那一枚棋子。

    他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不是被说动了,而是不想,不屑于说话。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即便是做鬼,也要站着死,而不是跪着生。

    像小青这种堕落了的鬼,又怎么可能懂得他所理解的做鬼的尊严。

    小青无功而去,闺门无声闭上,他虚张起来的声势骄傲顿时仿佛刺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这真的不可笑吗,我真的变成了聂小倩了?”

    他很不甘心的问天问地问自己。

    夜凉如水,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无心自碎,无情自伤。

    做人已经是难了,更难的是做鬼,遑论做一只被千年树妖妖力无边的老妖婆镇压下的,孤苦伶仃的女鬼。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真真是,兰若寺曾在,中有待度鬼。

第二章 夜深无处话凄凉

    又是几日,挨了老妖婆的一记炼魂鞭,痛入骨髓,整个阴魂差点被打散,在确定了这一切并非黄粱一梦、南柯一梦和庄周梦蝶之后,他终于是接受从鬼穿越成鬼,变身聂小倩的事实。

    以后就没有他了,前世的身份烟消云散,他,是她,是聂小倩。

    她出身官宦人家,老家在青华县,母亲早丧,父亲在外为官,她自幼相随。

    一个月前,她的父亲得罪朝中奸臣,被陷害丢了官,回家的路上遭到奸臣派出的人马假扮成而的山贼所追杀。

    她的父亲侥幸逃得性命,她却不幸死了,被她的父亲埋在了招魂岗的一棵老槐树下面。

    她的父亲考虑的是把这棵老槐树当作标识,等安定下来,再将她的尸骨起回老家安葬。没想到的是,她的父亲紧跟着被杀害,只留下埋葬她的尸骨的那晚画的一幅她的画像。

    可怜其父,死无葬身之地。

    将记忆理顺之后,聂小倩才知道,自己身为一只新死的鬼,连头七都刚过没多久。

    但就是这样一只新鬼,在意识觉醒懵懵懂懂间就被那千年老妖婆幽禁在这方圆几里内,不得超生,没有自由,日日承受煎熬之苦。

    当然,要是她屈服了去当姥姥麾下的女鬼,帮它勾引男人,吸取阳气精血,虽然还是没有自由,至少不用饱受炼魂鞭鞭打的痛苦。

    可她能这样做吗?

    她不是说一定要做一只善良的鬼,而是在她看来,那种腌臜事,比死,比魂飞魄散更恐怖。

    玉皇若问人间事,穿越女鬼很凄惨。

    如果上天真的有灵,问人间之事,聂小倩一定会这样大声回答。

    谁要敢当面对她说,人生不逢时,还不如做鬼,她一定啐他一脸。

    不,她一定喷他满脸阴森鬼气,让他毛骨悚然一个晚上,整夜见鬼。

    如果让人看见她此时此刻的眼睛,必定能看出来,眼睛中所饱含着的,是千山鸟飞绝的幽怨眼神,因为她感觉自己的鬼途渺茫,看不见希望究竟在何方。

    只是躲起来自怨自艾,自伤自怜又不是她的风格。

    于是她安慰自己,做一只鬼的好处还是有的。

    革囊盛血,红粉骷髅,一切色相,缘皆是空。她没有真正的实体,也就没有了吃喝拉撒睡的**,连洗澡都不用,而身为一只女鬼,不是女子,也不用担心大姨妈上门。

    要是变身而成的不是女鬼,而是女子,不免就有天葵之忧。

    如今,却是少了这许多琐碎烦恼。

    没有了正常人的**需求,连睡觉都不用,时间就多了很多。

    这个世界没电脑,没wifi,连电灯都没有,人影更是一个也无。树妖倒是有一只,女鬼特别多,但她不是她们中的一员,也不想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当然,恐怕在她们的眼里,她聂小倩是一只孤高冷傲的糊涂鬼,不屑于与之为伍。

    兰若寺后面是乱葬岗,郭北县的县民称之为招魂岗,是老妖婆和她麾下女鬼的老巢,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是不愿意多待的。

    她一般只往兰若寺,或者小镜湖这几个地方跑。

    老妖婆在调(教)了她几次,把她打得死去活来,见她还是宁死不屈,即便要烟消魂散也是撑着,好像明白了使她屈服这事要的是水磨工夫,不能催逼得太过,由是,那两只负责盯梢的盯梢鬼盯得也不像原先那么紧了,她得以到处走动。

    一双弓弯细纤,粉光致致,素白春妍,盈不堪握的小巧天足,踩在铺满落叶的石径上,往山环水绕的茂林修竹之处走去。

    聂小倩不知道兰若寺是什么时候荒废下来的,只见寺庙的外围门巷倾颓,墙垣朽败,其中荒松老柏长林古木,暗影幢幢遮星蔽月。

    走过昏雾飘游迷离的荒径,跨过遍地狼籍的颓墙,进入夜籁幽寂的荒寺。

    寺中大殿宝塔雄浑壮丽,高大耸立的金刚尊者石像怒目圆睁面貌狰狞,庭院里的蓬蒿长得比人还高,芳草萋萋,秋风卷叶,东西两边的僧舍,空廊漏屋,门都虚掩着。

    正是野寺无人住,当秋却掩扉。

    殿堂的东面角落,相对完好的一座阁楼上,有一灯如豆。

    在灯火飘摇之处,传出一阵阵细嫩嫩、诡异妖艳的吃吃娇笑声,虽是低弱,入耳却撩荡不绝,犹如柔荑抚拂,引人欲火,勾魂荡魄之极。

    聂小倩是鬼,不会被这声音迷惑,只是她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这一幕竟然这么快就活生生呈现在了自己面前。此时此刻,她只想把耳朵捂住,逃离这片阴晦迷谲的鬼寺。

    但她还没来得及离开,那笑声就已然杳去。

    在笑声随风而散的刹那间,一声惊恐颤栗的凄厉惨叫突兀响起,阁楼的门随即打开,一个衣裙不整的影子走了出来,是小青。

    小青看见站在阁楼下呆若木鸡的聂小倩,稍稍整理衣裙,噙有春水般的媚眼斜瞟过去,很得意的轻蔑一笑,昂扬着颈脖扬长而去。

    她这一笑,不知道是笑聂小倩游移不定,姗姗来迟,还是笑聂小倩太蠢,不知好歹。

    聂小倩的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寒气四溢,她四肢仿佛被玄冰冻住了,非常艰难才迈出去一步。

    虽然很想逃避,但她决定选择去面对,来到这个世界,逃避不是办法。

    当她好不容易爬上阁楼,看见阁楼上的门还洞开着,在青烟缭绕的残灯前,虬枝张舞,无数黑影如蛇如蟒簌簌攢动,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好像墨染一般,渲晕开去。

    只眨眼间,黑影尽收,一张充斥着饕餮**,贪婪扭曲的老脸转了过来,两瓣血紫的唇间舌尖微探,嘴角还残留有一滴腥红的鲜血犹未滑落。

    老妖婆似乎忙着消化刚刚吸取的男子的阳气血肉,只冷冷的看了聂小倩一眼,冷哼着拂袖而去。

    好一会儿,聂小倩才从震颤中回过神来,迟疑着朝里面迈出了一步,赤着的双足好像踩在钢刀之上,刺痛入骨。

    她缓步走到矮几旁,捡起打翻在地上的烛台和火折子,将蜡烛点亮。

    矮几上摆放着几本书,清风吹过,其中一本摊开半阅的古籍上,闪过“德之不修”等字样。

    在矮几不远的席子上,躺着一具尸体,血肉已经被抽空,干瘪得只剩下一层皮包裹在骨头上,骷髅头眼窝里,一双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兀自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前世她生长在正红旗下,连死尸都没有见过,如今看到这恐怖可惧的干尸,本应该很害怕的,但也许是她现在是鬼,干尸在前,反而是镇定了下来。

    聂小倩看着干尸,知道这干尸看似枯朽,但要是闻到活人的血腥味,就会闻风而动,起来作祟。

    “人死之前,谷气、顶气、翳气到死,都会留有一口气积聚在喉咙,死不断气,成为干尸。所以说做人要争气,人死最重要是断气,如果死不断气就会害人害己。”

    想到两句话,她手一张,从阁楼的纱罩上撕下一块,蒙在那双暴凸的眼睛上,把窗户打开。到明日,太阳出来一晒,就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没有了。

    这书生如果不那么急色,可能一时半会死不了,可惜色字当头,不是柳下惠不是宁采臣那等或定力无限或秉性天真烂漫的人物,又哪里把持得住。

    况且无论怎么挣扎,也终究是要死的。

    进了这兰若寺,就等同进了鬼门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措大,哪有不死的道理。

    也就是宁采臣本质天真心地善良,又有小倩良心未泯,爱他怜他惜他,更兼燕赤霞这样的世外高人帮扶,方得以逃脱大难。

    要是这个时候宁采臣闯将进来,没有小倩的扶持,燕赤霞的维护,就是百十个,也都死透了。

    “临终前尝得那**蚀骨的滋味,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感慨一句,回头,聂小倩的目光落在书籍上,《论语集注》、《大学章句》、《中庸章句》和《礼记》。

    一发丢魂的书生今夜读的想必是《论语》,可惜他可能还没有读到“德之不修”那一卷。

第三章 念头通达始读书

    聂小倩走到角落处,拿起一个竹木背篓做的书箱,将矮几上的书籍,以及一方砚台、一根黑墨和几支狼毫等读书人的杂物全部收拾装进去,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这里。

    殿角已成栖蝠处,湖边只有弹琴声。邃殿惊心栖鸟雀,阁上读书是幽魂。

    昔日的佛门净土,如今已化作妖魔鬼怪作乐寻欢,坏人性命的污秽之地。

    提着书箱出了兰若寺,聂小倩漫无目的的飘着,这也是做鬼的一桩好处,没有脚力之说,只不断的飘。

    穿过一小片黑风林,不知不觉到了小镜湖边上。

    小镜湖在兰若寺的北面,十里平湖,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宛如镜面,遂名之曰小镜湖。

    湖边一条桥廊直去,尽头是一座八角亭,八角亭上,月光穿漏飞檐角,照见莓苔半壁青。

    月华倾泻,波光潋滟,反射出去照在八角亭上,水中居三个大字若隐若现。

    按记忆里,电影里的剧情走势,她聂小倩,死了不过几天的时间,历史的车轮还未转动,《倩女幽魂之妖魔道》的故事更是远没到拉开序幕的时候。

    她需要在这方寸之地待上将近一年的时间,燕赤霞才会到来,燕赤霞到来半个多月时间后,宁采臣赶赴郭北县帮集宝斋收账,没收到钱,到这兰若寺寄宿,故事才会正式开场。

    她不是原来的聂小倩,不想也不可能与宁采臣一起谱写一曲幽幽芳魂之歌。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宁采臣,一个书生,还是让他专心读书,考状元做翰林这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去吧。

    她不想等大幕拉开,只是想着燕赤霞快点来。

    因为唯一有能力打救她的,就她从电影的故事里所获知的,也就燕赤霞一人而已。

    只是要燕赤霞来打救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燕赤霞年轻的时候嫉恶如仇,是大明二十六省第一神捕,打下泼天也大的名声。他人到中年,眼看朝中奸臣当道,愤而辞掉官身,退出江湖,性子依旧慷慨豪迈,但已经不再如往日那般火急暴烈。

    然而,他躲到兰若寺,不是为斩妖除魔而来,当然也不是为打救一只女鬼而来,他就是想要躲开人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心修道,不再沾惹外界的尘尘埃埃。

    在电影里,他躲在兰若寺的大半个月,除了练武修道就心无外物,对于附近昼伏夜出作祟的各种妖魔鬼怪,理都不理。

    鬼不犯人,人不犯鬼。

    由此可见,只要那些妖魔鬼怪不犯到他头上来,他是不管的。

    如果不是宁采臣哀求得紧,燕赤霞本身至情至性,是个有侠义之风的古道热肠之人,见宁采臣人不错,死了可惜,才出手相助。

    她认为,燕赤霞身为大侠,还是通情达理的。

    只要不是平白到处害人,招惹他,激怒了他,将她的一身冤情一一倾诉,或许是能得到他的帮助的。

    但从时间上算来,那都是差不多一年以后的事了,而且很有可能做不得准。

    一想到短时间内等不到燕赤霞,她又不肯屈服帮老妖婆勾引男人,可能会被迫提前嫁给黑山老妖,落个最凄惨的下场,她鬼本无心,却烦躁了起来。

    因为她真的想不出来,应该怎样做,才能自救,难道就这样苦苦熬下去,直到撑不下去了,烟消魂散吗?

    也就是这一刻,她才刻骨铭心的体会到聂小倩的那些苦楚,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

    啪的,书箱掉落在地,将被凄凉的现实折磨得六神无主的聂小倩唤醒了过来。

    待心神稍定,她将书箱里的事物取出来,用竹筒到湖里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的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她在几案上铺开宣纸,葱管也似的修长纤指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

    只共青灯坐到明,夜枭啼叫一声声。

    乱时为鬼无人识,废寺吟诗有鸟惊。

    聂小倩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像电影里,聂小倩与宁采臣琴瑟相得,能和诗而作一样,她此时顾影自怜,伤感身世,几行二十几个娟丽纤秀的字,就如行云流水般,一一流淌了出来。

    磨墨,写诗,静心,宁意。

    水中月影飘摇,聂小倩对月轻叹:“还是不习惯当一只鬼,当一只女鬼啊!”

    看着纸上的诗句,她默默念读了一遍,一时之间,就好像痴呆文妇读了一首纳兰容若的《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似的,痴呆在了那里。

    当然,她不是痴呆文妇,不会就这么痴呆了。

    前世还是他的时候,虽也曾写过些网络小说,但放在这文风鼎盛的古代,与穷尽四书五经,真正的读书人相比,只算是识得字,连粗通文墨都说不上,但在与聂小倩的记忆融合之后,文思才学立即丰富了起来,一念之下,就改编了一首似曾相识的老诗。

    她待在那里,纯粹只是对自己的举动感到有些意外。

    按说,突然凭空得了这么一项才能,应该高兴的,但除非能回到原来那个和平盛世,不然身处此情此景,英才无用武之地,她真的只会感到悲哀。

    一首诗写下来,发泄了一番,她意兴萧索,不想再动笔。

    在这荒凉、肃杀的漫漫长夜,无心睡眠,鬼更不用睡眠,她不想无所事事到天明,于是随手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有聂小倩的记忆底子,那些竖排的,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之乎者也佶屈聱牙的古文,她读起来顺顺当当,而且越读越觉得齿颊生香韵味无穷。

    就是死了,她聂小倩也是一只好读书,求得甚解,很风雅的很高端的很大气的很上档次的女鬼。

    一念及此,她胸中豪气顿生。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抛却了执念烦恼,彻底想开了,她轻装上阵,每日里虽备受老妖婆的折磨,但只要得闲,就拿了那些死鬼书生遗留下来的书籍,咬着牙,日日夜夜攻读不辍。

    老妖婆麾下的女鬼,如小青之流,看见了,只觉聂小倩添香夜读,宛如一幅风情仕女图,有班姬续史之容,谢庭咏雪之态,生出妒忌时难免讥讽几句。

    “自古以来就从未听闻有做了鬼却去考状元的,不过如今看来,我们这里要出鬼状元了,还是位女子。”

    几句讥讽下来,又念了两句唐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作补充:“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实际上聂小倩在读书之余,偶尔也会弹弹琴,作作画,调节一下读书太多带来的单调。

    如此,她的做鬼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

第四章 小步大步挣枷锁

    一只女鬼,读书弹琴作画,是没有前途的。

    蒲松龄一身剩有须眉在,小饮能令块垒消,她聂小倩,一只女鬼,之所以孜孜不倦,不过是为了排遣心中有苦道不得的抑郁,勉强算是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

    一日,她掩卷长思,静极思动,放下《礼记》,飘飘然出了水中居镜湖亭。

    此时荒山远寺,水榭亭台,风动白织,一灯如豆。

    镜湖亭两边,新挂了两块用原木粗凿出来的木匾,木匾上分别题了七个字。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这是聂小倩闲得无聊了,胡乱写出来的。

    她眼前无路,苦思回头,自然是做不到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的稳如泰山的。

    烟笼寒水,她一身白纱,清风出袖,皓月入怀,凌波而去。

    十里小镜湖,西边是渡口兰陵渡,西南边是郭北县。

    聂小倩没有往兰陵渡去,而是直奔郭北县。

    自从老妖婆放松了对她的警惕,没有盯梢鬼盯梢,前几天她尝试了一下,想要离开招魂岗,离开兰若寺,确实是成功了。

    可进了黑风林,再往前就不行了。

    她咬牙往前,阴魂飘摇,整个就好像迷失在了天地之间,难受得好像要四分五裂。

    不禁猜测这是阴魂太弱小了,而尸骨又被拘在老妖婆那颗老树下面,根本走不得远路。

    不过以兰若寺为中心的一带似乎是极阴之地,能汇聚八方的阴煞之气,她每天什么都不做,都能感觉到阴煞之气丝丝缕缕融入到自己的阴魂之中,让她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结实。

    是的,是结实,一般的游魂野鬼,阴魂不够结实,一个响雷就能震散。

    她被动纳入阴煞之气,确实强大了一些。

    既然弱小的时候去不了,强大了一些,是不是就能走得更远了?

    这许多都是猜测,聂小倩自己也不得而知。

    但为了争取那一线生机,她无论如何都要去尝试去做的,哪怕不能成功,甚至魂飞魄散。

    坐以待毙之间,实是有大恐怖。

    在小镜湖与郭北县之间,隔着的还是那绵延不绝的黑风林。

    兰若寺闹鬼,到附近打柴的樵夫打猎的猎人一去不返之后,黑风林从此人迹罕至,连土匪山贼都不敢藏匿其中,唯有飞禽走兽栖息。在这银盆大放毫光的夜晚,但听狼号鬼哭,夜枭悲啼。

    聂小倩是鬼,从来不哭,也不怕鬼哭,就更不怕狼虫虎豹了。

    何况她虽然是兰若寺里最弱小的那一只女鬼,但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法力的(姑且叫法力),能调动附近的阴煞之气对敌。

    譬如她一时兴起,吹了口阴气,立即把下面那群嚎月的饿狼吓得夹着旗杆也似的尾巴,屁滚尿流慌不择路逃亡密林深处。

    夹在小镜湖和郭北县之间的一片黑风林大概在三四里,聂小倩在低空御风飘飞,行的是直线,底下那些长林古木阻碍不了她,所以没一会儿她就走出了黑风林,正式朝郭北县踏出了一步。

    这是她成为女鬼以来踏出的一小步,却也是她为之后挣脱千年老妖婆设下的枷锁的一大步。

    一步之后,她没有感到痛苦,立即意识到情况自己所猜想的那样,强大之后,她能走得更远。

    虽然笼牢还是那个笼牢,但在她的努力挣扎之下,宽松了很多很多。

    自从成为聂小倩,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人烟,眼看郭北县在即,顿时心生欢喜,加快了速度。

    郭北县这种古代的小城镇,没有如聂小倩想像的那样,太阳一下山就漆黑如夜。遥遥的,反而是看见无数灯火,宛如天上的繁星,却又比繁星多了些暖意。

    等到终于进入县城里面,她才发现,原来郭北县是一个人烟稠密的大县,不是什么小城镇,而且夜市发达得很。

    大街小巷店铺林立,灯火煌煌,行人如织,各种小贩、货郎叫卖不绝,还有跑江湖耍杂活卖艺的在那里吞云吐火舞刀弄枪,一派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景象,丝毫没有乱世将起的忧愁。

    兰若寺闹鬼,然则兰若寺早已荒废多年,老妖婆又只在招魂岗那一小片地方作恶,没有波及到这边的繁华。所以郭北县的县民虽然都听说过兰若寺闹鬼的事,却都当作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闹鬼就闹鬼,不去那边不就行了。何况这闹鬼的地方,在郭北县也不只兰若寺那一处。

    在阴间,鬼看不见人;在阳间,人看不见鬼。

    除非有得道高人,不然聂小倩只要不显形,就不用担心被人看破自己的阴魂之身。

    只是大街上行人太多,他们气血十足,挤在一处,阳气太过旺盛,她一弱小阴魂,跻身其间,就像大海里狂涛怒浪的一叶扁舟,随时有倾覆的危险,所以即便行人看不见她,她也不敢在他们中间穿行。

    附近感应不到什么高人,但聂小倩还是远远的,一边小心翼翼在上面飞檐走壁,满足那一丝武林高手的老旧情怀,一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周遭的繁华。

    可惜的是,这繁华再盛,也都不属于她,她甚至连融入其中都做不到。

    人鬼殊途的分界,让她心生黯然。

    然而相比之下,她想了想,又感觉已然不错。

    千年老妖,的确强大,可再强大,也只能画地为牢,连招魂岗都离不开,不敢离开。

    就连小青那些女鬼,在它的束缚之下也不敢踏足郭北县半步,因为那些女鬼不像她。她们勾引男人吸取阳气多了,活人对她们来说是极大的诱惑,要是被放到这外面来,恐怕是忍不住这么多诱惑的。

    忍不住诱惑就会犯下大错,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引来法力高强的和尚道士,将她们给消灭,甚至带累老妖婆自己。

    一路贪看不尽夜市繁华,聂小倩没有忘记的来这里的目的。

    她父亲留下的那幅画,被辗转卖到了一家书画店里,她要去把画拿回来。

    书画店不在热闹的夜市这边,她一时寻不着,随即腾空而起,在门窗墙壁间穿梭不停,却不知怎么地闯进了一位不知名的小姐的香闺里。

    那小姐年约十四五岁,肌肤微丰,模样平常,正握着一支笔埋头伏案,似乎是在作画。

    聂小倩是精于画道的,遇见同样的爱好者不禁就靠了过去,想要看看这位小姐的画工。

    然而当她第一眼触及画纸时,整个阴魂就好像被晴天霹雳给击中了似的,差点没被击散。

    实在是她看到的事物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娇躯一震再震三震,震得一塌糊涂。

    正聚精会神作画的小姐在聂小倩靠近的时候感觉到寒意,不由的放下笔,起来拿了一件薄薄的毯子披上,然后继续笔耕不辍。

    在她的UU小说,赤着身子坦胸露(乳)的一男一女,粘在一处做那妖精打架勾当的画面渐渐成型。

    聂小倩怎么都想不到,她秉月夜游,在一个殷实人家的小姐香闺里,看到的居然是这位小姐在画春(宫)图。

    就像那一部无厘头电影里的,唐伯虎拿了狼毫在挥动,大家都以为他在作画,没成想是在给鸡翅刷酱油。

    焚琴煮鹤,大煞风景,莫过于此。

    这要何等开放的程度啊,一个连碧玉初分瓜字年都未到的少女,居然心灵手巧到拥有一手出挑的辟邪画儿手艺。

    聂小倩震惊之余,就多往那辟邪画儿瞧了几眼,倒不是她有多么的**。

    这古代的春(宫)图,虽然工婉细腻,但人物比例失调,写意而不写实。从资讯发达的世界中来的人,什么没见过,爱情动作片等闲视之,都是看老了的。

    她这般也就是好奇,图个新鲜。

    从辟邪画儿少女香闺中出来,聂小倩还陷在百思不得其解当中,直到路过另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姐香闺。

    这座香闺,装饰得清新秀气,淡雅脱俗。

    里面一位小姐和伺候她的丫鬟,正在说着话。

    “小姐,不是已经买回来了吗,何苦费力气再抄一遍?”

    “你懂什么,那些粗鄙的字匠印出来的书,不知沾染了多少俗气,像《桃花误》这般好书,非抄不能读。”

    “我确实不懂小姐你每买一本回来,都要自己动手抄一遍。”

    “你看这《桃花误》里的公子和小姐,一个草笺裁锦字,一个秀帕裹柔肠……”

    聂小倩听到这里不禁好奇了起来,那劳什子《桃花误》,究竟有多阳春白雪,人是书非借不能读,你居然水平高到非抄不能读?

    她瞬移一般,一下子飘移到那小姐的几案前。

    然后她看到了两个名字,一个念头闪过,顿时恍然大悟,想起自己曾经看过。

    原来这位小姐所抄写的,讲的是在上元节放灯,一个穷书生和一位富家小姐,因为一盏桃花灯引出一连串误会与巧合,产生种种纠葛,最后穷书生守得云开见月明高中状元,并与富家小姐喜结良缘的故事。

    其中虽也有斑斑曲折,但万变不离其宗,说的还是美貌小姐后花园赠金,落魄书生高中状元,那种套路已经耳熟能详到烂俗了的才子佳人小说。

    “这种俗气的故事真有那么好看?”聂小倩念头不能通达了。

    她如此想着,然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我写篇有别于这种才子佳人,真正不落窠臼的小说出来,以免这位小姐误入歧途。”

    聂小倩的这个念头一出,搅动阴气,这梦里香闺里的两位少女就齐齐打了个寒颤。

    “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冷,要下雪了?”

    “小姐你是看书看痴了,这才初秋呢,白天都还暖和得紧,哪里就能下雪了。”

    “你没听说过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小姐,你这话就更怪了,哪有早上穿棉袄,午间穿纱的道理。”

    “所以要多读书,增长见识,不然你这颗榆木脑袋,不知何时才能开窍。”

第五章 心念辗转费思量

    聂小倩因为才子佳人小说的事,念头不通达,就想要自己写一部新颖的出来,奇文共赏。

    她如今已经不是前世那个文笔粗糙的小写手,脑中装着无数新奇古怪的故事,又有了华丽的文笔,完全可以假语村言,在脑中那些故事的基础上,进行再次推演,敷成故事新编。

    而且她是写小说,不是著书立说,不求百圣齐鸣,没有那许多严谨方正,也从来不愤青,想着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文以载道,更没有写小说发财的念想。

    死去已是万事空,堆金积玉,棺材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栗红,皮囊盛不尽的臭淤粪土。

    她女鬼一只,压根就没有物质需求。

    聂小倩的目的很简单,让王琼英这样的吴下阿蒙开开眼界。

    那位将《桃花坞》视为高雅脱俗之作的富家小姐,她打听到了,是郭北县富豪王百万的女儿,王琼英,她那个性子质朴天真的小丫鬟叫抱琴。

    当然,实际上她也是在给自己另外找点事做,好继续撑着“活”下去,等待着投胎转世或者魂飞魄散的那一天。

    不过究竟写什么,还是要好好想想。

    她脑中无疑是装着许多故事的,但不是每一部都适合写出来。

    后世那些动辄几百万字往上走的网络小说,爽则爽矣,奈何字数太多。她手头上可没有电脑没有打字机,靠一支狼毫,恐怕写到猴年马月,写秃了笔头,写到那王家大小姐都嫁作他人妇了,可能一部都还没写完。

    几百万字的网络小说写不得。

    如今这个大明是架空出来的王朝,与前世那个历史大明不同,不能写网络小说,能写的其实还是有很多的。

    想到这里,聂小倩决定到这里的书店去实地考察一下。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调查一下出版市场,知道当今小说市道的出版方向就一头扎进去,太盲目了。

    领先半步的是天才,领先一步的是疯子。

    聂小倩认为,她来到这里,撞见王家小姐读书,冥冥中是有因由的。

    那个因由,就是让她写小说来改进才子佳人小说继续恶化这样的社会风气,提高王家小姐这种年轻人的内涵,刺激小说市道的。

    她不想自己一笔一划,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小说没人看,更不想看到自己把小说递给那眼高于顶的王家小姐,结果被弃之如敝履,弄巧成拙,贻笑大方。

    从王琼英的香闺里出来,聂小倩飘到了王家的前院。

    或许动物的感官比较敏感,感应到聂小倩这样的阴魂的到来,前院里的一头大黑狗突然眦牙咧齿狂吠了起来。几个护院刀客安抚都安抚住,惊诧之下他们努力睁大眼睛,朝大黑狗吼叫的方向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能面面相觑不了了之。

    聂小倩没有理会这条看家护院的大黑狗,即便俗语有云,一黑二黄三花四白,这条大黑狗杀了能炖出一大锅来。

    倒是躲在暗处的四个人,让她不由朝他们的藏身之处多看了一眼。那四人,她虽然没有看见是什么样子,但他们气血旺盛得好像一炉熊熊烈火,在黑夜里鲜明而出众,那些护院刀客的气血与之一比,不过萤火之光,他们很可能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高手高高手。

    财帛动人心,王百万富甲一方,没点硬实力打底,可守不住那万贯家财。

    出了王家没多远,她就看见了一家书店——四宜斋。

    其实这家书店还有另外一个很俗气的店名——百万书店,顾名思义,是王百万家开的,据说还是大明连锁,大明二十六省,到处都有分店。

    只要是能赚钱的买卖,王家都会插上一脚。

    如今的大明,还是修文偃武的太平盛世,尽管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下已经暗流涌动,但到目前为止,文风还是极为鼎盛的,看书的人非常多,所以开书店能赚钱。

    只不过比较搞笑的是,那王百万,腰缠万贯,却是个扣完菊花还要嘬一嘬手指的老抠唆,自个家里人在书店里买书也要付钱。

    用王百万的话来说,发给你们零花的银子,总是要花出去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花给外人,还不如花到自家里。天上不会掉馅饼,整个大明更没有不要钱的晚宴。

    就像王琼英,王百万最疼爱的幼女,在百万书店里买书,该是什么价,就付多少钱。

    四宜斋里还开着门,就是灯火相对较暗,很难看清书本正文里的小字。

    负责看店的是王家的老人,白发苍苍,头戴方巾,穿月白色长衫,是与科考作斗争,斗了大半辈子都没赢过一场的老童生。

    这书店可以买书,不过以租书为主。

    在店门入口处立着一块告示牌子,上书:书业生涯,本大利细。涂抹撕扯,全部陪抵。勤换早还,轮流更替。三日为期,过期倍计。诸祈鉴原,特此告启。

    与聂小倩前世早期的那些租书店差相仿佛。

    进出书铺的人不少,从穿长衫的书生到穿短褂的白丁,甚至明显是当跑腿的大户人家的丫鬟,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由此可见,写小说还是很有搞头的。

    聂小倩进去,视线在书架上逡巡。

    那些一叠堆着一叠,比板砖还要厚上几分的,她没有去看。因为那些都是时文,有志科考的读书人买回去当参考资料的,就像前世的那些中考高考参考资料。

    她对时文没兴趣,对写时文更没兴趣。

    这个时代的时文,除非是时文大家一榜进士写出来的,不然都不怎么值钱,她记得《画中仙》里的穷书生崔鸿渐,写了一大叠几个板砖厚的时文,作价只有三钱,不到五百文,低贱到了泥土里。

    也不知道墨水纸张的钱收回来没有。

    从时文的书架上跳过,她看到了小说。

    只是让她感到失望的是,这些小说与王大小姐最喜欢的《桃花误》差不多,都是些才子佳人小说。

    才子佳人小说刚出来的时候确实是好的,但当写小说的一拥而上,都是套路文,泛滥开来,读得多,就不免无味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来,这类小说在这个时代,还是很有市场的。她看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有各色男女租走了好几套。

    书店里的小说没有参考价值,聂小倩写小说推陈出新的心反而是更坚定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小说界,合该我聂小倩独领风骚。”

    聂小倩想着,琢磨起自己的第一部小说来。

    穿越到古代,写小说就必写的那一部《倩女幽魂》,她自己就是聂小倩,她不想把自己当成是女主角写进小说里去悦人耳目,自然是不会有了。

    “让我想想,历史上的大明朝,有什么比较有新意的本子,《金瓶梅》?”

    没办法,提到大明的小说,是离不开《金瓶梅》的,就像说起蒸汽机离不开瓦特,谈到微积分绕不过牛顿。

    《金瓶梅》也的确好,太祖都曾赞说,“搞经济的读《金瓶梅》,搞政治的读《红楼梦》”。

    然而聂小倩左思右想,踌躇难定,因为《金瓶梅》好则好矣,却有一个不大方便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的地方,秽亵文字太多,还是**。

    雪夜围炉读**,当事人是很美,但写的那个,就不会感觉太好了,毕竟遭禁的禁。

    她记得,这个大明朝那位诸葛卧龙老先生在牢里对宁采臣说的那番话。

    “我祖宗没眼光,让我追求学问,让我著书传世。谁知道写游记,他们说我泄露国家机密;写历史,他们说我借古讽今;注解兵法,又说我策动谋反;写神话故事,又说我导人迷信;到最后改写名人传记,结果这个名人失势,被定为乱党,我跟他一起被判了个终生监禁。”

    虽然在聂小倩看来,这位老先生会坐牢,纯属欲加之罪,他人生,注定就是个监牢。但还是不得不提防,**要排除,不能冒险。

    殷实人家里的小家碧玉,月上柳梢头,伏窗画春(宫),她女鬼里的大家闺秀,艳情小说却是写不得的。一个女儿家,写艳情小说,还是专门给一个妙龄女子看,先别说那妙龄女子会不会看,就这事本身在古代就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跳过《金瓶梅》,聂小倩又想到了另一部同样伟大的作品《红楼梦》。

    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只是《红楼梦》似乎也是**。

    算了,想想别的,不动歪脑筋了,即便穿越者的事,抄书不能说抄,是再创造。

    聂小倩一番思索下来,决定先不想那些神怪科幻的,不能否认,她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之间是存在着严重的代沟的。

    所以她想要先写一部不那么超前的爱情小说出来,试试水。

    例如某个王朝的一座城市里,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在同一天被迫出嫁的美丽姑娘,因为下雨偶遇相识,互诉衷肠义结金兰,却阴差阳错的错上了对方的花轿,从此各自踏上意外的人生之路,却找到了各自真爱的故事。

    不是美貌小姐后花园赠金,落魄书生高中状元那一类的才子佳人小说,但于情之一字上一脉相承,是一个很有新意很有趣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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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倩提笔着长篇

    聂小倩心中有了主意,决定在郭北县驻留些日子,写这一部小说。

    接下来她去了就在四宜斋隔壁不远的幽悠画斋,画中自有黄金屋,画中自有颜如玉,一家专门卖画的画店。

    幽悠画斋的老板是一个头戴方巾的中年男子,额上贴着一张狗皮药膏,贼眉鼠眼,鼻下留着两撇八字鼠须,与聂小倩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个画摊老板形容差不多。

    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嫌贫爱富是人之常情,但聂小倩要在他这里取走父亲的遗物,是不准备付钱的。

    画斋老板的住宅不在这边,眼看夜已近深,又无生意上门,于是收店关门准备回去睡觉。

    在把门锁上,正要转身离去的刹那间,他忽觉一阵阴风拂过,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这鬼天气,唉,忽冷忽热的,不让人安生,不让人安生。”

    画斋老板假模假样叹了两句,浑然不知他的画斋里面已有幽魂暗度。

    从来只闻鬼吹灯,没听说过鬼点灯的。

    画斋里黑灯瞎火,聂小倩却不用亮灯,只凭着鬼能夜视这一项本领,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一幅她的画像。

    “天下名山胜水,奇花异鸟,惟美人一身可兼之,虽使荆、关泼墨,崔、艾挥毫,不若士女之集大成也。”

    这幅小倩浴发图,以细匀的淡墨线绘成,小倩赤足跪坐在水边,手拂青丝,神情文雅恬静,画面清雅秀润,透着温柔娟秀的美感,韵致天成,在画丛里面锥坡囊出,一眼就能瞧见。

    聂小倩卷了她的画像,穿窗而出。

    此时这条大街上灯火一盏随着一盏暗下,四宜斋也不例外。

    正好,她少不得又穿透四宜斋的窗户,进了王百万家的书铺子里,挑贵的,取了些笔墨纸砚。

    读书人偷书不能说偷,说窃。

    对于女鬼来说,偷笔墨纸砚当然也不能说偷,应该说劫富济贫。

    她一只女鬼,连鬼身都不属于自己,真正是两袖清风,穷得无立锥之地。

    聂小倩卷着画卷和笔墨纸砚等一应写书物事,出了四宜斋,此外,手上又多了一个顺手牵来的竹篮子。

    把东西放进竹篮子,她窈窕的身姿一转,然后,随云髻插步摇簪钗,一身素练瞬间换了蓝色的纱裙。

    比之原先一身素白的飘逸出尘,多了几分大户人家女子的知性端庄,简而言之就是多了人味。

    她要是不显形,三更半夜的,长街上凭空飘着一个竹篮子,怕不要把行人吓个半死,传出个郭北县有鬼夜行,那就是祸事了。

    如今显了形,提着装着各种物事的竹篮子,倒是可以大大方方的走了。

    聂小倩决定在县城里逗留自然要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毕竟鬼可不同于人,见不得阳光。

    不过她进得郭北县,倒不是一味的游玩,也听来了一些街知巷闻,晓得一个好去处。

    离开了文曲街,她往槐树胡同走去。

    巡夜更夫恰好从槐树胡同巷口经过,看见聂小倩那一抹渐渐远去的婀娜倩影,下意识就想叫一句“小娘子”。他以为黑灯瞎火的,聂小倩走错了路,不小心闯进槐树胡同,想把她叫住。

    可他嘴里的“小娘子”三个字还未出口,倩影就没入了黑暗之中。

    “黄汤灌多,眼花了?”更夫打了个饱饱的酒嗝,揉揉眼睛,喃喃自语了一句,终究没敢踏入槐树胡同看个究竟。

    在槐树胡同的尽头有一座庄园,原属于郭北县仅次于王百万,姓李的一户有钱人家,然而在一年前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遭遇蒙面贼寇灭门,鸡犬不留,鲜血甚至流到了大街上,惨绝人寰。

    自那一晚以后,这座庄园就成了远近闻名,恐怖之处不下于兰若寺的鬼宅,传闻至今依然能在夜里听见有喊杀声和哭泣声,无人敢近。就连庄园附近好几户人家也不堪其扰,搬离了槐树胡同。

    死寂的胡同尽头,李家庄园大门紧闭,门楣上挂着两个饱经风吹雨打已然苍白的破灯笼,在簌簌风中晃荡个不停。

    聂小倩柳眉微蹙,站定在门前。

    鬼宅鬼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有鬼。

    人吓人吓死人,鬼吓鬼呢?

    她倒是不担心被鬼吓死,毕竟鬼连真正意义上的心脏都没有,徒具其形,哪里可能被吓死。

    没有推门而入,聂小倩缅怀了一番看看左右无人直接飘起,越过墙头。

    庄园里头,依稀可见旧日的亭榭楼台,在月光下暗影幢幢,显得隐晦迷离。

    踩着被落叶埋住了的石径,她拐过一方影壁,经过一潭破败的幽荷,走过长满了萧萧秋草的空庭,进了庄园大厅,飒飒西风吹来,附近洞开的窗棂被吹得啪啪作响。

    在大厅里,聂小倩没有感觉到庄园里有什么特别阴沉晦涩的地方,顿时明白过来,这什么鬼宅,多半是道听途说的荒唐臆言。

    因为是人见人怕的鬼宅,宅子里的物事都还一一保持着那个刀光剑影的晚上的原状,月光穿过漏屋,处处可见暗黑色的血迹。

    聂小倩不是能够夜审阴日审阳的包青天,她连白天的阳光都见不到,自也无力查探李家惨遭灭门的真相。

    穿堂过屋,她到了中庭的一间阁楼上。

    站得高,望得远。

    月色皎然,如梦如幻,这座庄园里最高的阁楼,风景独好。

    聂小倩推开阁楼的门,看到楼里蛛网牵连灰尘满铺,柳眉蹙起来就是一拂袖。

    呼,一阵阴风过处,焕然一新是不可能了,但蛛网尘土被吹拂一空,干净了许多倒是真的。

    把一张倒在地上的绣墩扶起来,提到窗的条案前坐下,竹篮子的物事一一取出,整齐摆放好。

    烛光点亮,水上砚台,浓墨妍开,纤指拈毫蘸得笔饱,抬腕就是笔走龙蛇。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刀切莲藕丝不断,山高水远情不离。

    巧解姻缘说善恶,万事悠悠当自理。

    烟雨蒙蒙唱扬州,百年巧合话惊奇。

    一路上斟酌了许久,聂小倩对于这一篇文早已是胸有成竹,笔墨一路滑将下来,就是一首八句抬头的行文诗。

    或许有看官要问,鬼不是能夜视的吗,点灯岂不是多此一举?

    殊不知月影星移,倚楼灯下,挥毫写书才有氛围。

    《上错花轿嫁对郎》这部古典言情剧是聂小倩小时候看过的,可能是比较经典,也可能是童年的记忆往往比较深刻,剧情的大抵都还记得,其中或许有些疏漏,但这个无妨,只要整个框架大纲在,细节桥段完全可以自己来增补拿捏。

    这诗里头讲的是初唐年间,那扬州城里,城北富商家的千金大小姐杜冰雁,城东武师家的闺女李玉湖,因为各家的因由不得已出嫁。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两家为各自的女儿置办了相同的嫁衣,还是在同一天出嫁。

    两女出嫁途中恰逢大雨,避雨仙女庙,巧遇相识,各诉衷肠各说心酸,知道了对方,一个嫁的金州巨商齐府的三公子,是个要冲喜随时翘辫子的病秧子,一个未来的夫君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是已经克死了多位正妻的当朝宠臣。

    两人感同身受各悲命苦,遂义结金兰。只是雨停之后慌乱之下,两人拿错了盖头,然后错上了花轿,由此引出的两段曲折离奇,纵横交错的爱情故事。

    因为没了肉身的疲惫苦累,聂小倩依着有如泉涌的文思,勇猛精进,直至雄鸡晓唱东方之既白,才有些不舍的放下笔来。

    正是:有形无影透人怀,逢秋桂花倍绰开。就地撮将黄叶去,入庄写出奇文来。

    当然,李家庄园从此被鸠占鹊巢,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宅。

第七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为了早日将小说写完,聂小倩早归晚出。

    白天潜藏招魂岗,躲避昭昭旭阳,到了日落西山晚霞尽收,就提了竹篮子径往县城槐树胡同鬼宅里去。

    聂小倩笔力千钧,仿佛那燕山雪花暴风骤雨般倾泻而下,嗖嗖簌簌。

    如此过了十日,但见西边月落星沉,天上忽有仙花乱坠,地有金莲汹涌。

    天降祥瑞,怕不是宝物出世的征兆?

    聂小倩停腕搁笔,一双含喜妙目似秋水横波,眸子盈盈定在纸上,很满意自言自语了一句:“好了,李玉湖小姐,杜冰雁两位小姐,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十天啊,除了太阳出来的时候,其它时间无不字斟句酌奋笔驰书,没有一点松懈,才堪堪将一部《上错花轿嫁对郎》写完,写出了这二十余万字。

    前世虽也写过一些长文,但行文干涩枯燥,读起来味如嚼蜡,哪有眼下这般水润也似的文字。

    又仔细阅读了几遍,没有发现文字错乱的地方,她才将厚厚一叠奔蛇走虺的满纸荒唐言一张张抚平了收拾好,用素娟包裹住放进竹篮底下。

    一日无话,到了第二个晚上,一弯金钩挂林梢之时,聂小倩提着竹篮子到了郭北县城门外。

    城门边上,两个衣衫褴褛的守门士卒各拄了一杆破枪,在那百无聊赖的说着闲话,忽见淡淡夜色之中,走来一位提着竹篮的小娘子。

    正晃眼间,人已走到了身前。

    只见她布衣钗裙,体态轻盈,虽是金莲碎步,却好像足下生了风一样,眨眼就飘飘然过了去。

    “李四,瞧见了没,刚刚好像过去了一位提篮观音下凡似的仙子。”

    “没仔细看得清楚,约莫如惊鸿一瞥,倒确实是比王家那位千金大小姐要水灵上七八分。”

    “水灵通透,嘿,就是看着眼生,也不知是哪户人家藏在深闺里的小姐,大约是出城拜神,路上耽误了,这时才回得城来的。”

    “走得忒快了些,连香风都没闻得一丝。”

    却不知女鬼嘛,体态哪有不轻盈,脚程哪有不伶俐的。

    话说聂小倩想着自己今晚要做的事情,于是在进城之前手一挥,摇身一变,就给自己换了一身的装束,正是荆钗布裙,素面朝天。

    然而哪怕是荆条作钗,粗布为裙,也难掩延颈秀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整个里倒也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聂小倩没有往大街上流连,而是拣了偏僻的穷街陋巷,往王家的书铺子四宜斋走去。

    对于这古代的市井风情,她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看到时生发的勃勃兴致。

    当聂小倩到四宜斋门口的时候,恰巧王百万之女王琼英,与她的跑腿丫鬟抱琴正一起走过来。

    三女相逢,王琼英微微一怔,紧跟着的抱琴也顿住了脚。

    这女子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无论多么的相宜,都少不得要暗地里先比较一番。

    都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

    四宜斋门口,灯前月下,朦朦胧胧,王琼英看到聂小倩螓首蛾眉茕茕独立,提着一个竹篮站在那里,不喜、不嗔、不颦、不笑,无悲,无愁,无忧,无郁,自有一种不凡的气度,洒洒然,令她惊叹。

    “这位姐姐也是来买书的吗?”惊叹之余,王琼英对聂小倩生起亲近之心,嘴里头立即就叫起了姐姐来。

    “小姐今日难得认了一位姐姐。”旁边的抱琴一脸惊艳之色,回头见自家小姐第一次对陌生人和颜悦色好声好气,未免腹议了一句。

    原来王琼英虽然是巨贾之女,却在七岁那年,于文风独盛的金陵胜地,拜得大明一国都赫赫有名的大名士为师,所谓七岁进学,十岁大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远近闻名,是县里特立独行的名媛。

    由此养就一副清高自诩的性子,虽不至于目无余子,但平日里对一众相交好的闺中密友,也从不姐妹相称。

    “是来卖书。”聂小倩淡淡答道。

    “卖书?”王琼英一愣,聂小倩身上散发出来的恬淡虚无,让她以为与自己一样是来买书的,没成想是来卖书的。而且她一听到是卖书,心生好奇,下意识就问道,“能给妹妹瞧瞧吗?”

    “正待方家之诊鉴。”聂小倩一本正经的答道。

    “让姐姐见笑了,妹妹哪里称得上是什么方家,平日里闲了就看过那么几个本子。对了,还未有个介绍呢,真是失礼了,妹妹姓王,七岁那年侥幸,老师给取了两字琼英,未知姐姐姓名?”王琼英问道。

    “又来谦虚了,小姐这一晚说的谦词,比往年一年都要多许多。”抱琴继续腹议。

    聂小倩嘴角噙笑,也不说破,干脆利落说道:“原来是王家妹妹,我叫聂小倩。”

    被蒙在鼓里的王琼英见聂小倩直爽,顿时就叫了声“小倩姐姐”,皆大欢喜。

    接下来王琼英就着丫鬟抱琴在店里收拾了一间客间出来,煮水烹茶,摆上各色时令果子,邀了聂小倩进去。

    两人品茗座谈,互诉了年龄,王琼英小了几天。王琼英自觉与小倩姐姐一见如故,心甘情愿坐实了妹妹的名位。

    说起家中境况,她又不禁对这位来自青华县,与家中姥姥相依为命的小倩姐姐更加钦佩了。

    她当然是不知道聂小倩实际上不是与一位姥姥相依为命,而是被一个“姥姥”挟持了性命。

    既然正式相互认识了,一直在等待时机的聂小倩顺水推舟,将竹篮里的文稿取了出来。

    王琼英接过好厚一叠文稿,心中颇有些迫不及待。

    她本就喜爱读书,见了新的文稿无不千方百计要拿来观看的,此番见了聂小倩这等容貌气度无双的妙人儿,先入为主的就认为聂小倩文如其人,写的必定也是奇文,期待就又增长了几分。

    “上错花轿嫁对郎?上错了花轿,还能嫁对了郎?”

    看了那颇具后现代风格的书名,王琼英心中存疑,不禁抬头看了聂小倩一眼,见她微微笑着点头,宛如得了鼓励一般,继续低头看下去。

    “抬头的行文诗质朴平实,算不得好华彩。”王琼英心想,“不过小倩姐姐能拿出来,应能平里见奇,常里见险,陈中见新,朴中见色。”

    王琼英能吟诗作赋,在诗词歌赋上的见识并不比一般的读书人短,自然是看得出来那行文诗写得不能说是很好,与市面上的那些词话相比并不出挑,但她不愿意弱了对小倩姐姐的文的评价。

    如此想着,她朝正文里读下去。

    《上错花轿嫁对郎》采用的是欲扬先抑的写法,不说义士烈妇,不讲孝子贤孙,无说教,无主张,只于情之一字着笔,与时下的小说相比,自出心裁,别具一格。

    书里的两位女主角,李玉湖娇憨率直,杜冰雁温柔机警,让王琼英读时,感觉两位鲜活的女子形象迎面扑来,好像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般。

    然而就是这样两位好女子,却都或是为权势所逼,或是为钱银所迫,不得已嫁给不愿意嫁的人。

    王琼英感同身受,看着看着就掉坑里去了,一时之间,看三国掉眼泪,为古人担忧起来。

    然而在字里行间,于淡淡的忧愁之中,又隐藏着些许欢乐,并不是一味压抑到底。

    特别是里面那些个儿唱词,还没唱开,读起来就忍不住想要先笑一笑,欢乐得紧。

    而且随着行文的推移,情节纤巧变化,两位女子的命运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找着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个人。

    虽然还是有些风浪,但有情人终成眷属,夫妇一心同舟共济,总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小倩姐蕙质兰心,裙钗不让须眉,果然是写了一个好本子。”王琼英一口气读了小半后,回想着细细揣摩,只觉与行文诗的平时不同,正文里字字珠玑,句句锦绣,一时之间爱煞,不忍再读下去,怕一时读完,再没了寄托、念想。

    直至丫鬟抱琴看夜色已深,出言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姐姐,小妹失礼,让姐姐久等了。实在是姐姐写的文章太过诱人,拿着就舍不得再放下。”王琼英歉意的说着,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尖,一个不注意就露出少女的活泼来,浑然没有了众人面前大家闺秀的端庄仪态。

    “这本子写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能入得妹妹之眼,已是邀天之幸,妹妹喜欢就尽管拿去。”聂小倩见王琼英确实是喜爱得紧,当下就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条路子看来是走对了。

    得了聂小倩的允许,王琼英更是欢喜,不过她随即注意到客间帘外的一个身影,笑容变淡,柳眉就微蹙了起来,转头对后面的抱琴低声吩咐了几句,抱琴去了外间。

    没一会儿,抱琴拿了一个大大的绸布包裹进来。

    王琼英站了起来接过包裹,放进聂小倩的竹篮里面。

    聂小倩见状连忙问道:“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就是一些笔墨纸砚,姐姐平常写文章用得到的,就当是妹妹孝敬给姐姐的一点心意。”王琼英没有说什么润笔费,更没有说什么和姐姐谈钱,铜臭味太过,污了姐姐的耳朵这些话。

    聂小倩打开包裹一瞧,除了王琼英所说的笔墨纸砚外,赫然还有十锭足色的大锭白银,沉甸甸的重手之极,怕不有百两之多,嘴角一下子就多了一丝苦笑的意味。

    倒不是俗话说的什么黑黑眼珠子见不得晃晃白银子,而是她压根就没想过把小说写了卖钱。毕竟钱对她来说就是路边的石头,野草,多了就多了,少了就少了,于她无一丝挂碍。

    她的心思很简单,就是把后世那些别具一格的故事写出来,悦人耳目而已。

    她想着就拿眼去看王琼英,见王琼英神色坚定,知道她心意已定不会再更改,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就不说自己家境清贫,和姥姥相依为命,以卖文度日这种鬼话了,可如今谎话说得太深入,导致积重难返。

    既然推辞不过,聂小倩就只好接了随手放进了竹篮子里。

    孰不知她的这般姿态被王琼英看在眼里,心上少不得又是赞叹:“小倩姐姐果是个不染俗物,冰清玉洁的奇女子。”

    这家四宜斋是她父亲的铺子,她不好太过自作主张,不然就不会只是给了润笔费一百两。不过她已经在心里暗暗计较过了,不管这文以后发印了,卖不卖得好,都找些借口送一些儿补贴当作红利给小倩姐,必不教小倩姐短了过日子的物事。

    在王琼英为自己的铜臭举动羞愧之际,四宜斋看店的王老夫子却在外面长吁短叹。

    他最先想到的是县里那个姓卢的卖面郎,整日里穿街过巷,一年下来获利堪称甚丰,其实也就三五两,好日子却过得红红火火,听说还想要读书去考状元。

    然后他想到县里的那些穷酸措大写的文章,一般就几文,十几文,高价的不过几百文,从未有过一个本子一百两这种天价的。就是县老爷,一榜进士,位列三甲,一篇文章的润笔费都才十两啊。

    这个叫什么聂小倩的,都不知哪里来的乡下野丫头,写了两笔……唉,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王老夫子不是王琼英的老爷,也不敢自居老爷,心脏却隐隐作痛。

    “姐姐要多多到这边走动。”

    “好的,琼英妹妹,若是得了空隙必定来寻你。”

    “有了新的本子,也要让妹妹先睹为快。”

    “当然。”

第八章 上错花轿嫁对郎

    与聂小倩依依话别之后,王琼英再没兴致待在四宜斋,亲手抱了用一个精美的雕花匣子装好的《上错花轿嫁对郎》文稿,就要回去。

    跟在王琼英后面小步快走的抱琴,有些不解的问道:“小姐,不买书了?”

    王琼英点了点抱琴那光洁的额头,说:“我手上不就是最好的书,铺子里又有哪一部是及得上的?”

    抱琴摸摸被小姐点的额头,呆呆的问:“真有那么好?”

    王琼英点点头说:“从未看过这么好的。”

    “那聂姐姐呢,好像也从未见你这么好过。”

    “这叫志趣相投,人生在世,难得有一个与自个知心识意的。遮没,你认为你聂姐姐不好?”

    “聂姐姐也没有哪里不好,就是站在她旁边的时候感觉有些冷。”

    “冷,前个些日子你不是说还暖和得紧的?”

    “有吗?”

    “你这个小丫头,年纪没一把,忘性怎么就这般大。”

    两人说话间,经过路边的一个茶摊档口。

    “昨晚我真的看见了李家庄园的阁楼上有灯火。”

    “你这酒鬼,黄汤都灌不死你,打更就打更吧,还一到晚上就到处说胡话,谁不知李家庄园荒废已久,说见着了蝙蝠老鼠野狐还差不多,灯火,也不怕被鬼听见了笑话。”

    “不瞒你说,前几天我还看见有位小娘子往槐树胡同那边去了。”

    “你还不如说是见着了女鬼。”

    “我也疑心那是女鬼。”

    ……

    王琼英听见茶摊上更夫和摊主的话,不禁往槐树胡同李家庄园那边望了一眼。

    “小姐,听说那里是鬼宅,住了好多游魂野鬼,已经没有人住在那边,也没有敢去那边。”抱琴性子看似惫懒,其实眉眼通挑,见自家小姐神情似有疑惑,附上前去说了几句。

    “小小年纪就学会疑神疑鬼,子不语怪力乱神,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王琼英打小读的圣人言,四书五经烂熟于心,从来不相信神神鬼鬼,于是忍不住又点了一下鬼言鬼语的抱琴。

    “小姐,我的脑袋要被你点坏了。”

    “我这又不是八哥的大力金刚指。”

    “八少爷才不会随便点人脑袋。”

    “他当然不会随便点人脑袋,他那么大的手劲,要是随便点,岂不是每个人都要捂着脑袋过日子?”

    “也不知道八少爷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八哥在少林学艺,哪能说回家就回家。”

    哗!

    突然一阵雨点打叶之声响起,惊得两位少女急急奔向近在眼前的那一处大宅门。

    这一场秋雨,下得又快又急,让人猝不及防。

    “我们是到家了,可刚才忘了问小倩姐,她的住所在哪?要是离得远,怕不是被雨淋着了,你当时怎么就不提醒我一句?”很好的抱着文稿的王琼英想起了独自离去的聂小倩。

    “我看你们聊得好好的,哪里想得到你连聂姐姐的家在哪都没问。”抱琴很委屈很可怜的答道。

    “早知道我应该把小倩姐留下来的,小倩姐是她家里的顶梁柱,要是淋雨生病了,要怎么办才好?”王琼英后悔莫及的说道。

    “小姐留她作客,她姥姥一个人在家岂不是会担心着急?”

    就在这时,王家宅院的老管家带着两个小厮,拿着雨具匆匆赶到。

    “小姐,您的伞。”老管家把扇递给王琼英。

    王琼英有些闷闷不乐的接过伞,却没有撑开,只低着脑袋,在想着是不是淋雨回去。

    “小姐,你看这里还有谁?”抱琴察言观色,就提醒了一句。

    “谁耐烦知道还有谁。”王琼英却是连头都没有抬。

    “是谁把我们家的九姑娘惹恼了?”这次响起的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音。

    “是这老天爷,下雨都没个征兆。”王琼英想也没想就答道,因为这老天爷下雨可能淋着了她刚认的小倩姐。

    “哈哈,那我帮你把这天捅破了好不好?”温文尔雅的男音带起了三分的打趣。

    “你有什么能耐……咦,不对,八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王琼英说了半句,这才醒悟过来说话者的不同,抬头看去,一个青布长衫的青年男子长身而立,仿佛清风和月,温润如玉。

    “听说我们王家的九姑娘回府,就紧赶慢赶的连夜赶了过来,准备接驾。”青年男子笑道。

    “哼,就会胡乱说俏皮话,没个正行,这接驾也是我们平头老百姓能说的?”王琼英向来和这个只大自己五岁的哥哥亲近,但她认为自己这个小哥哥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宽和,刻薄点是太随便,万事万物仿佛都不大放在心上。

    就像家里的生意,遍布全国二十六省,父亲、大哥、四哥和六哥四个人打理,一年十二个月,倒是有十一个半月是奔波在外的,忙得不可开交,八哥却没事人一样,从不理会,打小就舞刀弄枪,在十岁那年还跑到少林寺去,当了俗家弟子,把父亲气得差点吐血。

    “九姑娘教训的是,王麟谨记在心。”青年男子拱手答道。

    王琼英拿他没辙,哼了哼,但终究是为八哥回来感到高兴:“八哥这次回来多久?”

    她知道八哥虽然是俗家弟子,但少林寺自有寺规,不是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往八哥每次回家,逗留时日长则半个月,短则三两天。她有点担心这一次八哥也是匆匆回来,匆匆而去。

    王麟举目眺望着迷雾穷穷隐晦迷离的天色,声音有着截然不同的亮堂:“这一次不走了,留下来陪我们的九姑娘。”

    王琼英见八哥又来这副模样,当下就又没好气:“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一个大男人陪着我一介女流做什么。”

    王麟听了脸上一丝忧色一闪即逝,他旋即整了整神色:“好了,我们的九姑娘,不说这个,说说你那好本子吧,听老夫子说你刚刚花一百多两买的,能与八哥分享分享吗?八哥在少林寺整天都是看佛念经,总觉得自己已然面目可憎言语无味。”

    “哼,老冬烘有眼不识金镶玉,背后风言风语倒是煽得起劲。”王琼英一听这话便知道王老夫子在哥哥告状,说自己花大价钱买书的事,她忿忿之下就讽刺了两句。

    “九姑娘,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夫子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王麟为王老夫子求情,毕竟王老夫子年老体衰,要是丢了这份活儿,家里也不好过下去。

    王琼英其实就是看不惯王老夫子的顽固古板和食古不化,倒不是真的要把他赶走,于是哼哼了两声,说:“我又没说要他如何如何,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不过这个本子我是一定要印出来的。”

    “哪位高才写的本子,竟得你如此看重?”向来心无挂碍的王麟也是起了一分的好奇。

    “小倩姐姐这个本子,不是一味走的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路子,有家长里短,宅门争斗,也有血战沙场,刀光剑影,你看看也是无妨。”王琼英想着怀里的文稿,脸容稍霁。

    “小倩姐姐?”王麟心中好奇更盛了一分。

    “小倩姐姐姓聂,她只比我大几天,你不能叫她姐姐。”王琼英解释了一句。

    “嗯。”知道了姓名,人就好找了,王麟心想。

    “本子要印出来,却忘了问小倩姐姐有没有别号或者室名了。”王琼英想着《上错花轿嫁对郎》印刷的事,想到了一个疏漏之处,“不过小倩姐光风霁月,就用本名,也没什么,更能扬她才名。教这一县的那些读书人,也知道我们这里出了一个裙钗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其实关于笔名方面的事情就连聂小倩自己也说不清,她究竟是真的没往那方面想,忘了给自己取个笔名,还是决定站不更名,坐不改姓,亦或者别有计较。

    但不管是哪一方面,王琼英秉着不能让小倩姐姐的才学埋没之心,将《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文稿抄写了一遍,然后将自己抄写的那一份送去王家书坊刻印,留下了聂小倩的原稿自己收藏起来。

    因为王琼英督促得紧,又加派了许多人手,本子刻印进度非常快,没用多少天,四宜斋就有《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本子发卖与出租了。

    又因为王琼英在闺中密友中的隆重推荐,《上错花轿嫁对郎》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郭北县的大小香闺,就连整日里埋首伏窗画(春)宫的少女也都知道了有这样一个虽是一位叫聂小倩的妙龄女子所写,却没有多少脂粉气的词话本子,或者说小说。

    然后郭北县的怀春少女无不手执一本,日夜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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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画地为牢摄魂铃

    王琼英的丫鬟抱琴似乎有一张乌鸦嘴。

    她说,如果王琼英留聂小倩作客,聂小倩的姥姥一个人在家会担心着急。

    没想到事情还真的如她所说,“姥姥”急了。

    那边,聂小倩告别了王琼英回去,因为她凭虚御风飘得快,倒是比王琼英主仆两人先一步回到水中居,没有被雨淋到。

    至于鬼不怕雨淋这一点,她没有想过。

    纤纤素手轻挥弦,风清月白映水仙。

    质本洁来还洁去,无妆无饰是清妍。

    聂小倩刚将竹篮等一应物事藏好,准备弹弹琴舒缓一下激荡的情绪,小青却风风火火到了。

    自从聂小倩被拘到姥姥身边来,小青就担心聂小倩与她争宠,从来看聂小倩眉不眉眼不是眼。

    而更令小青气愤的是,这个晚入门不知道多少的死丫头,居然也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不用说喊上一句“姐姐”,那股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来的轻贱眼神,让她想起来就是一阵怒火中烧。

    此番奉了姥姥的命来,哪里还不赶紧拿了鸡毛当令箭,小青眉毛一挑,张口就责斥奚落起聂小倩来:“野了这么久,原来还知道回家。”

    回家?

    对小青的斥责,聂小倩只当是狂犬吠月,依旧是风轻云淡,不过听到“回家”这两个字,她却愣了一愣。

    原来她们以为这里是她的家,真是可怜又可笑,当然,更加可恨!

    不说郁积在心里的那些无奈,聂小倩也懒得与小青这样的糊涂鬼置气:“有什么事吗?”

    小青见到聂小倩总是这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淡然表情,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又想起姥姥的命令,胸脯急剧起伏了好几下才沉下气来,冷冷叫道:“跟我来,姥姥有要事传唤你。”

    恨屋及乌,说完,她一马当先离开了这座令她厌恶的水中居镜湖亭。

    一路往招魂岗去时,小青眼角觑得乖乖跟在后面的聂小倩,不由哼了一声,在心里想着,看你能得意逍遥到几时。

    长年累月躲在招魂岗兰若寺,虽然安全,不用担心被法外高人消灭了,但待得太久,瞧得多难免生厌,何况这边就是再漂亮,又哪里比得上外面花花世界精彩。

    然而外面的世界好,她们却被勒令严禁出去,困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聂小倩整日到外面快活,这也是小青她们看聂小倩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两人各怀心思,没一会到了招魂岗,兰若寺后面,老妖婆用妖力营造出来的广厦高堂。

    聂小倩进去,看到老妖婆高坐中堂,两边女鬼排成两行,肃穆阴森,却是有一股子三堂会审的架势。

    “姥姥。”聂小倩忍着恶心,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微微屈膝,微微俯首,貌似恭谨的,盈盈道了个万福。

    人在屋檐下,难能不低头,大节守住,这点琐碎小节,囫囵一下就过去了,就当是拜了泥捏的塑像,得个心安。

    老妖婆见聂小倩这般乖巧,面上倒是显露几分欣慰之色,终究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大家闺秀,这仪态气度,就是与旁边这些粗俗的丫鬟不同,心下对聂小倩越发满意。

    如果性子不是那么倔强,宁死不屈……

    老妖婆心念电闪,然后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声音不像往前那样严厉了,反而带了三分的慈爱,宛如正常人家庭里的老人家:“小倩,这几天都去了哪些地方游玩啊?”

    聂小倩眼看如此,顿时知道自己的表面功夫起了作用,不用挨那炼魂鞭的抽打,自然是乐得虚与委蛇:“这几日闷得慌,就到林子外面逛了逛。”

    身处龙潭虎穴妖窟鬼巢之中,她不得不加倍谨言慎行,也就没有把自己与城里的人交好,写小说发卖的事情说出来。

    果然,老妖婆听了并无责怪之意,反而是叮嘱了几句:“嗯,到处走走散散心也好。只是虽然说你不显形,一般人看不见你,但林子外,人世繁华,却处处是卧虎藏龙之地,你只身在外还是需要多加小心。”

    “小倩省得,必定处处小心在意,不泄了行踪。”聂小倩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丝不苟的敷衍。

    “这里有一对铃铛镯子,姥姥我用了一些时日炼制出来的,你且戴上。出门在外,有个不对的时候,祭出来可以帮你挡得那么一些。”老妖婆说完,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对小巧玲珑、银光潋滟的精致铃铛脚镯。

    聂小倩看到这对镯子,脸色微变,哪里敢接:“姥姥,小倩寸功未立,何以克当?”

    小青一众女鬼事先并不知道老妖婆把聂小倩唤来,主要是为了这对铃铛镯子的事。眼看聂小倩不仅没有因为到外面野浪受到惩罚,还被姥姥赐予法宝,一个个当场妒忌得眼睛都绿了。

    小青更是口不择言叱道:“这是姥姥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才炼制出来的宝贝,可你别说感恩之心,连一点眼色都没有,真是块木头。要我说,就是林子里的饿狼都多些心肺。也就是姥姥仁慈,才这样三番四次的纵容你。”

    “小青,不要多话,小倩新来没多久,还不懂得我们这里的规矩。”老妖婆混不在意的挥挥手,示意小青适可而止。

    俗话说,人老精鬼老灵。

    老妖婆千年修为,自有一番感应。

    她最近心血来潮,见苍穹之上帝星飘摇,天象有变,人间有乱世之兆。

    她在招魂岗这里修炼了一千多年,却也被困了一千多年,好不容易看到兰若寺破败,以为能脱身得了自由,没成想兰若寺虽然僧人跑了,设下的禁制却还在。

    人间乱世将起,大厦将倾,她认为自己摆脱兰若寺的禁制的时候快到,于是潜力炼制本命法宝,等待时机。

    这对铃铛镯子,不过是炼制本命法宝时另外随手做的两件器物,谈不上是多么珍贵的法宝,但对于麾下那些女鬼来说,有一些作用就是了。

    聂小倩见老妖婆看着自己,目光渐渐转冷,知道平常不知道好歹也就罢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继续装乖卖巧,咬咬牙走上前去,硬着头皮接过。

    “紫霞仙子戴铃铛手链,法力无边,我却要戴个铃铛脚镯,画地为牢。唉,铃铛脚镯成一对,从容做鬼囚好了。也不知道这铃铛脚镯的质地,有没有达到925银,这个国际公认的纯银的最高标准。”

    这对银光致致铃铛镯子确实不是凡物,有一个名儿叫摄魂铃,只要摇响了,老妖婆就能像接到警报一样赶过来。当然,老妖婆只要想找她,随时都能从摄魂铃上感知她的方位。

    她戴上去,就相当于戴了一对脚铐和定位器,被束缚得紧紧了。

    虽然没有明言,但聂小倩懂得,这是老妖婆对她暗地里的敲打和警告。

    不过相比起魂飞魄散和勾引男人,戴两个脚镯子还是要好上不少,就当是戴着镣铐去放风好了。

    聂小倩没有法子可想,只能拎起裙角,将铃铛脚镯往嫩藕也似,毕莹无瑕的脚踝套去。

    老妖婆看见聂小倩在这事上终究不敢违逆了自己,心下满意,挥挥衣袖说:“好了,我乏了,你退下吧。”

    “是,姥姥。”聂小倩继续忍着恶心,拜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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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牧童黄牛与白狐

    自从双脚戴上了摄魂铃,聂小倩为掩鬼耳目,暂时偃旗息鼓。

    每晚都是独坐水中居镜湖亭,或是抚琴,或是赏月,或是读书,或是练字,似乎静如高山不动,外物不萦纡心。

    如此过得了半个多月,感应着那些盯梢的又松懈了,她方才重新拾起了念想。

    此时月**,寒意凛凛,聂小倩数尺轻纱裹身,袅袅娜娜,仿佛没有察觉那从亭子间呼啸而过的劲急晚风。

    穿越到这千奇百怪的大明朝,成为聂小倩已经有一个多月,她算是想开了,看亭前叶黄叶落,流转的眼波没有了初时的凄清,神色也没有了昨日的哀怨,整个阴魂之体变得越发幽远飘渺了。

    “不知道《上错花轿嫁对郎》刻印的事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聂小倩心想。

    这半个月,她没往黑风林那边踏足一步,完全想象不到王琼英这个妹妹的动作究竟有多快,现在已经是将小说印刷出来,传遍了整个县城,传到了能读书认字的小姐的闺阁里。

    “算了,不想这个,写完的书就是泼出去的水,想也白想。就是王琼英等自己去探访,可能等急了。”

    想到那个刚认识就姐姐姐姐喊个不停,让她恶寒的同时又感到亲切的少女,聂小倩决定再观察几天,等那些个讨厌鬼不在从旁窥觑的时候,跑一趟县城。

    再过几天,那是未来的事,接下里总不能无所事事坐着干等,空耗光阴。

    要是按电影世界的时间来算,她做鬼的日子可不长了,满打满算也就还有不到一年。

    “是不是起一个新的构思?”

    吃饭睡觉打豆豆,闲着也是闲着,那是人才会做的事。

    聂小倩是一只随时有可能魂飞魄散的鬼,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免得胡思乱想,于是思索着是不是写一本新的小说。

    从王琼英对《上错花轿嫁对郎》这种古典言情小说爱不释手看来,这条路子可以继续走下去,不过稳妥起见,脚步不能太大了。

    跨越性的递进,还是等到笔杆子够硬了,名字够响了,再来无妨。

    如此想着,心念沉寂下来,半响,她拈笔挥毫,写下《摸鱼儿·雁丘词》中的半阕。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纸张在风中哗啦作响,纸上墨字,笔划灵活撇捺飞动,刚柔悉备,顾盼有情,幽森无际。

    原来聂小倩觉得自己的字太过纤丽秀气,宛如弱柳扶风,没有大家气象,于是寻了颜真卿的字帖日日偷空研习,没想到练习了不到一个月,就因为底子不错,已经初见成效。

    然而就在她准备继续泼墨的时候,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凝顿在了那里。

    可待得要仔细聆听,那声音又随即被吹散在寒风里。

    “这天寒地冻,还有人敢往荒山废寺妖窟鬼巢里跑?”聂小倩有些疑惑。

    随着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兰若寺左近早中午晚时时刻刻都是门可罗雀,半点人气也无,连老妖婆都有好些日子没有血食进肚子,面有菜色。

    不是小青她们顿悟了,突然变成了可以上奏朝廷,立牌坊的贞女烈妇,更不是准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实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毕竟她们就算想要勾引,也要有男人闯将进来才成。

    又过了一会,聂小倩终于确定了那是人的呼唤声,来自遥远的深沉的呼唤。

    依稀之间,她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那么一位做着悲凉叫唤的萧索背影。

    “阿黄,你在哪里啊?”

    然后她听清楚了呼唤声,带着几分稚嫩凄凉,有点声嘶力竭的呼唤声。

    真真是闻着伤心,听着流泪。

    随着消散在湖面上,晚风里的叫声,一个七八岁,黑黑瘦瘦的小男孩从丛林里钻了出来。

    小男孩腰间别着一个竹筒水壶,手里拿着一根钓竿,一身泥泞,神色焦急,脸颊上有泪水冲出来的两道小泥沟,显然是伤心哭过的。

    聂小倩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这种时候,闯到这片吃人魔窟的,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种好汉的小家伙。

    但她又不得不想起一句诗,忍不住用来喝彩一番:正太生来胆气豪,腰横竹筒没带刀。

    小男孩似乎也没想到能在这片杳无人迹的荒郊野林里遇见一位漂亮得,只有到庙里才能看到的姐姐。

    他神情有些激动,有些怯怯,涕泪四流时,终于是鼓起勇气跌跌撞撞,走到了亭前,神态有些拘谨,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神仙姐姐,你看见我家阿黄了吗?”

    “你家阿黄?”聂小倩脑中浮现某条大黄狗。

    “一头黄牛。”小男孩紧张起来,双手一个劲比着,不断强调他家阿黄的体貌特征,“尾巴的毛被剪掉了一截,很好认的老黄牛。”

    “原来阿黄是一头黄牛啊。”聂小倩点点头,同时明白过来,为什么小男孩能够看得见没有显形的自己,大概是眼睛沾染过牛的眼泪。

    “是的,神仙姐姐,你看见了吗?”小男孩有些黯然的眼神亮起来,充满了期待。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啊,怎么跑到这边来寻牛?”

    “我娘唤我叫平安,家住在山那边,叫稻香村,姐姐没看到我家阿黄吗?”小男孩很是着急。

    原来深秋时分,百草枯槁,这位叫平安的牧童只能把牛往深山里赶,赶在寒冬第一场雪来临之前,让牛长多点膘,好熬过腊月。可能是孩子调皮玩心重,没注意让给牛走丢了。

    牛是一家之宝,他怕回去受责骂,只能跟着蹄印,一直找,直到夜色降临,沿着小镜湖,一路找到兰若寺这边来。

    聂小倩心想,老马识途,老牛通人性,更应该也识途才对的啊,怎么都月上林梢了都还不知道回家?

    她不由往湖边看去,看到消失在黑风林的蹄印,寻思那阿黄是不是已经被林子里的饿狼吃掉了。

    牧童平安见聂小倩没说话,以为她也没看见,颓唐之下就想要继续往兰若寺那边寻去。

    聂小倩见状连忙一把拉住了他,说:“那边有吃人的妖怪,你不要过去。”

    她可不认为那些女鬼老妖会有因为正太年纪小就不老牛吃嫩草,那般高尚的情操。

    牧童平安之前急着找牛,脑中只有这样一个很单纯的念头,压根就没有心思往山精野怪那方面去想,不想自然就不会害怕,即便山野林怪,雾深月寒。

    如今听聂小倩提起,一下子就想起了家里人吓唬说这边有妖怪,格外郑重吩咐不要往这边山来的殷殷叮嘱,又想到村子里说书先生所说的那些个茹毛饮血的青面獠牙,登时就发起怕来。

    两排三十几颗牙齿捉对儿厮打,咯咯作响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可闻,就连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小脸都好像被吓得白了不少。

    “那我家阿黄怎么办?”牧童平安又怕又急,泫然欲泣。

    “不要怕,有姐姐在呢,但小心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大声叫唤,要是惊动了它们就危险了。”聂小倩摸摸他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她有点后悔刚才说的那句话了,把好好的一个孩子吓成这个模样。

    牧童平安听聂小倩说会帮助自己,安定了不少,并很用力的点了点脑袋。

    “你家阿黄可能是跑进林子里找吃的去了,我帮你去林子里看看,你要跟着来吗?”聂小倩本想着林子那边可能有危险,让他待在这边的,但考虑到水中居这边小青随时可能会过来,危险性也不遑多让,于是打算捎上他。

    “我和你一起去。”牧童平安急急忙忙应道,生怕聂小倩就这样落下了他。

    “那好,快过来,我们一起去找你家阿黄。”聂小倩说着,把牧童平安招唤过来,牵着他往林子里走去。

    只是走了一段路,聂小倩感觉到握着的他的手在发抖,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想到一个问题,当即问道:“是不是感觉很冷?”

    牧童平安拍拍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无所畏惧:“我不怕冷。”

    聂小倩不禁莞尔一笑,抽出一条素白的丝巾,说:“姐姐的手冷,牢牢抓住这条丝巾跟着走。”

    接下来聂小倩用丝巾牵着牧童平安进了林子里,顺着不是那么清晰的蹄印,一路寻过去。

    嗷呜!

    走了约莫一两炷香的功夫,突然听到狼嚎之声,凄厉尖锐,不断在林间回荡。

    牧童平安听到狼嚎,猛然停住了脚,害怕得厉害,发起抖来。

    “别怕,刚刚你不是叫我神仙姐姐吗,姐姐有好些法子,要是饿狼敢来,保管叫它们有来无回。”聂小倩见状,安抚道。

    “我还要把阿黄找回来,我不怕。”阿黄的重要性终究是压过了心中的恐惧,牧童平安咬着牙根说。

    “那就让我们一起过去,把狼赶走,把阿黄救回来。”聂小倩柔声鼓励道。

    牧童平安听了精神一震,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片林子,在朦胧的林中迷雾中,透过林梢的惨白月光下,聂小倩看见了一头被好几匹狼围住的老黄牛。

    老黄牛果然是头通灵性的,它背靠着一棵参天大树,头顶双角如矛似枪,抵在身前,让那几匹饿狼有如老虎咬刺猬,一时之间不好下嘴。

    然而比较怪异的是,在老黄牛的背上,还趴着一个小小的影子。

    她凝目看去,发现是一只白狐。白狐大概是受了伤,如雪的毛发上染了些许殷红。

    “阿黄!”牧童平安惊喜的叫了一声,他的目力不如聂小倩,相对较迟发现老黄牛。

    老黄牛大概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侧过头去。

    这一侧头,那几匹虎视眈眈的饿狼顿时寻得了空隙,就想要扑上去撕咬。

    说时迟那时快,聂小倩一口阴气吹将过去。

    呼的一声响,寒风四起,飞砂走石。

    那几匹被阴气寒风迷了眼睛的饿狼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后面来了更加恐怖的存在,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背上硬毛耸起,旗杆般硬的尾巴夹进了股下,齐齐发出阵阵哀鸣。

    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饿狼还是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的威胁之下,舍掉了到嘴的猎物,如丧家之犬一般匆匆逃进了雾林深处。

    眼看饿狼逃走,牧童平安再也忍不住惊喜,冲过去,抱着劫后余生的老黄牛的脖子抚慰起来。

    哞!

    老黄牛的脑袋在主人身上摩挲得几下,然后晃晃,朝聂小倩叫了一声。

    聂小倩知道老黄牛是看得见自己的,更懂得那一声叫声里面蕴含的意思,也是有些欢喜。

    救牛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趴在牛背上的那只白狐,如果不是白狐啾啾的叫着,引起了她的注意的话。

    听到那啾啾声,聂小倩饶有兴趣的仔细打量起白狐来。

    白狐也不害怕,人立而起,然后又像人一样,两个前爪拱手作揖,朝她拜谢救命之恩,模样可爱精灵。

    “又是只通了灵性的。”聂小倩心想,一样拱手作揖还礼。

    在这个穷山恶水出妖魔的世界,遇着通灵性的小动物,她倒是没有感觉有多奇怪。

    无论是妖精还是鬼怪,只要本本分分不害人,在她看来,于格调上都是平等的。

    白狐作揖过后,眼神带着些许留恋的拍拍阿黄的牛背,然后从阿黄的背上下来,一瘸一拐一歪一扭,往饿狼逃跑的相反方向,走了开去。

    聂小倩则是带着牧童平安和老黄牛阿黄,找了个避风的山洞,准备让平安和他的阿黄在这里过一夜,等天亮了再回去。

    兰若寺那边客观条件或许要好上一些,却也更加危险。

    阿黄卧倒,一双铜铃也似的牛眼默默的注视着黑暗,牧童平安挨着它躺着。

    有神仙姐姐守护,阿黄又找回来了,着急紧张劳累了大半天的小男孩很快就很舒服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第十一章 结草衔环是报恩

    翌日,初日高林,山光湖影。

    稻香村的牧童平安自然醒来,阿黄在悠悠的做着反刍。

    他瞪大眼睛定定看了一会头顶上的岩土,想起什么,急急四处察看的时候,却发现偌大一个山洞只有自己和阿黄两个。

    “神仙姐姐走了?”没有找着那一抹白影,平安心中涌起阵阵失落。

    不过他很快就又高兴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阿黄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用素白丝巾缠起来的,小小包裹。他认得那是神仙姐姐用来牵着自己走路的那一条,昨晚的经历不是一场梦。

    平安略有些兴奋的打开包袱,里面除了一些果子,还有十锭令他眼花缭乱的银子。

    此外,丝巾上还留有一些字。

    平安家境不太好,不过他在放牛之余,常常在村里的私塾旁偷学,丝巾上的留字也没有艰深之处,他能看懂其中的意思。

    从而知道,神仙姐姐在天亮之前就已经走了,包裹里的东西是送给自己的,并叮嘱自己不要在这附近逗留,快点回家,免得家里人担心。

    平安看懂了意思,高兴之余又有点黯然。

    将果子吃掉果腹,银子依旧用丝巾裹住挂在阿黄的脖子上,然后骑上阿黄的背部,晃晃手里的钓竿,学着戏台子上大将军的模样,威风凛凛的让阿黄往山的另一边走去。

    也亏得阿黄脚力好,这般悠悠晃晃的走了大半天,到下午炊烟四起的时候,终于是走进了稻香村的村口。

    稻香村的村民瞧见平安和老黄牛在夕阳之下缓缓入村的身影,不由都使劲擦了擦眼睛。

    昨天平安去放牛,到了入夜时分都没回来,他家的邻里,沾亲带故的爷叔伯嫂无不出动去找,找到月上中天,将大半个山头都走遍了,硬是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最后实在是太晚了,没办法才作罢。

    然而到了天刚刚蒙蒙亮,他的娘亲梁氏没死心,又上了山,结果还是没找着。

    就在大家以为平安已经遭难没了人的时候,没想到平安和老牛,一个不缺的又走了回来。

    见着平安回来,梁氏呼天抢地而出,搂着就是一顿嚎啕大哭,终究是太过害怕,以至于失了常态。

    还是村里辈分最老的老太公发话说,人回来就好,有什么事往后再说,才让梁氏擦掉眼泪,泛活了过来。

    平安带着老牛平安归来,虽是虚惊一场,但他的娘亲梁氏还是在夜幕降临前,领着他,带了一篮子的鸡蛋,一个个亲自上门去感谢昨晚帮忙寻他的邻里和亲朋。

    至于平安带回来的那一大笔银子,梁氏惊怕之下,愣是一动没敢动,连夜用一个陶瓮装着,深深埋在了床底下。

    要是别个人家有夜遇神女授金这种事,大概会认为是自家祖坟冒青烟,时来运转铁成金了。但梁氏不是黑黑眼珠子见不得白晃晃银子的财奴,反而想的是不是儿子遇见什么异事。

    虽然确定是真的银子无疑,但谁会平白无故的送给一个放牛的顽童一百两银子,这让梁氏不得不慎重。

    何况财不可露白,梁家忽贫乍富,不知道惹红多少见不得别人家发财的人的眼睛,以至于可能会因此埋下祸根。

    对于一户人丁单薄的农家来说,一下子得了一百两现银,的的确确是富起来了。稻香村拥有庄园一座,土地最多的陈家,一时半会怕都凑不出一百两现银来。

    等事情安定下来后,梁氏就让儿子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自己听。

    对于儿子口中的“神仙姐姐”,梁氏也不知道怎么去判断,那究竟是人,还是什么?

    但儿子的的确确是被她救了,这点没假。她想了一夜,最后只能归咎于菩萨保佑,儿子有贵人相助。虽然明知事情有点诡异,但没敢往神神鬼鬼那方面去想。

    既然不知道对方是谁,梁氏就只能想着以后去烧香拜神的时候,为对方祈福,以表达无法当面回报的谢意。

    同时,梁氏叮嘱儿子,叫他千万不要将自己得到神仙姐姐帮助,赶走了饿狼,救回阿黄这些事说出去。要是外人问起,就推说是在深山里迷了路,转了一个晚上才侥幸转了出来。

    梁平安的父亲见背得早,可他年少聪慧,道理经母亲掰开揉碎说给自己听之后,随即将昨晚的所见所闻埋在了心里。

    直到大半年后,村里来了一位游方道士,从梁平安保留的那一条素白丝巾上面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话分两头。

    聂小倩看那唤作平安的孩子心地质朴,又见他家境贫寒,深秋时分都还要冒寒放牧,决定帮助他。于是在日出之前,留字巾一条,银子百两,当作是贫困助学金吧。

    以这年头银子的购买力,一百两,省着点,足够一户农家的十年用度。十年,差不多已经健康成人,能自食其力了。

    做了鬼,还可以帮助到他人,聂小倩欣慰得来念头通达之下,鬼身飘飘欲仙。

    当然,这都是假象,哪里会如此简单就飞升了。所以她还是沉下心来,继续写她的小说。

    做人的时候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做鬼的时候就更不能半途而废了。

    只是让她比较意外的是,她的随手之举,竟然很快就“人”上门来报恩了。

    聂小倩不是昼伏夜出的夜猫子,但毫无疑问,鬼比夜猫子更加夜,就如那一句诗所说的,黑夜给了她黑色的眼睛,她却从不用来寻找光明。

    月华初上,聂小倩一如以往,早早就坐在了水中居里,思索着小说的事情。正神游天外间,突然听到了一阵很熟悉的啾啾声,回头就看见了那只白狐。

    白狐毛发洁白如雪,根根散发着毫光,精神状态很好,看上去之前受的伤似乎已经痊愈。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就像是老熟人一样,聂小倩很愉快的拱手作揖,朝白狐行了个礼,这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

    相比起女子的万福,她更喜欢作揖。

    白狐本就彬彬有礼,它人立而起,拱爪作揖,神态严肃而认真。

    “令狐兄,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呢?”聂小倩忍着澎湃的笑意,问道。

    至于为什么称呼白狐“令狐兄”,不过是她想到某部小说,一时兴起的玩闹话。

    啾啾的,白狐听了先是叫唤两声,然后蹦蹦跳跳,手舞足蹈起来,仿佛在表达心中的欢喜,然后它伸爪子指了指身后的一个角落。

    聂小倩顺着看过去,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枚鸡蛋大小,红彤彤的果子。

    这枚鲜得娇嫩欲滴,看着垂涎,忍不住要咬上一口的果子,聂小倩不由得想到:“这是传说中的朱果,还是那一类在玄幻武侠修真世界拥有很神奇药效的异果?”

    然而无论这果子有多么的奇异,她是一只鬼,吃不了这些东西,所以面对令狐兄的好意,她只能笑笑,表示心领了。

    白狐见聂小倩婉拒了自己专门送过来的异果,小小的眼睛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然后在接下来好几天,每个晚上,白狐都会衔来一些事物,或是不同品种的异果,或是其它能吃的东西,但聂小倩哪里需要这些东西。

    眼看着聂小倩不喜欢自己带来的事物,白狐表现得似乎很烦恼,有些闷闷不乐的道别而去。

    又过了几天,白狐没有再出现,聂小倩以为它已经离开了。毕竟这里是招魂岗,是兰若寺,千年老妖婆的地盘,白狐也许修得一些妖法,通了人性,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老妖婆的敌手。

    白狐频繁在这附近出现,是有可能引起老妖婆的注意的,聂小倩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曾叮嘱过白狐,让它不要再来,只是白狐性子倔强,丝毫不为所动。

    这不,白狐有三四天没来,结果到第五天晚上,又出现了。

    这次过来,它没有带任何的东西。

    “你让我跟你去?”聂小倩看了许久,才看了出来,原来令狐兄是要自己虽他一起走,“那就有劳令狐兄带路了。”

    于是接下来聂小倩跟在白狐的身后,往黑风林走去。

    走了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来到了昨晚帮牧童平安和他的阿黄找的那个栖息的山洞。

    谁知聂小倩只是一个驻足,白狐就又叫唤了起来,听声音仿佛是催促她快点跟它进去。

    “里面有什么吗?”

    聂小倩心里多了几分好奇,那晚她曾仔细检查过,里面就是一个空旷山洞,什么都没有。

    “难道几个晚上的时间,就有了什么不同?”

    疑惑间,她跟着飘了进去。

    黑漆漆的山洞里,白狐那两点摇曳飘摇得好像鬼火一般的眼睛,更亮了。

    啾啾,聂小倩听声音巡视过去,只见白狐站在角落处,一只前爪伸出指着地面,那里赫然躺着一个本子。

    “掉山崖遇宝,进山洞得秘籍,这是有奇遇的节奏啊。”

    一瞬间,聂小倩脑中闪过无数小说,主角获得奇遇的描写,其情其境与现下何其相似。

    她不禁叹了口气,嘴里喃喃有词“太俗太俗”的,走过去,将本子捡了起来。

    那是个泛黄得来,翻的还有点绵烂了的本子,封皮上写着“太阴炼形法”这么几个古拙大字。

    “千般法门,无穷大道,我只问一句,可得长生么?”

    聂小倩不是焦飞,不问长生,她也只问了一句:“令狐兄,这是给我的么?”

    白狐啾啾两声,小脑袋点得两下。

    聂小倩咳嗽两声清清喉咙,颇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终究是好奇,于是紧着脸说:“好吧,孔老夫子说,做好事拿报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令狐兄慷慨,那聂小倩就却之不恭了。”

第十二章 灵狐拜月炼长生

    碧空无云,苍露湿衣。

    聂小倩和白狐站在林子边上的一个水潭子前。

    白狐有灵,为报答聂小倩的救命之恩,先是衔来许多珍奇异果,见她不需要,觑得聂小倩喜欢读书写字,喜欢邀月对赏,于是就送来一本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修炼古本《太阴炼形法》。

    这是个有妖有魔有鬼有道士有和尚有武林高手的世界,所以看到一本修炼法诀,聂小倩初初惊讶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她刚刚穿越到来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练武练成武林高手高手高高手,修真,羽化飞升得道成仙,然而遗憾的是,她是一只鬼,还是一只被拘禁起来没有自由,朝不保夕的女鬼。

    树妖和女鬼倒是见得多了,武林高手没见着半个。至于到处去游历,拜师学艺,即便能到处去,结果恐怕也是师没拜成,先被得道高人给消灭了。

    人死为鬼,可不知道是不是人和鬼都想与自己的过去划分界限,人鬼从来都不能两立。遇上了就是一场好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所以聂小倩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这样一只悲催衰气到极点的女鬼,能够有什么不凡的奇遇。

    万万没想到,只是见一个牧童可怜,帮助他寻牛,顺便救了一只白狐,然后修炼秘籍就到手了。

    这是不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捧着古本,聂小倩神游八极。

    要是通过这《太阴炼形法》修炼有成,或许就不用等到燕赤霞那样的世外高人,自己就能解救自己了。

    等待别人的打救,终究不如自救更可靠稳妥,人不救鬼鬼自救嘛。

    啾!啾!

    聂小倩因为修炼法诀想着出神的时候,白狐出声把她唤醒过来。

    “怎么了?”聂小倩见白狐指了指自己手中的《太阴炼形法》,又指了指天空那一轮明月,“莫非《太阴炼形法》与月亮有关?”

    她还没有来得及翻阅,见白狐如此,便从法诀名称中的“太阴”两个字延伸开去。

    东海久摇荡,南风已骎骎。

    坐使青天暮,小星愁太阴。

    这几句诗中的“太阴”,正是讲的月亮。

    当然,“太阴”的解释还有许多,例如《易·系辞》中说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中就包含有太阴。而正经十二脉中,手太阴肺经,就又有一个太阴。

    《六脉神剑》,其中剑路雄劲、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的少商剑,就是走的手太阴肺经。

    不过既然白狐都已经指明,这“太阴”,自然是指的月亮。

    白狐的性子似乎很急,它指了指月亮之后就像人一样盘坐了起来,两个前爪搭在后爪上,佛祖拈花一般,打起坐来。接着仰首望月,张口一吐,一颗黄豆般大小,晶莹剔透的丹丸从口中吐出。

    依稀之间,聂小倩感觉月光好像更亮了一点。

    月华淡淡,如丝如织,从天上垂落而下,与丹丸相互交映,呈现出氤氲的光华。

    “有狐在月下,仰首望天际。气一呼,有丸自口中出,直上入于月中;一吸,辄复落,以口承之,则又呼之如是不已。”

    聂小倩脑中不由浮现这么一段文字,随即讶然叹道:“这不就是传说中灵狐拜月,呼吸吐纳,吸取月亮精华吗,令狐兄果然是只灵狐啊。”

    灵狐拜月,这般日积月累下去,最后岂不是要修成狐狸精?

    想到似乎所有过往记载,狐狸精都是雌的,聂小倩不免有些遗憾。“令狐兄啊,要是你真的修炼成了狐狸精,这‘令狐兄’三字到时候可就称呼不成了。”

    她在一旁感慨,那边,白狐似乎只是想要给她示范一下,表演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双小眼睛精光一闪即收,却是丹丸已经收回体内,光华散去,一切恢复如初。

    正是白狐有灵吟皓魄,肯教幽暗取丹枝。

    不过就在聂小倩要鼓掌喝彩之际,突然雾林声震,风起波澜,夜枭悲啼,宿鸟惊飞。

    似乎在林子那边,有什么恐怖的庞然大物正狂涛怒潮一般覆压过来,群兽奔逃。

    聂小倩想到脚踝上戴着的摄魂铃,想起那阴森狡厉的老妖婆,脸色大变。

    “快进水里躲一下。”

    她左右看时,不由分说,伸手就将一旁正惊愕的令狐兄一把塞进了旁边的一个水潭子里。回头看见手上把持着的《太阴炼形法》,也是连忙收回袖中。

    她手上的动作才刚刚做完,如匹练一般的水袖还在空中飘摇,一团其乱如麻,似莽藤纠结绞缠的虬枝张牙舞爪的,仿佛贲张潮水,纷沓而至,尘土翻滚,簌簌之声不绝于耳。

    眼看着莽藤最后不断扭曲着聚拢成形的模样,果然是老妖婆到了。

    老妖婆来得太快太急,身后诡异蔓藤尚未尽收,乱蹦乱打,它恍如未觉,只一个劲用鼻子在空中乱嗅。

    直至没嗅到什么,它才转过身来看聂小倩,神色略显阴沉的说:“老身刚刚在兰若寺那边感应到苍穹有月华似水倾泻而下,黑风林这边灵力如丝如绵,分明是有灵物在吐纳。”

    老妖婆明明是妖,却从不说自己修炼得来的力量是妖力,而是称之为灵力,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万物有灵。

    它一边缓缓的说话,一边绕着水潭子转了一圈,最后来到聂小倩身旁,盯着纹丝不动的水面:“小倩,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之处?”

    聂小倩没有看水面,微福行礼,没有直接回答老妖婆,而是念了几句文章:“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寒秋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李白这篇序文,以诗笔行文,字里行间洋溢着无限的诗情画意,气魄饱满飘逸俊爽,令人读之心胸开阔,豪情纵横。

    千年老妖,不学有术。

    老妖婆虽然不怎么读书开蒙,却听懂了聂小倩所念的词句。

    聂小倩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形象,是好读书,喜作文,爱游山玩水,以至于老妖婆在听了李白的序文后,以为聂小倩是在学古人秉烛夜游,又因为聂小倩的阴魂太过弱小,以为她应该没有能力感知灵力的波动。

    当然,老妖婆不知道她所念的文章是李白写的。

    一番考虑过后,老妖婆觉得自己是在问道于盲,嗤笑了一声,蔓藤抽动间,就消失在了聂小倩面前,来得突然,去得快。

    又过了大概小半柱香的时间,聂小倩确定老妖婆确确实实是走了,她才赶忙把手伸到水潭子里去,捞得几捞,将白狐捞了出来。

    然而白狐被捞出来之后,撑起来的肚皮滚圆滚圆的,四肢已经挺直,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就像是死僵了。

    聂小倩心下一惊,就想采用溺水急救挤压法。

    在这种紧急关头,她也没有时间去想,究竟施用在人身上的溺水急救挤压法是不是能用在白狐身上。

    噗!

    还好,就在她的手即将要落在那滚圆的肚皮上面的时候,令狐兄噗的,一口脏水喷了出来。

    脏水喷出,白狐咳嗽得几声,悠悠醒转。

    聂小倩在怜惜之余,不免就想要很可恶的问上一句,令狐兄你修法万千,其中就没有一门龟息之法吗,居然饮了这么一肚子脏水?

    白狐不知道聂小倩在想些什么,颇有点困难的爬起来,又呕吐了几下,肚子才瘪了下去。

    可能是因为刚刚老妖婆冲过来的时候妖气冲天,威煞太盛的场面让它害怕,所以它不敢再在这里逗留,模样有点可怜的朝聂小倩拜了几拜,就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了丛林里,烟雾中。

    这也许是久别离!

第十三章 时来运转得机缘

    惜别白狐,聂小倩回到了水中居。

    接下来一连几天,每一个夜晚她都捧着《太阴炼形法》再看。

    纯粹的阅读,同时暗暗在在心里细细琢磨其中的词句其中的法则窍诀,但她并没有尝试着动手修炼。

    因为令狐兄演练《太阴炼形法》,引发月华倾泻灵力波动,老妖婆闻风而动,山崩海啸般扑来,差点就撞了个破,可见老妖婆对这方面的问题是十分敏感的。

    老妖婆千年修行,槐树本命盘根错节通达不知几里,招魂岗、兰若寺乃至黑风林附近都是它的地盘。

    她要是在这附近修炼,不可避免的生起波澜,引来老妖婆的注意。以老妖婆阴狠刻薄的毒辣本性,要是被发现了她在暗中修炼,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欲速则不达,低调才是王道。

    紧紧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直至七天后,将这第二部小说写完,聂小倩才在某一个晚上,趁着悄悄落下的夜幕,提着竹篮子,出了黑风林。

    最近一段时间,老妖婆忙着炼制本命法宝,又因为笃信有那一对摄魂铃对聂小倩的牵制,在某种程度上,它最大限度的放松了对聂小倩的控制,让聂小倩比之前有了更多的空间。

    聂小倩进县城,没有投往王家大宅,也没径直去王家四宜斋,而是先去了李家庄园,如今的槐树胡同鬼宅。

    李家鬼宅往来的只有飞蝠野鼠虫蚁,因着表面的森严鬼气,别说人迹罕至,压根就没有人迹,是最好的修炼场所。

    按照将近两个月时间的判断,这县城里应该是没有能够识破她修习《太阴炼形法》的得道高人的。

    《太阴炼形法》,乃是盗先天月华,补后天之元,修炼形体的一个法诀。

    山精野怪通灵性,练了这法诀之后能塑体修形,得天地灵力,成就变化万方的妖身。

    至于没有实体的鬼,想要像令狐兄那样,把凝练初成的丹丸,吐纳月光里的月灵之气是不可能了。聂小倩也不知道有形无质的鬼,究竟合不合适修炼这《太阴炼形法》。

    她就是心里存了个万一,鬼身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修炼成功,她都不可能放过。

    步入寂静清幽的李家鬼宅,多日没来,老地方,阁楼里的灰尘又积了不少。

    她挥一挥衣袖,拂走最后一丝尘埃,趺坐,息心,静虑,存神,睁目,眺望苍穹。

    定心凝神来锁意,吐故纳新方聚气。

    所谓定住心猿能安神,锁住意马能立命。

    聂小倩自做鬼以来,几乎日日读书写字,不存发财之念,更无永生之想,自然很容易就定住心猿锁住意马。

    “明月当空,光无不通,虚室生白,神明自来。”

    “月藏玉兔有阴阳,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

    “太阴生阳,阴阳合一,龟蛇盘结性命坚,水火相济五行颠倒,脱胎换骨尘垢不侵,火种金莲。”

    ……

    有心无意之间,脑中《太阴炼形法》法诀如潺潺溪水,缓缓流淌。

    于肉眼不可窥见之处,月华丝丝缕缕垂下,似锦如织,落入李家鬼宅的阁楼里,与聂小倩的阴魂一接触,顿时发生了无形的碰撞。

    吱吱吱!

    这一碰撞,躲在阁楼乃至附近房屋里的飞蝠野鼠虫蚁好像遇上了天敌,无不纷纷夺命潜逃。

    在清冷皎洁的月光之下,黑压压的一大片,狼奔豕突,令人望而生畏。

    却是月华纯净剔透,与聂小倩久居极阴之地,被动纳入阴魂之体的阴煞之气有如水火之不能相融。

    聂小倩心境通明,感知到月华与阴煞之气的激烈碰撞,瞬间就明白过她必须用月华先将阴煞之气驱逐炼化了。

    小青她们那些女鬼,初初大概也是善良人家的儿女死后的阴魂,未必就像现在这般毫无羞耻之心。

    之所以会心甘情愿成为老妖婆手中的棋子,除了抵抗不过老妖婆的威逼利诱之外,应该还有无意中纳入了不知道多少兰若寺那一片极阴之地所带来的阴气、煞气、尸气、鬼气、戾气和怨气。

    各种驳杂的负面之气凝聚一身,又深陷妖窟鬼地之中挣扎不脱,大概就是圣人也都堕落了。

    这不,阴煞之气实在太过恐怖,以至于飞蝠野鼠虫蚁这些生灵感知之后,都狼狈逃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聂小倩即将功行圆满。

    功行圆满,并不意味着她将所有的阴煞之气驱逐去体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那被迫纳入体内的阴煞之气就好像深入骨髓的病痛,只能一丝一丝慢慢驱逐炼去。

    所幸她在兰若寺那片极阴之地待的时间不太长,体内的阴煞之气不是很多,只要她将《太阴炼形法》练得纯熟了,随着汲取的月华越来越多,炼去阴煞之气只会越来越快。

    然而就在聂小倩准备收功站起来的时候,隐隐约约的,有什么东西像春风拂面一般,从四面八方拂来。

    这种吹拂,几乎没有力度,而且与汲取月华,肢体有酥绵之妙感不同,她此刻身心乐融,暖洋洋的,就像是在温泉中浸泡,被被泽滋养。

    如果实在要找个形容,就如老杜所写的那两句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这些是什么?”

    聂小倩一个疑惑,心境没守住,修炼立即就中断了下来。

    可让她感到惊奇的是,那种被春风滋润的暖融之感并没有消失,还在继续,尽管已经微弱到几乎不能察觉,但聊胜于无。

    冥冥之中聂小倩感觉到,她修炼的《太阴炼形法》就像是一个契机,打破了某一种壁垒,才有了这个意外的收获。如果没有《太阴炼形法》,她可能就错过了打破壁垒的机会。

    这个意外的收获,令她古井不波的心兴起了惊涛骇浪,几乎是欣喜欲狂。因为那些汇聚而来的润泽之感,让她感觉到阴魂在一丝一毫的凝实着,或许在瞬间的数量上无法与月华相比,但胜在直接迅速。

    更重要的是,这一丝一毫是连绵不绝,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中的。

    也就是说,只要她不是魂飞魄散了,即便不再修炼《太阴炼形法》,她的阴魂也是在不断的壮大。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她聂小倩就要利用这丝丝毫末、缕缕垒土、起脚跬步,成巨木,起楼台,行千里,炼阴魂,凝形体,脱笼牢,得自由。

    至于长生久视,那个太遥远了。

    一万年太久,她只争朝夕。

第十四章 倚马可待大家语

    聂小倩从李家鬼宅出来,阴魂轻飘飘的,提着竹篮脚不沾地往王家四宜斋而去。

    四宜斋的伙计也姓王,叫王洵,草字凌枫,与王家隔了不知道多少代,勉强算得上沾了点亲带了些故。

    王洵上过两年私塾,因实在缺少读书天赋,家境又不好,到了15岁那年没继续进学,其父走了更亲近一点的王家人的门路,给他在这书铺子里找了份当跑腿小厮的活儿。

    他勤快老实,又识字,几年下来,学会了能写会算的本领,倒是承担了四宜斋大半的事。

    王老夫子反像是个庙里泥塑的偶像一般,只坐镇店里,很少理事,也就是有卖文的来了,才由他来出面。

    毕竟是读了几十年,把书读老了的老人了,虽然文章写得连鬼都嫌酸气太重不愿意看,但眼光还是有一些的。

    这许多年来,看中了不少好的时文和词话本子,很是帮助四宜斋赚了不少钱。

    只不过也因为赚了钱,为人就越发清高自诩,乖张固执己见了,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更容不得旁人忤逆。即便是王洵,是店里的老伙计了,在他面前也轻易不敢大声说话。

    王洵正拿着鸡毛掸子忙着除尘,眼睛的余光瞥见一个柔美的影子从黑暗中幽幽走来,不由回头去看。等倩影的真面目呈现在灯火之下,那素若春梅绽雪,洁似秋菊被霜的逼人光彩,让他一愣,顿在那里,惊讶得嘴巴都张开了合拢不过来。

    在聂小倩进了店里,朝他微微行了一个礼,他手中的鸡毛掸子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才如梦初醒,想起这是自家大小姐情如姐妹的朋友,一下子慌张了起来。

    这一慌张就想用笑来掩饰,殊不知笑得比哭还难看,手足无措的,跌跌撞撞就冲向隔了一道帘子的里间。

    王洵冲进里间,朝王夫之叫道:“夫子,夫子,客人,有客人,有客人来了。”

    王老夫子正眯着眼睛凑在灯火前,聚精会神的看书,听见店里伙计唤了几回,只觉聒噪得紧,有些没耐烦的挥挥手,头也没抬道了一个“坐”字,示意既然是客人,那就自己找个座位坐着,等他把书看完了。

    在这种时候能到四宜斋里来的,都是那些写了几笔酸文的读书人,来卖文章的。

    混到这个份上的读书人,不是穷措大是谁。这郭北县县城的穷措大,当真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想要招呼都招呼不过来,所以能让其在店里有一席之座,王老夫子自以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聂小倩是已经死过一次的鬼,虽然无法笑口常开,但遇事豁达,隔着帘子,看王老夫子在里面静如高山不动,头没抬的叫了个“坐”字,也没有什么被小瞧了的恼怒感,更没在心底暗骂这老夫子“穷措大骨相,田舍翁嘴脸”。

    她只是闻言把竹篮子放到一边,找了一个座位坐下,静静的感受着那种令她感觉舒服的拂体之感。

    如果不是她紧捏《太阴炼形法》法诀,几乎是察觉不到这种潜移默化的改造壮大凝炼,实在是太过微弱了。

    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是从李家鬼宅出来,往这边走,这拂体之感好像更加强烈了一丝丝。

    却说四宜斋的伙计王洵,在里间请不动王老夫子,惭愧的出来。

    聂小倩自觉上次的荆钗布裙,装穷的形象太过失策,所以这一次换了装束,云髻长梳,青丝遮额,一袭栀子花白的银泥罗裳襦裙,墨青有晕,织雨堆烟的窈然双眼,如一阕清婉宋词,玄韵淡泊,逸气虚袅。

    在王洵的眼里,已经是太过光彩照人,让四宜斋整个亮堂起来了,以至于刺激得他连头都不敢抬,不敢多瞧聂小倩一眼,似乎瞧多一眼就要被亮瞎了一样。

    正沉浸在想要弄清楚那对自身阴魂进行着潜移默化的改造壮大凝炼,却近乎虚无的粒子是什么的聂小倩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书铺子的伙计的蹑手蹑足,大气不敢出,唯恐惊动广寒仙子,姑射神人一般的谨慎姿态。

    如此好半响,四宜斋都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得风从外面刮进来的呼号之声。

    直到两手捧书的王老夫子动了动,空出一只左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因为太凉,头还是没抬的朝外面忙碌的的王洵叫了一声。

    “茶。”

    王洵才赶忙放下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捡回来的鸡毛掸子,走到隔间提出来一个热气蒸腾的茶壶,进去给王老夫子倒了一碗,出来,视线划过聂小倩那一方所在,恍然大悟的旋风一般冲到隔间,洗了又洗烫了又烫一个茶碗,端出来,给她倒上一碗。

    整个过程因为太过紧张,连“多有怠慢”这样的客气话都忘了说上一句,就迅速避到了一边去。

    又过了一会,里间再次响起动静,王老夫子终于看完了那几页书,抚着下巴的一小撮山羊胡子,煞有介事地踱着方步走了出来。

    他在店这外间没看到王洵,脸上的皱纹深陷下去就要发作,觑见边上安坐不动的聂小倩,眉头皱了起来,心下不喜,但还是清了清喉咙,道了两个字:“请坐。”

    聂小倩沉思时微微垂下的螓首抬起,听见王老夫子的作态,没有喜悦没有局促,而是站起来以尊老为名稍稍一福,然后随着王老夫子往里间走去。

    于待客之道上,里间比外间更隆重一些。

    王老夫子请聂小倩到里间就坐,接着到外面叫了王洵把茶水提进来,惜言如金一般再道了两个字:“请茶。”

    待客之道行完,他就出了来。

    王老夫子做得一斋之主,自然没有迂腐到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他认为一个女子,整日到外面抛头露面,把那文章写来发卖,与男子言利争利,实在是有失体统。

    何况词话唱本小说,不过是小道尔,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过聂小倩写的那部《上错花轿嫁对郎》很好卖,刻印了上下两册,2两银子,卖了几百套,底下出租生意也做的好,刨去成本,利润高达好几百两,让他无法不用四宜斋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来招待聂小倩。

    王老夫子在外间有些想不明白这个世道何时变化成这个样子,并为此出神的时候,王洵凑了上去,小声的在耳旁说道:“夫子,墨宝。”

    原来四宜斋有个规矩,只要是在四宜斋卖文章卖得好的,照例都会请对方留下一副墨宝。一来是联络情谊,二来嘛,若是那卖文章的将来高中了,四宜斋得了个镇店之宝的同时,还得个识人的好名声。

    他有些气恼的回头瞪了王洵一眼,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让聂小倩给四宜斋题字,哼,一个写了些微末小说的女子,留什么墨宝。

    然而聂小倩写的小说卖得好,这是有目共睹的,王老夫子笃信无规矩不成方圆,不好自己就破了这个规矩,最后只能让王洵到里间言明此事,伺候了笔墨,请聂小倩题字。

    王老夫子则是坐在柜台后面,拿了个本子,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干净。

    只是他翻开还没来得及开看,王洵就端着东西走了出来。他斜瞟过去一眼,见王洵眉宇间隐隐有激动之色,不由更是气恼:“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分明敷衍了事,真真不当人子。”

    王洵不明白为什么夫子总对大小姐的闺阁密友聂家小姐这般作色,鼓起勇气反问道:“回老夫子的话,聂家小姐才思敏捷,有倚马之笔,一幅对联原也不用太长时间。”

    所谓的倚马之笔,指的是文思敏捷,题目出来立即就能开写,写得极快极好。

    对王洵说的倚马之笔这种形容,王老夫子当然是不信的,聂家那个什么小姐写的那个本子固然是风靡县城大小闺阁,但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县城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没见过真正的好文章。

    “拿过来。”

    王老夫子颇是不豫的吩咐王洵把题字拿过来,准备看过之后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店里被一个女子迷得七荤八素,头脑已经极度不清醒的小伙计。

    王洵心里颇是不忿,想要争辩,但在王老夫子手中权力的压力之下,只得小心翼翼的把手中的题字呈了上去,实际上他也有心让手里聂家小姐的墨宝震一震王老夫子。

    王老夫子目光落在白纸黑字上,第一眼看的是字。

    但见字字用墨清和爽朗,浓淡有如云烟,笔划毫芒转折圆转流丽,时敛时放,能含能拓,寓刚健于妍秀之中,韵态尔雅温文。

    “好字,当真好字。”

    王老夫子还没来得及看字意,只看了字形,并且只是一眼,就忍不住在心里赞道。因为这十里八乡的,怕也没有几个能写得出这么一笔好字来。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待得品味了字形,再读字意,王老夫子心下一震时,不由得就念了出来。

    王洵的眼睛紧紧盯着王老夫子,听王老夫子嘴里无意识的重复念叨着这一幅对联,看他一张橘皮老脸涨红了起来,有些气浮如流水不安的模样。

    并不知道王老夫子正在琢磨着这一幅对联,已经有些魔怔了,因为他越是琢磨,就越是觉得这幅对联中的每一个字都很俗,却每一个字都包含着至理。

    琢磨到最后发现这两句话,却是把太史公所说的,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一等前车之鉴给所说了个通通透透,好不淋漓尽致。

    若非胸中自有丘壑,气象万千,如何道得出这等石破天惊的大家之语?

    然而,这都是一个之前他瞧不起的小女子所写。

    想到这里,王老夫子涨红的脸皮发起热来,由红转青又转白:“这如何可能,这如何可能?”

    “夫子,夫子?”王洵见着王老夫子这般摸样,生怕他一个不好犯了癔症倒下,赶紧搀扶住他,出声叫唤。

    没想王老夫子突然清醒过来,一把就挣脱了他的搀扶,还连连吩咐:“快,快请聂家小姐上座,上客间座,上香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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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曲化蝶诉情殇

    王老夫子所说的客间座,其实就是王琼英在四宜斋的专用房间。

    她每次到四宜斋找新书,免不得要待上一时半会,身为王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是不可能与那些穷书生一起在外面打成一片,挤出臭汗挤出热浪来。

    专用间安在后院里最僻静的一个宽敞的所在,构造独特,装饰典雅。

    从外间的硬板凳到里间的椅子,再到王琼英的专用房间的软塌,规格待遇一层递进一层。

    就连茶水也被换掉,茶具是名贵通透的琉璃盏,茶是上好的茅山小雀舌,那一盏宛如山水图一般的茶水送上来,还没还没喝呢,就已经香气四溢,透人心脾。

    上次聂小倩在这里待过一次,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能是碍于老脸,王老夫子请聂小倩上座之后,只是捧着那一幅对联在外间装模作样的仔细研究品味,让王洵跑腿伺候。

    王洵这些年在四宜斋是伺候客人,伺候王老夫子,是伺候惯了的,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当跑完腿下来,心中不解,就很想问上王老夫子那么一句:“对聂家小姐,夫子何以这般前倨后恭?”

    然而他终究是个小伙计,没敢当面问出来,只暗地里腹议了一下。

    堤哒堤哒的,马蹄声在店门口响起。

    王洵听到看见了二话不说连忙赶了过去,接过缰绳。

    王琼英从马上下来,风一般就进了店里,留下一阵袭人的香气,让王洵有些发晕。

    店里正端坐着品读对联的王老夫子,听到王琼英闹出来的这么一大动静,眼皮子微抬。

    他心里清楚,是王洵找人通知到王家大宅那边,王琼英知道她的小倩姐姐到了四宜斋,甚至等不及走路过来,就骑了八少爷的马匆匆赶了过来。

    “九姑娘。”

    虎死不倒架,读书人自然要维持读书人的风骨,王老夫子虽然屡试不中,但风骨尤其高古,所以他没有低声下气的凑上前去,而是道了三个字,算是打招呼。

    毕竟是店主的大小姐,看见了硬是当作没见,未免太过无礼。

    “夫子。”

    王琼英也是知道王老夫子的性子的,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上次的本子的事,因为花了一大笔银子,耿耿于怀都不知道了多久,直到后来大卖,才稍稍露出了点好脸色。

    可偏偏这王老夫子又是王家里的老人,年岁资格高到连父亲见到了也要问候上一句的,所以她也不得不忍着不耐,叫了一声。

    “聂家姐姐呢,不是到铺子里来了吗?”王琼英在店里环视一眼,没看到聂小倩。

    “在后面。”王老夫子指了指通往后院的那扇门。

    王琼英点点头,她来之前是有点担心夫子会因为看聂小倩不顺眼,从而把聂小倩凉在外面,被寒风吹的。

    “哼,老冬烘,这番倒是长眼神,晓得小倩姐姐是个有才学的奇女子。”

    她在心里哼了一句,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就往后院走去。

    跨过门槛,果然看见那客间里打着明灯,门也是虚掩着的,淡淡熏香若有若无的往鼻子前缭过。

    王琼英也不知怎地,就是看这位小倩姐与别个不同,上次才见面,不过谈今论古分韵联诗了一会,就觉得议论相合,情意相投,好像是上辈子带来的熟悉一般,以姐妹相称开来。

    想到好不容易有了可以亲近的,谈得来的伴儿,却好长时间没有见面,让她日日都是想念,偏生忘了问住所,想要见都见不着,时间久,心中就积了些怨气。

    所以人还未进去,声音就先进去了:“姐姐好狠的心,一个月都不曾到妹妹这边走动,让妹妹好生想念。”

    正在屋子里继续琢磨那看不见摸不着,却对阴魂大有好处的未知名粒子的聂小倩,听了声音,接着见到王琼英轻嗔薄怒而来,嗔怪里一开口就先带了三分撒娇的意味,软糯软糯的,听在耳里让她感觉分外有些吃不消。

    聂小倩不得不未语先笑,举手投降:“是姐姐的不是,在这里给妹妹陪个罪。”

    解释就是掩饰,她索性就没有解释,干脆利落给道了个歉。

    这不,她这一柔声道歉,王琼英就无法再嗔怒下去了。

    王琼英问过聂小倩的近况,说了会体己话,然后想起王老夫子的前倨后恭,好奇之下问了聂小倩,想要知道聂小倩究竟做了什么,让王老夫子那等顽固不化的老冬烘都能顺了下来。

    聂小倩随即说了写对联的事情。

    王琼英毕竟年少,未能如王老夫子那般深刻的体会到那幅对联的道理,不过聂小倩姐姐,身为妹妹,姐姐能有这如此大才,自然是哼哼得几声,与荣有焉的说道:“对那等老顽固,就是要用真正的才学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方能老实下来。”

    聂小倩不禁莞尔一笑,王琼英人前颐指气使,大小姐脾气十足,在她面前往往往流露出少女活泼调皮的一面。

    王琼英调侃了王老夫子一句,转眼,视线落在了聂小倩的竹篮子上。

    聂小倩注意到她眼神里炙热的目光,当即笑道:“看来琼英妹妹想念姐姐的话是假,想念姐姐手里的文稿才是真。”

    “王琼英对姐姐是日思夜想,顺便想一想姐姐所写的本子。”王琼英狡黠一笑答道,那边,手就伸到竹篮子里去了。

    聂小倩写的这一部小说,时间上花费更大,所以王琼英取出来的是一叠比《上错花轿嫁对郎》还要厚上许多的文稿。而第一张,赫然只有“梁祝”两个秀逸的大字。

    “姐姐这本子里的梁祝,可是说的义妇冢,地裂、入坟、化蝶的故事?”

    王琼英是个喜欢看小说听故事的,梁祝是民间流传了上千年的传说,虽不至于家喻户晓,却也很多人都知道,而且早在明以前就有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剧出现,叫《祝英台死嫁梁山伯》。

    她一看到“梁祝”二字,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上去。

    “是的。”聂小倩点头答道。

    她再一次从情字着笔,继续谱写凄艳绝美的爱情恋歌。

    上一部的《上错花轿嫁对郎》是开拓,这一次的《梁祝》是巩固,路子是绝对清晰的。

    《祝英台死嫁梁山伯》在她的记忆中也是有的,只不过这一出戏剧,情节比较简单松散,与时下的词话小说都是大同小异的一个模式,有很大的时代局限性。

    所以脑中装有无数梁山伯与祝英台各种版本故事的聂小倩,对推陈出新,重新演绎,敷衍出更加丰满动人的梁祝传说,是抱有十足信心的。

    港台版的,在梁祝的悲剧来临之前,恶搞成分太重,偏向轻喜剧化,模式太过超前,虽有可取之处,但恐怕很难为这个时代的“古人”所接受,所以聂小倩并没有从中撷取太多,她拿来最多的是何董电视剧版的。

    这一版旧瓶装新酒,用现代化的语言来说就是,既传统又不失先进性。

    英台求学有志量,女扮男装入书院。

    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

    一曲化蝶诉离殇,凄婉千秋成绝唱。

    都道是生死苦恋,这便是梁祝情缘。

    王琼英阅读文稿,看到抬头这带有严重剧透感的行文诗,没有抱怨,因为这本就是一出众所周知的悲剧。

    聂小倩写的这一部《梁祝》,前大半部是清新淡雅的,只有到后面才会出现凄美委婉。当然,即便是清新淡雅也有于无声处之惊雷,波澜起伏,才有看头。

    凄美委婉,梁山伯的深情,祝英台的坚贞,自然是动人情殇,让这个亘古传扬的爱情故事既超凡脱俗又令人信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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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倩女幽魂》世界,变身女鬼聂小倩。 做鬼不是请客吃饭,因为鬼不用吃饭,不是做文章,但可以写文章。 不是绘画绣花,但可以绘画修炼,能从容不迫,能很雅致,文质彬彬,温良恭俭让。重生之聂小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聂小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聂小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