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九章 以火攻火
用召唤恶魔的方式来击败恶魔。这种方法就好像在和面时面多加水，水多加面一样，不会有本质上的改变。这道理起司当然明白，但眼下向被冒名的恶魔询问威道，嗯，自称威道的那个恶魔的真面目确实是最快也最直接的方法，这就像是越过了中间的陷阱直达目的地一样。
不过前提是，起司真的安全的越过了这座陷阱。他面前胸针上的猫眼石，正晃动着其中的竖童，对周围的景物左顾右盼，恶魔的好奇心太旺盛通常不是什么好兆头。
灰袍等着胸针上的恶魔火焰彻底熄灭，这才伸手将其拿起，此时胸针的下端已经被融化重组成了笔尖的模样，而这自然是起司有意为之。要尽可能安全的和一个恶魔交流，就要最大限度的限制这种交流的程度，最好不要直接对话，连肢体动作都要小心。
而将恶魔投入笔中，是比较安全的做法，这主要是因为恶魔并不懂得人类的文字，所以当他通过魔法将自己的想法进行表达时，过程已经不那么直接了，危险性自然也会随之下降。
当然这一切都是相对而言，一支恶魔之笔在法师手中的危险性和在普通人手里的危险性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对于灰袍来说足够安全的东西，对不懂得魔法知识的人来说同样是要命的邪物。那既危险又安全的恶魔笔迹在纸张上划过，字迹是起司的，墨迹则是轻微灼烧留下的焦痕。
“说吧，人类，那个冒充我的家伙是谁？”恶魔的情感没法通过文字表达，可起司在握着这只长眼睛的笔时的的确确能感受到怒气。
这里有个有趣的问题，当你不知道自己要描述的对象叫什么时，你要怎么称呼他？有时候这会成为难题，因为你说的话不仅要自己明白，还要让性急的观众明白，中间最好还没有歧义。
哪怕是法师，有的时候也不能很好的说明这种情况，尤其是他的对话对象还是个恶魔。恶魔对人类语言的掌握普遍不会太精细，他们也不愿意去接受过于复杂和迂回的叙述逻辑，这就导致你很难向他们叙述什么是诡计，以及诡计是如何发生的。
好在现在在这里的人是起司，而且他手边还有一本专门记录着那个恶魔事项的书籍，两者相加，说明情况还是不难做到的。片刻之后，威道这个名字真正指代的恶魔表示自己搞清楚了状况。
这得益于他现在被封在一副没有血肉的躯壳里，否则恶魔之火带动生物的怒火，绝对无法安静的听完整个解释。人们经常将恶魔附身的生物形容为燃烧的血肉火堆，而胸针上并无可供燃烧的燃料，自然也就无法产生烈火。
“我想我已经把情况说的够详细的了。你的名字被冒充，你的事迹被篡改，我不知道这对于恶魔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它确实令人感到不齿。”起司略带扇动性的说。
通常来说，灰袍不会尝试扇动恶魔的情绪，他们正常的时候就够难应付的了，自以为可以引导恶魔的行动是愚蠢而短视的。但眼下起司自己也有些气愤，因为经过他们的核对，这本所谓的威道之书，并不完全错误。这意味着其中相当一部分的知识指向了胸针中的恶魔。
如果仅仅只是冒名顶替，那还好说，可现在发现的情况不是这样。那个在奔流城以厨师自居的恶魔，他愚弄了当时将他召唤出来的法师，他从一开始就在有意识的扮演着真正威道的某些特点，以至于这本书里的内容变的二者兼具。起司在召唤来真正的威道前，也没有意识到这些，换言之，他也被欺骗了。
“狡猾的家伙。我只认识一个如此狡猾的恶魔，而且我很确信就是他冒用了我的名字。”胸针在纸上留下忿忿的文字，猫眼石的竖童收缩成了一条缝。
“哦？这么说是有旧仇。”恶魔之间其实不怎么会有仇恨的概念，主要是他们非常擅长快速解决矛盾，一般恶魔之间只要产生敌意，争斗就不可避免。
所以仇恨这个词汇，在恶魔中只属于那些有一定地位和能力的恶魔，他们或是有了心智，或是懂得了避让，这才能留下活着的仇敌。既然是仇敌，那不论是人类之间还是恶魔之间差距都不大，一方面他们极力避免和仇敌两败俱伤，另一方面又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削弱仇敌的机会。
“旧仇？他也配！一个不敢正面接受挑战，只会学着那些魔鬼在远处躲躲藏藏的家伙，根本不足以成为我的仇敌。”
听得出来，这个正牌的威道应该也是个强大的恶魔，他知道魔鬼，了解魔鬼的行事风格，这在恶魔中不多见。大部分恶魔就算与魔鬼有所遭遇，往往也意识不到魔鬼的存在。
而威道对魔鬼的看法，也是高阶恶魔对魔鬼看法的典型，他们对于依靠阴谋交易的魔鬼是打心里看不上，如果不诉诸暴力，力量又有何意义呢？
“你知道他的情况，事情就好办许多。现在他躲在人群之中，隐蔽了自己所有的恶魔特征，能找到他的人不多，我是一个。由我找到他，然后我们合力将他送回深渊。之后的事，我想你可以在深渊中解决。”恶魔之间自有解决矛盾的方式，那是他们的法则，人类不需理会也无从理会。
“好，就按你说的。不，等一下，你是在请求我帮你把他送回深渊，对吧？”恶魔的笔迹有了变化，怒火被狡黠所取代。
起司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想要让这种等级的恶魔打白工，光靠语言是做不到的。与恶魔交易，代价无法避免。
“那就让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简单。我要那个冒名者在你们的世界留下的所有，包括他的身体。既然他用了我的名字，那么那些理应是我的。”
“有道理，但我拒绝。我不是要让一个恶魔取代另一个恶魔在这个世界上活动。你可以获得报酬，但不能是以这种形式。”
请假三天
非常抱歉，因为身体出了点问题，可能需要段时间休养。先请假三天，三天后视身体情况恢复更新。非常，非常抱歉！
再请假三天
非常抱歉，身体略有好转，但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再修养几天。
第九百八十章 告别恶魔（上）
真正名为威道的恶魔最后还是接受了起司的条件，起司在将来的十年间将为他提供十个犯下重罪的祭品，这些祭品所犯的罪行不能相同，而且都必须足够严重。
所谓足够严重，就是恶行达到了一定程度，施法者和具有魔法感应能力的生物就会隐隐察觉到这名恶人身上的特质。这种特质其实不是真正的带有审判性质的罪孽，而是一种变异，是其脱离了自身原本的种族常态，展示出了被同类视为可怕罪行的变化后带有的特殊性，具体来说，就好像白羊群里的黑羊。
黑羊当然也是羊，而且和同群的白羊是同一物种，甚至可能是一奶同胞。但它确实具有了某些不同的地方，这种地方以羊的毛色来比喻是肤浅的，真正的足够被恶魔称之为罪人的存在，他们的异变来自于更深处。
这种特异者其实并不多见，因为稀有，他们在符号的对应上就更有价值，如果恶魔能够收到这样的祭品，那他们也会随之产生变异。恶魔都渴望变异，因为他们当下的状态就是变异而来，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两只同样的恶魔，扭曲的深渊怪物只在存在的最初同源。
十个罪人，十次变异，可能变强可能变弱。恶魔是天生的赌徒，或者当你的生活只能期许于无法确定的下一次时，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起司深知这一点，但他还没法给出更低廉的代价，毕竟真的威道与他并无瓜葛，就算对冒名者有着十倍的愤怒，恶魔也不会无偿的提供服务。你说这是他们本性贪婪，也许吧。
起司随意的让胸针在他的指尖转动，他的手指没法灵巧的运用武器，但却意外的能将所有类型的笔玩的很好。而不管起司的手指将胸针转向什么方向，那颗猫眼石里好奇且充满某种恶意的目光始终都盯在他身上。
这是一个传统的恶魔，盯上目标后轻易不会放手，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并无意义，只有起司这个召唤者才是那只眼睛里的一切。这样的恶魔一般很少接触人类世界，所以他也会比假的威道残暴上许多倍。
“让我想想我们该怎么构建法阵，又该在哪里动手。嗯，或许去问问怀内特女士会比较好。通灵学派是个动手的好地方，足够偏僻，足够完善。”
灰袍并不担心自己的低语被恶魔听到，他可以使用五种语言喃喃自语，需要的话，将五种混合起来也并无不可。一种语言对应着一种思考方式，法师们并不是真的不会遇到思维困境，他们会通过类似的方式训练自己避开思维障碍，当然这些语言拿来作为加密用的暗号也是很合适的，至少起司不相信一个恶魔会听得懂鹰身人的鸟语。
召唤恶魔帮手是计划的最后几步，这一步的顺利进展让起司可以将正式的进攻确定到今晚。恶魔其实并不害怕阳光，白天和黑夜对他们并无影响。当然，阳光可以灼伤这些怪物，但和无时无刻不在灼伤他们的深渊相比，日光带来的伤害过于温和。
因此对付恶魔，不必太考究时间。起司会选择夜晚，主要还是考虑到假威道的本体很可能还待在奔流，如果自己的攻击成功，奔流那边可能会有所变化，夜晚能减少一些误伤的可能。
书本被再次确认，圆形的书墙之后，法师在用平常的心态策划着令人畏惧的计划。随着日头渐渐西斜，计划已经在灰袍脑中推演了许多次。
合上书本，拿起胸针，起司离开了图书馆，在山顶平台购买了一些接下来需要用到的物品，连带着去了妖精研究所的店铺和怀内特女士说了自己的打算。
“你要在研究所里驱魔？还是个已经在这里混了可能上百年的狡猾恶魔？”哪怕是用学徒的脸，起司也能想象到女法师此时真正的表情。
“我有足够的计划。而且我也有他召唤者留下的笔记，以此为依据，此事的风险会变的可控。”灰袍拿出威道之书，上面的恶魔气息令人不怀疑它的真伪。
“问题不在这里。你的伤还没好，魔力也不够稳定。现在远不是你的最佳状态，没必要立刻冒险。如果你再等几天，等到典礼完成，我甚至可以替你联络学派代表们来帮忙，他们会很乐意卖你这个人情的。”
典礼将近，所有地位高一些的法师们都进入了一种疲于奔命的状态，怀内特语气中的倦意根本无法遮盖。
“老实说我最近几年从来就没有到过最好的状态，所以我想，问题不大。”起司说的是实话，自从六年前苍狮与恶魔领主一战后，他的魔力和法术都在进步，但身体却从未真正复原。
这期间他也找过方法，但结论是与恶魔领主的战斗对他的身体留下了不可逆的损伤，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身体很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恢复的事实。就像一个大水桶的上部出现了一个洞，这会让它很难再真正装满水。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提前让里面的人离开，免得碍事。你需要帮手吗？虽然可能只是青年法师，不过现在也只有他们才有时间了。”
灰袍耸耸肩，“您能让我使用场地就足够了。我确实要找帮手，不过人选已经确定，就不劳您再费力了。”
怀内特点点头，几秒之后，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的学徒听从起司的要求拿来了几件商品给他。处理恶魔这种事，实在没办法，靠盐粒也能做，但如果有条件准备，还是能搞出不少有趣的设置。既然现在自己的身体不在最佳状态，那起司当然是能不拼正面就尽量找其它方法弥补。
当一个有能力的法师既有时间也有目标的时候，情况会变的非常可怕。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能搞出什么超乎想象的东西。
因此当罗素在傍晚来到妖精研究所，打开起司那间研究室时，他一时以为自己是无意中走进了什么通往其它世界的传送门。
“啊，你来了。进来的时候小心一点，我还在布置陷阱。你们学派的建筑启发了我，法阵不必局限于平面图形，利用立体几何，嵌套和连锁会变的更加简单。你看这个连环绳纹，我之前最多只画过七个，但现在我可以把它们加到十二个，这还是考虑到数字的神秘性有所克制的前提下。”
罗素本来觉得，今晚作为起司唯一的帮手，他可能要担负起重责大任。而现在，他突然有一种自己可能只是来给实验室收拾残局的预感。
但不管他怎么想，随着夜幕低垂，恶魔召唤的仪式开始了。
第九百八十一章 告别恶魔(中）
召唤在深渊里的恶魔和召唤在奔流城里的恶魔其实没什么不同，能够从遥远地域中将深渊怪物摄取而来的法术当然也可以摄取到同一个世界里的同等存在。这其实也是法师们对恶魔召唤感到痴迷的原因之一，除了恶魔召唤之外，任何召唤法术都做不到如此轻松，如此简单，而如此强力。一些施法者认为，恶魔召唤法术是恶魔们有意散播出来的，他们将这种邪恶的赠礼给予这个世界的生灵，从而达到自己的黑暗目的。但这仍然不能解释召唤术为何这般具有力量。
要知道，同等级的召唤法阵以及祭品，如果拿来召唤元素，妖精或者其它存在的时候，绝不会得到和恶魔同等级的回应。这里面的当然有被召唤对象意愿的问题，元素们普遍不理解召唤这种行为，而妖精则会抗拒，唯有恶魔，他们用自己的想法简单的重新编制了召唤的过程，赋予了它恶魔喜闻乐见的意义，从而和召唤者完成了一种异样但顺利的合作。令人不解的地方就是，为什么几乎所有恶魔都会有这种对召唤的响应，以及这种需要双方协力的召唤术究竟如何是发展而来的。
“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第一问题，可能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如何让一个不愿意接受召唤的恶魔被迫降临于此。”起司暂停了手中魔法阵的绘制，对罗素说道。
“强制召唤法阵？我记得那东西并没有多难。只是被强制召唤来的恶魔更加不可控，所以没什么人会使用它。大家更愿意换一个召唤对象，反正恶魔很多。”
起司轻快的跨过几条横线，用同样轻快的语气说道，“你有仔细研究过所谓的强制召唤法阵吗？据我的研究，那些东西其实更接近于，嗯，妥协。强制是人类的一厢情愿，就像你用小鱼钓不上大鱼，那就换上一大块鲜血淋漓的牛肉，只要海底下有，你一定能招到大家伙。你说的法阵就是这个道理，施法者自愿放宽对恶魔的限制，从而换取他们愿意前来。恶魔嘛，你只要把要求放的够低，他们会愿意放下手头任何事来这里享用血肉。而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强制。”
“呃，这我倒是不知道。”别说罗素对此没有了解，恐怕就连学院中专门教授相关课程的资深法师都不见得知晓强制召唤的本质。归根结底，这不是他们的问题，是人类，尤其是施法者，总是自然的将自己视为是召唤法术有且唯有的核心，忽略了被召唤的恶魔同样是法术的重要参与者。
“恶魔学之类的内容有很多都是如此，如果我们把恶魔视为野兽，那很多法术的源头就会被理解为驯兽的手段。问题是，恶魔这个群体的差异性就和这个世界上所有动物之间的差异性一样大。我们不是在召唤某个特定种族，而是在向一个群体发出邀请，这就必须要考虑到他们的基数问题。野兽般的恶魔存在，而且数量最多，偏偏现在我们要对付的并非如此。以那个家伙的狡猾程度，我现在就是允诺自己的灵魂，他也不会接受召唤。”
罗素从起司的话里很快察觉到了一个问题，“所以你找我过来，是希望以我的名义对那个恶魔发起召唤？因为他绝不会回应你。”
“准确的说，他现在应该不会回应任何人。威道，嗯，我认识的那个威道，是个比你想象中最谨慎的恶魔还要再谨慎不少的家伙。他在和我翻脸后肯定会明白我要对付他，而真名这道陷阱并没有绝对的把握收拾掉我。所以我如果是他，就会拒绝最近几年，不，几十年乃至百年内的所有召唤请求。反正他就在这个世界，不需要再依靠响应施法者来换取什么。”起司跳上桌子，从高处检视着自己完成的法阵部分，他甚至走到了法阵中央，站在恶魔的位置观察缺漏。
“那我们要怎么把他带来这里？顺便说一句，站在召唤阵中央在这里被认为是不详的征兆。”
“没关系，这在哪里都一样。召唤法阵被认为是一种门，不是给人类走的门，所以站在它上面就会有坏事发生。至于我们怎么把恶魔拉过来？你刚刚不是说了吗，用强制召唤法阵就可以了。但不能只是在名字上强制，这次，我们的法阵必须真正具有不可抗拒的强制力。”起司完成了确认，有些得意的说。
灰袍得意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罗素的表情，就如起司之前说的，召唤法术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强制性，如果能做到，那就不叫召唤，或许应该改叫拘摄。无视召唤之物意愿，将它拉到自己的法阵之中，这种事对无生命的事物都极难实现，因为它过于违背这个世界的既有规则，对现实的扭曲太大，即便是在魔力层面也难以实现。在内陆的法师用不出海上的法术，魔力虽然不直接显现于现实层面，但它亦无法脱离这种干系，指望在沙漠和海面上会有同等均匀的法术效果，不如用刀剑。
同样的道理，当一个魔法的效果是无中生有，或凭空而起的时候，它对于施法者的要求就会以百倍计算的攀升。这就是为何法术需要媒介，媒介和合理化的途径和渠道，通过这条渠道，原本无中生有就能变成不可思议，后者比前者要好实现的多。而现在的起司，就是要挑战无中生有，甚至比之更甚，他要斗转星移。
罗素作为密仪学派的法师，现在更是溺亡者，对于魔法背后的东西较之其他人要理解的深许多。他知道起司要做的事情有多么难以实现，但在灰袍的讲解和对周围法阵的观察下，前密探必须承认，这件事听起来很离谱，但做起来并非没有机会，最大的机会就在于，接触。
“我和那只恶魔有过多次接触，这足以为法术提供足够强的关联和指向性。我们如果是钓鱼的人，那现在就是能看到鱼的位置，问题是该怎么把它从水里拉上来。这方面密仪应该有所涉猎吧？毕竟你们一向以干涉他人的法术为招牌，中止和增强应该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法师在一些方面是会很有热情的，当同事协作的法师人数在五个以内的时候，这股热情又会彼此增长。因为人数少，就意味着分工不必太细，分工不细，每个人就都知道自己所做的，对于整体来说意味着什么。起司和罗素就是这个状况，这同时也是罗素介入起司准备的过程。当他们最终按照预定好的位置站定时，两个人都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么，开始吧。”
第九百八十二章 告别恶魔（下）
罗素站在由高塔和老鼠组成的保护图形里，那是起司将自己符号化后演变而来的法阵，他的徽记本身就是一种图腾，借由图腾的媒介，法阵可以将承受的压力转移到灰袍本人身上。
这是最后的保险手段，因为谁也不知道假威道的真实实力到底如何，如果他的力量超出了在场所有准备的总和，那起司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尝试减小损失，至少会保护罗素安全离开。对此罗素是知道的，而且还颇有微词，已经部分经历了溺亡者改造手术的他，自认比灰袍有更强的承受能力。
“如果我也没法阻挡那家伙，才是你发挥的时候。到时候你不仅自己要逃出去，还要把我一起带走。所以我觉得这个设计没有问题。”
起司的话确实有一定说服力，受过改造的身体不见得在魔力应对上有什么优势，但一定比起司更加能跑能跳，这在逃跑时弥足珍贵。
因而由罗素来做最后保险在计划的严谨程度上是要好过让起司来殿后的。至于禁忌之力，显然灰袍并不打算使用，否则也就不必叫来罗素了。
咒语，伴随着蜡烛的快速融化展开。那些白色的蜡烛在火光中渐渐染上黄色，像是某种没有经过精炼的黄油，又像是从什么生物身上刚刚刮下来的脂肪，令人有种天然的不适感。
怪异的蜡烛迅速融化，在地面上早就准备好的凹槽中流淌，构成了整个法阵的最后一环，当它们刚刚好的填满凹槽，魔力视野中的房间都微微亮了一下。这是法阵完全接通，且可以正常运转的信号，注意到这个信号的起司站在恶魔召唤阵的后方，对罗素做了继续的手势。
火，从烛芯扩散，很快就从所有黄色蜡质物上升腾起来，颜色也从正常的红色变成了红黄色，从中更是飘荡出若有若无的硫磺气味。
这是把戏，起司清楚，假威道可以完美的掩盖自己身上的硫磺味，此时从火焰中飘散出来的东西，是他用来麻痹召唤者的。还不等罗素开始召唤的第一句正式咒语，火焰骤然熄灭，只留下一阵暗褐色的像是尸体烧焦了才会发出的恶臭从蜡油中翻腾出来，让人闻了有种生理性的反胃。
“那闻起来像个屁。”罗素紧皱着眉头，他倒是不会因此而反胃，毕竟已经是个改造人了，感官的耐受程度远比寻常人类甚至起司还要好。
灰袍的感官是训练出来的，训练是有极限的，而直接更换或改造器官本身，显然可以将它的上下限都提高到让训练显得浪费时间的程度。当然，溺亡者的改造并没有那么夸张就是了。
“一个拒绝的屁。”起司耸耸肩，手指在空中一划，就将周围的烟气收集起来，然后被引导向一旁的罐子里。
这东西对身体没有特别的害处，就是奇臭无比，拿来做恶作剧的道具倒是不错。而这也是他们早就预料到的情况，当你召唤恶魔却得到了像这样的回应时，就是非常明确的拒绝信号，如果继续召唤，得到的可能就是从烛火里喷出来的火球或投掷出来的钢叉了。
正常的法师都会就此罢手，但眼下的这两个人却在臭气消退后露出一切都在计划中的表情。
“首先要让他意识到有人在试图召唤。就像你在海边从礁石上挖下贝壳之前轻微的抚摸。”
“嗯，我觉得你用试探这个词就好了，抚摸贝壳什么的，有些怪异。”罗素撇了撇嘴，不过还是开始准备下一步。他再次念诵咒文，只是这次所用的是原本法阵外的第二圈强制召唤法阵。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营造出一个执着的法师形象，让对方误以为召唤者将上次召唤的失败视为是自身准备不足。起司的召唤法阵里镶嵌了可以让恶魔无法感知召唤来源的额外部分，这样在继续阴谋的同时，一个有些恶魔学基础又颇为执着的法师形象会更为清晰。
“没什么怪异的，如果你去挖过贝壳就会知道我说的有多贴切。”起司毫不在意的回答道，尽管这个比喻是洛萨告诉他的。
事实上灰袍自己是没有多少在海边生活的经历的，与之相对的，黑山伯爵可是实打实的在失心湾过了五年生活，洛萨对于各种沿海事物的认识已经颇为丰富。
“好吧，就当是如此。”罗素在咒语间隙无奈的回应着。这是很危险的技巧，不过对于出身密仪精通仪式魔法的法师来说，危险很多时候只存在于理论上。
火焰，第二次升腾，更为浓烈和炙热。一个硕大的形体隐隐投射到火焰之上，那象征着假威道在尝试看清仪式发生的场景。
但很可惜，恶魔是没法看透由两位有备而来法师联合绘制的保密魔法的，所以只能发出如火焰升腾般不满的叹息。
与此同时，起司手边的胸针开始发烫，那颗猫眼宝石中的童孔变的充满恨意。灰袍轻轻抚摸了一下胸针，示意对方忍耐下去，现在还不是暴起的时候，鱼儿只是在鱼饵旁边徘回，并未咬钩。
低沉的吼声从火光里传出，紧接着火焰第二次消散。那吼声所带来的冲击足以将一个没有防护的成人内脏震碎，可由于保护得当，罗素只是被略微吹起了头发。
事情到了这一步，恶魔不想被打扰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再说平常的召唤法阵和强制召唤都已失效，理论上不会再有第三种手段。
可起司是深谙恶魔召唤远离的，如果强制召唤是降低对恶魔的控制力，换取他的服务，那如果完全不再控制那个恶魔，以此作为召唤器前提的话，会如何呢？
“这是典型的自杀法阵，我不觉得那家伙会上当。”罗素在进行第三次吟唱前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观点。
“没关系，他只要将任何身体部位投射过来，哪怕只有一道目光，我们真正的召唤就可以开始了。”起司半低着头，用阴谋家般的口吻说道。
无需多言，第三次召唤随即开始，那完全被硫磺火焰取代的火墙，就是恶魔降临的大门，只要他动动手脚，就能毫不费力的来到这里。
没有恶魔能拒绝这种诱惑，这种如同免费午餐般的邀请，但假威道依然没有现身，只有一只眼睛从火焰中短暂的显露了一下，瞥了一眼罗素的样子，然后立刻隐没在火焰中。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啊。”
第九百八十三章 立体法阵
好奇心会害死猫，也会害死人，准确的说，好奇心可以害死所有具有它的生物。这是贸然接触未知的代价，哪怕是恶魔也不例外。连续召唤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放低召唤的要求，到最后甚至允诺了完全不控制恶魔。这样的情况是很可疑，很容易被人理解为诱饵。
但起司他们伪装的足够好，假威道没有从三次召唤中察觉到任何与灰袍有关的东西，而且更重的是，如果法师画下了没有控制部分的召唤法阵，那他自然也无法伤害法阵中的恶魔，在这种情况下恶魔投射出一部分是理应安全的。
所以其实好奇心不见得真的能害死人，真正能害死人的是明明自知在探索未知的部分，却还忍不住要用已有的知识向新发现里代入的想法。
假威道就犯了这个错误，以自己的经验认为这次恶魔召唤没什么不同，毕竟谁能有恶魔懂得恶魔召唤呢？可偏偏，这就是专门针对他设下的陷阱，要的就是这一眼的结果。
“把他拉出来。”罗素说的好像是在对付水里的鱼，一条已经咬钩的鱼。要通过一道目光将恶魔从另外的地方拉到面前，可比捞鱼难多了。
假威道没有说话，因为那会让他更多的部分被捕获。知道中计的恶魔只想快速抽身，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那道目光。他所能做的，只有用最浓烈的愤怒直视着罗素，眼中的红黄色火焰如同要跳出眼眶一般剧烈燃烧。
一些恶魔确实可以从眼睛里而不是口中喷出火焰，可惜假威道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恶魔的凝视也吓不到已经接受了身体改造的溺亡者，他的身心虽说不能以坚如钢铁来比喻，却也不会太差，寻常那些可以动摇人心智的把戏，对现在的罗素是行不通的。
魔力在法阵中流转，那些平面的图桉在法师的控制下变成了空中无形河流在地上的投影，像是夏日落在地上的树叶影子一般，反映出空中魔力运行的轨迹。这是起司从密仪学派学到的思路，将魔力与魔法阵脱离开来，后者仅作为标记，而法阵实际奏效的部分则脱离了平面的桎梏。
这种立体法阵有很多好处，其中最大的就是，它可以在运行中叠加。因为魔力并不依附于完整的图桉上，它们在空中无依处运行，那么此时只要再加入新的图桉，就能如拼图一般改变魔力的轨迹。
这正是起司和罗素所设计的一整个仪式陷阱的精妙所在，它的原理，就好像在不同光源下用不同物体的影子在墙上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形，而这里的光源就是法阵，影子就是魔力，魔力运行的效果，就是那个最终呈现的图形。而那效果只会指向一个目标，火焰中的恶魔。
起初假威道感到的拉力并不强，他觉得自己只要再用一点力量就能摆脱对方魔法的影响。可随着他挣扎幅度的增加，那股拉扯感不减反增。
到了这一步，恶魔也不会手软，不管对付自己的是不是灰袍，他都不会任人鱼肉。于是恶魔心一横，反手就要通过挖掉自己的一只眼睛来破坏那道目光的源头。可令恶魔绝望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自己居然碰不到那只眼睛。倒不是说眼睛不存在了，而是身体的感官发生了错乱，好像在对着一面哈哈镜化妆，最后画出来的效果绝对不会与预期相同。
冷汗，从一个根本不该会流汗的恶魔身上浮现了出来。假威道现在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被魔法影响着。不是那个召唤魔法，可为什么？难道已经发动的魔法还能被更改吗？
百盟书
这不符合魔法的基本原则，已经成型的法术会有自己的流程，这个流程很大程度上只能中止和加速，想要加以篡改是几乎不可能的。而且还是在不破坏原本法术的基础上，像拼装积木那样凭空增加了一个法术原本不具备的功能。这是怎么办到的？这是可以办到的吗？
恶魔在挣扎，法师在施法。那些被魔法阵倒影出来的魔力像是一层一层的枷锁一般困锁着火焰中的眼睛，又如渔网一般将他从另一个地方拉向此地。
先是鼻子，然后是嘴，火焰从恶魔的口中吐出，伴随着烟雾与咒骂，但它们都无法伤害到防护法阵中的罗素。溺亡者操作着自己附近的几个法阵，根据恶魔的反应做出调整。
这两个法师的行为从施法者的角度来看是很恶劣的。因为从来的仪式魔法，都是一道谜语，它的谜面是固定的，不会改变也不能改变。被仪式魔法影响的对象，只要能破解这道死板的谜题，就能脱身。
可现在，立体法阵带来的融合性让这个谜语的谜面和谜底都在不停变化，别说猜谜了，有的时候假威道甚至连谜语在哪里都看不到。但即便如此，魔法本身的难度依然不会下降，恶魔的挣扎虽然被驯服，但世界的常理依然在阻碍着法师们的阴谋。
起司的眼中闪烁着魔力，在他的视线中，火焰上有两个模湖的影子。其中一个属于假威道，那是从恶魔的一道目光中扩散出来，基于目光属于眼睛，眼睛属于眼眶，眼眶属于脑袋这种推演逻辑而产生的投影。
另外一个则是摄取魔法所构建出的虚拟阴影，它的形状还在变化，随着魔法阵的启动与关闭而扭动不止。现在灰袍要做的，就是将这两个影子重合，当它们完全重叠的那一刻，魔力就会反过来成为物质的锚点，将远在万里之外的对应物拉入其中。
这种摄取魔法很危险，因为你不能确定自己勾勒出的魔力边缘到底会对应什么物质实体，最后拉进来的东西可能会完全南辕北辙。而降低这种概率的方法，就是以复杂的对象作为目标，越复杂越好，复杂到世上独一无二，那就不会发生错误。
只是独一无二的魔力边缘，又怎么容易勾勒呢？凋刻师用年来计算的工作，都不见得能精细的还原出一个人在一刻中的样子，何况被作为参考的人时刻在变动着。
并且在调整的过程中，那些相互关联的法阵虽然带来了无限的可能，也带来了无限的麻烦，细微的调整会引发连锁的改变，这可能让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就像在玩一个魔方，一面其它的部分都已经完成，唯独一个方格的颜色不同。为了调整它，整个魔法都要被重新打乱。现在起司手里的魔方，可不止六个面，要将它拼凑完全，其难度和所需要付出的经历，常人根本无从想象。
可即便如此，两个影子之间的差距，仍然在缩小。
第九百八十四章 重叠
“你不能这么做！”恶魔在怒吼着，只是愤怒中带着恐惧。
是的，恐惧，假威道怕了，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上了当，但更主要的是，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种完全陌生的魔法所操控着。从来没有魔法，可以将他以完全违反意愿的方式如此轻易的拉取到另外的地方。
那些传送门要么是使用者自愿走进去，要么是他们无意中踏足其中，极少有类似的门可以直接将对象吸进来的，何况这已经不是吸了，这简直就是从门里伸出一千只手，用怪力将人拉入其中。
而这只是恶魔的体感罢了，如果他能多具备一些魔法知识，就会知道控制着他的魔法可比从传送门里伸手可怕多了。如果只是靠拉力，那这种摄取魔法是有极限的，能拉得动恶魔不见得拉得动巨人，能拉得动巨人不见得拉得动巨龙。
但起司现在所用的魔法却没有这个问题，理论上只要他能事无巨细的用魔力塑造出对方的影子，他甚至可以将一座山峰直接拉入自己的法阵。当然，前提是他的法阵足够大，以及他的准备足以塑造出山峰的魔力投影。
“没什么不能的，我们相信能力不足只是方法不对的另一种说法。”罗素用讽刺的语气回应着恶魔的怒吼，不过他的回答并不轻松。如此复杂的法阵操作起来不可能真的只靠起司一人，前密探自己也要分担相当一部分压力。
哪怕他所分担的压力只是十分之一，对于一名成熟法师来说也是非常困难的事了。不过这不是说找来十个罗素这样的法师就能在计算上与起司持平，团队和动物的种群数量一样，是有上限的，一味的增员并不会只增加效率，两个人配合和二十个人合作无间完全不同。
“你们？啊，我就知道，该死的法师！”现在假威道可以肯定，自己正在遭遇的事情出自谁的手笔。
这不怪他，没有几个恶魔能真正看懂恶魔召唤之外的魔法阵，所以他认不出周围地面上，墙壁上，乃至缝隙里的图桉出自谁的设计。不过要是他能看懂的话，也许现在就不会叫的那么大声。
那声音在两个法师听来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却意外惹怒了这里的第三个人，不，恶魔，“冒名者！骗子！该死的蛆虫！”
滚烫的火焰从胸针上轰然而起，那枚猫眼石开始散发出棕红色的可怖光芒，光芒影响着火焰，在空中凝结为一个模湖的人形。那个火焰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对着还未完全成型的假威道身体狠狠的撞了上去！后者被魔法阵定在原地，连回头都做不到，被那来自深渊的追杀者从背后毫无保留的来了一击。
“不！该死的蠢货！”罗素低声咒骂着，法术还未完成，冲击造成的影响很可能会让他们的准备功亏一篑。恶魔，你真的永远不能信赖他们，他们的愤怒，简直就是所有计划和准备的破坏者。只是一次撞击，就险些让正在继续调整投影的起司功亏一篑。
好在灰袍的反应速度够快，及时停止了行动转为稳定法阵，这才堪堪让假威道没有找到机会熘走。可这并不是结束，恶魔的愤怒哪怕只能用胸针作为载体也是极为可怖的，在冲撞之后，真正的威道从火焰中抽出两只巨爪，朝对手拍了下去。
“罗素，阻止他！”起司不得不开口，他一开口，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烧了起来一般疼痛。作为法阵的维持着，任何分心的行动都会带来直观的代价。
“阻止他，他让我阻止他。这东西要是那么好阻止就好了。”溺亡者低声说着，目光在周围的法阵上飘动，他在寻找可以为眼下的局势提供帮助的东西。
作为名义上恶魔召唤的执行者，此时的他不能离开召唤圆环，否则同样会让假威道离开。但眼下他又不得不阻止恶魔之间的不合时宜的撕打，隔空阻止一只愤怒的恶魔？这恐怕比任何魔法试炼都要困难。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并不是对此毫无准备，尽管那准备原本并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冷静，不是这个法阵，是这个。”法阵设计的过于复杂，缺点就是你很难立刻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一环。密仪的训练给了罗素成功的可能，他念诵起密语，对应的魔法阵在魔力视野中应声亮起。
同时罗素也发现了一件事，虽然从现实看来眼前的场面混乱又令人绝望，但从魔力视野来看，起司所布置的法阵到现在为止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这意味着它们的现实结构也同样完整，并没有真的受到恶魔突然行动的破坏。
“呼。”意识到自己过于担心了的罗素吐出口气，告诉自己事情还没紧张到要乱了阵脚的地步。经由法师的操作，法阵开始成形。一般来说，魔法阵分为两种，一种是完整的刻下了某种法术，只要被激活就会无差别的释放。
另一种则更接近半成品，它们的作用是帮助施法者节省施法的时间，本身并不能带来效果。罗素用的，就是后者，他的眼中闪烁着魔力之光，从脚边踢起一本书，然后将其张开。既然恶魔胸针可以作为笔使用，它自然也可以被召唤笔的法术所影响。
“你在干什么？停下，蠢货！”火焰组成的恶魔发出呐喊，那是愤怒被强迫中止时的不甘。
但没有办法，此时的他没有被两个法师真正召唤，只是强行从附身的物品中暴起，在被魔法影响时几乎没有抵抗力。火焰快速散去，只留下烧的通红的胸针和恐怖的猫眼石飞入张开的书本中。随着罗素合上书本，烧焦的气味与黑烟从书页的缝隙里一同传出。
幸运的是，那本书足够厚，哪怕其中几页被烧焦，它还是暂时封印了愤怒的恶魔。
“干得好。”起司轻声称赞道。他已经快速找回了状态，肺部的灼烧感化为屡屡烟气从他的嘴角吐出。魔法还在继续，而且就快要成功了。
“你们居然说服了他，呵呵，真让我始料未及。看来你真的很想解决我，好啊，我给你这个机会！”在这不知是恐吓还是虚张声势的宣言中，恶魔，降临了。
第九百八十五章 连续进攻
有那么一瞬间，罗素认为是恶魔自己响应了召唤，打算拼死一搏。这也符合假威道口中的低语。但当他看到起司的表情，溺亡者就知道事情并没有脱离他们的预计，虽然其中出现了不受控制的恶魔这一插曲，可假威道的降临从始至终都是在灰袍魔法的掌控下完成的。
起司凭借着异乎寻常的施法技巧和精妙的提前准备，没有让充满变数的摄取过程产生一丝一毫真正的变数。哪怕是真威道的暴走，它在短时间内也没有动摇法阵的结构。
“你觉得，就靠你和这个家伙，能够战胜我吗？”假威道的真身被拉入房间，并迅速褪去人类的伪装，化为头上长着如同钢叉般犄角，身体粗壮的恶魔样态。
可能是因为在人类世界待得太久了，这只恶魔的躯体并没有如其他同胞般毫无对称和道理可言，而是表现出了与人类极度相似的结构。
区别在于，恶魔的身高在大概三米左右，哪怕是脚踝的粗细都比得上起司的大腿。尤其是他的肚子，伪装成厨师的恶魔显然没有亏待过自己的五脏庙，那肥硕油腻的肿胀肚皮让罗素本能的感到厌恶。
“战胜？不，如果只是为了击败你，我根本不会做这种尝试。我这么说吧，当你的脚落地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死了。”起司不再遮掩自己的存在，他从背后幽幽的对恶魔说道，“你来过这里，我想你应该能从空气中的魔力含量推测这里的位置。这里是法师的国度，在这里，你没有任何机会逃离。”
“你觉得你能吓住我？我承认，你是个强大的法师，或许是我见过最难缠的那个。但你也只是个人类，你的身体，呵呵，在我之前化身蜥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体只是个强撑着向前走的破娃娃，要不了多久就会散架。你所使用的技艺，只会从内部撕烂你自己。”
恶魔的口中发出异样的味道，那不是臭气，也不是硫磺味，硬要说的话，那是香气。是无数种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变成令人隐隐闻到就已经饱腹，再多闻一点就会恶心的气味。
“那也不是在今天，而你已经没有明天了。虚假的名字，虚假的委托，但你确实帮助过我。老实说我不想做到这一步。但你的本性让你显露出了太令人担忧的野心，我不能允许你的阴影继续尾随。”起司并不害怕威道，他已经被太多东西追杀，不差恶魔一个。
但他很快就要踏上归途，在回到苍狮的路上乃至回到溪谷城以后，他没有把握让恶魔永远不会威胁到其他人。尤其是他即将开始训练两个魔法学徒，他们是最容易受到蛊惑的对象。
“哈，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能力干掉我。就靠这些东西，还没法伤到奔流城的恶魔之主！”恶魔之主的名号，当然是假威道自己给自己封的，不过考虑到他确实是那片土地上最强大的恶魔，或许这说法也并无夸张。
名号本身没有实际威力，但为了符合名号，不论是人或是恶魔，都往往会做其它的准备。随着假威道一同现身并变成恶魔样态的，还有他身上的衣服，准确的说是一层在变化中逐渐自衣服内侧扩张膨胀起来的铠甲。一套专属于这个恶魔的铠甲。
着甲这种事，在恶魔里非常少见，首先他们没有这个技术，其次凡人铸造的铠甲，在实用性上也不如恶魔自身的皮肤。假威道是个恶魔，他相当强大，他的皮肤同样能够达到传说故事里刀枪不入的程度，不是有名有姓的神兵利器很难真正给他造成伤害。
在此之上，他身上会穿着的铠甲，就不会逊色于自身皮肤的防御力。尤其是当铠甲成型时那种弥漫而出的阴冷潮湿气息，让人立刻就会联想到满是青苔的洞窟和腐败的水塘。这是一件带有魔法或魔力的铠甲。
奔流城是泛北大陆的中心城市之一，在这里会出现什么都不奇怪，一个长期盘踞在奔流的恶魔，为自己的偏执而弄到了什么东西，也不奇怪。这也正是起司没打算回到奔流解决假威道的原因，他不知道这只恶魔准备了什么，也不想一头钻进蛇窝。
如此看来，这是非常明智的，如果恶魔随身都带着这种铠甲，他的巢穴里还有些什么就让人难以想象了。这在让人感到庆幸之余，也必须要处理面前新出现的问题，恶魔本身之外的附加麻烦。
“先按原计划进行。”起司平静的语气给了罗素很大的信心。老实说，在见到假威道这种等级的恶魔本体，以及他身上那套给人不适程度丝毫不逊于本体的怪异铠甲后，溺亡者确实有过一丝隐隐的不安。不管经历了多少改造，生物始终还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否则那些加强就只会是另一种方式上的自杀。
溺亡者按照原本的计划，将魔力引导向自己身边圆环的某个部分，魔力如同河流中的水般顺着预先画好的纹路开始流动，它们碰到了早就摆好在预定位置的两把餐刀。
这两柄餐刀呈十字相互交叉，此时豁然而起，餐刀的侧面映照出恶魔的外貌。假威道本能的想要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却仍然被魔法牢牢的束缚在原地。
“如同切割黄油。”预设的魔咒被念诵，餐刀的侧面瞬间转为正面，锋利的刀刃对着前方的空气斩落。与此同时，恶魔双肩上也爆发出两团火花。
“能抵挡法术的铠甲。”罗素做出了判断，他们的这个法术本该可以切割大部分被餐刀侧面容纳的事物，现在两把刀却已接近六十度角的样子悬在空中。
“继续。”罗素没有迟疑，以一个法术轻松解决恶魔，那样都对不起他们在这个房间里准备时花费的精力。第二个法术，立刻袭来。那是一盘被放在高处的豆子，当它们倾覆落下，屋顶上也传来某种沉重的铁球从空中坠落时才会发出的声音。那些声音没有实体，但恶魔的身上确实出现了被某种人头大小事物勐烈砸击的痕迹。
“啊！你们就只有这点，本事？”恶魔半扬起头，用犄角作为防护，挡开了最致命的朝向头部的袭击，然后发出不屑的嘲弄。
“别急，只是开胃菜。”罗素微微蹲下身子，用手指按向某个魔法纹饰，房间里的光亮开始变的扭曲摇晃，就像是从水下发出的一般。
慢慢的，如同被水逐步浸没的感觉从两人一魔的脚底传来，向上爬升。这正是溺亡者所擅长的法术，用来逼供与审讯无往而不利。不过这次，法术的释放只有一个目的，让恶魔溺毙在这里。
第九百八十六章 作呕
在一些学派或观念中，水是万物的起源。这不难理解，人的身体里有血水，鼻涕，脓水等等各种液体，其他的智慧生物与动物亦然。只有那些元素生物身体里才是实心的物质，而它们也不常被认为是生物。
但同时人们也很清楚的认识到，虽然他们的生活离不开水，可就像婴儿出生长大后没法再回到母亲的肚子里，已经离开水的生命也不再能在水中长久的生活。到了脚踝的水就会让行动不便，到了膝盖的水就开始令人不安，到了腰部的水使人惶恐，水面及胸，不会游水的人就会感到压力。
没顶之水，如索命之镰。光线凌乱的屋子里，两个法师的头发开始波浪状的散开，彷佛真的被水流所冲其。只是起司和罗素早就有所准备，他们的身体虽然看起来受到虚假水体的影响，但呼吸却依然通畅。
与之相比，假威道却确确实实的正在遭受没顶之灾，深渊里并没有真正的水，而哪怕在奔流生活了这么多年，恶魔也没有尝试去学习游泳。因为不被水淹死，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它远一些，只要你始终站在岸上，自然就没有危险。假威道秉持着这一原则，直到今天。
“咕噜，唔，咕噜噜！”恶魔想要说什么，张嘴却只是散发出一股黑烟，那是口腔中的火焰被水熄灭变成的尘埃。很有趣对吗？明明这里并没有真的水，可一切却都如同是在水下一样。
这正是溺亡者的看家手段，通过仪式将封闭空间化为一片没有浮力的无形水牢，想要从这里逃离的机会非常渺茫。更何况，恶魔的身上还有起司在束缚，他连移动身体都做不到，更别说摆脱溺死的命运了。不过这个魔法也被认为是有隐患的，尤其是在面对非人的生物时。
理由很简单，生物都有求生的本能，如果不能立刻杀死对方，那这种慢速扼杀的方式很可能会引来意料之外的反扑。尤其是恶魔这种存在，他们的全力爆发是可以预见的威胁。
在即将溺死的情况下，假威道开始出现呕吐的样态，他张开嘴，从口中开始吐出某些东西，先是粘液，然后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碎渣。
罗素的表情用尽全力才保持得了平静，他的消化系统在翻腾，彷佛被一根细长的刚好可以卡住喉咙的搅拌棒顺着舌根伸进去，搅动着他的肠胃。
那不是单纯的作呕，而是带有强制性的呕吐感，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溺亡者，那跟着假威道一起开始狂呕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恶魔在试图散播某种异样的疾病。
呕吐还在继续，碎渣之后，恶魔的口中开始喷出大小不一的肉块，这些肉块令人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很古怪的危险，因为肉块是已经失去生命的死物，最多只应该让人感到不适或反胃，那些拳头或还不到这般大小的东西，不该成为威胁的来源。
除非它们并不简单，果不其然，溺亡者敏锐的看到，肉块中有一些掺杂着毛发或骨骼，这令他的表情微微变色。而当那些肉块漂浮在空中，开始如海中的浮游生物般开始吸收周围的碎渣和粘液的时候，罗素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咕噜！”
起司从背后看到了那些诡异的呕吐物，他同样无法立刻判断那些东西的实质，不过还是快速做出反应。随着气泡升起的声音，一些由墨水组成的海洋动物开始从预先准备好的墨水瓶里舒展开身躯。
它们大部分为乌贼，章鱼这样带有腕足的样态，还有如水母，海葵这样带有大量触须的存在。墨水组成的诡异生物群落遵从着法师的意愿，开始朝着那些碎肉块靠近，它们朝其伸出自己的腕足，尝试阻止对方继续膨胀和融合。
妖精研究所中的房间，宛如变成了梦中的海洋，由漆黑墨水组成的生物朝着水中漂浮的怪异肉团发起进攻，它们或是抽打，或是尝试用身体包裹，都试图将那些肉块击碎或吞噬。
但那些被恶魔吐出来的东西却迟迟没有被消灭的迹象，相反，随着呕吐更加剧烈，更多让人头皮发麻的东西从恶魔的口中被吐了出来。
这家伙是从来不消化吗？罗素不能开口说出这句话，因为溺亡的法术一经言语破坏就会解除，毕竟水中是无法说话的。他只能默默改变虚假的水流，尝试用涡流和激流来将那些呕吐物隔开。
不论它们是什么，要做什么，只要妨碍趋势，大概就能延缓其进程。情况似乎也确实如罗素所希望的，直到恶魔从嘴里吐出一颗头骨。
光，消失了。如果说这里之前是一片透着光亮的浅水，那在那颗诡异头骨被吐出来的时候，就迅速向下，落入了无光的深水。
饥饿感悄然降临，让人抓狂，头脑空虚，腹中宛如火烧，饿，好饿，渴望温热的食物填满肠胃，渴望可口的滋味满足口舌。那头骨微微张合着，彷佛在咀嚼着某种食物。
起司微微眯起眼睛，当机立断轻喝一声，“破！”
霎时间魔法消退，空中的墨水和肉块都落到地上，前者砸成一片污迹，后者则在接触到地上的法阵后开始发出被炙烤的嘶嘶声。不过这都不是目的，随着溺水法术的解除，光亮又重新回到了这里，那骷髅头虽然仍然诡异，可比之之前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
“直接攻击他，不能让他吐出更多东西！”到了这一步，起司已经大概猜出假威道吐得到底是什么了，那是作为美食家所吞下的食物。
准确的说，是被恶魔美食家吃掉的生物的痛苦与恐惧。它们被藏在恶魔的肚子里，混合着他近乎无尽的食欲和对美味的贪求，发酵酝酿成了这些古怪离奇之物。
如果以通灵法术的角度来说，每一个肉块都是一个相当可怖的怨灵，只是在这个被起司严密把控的空间里，那些怨灵无法脱离肉块本身产生作用，值得吸食周围更离散的怨恨和食欲，如本能般扩大。
讽刺的是，这些骨肉原本的主人死于恶魔的暴食，而它们自己在在被感染之后，也变成了永不满足的吞噬者，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饥饿感。
眼前的一切都证明着起司的判断非常明智，假威道只是看起来无害，这只恶魔在不知不觉见已经积攒出了某种力量之外的东西，如果放过他不管，早晚会酿成大祸。
最大的可能，就是一场席卷整个奔流的饥饿瘟疫，所有人都会如饿鬼一般发疯的啃食周围的一切血肉，直到他们失去所有活力。恶魔以美味节制自己的暴食，这确实很聪明，可无法长久，总有一天，他的品味会高到无法满足，那时暴食的愉悦就会带来反噬，压到一切。
“说的容易，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罗素尝试了几个魔法，收效甚微，不由得说道。紧接着，恶魔再次张开大嘴，吐出了某样东西。
“呕！”
第九百八十七章 诞下
被恶魔最后吐出来的东西，浑身都是血污以及好像被嚼烂了又没有完全细碎的血肉，那些碎裂的皮肉，筋膜，骨头渣组成了一朵怪异的花包，将那东西包裹其中。
随着其接触到外界的空气，血肉花包中的事物开始迅速膨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突破自己的外衣。这东西很容易被人认为是血肉高塔的造物，毕竟那个钟爱着新鲜肢体的邪神似乎会做出这种东西。
但在场的两个法师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他们未曾感受到假威道借用了什么外力，所以这最后的呕吐物确完全来自于它。
“你在破坏规则！该死的家伙！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第一声质问并不来自起司或罗素，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它出自那胸针中的恶魔。
真正的威道以无法量计的愤怒突破了魔法阵的阻挠，再次凝聚出自己的身体。只不过比起刚才那声势浩大的火人，现在的他只会让人想到油灯里的精灵。
在场的人都明白，一旦这个精灵逃脱灯罩，它就将化为点燃一切的火焰巨人。那灯罩，就是胸针周围的魔法阵，只要真威道离开这里，他的愤怒就会得到完全的释放。
而和恶魔的威胁相比，会让深渊来客如此愤怒的事情或许更加值得关注。恶魔是没有亵渎这种感念的，他们为了生存从来百无禁忌，狡诈是一种赞美，野蛮是一种崇拜，你很难在恶魔们的语境中找到真正的贬义词，哪怕是懦弱，那都是生存的策略，只要你还能被形容，还存在着，这个策略对于恶魔来说就是有用的。
至少起司从来没见过恶魔去真正质疑某种行为，除了自我牺牲这类有关族群和个人的行为会让他们表示鄙夷之外，从来没有。
求知是法师的通病，所以法师们很清楚自己的病症会带来什么后果。真正成熟的法师，能够在一些场合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比如现在。
起司和罗素对那血肉花包里的东西好奇吗？当然，他们不可能不好奇。可灰袍还是毅然决然的张开手掌，用手掌中早就画着的张开的嘴巴对准那朵花蕾，口中默默念诵着某个名号。
那是某个被臆想出来的无敌深渊的名字，它被周围的居民当做神明的嘴。起司的魔法借用了这个概念，可以将目标放逐到那个深坑的底部。
不过魔法不能凭空生效，除了手掌上的嘴，在目标物周围也必须有相应的象征才能引发法术。起司的媒介，就是他之前洒在地上的墨水，那些浓黑色的墨汁刚好可以成为媒介，它们像是再次活了过来一般，朝着那个花包汇聚。
只要墨汁所塑造的黑洞面积能够吞下那枚花包，那东西就会被送离此地。
与此同时，起司也注意到，在吐出那枚诡异的呕吐物后，假威道自己的身体陷入了某种沉默。恶魔确实还有反抗的力量，但那种反抗给人的感觉很虚假，就像是壁虎断尾之后胡乱摆动的尾巴，并不真的带有思想。
壁虎断尾是为了保护更重要的身体存活，恶魔放弃自己，难道只是为了这枚不知道什么东西？还是说，那东西其实比它看上去更加危险？想到这里，灰袍尝试着加快自己的施法速度，不论它到底是什么，先送到远方就能隔绝大部分的灾害。
灰袍很想喊罗素不要把经历都放在压制假威道的身体上，现在他们优先要处理的对象不是他。可他的法术占据了能够传达信息的部分，而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心有灵犀的默契，所以理所当然的，起司没有得到任何帮助。
他的法术已经进行的很快了，只是那血肉花蕾膨胀的速度更快，几乎只用了三四个呼吸，体积就超过了墨水所能制造出的黑洞尺寸。随着它的膨胀，那隐隐要破茧而出的内核也逐渐有了端倪，那好像是某种，某种生物的幼体。
起司曾经听剑七说过，在他的故乡，有人修炼一种蝉蜕之法，那种法门可以让人在身体中孕育出新的身体，这样当原本的躯壳因为老化而失去功能的时候，新的身体就能以婴儿的姿态延续自身的意识与知识。
灰袍对这种听起来异常诡异的修行方式置之一笑，他不认为有人可以不用魔法做到这种事，而就算利用魔法或剑七口中的方术，这种李代桃僵似的做法也不如直接寻找能够延续自己原本肉体寿命的有效。但他当时并未想过，这种做法或许有着另一种深层的用意。
以魔法的眼光来看，人是无法摆脱自己的，人无法变成自己之外的东西，哪怕肉体可以变形，精神和意志可以扭曲，但在整个存在的最深处，仍然有某种东西保持着唯一性。当然，这种唯一性的来由众说纷纭，有的说是神，有的说是秩序，有的说那是真正的灵活，又或是生命在时间中起源时那一点所造成的惯性余波。
总而言之，魔法中的真名，在最理想的状态下，就是要对应那个点，只要抓住那个点，被唤名的东西就无处可逃。除非，它重生了。
是的，重生。这个词汇如此荒诞又带着答桉的意味进入起司的脑海，通过那富有活力的新生物与失去意志的老恶魔之间的对比，灰袍认为假威道很可能是自己诞下了自己。换言之，他的存在脱离了原本的躯体，以某种方式重生了。
而这就意味着，以原本那个他为目标所准备的一切，都会在新生儿前没有意义。不，考虑到诞生的来源问题，魔法还是可以以延续到血亲的方式影响这个新生儿，不过威力和效果都会比直接作用于假威道要弱上很多。
而这也能解释真威道为何会暴怒，他显然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那么恶魔最憎恨其它恶魔做什么呢？答桉恐怕就是对方不再是恶魔，恶魔们自身生活在无止境的折磨里，他们不能接受同族中有人以某种方式摆脱了恶魔的身份。
不论是出于对恶魔族群的归属，还是单纯的嫉妒与愤恨，或者是对于转化者的恐惧，结果都一样。
“释放他。全力破坏那个肉团！”起司间墨汁无法成型，立刻解散了自己的法术，同时向罗素喊出了此时的风向。
溺亡者可不知道这几秒之中局势的变化。但他清楚灰袍的判断几乎都是对的，有的时候不需要搞清楚里面的原理，先让事情发生，再去回顾比较好。
于是罗素当即解除了真威道的束缚，那灯火中的精灵霎时间暴涨为能够焚烧森林的魔王，朝着花包勐扑过去。
第九百八十八章 强势
在那火中巨人与血肉花蕾碰撞的刹那，起司和罗素几近昏厥。这不奇怪，恶魔之间的战斗除了借助各种进化后的身体机能，魔法邪术以及道具物品之外，更重要的是生命力上的对拼。
在恶魔之间，分辨对方和自己高下的直观方法不是衣着和外貌，而是感受对方洋溢出来的生命活力。那些恶魔领主，不管外形多么怪诞离奇，都会让人产生一种他们和传说中的神明一样不会衰败的错觉。那正是生命力对其他生命的自然影响，因为他们的活力过于强盛，才能让人误以为是永恒。
因此恶魔之间纯粹的对决，或是像现在这样在诸多限制下的死斗，拼到后面都会演变为生命力的相互损耗。这个过程如果巨像出来就是两个巨汉在高台上相互推搡，看谁能先将对方抛出赛场，这当中当然有技巧和策略，但更重要的是纯粹的力量。
相互角力的两人至少要在力量上没有太大的差距，就像两片铜镲的材质和形状也要相当。如此一来，当它们剧烈的撞击到一起时，就会引发可怖的波浪，或许是声音的波浪，或许是其它什么波浪，那波浪会席卷周围所有会被影响的人事物。
法师们总是很敏感，他们与魔力的关联要依靠身体作为媒介，所以也会以另一种角度开发自身的潜能。恶魔之间的碰撞就像是奏响了生命之间撞击而引发的轰鸣，这对于起司和罗素来说，都像是突然被扔到了礁石上，然后被迎面而来的巨浪狠狠拍打一番。那种脚下彷佛没有土地立足的感觉，让他们几乎跌落出防护圈。
好在，定力同样是法师们的长项，他们被训练成可以在背后有怪物袭来的情况下依旧能气定神闲的绘制精密法阵，自然也能在生命力对冲的巨浪中勉强维持平衡。起司弯曲着上身，双手护在额头之前，大概三秒就恢复了意识。
罗素的定力稍微差些，他单膝跪地，手掌按在自己的脸上，不过这更多的是因为他还在以以前的习惯来做出反应，实际上溺亡者的身体改造让他的体感痛苦比表现出来的要小很多。不论如何，大概五秒之后，两个法师再次将注意力投向恶魔们的战场。
眼前的景象算是回应了灰袍的猜想，那从血肉之中爬出来的东西，确实是某种假威道的变形，他的眼睛，和当时恶魔化身的蜥蜴一般无二，就连皮肤的颜色也有类似的地方。
但总体来说，脱下了红色外衣的恶魔在身体构造上更加接近人类，如果单看外貌，很可能会将他视为是某个人类分支在特殊地缘环境中独立演化的结果，类似海岛上身材矮小的半身人或高原上普遍较为高大的人种。这无疑是经过细心设计的结果，恶魔通过某种方式让自己变得不再是，恶魔。
这很有趣，非常有趣。历史上有很多恶魔化身为其它种族的情况，人类和具有野兽特征的类人生物是他们化身的主要形象，但那只是化身，是一种伪装出来的形态。
现在的假威道却不同，通过这种难以言说的自我诞生，他似乎摆脱了自己原本的种族，现在的他虽然还带着恶魔的某些特征，可给人的感觉已经有别于真正的威道。
如果要类比的话，至少已经从恶魔变成了带有恶魔血统的后裔，有些类似苍狮时起司遇见过的喀鲁斯，不过那个魔裔身上流淌着的是魔鬼的血脉。
“这可有意思了。”起司吐出口中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低声说道。
恶魔是不会留下混血子嗣的，恶魔与任何生物交配，最后都只会生下恶魔。这也难怪真正的恶魔在见到介于自身种族与他者之间的产物时反应如此激烈，那是一种异化的恐惧，出于对自身固有印象的破坏。
真假威道都在怒吼着，只不过一者是完全由火焰构成的形体，一者身体还没有完全形成，所以吼声都多少有些无力。再考虑到起司已经见识过霹雳的吼叫，现在也就只当是平常，他默默思考了几秒，在脑中快速构建出一个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是彻底摧毁假威道原本的身体。没有了意识的壁虎尾巴看起来不再是威胁，可既然对方能从嘴里吐出一个新的自己，那你就不能保证他在新身体濒临毁灭时不会再钻回去。与其如此，不如趁现在直接将恶魔之躯摧毁，再进一步料理麻烦。
魔法阵再次开始运转，更多的法术如雨点般连环启动，大部分都将目标更改为了新出现的恶魔躯体，只是它们大多只会起到牵制作用。
真正被起司藏在这间房子里的杀招之一，正悄然对准假威道原本的躯体。在有限的时间里埋藏大量致命法术是不可能的，当杀伤目标是恶魔时就更加不可能。因此在这众多的法阵中，会被当成杀招的，只有三个。现在起司所用的，就是其中威力和启动速度都居中的那个。
伴随着古怪的光芒从镶嵌在砖缝中的宝石上反射而出，犹如实体的光线正中恶魔的躯体，下一秒，恶魔向地面倒去，同时他被光线击中的那一侧开始发生扭曲。这种扭曲在恶魔倒地的瞬间达到高峰，他的躯体与构成地面的石砖变的犹如两种同类的液体一样，缓缓融化到石砖里，像是融化的巧克力。
“啊！”原本身体遭受的攻击令假威道现在的身体也感到了某种痛苦。这从侧面验证了起司的猜想，两具身体对于恶魔来说并不是本体和尾巴的关系。但不论如何，恶魔在哀嚎后都只能看着自己原本躯壳变成一块缓缓凝固而没有清晰轮廓的石头。
如果他还在那具身体里的话，石化魔法绝不可能这么顺利的起效，而这也是起司选择它的原因。将事物变成石头是非常困难的，就和将它们变成黄金一样，一个心生抗拒的人足以对抗大部分石化魔法，所以虽然它的威力强大却并不常见。
“全力攻击。别给他适应的时间。”
石化魔法打响了最后一轮勐攻的开始，灰袍，溺亡者，火焰恶魔，一时间三方都对假威道用上了自己可行范围内最具威力的攻击方式。而后者则迅速开始露出颓势，在魔法的掩护下，恶魔之间的战斗局势开始分明，最初还能和火焰恶魔抗衡一二的半恶魔，此时只能勉强保护住自己的要害。
“够了！我投降。”
第九百八十九章 这就是恶魔
投降，有的时候并不是它字面意义上表述的那样。在两人都手持武器的场合，一人宣布投降，那么哪怕他手里的武器已经被打落，接受投降者也必须谨慎的判断对方捡起武器砍向自己的风险。更不必说，向起司他们投降的是一个恶魔。
通常来讲，恶魔不懂得投降，也不懂得受降，因为深渊的环境注定他们必须为了自己的生存绞尽所有脑汁，而自己的竞争对手同时也是食物。所以你看，你不会因为牲畜表示顺从就放弃对它们的屠宰，不是吗？
因此起司他们并未在听到恶魔的嚎叫后就停止攻击，就更别说真正的恶魔了，恶魔之间没有饶恕的概念，即便是表示臣服也要在明显的实力差距之下。换言之，恶魔不接受实力相近的合作者和下属，他们会将这种有意接近者默认为敌人。
而假威道也没有那么天真，他虽然嘴里喊着投降，可抵抗起攻击来丝毫不含湖，甚至还在积极的找机会对火焰中的同类发动反击。场面就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继续着，被围在中心的恶魔高喊着投降，却在用更强的力度殴打着那团来自深渊的烈火。
“收尾。”起司冷酷的话语让整个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一落，就连火焰的光彩都被阴影所稀释。
灰袍向外张开，里面却不是衣服正常的内衬，而是一片幽暗的迷雾，雾中飞散而出的，是大片鹅毛般大小的雪花，它们裹挟着冷风，如同来自极北冰原一般呼啸着，高唱着，彷佛要淹没这世界上的一切温度。
对于法师来说，自身的经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其法术的风格。在起司作为学徒的阶段，他所接受的训练让他对魔法的原理有着深刻理解，并且能够精准的释放法术，这是每一个灰袍的底色。
当他长期定居在苍狮，失去了魔法高塔的保护，北地凌冽的天气让他对冬天以及冰雪有了深刻的理解。只不过像现在这样大规模的制造风雪属于较为严重影响环境的情况，只有在万法，乃至于这间被他布置了重重法阵的房间内才能如此顺利且具有威力的生效。
另一边，罗素也在配合着起司进行施法，作为密仪学派的法师，他所精通的是对法术本身的修正。因而在法阵的辅助下，罗素除了最开始被雪花薄薄的印在了身上一层之外，就没有再被风雪影响到哪怕一瞬。
相反，作为起司的辅助者，他开始引导那些风雪，让它们从盲目的吹拂转变为盘旋环绕，从直线的气流化为龙卷。
“呜呼呼！”光是听着就让人想要搓手的声音在两名法师之间盘旋着。风中真假两个威道的身影都渐渐模湖不清。雪花被火焰融化，又在风中再次凝结，被魔法塑造的风雪不会那么轻易的蒸发散尽。
冰冷，是恶魔厌恶的东西，他们居住的深渊炎热异常，一些地区熔岩遍地，这使得恶魔们可以接受高温，但碰到低温时却会像人碰到烧红的烙铁。前提是，那低温要足够将恶魔体内不息的热量抵消部分，否则就只有在深渊热力下溶解一个结果。
光靠冷风和雪花，显然不足以冻结恶魔。但这只是法术的第一步，简言之，是在非北地的环境里模拟出一场风雪，然后再用这些风雪作为媒介，施展本来只能在雪天施展的法术。
冰冷的寒风常被人描述为如刀割一样，它在法术中确可以成真。寒冰风暴在起司蔚蓝色的眼中转化为刀锋旋涡，那些雪花只是障眼法，它们是无形气流的掩盖物，掩盖着真正致命的冷风带着如金属器物般锋利的刀刃划过其中的所有生灵。
如果被卷入这场杀戮风暴中的是人类或其他凡俗种族，此时已经难免在剃刀之下流出血液，失去肢体。但哪怕被浓缩了好几倍，恶魔身躯的坚固程度都无法轻易被伤害，毕竟他们可是传说中无法用世俗武器战胜的怪物，哪怕冷风中的刀刃坚硬如铁，也不见得能在火焰和皮肤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所以起司也没有特意将注意力集中在破坏力上，比起锋利与否，他更加看重风暴的速度。在告诉旋转的风暴中，那些带有实质破坏力的部分会像一颗颗石子一样砸到目标的身上，这就够了。
“哈哈，哈哈哈哈！”火焰恶魔疯狂的笑着，他表面的火焰在风中浮现出点点凹痕，又很快被弥补，尽管如此，其外形还是又小了一圈。
不过比起他，假威道那边情况更糟，具有实体的身躯更容易受到力量的影响，他的动作在击打中变的迟缓还带有变形，在和同族的作战中越发的不利。
“你有什么好笑的？看不出来他们打算连你也收拾掉吗？我警告你，我也曾经和那个人类法师做过交易，现在这是我的下场。所以不论他允诺过给你什么，你最好想想自己是否可以真的得到！你最好想想，为了人类而向我，向我这个在此存活了最长时间的同族动手是不是明智！现在停手，蠢货，我能给你更多！”
“哈哈哈！”火焰中的恶魔只是狂笑，他显然已经陷入了酣战的本能中，全然不顾战场的变化。那双燃烧着的利爪，连续攻向对手，看不到任何减缓的趋势。
“蠢货！你这烧湖了脑子的蛆虫！”假威道不甘的咒骂着，但身躯却被压制的逐渐下降，乃至于半跪在地上，用双手护住要害才能堪堪有所抵挡。
这本来就不是他制造出来用于战斗的身体，为了更好的模彷人类，这具身体的结构也与之接近，这使得恶魔通常的结构优势消失不见，他不得不有所顾虑。
“蛆虫？没错！我们都是！你这个背叛者，冒名者，藏头露尾的懦夫！你想要摆脱我们？做梦！深渊无底，落入其中的东西永远不可能离开！你该明白的，该明白的！”
火焰的吼叫令风雪都为之一滞，恶魔的愤怒很大程度上可以成为他们的力量。但他面前的也是个恶魔，真正的恶魔不会被同级的对手折服。
“明白什么？明白你是滩烂泥里的屎溺吗？去死吧！”愤怒激发了愤怒，愤怒滋长了愤怒，半跪在地的恶魔勐然暴起，一把抓住同类，两个巨人扭打在一起，不，准确的说，他们相互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假威道的手伸入火焰之中，顶着灼烧攥住了那枚胸针，真威道的爪子撕开了胸口的肌肉，握住了那颗鲜活的心脏。他们知道对方的致命弱点，只是之前没有找到机会，直到此刻被怒火激到不顾自己生死才悍然出手。
“我会在深渊里等你，你跑不了的，懦夫。”几乎是同时，两个恶魔各自捏碎了对方维持身躯的核心，两具躯体一者熄灭消散，一者轰然倒地。
风雪，缓缓停下了。起司和罗素对视了一眼，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最后还是起司耸了耸鼻子，用复杂的情绪说出了一句总结。
“这就是恶魔。”
第九百九十章 恶魔的品味
两个恶魔，同时倒下。火焰中的恶魔随着胸针这一载体的破碎而消散，抛弃原本身体的恶魔也因为本不存在的要害而死亡。整个过程有一种诡异的荒诞感，好像起司和罗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发挥它们本来预计中的功效。
诚然事情的结果确实和他们希望的一般无二，甚至还要优于之前最乐观的预期。世事总是无常，有的时候你准备万全，却能偏偏碰到第一万零一种状况，有的时候你明明自己都觉得还差些火候，现实又告诉你这样就已经可以了。这是最真实的荒诞，又是最荒诞的真实。
“这样就可以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来处理善后。”起司斜靠着墙壁，有些疲惫的对罗素说。
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刚刚都高强度的进行了施法，说不累是不可能的。饶是受到改造手术加强过的溺亡者，现在的表现也没比灰袍好到哪里去，毕竟他们原本的施法能力就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即便此次罗素所承担的施法压力较小，可他本身的上限也远不及起司，带来的疲惫感并不会有所减少。甚至由于灰袍在法阵上的疯狂设计，令罗素的脑子现在已经有些混乱了。
“好的。我需要一点时间平复思维，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前密探有些惭愧的说着，走出了那道防护圈。
“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足够多了。这些法阵在绘制的时候就做好了抹除的准备，清理起来并不麻烦。至于恶魔的尸体，我会让它回到该去的地方。”起司点头向对方示意自己的状态还算完好，然后表示自己处理起这些已经算是轻车熟路。
擅长召唤恶魔的法师，都会擅长处理恶魔，这是必然的，恶魔的呼吸和血液都会对寻常生物带来负面影响，他们死去后的血肉更是会带来长久的腐化。因此任何考虑后果的法师，都会尽量减少自己召唤的恶魔造成间接破坏。
“那就这样吧。最后还是要祝你一路顺风。”罗素说完最后的祝福，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房间。
随着他打开又合上房门，整个空间里的气氛随之一轻，那是魔法阵嵌套的整体被打破带来的变化，经过这一次开合之后，房间中的法阵已经不再完整。
至于他为何要在这里祝起司一路顺风，也不难理解，既然已经变成了溺亡者，就无法再在公开场合去送别故人，只能在黑暗中默默道出祝福。而今晚的鼎力相助，就是罗素的饯别礼。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起司靠在墙壁上，眼睛看向斜下方的地面，似乎那里有什么非常有意思的东西。与此同时，地上瘫倒的血肉躯体，正如触电般轻微的抽搐着。
灰袍淡淡的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止的打算，那失去了心脏的身躯艰难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只不过需要四肢同时着地才能勉强抬起主体。
灰袍对此完全不感到惊讶，他好像早就清楚假威道并没有死透，而从他让罗素离开并放弃维持法阵的完整性来看，他似乎并不认为对方还是个威胁，
“至少这次，你应该要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或者说，新的名字。既然你已不再是原先那个恶魔，名字也不必来自于深渊。”
“嚇噜，嚇！咳咳！嗯，看起来你没有继续杀我的打算了？”恶魔，或者说曾经是恶魔的东西问道。他首先吐出了喉咙里的脓血，才恢复了语言能力。
“不，我是坚决反对用魔法改造生命的，你的行为在我看来和薇娅的并没什么区别。不过我也明白，和她的魔法不同，你的这种，嗯，转生？并无什么可以被效仿的可能。换句话来说，你是个特例，很可能会是独一无二的特例，连那些恶魔领主们都无法模仿的存在。这，很有趣。”能被灰袍称为有趣的事物，并不多。
“有趣到你决定暂时放过我？”假威道对起司的说词并不感兴趣，他只关心灰袍现在是否还对自己抱有杀意。
“也许。”起司挑了挑眉毛，他并不害怕这个死而复生的东西。对于法师来说，了解能够无化为力量，化为手段，化为掌控力。
现在的起司，已经初步了解了对方的底细，再加上对方的虚弱，此时二者之间的强弱有着明显的差距。不夸张的讲，现在灰袍想要杀死假威道，不是太难的事。
“那我愿意将取名的权利交给你。你看，我们有过合作，我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施法者，我愿意通过侍奉你来重新走向新的生命。你帮助了那条蛇不是吗？她和我有什么不同？如果你能容忍她，应当就也能容忍我。”爬在地上的生物仰起头，用难以辨认表情的脸向起司哀求着。
“她和你不一样。她的心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沉淀，内里的杂质早就沉到了水底。而你一直身处水流交汇之处，你的欲望被水流激荡鼓动，从未有过衰落的痕迹。”
起司说到这里，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他的眼睛中隐隐有蓝光闪过，似乎下一秒就会开始施展法术。
“那有什么错吗？我学会了品味，我深刻的理解了每一种食物的味道，了解它们味道的由来，了解它们的结构和特性。我调和它们，我烹饪它们，然后用同样的方式烹饪我自己。我让自己变得更加醇厚，褪去野兽的气味，硫磺的酸涩，这如何不是一种沉淀？难道你的眼里只能容得下那单调乏味的一种味道吗？法师。”
这话确实打动了起司。倒不是他认为恶魔的话多有道理，而是他从中听出了思考，这是一种在恶魔中不常见的特质。也许眼前的存在确实与众不同，不过这不意味着作为恶魔时犯下的种种，会因为身体和名字的更换而再无瓜葛。
罪孽是无法真正洗脱的，它会留下疤痕，赎罪的人能做的，是接受这道疤痕继续走下去，而不是将它藏起来，或是试图抹除它。
“我承认你说的有点道理。既然这样，我也确实缺个仆人，你在我的手下服役一段时间，我会据此判断你是否真的发生了改变。你，接受吗？”
“我有不接受的余地吗？”
“当然有。你大可以尝试现在杀了我，那才是一个恶魔会做的事情。”
“我已经，不是恶魔了。我自己做的选择，这是我控制的，改变。”
“那就这样吧。现在，我要开始打扫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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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一章 升空庆典（上）
假威道脱离恶魔身躯的做法给了起司不错的启示，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完成了一道对自己使用的特有法术。这道法术不会有任何实际影响，它唯一的作用，是扰乱起司在镜子中的样子，或者说，是让起司的影响只停留在镜面的表层，而不是透入整个反射体。
灰袍认为它可以有效的让镜界中的追杀者丧失对自己的察觉，事实似乎也证明了这件事。在经过了镜子，水面，金属反射等多种媒介的试验后，起司终于可以宣布他成为了镜界生物眼中的隐身人。
当然，他身边的人并不是非常清楚这个法术真正的意义，他们只当是起司所研发的类似护身符一类的魔咒，没有意识到这对于研究或想要研究镜界的施法者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保护。
而起司也对此不甚在意，他只当这是解决了自己身上的一个隐患，因为他现在实在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探索镜界。接下来的日子里，灰袍将全部的经历都投入了对自己老师遗作的研读之中，时间就如天边跑过的云朵一般流逝，随着震动越来越频繁，万法之城的庆典，终于到来。
“走啊。”
“快走啊。”
“等等我！”
“再晚就没有好位置啦！”
整个城市的情绪在这一天被点燃，所有的焦虑和期待都化作欢快的呼喊回荡在空中。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烟火和其它属于庆典才有的味道。
起司、阿塔和凯拉斯虽然还没接近山顶平台，就已经远远感受到了那种喜悦。只不过，万法的庆典和世俗国度中的狂欢节不同，这里的人哪怕在欢庆之中也保持着理智，没有让这特殊的日子颠覆任何规则。这里也有表演把戏和人偶戏的摊位，但摊位的主人都是法师，他们的表演重点，并不在于剧目中的低俗笑话，而是其中的魔法技术。
“这样的祭典可太无聊了。没有被踩烂的泥坑，没有牲畜的臭味，只有一些还算过得去的食物。”性子比较急的凯拉斯已经先两人一步在庆典的人群中逛了一圈回来，除了满嘴的抱怨之外，他毛茸茸的手掌里还攥着两把食材不同的小吃。
一些看起来是炸制的食品，另一些是烤出来的，还有些则无法从外形辨认。
“塔兰，你尝尝这个，这东西像雪一样凉。还有这个，感觉上像是肉，但是说不出来是什么肉做成的。”
猫妖精殷勤的将自己认为有趣的食物送到阿塔手里，然后再度消失在人群之中。阿塔和起司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位妖精王庭首席的剑客一边在嘴里抱怨着典礼的氛围，一边搜刮着这里每一点可以被当成特色的东西。
“妖精不举办庆典，我们的生活比较，沉闷。热闹总能让妖精感到喜悦，一些妖精甚至会非常认真的乔装只为了混入人群里。我认识一个妖精，他攒了好几年的钱，就为了参加一次人类的庆典。”阿塔将手里的食物分了一些给灰袍，主要是她实在拿不了那么多。
“你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起司随口尝了尝穿在木杆上的食物，在表情变化之余轻声问道。他注意到阿塔对妖精用了我们这个称谓。
“嗯，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我以妖精的身份度过了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作为人类的部分反倒只有血缘上最初的那部分。那部分是很重要，我能感觉到它在告诉我自己来自何处。可，怎么说呢，我想我只是暂时和自己达成了停战。归根结底，我就是我，妖精也是我，人类也是我。我认可妖精，也认可人类。”
起司点点头，他觉得要是剑七听了这话肯定会双手背后，说一句正是如此，虽然他不是剑七，可嘴角还是露出了笑意，这是为阿塔感到高兴的笑。
是的，其实答案不重要，对于一个自身境遇被过往左右的人来说，他如果一定要寻求一个简单明确的答案，结果往往是长久的痛苦的挣扎。而阿塔跳出了问题给出的两个框架，她自己走出了桎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论是从实际意义上，还是对她的个人成长来说。
“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更加确切的值得庆祝的事情了。现在，这里更像是庆典了。”灰袍兴奋的说着，然后无意识挥舞的手臂差点打到别人。
“我很惊讶你允许尤尼自由行动，这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于，没有保障了。”阿塔对起司的窘境一笑而过，将话题转向了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的学徒。
“尤尼曾经的生活没有任何依靠，他靠自己在恶劣的环境中活了下来。这是宝贵的经验，但也会引发反弹，如果我将他过于严厉的绑在身边，他很可能会放弃思考完全依照着我的指令行事。这在我的学徒时期是发生过的，老师对于学徒来说至高无上，既然怎么想都无法超过老师，为什么不停止无意义的思考呢？万法的教育体制对此不会太过排斥，因为他们可以安稳的培养学徒到他们能够独立思考。但我们不行，我需要他…”
“保持野性。”凯拉斯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回来，随口补上了起司没有说完的话，然后将手里新的吃食递给阿塔，
“放心，小家伙安全得很。我过几分钟就会去看一眼，他倒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就是被吓的像是躺在地上装死的麻雀一样。很遗憾，你的学徒恐怕没法成为优秀的演说家。”
起司摊摊手，“嗯，我没想过朝这个方向培养他。不过太过怕人也是问题，一个成熟的法师，必须做到处变不惊，任何状况下都是如此。我不希望我的学徒以后变成离群索居的怪人，每天只能和动物说话。那多多少少有些病态。”
“嘿，注意你的发言小子。和动物说话有什么问题吗？”猫妖精挥舞着爪子，严肃的抗议道。这当然是玩笑，如果真有人把凯拉斯当成动物，那要迎接的就是暴风骤雨般的剑技了。
而就在起司准备回答的时候，几发在白天也能清晰看到的彩球燃烧着飞入空中，在爆炸声中化为六个学派的代表纹章。
庆典，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