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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一章 第二个

    起司不想睡的,他本打算只是闭目休息一下,整理目前的信息并制定下一步的策略。

    最多再稍稍冥想段时间,恢复精神上的损耗。他知道这里并不能称为安全所在,虽然对方已经遗弃了此处,但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

    只要人家稍微谨慎一些,趁着天亮把这里弄塌了也不奇怪。况且,他真的不想入睡,因为睡着了就有可能会做梦,梦里总没有好事。

    而且他在闭目时有强烈的预感,现在睡着做梦的概率会很大,非常非常大,他对此有着本能般的抗拒,可惜那并未起效。

    脚下是木质的地板,身旁是石砖制成的走廊,安静,整洁,令人心神放松,像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但起司很清楚他不曾来到过这样一间屋子里过,这里并非他曾经确实到过的任何地方,这里是梦中,而且这个梦的主导权不在他手上。

    梦,是少数会让灰袍感到无力的地方,他对如何入梦和联通梦境的手法还算得上是有了解,可要论起控制梦境,扭曲梦境,以及通过梦境来影响他人或传递信息,那他也得承认自己并不内行。否则,他也不会用屏蔽梦这样的手段来自保。

    这无疑是目前起司作为施法者最大的短板,但这其实也不怪他,因为大部分施法者,就连这座城市里的绝大部分法师,都不会在面对梦的问题上表现的比他好。

    原因在于,冥想会让施法者们更加直观的感受到自己的思想,也就是所谓的理智,这让他们能够与用热血思考的人有所区别。

    但他们仍然无法意识到的是,理智的源头从何而来,或者说理智究竟为何物?这个问题看起来与梦无关,但它恰恰是有关的。因为只有你能够定义意识,才能定义潜意识或前意识。

    如果说意念,意志这些基于思考能力的东西尚且能够控制,那潜意识和前意识里的东西,则完全脱离了人的主观想法可以抵达的范围,至少不在法师们能够抵达的范围之内。

    这就是为何,梦总不按常理来进行,它的开始与结束,过程与发展,都和理智无关,却又那么熟悉。

    与梦有关的魔法,通常会与巫术有关,因为理智的法师们都对非理智的梦无从下手,而不那么明确的区分直觉和理智的巫者反而能有所发挥。但那终究只是无从下手而已,如眠者那样的法师是有办法的。

    说远了,回到目前起司的处境,他能在梦中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他自己具有这个能力,长久的思维训练让起司的思考方式成为了一种本能,一种机制,某种保护屏障,它能让法师在各种状况下第一时间恢复思维能力,并立刻开始着手分析自己的处境。

    因此起司其实是可以在无干扰的状态下达到所谓清醒梦的状态的。不过那多少会影响他的休息效率,故而比起在梦中思考,他还是更倾向于在清醒时来推动自己的想法。

    可光有起司自己的能力是不够的,就如刚才所说,眼下这个梦,并不全是起司自己弄出来的,他的思维能力在这个具有不属于自己记忆和意念的梦中仍然不够稳定。

    若是他能够在不同梦境中都保有思考能力,那他的名字后面也可以冠上梦行者的头衔,可惜,做不到。

    所以起司现在还能想着这些事情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这个梦的建构者,或者实际控制者,允许并希望灰袍能够保持相对清醒的头脑和思维能力。唯有此二者同时具备,起司的现状才能成立。

    这个道理起司自己没用几秒就想明白了,不过他仍然不知道将自己带来这个梦中的人是谁。

    没办法,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太多了,而且最近又增加了几个名字。但既然对方没有表现出敌意,也没有直接把他丢到令人不安的梦中,那他或她应该暂时没有强烈的敌意。

    这样想着,起司开始挪动脚步。

    梦中不需要真的去用脚步改变自身的位置,因为梦是一个由意识组成的领域,在这里当你想要移动的时候,念头会比行动更早化为现实。

    嗯,梦里的现实。

    总之,起司只是想要抬脚,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已经穿过了走廊和由无数完全一致窗户组成的通道,来到了一座大厅之中。

    这座大厅很大,但它没有细节,准确的说,它在起司双眼看不到的地方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像,而随着起司的目光,混乱的光影就会立刻化作或熟悉或陌生的家具和器皿。

    “在这里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请现身吧。”灰袍站在大厅中央,轻声说道。不过实际上,他现在既没有嘴去说,发出的也不是声音,不过是一段意念而已。

    随着这段意念的扩散,整个大厅的样子瞬间改变,从起司熟悉的北地风格的木质大厅,转瞬变成了由石柱支撑,不设高墙的热带建筑。

    而在那些石柱和异域的家具上,可以看到大量与之前他在生命学派密室中类似的壁画图案。这些图案中的人和兽都看向一个方向,一座由黄金打造的台阶,台阶上面是丝绸覆盖的宽大座椅,座椅上坐着的人**着上身,身上用色彩鲜艳的颜料聊聊画着几抹神秘而优雅的纹路。

    起司立刻意识到,对方和那位泡在池子里的老者恐怕是一起的。

    因为除了房间中的装饰风格之外,座椅上的男人同样有一个长度异常的后脑,同样的畸形,同样的血缘,自然会有同样的地位和身份。那些侍立在黄金阶梯上那两排由各种人类身体和禽兽头部组成的雕塑,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想。

    “你见过吾的兄长了?”

    直到那人开口,起司才真正看清他的样貌。虽然颅骨与常人不同,可不可否认,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他的皮肤呈现出红土的颜色,带有微弱的反光,应该是涂抹了某种油脂类的乳膏。

    不过那都不重要,因为这个人最显眼的地方在于,他长了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这里的一般不是形容,而是他的眼睛构造确实不是人类,那就好像是将雄鹰的双目取下,再将它们放入人的眼眶一般,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我确实在生命学派见到了一位骨骼与您类似的人,只是不知他是否是您的兄长。”可能是因为在梦中,起司虽然见到了对方异样的外貌,内心却毫无波动。

    “嗯,那吾确实没找错人。”

第七百四十二章 古老者之梦

    这个出现在梦中的男人比生命学派密室里的老人要好说话的多,或许是性格问题,又或者只是因为他比那位老者要年轻一些,所以更加享受交流。总之,在这个与寻常世界时间并不同步的梦中,他们交流了很多信息。

    比如,他们是谁。按照对方的说法,万法之城中那些少数知道其存在的人尊称他们为起源者或古老者,前者是因为这些颅骨畸形的法师们主导了万法之城的建立,而后者则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活了远超人类自然寿命的岁月。

    寿命,是个微妙的东西。有人说它不关键,因为未来不可知,当下方可思,可也有人说,若无远虑,必有近忧。有的人将自己的身体视为一部机器,如庙宇般虔诚的对它进行供奉,节制自己的饮食,保持锻炼,克制所有损耗身体的**。

    有的人将身体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或者说感官媒介,他们享受这具身体所能带来的一切欢愉,声色犬马无所不求其极,你若问他们这样就不怕早死吗?他们多半还会笑你空活一生没有享受过世间的美好。

    这里不是要讨论该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的问题,老实说,这问题谁都可以聊,但聊到最后谁也没法说个大家都认同的道理。

    毕竟,大千世界,人人看似共处天地之间,但其实这天地不知道有多少层,每个人的世界都不相同,而正是这不相同的无数个世界交织成了我们共存的这个地方。

    但对于法师或者施法者来说,其实这都没什么关系,享乐也好,禁欲也好,放纵也罢,计划节制也罢,他们对寿命的认识从来都不在这些上,比起考虑自身行动与寿命的关系,魔法自身就能延寿。

    比如那些德鲁伊,自然法力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最为明显,像苍狮国境内精灵森林里的老精灵亚特伍德,哪怕是在寿命远超人类的精灵里,他的长寿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而那些接触到德鲁伊信仰并受训成为德鲁伊的人,也往往可以轻松活到几倍于常人寿命的岁数。当然,德鲁伊法术算是对延寿有着较为明显效果的法术流派了,可魔法的掌控者与长寿的老者形象之间,一直是不能分割的,魔法赐予了研习者长久的生命,研习者也用这些时间去更加精进自己的法术造诣。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起源者和古老者这两种称谓是同时存在的,甚至后者所包含的崇敬隐隐要多于前者。

    毕竟建立万法之城是功绩,而以自己的法术造诣活到现在却是实实在在能力的体现,二者有关又不完全相同。只不过,这两个称号在从男人兄长的话中得知了他们由来的起司耳中听来,就有另外一种意味了。

    统治的意味。从表面上看,整个万法之城似乎是自由的,它的前进方向来自于六大学派的商议与考量,而学派的代表也是轮流的,至少不至于出现这个时代大部分王国中官员基本由几个姓氏来承担的现象。

    但那只是表面,如果说一个古老者的存在不算什么,可如今这第二位古老者,以及他口中隐隐提及的更多古老者们就足够引发灰袍的遐想了。一群血缘相近,能力相当,在学派内部掌管大权的人,他们是否与贵族很像?乃至于,与国王很像?

    若他们真是如此,那从最恶意的角度来看万法之城,它就不再是自由和魔法的城市,而只是一个古老且具有强大力量的家族为了获得知识和魔法所建立的特殊国度,它其实并没有大部分法师认为的超然地位和崇高目标,只不过它的统治者没有坐在宫殿的王座里来进行堂而皇之的统治罢了。

    这应该会让许多厌倦了王国内部糟糕政治状况而一心想要投身研究的法师感到失望,不过这也不奇怪,既然连女巫团那样的地方都有派系和政治,法师之城里怎会那么简单呢?

    “与您交谈令我收获颇丰。只是您似乎还没有提及我们会在这里的原因?”起司在听完了对方的又一个话题后轻声说道。

    他知道这将会是这场会谈最后的一个问题,因为梦的特性便是如此,当它涉及到的内容会让人有强烈的心理或生理冲动时,它就会破碎。

    因此刚刚那些信息,说白了都只是双方的闲聊。不过起司是乐得多进行这样的闲聊的,古老者的每一句话都对他有很大的用处。只是,哪怕是在梦境中,时间也不会无限制的延长,他知道是时候了。

    “嗯,你在梦里还能计算时间?有趣,通常来说,人在梦中是没法准确掐算时间的流逝的,毕竟我们所谓的时间也不过是数字的变化,而这里,没有数字。”

    坐在座椅上的男人有些赞许的说道。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请起司上来或和灰袍平起平坐的意思,仿佛自己的高高在上是理所应当。

    “跟朋友学过的一点小把戏罢了。”起司耸耸肩回答道,他口中的那位朋友,自然是眠者。

    而在梦中数数,对眠者来说也确实是小把戏。可是就这样一个小把戏,便足够让对梦境没有研究的人感到绝望,甚至默认在梦境世界中,数字与与之相连的逻辑观念都无法生效。

    “小把戏也能起到大用处。我把你拉入这个梦境,也是为了看看你在这种环境里表现如何。镜中世界在很多方面和梦有类似之处,而且远比这里要凶险。现在看来,你至少能保证自己在梦中如常行动,那去镜界便多了几分把握。”

    听这话的意思,对方看起来是想让起司去一趟镜界。

    “我知道镜界的存在,可是不知道进入的方法。如果要对此展开研究的话,恐怕需要时间。”起司略微皱起眉头,似乎是没追上突然转变的话题。

    “不必。我能送你进入镜界。你去那里,将制造恶魔的人和利用镜子在城中实施破坏的人一道除了就是。”

    “啊这,如果您自有办法,为何不亲自前往呢?想来对您来说,这也易如反掌吧。”

    高台上的男人笑了笑,“你去,图腾学派就会成为那些妖精的盟友。我自己来,到时可就不好说了。其中的利害,你要好好算一算。”

    一瞬间,起司的脑中念头百转,可他的权衡成为了让头脑重新苏醒的契机,在他准备开口的那一刻,梦醒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下一步

    “唔。”随着一声低吟,起司晃晃脑袋醒了过来。他眨眨眼,花了两秒才意识到梦境已经消散,这里是柳树下的秘密房间,是他根据恶魔领主提供的消息找到的所在。此时阳光已经透过并不算紧密的土壤略微透了进来,将这个房间稍稍点亮。

    难以想象在这种土层密度下,上方的柳树是如何保证不坍塌下来的。但既然这里是法师的城市,这里的建筑不可思议一些也没什么奇怪。靠着墙睡着的灰袍稍稍冷静了一下后便慢慢起身,他的动作吸引了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存在。

    “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睡相很差吗?”

    有着鲜红竖瞳的蜥蜴爬在桌面上,和起司保持着一定距离说道。虽然爬虫的头部难以做出细致的面部表情,但灰袍还是能从对方的动作,以及语气里感觉出来什么。

    威道似乎在惧怕自己,或者说,惧怕某种在自己睡着时身上发生的事。

    相较而言,波菲丝就没有用这种隐晦的说法,她是见过起司休息的,知道法师的休息和正常人类的休息别无二致,于是解释起来,

    “你刚刚睡着的时候,身上有某种,嗯,很微妙的东西。它阻止了我们接近你或叫醒你,就好像,好像一团无形的蛹一样。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说到这里,起司就已经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团无形却能逼退恶魔与魔蛇的蛹,肯定是梦中的古老者所布下的,他以这种方式让起司的梦和自己的连接在一起,也以这种方式防止灰袍因为意外而被人唤醒。

    而换句话来说,对方可是隔空在他身上施法了啊,还是那种具有切实效力,能够影响现实的法术。这意味着,如果刚刚的古老者是带着恶意来的话,搞不好现在的灰袍已经永远的沉睡了下去,且没有人能够救他。这是何等的差距?

    老实说,第一次见到生命学派的古老者时,起司并不认为对方在施法水平上能够和自己的老师媲美,如果这样的古老者就已经是万法之城的巅峰,那也不过是规模更大,层次更低一些的灰塔。

    可当这样的施法者以复数存在时,起司就不得不承认,这些古老者们以各自的理念共同搭建起学派,再由学派组织成的整座城市,在某些方面可能已经超过了灰塔。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在实战中六个或更多古老者可以战胜克拉克,魔法造诣上的差距,不是数量能简单弥补的。

    “没事,只是稍微跟这里的主人聊了一下,顺便答应帮个忙。”

    起司活动了一下身体,再次环顾了房间中的环境。是啊,这里的主人,既然古老者能找到他,自然也是知道这件密室的存在以及这里正在进行的研究。

    那么这些躲在城市背后的庞大阴影究竟对人造恶魔,妖精实验乃至镜界的事情持什么样的态度呢?他们是否也在暗中支持了这些计划的实施,只是刚好借灰袍的到来找个借口将这些已经没有前途的工作组一并清除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起司也没什么办法不是吗?于情,他没法放弃同伴,阿塔的事情是一定要解决的。

    于理,这里本就是人家的地盘,他起司一个外来观礼的法师,有什么立场去探寻这座城市里的秘密,还凭着自己的好恶将其阻断?这正是他眼下所处的事实,也是他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带来的惩罚。

    如果他老老实实来这里,只求为阿塔和威道寻找书籍,不去介入杀人案,那此时的他应该还在研究所里证明自己的价值,以获得法师们的信任。

    是他自己由着那好奇心层层深入的,也是他自己自诩本领卓绝不害怕事情带来的后果。所以现在,他又一次置身罗网之中,不得不去执行别人给的任务,以换取没有保障的帮助。

    按说同样的错误,起司在六年前已经发犯过一次了,可他好像还是没能吸取教训。不,或许他真的吸取了教训,可还是这么做了,因此此时的灰袍脸上,并没有露出六年前那种苦闷的表情。

    他,很自然。进入罗网又如何?天地即罗网,日月生死哪个不令人无所遁逃?可,那有如何?

    “情况有变,我需要再做些安排。刚刚已经有人同意打开通往境界的通道,但那里不是可以带你们进入的地方,我需要助手。”起司说着就走向密室的出口。

    “为什么?难道那个镜界不欢迎我们?”蛇和蜥蜴跟了上来,波菲丝有些疑惑的问,她没明白起司选择同行者的标准。

    “不,理论上任何能够被镜子照出实体的东西都可以进入镜界,就我所知,除了鬼魂和吸血鬼,这世上的大部分存在还都是满足这一条的。只是,境界里你所投射的影像,很微妙。你们两个一个是魔法事故的产物,一个是深渊恶魔,我不能保证你们在进入镜界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需要,更稳定的同行者。”

    “那个用棍子的小子?”黑蛇立刻想到了剑七,说起稳定,没有比研习气的武者更符合这个要求了。但起司摇了摇头。

    “七是很稳定,但他的身手和气在镜界没有什么施展的空间。比起同行者,他更适合作为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守门人。其实阿塔和凯拉斯倒是不错的选择,只可惜眼下不能要求他们什么。”起司随口解答到。

    进入镜界,并不是全身心的踏入另一个空间的过程,在镜界中活动的只有人在镜子中的投影,而投影是缺乏细节的,所以以筋骨身手为能的武者在进入镜界后能发挥的作用不足十之一二。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镜界是一片完全属于施法者的世界。

    “那我大概知道你要选谁了。不过,你确定吗?”起司身边的可信之人总共也就那么几个,除掉剑七他们,并不难猜测起司的候选人。

    “能有什么问题?你是担心这件事对他的危险性太高了吗?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经历的致死危险可一点都不少,这条路注定如此。”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这是你们师徒间的事情。”

第七百四十四章 指引之屋

    当起司离开密室时,柳树外面已经有人在等待了。这也不奇怪,既然图腾学派的古老者通过梦找到了他,那学派中的其他法师自然也可以因为相同的理由出现在此。

    再说,灰袍也不认为自己潜入到此的过程有多隐蔽,早在他身陷空无之地时,就已经有了被发现的准备。

    如今当他撩开树枝,走到阳光照亮的道路上,那四名穿着图腾学派长袍的法师便齐齐的看了过来。从面容来看,他们的岁数都要比起司大不少,即使最年轻的男性看起来也一副颇为沧桑的样子。

    蛇和蜥蜴在感受到四人的存在后,迅速钻进了灰袍的褶皱里,没有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故而在对方看来,起司现在是孤身一人的状态。

    那名看起来最年轻的法师朝起司走来,在离他五步之外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这种举棋不定意味着对方也知道在这样的距离便停下脚步多少有些不礼貌,可法师习惯中的谨慎让他还是这么做了。

    对于一个莫名闯入自己学派领地中的外来者,这便已经是相当大的宽容,要知道,哪怕是六大学派之间,学徒的进出也是很严格的。

    “请您将需要我们准备的东西告知,我们会迅速进行筹备。”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寒暄,甚至没有最基本的行礼,不欢迎却无可奈何的意味已经通过言语直截了当的表达了出来。任谁也不会对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还目的微妙的人热情洋溢,尤其当他从一处你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着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

    起司点点头,没有因此而感到不适,他早就习惯了被人恶语相向,何况这次确实是他理亏在先。不过,你要让他按照礼节,通过学派途径递交申请,获得限权后再进入勘探,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既然做了不合规矩的事,在被人问责的时候便不太该理直气壮,哪怕背后有原因,可那原因毕竟是自己的。

    “物资不需要什么,我只希望你们能去帮我把一个人带过来,他就在山腰附近的旅店里,店主叫做大卫。告诉他你们要找尤尼,他会带你们去的。”

    对面的法师听了,轻微的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和其余三名同僚说了些什么便独自离开,想来他应该是去将尤尼带过来了。不过除他之外,另外三名法师既没有靠近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们每个人之间间隔着相当的距离,隐隐将起司包围在其中,形成了掎角之势。灰袍倒也无所谓,在他的想法中,此时自己就算被锁链加身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反正他已经和古老者达成了协议,这些人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不过,四个人就这么僵持在路边总归不是件惬意的事,尤其是随着天色渐亮,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入教学区,哪怕这里地处偏僻,远远的还是能看到一些异样。

    况且,图腾学派的课程并没有像其它学派那般紧张,因为魔法的特殊性,这里的学徒需要花时间来真正感受图腾或符文的意义。在早上的课程开始前,他们会有一段自由时间,带着自己的教材和图腾,在学区中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构筑和加深联系。

    这片有着大柳树的草坪,也许正是一些人常来的地方。

    “我们要换个地方,你跟上来。”

    三名法师中的一个对起司留下这句话,接着转身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另外两个法师目光仍然落在灰袍身上,直到起司迈步跟上才略微走在他的侧后方,一左一右像是押解犯人般将他框在其中。

    对此,灰袍只能苦笑一声,然后开玩笑般的跟对方说了一句其实不必这么严肃。

    “或许你说的没错,但现在正是典礼前夕,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起司左后方一个头发花白的女法师轻声说道。她的脸上有些皱纹,但是眉宇之间和寻常的老妪并不相同,尤其是那双眼睛,里面散发出的活力绝非老者。

    不过这也不稀奇,草原上的萨满许多也有类似的状态,他们的**会老化,而精神则常常饱满。

    从这里也能看出图腾学派和生命学派不同的地位,同样立于多事之秋,生命学派处理起问题虽然声势浩大,但是井井有条,与之相比,图腾学派的反应多少有些过分了。

    一个外来者潜入学区,这本是件大事,可这个外来者已经跟古老者打好了招呼,那这个人就不太容易翻出风浪,再找来这样四个人看管他,多少有些小题大做。

    而所谓这样四个人,是起司注意到,以衣服上的纹饰来说,这四位法师,都和怀内特女士平级,也就是说,至少也是一个研究所的所长。

    由此不难判断,图腾的势力在六大学派中应该处于弱势,越是弱势,越是不能有失,所以办事就越谨慎乃至谨小慎微。但这也是起司不知道古老者的传信对于万法之城的法师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就是了。

    在这里,光是知晓古老者的存在,就必须要达到终身教授的职位,而能够为古老者处理事务,就不是职位和功绩能够获得的殊荣了,每一位古老者对自己仆从的要求都不相同。

    是的,仆从,在这座城市里位居所长乃至学派之首长的法师,在古老者面前都只是仆从。

    四人走着走着,刚好经过了起司之前在虚无之中到过的第一个路标,也就是那座帐篷小屋旁边,这座小屋能成为虚无之中的第一个标志,显然有着特殊的意义。

    “这是导引之屋。”另一位男性法师注意到了起司的目光,也知道起司是通过虚无来到学区的,故而开口解释起来。

    “新生在入学的时候会被放进和你之前经历过类似的虚无之中,不过他们只需要来到这里便可以了。进入导引之屋,屋子就会决定他们接下来该细分进学派中的哪一个学系,等他们再出来,下一处路标就会朝向那个学系,直到他们走到学系的门前。这是我们的传统,自从图腾学派建立便是如此。而你并非是学徒,本来就懂得魔法之道,来此的目的也不是求学,所以小屋不会给你机会进入,它会暗示你直接转向下一个路标,直到走出虚无。”

    经过这一番介绍,起司对这间简陋小屋的兴趣倒是又有了几分,能甄别人天赋的房间?是这个帐篷本身带有魔法,还是当它位于虚无之中时成为了某种象征呢?

    不过说到底,它究竟是怎么评判一个人的天赋的?或者说,天赋这东西,真的存在吗?

    “也许,可以让尤尼进这间屋子试试。”

第七百四十五章 沉默的学徒

    或许在这一日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导致我们都有些忘记了在起司昨天离开旅店之前和尤尼的对话,以及尤尼对那段对话的反应。

    从起司的角度来看,他不过是在平常的安慰自己的学徒,而且他还巧妙的把握了劝慰和警示之间的幅度,让他在学徒心目中的形象不至于过于温和。

    这是很有必要的,魔法的学习不是过家家,尤尼必须时刻警醒才能安稳的度过学徒时期。当然,这只是起司单方面的想法,事实是他的话语刚好击中了孩子脆弱的心房,带来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这就是为何,当图腾学派的法师来到旅店要带走尤尼时,学徒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的原因。那个样子让作为店主的大卫一度以为是法师对尤尼使用了什么精神控制类的法术,就像故事里的吹笛人一样用魔法操纵着尤尼的身体。

    甚至就连那名图腾学派的法师也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对大卫轻声解释了几句才打消了店主的部分疑虑。不清楚整件事前因后果的两人只能将这归结为正常现象,万法的使者都没把尤尼当成起司的学徒,他以为这个男孩只是某种施法道具或媒介。

    乍听起来,这种自以为是有些恐怖和离谱,人怎么会是道具呢?可不要忘了,最早的魔法,总是与献祭分不开的。在原始的社会中,人们习惯以牺牲来换取冥冥之中存在的帮助和庇佑,或是干脆用定期投放血食的方式来满足附近猛兽的进食需要。

    后者完全是出于生活所迫不得已进行的交易,而前者更像是人潜意识里所进行的模仿,模仿生命在天地间出现与消散的过程,并以此为神圣。但不可否认,牺牲与献祭确实是法术的由来之一。

    即便是如今,起司他们的施法也伴随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从较为感性的角度上来说,这依然是一种牺牲。因此,就像是所谓的美食家会从出生乃至上一代去培养自己希望得到的食材一般,以牺牲为能事的施法者也会细心的培养祭品。

    而为了让自己的付出与收获能成正比,他们的祭品大都是珍禽异兽或人这样具有灵智的生物,据说史上最恶毒的诅咒之一,便是使用七名精灵作为祭品引发的,它所带来的是数十倍乃至百倍于此的伤亡。

    这也是为何法师们的身边如果有小孩子跟随并不奇怪的原因,那些孩子是有可能是法师的子嗣或学徒,但他们也可能只是被培养出来准备在某次仪式上奉献掉的牺牲,又或者二者都是。

    说到这里,想必各位已经明白,这名图腾法师是将尤尼当成了起司准备好的替罪羊,以为他会被用于接下来的某次施法之中。

    好在替罪羊在真正被献祭之前,所接受的往往都是最好的待遇,为了保证起司的施法顺利,来接尤尼的人没有给男孩带来任何麻烦。

    相反,由于尤尼现在失魂落魄的状态,反倒是对方还要对学徒在行走时的漫不经心感到担忧。这两个人就像是孩子和气球,气球的绳线被抓在孩子手中,他不仅要牢牢握住,还要时刻小心气球的轨迹上不会有类似树枝或栅栏之类的障碍。以至于在这个上学的时间点,路上的学徒都会停下脚步侧目等着这两个人走过才继续前进。

    值得庆幸的是,作为万法之城的法师,来接尤尼的人对前往图腾学派的道路还是十分熟悉的,两人很快就坐上了铁路上的交通工具,平安抵达了那根图腾柱不远处。

    到了这里,过往的行人便大都是图腾学派的学徒或法师,见到这位所长级人物的到来纷纷识趣的朝两边散开,隐隐让出了一条道路。这些图腾学派的人自己进入学区,自然不必重新走一遍虚无之路,他们长袍上的学派徽记和图书馆发给个人的胸针其实有着类似的功能,只要佩戴着它进入学区,就可以不受影响。

    只是这种不受影响还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佩戴徽记的人必须与徽记相匹配。图腾学派学徒的第一课,就是将他们的学派徽记亲手绣到自己的学徒服上面,亲手烙下烙印这件事,本身就可以视为一种仪式,象征了认同,归属和其它复杂的意味。

    其它五个学派的人有时会觉得图腾学派的同僚古板或不近人情,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仪式和行动之间微妙的差异,不理解自己日常的行为里其实包含了多少的宣言与承诺,这些都会成为某种枷锁,或好或坏,难以察觉。

    “嗯,虽然看你的样子应该不会在意,但还是欢迎你来到图腾学派,这座城市中最古老与原始的学派。”法师说完,就伸手牵住尤尼的手腕,带着他走向图腾柱。

    然后诡异的一幕就发生了。在清晨的阳光里,在许多学徒和老师的见证下,一位所长领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男孩走进学区,男孩面无表情双眼之中尽是死色。

    可就在他们走过图腾柱的阴影,朝着目的地前进的时候,那诸多圆柱形叠放形成的图腾柱上,其中一层的图腾竟然缓缓的转了方向!

    那被雕刻成半鸟半兽面容的诡异图腾,用它木质的双眼从高处看向对此浑然不知的尤尼。当第一个人发现并发出惊呼之后,类似的声音瞬间引爆了现场。

    “怎…”牵着尤尼的法师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那双凸出的木质眼睛。他在最初露出惊讶的表情后,很快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身边毫无反应的尤尼。

    这根图腾柱,确实不仅仅是作为标志物和防卫措施那么简单。组成它的每一层,都有不同的象征意义和作用,而通过不断制作新的图腾组件将其叠高,所反映出来的便是整个图腾学派的研究成果。每一名图腾法师都以能将自己的作品加入这根象征着学派的标志物作为研究中重要的目标之一。

    那么为什么图腾会转向尤尼呢?

    并不是学徒身上的什么东西触发了图腾的防御机制,而是图腾自身也有识别的功能,当它上面的某一个部分对某一个人产生反应时,就说明那个人有某种非常契合这块图腾柱所象征意象的特质。

    换句话说,如果能被图腾柱所看中,那那名学徒根本不必再去走虚无之路进入导引小屋,他的前途将会非常光明和平坦。

    “是旷野图腾,快去通知萨满研究所的人!”

第七百四十六章 学徒之争(上)

    图腾柱下小小的风波直接导致起司和看守他的三名法师在驻地多等了快两个小时。当前去接尤尼的男法师领着依然面无表情的学徒,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如恶狼般的萨满学系法师气势汹汹的走来时,起司一度以为是图腾学派改变了注意,打算将他们师徒两个来个一网打尽。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不是这些法师们的不对劲,是尤尼的不对劲。那孩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很不对,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即使是第一次见面时也没有。

    起司早已不是一个无情之人,他的情感虽不轻易表露,但并不麻木,尤尼的目光深深刺痛了他,那孩子在无声的躲闪着自己的老师,他害怕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灰袍想要立刻问一问自己的学徒,但在那之前,他不得不先迎接那些图腾学派的法师们,他可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是这个孩子的监护人?”

    “你是他的什么人?”

    “你是谁?”

    诸如此类的问题从许多张嘴里一起发出,令人无法给出回答,只觉得吵闹异常。

    还是那三名看守起司的法师中的女性法师抬起手,向众人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你们先等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说话之间,这名女法师也打量了一下尤尼,并很快得出与祭品类似的判断,无他,尤尼身上的精气神实在太过萎靡,任谁都没法将他和正常人画上等号。

    再加上他身上那件随意穿起来的衣服和空洞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是被饲养的人畜。

    “他有天赋,旷野图腾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愿,这个孩子应当作为一名萨满法师来培养。”

    说话的人自然来自于萨满学系,那是一个看起来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的嗓音和邋遢外貌所带来的老态截然不同。不过放眼望去,整个萨满学系的人似乎都有类似的状态,其中的女性还好,男性却大都如毛球一般。

    至于他口中所谓的萨满法师,听起来有些荒唐,萨满就是萨满,法师就是法师,何来萨满法师一说呢?其实不然。萨满和德鲁伊一样都不是人类目前通用语言中的词汇,因此是一种音译,它的意思可以是作为萨满或德鲁伊的人,也可以指代他们所使用的一系列魔法。

    所谓萨满法师,就是指通过魔法的手段使用萨满法术,而不具备萨满信仰的人,他们了解并研究萨满之道,但不是出于崇拜的目的,相反,他们拆解它,支离它,让它从浑沌中变的清晰,易于掌控。

    听起来这似乎是很违背萨满精神的行为,不过谁也不认为萨满之力本来就属于那些自称拥有它的人。这力量只是被他们以原始的方式较早的得到,并和部族社会与原始崇拜连接在了一起,就像火一样,难道任何掌握点火技巧的人,都是盗火者吗?

    但讽刺的是,虽然这些法师研究的东西目的在于让原始崇拜中的力量以理性的方式重现,偏偏他们的研究入门总是需要学徒具有契合那些原始信仰的资质,否则光是模拟出一种信仰的状态就足以让大部分学徒铩羽而归。

    一个像尤尼这样极具资质,甚至让图腾柱为其侧目的学徒,不仅可以培养成有力的研究者。通过观察他学习的过程,就可以作为一种对萨满信仰的侧面研究,其带来的价值和经验不亚于尤尼自己所能带来的东西。前提是,尤尼的整个学习过程都在他们的监督之下完成。

    现在可怜的男孩在这些法师眼里就是会喘气的金蛋。

    类似的话,那三名法师中的一位低声对起司说了,毕竟不管尤尼的身份几何,眼下灰袍都是他的监护人。况且,他还是起司去执行古老者任务时指定的人选,于此于彼萨满学系都出现在了一个错误的时间点上。

    最错误的是,四名所长级法师还不能暴露他们为何需要起司二人的目的,古老者的旨意可一向是秘密进行的。

    “我是起司,现为通灵学派妖精研究所的特聘教员,这位是我的学徒。”

    灰袍的话犹如在热油里点了一滴冷水,立刻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但轰动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还是刚才那名说话的萨满法师,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起司,对他身上的灰袍没有任何看法,在他和大部分法师们的视觉中,起司都只是个年轻的施法者,即使身上有着特聘教员的职位,也不过是个混的比较好的外来者罢了。

    “起司?算了,叫什么无所谓。我得承认,你找学徒的眼光很准,整个万法能得到旷野图腾青睐的人不会超过一掌之数,这是非常难得的资质。你说你现在在妖精研究所那里挂职对吧?没关系,我们和通灵学派的关系一向不错,毕竟灵体和象征物本就是一体两面,你的学徒如果愿意在这里接受训练,不会有任何阻碍。”

    这话如果是在起司刚遇到尤尼时说的,或许灰袍会欣然接受,那时的他只是看这个孩子可怜,没有一定要将他收为学徒的打算。

    但今时不同往日,于理,尤尼的身体里流着起司的气和血,在他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前灰袍是断然不会让他自己行动的,那意味着连起司自己的性命也随时可能遭到威胁。

    于情,不管最初是出于什么原因救助的尤尼,现在的起司已经将男孩当成了自己的第一学徒来看待,灰袍不需要不是灰袍的人来教导,起司有自己的训练计划。

    “这恐怕不能如此来看。我和我的学徒只是暂居于万法之城观礼,礼毕后我们就会离开。而据我所知,萨满之道的入道时间会相当漫长,我还要在这段时间里教给他一些东西,没有空暇来让他接受相关的训练。对于你们的好意,我和我的学徒都感到十分荣幸,但事有不巧,只能表示遗憾。”

    起司这话说的已经很客气了,可惜他似乎没有找准怎么跟萨满学系的人交流。

    “你说什么?”

    那个满脸大胡子的男法师走上前来,伸手想要去抓起司的衣襟,这个动作完全不像是法师之间的冲突,倒像是流氓打架。

第七百四十七章 学徒之争(下)

    堂堂的万法之城法师,口角要去抓别人的衣领,这样的行为奇怪吗?其实也奇怪也不奇怪。法师毕竟只是对一种掌握施法技术的人的统称,哪怕他是从万法之城的体系中培养出来的,人与人的性格和思考方式依旧千差万别。

    尤其是图腾学派,这个学派的人思考事情的方式可以说是最接近常人的,这是因为他们除了理性之外,对直觉和本能也有着施法需求上的依赖,故而说话做事并不冷酷,但又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世俗的打磨,所以这种不冷酷有时会表现为鲁莽和粗鲁。

    不过起司可不是其它在这里长大的法师,要知道灰袍入世的第一站可就是民风彪悍的北地。这里的北地不知指龙脊山山下附近的地区,更泛指包括苍狮在内的北部区域,这些区域的特点就是冬天格外漫长且寒冷,物产虽然算不上贫瘠,但为了生存,人必须要学会抗争,和自然,和其他人。

    这就使得北地的人际之间往往有些冷漠,当有人接近你的时候,他抱有善意和恶意的可能性是一样的,所以必须要防备。不管起司认不认同这种行事方式,他都已经将其融入了自己的处事之中。

    在对方的手抓住自己衣领之前,灰袍的手已经攥住了前者的手腕,然后他顺势一扭,逼迫对方的身体发生转向。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已经对着对方的后心举了起来,那本来应该是震慑心房的一记掌击,只是在出手的过程中起司还是觉得不必那么狠辣,因而化拍为推,将那名萨满法师朝相反于自己的方向推了出去。

    别看这只是起司凭着本能反应做出的举动,它的效果用来对付根本没有什么实际身体作战经验的法师来说好的出奇。

    起司那一推虽然没有重到会让人痛苦,但仍然破坏了对方的平衡,让那名看起来颇为壮硕的法师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脚跟。换任何一个战士来都知道,就光这两下的时间里,起司至少有两次可以夺人性命的机会,而灰袍不仅没有趁势追击,甚至还有意减少了打斗会造成的伤害,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问题是,在场的人都是法师。

    “我…嘿!”

    被推开的法师愣了一下,然后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愤怒。他发出一声怒吼,双眼散发出惨绿色的冷光,就在起司以为他要变身的时候,两头小狼从他的眼眶里跳了出来。

    没错,那两头小狼都各只有一只眼睛,而它们就是那名法师自己的双眼所化。

    “嗷呜!”

    嚎叫带来了风,风吹动起狼的毛发,毛发越吹越长。眨眼之间,眼球大小的狼崽已变作两只一人大半人多高的恶狼,它们呲着牙,两只幽绿色的眸子恶狠狠的看向起司。

    这不是威胁,没有人怀疑它们是否会发起攻击。在这转瞬之间,许多人做出了许多反应,而起司的反应是,他猛然向前两步,拉住尤尼的手腕,转身将他护在了怀里。毫无疑问,这个动作既不高效,也不理智,它不能阻挡进攻,其实也不能真正保护学徒。

    可这是起司下意识的反应。

    “啊…”

    起司和对方客气,对方可没有跟他客气的意思。就在他抱住尤尼的瞬间,两头恶狼已经一左一右扑了上来,用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住灰袍的两肩。

    出自灰塔的法袍有着卓越的防御力,野兽的利齿没能将它撕破。可这不意味着长袍就完全抵消了咬合所蕴含的力量,相反那力量被分散成了钝击,几乎要压碎起司的肩骨!

    “老师。”尤尼见状也顾不上消沉,他的脸上开始浮现出动物的毛发,俨然就是要变成野兽去和那两头咬伤导师的东西拼命。

    “停下…不用…”

    起司深知此时的尤尼无论如何不能再使用变形法术,否则必然会引发极为糟糕的后果。况且,双肩碎裂这种事,他也不是没经历过,灰袍的一大特点就是对疼痛堪称扭曲的耐受能力,这是他们可以在最糟糕的状况中仍能保证施法的利器。

    不过,在起司使用这柄利器之前,他还有别的帮手。

    万法之城的法师们犯了个错误,那就是即使不算上尤尼,起司也不是孤身一人。

    两条恶狼咬上来的下一刻,带着硫磺气味的火焰就从长袍的表面豁然翻涌而起!

    “看来你需要一点来自恶魔的帮助。”

    红色眼眸的蜥蜴不知何时来到了灰袍的背上,两只如龙般的竖瞳带着戏谑和嘲弄看向那两头眼球所化的狼。

    “不要,太过。”

    起司一听威道愿意帮忙,便不再准备出手,他散掉了准备到一半的法术,决定将这场战斗交给恶魔。以威道的实力,对付一两个法师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这头在人间逗留了如此之久的恶魔早已不是可以用常理来揣测的存在了。

    就算硬实力不够,他对法师的了解也足够解决眼下的对手。

    “切,知晓了。”

    蜥蜴似乎对不能大开杀戒感到有些不满,毕竟是对方下手在前,现在就是威道顺势一口恶魔之火将两条魔狼连同它们的本体一起烧了,那万法的人也说不出什么。

    只是恶魔很清楚,他在这里那么做只会说明自己过于危险和不可控,搞不好有被驱逐的风险,没有必要这么做。

    想到这里,威道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覆盖在灰袍表面的火焰瞬间被他吸入口中,一秒后便再度喷出。只是再喷出来,那火便不是火了,只见那深红色的恶魔之火在空中凝聚成一条带着蝙蝠翅膀的飞蛇,朝着眼狼发出嘶嘶的怪叫。

    恶狼自是不会退缩,它们中的一个向上扑来,想要用爪子打散火蛇,可是那火蛇却灵活异常,身体在空中化作螺旋状,顺势攀附到狼爪上,将爪子上的毛发烧出一条黑色的痕迹!

    “嗷呜!”

    惨叫声同时从两头狼和一个人的口中发出,那要命的火蛇如同绳索般攀上了眼狼的身体,化为一道红光在狼的周身上下窜动,一点点的褪去它的毛发。

    另外一头狼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想要连同血肉一起将火蛇从同伴身上驱除。可惜它的努力只引来火蛇的转移,受到威道控制的**火焰又找到了新的伤害对象,将另外一头狼的身体也弄得狼狈不堪。

    其实这已经是轻的了,如果由着恶魔的脾气,此时这条火蛇应该已经钻进狼腹之中了。

    “停下。”

    眼看着,那两头由眼球所化的恶狼身上已经没有一片好毛发,起司缓缓的开口制止道。这一切从萨满法师以眼化狼开始,也不过一两分钟而已,法师之间的交锋,同样能够很快。

第七百四十八章 魔力迷梦

    “沙拉曼达!那个外来者肩上的是沙拉曼达!”

    围观的法师中有人看清了放火之物的外形,于是立刻按照自己知识中符合这一形象的存在做了对照。

    所谓沙拉曼达,意为火之精灵,同样来自于非常用的人类语言系统之中,久而久之,沙拉曼达的称呼变成了一种特有名词,而承载它的语言却鲜有人再知晓。

    人们只知道,沙拉曼达这个名字所指代的火焰精灵通常会出现在火山或其它地质活动区,只有在极高温度的环境中才能得见,而它的外形正是蜥蜴。

    不过,这也只是个巧合罢了,恶魔和沙拉曼达虽然都是高温环境中存在的生灵,二者却不会相见,因为沙拉曼达是这个世界自然的一部分,而恶魔则来自于深渊。

    “不是沙拉曼达,要是的话现在我们早就都蒸发了。那是一头恶魔,应该是高阶恶魔的拟态变形。不过能如此轻易的驱使高阶恶魔,这个外来者不简单啊。”

    到底是法师之城,既然有人第一眼能喊出沙拉曼达的名字,就有人第二眼能看出威道的真身。伪装对于这些人来说是有作用,但仅仅只能起到很有限的作用。

    因为看到了恶魔出手,所以这些法师们很快便意识到他吞吐的火焰并非纯正的自然之火,而是来自深渊的恶魔吐息。

    另一边,两头受伤的狼回到了萨满法师的眼眶,后者闭着眼睛,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流下,几秒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白里满是血丝。

    但也仅限于此了,那些血丝修养几天便能自行褪去。这就能看出这位法师的所使用的法术高明的地方,将眼睛或其他身体部位作为媒介,幻化成野兽或其他事物来发挥功效的法术少见却并不稀有,甚至传说中一些神明的手段也与此类似。

    可这类化形法术总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化形出来的东西往往强度有限,而一但它们被伤害,作为化形本体的身体部位就也会跟着被波及,进而引发严重的法术反噬。就眼前这个例子来说,寻常的化形法术在狼身被火蛇灼烧之后再解除,绝对不仅仅是这种程度的伤势。

    这也正是为何大部分法师将化形法术作为最后的底牌,是以伤换命的法子,而这位萨满法师却可以没什么负担的使用出来的原因。

    他的化形法术,相当高明,高明到只要那两头狼的眼睛不受到伤害,那法术解除后,他的眼球就不会有真正的损伤。唯有这样,他才会将这种手段作为自己的招牌来使用。

    但现在不是惊叹于对方法术精妙的时候,起司站起身,恶魔所化的蜥蜴在他呈现出无力形状的肩头,满眼复杂情感的学徒瘫坐在他的身后。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在场的法师仿佛都看到了一个影子,那是一个从灰袍之下伸展而出的,巨大的,张牙舞爪的,难以形容轮廓的影子,可它只存在了一瞬便消失了。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向我发出决斗的邀请吗?”

    决斗,是可以杀人的,堂而皇之,名正言顺。起司这句话是**裸的死亡威胁,而且还是当着所有萨满学派法师的面,甚至当着不少图腾学派法师的面。

    这样的举动,嚣张且令人厌恶,连那四名本打算上前阻止的法师都感到了些许的迟疑。他们是万法之城的施法者,所有施法者中的顶尖,注定会征服世界的人,他们有着最好的系统,最先进的体制,最优秀的研究者,他们当然有资本傲慢。

    但下一秒,当起司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感到了窒息,仿佛从那双黑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荒凉且毫无生气的冰原,那冰原上只有风雪,只有孤寂,只有寒冷和死亡。

    他们口鼻处感到了略微的寒意,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化作轻微的白雾。

    “还是说,是你们所有人一起来?”

    起司,是个灰袍,而且是灰袍中相当特殊的一个。如果在这里的人是渡鸦,他会精准的对表现出强烈敌意的对象释放带有恐吓性质的诅咒;如果出现在这里的是酒神,他会以浑沌的魔力向所有人展现自己的力量。

    起司都不是,他在这一刻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想要杀光所有人。尽管,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可那一瞬的真实配合上他的魔力以及其它在体内蠢蠢欲动的东西,便足以影响到物质层面。

    这世上大体有两种驾驭通灵魔法的方向,一者是以绝对清明理智的头脑去宰制自己的思想,从而达到通灵并趋势其力量的目的。

    一者则将思想视为是身体的一部分,头脑并不具有优位性,所谓通灵,不是去沟通一个虚构的灵体位面,对于这种通灵者来说,灵体即实体,物质与非物质同为物质。

    正常情况下的起司,是第一种通灵者。只是此时的他因为疼痛,愤怒,以及恶魔在耳边发出的低语陷入了某种浑然里,这让他巧合的踏入了第二种神秘的领域。

    此时的他甚至有一种心想事成的错觉,仿佛念头落实,周围的法师便都会死亡一般。这是极为糟糕的事情,它意味着起司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而更糟糕的是,他通过庞大的魔力将这种不稳定像瘟疫一般散播到了周围的法师心中,污染了他们的思维。

    简单来说,就像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将周围的人也变成了疯子,现在这个疯子说,我只要抬起手你们就会死,其它的疯子便无条件的相信了他,并准备好去配合他。

    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最开始抱着戏谑心态挑拨起司心智的恶魔都不知不觉中反过来被起司所影响,发出的低语从诱惑变成了劝诫。

    “嚓!”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金属碰撞之声像是醒神剂一般豁然劈开了这种盲目,在那雷鸣般的声响过后,在场半数的法师都开始本能的大口喘气,好像刚做完了某种剧烈运动一般。

    而位于这股魔法迷梦正中的起司,也骤然恢复了清明,他心中那些激烈的情绪顷刻间消散,如退潮的海水露出原本的土地。

    “退下吧,这位客人由我亲自接待。”

    伴随着轰鸣而来的人留着长长的络腮胡,胡子和头发连成一片,将他的面部淹没。在图腾学派,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胡子和发型,那就是这个学派的代表,或者说,领导者。

第七百四十九章 残破之躯

    “肩膀很疼吗?我曾经和渥里进行过斗兽演习,一种图腾学派的游戏,我们会把魔力融入拟态偶人中,让它们化为我们常用法术进行模拟战斗。通常是兽灵召唤类的,他的双狼在我看来颇为不好对付,不过介于每一只都只有一只眼睛,要想找机会击败也不难。但那两只野兽的咬合力,嗯,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你的长袍很不错,很难想象布料,哪怕是附魔布料能够正面抵挡那么大力度的穿刺。但你显然没有这么结实。”

    大胡子的男人走在前面,用柔和且沙哑的声音说道。

    起司当然可以喊疼,他也应该喊疼,因为表现出来的伤势越重,这位学派代表就要对那名打伤他的民委渥里的法师下达多严厉的惩罚。

    但起司并没有那么做,或者说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他虽然双眼看向前方,但目光却隐隐瞥向那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小身影。他能感觉到自己和自己的学徒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问题,只是仍不知道那问题由何而来,又该如何解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刚才的小冲突大大缓解了尤尼对自己老师的敌意,现在这个男孩很迷茫,和起司一样。

    “哦,或许你会觉得我多嘴,但在这个学派里,大家都是这样,我们争吵,我们嘲弄,我们有话直说,我们也不去算计,因为心底的小算盘会被图腾知晓。所以请原谅我的这次越界,可我不得不提醒你,灰袍先生,你的施法有问题。刚刚你要释放的法术确实可以杀死在场的所有万法之城法师,这非常值得惊叹,就算是我站在那个位置恐怕也没有办法能绝对保证自己的安全。但你的施法就像是,就像是在挤压一个满是破洞的装着面粉的布袋。”

    “这是个简单的隐喻我想你一定明白,面粉是魔力,你是布袋,你的施法方式在其它学派或许会被指责为鲁莽,但我们欣赏这种做派。只是,问题在于你自己。你的魔力胆,也就是我们用来比喻人体内能和魔力产生共鸣的某种确实存在又可能不存在的虚拟器官,总之,它破损严重。这很,致命。现在的你就像个破了的皮球,内里还算完整,但表面缺失的保护迟早会波及其中,也就是说,如果你继续保持这种施法方式,你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

    起司略微转过视线看向对方的背影,用一种无所谓的语调接着说道,

    “继续使用魔力的后果无外乎两种。第一种,我在魔力流转的过程中失去对它的控制,在某次施法中被魔力破坏身体结构,可能会爆炸,可能被抽走所有水分变成人干,可能会自燃,可能会当场消失变成一堆碎屑,相信我,关于魔力失控后的样子,我能说上三天不重复。第二种,我的魔力胆,这个比喻不错,会彻底丧失它的功能。我会变成一个感知不到魔力的人,一个无能之人。”

    “你是跟着我的思路做了进一步推论,还是…”走在前面的法师停下脚步,侧过头用带着几分惊讶的口气说道。

    “我昨晚就知道了。感受到问题并不难,如果你能看到它,我当然更早的察觉到了它。但要说服自己接受并继续向下展开思考并不容易。”

    起司仍然是那副心不在焉的语气,注意力有一半在学徒身上,仿佛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只是一种很快就会消失的小病。这种轻松是装不出来的,所以它会让人感到冲击。

    “您是位强大的施法者,我曾经见过失去施法能力的法师是什么样子,他们有的疯了,有的选择了自我了结,有的沉醉于声色酒精。对我们来说,法术就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失去它和死亡没有什么区别。我也曾幻想过自己失去施法能力的那天,每个法师都幻想过,那是我们最深层的梦魇。我可无法如您这般。”

    “不重要。我昨晚也曾感到过痛苦和焦虑,但现在,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再说,我此时的冷静又算得了什么呢?我认识一个人,他能看见自己的死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所做的一切,所爱的一切,所追求的一切,都在一个固定的期限里。他被迫一次又一次的确认自己的所有经历都将化为虚无。和他相比,我实属幸运。再说,魔法之道从来不在一个人身上得到完成,我从我的老师那里获得了知识,它也会从我这里流传出去。火,不会熄灭。”

    图腾学派的代表沉默了几秒,然后以正式的姿态说道,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扎耶克,暂时担任图腾学派在六人议会中的代表。虽然您目前的官方身份为通灵学派的特聘教员,但我想符文学和魔法构造技术才是您将来更好的选择,更少的魔力应用,更大的回报。我可以提供您一个正式职位,包括您的学徒。”

    “等我执行完这次任务之后依然还能活着回来再说吧。现在,比起将来的职位和待遇,不妨多说说关于镜界的事情。你对它和藏身其中的人了解多少?”

    尤尼在听,他在努力的试图听明白起司和那名叫做扎耶克的法师在聊些什么。但他们的用词,那些句式,比喻,隐喻,专有名词,他搞不明白。

    他知道的是,也许起司并没有如自己想的那样准备遗弃他,毕竟没人会救一个要被遗弃的人对吗?又或许,他只是在可怜他,就像那天在奔流城下层区阴暗潮湿,发霉发臭的木板上,他找到了他一样。

    他们在聊什么?为什么他会时不时的看向自己?他要把我交给这个男人吗?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疑虑。

    孩子不懂得这个世界在大人眼中是什么模样,他没有经历过那些东西。他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跟在起司身后,任凭他带着自己走向未知之地,去往未知之所。

    不过尤尼并不觉得这是件坏事,他还记得起司是怎么教给自己第一个法术,也是自己掌握的唯一一个法术的。他还记得那晚在夜空中的翱翔。

    他也记得昨天变形术无法完全解除时的恐惧。

    复杂吗?当然复杂。该怎么去面对呢?

    他不知道,也许再过些日子,他会知道。

第七百五十章 镜影两别

    图腾学派代表扎耶克带着起司师徒来到了一间僻静的屋子。它建在一栋规模庞大的建筑物的一角,可通往它的道路以及沿途的装饰风格却像是后天拼接上的,与整个建筑主体完全不搭。

    走在没有墙壁,只有几根支撑屋檐的檐廊中,虽然是白天,空气里却带着几分夜晚才会有的阴冷。

    “要进入镜界需要许多准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避光。避光不是无光,想必您也注意到了,之前那间密室的环境就很好的对光进行了解构。通过树根下的土壤,他们在白天也能保持光源的适度。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进入镜界并非简单的往和返,在境界中的每一秒都需要保证镜子之外的身体和镜子之内意识的连续。”

    “如果中间发生了问题会怎么样?”

    起司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不仅仅是基于对禁忌的窥探欲,同时也是为了更好的了解境界和正常世界的联系方式。

    “时间之河的比喻你应该也清楚吧?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流逝,或者说只有当它在流逝的时候,我们才能具备意识。而进入镜界,就等于将身体和精神暂时分离,且身体仍然置于这个世界的时间之河中。这里就牵扯到一个问题,通常我们所说的灵魂出窍,或意识离体,或附身,都和进入镜界的状态很接近,都是身体和意识发生了分裂,可这些状况中,人的意识毕竟都还和身体位于同一世界,所以可以较为长时间的分开,几天乃至几年都不会发生问题。”

    扎耶克说着,打开了走廊尽头的大门,里面阴冷的空气呼啸着吹出,好似走入了一座洞穴。

    “境界不一样,它很特殊,我们和通灵学派的人曾经做过联合研究。得出的结论是,若以距离来比喻,境界离我们所处的世界是非常遥远的,虽然只隔着一层镜子,但它远远要比深渊乃至妖精界域还要渺茫。因此当人的意识投射入境界,它和身体之间的联系就绝对不能切断,否则即使意识成功从镜子里返回,也将无法再与身体结合。这就好像,意识和身体在时间之河中被冲散到了两条支流里,它们之间的关联会被彻底切断。甚至可能会导致两边各自丧失对彼此的认知。”

    “也就是说,要是在我们进入镜子里的时候,镜子外的身体离开了镜面的反射范围,那么当我们回来时,就会忘记自己躯体的样貌,而我们的躯体则可能会为了继续生存下去制造出新的意识。”

    起司在自己消化完了对方的话后,将内容转变为简单的结论告知了自己的学徒。

    “说的没错。对于镜界归来的意识和身体,我们目前有的所有研究记录全都已经被古老者封禁,即便是学派代表也不能观看。据说光是知晓其内容就会带来可怕的灾难。由此我的推断是,分离的结果可能比你刚才说的更诡异,尽管我对此稍有好奇,但今天还不是揭开这件事情面纱的时候。我由衷的希望你们能够平安。”

    会被古老者雪藏的研究报告,可见其危险程度。起司大概只在那些邪神信徒中奉若珍宝的异端手抄本上见过这种保密等级,而那主要是因为常人如果直接接触记载了过多邪神知识的物品,便会导致其自身的思想和身体发生诡异的变化。

    镜界的研究显然不属于此列,虽然目前仍不知道镜界中是否存在类似邪神的存有,但光是研究记录就会使人发狂,其中的内容肯定有超出法师们所认知的东西。而这也意味着,镜界之行确实凶险异常。

    “那可由不得我们。总之现在还是尽快进入镜界比较好,我们尚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如何在镜界中制作人造恶魔的,镜界中的恶魔又是如何进入这个世界的,如果对方掌握着能够让这个世界的物质出入镜界的方法,那再拖延下去,恐怕这条线索就会断裂。”

    起司看了看这个如同墓穴般的屋子,沉声说道。

    “说的对。那么事不宜迟,我会尽快送你们进入镜界,并亲自在此为你们护法。请放心,虽然刚刚我们聊了一些万一,但这次的任务是古老者亲自下达的,他们的力量在这座城市中无可争议,就算我靠不住,事情也不会那么容易失控。”

    扎耶克轻声说道,然后走到房间的角落轻轻按下机关。

    霎时间,这间房间的四面墙壁全部发生了转动,露出后面整面墙那么大的镜面!如此巨大的镜子,想要保证其完整已经实属不易,更别说将它镶入可动的机关之中,这里面所需要的财力和技术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

    也难怪是由图腾学派的代表亲自来打开这个房间,如果是之前那四名所长级法师可能还不具有随意使用这里的资格。由此可见,那四个人可能原本就只是负责将起司他们带去找扎耶克的,只是由尤尼引发的意外骚动让后者看起来像是为了救场才出现而已。

    “啊,镜之屋。修建这座特殊实验室的时候我还是个学徒,那时的学派首席为了将它建在图腾学派而不是通灵学派险些就中止了合作研究。这也没办法,图腾一直以来都是六大学派中最不受看重的,其他人总认为我们只是过去遗留的残渣,是巫术和魔法之间过渡的历史缩影。于是我们不得不为自己争取尊重。”

    “包括研究如何制造恶魔?”

    起司对魔法研究一直是持开放态度,身为一名灰袍,他自己的研究方向就是离经叛道的。

    不过,灰袍们不需要背负世俗的伦理约束,由于地处荒原,他们也不太担心自己的研究可能带来的风险和影响。但在作为溪谷城领主的那几年里,起司已经逐渐无法再这么肆无忌惮的钻研禁忌了。

    果然,扎耶克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看向起司,目光没有丝毫回避,

    “不,这是一个错误,我保证。魔法的研究可以有多重目的,但没有一种目的应当是被作为破坏我们的世界而进行的。好的研究可能会造成坏的结果,那已经是一种悲剧。我们又怎么能放任坏的研究出现呢?人造恶魔是一个不会得到认可的计划,哪怕它现在已经具有了成果,图腾或其他任何学派也都不会承认它,这是底线。我们这些法师聚集在这里,可不是为了摧毁什么。这一点上,不论是学徒还是古老者,都有着明确的共识,您不必怀疑。”

    “如此,甚好。”

第七百五十一章 最后准备

    打开镜界的大门不仅需要足够将进入者身体照进去的镜子,还需要许多其它的准备。
    起司想起了之前在密室里看到的镜子碎片,那些碎片充其量也就只能将一两个人的身影照入其中,占据那里在镜界进行研究的人不太可能只有一两个,因此他猜测对方还有其它的手段可以进入镜界。
    这不奇怪,不论是扎耶克还是起司,都不是研究镜子的专家,事实上,连灰袍之中都没有人精通这种微妙且危险的魔法类型。毕竟镜子终究只是一种外物,它的性质再奇特,也不会是通往真理的捷径。
    “法术开始运作后,整个屋子里的人都会被拉入镜界。我会在屋外替你们把守,把这个挂在手腕上,当你们想要返回的时候,它会告诉我。”
    扎耶克说着递过来两条挂了铃铛的手环,接着他抬起左手,向两人展示其手腕上与之相同的饰品。有趣的是,在整个过程中,手环上的铃铛都没有发出声音。
    起司简单检查了一下手环,上面的法术有些他一眼能看清,有些则格外晦涩。那些晦涩的部分想来和镜界有关,至于能看清的部分则只是作为共鸣物将自己联系到扎耶克所带手环的铃铛上。
    不难猜测,这三条手环都是出自于古老者之手,只有他们才可能具有对镜界的认知与与之相关的法术知识。而且像他们那样的资深施法者在设计造物时总是会有一种割裂感,在功能上极度复杂,在表现上却异常简陋。他们本可以将这东西设计的更精巧些,现在却只是在绳子上穿了个铃铛。
    “把它戴好,这是我们回来的信标。回来之后立刻把它摘掉。”起司将手中的一条手链递给学徒,随手将自己的那条绑在左手的手腕上。
    对于灰袍的谨小慎微,图腾学派代表只是笑了笑,作为万法之城的法师,他自然是不认为古老者们需要在手环上耍花招。可是作为一名独立的施法者,他也不得不承认,不去接受他人给予的任何有可能带有魔法的物品,是一位法师的基本素养。
    善意不容易作假,但这不代表像你展示善意的人没有被愚弄。历史上发生过许多次类似的故事,一位国王赠予另一位国王示好的礼物,但那礼物却成为了致命的包裹,接下来就是战争和流血,仇恨与日俱增,至于礼物究竟发生了什么,人们往往不会去追究,也没有能力去追究。
    所以在那些悲剧之后,总会隐藏着想要大量收集尸骨的施法者和其它心怀恶意之人。
    因此如果不希望自己也成为那些令人不快的故事,小心谨慎的处理被人递入手中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必须的。只是现在,起司替自己的学徒完成了这项工作。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除了这个铃铛之外你就没有其它能保护我们的东西了吗?”
    起司的后半句话其实并没有当真,若是对方真能提供万全的保护,那这个工作根本不必他来做,正是因为有风险,而且风险巨大,它才能成为自己卖给古老者们的人情。
    不过,问问总没有坏处不是吗?
    “准备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开始。我个人确实能绘制一些保护法阵,或者给你们安插一些用来防护法术攻击的图腾标志。但你我都知道,镜子里的东西,在镜子外是没法起效的。所以,很遗憾,我恐怕只能衷心祝愿你们这次能够顺利。”扎耶克理了理胡须,对起司说道。
    “好吧,可以理解。那你应该不介意我自己在这里画几个保护圈吧?没有信不过的意思,只是出于习惯。”
    “请便。等你们准备好了,向外面喊一声就可以,我从门外就能打开通路。”扎耶克伸出手朝地面比了一下,然后倒退着走到门口,出了房间。
    起司看着最后一缕光芒从门缝中消失,房间里只剩下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经过镜子反射的光亮。他从长袍内侧掏出粉笔,将其中一根交给尤尼,
    “简单的防护魔法圈,不需要魔力也能起效。我画我的,你画你的,仔细看,然后模仿。”
    要在一次演示后就教会一个不懂得魔法阵绘制的人哪怕最简单的防御圈画法,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起司也不是很在意尤尼是否能成功,他只是借由这次实际操作的机会,让学徒将这种最基础也最泛用的法阵牢牢记住。就像扎耶克说的,寻常的防护手段是保护不了他们在镜界中的意识的。
    粉笔,落下最后一笔。一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防护圈出现在尤尼的周围。意外的是,或许是直觉使然,学徒的这个法阵虽然不规范的地方很多,却没有出现阻断运行的致命错误。
    不知道这是他的运气好,还是他的某种本能驱使他这么做。要知道,在某些法术学派中,入门考核的考题就是绘制这种防护圈,那些法师们相信真正有天赋施法的人冥冥之中会有直觉可以察觉到法阵的关键之处。以这些学派的考核标准来看,尤尼应该算是勉强可以过关。
    只不过,那种考核中可不会有一个老师故意放慢速度,从一无所有开始慢慢的在你面前绘制完整个法阵。他们通常只会给学徒后补看拓印下来的成品。
    “好了。我曾经带你进行过类似的试炼了,在奔流的沙洲上。那次你做的不错,但这次我需要你更好。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能只在旁边看着。但也不要鲁莽行事或等待我的命令,你必须用自己的理智思考。思考,是我们必须掌握的技术。我不指望你能做的多好,这不过是堂体验课罢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吧,我知道一般的体验课不会这么刺激,也不会这么危险。但,你不是要成为奔流街头那种靠小把戏谋生的家伙,你也不是要成为这里的法师,你的目标是灰袍,灰袍的训练就是如此。”
    其实尤尼的眼神并没有太多不满,相反,学徒很高兴自己的老师没有抛弃自己。那番话更像是起司为了活跃气氛所开的玩笑。
    “我们,准备好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进入镜界

    镜界,未知的领域。或许有人会认为镜界里的景象就是现实世界的翻转或复制,毕竟我们从镜子里看到的就是如此。
    但就像之前说过的,那只是镜子的反射特性在发生作用而已,人们从未见过在那反射之下,在没有任何可以反射物的状况下的,镜中的景象。
    所以当镜界的通道开启,那浮现在镜面上的影响开始在魔法的作用下扭曲,熟悉的图像像是被抹开的颜料般发生变形,最终渐渐散开,露出其后难以言说的景象时,饶是起司也感到了几分慌乱。
    恐惧源于未知,这一点不假。当然恐惧不会只有未知这一单一来源,但未知所带来的恐惧总是不可避免的。
    这是一种本能,在早年间起司曾经尝试以全然的理智压制这种本能,但经过最近一段旅途,他已经有所改变,本能亦是理智的一部分,理智的基础就建立在本能上,二者不可以谁彻底的宰制谁。
    在经过了一段折磨般的时间后,起司来到了镜界之中,或者说他来到了这个世界的大门前。这里是一片昏暗又闪烁的区域,光亮在这里没有意义,因为光只会带来反射,反射出来的并不是镜子内的事物。
    所以此时的灰袍相信,自己并不是以视觉在看着眼前的景象,至少不是以光微基础感知的视觉。
    起司朝四周看去,找到了不远处的学徒,后者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老师,并尝试着拉进距离。这个行为导致他们发现彼此之间看似空无一物,实则隔着许多难以穿过的物质。
    那些物质不是气体,也不是起司所知道的任何一种固体,灰袍不得不用动作示意尤尼暂且不要尝试蛮干,只要他们还能平行前进就应该能在某处找到可以绕过这些阻碍的缺口。
    在示意的过程中,起司也注意到他和尤尼现在的外形仍然是他们熟悉的样子,这并不合理,想来应该是法术的效果。
    师徒缓慢的朝前走去。
    说是前,镜界之中并无左右上下的概念,也没有日月星辰之类的参照物可供他们记忆,即使起司靠着惊人的记忆里能够通过阻隔物的形状来在脑中绘制地图,对于看起来空无一物的迷宫来说也实在是有些困难了。
    这也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他们该怎么找到那些制造恶魔之人的所在呢?
    在起司原本的构想里,镜界应当是和正常世界相对的,至少它应当是存在空间概念的,这样的话,位置在镜界中就同样成立。
    只要通过将镜界的地理状况和正常世界的地理位置进行对比,就应该能按图索骥找到目标。但眼前的情景确实让他感到了错愕,这里别说地理位置了,恐怕这种类似看的感官也只能观测到周围很小的一片区域,以这样的状况进行探索,无异于乱撞。
    想到这里,起司暂时停下了脚步,一只关注着老师的学徒立刻跟着停下。
    早在进入镜界的第一时间,法师就已经确认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和物品,结论是,除了手腕上的那只铃铛,其它看起来像是灰袍的衣服和身上的事物,都不是真的,而是徒具其表的某种假象。也就是说,他无法在这里点亮黎明之息或通过媒介来施展魔法。
    同样,因为在这里的起司也不是真的,就连血液和生气这种自残形的法术都同样难以成立。这也是为何起司一直到现在都没尝试在镜界里施法的原因,就连一次最简单的尝试,他都没办法进行。
    但要想完成任务,尝试不可避免。起司蹲下身子,将手掌贴到某种供他站立的物质上。老实说,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站在什么东西上,因为他和尤尼很可能是以某种灵体般漂浮的状态在镜界中游荡,他们所谓的站立,极可能只是基于自身经验想象出来的,也许他下方什么都没有。
    所幸,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起司确实摸到了某种东西,而通过轻松的用一只手将自己支撑起来做了个倒立,他也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这个空间中并不受重力影响。
    “……”
    不出意外,这里没有声音。起司张开嘴,努力想要说点什么,但徒然的发现自己的发声器官变成了一种装饰品。可能性有两个,一是他的身体实际上只是一团模糊的能量体,虚拟出来的嗓子自然难以发声。
    不过,借由象征法术的基本原则,有的时候只是徒具其形,也能略有其实。因此起司更相信第二种可能,这里不存在声音,或者说,这里没有可供声音传播的介质。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不得思考那些制造恶魔的人是怎么在这里协同作业的了。
    接触地面,是为了构成联系,虽然以虚构的手掌来完成这个动作有些多余,但熟悉的方式有助于施法者集中精神。起司重新回到单膝跪地,一手按着地面的姿势,尝试着用自己的思想去感知这个世界。换句话来说,他在尝试在镜界中进入冥想状态。
    听起来有些奇怪,冥想会对眼下的局势有所帮助吗?答案是有可能。因为大部分施法者最初对魔力的感知都是自冥想而来,在这一点上气的修行者也是如此。通过冥想,起司尝试着去感受这个世界的魔力,如果它存在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起司以为自己将要被镜界排挤出去,但他靠着沉稳的心性和敏锐的洞察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冥想方式,躲避了这次危机。
    在此之后,他就感受到了某种陌生的能量在周围的空间中涌动。那些能量很安静,很脆弱,也很不稳定。灰袍开始逐渐意识到这个镜界的本质,随即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惶恐。
    这是一个正在生成中的世界。它诞生自世界上第一面镜子出现的那一刻,而后便一直存续至今。听起来,它应该已经存在了许多岁月,但以世界而言,这时间还短的不值一提,因此它仍然极度原始,极度浑沌。
    确认了这一点的起司缓缓起身,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睛里已经不是眼白和瞳孔,而是一整片镜子。
    灰袍走向自己的学徒,他从袖口伸出的手指伸长变形,化作某种类似触须的东西,那五条触须钻进不可见的阻碍之中,分化且变的更细,像树木的根须。
    当这些根须占据了一片足够大的区域后,起司将手掌向后一拉,阻挡在他和尤尼之间的东西边立刻消散。
    听起来这些内容似乎全无章法,但起司的做法其实是有据可依的,且相当讽刺。因此他在这个异样世界里所采用的法子,正是那些邪神在镜外世界里所用的方法。
    换句话说,在镜界里,起司自己就成了一个从外部世界侵入的邪神。

第七百五十三章 浑沌世界

    这无疑是次新奇的体验,严格来说,这是起司第一次以外来者的身份进入其它世界。在灰塔受训期间,起司其实是经历过时空穿梭的,灰塔之主近乎百无禁忌的教学方式让年轻的灰袍们得以亲身抵达过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包括深渊之中。
    但深渊也好,妖精界域也好,这些地方或许最开始确实是不同于常理中的人类世界,但在多年长时间的频繁接触下,这些原本有所区隔的界域已经有了融合的趋势。或者说,它们本就可能是一个更庞大世界架构里的不同部分。
    但镜界不同,镜界是真正的他界,因为和起司所在的世界相比,这里完全是新生的,按理来说,一个成熟世界中不会有这样的部分。
    当然,所谓按理来说中的理基本源自于灰塔之主的教授,除了自己的老师之外,起司还没有听过谁能讲述有关世界层面的知识。光是能认识到自己处在一个世界里就已经非常困难,更别说去丈量它的边界,即便能够丈量边界,突破自己的世界再去观察其它的世界又何其困难。
    这每一次认知提升所需要的时间,是会成几何倍增长的。
    起司算是走了条捷径,通过自己的老师,他在很早的时候就触摸到了这个世界的边界,而且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概念上的。那是他开始禁忌研究的起点,也是他如今尝试了解镜界的起点。
    不过在最开始的喜悦之后,起司开始感到忧虑,这是一个初生的世界,自己就像是刺入胚胎中的一根针,任何轻微的扰动都有可能在这个世界的发展过程中造成放大亿万倍的影响。
    或许就因为他和尤尼今天的到来,这个世界将来诞生的第一批生物就会有类似他们的外形也说不定。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如果人造恶魔是在镜界中被制造的,那这个地方早就被影响了,现在多加上他和学徒也不算多。
    想到这里,起司不再犹豫,当务之急是找出这个世界中潜藏的试验工坊,看看能否调查清楚这件事的始末。在此过程中对这个世界进行扰动是不可避免的,他多担心也无济于事。
    这样想着,起司收回了自己异化的手指,示意尤尼靠近自己。学徒虽然对刚才老师的异变感到略微的恐惧,但出于信任,他还是穿过已经破碎的障碍物,飘到了起司的身边。
    这十分有趣,因为在没有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只是一团拟态物的前提下,尤尼应当用更符合自身移动印象的行走来完成目的才对,可他现在的却是双脚略微离地,以近乎游动的方式来到了起司的身边,这说明尤尼想要移动的意愿已经在无意中超过了他对行走的印象。
    该说,这孩子太单纯了吗?
    单纯在这个世界里是好事,这里不像深渊或其他带有主观恶意的时空,会对人造成不利的影响。相反,在浑沌之中,一切念头都有可能成立,越是单纯没有心机,也就越安全和强大。
    倒是像起司这样念头百转之人,才会在无意中给自己下了过多的约束和负担。但这也在所难免,两者的意识中包含的信息量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同处一个时空时所需要采用的策略自然也截然不同。再说当起司开始掌握这个世界规律之后,他所能做的远比自保多得多。
    找到了。双目完全化为类镜面物质的起司看不出眼神里的情感,随着对这个世界认识的加深,他的意识体也会跟着变化,原本世界中的情绪开始变淡,取而代之的是浑沌中的超然与纷杂。
    他开始意识到,为什么古老者们选择了他来执行这个任务,甚至那只人造恶魔,都有可能是古老者故意抓来放到他的必经之路上的。
    因为除了他这个专精禁忌研究的人之外,整个万法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如此之快的适应他界并掌握在其中活动要领的人。
    跟着我。用动作示意了学徒之后,起司依然保持着行走的姿态朝着某个方向迈步前进。他的右手食指化为一根刺,置于身体前方,所有壁垒和屏障只要被戳一下,就会自然散开,好像是一头巨大的动物对疼痛做出反馈。
    镜界自然不是动物,虽然许多人将世界比喻为一个庞然的生物,但这是不正确的,生物在世界中孕育,世界本身绝不是生物可以达到的层级。将世界视为是一巨大生命体的想法,多少有些浪漫色彩和神话思维,但世界是冰冷冷的数字和定理吗?恐怕也不然。
    世界究竟为何物,恐怕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当我们谈及世界时,其内就包含了无数种角度,无数种立场,无数解构的方式。
    所以一定要说的话,也许世界就只是这些事物和脉络存在的平台吧,它是一个场所,一个空间。而空间里容纳的事物,同时也反过来定义了它的样貌。
    就比如当起司从镜子中来到这个世界时,镜子的概念就开始和这个世界产生了深度的联系。镜子会反射光,也会吞没光,那些光成为了这个浑沌世界出现的原初能量。
    起司的眼中开始出现许多密密麻麻的光斑,那是遥远之处的光亮,每一个光斑都对应着一面正在反射着什么的镜子,这些镜子就像是这个世界与起司他们世界的脐带,连接着彼此。
    又或许,这里的光斑不一定都来自于同一个世界,如果不小心的话,当你从镜子里出去时,会发现自己将置身于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考虑到这其中的危险性,起司开始更小心的带路,他和学徒避开了每一个在行经路线上的镜面,朝着他感觉到的东西靠近。
    这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因为制造恶魔的工坊是来自于起司所在的世界的,因此在这处浑沌之中,它会散发出熟悉的气息。而随着距离的接近,起司也开始注意到那座工坊对镜界的影响。
    无形的壁垒上长着花朵般的东西,它们像海星一样张开,又像纸张般扁平。深渊卵鞘,是描述其在恶魔故乡之中时的名字。
    这东西被认为是恶魔最原始的形态,是深渊生命萌芽的种子,会通过吸收其它卵鞘来壮大自身,直至孕育出一个真正的恶魔。
    当然,在镜界中的卵鞘和在深渊里并不相同,它们只在最表层的外貌上有些许相似之处。至于它的来历,应该是工坊中的恶魔样本,据说恶魔不需要有意繁殖,它们身上掉下来的皮屑就可以发展成卵鞘。
    起司小心的取下一个,发现后者如玻璃般坚硬,丝毫没有生物应有的柔软触感。或许,它应该改个名字,镜界卵鞘。

第七百五十四章 找到了

    起司尝试着将这枚卵鞘收纳进他虚假的衣服里,自然是无法成功的。
    不过他倒是有另一种方法将它带走,吃掉。这里的吃自然是不是生理性的,因为灰袍在这里根本没有身体,也就更加没有消化器官,但就像邪神可以收到来自教徒的血祭一样,起司也可以选择吞噬来让自己与这个镜界的原生产物融为一体。
    问题是这样做的话,他可能就真的要变成一名外来之人了,最坏的结果,是当他离开镜界时,意识中的一部分将会因为同化而永久的留在这里。
    没必要。
    卵鞘被放回的原处,灰袍不确定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否杀死了这个生命体,甚至他也不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个生命体。
    曾经,人们认为植物是不具有生命的,植物的生长与变化就像水流冲刷岩壁,冰雪覆盖山峦般无情。但后来人们意识到,这些无法移动的物体具备着和流着血液的生灵同样的生命。
    或许眼前的卵鞘也是如此,它也是一种暂时还无法被认知的生命形式,也许它只是因为恶魔的出现而导致的浑沌扰动所结成的徒有其表的结晶,这并不好下判断。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酷似恶魔雏形的东西出现在镜界之中,就说明这里确实有恶魔存在过,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从这种卵鞘形态开始存在的。
    那就更加能确定,镜界不只是对方进行位置转移的中转站,他们的根据地就在这里。想到这里,起司略微加快了脚步,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了解着这个世界的时候,同时也在受到世界的吸引,他越是对镜界熟悉,想要离开这里便越难。
    毕竟他不是真的邪神,不是那种可以不在乎的破坏其他世界的存在,他只是来这里找人的。
    人,并不难找。
    因为除了他和尤尼之外,这里的人并不多。但不多不代表不危险,对方能够自由出入镜界,说明他们中有精通此道的施法者,起司不认为那个施法者只能做到出入,他必须做好战斗的准备。
    想到这里,灰袍看向自己的学徒,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可能会永久改变尤尼的一生。在此之前,尤尼只是误入镜界的异界来客,只要法术解除,他也就回到了原本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最多做上几天恶梦。但起司知道这样的游览可称不上试炼。
    他对学徒招了招手,将对方呼唤到自己的身前,抬起手按住双肩,然后用自己的额头顶住尤尼的。他要让尤尼身体里属于起司的那部分血液觉醒,虽然那些血液都在尤尼的实体身形之中,但那也会影响到这里。
    没有比这里更合适激活这个充满了禁忌的血脉的地方了,在这里激活,尤尼的身体不至于变异,他的精神也不至于崩溃,最多只是要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而已。
    何况,起司也没时间等一个更好的时机了,他的魔力在消散,他需要在自己的巅峰期解决学徒身上的隐患。
    醒来,或者说现形吧,那在主体之外流动的血液,显露出你真正的样态,把你最肮脏丑陋腥臭不堪的那面展现出来,让那孩子看看,他的老师在自己身体里种下了何其亵渎的种子。
    法术,很快成功。在镜界中的起司施法能力其实要比外界还强一些,毕竟在这里他不需要受到自己世界的种种限制,有的枷锁只有在卸掉后才会被察觉。
    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浮现在尤尼的脸上。学徒依旧是那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好像完全没有受影响。
    或许,要等到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才会有反应?现在的起司也只能这么认为。不过他要在这里激活尤尼体内的血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学徒也能在镜界中发挥自己的作用。
    按照起司的经验,如果他现在相当于进入这个世界的邪神,那尤尼就应该算是继承了邪神血脉的子嗣,这些子嗣即使没有邪神本尊的力量,往往也不会弱上太多。
    更何况尤尼也是从镜界之外来的,他理应也具有很少部分的邪神特征才对。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好吧,一个陌生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起司只能这么说服自己,毕竟他的经验和知识也只是来自参考,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进入他界,没有理所当然该发生的事情。
    这么想着,让尤尼成为战力的计划也就被暂时搁置,那就还是让他做一个旁观者吧,倒也不妨事。
    灰袍带着浑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的学徒继续前进,随着周围附着的镜界卵鞘越来越多,本应无所察觉的壁垒也渐渐有了可以被观察到的形体。
    渐渐的,形体变成了类似洞窟的轮廓,而洞窟里的墙壁又开始变的规整。这说明有人在这里建立了某种秩序,如果不出意外,应当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通常来说,秩序是难以以如此清晰的方式呈现的,就像起司和尤尼进入这个世界所带来的影响一样,他们自身就携带着原本世界的秩序,可自他们进入这里开始,还没有产生什么明确的影响。
    虽说浑沌世界十分敏感,但就整个世界的体量来说,个体所带来的影响其实是非常小的,即便进入这个世界的是十几个人也一样。
    因此能够在这里出现熟悉的景色,就说明除了人之外,那些早先开发这里的人还带来了某种可以扩散秩序的东西,图腾会是很好的选择。
    难怪会是这里。起司走到这一步,算是渐渐清楚了为什么人造恶魔的场地会位于图腾学派,为什么会有图腾学派的人参与其中。
    没有图腾来维持秩序,这里根本无法建成所谓的工坊,也就别谈去做任何具有意义的试验和工作了。
    想明白了这件事,灰袍自认离成功完成任务又近了几分。
    山洞,渐渐来到了尽头,一座敞开的,四面八方都有类似入口,如同某种昆虫建立的地下网道节点般的场地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可以看到在斜下方的节点内部,几个具有类人外形的东西正在进行着移动,而在这个空间的中央,一个倒立放置的正三棱锥正缓慢的逆时针旋转着。
    找到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镜中镜

    之所以一眼就能判断那枚正三棱锥是维持此地稳定的图腾,不仅是因为它的显眼。主要还是起司从那个物体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魔力的气息。
    换句话来说,那个图腾在这里编织出令人熟悉环境的方法,就是向周围释放魔力,通过这来自起司他们世界的力量来将那个世界的秩序在这里重现。
    不过重现的并不完全就是了,那些在工坊里收拾东西的人不是在行走,更像是在空中游动,就像尤尼一开始那样。只不过,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尤尼的移动更偏向无意识。
    而移动并不是眼下的重点,眼下的重点是,起司和学徒该怎么让这些法师束手就擒。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在收拾这里的物品,不知道是刚刚开始还是已经进行了一些,也不知道如果镜界都被视为不安全,这些人还能撤去哪里。
    但他们中只要有人逃了,人造恶魔的技术就有可能被泄露,那将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当然,起司本不必考虑的这么周严,他只需要将眼前所见的法师抓起来,然后带回去给古老者交差便足够了。
    可那样的话,若是未来他听到哪里有人用人造恶魔制造出了惨剧或灾难,他都会思考今天为什么不把事情做得再漂亮一点。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不是为了取悦谁,只是为了日后自己能够问心无愧。
    考虑到这一点,起司便没有着急动手。他将自己的一根手指拔了下来,嗯没错,在这个没有实体的空间里,所谓的手指也不过是为了符合意识而构建的虚假的身体部分,灰袍的手指一离开身体,就化为了一条黑色的类蛇之物。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条黑蛇没有眼睛和鼻孔,头部只有一条缝隙作为嘴巴,而它从嘴里吐出来的蛇信也不是分叉状的,而是一个模糊的人类形状。
    波菲丝是无法跟着起司他们进入镜界的,她的意识投射到黑蛇上后太弱了,这就算是代替吧。
    将以波菲丝作为象征物改造的手指放到墙壁上,驱使它爬出通道。起司突然感觉自己和那个盘踞在天木上向河流中投入寄生子嗣的蠕虫邪神好像在做同样的事。
    只不过,他所做的目的性更强,影响幅度也更小罢了。意识到自己与自己厌恶的邪神之间存在相似性让灰袍感到了几分不快,他加快手头的速度,想要尽快让黑蛇进入预定的位置。
    他要通过这个分出体外的身体部分,搞清楚对方到底在用什么方式进出镜界,又准备把这里的物品搬到何处。
    空间中央的三棱锥安静的旋转着,它释放的魔力有如实质的烟尘散落而出,融入空中。
    可以看到三棱锥的四个表面各自刻画着不同的纹路和样式,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朝上的那一面上刻着的闭合着的眼睛。这只眼睛的刻画方式和起司见过的其它眼睛状图案都不太相同,它属于一个不被灰袍熟知的艺术风格。
    默默记下了这个图案,黑蛇继续移动,随着视野的开阔,起司终于看到了这些法师在将东西搬向何方,那是一面镜子。
    等一下,镜子?
    这里可是镜界,镜界里还会有镜子吗?如果说现实世界中的镜子通往这里,那这里的镜子又会通向何处?是现实世界吗?
    不,这可不是简单的双向通道,事情,不太对。
    仿佛是为了印证起司的猜想一般,那面镜子的表面渐渐凸起,形成一个类人的轮廓,一个有着粗略人类外表,周身都是镜子状表面的古怪事物缓慢的从镜子里分离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起司仿佛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了黑蛇的倒影,他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不过对方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向前,同时用怪异到令人有些想要发笑的声音说道,“快一点,必须转入更深的镜层,那些人已经注意到了我们,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尝试进入这里了。”
    事情有两个疑点,一是对方到底是怎么在这个根本没有声音传播介质的世界里说话的。
    二是它究竟从哪里得知了会有人前来镜界的消息?
    这一路上起司虽然遇到的人不少,但真正知晓他此行目的的除了古老者之外也就只有图腾学派的代表,后者有着对古老者绝对的忠诚,肯定不会泄密。
    还是说,对方只需要观察图腾学派的动向就猜到了古老者的计划吗?但为什么猜的这么准呢?好像他们一下子就知道古老者一定会找到镜界这条线索一般。
    镜子人,暂且就这么叫他吧,镜子人朝着法师们飘了过来,后者无法说话,只能用手势做出回应。但是当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东西的法师与镜子人擦肩而过时,后者毫无征兆的突然将手贯入了法师的胸膛,镜子做成的手掌变作利刃,刺穿了后者的心脏!
    而最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是在无声中发生的,也就是说,没人注意。
    除了起司,而且起司可以肯定,对方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就是因为发现了自己,镜子人才会毫无征兆的对这些研究者痛下杀手,他这是在杀人灭口。
    而这也就由不得起司不现身,他再多躲藏几秒,或许这里的法师就会被对方全部杀死。虽然不清楚在镜界死亡后现实中的本体会落得什么下场,但有的险还是不冒比较好。
    没有时间和学徒进行交流,不过也没有交流的必要,所谓试炼,从来都不是由导师一步步指导学徒去怎么做,学徒必须在复杂且高速变化的环境中自我适应和学习。
    起司意念一转,身子已经从躲藏的通道中飞了出去,悬浮在半空中。与此同时,那条潜伏在墙壁上的黑蛇也朝着镜子人如利剑般刺去,防止对方对还没有进入战斗有利位置的本体进行狙击。
    黑蛇,击中了镜子人的侧腹部,蛇头像是撞进了某种液体之中般在镜子人的体表泛起了点点涟漪。可从起司受到的反馈来看,自己的手指明明是戳到了一种相当坚硬的材质上,也就是说,视觉效果和力量反馈出现了违背常识的偏差。
    不过灰袍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在感知出现冲突的时候,立即在其中进行抉择总好过犹豫不决。这一次,他相信自己的身体感受而非视觉,毕竟对方是从镜子里出现的东西,难保它的外表不会具有欺骗性。
    黑蛇在镜子人的体表爆开,化为大量灰黑色的菌斑,自接触处开始向外扩散。这是起司在尝试吞食对方,或者说他在将自己作为一种病毒种入对方体内。
    同样的招数,那些邪神们都很擅长,祂们称之为赐福,而法师更愿意叫它腐化。
    可这一次,腐化似乎并没有起到那么优秀的效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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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的黎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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