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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阻断的出路

    第二天,雨并没有停。非但没停,还越来越大。非但越来越大,还吵的三人谁都无法真正入眠。岩石遮挡之外的世界仿佛正在经历毁灭一样,这岩洞中的方寸之地似乎成了这个世界最后遗存下来的方舟。

    方舟上的三个人有两个都失去了离开它的勇气,如此巨大激烈的雨,好像将奔流城下方的河水从天上倒灌下来一般,更别说其中还夹杂着风和雷电,那感觉完全就像是海洋与天空发生了反转。只是不巧,剩下的那个人偏偏是队伍行动的决定者。

    起司皱着眉头凝望着外面的水世界,他依然没有从中感受到邪神的力量,这再次说明眼前的自然景观不是那些可怖的世外存在所创造的,它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如此自然,才令人绝望。法师在很多故事里具有操作天气的能力,或至少可以影响一场雨,一阵风,问题是那也要看幅度,小雨,微风,对起司来说不在话下。

    哪怕是一场可以解救某个干旱村庄的雨水,此时的灰袍也不是无能为力。但这样的雨,想要制造它或停下它,那就非得是神不可,不,就是真的神也要迟疑。

    “看来我要修改之前的猜测了。如果这是特意制作出来对付万法的,那他们惹到的人也未免太过可怕。”起司低声说着。

    只是这话别说尤尼和聘威因为雨声听不见,连他自己都要怀疑口中是否发出了声音。这现象很不好,如此磅礴的响动,对需要咒语的施法势必同样造成影响。

    “就算这样,我们也要出发吗?”聘威用手语比划出这样的意思展示给起司。后者理解前恶魔脸上的无奈,但他有他的担忧。那个袭击了两人的影子,肯定也在某处蛰伏,巨大的雨会影响所有生物的取食,一旦雨势停止,饥肠辘辘的生物一定会优先朝着知道位置的猎物而来。

    甚至更糟,如果它饿的太过,可能会顶着雨闯入这里也说不定。总之,与其担心一个不明的威胁,趁着雨势离开会是能够避开麻烦的选择。换言之,从两个风险里选一个小的罢了。

    “出发,你帮尤尼背着行李。我们先下去再说。”起司对聘威比了比手势,又对尤尼做了要求。

    学徒的性格在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了优势,他完全不会怀疑起司的决定,哪怕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尤尼也没有丝毫抵触的意思。这种缺乏主见对于个人未来的发展来说当然是有害的,而现在,它可以利用。

    古老的通道里已经没有了龙火之毒的存在,至少留存的量级不至于引发人体不适。起司点亮了黎明之息,举着提灯走在第一个,他还特意回头看了眼聘威,后者在阳光中并未露出任何的不适,甚至还有几分享受。

    弯曲向下的楼梯年久失修,不对,年久失修指的多是中间出现了破损的建筑,眼前的楼梯几乎已经快要腐蚀成斜坡,许多台阶已经不足以落脚。这种情况直到将近百个台阶后才有所好转,那些隐藏在山腹中的部分躲过了水流和空气的腐蚀,较为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用阳光作为光源有一个好处,就是那些带有异常能量的生物会下意识的躲避。起司在走过一个平台的转角时听到了嘶嘶声,他的余光看到一只人头大小的蜘蛛消失在角落里。

    这不奇怪,类似地穴之母这样的邪神虽然不见得看得上如此小的密闭空间,可死寂之中确实容易滋生与阳光为敌之物。更别说蜘蛛和蛇等生物天然就带有某种受到感染的倾向,一旦某个地方出现邪恶力量,这些生物总是首当其冲的被影响。起司不认为这是天性,只能说它们的生存方式造成了这种结果。

    “这地方不错,袭击你们的东西应该跟不进来。我的建议是不妨在此等待雨停,先生。”聘威对黑暗的洞窟并无恐惧,没有什么地方能真正危险过深渊。

    “看看你脚下,这些沉积物不是灰尘,它们是动物骨骼的残骸。我刚才看到了一些超出自然尺寸的蜘蛛,我想它们可能是这些残骸的制作者。那些被巨龙逼的退守这里的人,他们的结局或许便是如此。”起司将灯光向下挪了一下,果然看到几人脚底的尘土有着些许异样的颜色。

    “老师,我不明白。如果他们可以通过石墙挡住巨龙,为什么不从下面逃跑?”尤尼尝试着提出问题,这是他在万法养成的新习惯,令起司满意的习惯。

    灰袍没有立刻回答的打算,他调整灯光,放缓脚步,让尤尼可以更加专注在自己的问题上,“结合我们目前的遭遇,你不妨想一想各种可能。别紧张,这不是考核。我不反对万法之城式的教育,但我希望灰袍的学徒可以精于观察,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是我们的重要特质。想到了就说出来,没关系。”

    “是,您提到了龙火之毒,这是种可能。发生异常的蜘蛛,另一种。巨龙可能不止一头,他们堵在出口两端让人无法逃脱,第三种。或者…这条通道并不通往外界。”

    尤尼说出第四种猜测的时候,提灯的灯光刚好照亮大量的石头,不是石墙,是碎石,来自塌方的碎石。它们将整个通道都填满了,没有丝毫缝隙。

    “看来你说对了。很好,这样很多事就解释得通了。”起司听起来并不恼怒,似乎眼前的塌方没有阻挡他们的出路一样。灰袍转身将提灯递给学徒,因为尤尼的行礼正背在聘威身上,而且这孩子更需要它来自保。接着,蓝色的光彩就在起司的眼中开始酝酿。

    离开了万法,空气里的魔力含量直线下降,法术的施展不再那般轻易。不过作为在这种环境里成长的法师,这难不倒起司,不如说当他决定要离开时,就已经考虑到通道塌方的问题。

    炼金骰子从他的指尖落下,在地上发出一系列的滚动声,最后碰到塌方部分左侧的凸出物。

    “我要在这里开一扇门,它不会存在太久,所以只要我不见了,你们什么也不必犹豫,只管追着我消失的地方,明白吗?不管那里看起来多么离奇,或完全不离奇。”

第七章 穿梭

    门是一种比喻,一种指代,在魔法的语境里,它可以是一面镜子,一片湖泊,一团黑暗,或是熊熊燃烧将人吞没的火焰。起司要施展的法术本质上并无不同,无非是借助了炼金骰子的变化性,利用了一般施法者不容易利用的媒介,岩石和泥土。

    听起来有些怪异?岩石和泥土怎么能够作为门扉呢?它们当然可以,因为它们可以掩埋事物,就如一些从坟冢中诞生的怪物可以在不同坟冢中来去,在剑七的故乡也有能够利用土地来移动的传说。起司要做的,甚至还没有那么夸张。

    开门的法术本质上是一种穿梭巫术,它的原理在于连通两个在常理中不关联的地方,施法者借由某种媒介或关联性,省略其中的过程直接达到穿梭的目的。

    例如榕树的树洞,那些巨大古老树木之间的开口常会作为通往其它地方的自然通道,如果孩子跑进其中玩耍,很容易消失不见。起司最初也想过以穿梭作为自己研究的方向,如果他能成为随意来往世界各个维度与角落的自由行者,那他当然也算是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某种本质,某种真理。

    但他很早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不是因为现在的研究方向更合适,而是因为穿梭法术的研究同样是危险重重的。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安全的穿梭,如果一定有的话,那就是用自己的脚走出来的移动轨迹。那些自认是穿梭法师大师的人,最后往往也会死在他们的穿梭之中,就像走夜路不慎掉落水中的醉汉,再也浮不上来。

    因此,在前方负责打开通路的起司移动的非常小心,他用骰子作为破开壁垒的尖峰,用身体作为重开阻碍的撞车,以魔力维持通道的存续。可即便如此,这种分割也如同水中的礁石一样,只能暂时将周围的泥沙分开,到不远处它们就会重新聚拢。

    如果是在万法,起司还能尝试让这条通道存在更长些时候,离开那座法师之城确实会让施法者产生很强的挫败感,即使他知道这种无力并不是自己的原因。美好的环境是一种优势,有时也会成为慢性毒药,太过于沉浸其中,不是好事。

    对于尤尼和聘威来说,他们只看到起司在用骰子画了几下后就消失不见,好像前面的岩石都是假的一样。两人牢记着灰袍的嘱咐,不敢有丝毫迟疑,先后冲向起司消失的地方。

    那感觉很微妙,你撞上石头,面部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是有种往压的很死的沙子里钻的感觉,艰难而晦涩,可还是能够勉强通过。

    尤尼是第二个进入通道的,他手里紧紧握着黎明之息,不敢想象如果让它遗失在这里会发生什么。这盏神奇提灯所散发的光芒照亮了无光的隧道,让学徒可以看到前方那个隐隐约约的背影,准确的说,是一个徽记。

    那徽记的内容是披着灰色长袍的老鼠,它一手提灯,一手骰子,双眼被兜帽遮住,但隐隐中隐隐闪动着令人不安的光彩。这徽记大体与起司长袍上的一致,只是更加富有活力,不像是绣上去的图桉,更像是彩色的投影,它甚至还会对着尤尼招手示意他加速。

    学徒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幻觉还是真实,应该说,在塌方的泥土中穿行,这本身就已经远离常识。在这种超现实的环境中,人很容易迷失,犹豫,混乱和踌躇,它们有时能救你一命,有时却会让你永远错失良机。

    相信自己的感受,用理智思考,用逻辑选择。起司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提醒了尤尼,年轻的学徒死死盯着老师的徽记,不论周围的压力强弱,他心里只有一个目标,追上去,用手去触碰那个徽记,那是他现在仅有的目标。徽记,越来越近,他快要抓到它了。

    “抓住…了。”尤尼伸手朝着那个徽记一抓,可徽记却闪向一边。紧接着,他的身体一轻,腋下被有力的手掌拖住,整个人顺时针转了九十度。

    原来是起司停下了脚步,转身抱住了自己的学徒,防止他直接撞到背上。而且,将尤尼放到一旁,也是为了给第三个出来的聘威留出空间,半恶魔扛着行礼,表情严肃的走出砂石。

    “做的不错,但下一次要努力同时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起司摸了摸学徒的头发,从他手中拿回黎明之息。

    灰袍说的没错,周遭的景物已经不再是岩石之内,而是另一处较为空旷潮湿的山洞,当然和万法的隧道比起来,它或许只能称之为甬道。在这狭窄的甬道中,三人再次听见了熟悉的雨声,现在这是个好消息。

    “看来我们很接近出口了。刚才的穿梭还省去了高度问题。”起司摸了摸下巴,然后朝着雨声走去。甬道的墙壁上早已看不出人工的痕迹,这里离自然太近,留存下来的东西不会太久存在。那些被风吹进来的树叶已经腐化成薄薄的泥土,想必再过几年,这里也许就会被树根所遮蔽。

    出口,确实就在不远处,一个勉强能看出来的水槽连通着几乎被完全堵塞的排水沟,不必问就知道早已失去功效,真正没有让这里被淹没的,是倾斜的角度。

    起司打着提灯向外走去,此时应该是上午,可天空却和午夜一样压抑,暴雨没有减少或停下的痕迹,依然我行我素的吼叫着。直接走出去未尝不可,老实说如此暴雨,不可能有什么雨具能够真的起到作用,衣服甚至都可谓是多余的,极端一点来说,不穿会比较好,就当是在陆地上游泳。

    起司吸了口气,缓慢的吐了出去,气团在空中凝聚,飘到雨线之间,它略微遮挡了一秒,雨水在气团中稍有迟钝,接着就被更多的水滴击碎。

    从表情来看,灰袍的尝试失败了,用纯粹的法术来遮挡暴雨是难以做到的。那些可以在雨中滴水不沾的法术也有它们的局限。

    “我们的行礼里应该有一些带有机械结构的雨具,但如果不想它们损坏的话,我建议直接出去。这两根给你们,当手杖,两条腿在这样的环境里并不适合跋涉。”

    起司走回两人身边,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三根木棍,一根长两根短,长的那根到起司的下巴,短的也能到他的腰。他将短木杖递给尤尼和聘威,自己熟练的将黎明之息挂在长木杖的顶端,然后转身毅然走入了雨幕里。

    “这世上有很多法师,你的老师,嗯,是独特的一个。”聘威有些无奈的对尤尼说,跟学徒一起追了上去。

第八章 艰难前行

    在沉重到仿佛要将人压倒的雨中前进需要注意什么?或者说,在这样的雨里前进有什么是能当成你救命稻草的窍门吗?起司的回答只有一个,冷静。

    周遭的环境越疯狂,身上的疼痛越剧烈,精神就越要集中,意识就越要清晰。耳边的雨声真的毫无差别吗?前方的声音是击打在地面上的响动,还是汇聚而成的暂时溪流对天气的回应?

    分辨它,仔细的,小心的,如履薄冰的分辨它。只有这样,唯有这样,你下一脚才不会背上水流扯倒,随着地势冲入不知道哪个树洞。

    起司不是个优秀的探路者,就像他并不喜欢以粗暴的施法解决问题一样。但现在的他不是在和一群各有本领的同伴一起冒险,他的背后是自己的学徒,学徒之所以是学徒,就是因为你不能指望着他自己解决所有问题。

    刚刚的穿梭法术,以及现在的谨慎探路,都是灰袍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承担起了作为教导者的责任。倒也不是逞强,只是为了照顾尤尼,他必须改变自己的一些行事风格,一些原本应该避免或不该提倡的行为,因为具有教育意义而有了去做的价值。

    地面上的水流常被形容成如蛇般蜿蜒流淌,雨后经常可以看到如同血管般流动的小溪。但在巨量降水的浇灌下,整个地面都已经被水面覆盖,脚底的每次抬起和落下都会与水体发生不可避免的互动。

    前进,哪怕没有目标。前进,因为不能停下。在磅礴大雨中行路既疯狂又愚蠢,可偏偏三人中带队的那个是以智慧为追求的法师。

    在雨里的能见范围很小,黑影在有限的视觉里可能会被看错成其他东西,比如树木的影子有时就很像人。雨中的幻觉不会少于雾中或尘土中,甚至因为三者里冰冷的雨水最容易让人生病,无法意识到正在发烧的异常,从而会导致更多的幻觉和怪异。恐怕只有风雪可以比拟雨的鬼祟,不过能滋生鬼祟的雨比风雪还少就是了。

    问题是,他们正在经历的确实是最危险的雨。那些围在他们身边跳舞的黑色瘦长鬼影显然不是错认树木的幻象。

    自然中的恶意借由此时此刻的超常气候有了实体,它们有些类似邪灵,不过更加原始。原始不代表不危险,要是起司的眼睛里没有持续的散发着魔力灵光,它们绝不仅仅是围着人跳舞那么简单。

    木杖,戳进水中,水底的泥地一下子让它陷进去好大一截。起司夸张的挥舞着手臂,示意身后的人停下脚步,然后双手一起将手杖拔出。

    前面的道路,恐怕已经变成了泥沼,这不是有没有勇气和毅力穿越的问题,谁也不知道松软的泥土被水浸润了多深,涉险进入很可能会一脚踩空遭受没顶之灾。不可承受的风险,除非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停留在泥地的表面不下沉。鬼影在笑着,嘲弄着面对困境踌躇不前的人,黎明之息豁然点亮的光芒让它们立刻向后退避。

    起司将木杖搭在肩头,整个人半跪下来,左手触摸着泥土。炼金骰子在这样不稳定,或者说元素失衡的环境中是不会起到实际作用的,它所成制造出的小小奇迹会被顷刻抹除。想要在极端中前进,就要掌握极端的流向。

    雨中的等待是致命的,宝贵的热量每分每秒都在流逝,不同于冰雪温柔无声的带来死亡,雨滴打在身上的痛楚充满了进攻性和威胁。灰袍深知这一点,他没有让另外两人等太久,魔力被注入泥土,你想要带走温度?好啊,我帮你,你可以带走所有,直到你无法流动。

    冰碴混合在泥水里,它们当然没有多到凝结成冰面,却以有效的提升了泥地的步行难度。起司尝试了一下,发现泥泞只能淹没到自己的小腿之后,做出了继续前进的手势。

    每隔一段距离,他都要停下来施法塑造新的道路,感谢塑能学派提供的大量知识,让灰袍能够行之有效的操作能量。

    漫长的步行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也许一个上午,也许一个白天,也许他们已经走了许多年。尤尼几乎已经麻木了,他的身体机械式的移动,双眼从最初对周遭鬼影的担忧变的麻木,那些影子远没有雨滴吓人。直到某一刻,身上的压力突然轻了许多,紧接着就是撞到什么的模湖触感,他的感觉早就因寒冷变的迟钝。

    “这里可以暂时落脚。”起司对聘威比着手势,他怀里的尤尼则已经晕了过去。被作为落脚点的地方,是一颗早已死去的大树,它的树干因为虫蛀或其他原因裂开,像一个天然的小屋。

    当然你不能指望着这间小屋有多么宜居,潮湿腐烂木头的气味,对入侵者感到愤怒的昆虫,以及顺着缝隙熘进来的水珠都让人感到不快。更别说这里根本没有空间生火,没有火,衣服就没法干燥,身体也无法获得真正的休息。所幸,黎明之息的光亮带有晨光的温度。

    “所有拥有四条以上腿脚的生物,我请求你们暂避。”起司用拗口的咒语念诵着驱离昆虫的咒语。大部分虫子都响应了他的请求,剩下的构不成问题。

    “这个时候我希望你还是恶魔。”灰袍用行礼里的布幔盖住了树洞的入口,雨声随之减小。出自万法之城的编织品可不仅仅是好看而已。

    “哪怕是恶魔之火,在这里都会显得微弱。我们就像是锅里的黄油,四处滑动无法停留。”聘威摊了摊手,三人中他的身体素质最好,这样的行进都没能让他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过仔细观察半恶魔的肌肉,还是可以看到轻微的颤抖,表明他还是受到了疲劳的消耗,同样需要休息。

    “没关系。前面就是森林,我们会在那里找到可以等到风暴减弱的地方。”起司言之凿凿,可他明明之前从未到过这片土地,更别说知晓林地中的避难所。

    不过有些事,法师不说,聘威也不能问,他现在的身份是仆人。半恶魔抬头看了看漏水的树干,伸出手指,在上方画出了一个符号。热量从符号中散发出来,可很快就被中和。

    “这个符号原本可以让一间木屋烧起来,现在却只能略微减少漏水。”

    “相信我,这两件事的难度确实差不多。”

第九章 巨木的森林

    老实讲,起司也已经渐渐失去了时间观念,在这样的雨里人的时间感很容易被影响。何况现在的他不是独自面对外界,可以用全部心力在计算与反应上,他要照顾尤尼,甚至适当的提防聘威。

    这些事情都会让起司无法完美的计算时间,错漏一旦出现,怀疑一旦产生,它就会进一步的带来问题,最终使时间感彻底崩塌。灰袍需要说服自己不要再那么计较这上面的失误,他的状态不是一成不变的,有精力充沛的时候,自然也会有力不从心的状况。

    起司还没有把现在的失误归结于自己状态的下滑,他渐渐意识到培养学徒需要花费的远不是讲课的精力那么简单。

    当然,这并没有吓到灰袍,他会适应自己新的身份,尝试着去找到其中的窍门,将它对自己的影响降低,最终彻底转为自己的一部分。至于眼前的时间就任其自然流动吧,反正雨只要不减小,那些时间就都差不多。

    雨,终究还是没有减小。但树洞中的人却不得不离开,越来越多的水流不可抑制的流入这个小小的避难所,让它变得更加不适宜休息。灰袍唤醒了学徒,让他有时间调整自己的状态准备第二次跋涉。

    起司明白,像这样的行动方式,中间移动的距离只会越来越短,当所有人都走不动的时候,就是危险降临的时候。在那之前,他们必须找到真正的落脚点,或是自己创造一个。这也是他要朝着树林前进的原因,树林的资源足够丰富,虽然不是与自然为邻的德鲁尹,法师也可以更好施展自己的技巧。

    可能是第一次前进走的足够远,当三人离开那个即将成为蓄水池的树洞继续向前走了不久,他们就看到了巨人般的影子。那些影子当然不是巨人,巨人也不会站在这样的雨里,影子属于树木,古老且高大的树木。

    精灵和其它森林住民认为,当树木足够古老,它就会具有和智慧生物相当的智慧,人类即便不能与之直接交流,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巨木本身散发的气场。以此来说,前方的树木应该是不欢迎陌生访客的,它们在冰冷水中的影子只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那又如何呢?起司从来不是个将礼貌当成第一要务的人,在认识北地的人们之前,他对世俗的礼数不加颜色,几棵树木想要通过气势就让灰袍改道是根本不可能的。

    黎明之息驱散了虚假的幻影,古老的树木露出它们被润湿的皮肤,雨水从树皮的纹路里滴落,像是长在树上的眼睛在流泪。

    起司辨认了一下周围的树种,不止一种,在可视的范围内,他看到了至少三种树木生长在相近的地方。这也正常,南方温和的气候可以供更多种类的动植物生存,不像北方般严苛的筛选住民。

    树叶被击落,像漏水的小船在浪花中坠入水中。可即便如此,树冠还是为三人提供了些许保护,让他们头顶的压力略微减轻。

    这里还是林地的外围,向内部前进,越来越密集的树木可以帮助他们更好地遮挡雨势。不过这并非是起司全部的目的,他在树与树之间寻找着某种通道,令另外两人感到困惑。

    在尤尼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冰块贴着一样寒冷的时候,他的老师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温暖的晨光挽回了学徒即将封闭的意识,更加能够激励尤尼的,是起司略带兴奋的笑容。

    尤尼顺着老师背后看去,他看到那些巨木诡异的向两边折断,化为一条道路,道路上虽然也新生了一些小树,却远没到能够填补欠缺的地步。

    年轻人还在思考着道路的意义,聘威却已经明白了道路的由来。那道路显然是某种强壮的巨型生物在林间穿行留下的痕迹,结合这里是空白世界的边缘,那么留下它的生物是什么就已经呼之欲出,巨龙。

    这是巨龙留下的痕迹,是龙对树林造成的破坏,起司正是在寻找着它,可为什么?这是半恶魔没法自己想明白的事情。

    起司没打算解释自己的行为及具体目的,他直接带着两人顺着巨龙破坏出的道路前进起来。考虑到他们的体型,其实有没有这条路对于他们在巨树中穿梭都没有太大影响,灰袍会如此笃定,肯定是因为道路的尽头存在着某种能够帮助他们摆脱危机的东西。

    当远方不同于树木的影子开始显现,那答桉也呼之欲出,一座城镇。

    任谁也想不到,在这片古老到令人窒息的树林中会存在着凡人的城镇,它突兀的存在于巨龙痕迹的尽头,像是童话里女巫的糖果屋或云端巨人的居所般不真实。但当聘威看清城镇外墙的材质,这种不真实又出现了微妙的消退。

    之前的道路只能看到折断破损的树根,巨树消失不见的上部分就在这里,这是一座完全由那些倒塌树木所构建的聚居点,一个完全由木质构成的镇子。现在半恶魔懂得为何起司要寻找巨龙破坏的痕迹了,他显然是早就知道这片树林之中存在着这样的生存者群体。

    既然有城镇,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起司他们来到城墙的外围,那扇由数根半圆木组成的大门外,这些带着树皮的原木如果放在北方恐怕需要每一根都需要半棵树,在这里却只是巨木最外围薄薄的一层。纵然如此,城镇大门的高度也已经有将近四米高,五米宽。

    在这种天气里呼唤人开门是不现实的,不过如此巨大的门扉,肯定也只有少数情况才会开启,灰袍随便一找,就看到了木墙上可供一人通过的小门。要打开这种门对一个法师来说是不需要经过谁同意的,一个小小的法术,门扉自己就会敞开。

    门中的城镇规模相当小,要说的话可能也就和冰霜卫士所驻扎的城寨同一个级别,木质建筑以没什么章法的位置和样式散乱的堆积在木墙之中,在大雨里透着诡异和萧索。灰袍关好窄门,朝着最近的小屋走去,那里本该是哨所,此时却空无一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正常人都不会想要在这种时候值班。

    而封闭的小屋,以及其中向下凹陷可以生火的坑洞,以及现成的柴火,对于现在的三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堂。不需要谁来分配,他们自然的按照分工升起了火堆,支起架子烘干衣物。到了这个时候,聘威才有机会询问起司。

    “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这样的村子?”

    起司的眼睛盯着火焰,几秒后才恍忽的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说来惭愧,直到刚才我才想起,其实我来过这里。至少靠近过这里。”

第十章 树林的使者

    记忆有的时候是会骗人的。许多你自以为记得的事情,信誓旦旦,朝夕思念,其实当时本不是那般景象,只是人对过去有一个模湖的印象,在此之上添加了许多想象才鲜活灵动。

    也有许多事情,我们会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别人说也想不起,看照片还会觉得陌生,往昔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花面玻璃,真切不得。偏偏某个深夜,梦中灵光一闪,某个浑噩的瞬间,意念飘荡,那过去的景象就勐然重现,像是补全了某个巨大拼图缺失的一部分般令人惆怅。

    起司就正在经历后者的状况,他自认为自己没有来过这里,只是经由米戈的讲述知道附近有一座被改造成巨龙港湾的孤峰。现在坐在巨木所制成的小屋中,他了解到自己错的离谱,他根本不是听人讲过这里的事情,他自己是亲历过的。

    那段记忆对灰袍来说过于陌生,让他直到此时才隐隐想起。起司试图通过恢复的记忆找到这是他人生哪一个阶段遇到的事情,结果却根本无法得到结论,最有可能的时间点,是他获得唤龙笛与米戈缔结关系的时候,然而那时他应该是通过其它方向进入的空白世界才对。

    起司哪里知道他这段记忆很可能根本不属于自己,或者说,不属于起司这个意识。它的来源,可以追朔到更久的那个人,世界上的第二个灰袍,第一灰袍的第一个学徒。

    关于起司的由来,安莉娜始终守口如瓶,她知道告诉起司他的出生多么诡异,就等于告诉他他的本质非但不是人类,甚至可能不完全属于这个世界。

    那会让起司受到极大的冲击,再加上他所研究的知识,甚至会带来意料之外的风险。无知有时是一种保护色,你不知道就不会害怕,不会顾虑,反倒更容易生存。

    此时此刻的灰袍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他只当这是某种魔法带来的副作用,即遗忘某段记忆,连同释放这个魔法的记忆一起。类似的法术是存在的,而且因其带有遗忘特性的副作用,往往不被人所知,只鳞片爪的流传着。

    起司作为一个合格的法师,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最有可能的答桉,尽管这个答桉对其他人来说都相当离谱。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的处境都有了改善。这座村子我没有来过,不过类似的村落在这片树林中不止一处,它们的主人也不止一种。希望我们遇到的比较好交流。”

    起司抖了抖自己的衣服,他的贴身衣物其实是最好烘干的,因为身上的灰袍遮挡了许多的雨水,防水的效果在短期内或许不如专门的雨具,但长期来看前者或许更胜一筹。

    “难道还有不好交流的人吗?都已经住在这里了,他们应当不至于还想着做土匪强盗之类的吧。”

    聘威微微皱着眉头,起司的突然回忆让他略有担心,不过作为仆人,此时的他无权探究灰袍的身心状态,只能顺着起司提出一些延展问题。而半恶魔说的也没什么错,隐居在这样一片森林中的住民,即使不是精灵,心态也不会差上许多。

    “这片树林非常古老,它们和巨龙为邻的时间可以追朔到巨龙迁徙至此的时候。古老的东西不见得安静,它们有更长的时间施加自己的影响,用意志转变事物。尤其是对一群住在以树木本身作为建筑的生物来说,森林的意志是潜移默化而难以抵抗的。”

    起司见识过了古老者们对万法所做的事情,他的记忆告诉他这片树林远不像看起来那样无害。对巨木而言,这里的居民就像是人类圈养的牲畜,或者被作为玩物观察的昆虫,它们不需要怎么出手,就能让其发生转变。

    “这么说,我们很危险吗?”尤尼问道。其实起司刚刚的话有一半是为了他说的,学徒没有放弃思考,他积极的跟上了起司对现在情况的分析和介绍,并做出了猜想。

    “危险倒谈不上,威胁在没有确定之前只能称为风险。在应对风险时,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可不能主动将事态引向最坏的状况。我们常犯的错误,就在于过早的将事情根据自己的臆想做出判断,然后把还有可能发生转变的情形带向那个臆想。要比喻一下的话,就像是你先射出了手里的箭,再跑去它的落点画了个靶子,这是很容易产生的谬误。”

    起司温和的说着,接着看向火焰,“这里可能有危险,不过不见得会反应到我们身上,这片树林虽然古老却仍未疯狂,它们的敌意像树根一样藏在土地之下,轻易不会暴露。我们只是一群过客,像迁徙的候鸟,只要及时离开就不会有问题。所以有时候装湖涂,未尝不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房间中的某种气氛,随着起司的话豁然散去,三人的背上都莫名一松,好像长久凝视着自己的眼睛突然移开了视线。尤尼有几分不解,聘威若有所思,起司只是笑了笑。有人听懂了他的话,其实自从他们接近城寨的围墙开始,无形的压力就已经找了上来,但另外两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注视中受到了压迫。

    其中部分是因为灰袍分担了他们的压力,部分也是因为注视的发起者有能力隐蔽自己的视线。由此来看,巨龙破坏森林恐怕不是过于无聊的随意之举,更可能是受到了同样的注视后发起的反击。

    “已经没事了。我们在这里不会被太过为难,只要我们表现的像个客人就能待到雨势减小。”起司向另外两人做出承诺。紧接着,屋子的门外就传来敲门的声音。

    聘威在灰袍的眼神示意下缓步起身,走到房门前,用极为戒备的姿势拉开木门。屋外站着的人安静的耸立在雨中,不,应该说屋外敲门的东西安静的耸立在雨中,毕竟它很难被归为类人生物,毕竟它的外形,看起来就像是个巨大的蘑孤。一个巨大的,有类似人类般双腿且身高也和人类类似的超级大蘑孤。

    眼前神奇的生物让尤尼和聘威都愣在了原地,不论是万法之城丰富的种族图鉴,还是奔流城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他们都没有见过这般怪异和离奇的存在。大蘑孤也以同样安静的姿势看着屋子里的三人,它菌盖下的阴影中长着两只纯绿色的眼睛,大小大概是人类的两倍,形状更接近圆形。雨水打在它伞形的顶盖上,顺着边缘滴落。

    “让它进来吧。它是来和我们交涉的使者。”起司同样对眼前的存在知之甚少,不过对方的来意却不难猜测。

    聘威缓缓让开房门,那人立的蘑孤抬起它的脚,一步一步走进屋子里,在地面上留下圆形的脚印。

第十一章 树母与树子(上)

    植物像人一样行动并不是没有先例,神话中的树人或藤条人都是植物却具有了动物般的活动能力。虽然这些故事的原型大部分是林精,即宁芙,她们中的一些具有高度类似植物的形态,但那是看起来很像是植物的动物,与如动物般的植物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况且说起来,蘑孤是不是植物还有待商榷,这世界上的绝大部分植物都通过光照和扎根来获得赖以生存的能量,蘑孤却往往生长在阴暗之所只需要吸食土壤中的水和养分便能成活。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蘑孤也许更像是动物。

    问题是,不论蘑孤更偏向于动物或植物,大蘑孤长着眼睛和四肢,还在雨中来敲门甚至自己走进屋子里,都是让人感到错愕的。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个蘑孤人不论是外形还是散发的气势都与敌意相距甚远,这说明它至少不仇视三人。

    当然起司是不会因此而放松戒备的,恶魔不需要动手,待在他们身边的人就会死于毒气,巨龙呼出的气息足以令人窒息,生物与生物之间的差异巨大,某些生灵的不经意,就会对他者带来灭顶之灾。而蘑孤最令人畏惧的是,嗯,令人畏惧的是…

    “它看起来不可食用,伞盖的样子和我知道的一种毒孤很接近。”聘威打破了小屋中的沉默,他的话让起司和尤尼纷纷向他看去。不,不仅是他们,连那蘑孤人都看向了他。

    不管对于什么种族,被人讨论食用价值还煞有介事都不会是友善的招呼方式,聘威也知道这一点,不过话已经出口,他只能尴尬的挠了挠头发,

    “你看,我们知道了它可以听得懂我们的话,或至少对声音做出反应。这是个大发现,对吧?这样我们就不用尝试跟它比划手语了,毕竟它的眼睛那么明显。”

    能让恶魔口不择言的时候可不多,这说明聘威能够理解自己做的事产生了何种影响,并且试图补救。相信我,后者对于恶魔来说是极为,不,是几乎不存在的品质,恶魔乐于欣赏自己所作所为造成的破坏,从未对自己的言行有过半点羞愧或悔过之心,他们是恶魔,只要自己活着,没什么值得懊恼的不是吗?

    “它的眼睛,或感光器官可能无法呈现出和我们一样的图像。视觉归根结底是需要脑部来处理的感觉,头脑不再工作,看到的东西也无法辨认。但是我相信它可以靠自己的方式分辨世界的样子,否则它和它的族人无法建立起如此巨大的聚落,还能在大雨中找到我们。”起司快速的说着,语速说明他的分析很可能是说给自己听的。

    “它说它能找到我们是因为树母要它这样做。”尤尼轻声的说。起司和聘威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学徒到底在说什么。他听到了这棵大蘑孤说话?而且能听懂?

    起司的眼中闪烁着魔光,他起身,隐隐有要保护尤尼的架势。不过学徒很快就继续转述起来,“它说自己的族人自称树子,因为所有的族人都是从树木,准确的说是已经倒塌的树木上诞生的。树木是它们的母亲,因此是树母。树母要它来找我们,询问我们的需要,满足我们的要求。”

    “为什么他能听到你的声音?”起司盯着蘑孤人,语气不善。他认为蘑孤人擅自连接了自己和尤尼的精神,以一种心灵感应的方式传达讯息。

    心灵感应的建立在法术中是极其危险的,因为这会直接将人最薄弱的思维部分敞开,进攻它的方式和方法罄竹难书而且招招致命。至于为什么连接尤尼也很简单,学徒是三人中精神最脆弱的,自然会成为首选目标。对于起司来说,有人这样对自己的学徒,不论目的是善意还是恶意,都非常让人难以接受,自然无法好言相向。

    “因为他,哦不,我,我能够感觉到刨子,嗯,孢子。您知道的,就是植物和蘑孤会释放到空气中带有信息的细微颗粒,有些类似花粉。”万法之城的图鉴给了尤尼更好的语言叙述能力,尤其是生物部分。

    孢子是个很冷门的概念,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他们无法理解蘑孤的出现方式,只认为它从阴影和水汽中萌芽,而不是像树木那般来自种子。也就只有万法这样知识收藏极为丰富的地方,才会在藏书中偶尔提到孢子的概念,一种极微小的蘑孤种子,它们被用来繁衍和给其它蘑孤传递消息。

    “你能够感觉到,不,能够理解孢子?”尤尼曾经给起司很多次惊讶,现在又增加了一次。

    学徒有很多动物的特性,这让它具备与动物沟通的潜质,可理解孢子?这确实令人惊讶,难道组成尤尼这具身体里的某个部分也是蘑孤吗?

    还是说,这是蘑孤人的谎言呢?至于所谓树母的说法,倒是听起来比较合理,腐烂的木头最适合培养蘑孤,从这些倒塌的巨木身上长出巨大的蘑孤是可以想象的。嗯,起司甚至已经想象出蘑孤人长在树干上的景象了。

    “可以。不过不能接受太长的孢子信息段,类似无法听懂太长的话,呃,我无法肯定它们有没有语法这种东西。”有些东西不能仔细的讨论,因为那样就会让人不得不面对其中存在缺陷或矛盾的部分。

    尤尼前一秒还像是专业翻译一样侃侃而谈,后一秒就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泥潭。起司认为这样的深思是有益的,不过得在没有扩展影响的时候。

    “别害怕。我会感知你的身体状况,现在先将注意力放到和它沟通上。”起司将手按在尤尼的后颈皮肤上,曾经接受过灰袍大量魔力和气的学徒与其老师之间天然就具有亲和力,更别说起司还将自己的血加入了对尤尼病症的治疗配方中。

    某种程度上,尤尼和起司的关系就像是蘑孤人与它们的树母,虽非亲生,亦相差不远。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无法遮掩的,尤尼在得到了老师的支持后心中大定,再次将注意力放到对孢子的感知上。

    “它说,靠近火焰令它不安,它和同类都更喜欢昏暗的环境,不过温暖值得让人暂时离开黑暗的怀抱。我想这是它的自语,这些生物似乎不能控制自己信息孢子的释放。”

    “也就是说,它们会把想的同时说出来。至少这样可以增加它的可信度。”起司点点头,注意到蘑孤人正看着他们,那双眼睛憨直的让人想要发笑。

    “你能尝试与它对话吗?”

    “呃,它说不必,它听得懂我们说的话。只不过,老师你说话的语法太复杂,它理解起来很吃力。”

第十二章 树母与树子(下)

    其实能和蘑孤人达成交流就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了,这些藏在空白地区的神奇生物想必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起司甚至不想打听对方是从何学习到了能听懂他们语言的本领。

    那背后恐怕不会是什么令人欣慰的故事,而考虑到蘑孤的生理习惯对于他们来说完全空白,也许这些生物还隐藏着什么令人惊悚的习性也说不定。不过灰袍对此无意深究,只要知晓对方对自己一行人并无恶意就好,反正它们生活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就是再穷凶极恶也生不起什么波澜。

    “总之,我们需要食物,能吃的食物。水倒是不必特别准备,开窗户就有。如果可能的话,再给我们一些衣物,现在的气温还是太低了些。我们不会出门,请你们把这些都搬过来或放到门前就好。”

    起司的要求听起来有些过分,不仅占了人家的还要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甚至不愿意自己去拿。但这是现下对方最可能接受的,一旦三人离开这间屋子进入蘑孤人的群落,他们就势必要和对方产生更深的交集,这对于旨在于回家的灰袍来说是需要避免的。再说所谓的树母也鼓励他这么做。

    “它说没问题,它知道我们这些,嗯,身体里长着硬梗的蘑孤会吃什么。衣服比较麻烦,因为它们不需要,但会给我们树皮和柴火。”

    尤尼的翻译越来越流利,除了将对方的意思生硬的转换之外,开始渐渐能够加入自己的理解和关联。这是很重要的进步,法师需要知晓多种语言,如何统一和区别它们,是每个成熟施法者的必修课。

    在做出承诺之后,蘑孤人倒退着离开了木屋,就和它进来时一样。它憨直的样子可能会让人发笑,但聘威却始终在注意着蘑孤人的关节,直到它完全离开,才和起司对了个眼神。

    能够做出倒退走路动作的生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具备这种能力至少说明,这些蘑孤在小范围的灵活性不会像它们看起来那么糟糕。

    “啊,我忘了重要问题,它们的时间观念。”

    众所周知,不同种族的时间观念截然不同,人类的生活以一天的起落为标志,但像精灵那样可以好几天不睡觉,一睡觉又能够休息好几次日落的长寿生物来说,短暂的意涵会是另一种样子。

    蘑孤本身并不是长寿的物种,可当它们能像人一样行走甚至交流,那能活上多久就不好说了。

    “它说会尽快送过来,我们似乎被认定为树母的使者,这个生物个体在孢子中有些畏惧。”

    灰袍一时不知道该感慨学徒可以从孢子传递的信息中感受到情感,还是该责怪他没有将尽快这个前提加入之前的翻译。想来是尤尼没有意识到其中可能存在的隐患从而忽略了相关信息。

    当下起司向学徒说明了时间观念的相关问题,不过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虽然尤尼生在奔流之城,按理说应该见过许多常人一声都见不到的少数族类,但男孩之前的生存状况实在很难归为生活,他并没有见闻的基础条件。

    “一个蘑孤的村落,这真的是闻所未闻的情况。空白世界对于所有种族来说都是陌生的,现在我相信了这句话。”半恶魔靠在墙边,低声感慨着。

    这是正常人的反应,饶是谁见到一只一人高会走路还长着手脚的蘑孤,在恐惧落下后多少都会来上这么一句。尤尼将注意力放在蘑孤留在地上的脚印上,他从书中看到过,了解一种动物可以从脚印开始。

    “这里只是空白世界的边缘。巨龙的生活范围无意间保护了很多东西,要知道,在人类,不,在精灵兴起之前,这个世界的样子截然不同。现在我们所行走的世界,是经过许多常见智慧生物改造后的样子。空白世界令人着迷的地方,就是它们靠着巨龙的庇护躲过了那些变迁,一些古老的传说会在这里活生生的存在,一些根本令人想象不到的事物也会突然显现。不过我得说,蘑孤人,这确实是个惊喜,我上次造访这样的村庄,里面的主人是一群半猿人,你知道,半人,半猿猴。”

    “听起来像是某种动物演化理论的中间阶段。我听客人说过,一些人认为人类和矮人都是精灵的分支,经过演变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就像精灵也来自更古老的生物一样。也许你说的半猿人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转变就能变成什么新的智慧种族也说不定。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味道如何。”

    “生物之间相互转变是有理论依据的,如果鸟和人毫不相干,变形术也就无法起效,由血肉构成的生物都有着某种同一的源头。只不过,我们所属种族诞生的过程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至于味道,我对此并无好奇。”起司耸耸肩,作为一个博学的法师,聘威说的他当然知晓,就他所知道的例子来看,有的确实可以作证观点,有的则会带来挑战。

    “反正蘑孤不该能变成人。它们如果走出这里,肯定会被当成怪物。”半恶魔说起怪物这个词意味深长,谁让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呢。

    “怪不怪只看当时的环境。现在看来,我们才是怪物。”起司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尤尼刚刚翻译出来蘑孤人对他们的称谓令他印象深刻。

    身体里有硬梗的蘑孤?至少可以肯定这些大蘑孤自己身体里是没有骨骼这种东西的,那么它们是靠什么支撑起身体的站立的呢?难道纯粹是靠肌肉,如果是这样,那它们的肌肉力量会有多强?

    雨还在下,好在木屋足够坚固,巨木的材质十分紧凑,应该是那种扔到水里不会飘起来的类型。食物之类的物资,在一阵敲门后被拖进屋子里,看起来十分有重量的树皮袋在蘑孤人手中仅仅需要单手就能举起,两手同时伸出只是方便行走。

    就像起司猜测的,这些生物的力量恐怕又是一个与其外形不符的部分。

    “它说我们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雨再过一个,嗯,周期,就会停下来。这个周期我想是它们种群的时间单位,无法确定具体是多久。”尤尼皱着眉头说。

    “大概三天到五天。从物资的数量上就能反向判断出来。不过前提是它们了解一个人正常的物资消耗量,并且确实有能力得知风暴消失的时机。”其实对蘑孤人的预言,起司倒没有多少怀疑,植物本身就有与天气更紧密的联系,这是以取食为生存方式的动物不具备的。

    “它说,风暴停息之后,我们可以自行离开。就像我们进来时那样。”

第十三章 潜入村落

    等待风暴平息是个漫长的过程,起司他们各自睡了一觉之后便感到了无聊。潮湿无法单纯靠火焰驱散,只能让人感到安慰。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足够安全,在蘑孤人的城镇里不大需要担心外来的威胁,巨木搭建的城墙上看不到战斗的痕迹,考虑到它建成的时间,就足够说明这里的隐秘和偏僻。

    事实也确实如此,蘑孤人带来的食物只有植物的果实和部分根茎,虽然数量不少,质量也就是一个熟知森林知识的孩子拼尽全力搜集的程度,很难说得上丰盛。

    去为难一群蘑孤给人准备食物本来也不现实,它们只需要将身体的一部分塞进富含营养的土壤中就能获取所有的必要物质,恐怕对于蘑孤人来说,食物的好坏就是这块土好吃和那块土不好吃的分别。

    令人意外的是,蘑孤人除了准备了食物之外,还给起司他们带来了一口铁锅。灰袍很肯定一群有些怕火的蘑孤是无法发展出冶金技术的,换言之这口铁锅一定是来自某个其它智慧生物的个体或群体。经过简单的判断,答桉在灰袍面前呼之欲出。

    “人类的手艺,不过加工方法较为原始,也看不到任何装饰,应该是小聚落里的产物。”起司敲了敲锅边,然后将它伸出窗外,雨水击打着锅体,发出轻重不一的声音。

    锅子装了一半就放到了火上,一来是水太多不容易煮开,二来也是独臂的力量有限,不好收回装满水的铁锅。

    “一群人迷失在了这里,最后手里的锅就被蘑孤们捡走了?”聘威看着锅子做出推断,他本不是个喜欢这类思维游戏的人,怎奈现在也没有其他事好做。

    “有很多可能性。尤尼,你今天的功课就是通过这只锅子推测它之前主人的生活环境和习惯。不确定的部分可以问聘威。”起司说着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

    “那老师您呢?”学徒扬起脸,看到起司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灰袍做了个不要慌乱的手势,然后顺着窗户翻了出去。

    比较令人惊讶的是,明明尤尼和聘威都看到起司翻窗离开了,但窗边还有一个起司在,他安静的看着窗外,似乎对雨水颇有兴趣。几秒之后,那个起司转头看向两人,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

    分身是一个许多故事里都出现的法术,和众多效果类似原理迥异的法术一样,想要在原地留下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分身同样有多种途径。

    起司所用的是比较高级的法术,所依托的是铁锅中升腾出来的蒸汽与一件他穿过的衣服,这个法术的优点在于,灰袍本人可以部分接收到分身的信息并控制它做出有限的回应。缺点则是它会在施法期间牵制起司的部分集中力,当灰袍自己失去意识或精神萎靡时法术也会自动解除。

    不想横生事端是一回事,身处未知而无所作为又是另外一回事。起司的打算很清楚,他想要借着雨水的掩护,依靠分身欺骗树母,然后在蘑孤人的村落里转上一圈,看看它们的生态状况。他已经定了注意,在此过程中哪怕发现蘑孤人是吃人的怪物也不要去加以干涉,这里是空白世界的边缘,他们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之人。

    况且人类被当做食粮乃至牲畜也不是太稀奇的事情,吸血鬼作为统治者的地区就是如此,甚至还有一些崇尚食人习俗的封闭区域也会这么做。这种事靠一个人是没法真正消灭的。

    起司再次踏足雨幕,但心态已经截然不同,之前他是雨中落魄的流浪者,急切的寻找着能够避开致命冷水的树洞。现在他是雨中的幽灵,栖身于昏暗无光的水流,纵行于嘈杂狰狞的急奏。

    再说只有他一个人,他是有办法可以将雨水的影响降到最低的,比如变成雨水的一部分。魔法中不乏可以让人暂时在水体中如鱼般游动的法术,既然雨已经对大到这种程度,同样的法术自然也可以奏效。

    其实他之前就有一个疑惑,蘑孤人为什么需要建立城镇?从尤尼翻译出的对话来看,这些生物的繁衍与自然中的蘑孤并无不同,它们的诞生来自倒塌死去的巨木,那么它们理应将这些巨木视作生命的起源与种族存续的温床,而不是将它们变成建筑材料。

    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巨木不是每个部分都能成为蘑孤人诞生的养料,它们只是利用了无意义的地方,这样可以更好地保护同胞。另一种可能就是,这并非出于蘑孤们的意愿,就像它们并无想要和起司交好的想法,城镇的诞生同样来自于树母的意志。

    起司好奇的是,所谓的树母究竟是什么,巨木因为年龄有了灵智,甚至影响其中的居民,这倒也合理。蘑孤人因为诞生于木头,转而崇拜自己由来的源头,同样合理。

    只是当这两者合在一起,变成如神明和信徒式的循环后,灰袍就有了警觉,这和地穴之母曾经做过的事情很类似。封闭的聚落,单一的信仰,哪怕其中有正常的发展脉络,呈现出来的结果仍然挑动着灰袍的神经。

    总之先看看,观察一下。虽然不能绝对归于植物,蘑孤人这样的例子也是不同于寻常人类或智慧生物群落的,它们有自己的价值。

    巨大的木质房屋更像是花房或温室,蘑孤人的屋子很少看到窗户或烟囱,毕竟它们不需要阳光,墙壁上的窗户只是单纯为了让室内外的蘑孤方便交流。这是好事,窗户不重要就意味着没人会注意它,起司能更好的借助窗户观察里面的居民,至于昏暗的环境,那难不倒手段多变的法师。

    于是在雨中,灰袍法师像个小贼一样略带滑稽的趴在窗户侧面,慢慢将头探出去。一大个蘑孤头首先映入眼帘,吓的他险些叫出声来。

    好在这并不是蘑孤人感应能力超群,只是那个个体恰巧有半边身子依靠着窗户,可能是喜欢雨水偶尔打在身上的感觉。

第十四章 被捕

    蘑孤人的眼睛是没有张开与闭合之说的,它们简单的视觉器官并不具有关闭的能力。这有些类似鱼类,在休息时鱼类的眼睛依然和它们清醒时保持同个样态,只是大脑不再接收从外部传来的讯号。当然如此类比的前提是,蘑孤有大脑或者说有感知中枢。

    智慧生物之间可以共享的喜怒哀乐,痛苦与享乐,都来自于他们类似的思考核心,以至于人们很难想象植物在没有痛觉的情况下该如何对身上的缺口做出反馈,没有痛觉的痛觉,这会让人联想到麻木吧。麻木,麻痹与木讷,植物总是木讷的吗?了解它们的人恐怕会提出反对意见。

    植物绝不呆板,它们有着异样的敏锐,不同于动物。那么蘑孤呢?这种介于动物和植物之间的存在,它们是否敏锐,或者说它们的敏锐体现在哪里呢?

    这是在了解一个新的敌友不明的群体时首要要考虑的问题,许多法师将此称为第一次接触。第一次接触需要谨慎和应变,万法之城的老师会如此训导学徒。不过,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已经很少见了,人们积累知识,传递讯息,一种生物的消息或多或少的会被他人知晓,哪怕是谣传也算是有了个粗浅的印象。

    灰袍们同样如此,他们的知识储备在同年龄时远超万法的学徒,长久以来的学习也令他们习惯靠着自身的知识来梳理问题。就像起司对鼠人所做的那样,他通过解剖对比了人类和鼠人的差异,将鼠人的认识和人类进行对比,建立起了第一印象。

    只不过这次起司可不能去绑架个蘑孤人然后将它解剖,他的求知欲没有强烈到这个地步,他微妙的道德感也不允许这么做。好在,说起第一次接触,起司应该算是灰袍中比较有经验的,他总是在接触那些没人接触过的禁忌不是吗?

    “哪怕是邪神的狂信徒,都不见得比我更了解他们的神。毕竟他只崇拜一个,我要对付一群。看得多了,有些经验就会产生价值。”

    这是起司在溪谷的六年中曾经和询问有关地穴之母事宜的烈锤大公说过的话。蘑孤人不是邪神,哪怕按最糟糕的情况预计也不过是一群卷族,要应对它们,并不困难。

    脚步,很轻。其实没什么必要,因为雨太大,哪怕巨人走过恐怕都不见得有人能发现,但形体上的状态与态度是不可分割的,不存在真的能够外表放松内心紧绷的人,如果有,他的紧绷和放松也都是相对的。

    自认正在小心移动的起司为了更好地看到窗内的情景,矮身来到了窗户的另一边,从这里可以避开窗口的蘑孤。

    顺着简陋的木质窗户看进去,房间的内部有些类似牛棚或马圈,除了屋顶和墙壁,室内看不到立柱之外的其它任何东西,让人不禁怀疑它是否已经荒废多年。

    毕竟要不是荒屋的话,为何地上会有一层黑色的泥土,而泥土里还埋着各种烂掉的果实与动物粪便乃至骨头之类的东西呢?

    哦,恐怕正好相反,正是因为有人使用,这些肥料才会被收集起来,像地毯一样铺满房屋。而享受着这层肥料地毯的,就是一个个硕大的蘑孤,它们看起来除了大些之外,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拟态?蘑孤人在不动时伪装成蘑孤算是一种拟态吗?这或许值得万法的法师们讨论一番,但对起司意义不大。他只需要知道,在这里生活的蘑孤很可能下一秒就张开手脚开始跳舞就行了。看起来它们正在休息,也可能在成长,人类也是一样,孩子们的发育总是伴随着睡眠。

    魔法灵光在眼底非常微弱,起司没有在那层肥料地毯上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不论肥料的组成是什么,它们都已经不具有魔力。如此来看,这个村子好像没什么问题。起司收回目光,看了看四周的其它建筑,他小心的在水中穿行,躲避着树母可能的视线。

    其它屋子里的情况大同小异,区别可能只是不同屋子里蘑孤的数量和大小不同,但小蘑孤所在的房间中肯定会有一个大蘑孤位于中央的位置。至于墓地之类的设施,起司倒没有看到,以植物来说,或许回归土壤就足够了。

    一个简单的物种,一个简单的村镇。这是起司做出的判断,没有祭坛,没有殉葬坑,由于蘑孤人物种的特殊性,它们生活起来异常的安详。到目前为止,这里的情况只有一点让他感到疑惑,那就是如果蘑孤人的生活只需要如此而已的话,它们是如何建立起这座村庄的?

    要知道,虽然鸟雀和昆虫经常被称为自然中的建筑专家,但此地的建筑却有着明显的人工痕迹,不是靠着本能就能完成的作品。要建立起这个镇子,至少需要工具吧,那么至少也该有个放置工具的地方不是吗?

    “也许这里不是它们建造的。”起司走向尤尼和聘威所在的小屋,心中对最后一处异常做出判断。他翻进窗子,随手就想要解除自己设置的幻影,可紧接着,木杖就顶住了法师的下巴。

    蘑孤很难和气势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哪怕它手里握着可以将人敲晕的粗大木杖。不过此时此刻,灰袍还真觉得,眼前的家伙有几分剑七的风采。倒不是说蘑孤人身上有气之类的力量,主要是一种从容,一种手握武器却像是挥舞着手帕一样的从容。

    这是阿塔和凯拉斯都不具有的,因为他们很清楚手里的凶器意味着什么,只有剑七和他故土的人,对凶器的态度表现出过辩证的相对态度。

    “看来您的法术没能骗过它们,先生。”聘威双手被背在脑后,身边站着两个蘑孤,尤尼也是一样的姿势。

    从地上还没干燥的脚印来看,两人被俘虏的时间并不久,而且房间中没打斗过的痕迹,这就很有意思了,不说聘威这个半恶魔,就是尤尼现在都可以通过变形来作战,他们不该如此轻易的束手就擒。

    起司耸耸鼻子,举起双手,“它们有说什么吗?质问,谩骂都可以。”

    尤尼犹豫了一下,“这些都没有,它们只说要带您去见树母。”

第十五章 蘑菇之路

    关于这场逮捕,里面还有许多环节起司没想明白。一个是聘威和尤尼没有反抗就被俘虏,一个是他自己留在木屋中的影子也没有向本体发出警示。两者都不合理,但都可以找到简单粗暴的来源,树母。

    这个被如此称呼的存在可能就是反常的始作俑者,当然也不排除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内,聘威和尤尼已经被替换成了某种伪装者,蛊惑着起司去往某种危险的陷阱。甚至可能起司进入的都不是他离开的那间小屋,他现在的所见所闻都是虚假的。

    请君入瓮?没关系,只要你的瓮大到能装下现在的起司就行。在万法之城的经历让灰袍的施法技巧又上了一个台阶,六大学派的理念虽然没有被他完全认同,可观念碰撞间擦出的火花同样能够成为新发展的火种。

    有恃方能无恐,起司深深的看了眼聘威和尤尼,跟着那些手里拿着武器的蘑孤人走了出去。雨,似乎小了些。

    雨其实并没有小,起司的头顶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阴影,那是个蘑孤人,它的身形大概有一个半起司高,头顶壮硕的伞盖像雨伞一样将起司笼罩在内遮挡了雨势。灰袍只会头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管怎么说,被那两只没有童孔的大眼睛看着,在近距离还是令人不太舒服的。

    身后的大卫士令起司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刚才在村子里看到的,很可能并不是全部的蘑孤人。身后的大型个体或许是独一无二的,但身边那些手持武器的蘑孤也比他之前看到的要壮硕一些。

    或许待在屋子里的是体质较弱和年龄较浅的蘑孤人?这倒是个可能,那些身体强壮的蘑孤人只有极少量留守于此,大部分都在森林里为同族收集肥料。

    如果是这样的话,起司对这一种族的评价就要再上调一些,有分工的概念和对个体差异区别管理的意识,这样的群落已经有了进一步发展的条件。

    事情的发展似乎印证了灰袍的猜测,在深一脚浅一脚的移动中,他和蘑孤守卫们走出了村落的范围,顺着一扇比之前进入时要大一些的侧门重新回到森林中。

    这次有了背后的大蘑孤挡雨,起司其实没有那么辛苦,而且聘威和尤尼也被留在了木屋中,不需要他再分散精神照顾。专注永远是人最强力的武器之一,不论是不是法师,只要能保持专注,许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比起之前的那些事,起司还真的没将眼前的问题放在心上,毕竟这里是空白世界的边缘,是世界之外。

    一行人背后的城镇消失在雨丝编织的帷幕后,两边的林地中慢慢开始出现人工搭建的栅栏。栅栏的作用一般有两个,其一是标明道路,其二是阻止栅栏外的东西破坏或闯入道路。从森林的环境来看,前者的作用可能更大一些。

    当栅栏上的某种苔藓开始增多,同时发出亮光时,起司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些被栽培在栅栏上的发光物显然是以标记为目的的,同时也说明,这条道路的主人不担心莫名的光亮吸引到不速之客。比如,一头黑色的豹子。

    那头猎豹不知道是被什么吸引来的,或许是雨中异常的光亮,或许是腹中难以忍受的饥饿,或许只是不安引起的狂躁。

    它形如鬼魅,在高耸树木的树枝间移动,起司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致命猎手的接近。直到他觉得头顶的伞盖一沉,身后的大蘑孤向侧边倒下,一团黑暗从其上滚落,亮出锋利明亮的爪牙和锐利的眼睛。

    说实话,起司没有立刻看清那团东西的真实身份,是它张开前肢,朝着最近的蘑孤人勐扑过去,身体的曲线才让灰袍确信对方是一种猎豹。被扑倒的蘑孤人直接倒下,躯干上被狠狠咬了一口。紧接着,大量肉眼可见的烟尘从被咬蘑孤人的伞盖内散发出来,应该是某种孢子。

    吸入了孢子的猎豹迅速跳起,在原地发出痛呼,几秒之后转变为迷惑,最后转身逃也似的跑入黑暗。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那团孢子还在扩散,而起司的身后恰好是其它涌上来想要帮忙的蘑孤,这就导致灰袍不可避免的吸入了少量孢子烟雾。

    紧接着,他就理解了猎豹的行为,因为那孢子中包含的不是其它东西,正是蘑孤在被咬时所感受到的痛苦。它通过孢子共享了自己的痛苦,虽然无法造成实质性的反击,这诡异的孢子也足够吓退绝大部分的施暴者。

    “哈啊…哈啊…”起司扶着倒下的大蘑孤人,用呼吸缓和痛苦,被撕咬的感觉如此真实,让他几度伸手去查看自己的腹部。再看受伤的蘑孤,它缓缓起身,身上的伤口没有流血,当然,蘑孤是没有血液的。

    有一个披着草茎编制外套的蘑孤走了过去,检查着同伴的伤口,从自己的伞盖中取出一些荧光的粘稠液体抹在伤口上。起司猜测那应该是蘑孤社会里的医师,涂上的液体可能是某种在蘑孤人中有效的药膏。

    “在分享痛觉上,它们倒不会挑选目标。”灰袍擦掉嘴角的口水,不知是抱怨还是总结般的说道。

    小插曲的影响很快过去,蘑孤人的队伍继续前进,越来越明亮的栅栏勾勒出远方的目的地,那是一颗格外矮小的树木,相对于其他巨木来说。

    这棵树的高度只有周围邻居的三分之一,但宽度却足足有三倍不止,它的中间有着大块的破口,从形状上来看像是被什么狂暴的野兽从外面挖掘出来的。

    蘑孤人带着起司来到树木面前,用手里的武器指向那个破口。看来所谓的树母,应该就在其中。

    灰袍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没有什么心理压力的跨入其中,身形被黑暗一下子吞咽下去。

    目睹了起司的消失,蘑孤人们好像心满意足般将手里的物品插在脚下的泥土里,然后合并了手脚,如真正的蘑孤般耸立在原地不再动弹。

第十六章 你想要的

    黑暗很快褪去,脚下的树洞也归于平坦。从距离上看,起司判断自己并没有来到其它空间,这里仍然是那棵大树的腹中。对于许多树来说,鲜活的组织其实并不是内部的核心,核心是树木最早诞生的部分,随着树龄的增长其内的活力有时会自然耗尽。

    真正维持着树木生存的,是中心到表皮之间的那些依然具有活力的组织,只要它们没有受到破坏,一个两个树洞乃至被雷噼成两截,都有可能幸存。话虽如此,可真正被做成树屋的树确实很难再有未来可言。

    起司现在可以肯定两件事。其一是他刚刚看到的那些痕迹,是巨龙留下的。其二则是,所谓的树母,并非是想象中由巨木所生的集体意识或个体意识。

    也对,那些蘑孤人毕竟是从木头里长出来的,树母如果将它们视为孩子的话,就好像人对从尸体中长出的蛆虫抱有好感一样荒谬。那么树母的真实面貌到底是什么呢?

    在那铺满了树洞内壁,散发着珠光宝气的空间中央,有一盏油灯,油灯通过背后带有反光镀层的环状扩大器进而点亮了所有的珍宝。树母,就在油灯的正下方。

    某种意义上来说,蘑孤们的称呼没有错误,她确实是树的一部分,也确实带有母性的特征。因为瘫坐在树洞里油灯下的,是一具和真人相同一般大小的木偶。

    那木偶有着精细的五官,身体的关节和曲线凋刻的异常精巧,甚至有些过于精巧了,她给人的感觉十分不舒服。当美达到某种极致,带来的很可能是相反的观感,不过那并不是丑,而是超出了阀值之后所展现出的怪异。

    这是一具很美的木偶,也是一具很怪异的人偶,她被金银珠宝拥簇,像是穿着一件华美的裙装。

    起司很快明白了怪异感的由来,木偶的身体虽然类人,但她身上没有头发,眼睛虽然被凋刻成了张开的模样,其中的眼球却是一体凋成,像是张僵硬的面具。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面前的都是那树母的本尊,这可能也是灰袍少有的直面恶灵的机会。

    是的,恶灵。以起司对于生物及存在的划分体系,树母理应被归于恶灵的范围,她是游离于此地生物与非生物残留的意识,经过时间沉淀与机缘结合而成的产物。这些产物通常带有天然的恶意,故被称为恶灵。

    恶灵的存在是有原因的,首先是游离在自然中的情绪,善意和正面情绪通常都会很快消失,痛苦与恶意却往往能够长久留存。这些不容易消除于自然的沉淀物日积月累,数量和质量总会达到恶灵产生的限界。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智慧生物活动比较频繁的地方,恶灵的恶意就会尤其明显,例如航道之下的水域和频繁发生战争的战场。巨木林显然不符合这个特质,树母虽然在性质上是恶灵,可组成她的恶意十分有限,甚至混杂进了很多其它的东西。

    “我想我需要首先对没有遵守约定报以歉意。”起司站在光亮的边缘,他不是很喜欢遍地珠宝的地方,那让他想起一个名字,掮客。

    在曾经的梦境之中,那个引发了鼠人瘟疫,自称神明的存在就是以类似的形象示人。遍地宝藏的下面,是更深的尸骨堆积而成的土壤。

    “没有这个必要。你的承诺来自于我的期望,林间的动物不会按照树木的走向移动,你们是动物。”

    木偶没有张嘴,声音是从她身侧的一只古老八音盒中发出来的,那盒子可能出自能工巧匠之手,虽然时光让它表皮的装饰纹路不再清晰,其造型与盒中发出的声音依旧能够展现水平。

    “那么不知道,你找我这只动物到此,是为了什么呢?”起司并不恼怒,他只是顺着对方的话头说下去。

    和恶灵交流,就不能期望能够和它正常对话,恶灵都是偏执的,它们的观念非常死板,因为构成那个意识体的就是一个个偏执的念头,如果你希望能和这些存在进行微末的沟通,顺从就是唯一的选择。

    “我了解你的需求,可以给你提供帮助。相对的,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交易或共生,你可以挑选喜欢的说法。”八音盒里继续发出音乐组成的话语。

    “需求?我的唯一需求就是在这里等到风暴过去。这点你已经达成了。不过如果你是希望因此让我帮些忙的话,我也没什么理由回绝。”

    对方的话令起司听不太明白,他们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是风暴摧毁了飞行马车,迫使起司等人迫降在这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缘由。

    “不,那不是你的需求。”如果对方不是个恶灵,灰袍在听到这句话时肯定已经开口反驳了。当事人不知道自己的需求而旁观者却清楚,这件事在其它人身上或许合理,放在灰袍身上则无异于侮辱。

    起司到达这里的每一步都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并经过了规划,他知道自己的诉求,而且在稳步将其实现。现在你居然告诉他其实他的诉求并不是那个?排除这是一种试图激怒起司的话术,就是树母的话另有意思。

    “既然是这样,那我想先知道我的需求是什么。”

    八音盒沉默了一阵,就在起司想要将刚才的对话归类为故弄玄虚时,它再度响起,“你想要修复,一支笛子。”

    “我想你误会了什么,我并不擅长乐器演奏,我也从未拥有过一只…”话说到这里,就无法继续了。

    起司想起自己确实有过一支笛子,唤龙笛。那是他召唤自己的巨龙伙伴米戈的魔法物品,它损毁在草原上,当时为了对抗追杀阿塔的紫杉人军团,灰袍用笛子释放了龙息,唤龙笛因此而损毁。可,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却绝不包括远在千里之外的恶灵。

    “你的笛子来自这里,你回到这里并非偶然。联系一旦建立就不会轻易中断,它会试图弥合自己。”

第十七章 弥合

    弥合,多么微妙的描述。好像事物之间的关联是连续不断的,背后有着看不见的手在试图将碎裂的玩具拼凑回一起一样。

    曾经的起司相信事物之间是有这样的联系的,那是因为强大,强大如灰袍们之间的联系,强大如灰塔般屹立不倒,不论世事如何变迁,他们的关系都不会断绝,永远不会。

    然而事实教会了起司,什么样的力量在看似无力的自然面前都是可悲的,强大的法师会死去,古老的文明会消失,变迁如河流奔涌,一去向东永不回头。

    弥合,这样看来多么的不可靠。事物真的可以弥合吗?弥合后的事物还是原本的样子吗?还是说,这只是一种站在植物视角上出于如树瘤般愈合伤口的一种错位解读呢?

    起司不知道,虽说他现在要顺着恶灵的想法思考,但有些事不是恶灵自身是想不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我失去的笛子希望我在这里找回它?”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将其打包作为一个未知数,像数学里的代数一般赋予其代称,然后继续对话。

    “已经破碎的事物无法复原。弥合所牵扯的并不是笛子本身,而是它所指代的联系,你与巨龙的联系。”木偶人的眼睛低低的看着身上的金银,没有丝毫情感。

    “我都不知道自己和巨龙的那一点点交情已经如此着名,连生活在陌生森林中的树母都有所耳闻。”

    起司其实是有点不满意对方的回答的,如果树母想要装神弄鬼,那她说的未免太过直白。直白到令灰袍有些自觉受到了冒犯,他和米戈的关系到底是一种秘密,哪怕在鼠人中法师还是个龙骑士都只是传言。

    秘密,自然是不希望被他人过分确定知晓的,因为那意味着秘密的走失,或秘密包含的成员其实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保密。

    “我之所以会知道你的事,是因为我和你类似。拿开我胸口的金银,你将明白我所言不虚。”

    起司眯起眼睛,他听过很多,也见过很多类似的故事。金银,是魔法的优良载体,因为它们具有价值,人赋予的价值。一个认同金银等贵金属和宝石具有价值的人是无法抵抗附着在其上的魔法的,许多以贪婪为开端的故事中主角都会因此任人摆布。

    往小了说,在捡起金币时,金币的边缘可能会变成锋利的刀片割开手指。往大了说,移动或取走被诅咒的财宝可能会遭受某种恶毒的诅咒,让人在不经意间突然迎来死亡。不过起司和那些故事中人还是有一个区别的。

    “好的,那请恕我失礼。”起司是个法师,一个灰袍法师,如果说世界上的诅咒会对谁不那么有效,那他肯定是其中之一。

    闪烁着魔力光芒的眼睛,慢慢接触到金币的手指,想象中带有警告意味的刺痛并未袭来。起司略带犹豫的抬头看了人偶的面孔一眼,这个恶灵似乎太没防备了些,她难道不怕法师直接摧毁她的本体吗?

    抱着这种困惑,起司挪开了木偶胸口的珠宝,露出她的胸口。在木质纹路的表面,一滩刺目的血迹格外扎眼,那血迹非常大,几乎染红了木偶的大半胸口,不过还是可以从边缘的形状推断,血迹的核心恰好和木偶心脏的位置重合。

    一瞬间,对于树母的许多疑惑都烟消云散。起司终于能够确定,眼前的恶灵为什么那么奇怪,原因就在于驱动她的并不完全是离散的怨念,最关键也最重要的,是这一滴血,一滴龙血。

    “这棵树下埋葬着一头巨龙,我身边的东西都是曾属于他的。我原本只是一粒种子,机缘巧合下才被连带着混进了龙的宝藏之中,染上了他的血液。”八音盒里,木偶的声音解释了自己的由来。种子吸收的龙血就像婴儿身上的胎记,随着发芽和成长扩散开来,最终成为木质人形上如今的样子。

    无防盗

    龙血是有魔力的,不过并不是每一滴魔力都相当。垂死之血象征着污秽和传承,接受它就是一并将死者的存在接纳。严格来说,眼前的木偶是不折不扣的龙裔,龙裔恶灵。

    这样一来,她能感知到起司身上与巨龙的联系也不算是没有来由。不过,仅仅因为这一点,她就会好心的来提醒起司吗?

    灰袍将金银复位,尽管木偶不需要衣服,他还是觉得这样比较好。而后,他皱着眉头思考了几秒,“我很感谢你告诉我笛子的事情。问题是它不在我原本的计划里,我可以为此提供一些帮助,但没法做出其他保障。除非,你能给出让我改变计划的价码。”

    起司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可以帮树母处理一些问题,一来是因为对方不完全是个恶灵,所以需求上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二来是因为修复唤龙笛确实是个诱人的选项,如果起司现在手中还有唤龙笛,他完全可以呼唤米戈过来将一行人带回苍狮。遥远的路途对于巨龙来说算不上什么,几个月的行程几天就可以到达。

    “修复笛子,需要三样东西。我可以告诉你它们是什么,并提供其中一样。”

    “哪三样?哪一样?”这样直接的追问在谈判中其实并不合适,可树母表现出的样态过于柔软,这让起司想要激进的尝试一些。

    “作为基础的木胚,作为外壳的陶土,以及赋予其魔力的巨龙材料。我可以给你制作木胚,后两者需要你去寻找。”

    起司挑了挑眉毛,心里又闪过一些思量。他持有了唤龙笛十几年,对于这笛子的工艺和原理不可能没有猜测,对方所说与他所了解的确实十分相似。

    “那么,请告诉我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去屠龙。”

    树洞中,异常安静。灰袍的法师与财宝中的木偶相对而立,风从起司背后吹来,夹杂着雨水的气味。这里的光,似乎没有一开始明亮了。

第十八章 异龙

    没人知道起司最后是否和恶灵达成了交易,当他走出树洞时,雨好像更大了。巨木林的地面上出现了薄薄的一层积水,不是因为地势低凹,是所有平地都被水所覆盖。

    起司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水流,头顶一黑,那颗大号蘑孤人很自然的走到他面前,遮挡住了上方的降水。灰袍迈步走入水中,那层薄薄的流水在起司脚下自动分开,露出可供脚掌踩踏的地面,虽然仍不免潮湿泥泞,终究好过直接踩进水里。

    其它的蘑孤守卫并没有再站起来,起司和大蘑孤默默的朝镇子走去。

    “她要我们屠龙?”村落的小房间中,聘威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

    屠龙,这是恶魔也需要仔细思量才能下定决心去做的疯狂之举。毕竟巨龙是世间少有的可以在力量上碾压恶魔的物种,恶魔血液和火焰中来自深渊的剧毒也无法对龙的躯体产生作用。

    其实不仅是恶魔,这世上的大多数生灵都必须要向巨龙低头,它们仿佛是得到了某种偏爱而生的族类,无以伦比的身体,悠久的寿命,超凡的智慧,以及综合以上所拥有的自由,巨龙几乎是这个世界的某种象征,顶点的象征。

    起司点了点头。通过和树母的交流,他已经了解了聘威和尤尼之前被抓的真相,两人的束手就擒完全是因为树母部分显现了她自身,那让两人迅速意识到反抗毫无意义,恶灵哪怕并不纯粹终归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恶念的聚合体,它的存在便足以令人感到绝望。

    故事中那些恶灵几乎是不可阻挡的,不论是农夫还是骑士,只要见到恶灵就都会放弃抵抗,这正是它们的能力之一,这世上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在某种信念的支撑下获得直面恶灵的力量。有趣的是,那些人不见得是所谓的强者。

    “老师,我们有这么做的必要吗?”尤尼并不是在委婉的表达抗议,他是真的在问起司这个问题。如果起司给出肯定的回答,那学徒就会将思考转向在屠龙中自己可以帮到老师什么忙的问题上。

    对于巨龙,尤尼当然知道它们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万法之城的公共课程中就有一门专门讲述巨龙的相关知识,也有不少法师将龙的存在与魔法的起源联系起来。理由是巨龙和魔力一样不可思议,所以魔力很可能是因为巨龙的族群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才带来的附属品。

    灰袍看了看他的学生,他听懂了尤尼的意思,对于拥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拥护者感到些许宽慰。然后他将目光看向半恶魔,聘威虽然踌躇,却未曾有退缩的意思,恶魔对巨龙也算是经典节目了,深渊中有几层的恶魔领主都有屠龙者的头衔,而且还是他们所有头衔中最耀眼的那部分。

    “如果树母所言不虚,那我们确实可以在雨停止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再说,她要我们屠的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巨龙,严格来说,应当算是异龙。”起司坐在椅子上,迎接着另外两人不解的目光,这很正常,巨龙本身已经满是神秘,异龙的概念就更是稀奇和偏门。

    “所谓异龙,是指从源头上与巨龙有关,但本身不属于巨龙一部分的生物。这类生物数量可能比巨龙还少,种类却像它们的总称一样异常繁多。严格来说,树母也可以算是个异龙,不过是异龙中与龙关联极其微弱的那种。而我们要狩猎的目标,是另一种更靠近巨龙谱系的异龙,如果不是它不可自然繁殖,那东西恐怕会被归为巨龙中的一种。”

    灰袍将冷门的知识娓娓道来,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让自己可以掌握这些常人一生都不见得用得上一次的东西。

    “那具体是哪一种呢?”聘威询问道,既然起司能够说出异龙的定义,并表现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那他肯定对这次行动的目标有相当的认识和了解。

    “龙蜈,又被叫做,百足龙。”起司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屋外恰巧吹进一股冷风,将照明取暖用的火苗吹的晃动不已。

    “听起来像是某种爬虫。”半恶魔如此评价道。百足龙,这种名字更像是对蜈蚣或巨型蜈蚣的神化,尤其是在它确实有龙蜈的叫法之后。

    “确实如此。百足龙是一种,嗯,带有多足动物特征的异龙,它的由来基本可以断定是被魔法扭曲的龙蛋。驯服巨龙是所有智慧生物都有过的梦想,既然青年和成年的巨龙不好驯服,那他们自然会将注意力放在幼龙乃至龙蛋上。有很多人试图用魔法将婴儿甚至胎儿与龙蛋关联起来,但他们总会失败。问题在于不论是人类还是精灵,生命早期的法术耐受程度都无法与龙蛋相提并论,仅仅因为双方都处于生命历程的类似阶段就想要进行绑定,不过是一厢情愿。”

    尤尼微微皱着眉头,他从起司前置的叙述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在老师眼神的鼓励下,学徒开口继续说,“所以他们为了,嗯,和龙蛋达成联系,就选择改变了龙蛋?我是说,通过影响龙蛋内部胚胎的状态,从而降低它对魔法的耐受能力,使其有可能和人类或其他生物关联起来。”

    “部分正确。不过光改造龙蛋还不够,那些疯子还在研究提升人类婴儿和胎儿对魔法耐受力的实验。最终的结果,就是培养出来了百足龙等异龙和大量带有畸形特征的异化人。有传言说兽化病的起源与此有关,如果你以后想要探寻这件事,这将是一条线索。不过从结果来说,他们错的很彻底,没有任何成功的例子,哪怕只是最粗浅的联系也没能建立。建立在错误基础上的发展是无法回到正轨的。”

    “可如果是这样,那些异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巨龙应当很痛恨这些被扭曲的生命才对。”聘威表示自己听懂了灰袍师徒的对话,而后说道。

    “巨龙个体之间同样有很大的差异,在处理异龙的问题上,他们观点不同。一些异龙被带回巨龙的领地,接受保护和看管,但巨龙其实并不如他们自认为的那样擅长看护,他们的休眠期太长,绝不是合格的家长和监护者。据树母所说,我们要对付的目标,已经离开它该待的地方五年了。”

第十九章 猎龙的准备

    在一个不属于他自身的地方五年,如果是个人,那除非此人穷凶极恶或恶贯满盈,否则远达不到让本地人请人猎杀的程度。

    那些懂得克制自己的吸血鬼,哪怕是在存在暴露后,也往往有时间可以从容撤退,归根结底,人们在处理这些危险存在时都会谨慎和小心,甚至会因为花费巨大而考虑容忍。

    聪明的血族就是利用这种心理,逐步昭示自己的存在,同时引导居民接纳自己的居住范围中存在吸血鬼的事实,最后二者就会形成诡异的共生关系。

    当然,吸血鬼们是对此道研究最深的寄生者,内部气氛较为和善的血族甚至会在家族内由长辈教授小辈,如何稳固建立自己的领地和处理,以及与其中人类的打交道方式。

    与之相反的应该就是各类巨人和被人称为巨魔的存在们,它们木讷的反应与莽撞的性格常常会迅速激化矛盾,以至于原本没有那么严重的冲突在不经意间升温。故事里那些被村民杀死的善良巨人不是没有根据,巨人是公认社交能力较差的种族,他们的善意和恶意都过于难辨认。

    对于树母来说,千足龙的存在就和村民们看到了树林中的巨人一样,那头异龙或许有一定的智力,可它所做的事情已经危及到了蘑孤人们的生存,进而也就危及到了树母自身。

    其实单靠蘑孤人的力量也不是不能抵御千足龙的袭扰,毕竟那头异龙再残暴,对于一群蘑孤和它们除了肥料之外别无他物的城镇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难得起司他们这些外来人到来,而灰袍身上的魔力又不可避免的让树母心生期待,这才有了如此一连串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非要杀了它不可。按她的想法,如果我们可以逼迫千足龙远离这里,最好是退回看管它的巨龙领地,树母也可以接受。”起司在主要问题说完后,悠悠说出任务的另一种实现方式。之所以不以驱逐作为第一目标,是因为谁也不能确保受伤的异龙不会记仇。

    不论是起司还是树母,都不希望有这么个虎视眈眈的仇家跟着自己。正是因为没有把握将异龙降服,才将屠龙当成首要目标,毕竟死掉的龙,再强也没法爬起来咬人。

    “老师,那这样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从千足龙的生态习性下手。”尤尼积极的出谋划策,他看的最多的书是生物图鉴,其中不仅有动物的结构,也有它们的习性和猎人们总结出来的狩猎方法。学徒自然的想要用相似的方式,套用在对千足龙的实践中。

    “想法可行。前提是我们要花上足够长的时间观察它。记得我说过的吗,异龙是非常稀少的,我会知道千足龙这个名字都是偶然。”起司点头对尤尼的设想表示了部分肯定,接着提出它无法实现的部分。

    有耐心的猎手可以花上许多时间来观察自己的猎物,现在的他们或许耐心足够,但时间不允许。

    “那我们正面冲上去?”聘威的声音里并没有恐惧,相反,这个半恶魔兴致盎然。好斗至少有两种内在因素在驱使,其一是对他者的厌恶,其二是对证明自身的渴望。

    聘威获得了新的身体,新的名字,但内心深处恶魔的思维方式不会立刻改变,他需要通过战斗确认自己当前的状态,而异龙无疑是配得上这次测试的对手。

    “大体上来说,是这样,不过我们还需要先找到千足龙的巢穴。这也算是它的特殊能力之一,虽然体型庞大,身体细长,可是千足龙能够将体重分摊到自己的多足上,从而做到踏雪无痕的效果,追踪它的难度,不亚于在空中追踪鸟的飞行痕迹。树母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大致的活动范围,可更准确的就必须要实地勘验。”

    起司说着,看向房门,正常大小的蘑孤人们刚好打开木门,将大量粗制过的木材搬进屋子里。除了厚的可以作为战锤的木板之外,它们还拿来了大量植物根茎之类的东西,这些肯定不是用作燃料的,“如果我们要在雨中长期行动,就要做一些可以保温的装备。我已经有了些初步的构思。”

    这个时代的雨具,其实多以斗篷为主,厚重的斗篷可以隔绝雨水,同时起到保温的效果。至于买不起斗篷的人家,多数会选择找个地方避雨。

    起司是知道伞的,这东西作为雨具来说有很多优点,唯一的问题是无法在太大的风雨中发挥功效。不过奔流时渔翁的斗笠和蘑孤人头顶的伞盖倒是给了他些许灵感,单纯的斗笠只会增加头部的负担,如果能将雨水击打的力量分担到肩膀乃至后背会更好。只是如此一来,便携性就难以保证了。

    起司制作的雨具总共有三种。第一种可能已经不能称之为雨具,它更类似一种构造简单,可以通过一根长矛般的握把搬运的木质帐篷,它将成为三人在野外的主要补给点。第二种同样是带有支架,不过是夹在树干上的避雨装置,它的外形有意做成了树枝的样子,以保证隐蔽性。

    第三种,也是最重要的一种,它是一件有木头骨架的衣服,这件衣服包括帽子,肩甲和一个木质背包,外面蒙着皮革与伪装用的植物藤条。骨架之间的连接装置将压力送到背包上,让人可以将雨水带来的打击感分散到全身。缺点是,这件木头外衣会相当影响行动,尤其是双手,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就要通过胸口的锁扣脱掉整件雨衣。

    “它们会带我们抵达千足龙活动区域的边缘。在暴雨里没有什么信号能够畅通无阻,一进入目标区域,我们就要单独行动,在总体目标明确的前提下,你们要自行就当下形势作出判断。明白了吗?”

    将三种雨具的用法简单教给了尤尼和聘威,起司说出了这趟行动最大的难点,即行动中难以交流。

    “要是这样,发现目标时该怎么办呢?”聘威虽然渴望战斗,却绝不莽撞,团体狩猎永远比单独行动的成功率大些。

    起司从怀里掏出三枚用蜡封住的铃铛,各自交给另外两人一枚,“这三颗铃铛里,封存着一种怪物的吼叫声,它的声音绝对可以引起注意。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拿来保护自己。”

第二十章 雨中猎龙(上)

    铃铛里的声音当然来自于霹雳,那只外形如兔子般却可以发出雷鸣一样吼声的异兽在起司离开万法之前还去看过它。这三枚圆形铜铃就是在那个时候实验性的制作的,其原理来自于对黎明之息的模彷,只不过提灯和阳光是以光为媒介,铃铛与吼叫是以声音为媒介。

    这种彷制的理想效果自然是制作出一枚可以轻摇就爆发雷声的魔法装置,不过矮人的手艺,尤其是他们的杰作中往往包含着极难被解析的原理,粗略的模彷只能让这些铃铛成为一次性的消耗品。

    不过哪怕是粗糙的彷冒品也已经足够了,哪怕复制出来的声音只有霹雳真实吼声三分之一的威力,亦足够成为清晰明确的信号物,同时威慑可能的敌人。

    万法之城的法师也能看到其中的可能性,不过他们认为起司的研究在开始阶段存在问题,即法师不该以模彷矮人的工艺为目的,如果只是要记录光与声音,他们肯定能想到更好的方式。

    如果不考虑投入到实际使用所需要的时间,万法法师们的想法无疑更有启发性和发展前景,不过这些对于起司来说有些遥远了。

    时间,时间很重要。灰塔的情况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或许很快,或许很慢,无论如何他都需要更早的返回北方。带着这样热切的心情,打在头顶的雨滴都开始没有那么冰冷了。

    雨具虽说是临时制作的,所运用的结构却精巧,起司的感觉或许并不完全由心情影响,更多的还是雨具分担了那种寒凉。

    身上的雨水可以抵抗,脚下的水流却无法掠过,之前逼开水流的法术终归不能长期使用,再说异龙中不乏对魔力敏感的种类,在它们的领地附近冒然施法不是明智之举。

    走在最前面的蘑孤人停下脚步,眼前的几棵大树就是它们眼中的界线,对于这些从木头中出生的种族,每一根树木的纹路差距都非常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起司向聘威比了几下,半恶魔沉默的走向前方,在一处稍微干燥的土地上扎下之前制作的临时据点。木质的骨架随着底部插入顺势展开,完成了结构转换。

    起司总共制作了三个这样的临时据点,根据计划它们将被放置在千足龙领地的三个不同地点,用来供给几人分头行动后所需要的消耗。

    之所以不制作更多这样的隐蔽处,一来是时间不够,二来是太过于昭彰的摆放它们难免会引来猜疑,饶是有雨幕作为掩护,事情还是不好做的太过招摇。

    扎下休息点的聘威扭动了几下主轴,确认结构没有问题后向起司点了点头。三人继续向前,将蘑孤守卫留在身后,他们的前方是树母不想要踏足的区域。

    千足龙的领地其实没什么不同,或许是大雨冲刷走了异龙留下的所有痕迹,想象中破败的情景并未出现,巨木依然安静的矗立在那里,深深的埋下它们的根茎。

    起司看了眼尤尼,可能是见识过更糟糕的环境,学徒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适。其实当下三人中要说对环境适应性最强的,还真要数尤尼,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变成雨林中的蛙类等适应大雨环境的生物,这可以将天气带来的不利条件降到最低。问题是那样就无法携带衣物和装备,对眼下的情况难以带来帮助。

    离第一个据点大概五百米,聘威扎下了第二个据点,接着三人开始朝逆时针方向前进,三个据点不能放在一条直线上,同样也不能放在领地过深的地方。

    所以在边缘设立一个,再在深入后相当的位置设置另外两个,这是较为可行和稳妥的方案。而当第三个据点扎下,也就意味着三人即将真正开始单独行动。

    起司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目送着聘威的身影消失在东方,尤尼的身影消失在西北方,然后灰袍自己朝着正北方前进。按照蘑孤们的情报,起司的路径将会横穿千足龙的领地,考虑到动物的领地中心往往就是它们巢穴的所在,起司给自己的行动路线自然是最有可能碰到那头异龙的。

    这是当然,虽然半恶魔的肉搏能力在他之上,尤尼的隐蔽能力靠着变形也足以独当一面,但要论及谁最有可能完成屠龙这件主要任务,毫无疑问是灰袍本人。

    一个人走在大雨里,世界仿佛都只剩下脚下的那一小块土地。封闭的环境中常见的一种情况就是人们认为自己居住的范围便是整个世界,所有从这个范围之外来的人,都与自己的族群不同,他们视外来者为异类人,甚至是神明或恶魔。

    起司现在能够感受到这种封闭感,如果有影子从雨中接近他,他也不会带着善意等对方靠近,未知意味着不论是感性还是理性都无会发出警报,雨水又加重了未知的程度。

    横断在两棵大树之间的断枝是天然的路障。起司身上穿着结构复杂的雨衣,不好直接跨过它。法师绕行到树枝断裂的一侧,他停下脚步仔细的观察和抚摸了树枝的裂口,毫无疑问,这是不自然的断裂。

    理由很简单,自他们进入巨木林之后,几乎就没有见到过断枝,这里的树木有着坚固的间隔,可以抵挡很多冲击。除非是巨龙的撞击,或者和它们相近的,异龙的撞击。

    找到猎物的生活痕迹是件好的开始,这意味着狩猎正式步入正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运气与逻辑交织的结果。

    运气好的话,下一秒千足龙就会路过,而逻辑则会根据更多的痕迹指出朝向目标的路线。想到这里,起司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开始在脑中构思能对龙类发挥作用的法术。他与那些真正的猎人相比,区别在于自己的目标不会给机会布置陷阱或研究活动路径,正面狩猎是屠龙唯一的方式。

    “卡察!”异常的声响在雨中突然传来,它的来源,离起司并不算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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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