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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全文阅读

作者:蓝漓     漫漫仙途何以忧txt下载     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坑蒙拐骗(一)

    门外传来店小二急问的声音,司命望一眼角落处已被摔成粉碎的茶杯,微微拧眉:“无事,只是茶杯碎了。”

    “没事就好。”门外店小二似松了口气,待走出几步,却又听得脚步声转回,“对了,二位若是没事的话,就尽量别去前边那条小胡同了。那儿刚死了人,恐少嬉姑娘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夜里会睡不安稳。”

    屋里久未传出一声回应,店小二只当他们是听见了,便准备转身下楼继续忙活。恰此时,身后房门却应声而开,司命迈腿而出,站在门口处望着店小二。

    “不知小哥说的死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有些好奇,不知可否细讲一番?”

    司命身上旧伤已渐大好,面色也恢复如初。长身而立其前,实乃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也难怪那少嬉姑娘宁可瞒父出逃,亦不肯舍弃情郎,男才女貌,果乃天作之合。

    昨个儿夜里因天太暗,雨水又湿了衣衫倍显几分落魄狼狈之样,店小二还只道是那姑娘痴心,眼下看来,这不正是一双璧人呢!

    司命被他瞧得有些不太舒服,略咳嗽了几声,立时叫店小二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收了目光。

    他又再重问了一遍,才听着店小二娓娓道来:“说来也是奇怪,咱们小镇向来都是太平无事的,邻里街坊虽偶有些小矛盾,但也大都相安无事。这死人啊也就在这两天。”

    司命微敛眸光,拇指指腹缓缓摩擦着食指,似有几分考量。

    说起这事来也叫那店小二颇有几分想不通,挠了挠头,才又道:“本来啊,这人固有一死,倒也是个稀松平常的事,可这怪就怪在他们……都不是个正常的死法啊。”

    “何以见得?”

    “这人嘛,老有老死,病有病死,饿有饿死……可奇就奇在,最近死的这几个,那可都是身强力健的年轻男子。”店小二有几分唏嘘,边说着还不忘扭头去看四周,待得确认四下无人了,这才近前一步,小声地凑在司命耳畔,“我听说啊,这几个年轻男子死后都全身发黑,眼窝凹陷,可吓人了。仵作去验尸,说这人呐可不是被毒死的,也不是病死的,倒像是……倒像是给丢了魂。”

    店小二说来似有几分后怕,想也是亲眼见过那几具尸体的模样,现下回想一番都有些发怵。

    “你说这好端端的人,说没就给没了,还死得离奇。不过这太平盛世的也没听说哪里有妖怪害人啊,这人怎么就突然没了呢!”店小二咂舌道。

    是否妖怪害人司命心里自有考量,早晨天空上那团流转的黑气,再结合着方才聚魂幡出现的异象,想来与他所料不差分毫。

    “行了,还多谢小哥解惑了。”司命敛了思绪,只伸手进怀中随手一摸竟摸出块银锭子,客客气气地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本就是个多嘴藏不住话的,原只当成个轶闻讲来听听也就罢了,倒不想因此还赚了块银锭子,当即立扫阴霾,千恩万谢。

    “小哥。”待他要走,司命却又出声将他唤住,“另想再多问一句,那几具尸体,现今都停放在何

    处?”

    “今早巷尾又发现了一具男尸,本已抬进了县衙,但后来听说是与近来奇怪的天象有关,恐是大凶,便连同几日前的尸体一起,都放到城外的一座义庄里去了。”

    司命颔首,店小二便将银锭子好好地揣进怀中,欢欢喜喜地下了楼。

    司命面色不佳,思虑着那店小二的话,想来多半是与恶魂有关。许是恶魂数量不多,这才只死了几个,拖延下去,恐又是赴清平镇之祸。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正折身进屋,抬眼却见少嬉立于房中,一双漂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但脸色显然是不太好。

    他进屋后将门合上,还不待开口,少嬉已兀自气鼓鼓的质问:“你又要去管这桩闲事,是不是?”

    “这怎么能是闲事呢?”司命低声回应。

    少嬉却不听,大步近前:“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司命睁着一双眼看着她,表情何其无辜。

    “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你又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

    “我不许你去。”

    “好……不好、不好。”

    “你……”少嬉气得连连跺脚,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司命无奈上前,手刚触到少嬉肩头,却被她生气一把拂开,倒有几分哭笑不得:“一来,这不是闲事,而是你的事;这二来,恶魂喜食人的精魂,若不尽数抓获,待他壮大,人间恐将酿成大祸;三来……这是我曾承诺过冥帝的,不可食言。”

    他垂首,掩去眸中流转的光华,却又似重石压在心口,重得只令人喘不上气来。

    “可是……你还有伤啊!”少嬉急得不行,眼圈微红,却生生忍下。

    司命似全不在意般,玉袍一挥,摔碎的茶杯已经恢复如初,好端端地置于桌面,茶壶内业已满置滚热飘香的茶水,就连梨木桌上的茶渍也已瞬间不见了踪影。一尘不染,似方才的争吵恍然并未发生过般。

    杯中氤氲出缕缕热气,茶香满屋,直熏得人一时晃了眼。

    见他全然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少嬉气鼓鼓地走过去,再一屁股坐下。又见他还不肯理自己,索性一把抢过他正缓缓举起的茶杯,嘭一声掷在桌上,架势十足,直气得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

    杯中是滚烫的热水,司命恐茶水溅出烫着她的手,便也只任她夺去,也不反驳。反是瞧着她这气呼呼的样子,轻轻摇首,竟不知是好笑她的孩子气,还是无奈她的执拗。

    “我不管。总之你伤还没有好,而且现在都越来越严重了,必须先回逍遥涧治疗才行。”

    好好的一个上仙,竟能在驾云时从云端坠落,可想而知是受了多严重的伤才会如此。若此番下人间只是游山玩水倒也就罢了,可他们却是来捉恶魂的,恶魂呐,那得多么厉害!

    还记得之前恶灵渊结界破时,那些恶魂一起冲破结界,阴气大盛,就连守在外头的阴兵一个都未能幸免,那嗜血残忍的狠度连她都瞠目结舌。还有前些日子的清平镇……几千个人呐,一夜之间全

    死光了,不可谓不厉害。

    “我要是真回去养伤,定是没个一年两年都不能痊愈。与冥帝约定的时间仅剩两个月,十万恶魂,仅凭一己之力,你又要如何悉数抓回?”

    “我……”

    司命也不与她过多争辩,只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来,便登时堵得少嬉哑口无言。

    他微微叹气,执起被少嬉掷在桌上的茶杯缓缓送至唇边。

    一时沉默,尚可清晰听见窗外树枝间有鸟雀扑扇着翅膀飞过的声音,少嬉张了张口,却是几番无言。

    十万恶魂,数量之多,别说她一个修行不佳的小丫头,就是栖梧出面都不定能在三月之期内全数抓获。没有司命,仅凭她一人,就算有聚魂幡在手,也可谓是不自量力,毫无胜算。

    她微一愣,却又惊道:“你既明知不可能,当初又为何要与冥帝立下这个约定?”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吗?

    司命浅浅抿一口杯中茶水,才缓缓放下:“因为冥帝要的,从来都不是你们俩的命。”说白了,堂堂冥帝,要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可以顺势而下的阶梯罢了。

    少嬉懵懂,思来想去也觉不出个所以然来。

    司命定定瞧着她,半晌,才悠悠道:“你仔细想想,六界能有四万年安宁有多不容易,又是牺牲了多少条性命才换来的。冥帝自来都是置身其外,为的就是六界之争能将冥府的伤亡减到最小,恶魂放出虽事大,但与整个六界相较起来,孰轻孰重?”

    这话司命从不曾点破,少嬉倒也没有细细推敲,但此番这话一经出口,她方后知后觉。

    “我明白了。误闯冥界,是我与茶茶有错在先,但破坏恶灵渊结界放出恶魂,却是我的无心之失。茶茶是九重天的人,我又来自逍遥涧,两边都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对象,无论处置了谁,哪方都不会善罢甘休,最后只会将冥界置于其间两难。是这个意思吗?”

    司命颔首,唇边缓缓扬起弧度:“不假。”

    六界中唯神族、魔族以及冥界能够相互抗衡。茶茶是九重天公主,她出事,天帝不可能置若罔闻;少嬉又是非言上神唯一的爱徒,其珍爱程度,在几百年前于九重天当面与天帝翻脸便可看出;至于魔族……如今的混乱,焉非没有魔君的推波助澜?

    冥帝炳若观火,又岂能毫无察觉?

    “所以……你之所以定下三月之期,只是为了给冥帝一个顺势而下的借口?”少嬉恍然大悟,一些迷糊的思虑似在渐渐理清,却仍有一个问题,“可是,倘若那时候你没有及时赶到,我和茶茶不就真的危险了?”

    那时候的冥帝看她们的眼神都在蹭蹭冒火,恨不得把她们给生吞活剥了,她可不觉得像是在儿戏!

    “没有我,自有别的理由。而且,你真以为冥帝会是个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吗?”司命一语中的,将前前后后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倒叫少嬉恍然以为,这并不像她平时认识那副安之若素,恍然对一切都秉持不过浮生若梦的司命。

    “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第32章 坑蒙拐骗(二)

    突来的声音在房间里骤然响起,司命心中警铃大作,起身一把拉过少嬉至身后,如鹰隼般的眸子环顾四周。

    少嬉紧紧拉着司命的衣角,待见得窗前一道红光乍现,她于红光中见到一抹身影,原忐忑的心瞬时安稳。她大为惊喜,松开司命便扑了过去:“小叔叔!”

    “小叔叔?”司命愕然一惊,待看向窗前,那“不速之客”阎判也是一愣,十分无辜地耸了耸肩。

    确认不是恶魂突袭,司命便也微微松了口气。

    “是啊,小叔叔人可好了。”少嬉笑嘻嘻回了一句,拉着阎判坐到梨花圆凳上,“上次在冥府多亏了小叔叔从中斡旋,就连你受火雷刑时,小叔叔也暗地里帮了不少忙的……”

    “嘘”似窥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阎判赶紧示意着少嬉住嘴,手指头顺便还指了指地下。

    少嬉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也学着他的模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却忍不住一笑。

    司命眼中滑过一道几不可察的笑意,他倒了杯热茶递给阎判:“冥府一事还多谢阎判高抬贵手。只是,不知阎判大人此番驾临人间,是有何要紧之事?”

    阎判似未听见,就着司命递来的茶水浅咂一口,啧啧道:“好茶啊!”

    “怎么地底下的东西,也喜欢喝热的吗?”少嬉托腮望着阎判,晶黑的眼珠透着一股子无暇,直叫阎判一口茶水呛在喉咙,连声咳嗽不停。

    “少嬉,别胡闹。”司命忍俊不禁,却招了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来。

    少嬉乖乖应了,挪着屁股坐到他身边去。

    “这孩子……调皮!”阎判擦了擦略沾上茶水的一撮胡须,想了想,却没有责怪。他放下杯子,清了清喉咙,“其实本官这一路都跟着你们替你们善后,要不是你身上伤势加重,我是不会现身的。”

    司命同少嬉相觑一眼,实不知阎判这话中所谓的“善后”究竟从何谈起?

    见他们一副无知的模样,阎判也急了,唉唉呀呀的道:“怎么那么笨呢!你们动动脑筋想想,恶魂吸了那么多凡人的精魂,就算被封印在了聚魂幡中,可那些死去的凡人怎么办?到时候还不是给我们冥府增添麻烦,你们说是与不是?”

    少嬉双手托腮,想了想点点头,又想了想摇摇头,直气得阎判吹胡子瞪眼地要伸手敲她。临了却被司命一眼瞪回去,只骂上一声声“朽木啊朽木”。

    司命略一思忖,便有所明白:“阎判的意思是……那些人,还有机会活过来?”

    阎判捋捋胡须,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心忖果真是孺子可教!

    “可那些人被吸去了精魂,更有多数尸身已经腐烂,又如何还能还阳?”少嬉想想还是觉得不太靠谱,毕竟清平镇一事,一夜之间繁华之地沦为死气沉沉的空城,至今讲来都颇有几分骇人听闻。

    师傅曾说过,人死自有天命,饶是为神者亦不能擅自更改凡人命数,恐遭反噬。更何况,没了精魂由等于没了七魂六魄,再加上

    已经腐烂的尸身……

    “你俩真是朋友吗?”少嬉沉思间,阎判蓦然开口,小小的眼珠子盯着她,跟看着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只叫少嬉浑身不舒服。

    “不、不像吗?”

    阎判认认真真地点头,捋捋胡须,看向司命的目光是满含欣赏,待落到少嬉身上时,却骤然换成了满满的嫌弃:“他这么聪明,一点即透,是怎么跟你这么……啊,成为朋友的?本官实在是想不通。”

    乍一听见贬低之词,少嬉顿时气鼓鼓地抡起拳头就去揍阎判。奈何阎判身形一转,已遥遥避开了数步,余她在原地欲要咆哮般的再冲上去,只恨不得拔光他的胡须才可消气。

    “少嬉别闹了。”司命抓住少嬉高高举起的玉臂,拉着她坐下,“阎判此番上到人界既是为我们‘善后’,那想必定然是有法子为死去的凡人护住躯体。至于被吸走的精魂……”说来那也是冥府的事情,他们的任务主要就是抓回恶魂弥补过错,至于其他的,实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

    “司命上仙说得不错。本官既有此承诺,那必然是有办法护住已死凡人的躯壳,精魂一事也不劳二位费心。”阎判轻悠悠将司命的话头接了过去,他两手握着判官笔和生死簿,再一个侧身,人已稳当当地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少嬉赌气的哼了一哼,顺便将他面前的茶杯、茶壶都一一揽到自己面前,不肯给一点儿好脸色。

    司命颇有几分尴尬的轻轻咳嗽一声,却并未出言阻止呵斥。

    阎判也一时尴尬,咳了一咳只作不见,只对着司命正色道:“恶魂逃出恶灵渊一事牵扯六界,冥府自有责任善后一切。旁的事倒不敢来劳烦司命上仙,只有一事,或许还得请你帮上一帮。”

    “但说无妨。”

    “呃……是这样的。本来呢,冥府掌凡人生死,冥帝已经下令,许被恶魂残害的凡人得以起死回生,但有一事,以本官的能力,呃……或许还办不到……”阎判吞吞吐吐,时不时抬头拿个小眼神去瞟司命的神色。

    司命沉默半晌,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屋内静谧,只余茶壶内袅袅升起的白雾透着缕缕茶香,却登时熏得阎判额头冷汗涔涔。

    稍许,司命方轻轻启口:“阎判说的,可是叫小仙在凡人命薄上略微改上几笔?”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见他明白,方才还不好意思开口的阎判登时眉开眼笑起来,一张黝黑的面庞不笑是凶神恶煞,大笑时又略显几分奇怪狰狞。

    少嬉从旁静静听着,想着阎判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不由得在心里暗暗鄙视。

    “既然司命上仙明白本官所言,想来也是不会拒……”

    “我们拒绝。”少嬉一言毫不留情断了阎判的“好主意”,见得阎判原本笑嘻嘻地脸上一下僵住,不禁在心里暗自痛快。

    阎判疑惑的看着少嬉,又无奈的看向司命。奈何后者却压根儿连瞧也不瞧他一眼,视线仍旧定定地落在少嬉

    身上,面上风云无波,也不知心里做何感想。

    “为什么拒绝啊?”阎判一张老脸立时皱成了个苦瓜脸,不得不直面对上少嬉。

    少嬉一哼,双手环胸:“司命是九重天的人,奉命管着凡人命薄。小叔叔私下来找司命帮忙,可是问过了九重天?”

    “这……”阎判一句话本哽在了喉间。

    这事本来低调的办也就是了,哪还有敲锣打鼓闹得满六界皆知的道理。到时候传得神仙妖魔皆晓了,只怕还得笑话冥界办事不力了。

    “那就是没有了吧,那我们又为什么要帮你?”少嬉端起了架子,眼风觑着一张黑脸的阎判,心情猛然间大好。也不知是瞧着阎判吃瘪报了方才被嘲讽之仇,还是别的……

    阎判左右思量不出个所以然来,总归冥帝下命令之前只有一个交代,那便是“事情要办得漂亮,绝不给冥府丢脸”。这事情办得漂不漂亮总归冥帝也不会亲自来看,届时就算办得不够圆满,略微瞒瞒也就过去了,可这不给冥府丢脸……怕是难了。

    改动凡人命薄本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更何况数目还不在一二,更是无能为力。本想着有司命这么个现成的在,又瞧得司命行事刚直正派,想来也是不会拒绝的,却没想到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哦不,是果子精。

    心头暗自思量一会儿,孰轻孰重已然有了衡量,只见阎判一拍桌子,道:“行吧,你们开个条件,能答应的,本官都会尽量满足你们。”

    “真的?”少嬉压下心头狂喜,唯恐他使诈。

    但阎判向来是说一不二,又肯拿着冥帝的名声作保,她便也就信了。

    司命起初冷眼旁观也瞧不出少嬉在玩什么花样,但见她得了阎判作保后眸中精光大盛,便恍然明白了什么。悠哉地端起茶杯小酌一口,看来,是某人要吃大亏了。

    果然,只听少嬉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司命伤重,火雷刑留下的伤口迟迟不能痊愈,近来还有愈渐严重的趋势。没办法,就想着小叔叔好歹也是冥帝身边最为得力的人,这点儿小事,应该算得上是举手之劳吧。”说着还不忘必出一个显示细微的手势,仿佛那火雷刑真是微不足道般。

    阎判额头青筋直跳,明明一口茶水没喝却好似哽住了一般,久久都不敢与少嬉正眼对上。

    少嬉却一改方才冷漠,一口一个“小叔叔”叫得欢快,又是一番夸赞,誓要把阎判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似的,倒叫司命不觉暗自好笑。

    然而这话阎判似是很受用似的,脸色一点点好看了不少,最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既然小丫头都这么说的,那行吧。”执判官笔的手复又指了指司命,“你,床上躺着去。”

    “需要我回避吗?”少嬉甜甜一笑,又见得两人齐刷刷看来,倒是脸红红地用双手蒙住了脸,“哎呀,人家害羞,怕看见不该看的。”

    阎判一张老脸顿时扭曲得不成样子,睁着一双圆鼓鼓的小眼睛瞪着少嬉,司命的神色亦是难看异常。

第33章 夜半起尸(一)

    客房中,阎判正为司命疗伤。少嬉起初还愿待在房里看看,后来愈渐无聊,索性便下了楼,一口气点了许多山珍海味,直吃得肚子圆鼓鼓的走不动道方才心满意足。

    客栈内食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厢房内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出。直到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落尽,厢房内传出声响,少嬉这才忙不迭地奔上二楼,推门而入。

    司命于榻上跏趺而坐,长舒一口气后,顿觉周身舒畅轻松,连带着身上的伤势似也有好转之象。

    少嬉忙倒上一杯温水,让司命就着手中的杯子喝水润润喉,再掏出怀中的一方丝帕为他拭去额头溢出的一层冷汗,动作虽有些笨拙,但也算是贴心。

    阎判早已落座于圆凳上,正兀自斟上一杯清水下肚,余光瞥向床榻,只浅浅一笑。

    “有没有觉得好了一点儿?”少嬉仔细观察着司命的神色,见他脸色却比方才略多了几分红润,精神也似好了不少,方在心底隐隐松了口气。

    司命就着那杯子喝尽杯中的温水,干涩的喉咙得了滋润,方侧过头对着少嬉微微一笑:“多亏了阎判,我身上的伤势已经大好。”

    “大好可未必,我只是延缓了你身上伤势的发作而已。”阎判毫不留情地拆穿司命的话,见他似怒般瞪来,侧头只作不见。

    少嬉方稍稍安下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她回头望着阎判,急问:“那你可有什么能立刻治愈的法子?”

    “火雷刑是什么,你以为那只是普普通通像小孩子玩过家家那样?”阎判放下杯子,眼中似有不耐,“那可是天劫中的一道。要不是他为上仙之身,就凭他硬生生抗下三十道火雷刑……哼,早就魂飞魄散了。”

    少嬉立时惊得花容失色,睁着一双大眼似盈盈含光。

    司命似责怪般瞥了阎判一眼,他伸手扯了扯少嬉的袖子:“别听他胡说,他是在故意吓唬你的,哪有那么严重。”

    司命说得轻描淡写,但少嬉显然是不怎么相信。她看看一脸无所谓的司命,再扭头去瞧冷声一哼的阎判,急得险些落下泪来。

    司命最是瞧不得少嬉落泪,但他此刻无论怎么解释都只会叫少嬉以为是在故意安慰,万分无奈下只得以眼神示意阎判,希望他从中调和,哪怕……是撒谎也好。

    莫说司命瞧不得少嬉落泪,就是阎判一大把年纪了,再坚硬的心肠也有那么一点柔软的地方。那话虽是实话,但也不想因此就听得女孩子嘤嘤泣泣,那才真真是磨人呐!

    “唉唉唉……好了好了,我就顺口那么一说,吓吓你的,看你着急那样。”阎判干干一笑,转念又觉得笑容太假,索性装作低头喝水的模样,借着袖子挡去少嬉投来的目光。

    “真、真的?”少嬉哽咽,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当然是真的了。”司命松了口气。下了榻,拉着少嬉坐到阎判的对面去,“还有一事,今早听客栈的店小二说,最近镇上频频死人,且还都是年轻男子,死状就跟清平镇里被吸去了

    精魂的百姓一样。我与少嬉原本打算趁夜去看看,不知阎判可要一同?”

    “当然得去。”阎判放下杯子,却是想也没想的就应了下来,如此爽快利落,倒是叫司命不得不为之一怔。

    不过阎判答应自然是最好。他身上伤势虽被压下,但一时半刻的也不能恢复所有灵力,倘若似清平镇般对上大量的恶魂,恐护不了少嬉周全。有阎判在,少嬉的安危自然不成问题。

    “那我们何时动身?”

    “子夜吧,那时候恶魂阴气最重,隐藏在四面八方的恶魂肯定都会蠢蠢欲动,届时就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阎判说得咬牙切齿,尤其他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了,本来是该在冥府颐养天年的,可现在好了,为了这些个偷偷跑出来的东西,害得他满人界四处乱走,几乎累散了一把老骨头。若被他抓到,定得好好收拾一顿出出气不可。

    转念似乎想到什么,阎判正襟危坐,两只小眼滴溜着在司命和少嬉的身上来回打量,突然扬唇邪邪一笑:“你俩……是不是……那个?”

    司命一时心领神会,微微垂首不作言语,面上却实难看出任何表情。

    反倒是少嬉疑惑:“那个?是什么呀?”

    “那个……就是这个呀!”阎判伸出两根手指,指腹轻轻一碰,笑得那叫一个狡猾。

    少嬉歪着头想了想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司命极不自在的咳了一咳,迅速将话题掩了过去:“还请阎判高抬贵手吧。她还小,还不懂这些。”

    “话说这丫头也快过千年劫了吧,怎么会不懂这些风月之事?难道就没人教过她?”阎判似听见什么罕事般,捋了捋胡须凝着少嬉。

    司命轻轻摇了摇头:“她师傅是非言上神,几百年前就云游四海八荒去了。栖梧上神修的又是逍遥道,向来讲究的便是随心随缘,有些事情……怕也不好细讲。”

    如此说来阎判便也有了几分了解。不论是师傅还是栖梧,这风月之事确实不太适合那个……呃,言传身教。不过他也瞧得出司命对这丫头的心思,可这丫头不懂啊,就跟守着棵千年铁树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开得了花。

    阎判极是叹惋般摇了摇头,他唤了少嬉近前来,大掌盈盈漾出团光晕落在少嬉头顶,阖目间似察觉出什么,突地脸色一变,极是震惊的望向司命。

    司命举杯的动作一顿,但见阎判奇怪的目光投来,他同样亦是一怔。

    “何事?”

    “呃……没、没事,没事。”阎判收了掌心,但显见得有几分心不在焉,举杯递至唇边才发现杯中之水早已喝尽,又只得讪讪放下。

    少嬉摸摸头顶,困惑的看着阎判的动作,问:“小叔叔,你怎么了?”

    阎判摇摇头,似有什么无法言语的话哽在喉间,望望司命,终究是不知怎样开口。

    司命同是困惑,但见他的模样似并无细说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

    子时将至,层层云雾聚拢天边,黑幕笼罩了整个人界,繁华喧闹的街面只余

    了几盏微弱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各户人家均已熄灯入眠,做起了好梦。

    三人捏了诀,不过眨眼功夫已到了郊外义庄。阎判施了法,守桩生人已顷刻入了梦,再不晓周边事。

    义庄内棺材横七竖八,多是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存放在此处,再寻个日子下棺掩埋,算是尘归尘,土归土,往后阳间的一切便只如同镜花水月,不复存在。

    整个庄子古朴简陋,隐隐约约间似夹杂着一片死气沉沉,再加上有的尸体存放已久已开始腐坏,散发出阵阵恶臭,令人作呕。

    少嬉捂着鼻子险些呕吐出来,司命恐她一会儿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更受不了,欲要她在外等着。可少嬉不愿,硬说什么都要陪着,只躲在司命身后,拉着他的衣角往其中一间房里一点点挪。

    司命强拗不过,也就随她去了。

    阎判当先走在最前头,临至一间屋前,他抬脚便踹开木门,嘭的一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也震得门檐上一层厚厚的积灰洋洋洒洒而落。

    天边一轮弯月被乌云遮得隐隐绰绰,屋里昏暗瞧不真切,阎判蹙眉,一挥手,角落里一张废弃的小木桌上已然凭空多出了一支白烛。那白烛却甚是奇怪,细细的灯芯上头跳跃着一簇绿色的火焰,却将整间屋子照亮,只更添了几分阴气森森。

    少嬉跟在司命的身后进了屋子,目光所及之处乃五具尸体,只因白布覆盖全身,倒瞧不出性别。她微微眯了眼,细细打量那几具尸体,骤然变了脸色:“有恶魂!”

    司命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将少嬉护着。

    阎判回头望着少嬉,略有几分诧异:“你能看见?”

    少嬉点头。

    “她的眼睛,在六界之中独一无二。”司命淡淡启口,轻言两语算是给了阎判一个解答。

    阎判心下了然,便也不再问了。只见他手臂一挥,五具尸体上的白布登时腾空而起,再齐齐掉落一侧,露出覆盖下的五具年轻男尸来。

    与店小二所说不差,死者确是年轻无疑,而且死状与那些被吸去了精魂的人几乎一模一样。想来,已有恶魂盯上了这座小镇,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子夜至,天边乌云遮去仅有的一点儿月光,周遭阴风飕飕,吹得衣飘飘,也令人心生胆寒。

    阎判不以为意,从鼻尖冷冷哼出一声,右手一转,掌中不知多了件何物金光大盛,趁着阴风习习更刺得人睁不开眼。再看原本了无声息的五具男尸竟在木板抽搐起来,惨白无血色的躯体上有数道黑气蜿蜒游走,不多时更有凄惨哀嚎之声传出,震得人耳膜生疼,一口气聚在心头上下浮动,难受至极。

    屋里起了异样,司命下意识间将少嬉护在怀中,以身体挡去那大盛的金光和森寒的阴风。

    少嬉勉强稳下心神,才借着怀抱间的缝隙去看阎判。只见阎判手中的物什金光骤强,似有吸力一般将五具男尸身上的黑气吸起,不过片刻已经那几团黑气收入物什之中,立时阴风骤停,那五具男尸也再没了动作。

第34章 夜半起尸(二)

    少嬉惊得瞠目结舌,待得周遭恢复了一片平静,她一把推开司命跑到阎判面前,两眼放光般指着阎判手中的物什:“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这个啊,叫镇魔印。”阎判捋捋胡须,俨然一副得意扬扬状。

    “能借我瞧瞧吗?”少嬉伸手两只玉白洁净的手,满目希冀。

    阎判自是不好拒绝,极其干脆地将镇魔印给了少嬉。

    少嬉双手捧着镇魔印,反反复复瞧得仔细。那原是一方不大的印鉴,赤黑色,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所铸,拿在手中倒有几分重量。纵观镇魔印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底部刻出一团花纹,再以赤金填上,可若说是花纹倒也不尽如是,更像是符咒,只少嬉看不大懂。

    “这个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就将寄附在尸体身上的恶魂尽数收入其中?”要知道上次他们还被恶魂追得四下逃窜,狼狈不堪,没想到小小一个印鉴竟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听得一句“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阎判抽了抽嘴角,再以一种“你不识货”的表情凝着少嬉:“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这可是阎判特持有的宝印。你看到印底的咒印没有,那可是冥帝加持,法力无边,区区恶魂根本不足为惧。”

    “这么厉害啊!”少嬉拿着镇魔印再仔细瞧了一遍,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眼司命,“既然这个东西这么厉害,不如就送给司命吧。正好他伤势未愈,若和恶魂正面交锋起来,有了这个镇魔印肯定能胜……”

    “拿来吧你。”一语未落,阎判已经径直将镇魔印从少嬉手中夺了过去,再顺带着睨她一眼,“小丫头想得挺美!”

    手中空落落的灌入冷风,少嬉心头那美好幻想亦瞬间落了空,不禁咬牙切齿地瞪着阎判。

    脑海中一个念头悄然滑过,少嬉滴溜着眼珠子一转,忽然尽释前嫌,笑嘻嘻地凑了上去:“不给就不给嘛,那要不,再给我瞧瞧,就瞧一眼,人家刚才没看清嘛!好不好啊,小叔叔。”

    那一声“小叔叔”直直叫到阎判心坎儿里去,未及细想,只将镇魔印随手又给了少嬉。少嬉欢欢喜喜的拿着镇魔印去了一旁,当真是极专注的看了起来。

    司命见她孩子气也只浅笑,视线环视一周,走到阎判面前:“有阎判出马,那些恶魂定然都已闻风而逃,今夜看来,是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收获了。”

    阎判敛眸,不置可否。

    “恶魂已现,若不尽数触之,整座小镇的百姓都会处于危险之中。我与少嬉暂时应该不会离开,阎判可有进一步打算?”

    阎判闻言,眸光深深望了眼司命。他手持判官笔与生死簿,信步在屋中:“本官尚且还有要务在身,不会在此地久留。至于凡人命数一事,还望司命上仙多多留心。”

    司命作揖回了一礼,方道:“阎判对司命有搭救之恩,司命定然不负所托。”

    阎判满意点了点头,转身看着背着身子不知在捣鼓着什么的少嬉,唤了声:“丫头,本官要走了,快些将镇魔印还来吧。”

    少嬉一个激灵转过身来,笑意冉冉地将镇魔印双手奉上,再极是热情的送了阎判离开。那过于乖巧的模样倒叫阎判隐约觉得这丫头有什么古怪,却未细想,摇身化作光晕消失

    不见。

    待得阎判走后,司命这才好笑的看着少嬉:“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

    他认识少嬉近千年,她的一笑一言是何用意,他一眼就能窥破。只不知她又是背着阎判私下里捣鼓着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告诉你。”少嬉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推着司命就往外走,“唉呀,这里臭死了,快走快走。”

    司命被推得一个酿跄,不由己地出了义庄,遥遥顺着山路而返。

    二人前脚刚走,身后屋里的白烛瞬时熄灭,木门似无风自动,砰然合上,整座义庄登时笼罩在一层黑幕之下,尽显阴森。

    少嬉临时其意拉着司命走山路回城,一路上哼着小曲,心情大好。

    司命几乎走两步便侧头看看少嬉,见她怡然自得,心里的烦闷顿扫而空。行至一半山路,便忍不住问道:“你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不告诉你。”少嬉回头娇俏一笑,一跳一跳地已走在了前头。

    夜深人静之时山林更显几分静谧,唯听得草丛中有虫鸣声声传来,便只有少女银铃般的歌声悠扬开来。

    虽说神仙的视力向来是比凡人好上太多,但司命恐她蹦蹦跳跳地绊了跟头,仍施法驱散了头顶上遮月的乌云,缕缕光晕撒下照亮了前路。

    “你走慢点,当心摔着。”司命抬步跟上,“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少嬉停下步子,回过身正面凝视司命,忽地仰头哈哈一笑,待得笑完后,只叫司命闭上眼睛。司命虽疑惑,却仍旧老老实实的闭了眼,直到手心处传来一股冰凉,他倏地睁开了眼:“这是……”

    凝着掌心中的东西,司命惊骇得睁大了眼。

    “镇魔印。”少嬉凑近司命,在他耳畔低声细语,“刚才趁小叔叔不备,我偷龙转凤换来的。特意给你的。”

    月光下,少女言笑晏晏,精致脸蛋踱上一层莹黄光晕,巧笑间微微露出两排洁白贝齿,尽显少女娇憨。

    司命握着那方镇魔印许久没有出声,脸上笑容褪尽,只不知是意外少嬉这一举动,还是暗恼她偷来这方镇魔印。不问自取,就是偷。

    半晌,他将镇魔印塞回少嬉手中,冷声道:“还回去。”

    少嬉笑容一僵,怔怔看着鲜少发怒的司命,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你说什么?”

    “还回去。”司命再一次耐着性子重复,态度却丝毫没有改变。

    少嬉怔怔不知所以:“为什么呀?这是我好不容易才瞒过小叔叔拿到的,特意留给你防身用的。”说罢,再次将镇魔印递给了司命。

    司命却不肯接,任由少嬉如何递塞都无动于衷。最后似是烦了,甩手背过身,显见得是真动了怒:“不问自取即是偷!少嬉,你平时怎么任性胡闹我都可以由着你,就算是你闯了天大的祸我也愿意替你承担后果,但是……违背道德廉耻之事你却万万不能做。”

    “什么道德廉耻,我不懂,没人教过。”少嬉也恼了,侧过身耍起了小脾气。

    司命本不欲与她强辩,但这事却是怎么的都要说个清楚:“仙家重仪态名声,你既承着逍遥涧的身份便要为你师傅非言上神好好做考量。若你想要镇魔印,大可以直言向阎判讨

    要,他给你自然最好,但倘若不给,你也不该擅自来个偷龙转凤。”

    “我……”

    “不管你秉承的初衷是什么,但不问自拿,只会让旁人看轻了非言上神,更看轻了你。”司命上前想拉少嬉的手,却被她狠狠一把甩开,只得无奈叹气,“少嬉听话,把东西还回去。”

    越说到后面,司命语气已经变得格外温柔,几乎带着哄的方式,可听在少嬉耳里,却只有指责。

    “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要不是你伤势加重,连对付恶魂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至于费尽心思地换来这个镇魔印吗?你不谢我就算了,还骂我。”少嬉哽咽,显然是委屈到了极点。

    “少嬉,我不是……”

    一把打掉司命伸来的手,少嬉望一眼手中的镇魔印,忽然扬手便朝着远方用力掷了出去:“什么破东西,我才不稀罕呢!”

    “哎!”

    眼见着那方镇魔印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落下,司命想要去接却已来不及了。

    正叹气间,司命只听一道哭声,回头只见少嬉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膝嘤嘤哭出声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惹人怜惜。

    “你骂我,连你也骂我,你也不疼少嬉了,不喜欢少嬉了。师傅啊,你快来瞧瞧,你徒弟好可怜啊!没人疼没人爱,大半夜的还被人数落,以为是替别人着想,反倒招来一顿指责。师傅啊,你快把我带走吧,呜呜呜……”

    少嬉不管不顾的仰头大喊,司命紧绷的脸色忽然有了松动,反倒是被气得笑了。论无赖,还真是没人比得上她。

    他掀袍子蹲在少嬉面前,瞧得她大声哀嚎却不见眼泪的模样,俨然是光打雷不下雨,由不得便笑了:“好了好了,快别嚎了。大晚上的被人听见了,别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我就是要嚎,我就是要哭,我就是要嚷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司命是个没良心的负心汉。”

    司命噗嗤一笑:“你哪儿学的这词?”

    “游奕灵官给我的凡间话本子上写的。”少嬉止了哀嚎,认认真真地回答起了问题,想了想又觉得什么不对,嘴一撇,又仰头开始哀嚎出声。

    司命却是再忍不住笑出声来:“负心汉不是这么用的。”

    “我不管我不管,你欺负我,你就欺负我了……”

    “是是是,是我欺负你了,是我不好行不行。”司命无奈妥协,背过身去,伸手再拍了拍背,“上来。”

    “干什么?”

    “怕你蹲着哭久了腿软,背你回家。”

    少嬉抬手擦了擦本就没有什么眼泪的脸颊,当即也不哭了,俯身趴在司命的背上,由他背着下山。

    山路崎岖,司命却走得十分稳当,趁着空隙问少嬉:“刚才你扔出去的是什么?”

    “镇魔印啊。”少嬉搂着司命的脖颈,无所谓的一答。

    “撒谎。”

    “真的是镇魔印。”

    “再不说实话,我可就丢你下去了。”说着便真作势般的要丢少嬉下去,直吓得她更加抱紧了几分。

    少嬉哈哈一笑,老老实实答了:“好了好了,其实是我随手捡的石头,骗你的。”

    “小坏蛋!”

    “……”

第35章 诱饵(一)

    回到客栈时天已大亮,金阳穿透云层凌于高空,天边缕缕阳光洒下,给喧闹的小镇踱上一层金色的光辉,煞是夺目。

    客栈的红豆膳粥和肉包子向来都是远近闻名,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大堂里几乎座无虚席。二人有说有笑地踏进客栈,当先发现的店小二忙殷勤着迎了上来,好不容易在角落处寻到一张空着的桌子,忙招呼着二人落座。

    “二位这是夜里出门了?”店小二似随口一般问道。

    山里雾水重,下山时又走山路难免沾上泥土和露水,但少嬉与司命的衣衫却一尘不染,倒不太像是夜里出去的,但偏偏又是刚从外面回来,也难免叫店小二有此一问。

    司命显然心情不错,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难怪小的早晨去唤二位,却迟迟没有人应答。”店小二倒上两杯热茶放到二人面前,笑得一如既往的殷勤讨好。

    少嬉环视四周,单手托腮,含笑般凝着店小二:“小二哥这店里生意不错啊,大早上的就有这么多人。”

    “那是。”一听夸赞,店小二当即更来了精神,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别的不说,就单说咱们这店里的包子啊,十里八乡就没有不知道的,多的是回头客。”

    虽说这话是口气大了些,但店里却也是门庭若市。而且这里的包子和膳粥少嬉也是吃过的,唔,虽比不上栖梧的手艺,但也确实美味。

    她娇俏一笑,纤细玉臂轻轻一挥:“那便照常上一盅红豆膳粥,一盘肉包子并几碟小菜。”

    “好嘞!”店小二欢快应了,登时匆匆往厨房门口传话。

    少嬉与司命相视一眼,均是十分默契的一笑。

    店里客人多,或三五成群的并在一张桌子上吃着朝饭,偶尔交头接耳的说上那么一句,再从旁有人附和,不觉间声音便大了起来,一些谈话便自然而然传入了司命与少嬉的耳中。

    “哎,你可听说了,昨个儿夜里西巷又死人了,听说还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人侧头对同行一人说着,却不想声音有些大,却当即得到了另一桌人的附和。

    “知道知道。死的两个是枕香楼里的姑娘,一个唤作眉儿,一个唤作……额,对了,叫莺莺的。”

    “听说是昨个儿夜里被一个来枕香楼寻快活的男人带走的,岂料这一去就没回来过。”男子摸着嘴唇啧啧叹道,“可惜了两个姑娘花颜月貌。可是被人发现的时候,却是一丝不挂的躺在巷子口,身上还有好些个青色的痕迹,死得可惨了。”

    这话一出,登时引得周遭一众人的附和。大家啧啧叹着,也不知是可怜那两个女子的遭遇,还是愤怒行凶者的残忍。

    少嬉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娇俏的脸蛋一阵白。望向司命,才刚刚动了动口,岂料司命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果然,立即便又有人开了口:“还别说,最近也不知道咱们小镇是撞了什么邪了,接二连三的死人。这不,柳巷吴员外的小女儿就出了事。”

    吴员外的女儿也出事了?怎么从来也没听人说起过?”这时掌柜的也提着壶热茶走来,听着这些个话,也诧异着开了口。

    “可不是。”只见那人似警惕的看一眼四周,才有几分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前两天就出了事,就死在自己的闺房里。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也是不着寸缕,死前像是被人侮辱后又施了暴,浑身上下一点儿好地也没有。”

    “这事你从哪儿听说的,可别是胡编乱造来蒙人的。”一阵唏嘘间,有质疑的声音响起。

    掌柜的也应声附和:“是啊,可别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那可不好。”

    “怎么能是胡编乱造呢,这可是吴员外府里一个小丫头无意间说出来的。吴员外那小女儿今年才十六岁,还不曾许配人家,突然间就遭了毒手,还死得这样的凄惨,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所以啊,才一直被吴员外刻意压了下来。”

    这样一番解释下来,倒也是更加叫人信了几分。毕竟大户人家里最是注重名誉,好好的一个女儿平白无故的就被侮辱后死在了闺房,还不曾找到谁是凶手,传出去总归是不太好听。

    “咱们小镇究竟是犯了什么邪了,不久前一直有年轻男子突然暴毙,近几日又有采花贼作祟,真是……唉!”掌柜的重重一叹,失神间茶水漫出杯沿溅了一身,醒过神后忙替客人擦拭再赔礼道歉。

    “依我看,倒不像是什么采花贼,倒像是有妖魔作怪。”

    一语立时惊得在座人心惶惶。

    “我看也像,自古哪有采花贼采花后又杀人的,多半还真是妖怪。不信你们想想,前几日这天是不是奇怪得很?连街头的老先生也说是异象,恐是大祸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更有胜者甚至提出要大伙凑钱请法师来捉妖什么的,总之乱哄哄嚷作一团,好不热闹。

    少嬉挪着凳子坐到司命身边去,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问:“司命,什么是采花贼?在凡间采花也是犯罪吗?”

    司命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他忙拿袖拭去:“采花贼不是采花犯罪的意思。”

    “那是什么?”

    “这个……”司命语塞,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想了想,这才组织好了措辞,“自来皆有貌美女子如倾城之花的形容,采花贼便是觊觎年轻女子的美貌,偷香窃玉,败坏女子贞操的飞贼,人人得而诛之。”

    少嬉似懂非懂,看看司命,却一展笑颜道:“总之司命是不会当采花贼的,是吗?”

    司命愕然一惊,随即脸上一红,颇有几分尴尬的应了声“是。”

    少嬉这才满意的笑了,抓起店小二端上来的一碟包子大快朵颐起来。司命凝着她,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客栈中谈论之声不绝于耳,司命却唯恐少嬉再听了些不伦不类的话来徒增尴尬,只容得她刨了几口粥,便硬生生拽着她回了房间。临被提走时,却仍不忘顺手拿上一个香喷喷的肉包子。

    司命一手推开房门,一手提着少嬉进屋,再顺手将房间门合上。

    少嬉本

    就比他生生矮了一个头,力气也没他大,被这么提着倒像是跟提了个小鸡崽似的。待得落地站稳,便连忙将手中的两个包子狼吞虎咽下去,丝毫没有任何淑女形象可言。

    司命信步至桌前落座,修长的指节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似在沉思什么,却一时没有言语。

    一旁的少嬉好不容易将两个包子吞下肚,却又因太干差点儿噎着,忙倒了杯水压压,这才舒服不少。

    陡然不见司命出声,少嬉侧头去瞧他,却不知他正想着什么出神,遂抬起一只玉臂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司命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司命茫然道。

    “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吧。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连朝饭都不好好吃,真是的。”少嬉努努嘴,似不太满意他方才的做法,像提着小鸡崽一样把她提上来也就算了,怎么还不让人把饭吃完呢。浪费可耻,真是可耻!

    司命却似没心情同她玩笑,耳边只一直重复着方才那几人的对话,实在搅得他心里一阵不安。

    少嬉也注意到了,略一想,便猜到了几分:“你是在想着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吗?”

    司命点头:“我总觉得这事蹊跷。”

    他们起初是为养伤才来到这座小镇的,后来又是因为此处还有隐藏的恶魂所以才会决定暂时留下。一路走来碰见的恶魂也不少,可都是干脆利落的吸人精魂或寄身在凡人身上祈求自保,比如昨晚所见的男尸便是这么回事。要说恶魂采花的……却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只是想不到,他们昨晚才分身去了一趟义庄,不料小镇里竟会先后死人,只不过是由男子变成了女子。可被侮辱后又施暴的……倒不太像是凶残恶魂的手法。

    “不是说是采花贼做的吗,那又有什么蹊跷的?”少嬉扭头望着司命,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十分在意这件事情。毕竟九重天是有规矩,神仙是不能妄自干预人间的事情的,更遑论司命还是司凡人命数的上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插手。

    “我总觉得,这事应该与恶魂有着脱不了的干系。”司命面色变得极为凝重,甚至一直觉得这虽然不像恶魂的手法,却一定是恶魂做的,但要说拿出个确凿的证据来,他却是一点儿也拿不出来。

    “可要不是恶魂呢?”少嬉反问,“司命,我们是不能插手干预凡人的命数的,被九重天知道了,你会受罚的。”

    逍遥涧不归九重天管辖,天帝也没法管逍遥涧的人,是以少嬉倒是不怎么担心,就算她闯了大祸,能真正有权处罚她和敢处罚她的,就只有师傅一人。但司命却不一样,他可是正儿八经修的上仙,九重天的人。

    这话司命自也是知道,他本不欲干预凡人之事,但此事若是恶魂所为,便不能袖手旁观。

    “少嬉,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去查个究竟,万一真是恶魂所为呢。”沉思一会儿,司命终还是下了决定。

    少嬉敛眸垂首,心却不经意间偏颇了司命。想了想,忽有一计:“唉,我们可以来一招引蛇出洞啊!”

第36章 诱饵(二)

    “如何引蛇出洞?”司命倒也来了兴趣,目光炯炯看着少嬉。

    “不是说那些姑娘都是死于采花贼之手吗,你又说采花贼向来只盯漂亮的姑娘。”少嬉娇俏一笑,提着罗裙于司命跟前转了一圈,玉手一挑长发,尽显几分绰约多姿,“你看我怎么样?”

    敢情这是要以己作饵,引蛇出洞了?

    司命一张脸登时黑了下来,想也不想,只冷冷回了两字:“不行。”

    “为什么啊?”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登时扑灭了少嬉的一腔热情,她愤愤然走到司命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他,“为什么我不行?是我不够漂亮,还是我不够吸引人啊?”

    司命抬头亦直视她清亮的眸子,显见的愠怒微压了压,却半点儿不肯退让。少顷,略平温了语气道:“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满腔的火气登时被这话浇了灭,少嬉弯唇一笑,心里竟没来由开心了一下。原以为是司命觉得她不够漂亮,不能担当诱饵,却没想到,原是关心她的。

    少嬉两颊红红,垂下的两根手指不安地来回绞着,忽想起什么,噔噔噔跑到衣橱里左翻右翻,却不知在找着什么。司命正纳闷,刚动了动唇,只见少嬉已经打开房门跑了出去,不多时只一手拿着纸并个银剪子又跑了回来。

    “你要剪东西吗?”

    “不告诉你。等会儿你自然就知道了,且看好吧。”少嬉故意卖了个关子,手持银剪认真的就着那张白纸裁剪起来。

    司命只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出声作扰,又实在无趣,便施法幻出一册《凡人命数薄》,再手执一支羊毫小笔,刮了刮笔尖多余的朱砂墨,心无旁骛的做起本职事情来。

    昨晚他应允了阎判所求要替凡人改改命数,旁的倒不必去管,只是这有关恶魂的记忆……怕是留不得的。恶魂造孽不少,死伤凡人更是无数,若要一一更改起来,实乃是件不小的工程。

    二人各司其职,房里倒也是难得的安静了片刻。

    “终于弄好了。”少嬉放下剪子,忽然惊叫了一声。

    司命正专心致志更改着凡人命数,突然被这一叫给惊了不小,手一微抖,羊毫笔尖略略擦过手中簿子,竟有一人被朱砂墨不慎勾去了名字。司命无奈笑笑,羊毫笔一挥,勾错的地方立时干净如初,再一挥手,簿子并着羊毫笔已凭空消失。

    “一惊一乍的,都不知道安分点。”虽如此说着,话里倒并无半分责怪之意,反倒隐约带了几分宠溺。

    少嬉朝他吐了吐舌头,旋即举起剪裁好的白纸递到司命面前晃了又晃。

    司命定睛一看,原是个剪出来的纸人。模样瞧着倒是有三分像少嬉,只可惜是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纸娃娃,不禁是好笑的看着她:“当真是无聊了,竟还剪起纸人来了。”

    “什么无聊啊,我可是在尽心帮你出谋划策呢。再说了,这可不是个普通的小纸人,你且看着。”少嬉有些忿忿难平。

    她将剪好的纸人平放在桌上,滴上一滴右手中指的指尖血在小纸人的额头上面,旋即阖目,双手捻起兰花指

    ,口中似溢溢有词。

    司命定睛看着少嬉,心中恍然忆起什么却未道破,只在不经意间微微蹙眉。

    莹黄的光晕盈盈缠绕在指尖,少嬉口中一直喃喃有词,只声音宛若蚊呐听不太清。少顷,只见她指尖缠绕的光晕竟兜兜转转倾入纸人身体中,那纸人竟无风自动,飘飘扬扬在房中转悠,然后落地竟成了一个与少嬉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这是……傀儡术?”司命微微蹙眉。

    待得法成,少嬉这才缓缓睁眼,舒了口长气。

    瞧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儿,少嬉倒是来了兴趣,绕着那纸人所化成的女子来来回回打量了数圈,最后十分满意的拍了掌:“瞧,我法术又精进了不少,比上次那个还要完美,简直是跟我一模一样嘛!”

    司命蹙眉望着她:“这傀儡术是谁教给你的?”旁门左道,必不是非言上神的手笔。

    “栖梧啊。”

    少嬉老老实实交代,恍然想起第一次使用这傀儡术时,对象还是师傅。只是师傅太厉害了,竟然一眼就识破了,为此竟还责备她不思进取,只知玩些旁门左道,还罚了她整整三千篇小字,写得手都快断了。

    搁在桌面的手缓缓成拳,司命似不欲去看与少嬉一模一样的纸人,索性避开头去:“你可知傀儡术最伤心神、费灵力,况且,这也不是什么正派的修仙之术,乃是旁门左道,你练这些做什么?”

    少嬉发觉司命似生了气,可她明明是好心啊,搞不懂他为什么又要责备自己。

    “我、我没有经常玩的,我只是想帮你啊,是你刚才说不想我犯险,我才……”少嬉低低垂头,两根手指来回打着圈圈,备受委屈的嗫喏出声,“搞不懂你为什么跟师傅一样,老是要无缘无故的骂我。”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委屈至极,司命似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于强烈了些,他遂起身望向少嬉,却又在同时看到了她身旁几乎面无表情却又一模一样的纸人,心里烦闷,一拂手,那化作成少嬉模样的纸人便又飘飘荡荡地落在桌上,成了原本的模样。

    “少嬉。”他轻轻一唤,少嬉却不肯理会他,司命无奈地笑笑,探手在她头顶轻轻一揉,“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修习一些旁门左道,对你全然无益。须知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你贪玩可以,但有些东西,我并不希望你染指。”

    “我真的没有经常玩的,第一次是因为好奇,这次是为了要帮你查清那些姑娘遇害的真正原因。我发誓。”少嬉像模像样地竖起三根手指,倒是惹得司命啼笑皆非。

    “只这一次?”司命叹气,最后却不得不妥协。

    少嬉立刻如捣蒜般使劲儿点头。

    司命浅笑,拉着少嬉坐到圆凳上,这才拿起桌上的小纸人就着少嬉面前比划了番,兀地一笑:“还别说,是挺像的啊。唔,就是没你闹腾。”

    “嘎?”

    司命笑意更深,望着少嬉似眉目间也含了水,温柔多情。

    少嬉却一脸茫然,但见他笑了,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格外有几分天真

    无邪。

    入夜后,少嬉信步在街头小巷,似漫无目的般也不知去往何处,偶尔身旁有过路之人问上两句,她却不允回复,仍旧兀自走着。

    身后,司命拉着少嬉远远跟在纸人身后,捏了个诀隐去二人身形,倒是无人发现一前一后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姑娘。只是旁人不知,前方漫无目的走着的乃是纸人所化的少嬉,身后亦步亦趋跟在司命身边的,才是如假包换的真人。

    眼下刚入夜不久,街面还有零星几人,但沿街的店面都已陆陆续续收了摊,只余了烟花柳巷正趁夜载歌载舞,以及一些刚刚摆上的夜摊正不紧不慢地生着火炉。

    纸人少嬉经过枕香楼,三五个身披薄衫、浓妆艳抹的姑娘正站在门口招揽生意,里头丝竹袅袅之声悠悠传来,空气中透着一股子浓烈的脂粉气息,却显得过于呛人了些。

    少嬉跟在纸人身后亦经过枕香楼,浓烈的香粉气钻入鼻尖,呛得她冷不防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只因隐了身,倒是无人看见。

    抚了抚鼻尖,少嬉驻足在门口看着里头乱花渐欲迷人眼,眼中隐隐泛光,脚下竟不由自主地要抬步拾阶而上。下一刻,却只觉后颈一紧,脚下竟凌空,整个身子都被人凭空提了起来。

    “唉唉唉唉……”

    少嬉手脚并用地胡乱挣扎,一直被司命提着后领走到了一处巷口,司命这才放下了她。

    “你干什么呀你?”少嬉忿忿,拿着小拳头去捶司命胸口。

    “你干什么?那地方是你个姑娘家能去的吗?”司命气急败坏,想着刚才他要是不在,指不定这傻丫头就进了烟花之地,那还了得。

    亏得他不放心硬要一起,否则还不知道这丫头早早的放那纸人傀儡出来,竟然是想要趁此机会到处耍耍看看……还险些误入了那种地方。真是气煞人也!

    “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我为什么不能去?我看那里面挺热闹的,而且不是有人进去嘛。”少嬉遥遥指着枕香楼的方向,果见得陆陆续续有男子在姑娘的招揽下进去,“你看你看,好多人咧!”

    司命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几个衣衫暴露的姑娘倚门卖笑,简直不忍直视。他回过头,余光却瞥见身旁空空,他抬头一看,身边哪儿还有少嬉的身影。

    那厢少嬉趁着他转移注意力,趁着这个空隙一溜烟奔向枕香楼,熟料一只脚刚踏上,身子却兀地一轻,反应过来时已被司命抗在肩头远远地离了枕香楼。

    “救命啊,拐卖良家妇女……不是,良家少女啦!救命啊……”少嬉被抗在肩头进行着强烈却毫无用处的反抗,被倒着的滋味却是难受,声音一颤一颤。索性他们隐身了旁人也瞧不见,要不然真是得丢脸死了。

    司命走到小巷里才将她放下,少嬉刚站稳,他却倏地探身而下,两张脸近在咫尺,彼此的气息清晰可闻,似微微触到的鼻尖处传来一阵异样的电流。

    少嬉脸颊兀地一红,支支吾吾着不知如何开口,刚动了动唇,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响起……

    “嗝”

    尴尬!

第37章 中计(一)

    突来的打嗝伴随着一股无以言说的味道飘散开来,少嬉急忙捂住嘴,尴尬得满面通红。

    司命起初一愣,随即却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少嬉肉肉的脸蛋,脸却更贴近了几分,好笑的道:“你呀你,快快老实交代,刚才瞒着我都在厨房里偷吃什么了?”

    “也没什么。”少嬉想了想,扳着指头认真算起来,“就两块鸡翅,四个鸡腿,一碟黄金糕,三块芙蓉饼,还有一碗桂圆莲子羹,好像……好像就没别的了。”

    司命扶额:“你吃这么多,也不怕撑着!”

    少嬉挠挠头,讪讪一笑。

    忽然想起什么,她转着头四下打量,忽然惊道:“我呢,我去哪儿了?”

    “你不是好端端站在这儿吗?”

    “不是,我是说另一个我……哎呀,就是那个假的纸人啦。”少嬉急得有几分语无伦次,左右四下的瞧瞧看看,黑漆漆的巷道深处却并无什么人影。

    方才只顾着和少嬉说笑了,这下一经提醒,司命才恍然想起来今晚出来的主要目的。他正了神色,目光打量四下,却并未发现纸人少嬉的踪迹。

    “去哪儿了?怎么一转眼的就不见了?”少嬉急得团团转,这瞧瞧,那看看,全然将对枕香楼的好奇抛到了九霄云外。

    司命定下心神一想,转身看向满面焦急的少嬉,道:“纸人沾上你的精血,上面有你的气息,你施法寻一寻,定能找到。”

    少嬉一拍自己的小脑袋,作恍然大悟状:“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

    旋即捏起一个莲花诀,一团莹黄光晕缓缓凝聚,待得成型,忽悠悠飘向天空,转了一转,迅速飘出了巷口。司命与少嬉相视一眼,抬步即刻跟上。

    那光晕并未飘得多远,待离开巷口,只于街面直行了几十步,便又迅速飘进了另一个巷口。二人追上,只见了无人烟的巷道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那“少嬉”却不知何时已化为了最初纸人的模样,就静静地躺在巷子口。

    司命恍觉有异,但施法一查,除却空气中留下的一点点阴气外便再无别的存在。看来,是恶魂提前出现,甚至趁他们不备时发现了假少嬉,将她打回了原形。

    今晚,怕是空忙一场,再无收获。

    少嬉望了眼四周,只注意到地上的小纸人,她弯腰捡起来,一缕黑气竟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从纸人中迅速进入了少嬉的眉心。少嬉尚未反应过来,忽觉两眼一黑,已径直晕倒在地,再不省人事。

    逍遥涧终年仙雾缈缈,天际仙鹤成列飞过,发出悦耳的声声啼鸣。

    少嬉揉揉惺忪的睡眼,抬眼只见高如参天的梧桐树屹立在前,粗壮的树干上倚着一道身影,和风吹得衣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似察觉有人望着自己,那人回过头来,唇边带着一抹邪邪的笑容,露出两排整齐白净的皓齿,唇红齿白,竟是比女子尚要夺目一些。竟是栖梧!

    少顷,栖梧换了个姿势,闲闲启口:“丫头又跑哪儿贪玩去了。你师傅遍寻你不着,一会儿就等着挨罚吧你。”

    “师傅……”少嬉喃喃,一时竟

    没能反应过来。

    “少嬉,你去哪儿了?”

    熟悉的声音浅浅飘来,少嬉下意识回头,竟见分别已久的师傅从竹屋小榭中缓缓踱出。师傅依旧是往昔的模样,仙姿倜傥,却仍旧的不苟言笑。

    “师傅……”少嬉眼眶兀地一红,双脚却似嵌了铅久久挪不动步伐。

    非言举步走来,抬手一记敲在少嬉的额头,沉声道:“师傅先前教你的术法可曾会了?”

    不知是否久别重逢,少嬉心中酸酸涩涩只顾落泪,就连那记敲在额头似也毫无所觉。

    非言微微皱眉,负手而立却不再言语。

    “少嬉,少嬉醒醒,那只是幻象,少嬉……”

    天际似有女声传来,少嬉猛然回神,四下打量却不见其人影,心中不觉一慌:“谁?谁在说话?”

    “少嬉快醒醒,醒醒……”

    那女声渐渐清晰又渐渐飘远,似天边无形的呢喃,竟无法辨清真与假。

    待得那道声音彻底消失,少嬉忽然凝神细想,近来发生之事竟一幕幕的在眼前重现。从与茶茶私自下到凡间,又不慎误入了冥府,再遇得魔君子,阴差阳错下打开了恶灵渊的结界放出了十万恶魂,还有司命……对,还有司命,可是司命呢?

    少嬉猛然忆起一事,她打量着自己眼下身处的这个逍遥涧,虽然一模一样,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栖梧明明去搜集竹冽香所用的材料了,师傅也早就离开逍遥涧云游四海八荒去了,她也明明是去了凡间,那这里是……眼前的师傅又究竟是真是假?

    “你不是师傅。”少嬉恍然明白过来,她缓缓后退,尽量拉大与眼前这个师傅之间的距离,“你不是师傅,这里也不是逍遥涧,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少嬉指着“非言”声声质问,但他却只凝着自己浅笑并未有作答的意思,心下不禁更是坚定起来。

    “少嬉快回去,快回去。”

    那道女声又突然想起再突然消失,声音沉重夹杂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少嬉惨白着一张小脸,她失神地后退后退再后退,忽然不注意踩中一块碎石,竟酿跄摔倒在地。

    眼前的景象似在焚烧中寸寸毁灭,少嬉惊骇地睁大了双眼,眼睁睁见着师傅在烈火中焚烧。她想伸手触碰,却又明明白白的知道那是假的,只能无助的抱着自己,泪珠潸然而落。

    “啊”

    少嬉猛然惊醒,胸脯因大口大口的喘气而上下起伏不定,她望着熟悉的房间,才恍然惊觉那竟只是噩梦一场。

    司命原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正要去浸上一条干净的帕子为少嬉擦拭额头上不断溢出的冷汗,却听一声惊呼,便忙扔下巾帕奔到了床边。

    “你醒了。做了什么梦,竟然连衣服都湿了。”司命心疼地用袖子替她擦去额头的冷汗,想是一夜未睡,眼下竟也浮起淡淡一层青色。

    少嬉喘着粗气,一颗心还未安定,甫一看到司命,竟如茫茫大海中恍然见到一根救命稻草,扑进他的怀中便立时放声大哭了起来。司命手足无措,又被她紧紧抱着,只能轻轻地为她

    顺背,再柔声哄着。

    待得少嬉稍稍平复了些,司命这才开口:“可是做了什么噩梦了?”

    少嬉忙不迭点头,紧紧拉着司命的手不放,想起刚才的一幕仍旧心有余悸:“我梦到自己回了逍遥涧,师傅也回来了,栖梧也在。可是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唤我,她说‘少嬉快醒来,快回来’,然后整个逍遥涧就烧了起来,师傅也……”她用力甩甩头,似觉是梦,又恍然是真。

    “没关系,都是做梦,都是假的,无碍的。”司命柔声轻哄着,又去倒来一杯温水给少嬉润喉压惊。

    少嬉喝了水,又见着司命,久久方才平复下来。她握着杯子望了眼四周,有些诧异:“这里是客栈,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明明记得昨晚跟着司命出了门,却在巷道里看见了小纸人,再然后,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分外恐怖的梦。此刻想来,仍旧后怕得一哆嗦。

    司命叹息:“昨晚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你施在纸人身上的术法已经被破了。不但如此,那纸人身上有你的气息,还有恶魂留下的梦魇咒,咒术顺着气息找到了你的身上,所以你才梦魇了。不过还好,只要你能顺利醒过来,咒术自然而然就解了。”

    他抬手将少嬉额前一缕濡湿的发丝拢到耳后,想来亦深觉有愧。也怪他没能时时刻刻看着少嬉,竟一时不察,致使少嬉中了恶魂的诡计险些酿成大祸,索性是逢凶化吉。

    少嬉刚从梦魇中醒来,精神一直不太好,司命便哄着她睡了。待她沉沉睡去,这才起身出了房门,又将房门轻轻掩上。

    未时时分的客栈向来是没什么客人,倒也是难得的安静。

    司命踱步下了楼,正立在柜台与掌柜说着话的店小二听闻声音,忙顺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来:“客官……”

    司命立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望了望二楼客房的方向。店小二心领神会,当下压低了声音:“不知少嬉姑娘如何了?”

    昨晚司命匆匆抱着少嬉回到客栈,那一脸焦急担忧地模样仿佛出了什么大事,连他见了也是提起了一颗心。本要去代他请个大夫来瞧瞧的,但司命却说不用,他便没有再多管,此时见到他下楼,才忍不住问问。

    司命随意寻了处坐下,店小二眼尖儿,忙提着壶刚泡好的热茶过去为他添上。

    掌柜的也放下手中的账簿走了过来,望了眼客房的方向,也有几分担心:“少嬉姑娘可是病了?她身子薄,可得请个大夫来好好瞧瞧,可不要是什么大病才好。”

    “没关系,她可能是受了风寒,我已经为她看过了,无碍。”本着掌柜的也是好心的初衷,司命也不好拂了别人的面子,随即只随意扯了个谎,敷衍两句。

    “怎么公子也会岐黄之术?”掌柜的不觉诧异。

    司命一口水呛到,倒有几分心虚:“略通一二,略通一二。”

    掌柜的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便没有再继续多问。

    司命浅浅咂了口茶水,忽然想到什么,遂抬头看向掌柜:“方才听掌柜似在说什么,好像是有关柳巷吴员外家中之事,究竟怎么回事?”

第38章 中计(二)

    “是啊是啊,公子耳力是真好。”店小二随即出了声,转头却被掌柜的一瞪,便老老实实捂住了嘴不再说了。

    司命淡淡一笑,放下茶杯,似好奇般再次开了口:“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闲来无事,纯粹只是当个野趣打发时间罢了。”

    司命说得随意,为人看似也正派,倒不像是那种会多事多舌之人。掌柜原也不爱背后嚼人舌根子,但这事奇怪,又见司命是个正人君子,便也随着坐下聊了起来。

    “这事啊说来还真是奇怪。我记得昨个儿早晨的时候公子也在大堂用朝饭,应该是听见了咱们小镇里近来的怪事。”

    “略知一二。”

    “也不知是怎的,咱们小镇最近是接二连三的死人。本来还以为是死于意外,可是接连出现的尸体死状都一模一样,就连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弄得全镇上下是人心惶惶。”掌柜说着也是连连直叹气,“就昨个儿说的吴员外家小女儿的事,那就更是诡异了。”

    司命似好奇般,却在不经意间微微蹙了眉:“哦?怎么个诡异法?”

    “吴二姑娘她活了。”掌柜的正要开口,话头却被向来多舌的店小二给抢了过去,只气得作势扬手要打他,吓得店小二几乎一蹦三尺远。

    “什么?”司命也是一惊。

    眼下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死人真的复活了,还是事情本就是另有蹊跷?

    他正疑惑间,掌柜的又继续讲了起来:“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活与不活的,毕竟说吴二姑娘死了的消息也只是道听途说,也没见着吴家人发丧啊。倒是今天早晨,有人在街上看见了吴二姑娘,人活生生好着呢。”

    “谁说的?”店小二一听顿时不依了,又眼巴巴地凑了上来,“虽说那吴二姑娘还活生生的,但感觉就是不太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店小二想了一想,咋舌道:“吴二姑娘是咱们镇上出了名的才女佳人,人也生得漂亮,性格也温和,但好像几天不见,似乎和以往都判若两人了。模样倒是没怎么大变,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好像多了点那种、那种……青楼女子的轻浮,人也傲慢了许多。”

    对面二人沉默不语,店小二只当他们是不信,又绘声绘色的继续道:“你们还别不信,就街头那李老头,就每天早上都挑两担果子沿街叫卖的老头子。早上他就不小心撞到那吴二姑娘了,唉哟,给他一顿好打唷,还骂骂咧咧的,哪儿还像以前那个举止端庄的吴二姑娘?”

    “听你说起来也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我还只当别人是在诬蔑那吴二姑娘,原来还真有其事。”掌柜的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至今还有些不太相信。

    “那可不是。”店小二啧啧叹着,话语里无不是惋惜之意,“你说你说,这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别的话司命也没有再听得进去了,他只是奇怪,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性情说变就变,还完完全全就判若两人了,里头实在是蹊跷得很。

    司命转身

    上了楼,只留下掌柜与店小二在大堂里,依旧在就着那吴二姑娘的事情喋喋不休。

    他推门进屋,却见少嬉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盘坐在床上,正瞪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望着他。

    心头阴霾顿扫,司命合上房门走了过去:“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多披件衣服在身上。”说着,便拉过被褥覆在少嬉身上,角角落落一个空隙也不放过,也是仔细得很。

    “我有点渴了。”少嬉裹着被子,眼巴巴的望着司命,示意已经非常明显。

    司命微笑,取来杯子倒了水,看着少嬉喝下后,又问是否还要,这才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司命,一会儿我们就去柳巷吴员外府吧。”不知是否梦魇后的缘故,少嬉只觉得身上一阵寒冷,似是如果裹着被子都不见寒意消散。

    “为何?”司命略一诧异,想了想,便明白了几分,“刚才我们在楼下的话,你都听到了?”

    少嬉老老实实点头。也怪她耳朵太灵敏了,迷迷糊糊间似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后来越听越清晰,越听越没有了睡意,索性坐起来认认真真地听个清楚,再然后,司命就进来了。

    “你也觉得蹊跷,想要过去一看究竟?”司命走过去,顺着少嬉的身旁坐下。

    这话问得有几分意思,少嬉认真的想了想,再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好奇,也不觉得哪里蹊跷。不过我想着,你应该会想要过去看看,所以才替你开了口。”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也有理有据,司命竟然一时无法反驳。诚然,这也的确是他心里话,就算少嬉不说,他也是打算等着夜深人静时独自去吴员外府探个究竟的。

    少嬉冷不防打了个哆嗦,她撑开棉被将自己与司命裹了个严实,头枕在司命的肩头,不觉间竟打了个哈欠:“让我缓缓,晚点儿你叫我,我跟你一起去。”

    后来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想来是已经入睡。

    司命默了默,片刻方答了声“好”。

    吴二姑娘的事只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然司命与吴家的人却没有半分关系,堂而皇之的进去查看想必是不可能的,只怕还未曾进去就先被人一棍子给打了出来。是以,司命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待到了晚上,趁着夜色深重,再与少嬉悄悄潜入,来个神不知鬼不觉。

    小镇近来屡屡闹出人命,都道诡谲,夜里出来的人便更是少之又少,自然也顺带着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司命带着少嬉施法入了吴员外府中,府里上下都已进入安眠,便也无一人发现。只是这吴二姑娘的闺房在何处却着实是为难住了二人,兜来转去的,竟无意间摸到了吴府的后园中。

    更深露重,连着天边一弯皎月也被乌云覆住,隐去了天际最后一缕光芒。寒风飒飒,没来由的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司命将少嬉护在身后,当先一人走在前头寻着路。一股阴风瑟瑟吹过后颈,司命下意识转身,却见身后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妙龄姑娘,眼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少嬉本就害

    怕,一回头就见着一个穿白色衣衫的女子站在背后,不禁吓得一声大叫,忙躲进了司命的怀中。

    那女子似未察觉般,对着二人盈盈一笑,略有几分苍白的脸上更显出两分诡异:“二位深夜来我家中,不知所谓何事?”

    “你是?”司命搂着少嬉,仔仔细细将眼前的女子打量了遍。

    那女子颔首施礼:“小女子吴芊芊,家父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你是吴二姑娘?”司命恍然想起来,但见眼前女子身形羸弱似弱柳扶风,举手投足之下倒也像是个大家闺秀,分明与白日里店小二所描述的那般不太一样。

    “正是小女子。”

    躲进司命怀里的少嬉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待回过神来,这才小心翼翼的拿眼透过司命臂弯的空隙去瞧那女子。

    吴芊芊似有所察,倒也不恼,坦然对上少嬉打量的目光,莞尔一笑。

    少嬉这才松了口气,从司命怀中挣脱出来,拿眼将吴芊芊上下打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可具体之处她又一时说不上来。

    “二位深夜来此想必有事,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前处有一凉亭,不妨移步去凉亭之中,再来慢慢详述不迟。”吴芊芊浅浅一笑,也不管他们是否跟上,已径直沿着鹅暖石小路朝前去了。

    司命正要跟上,袖子却被少嬉一把抓住:“怎么了?”

    少嬉凑近一步,目光远眺四下,压低了几分声音道:“我总觉得这里有点奇怪,还有那个吴二姑娘也是奇怪得很。司命,我怕。”

    司命无意间碰到少嬉的手,却发觉她的双手竟冷如冰霜,遂将她的两只手都包在大掌之中轻轻呵气,给她温暖。

    不过这座吴府确实也太过诡异了些。

    虽说夜里是该入眠,可没道理连个守夜的护卫都不见。况且他们一路行来不见一人也就罢了,少嬉方才还惊叫了一声,如此大的响动竟也没有人过来看上一眼。尤其是那个吴二姑娘……看似弱不禁风的姑娘,大晚上的不在闺房里休息,竟一个人来这后院里面,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都不带,更是疑点重重。

    况且不知为何,这吴二姑娘虽是个大活人,但司命却在她身上探到了一丝本不应该出现在凡人身上的死气,不免有些疑心。

    许是许久都没有听到有人跟上来的脚步声,吴芊芊回头,却见二人仍立在原地,不免出声唤道:“二位请快快跟上吧,夜里深重,可莫迷了路。”言罢,又径直往前去了。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司命宽慰般拍了拍少嬉的肩头,这才抬步跟上。

    夜色凉如水,一阵清风吹散乌云,明亮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正巧不巧地落在了吴二姑娘的身上。

    少嬉正拽着司命的袖子往前走,边走还不忘四处瞧瞧,待得视线落在吴二姑娘的身上时,却见她身上竟黑气笼罩,袅袅黑气从头顶升起,竟是比在任何时候见到的都强烈。

    她突然住步,紧紧拉着司命的袖子,喃喃道了声:“司命,她不是吴二姑娘。”

第39章 惊魂一夜(一)

    司命闻言面色骤变,他忽地停下脚步,两指指尖聚着一缕青光往着眼前一扫。再定睛看时,几步之遥前的吴二姑娘周身散着浓烈的黑气,黑气团团绕绕,隐约现出个不成形的影子来。

    他大骇,拉着少嬉忙连连退开数步。

    似有所觉,吴芊芊转过身来,秀气精致的脸庞忽然变得狰狞可怖,丝丝绕绕的黑气围着周身不停打转,脸白如纸,却架不住樱唇红得几欲滴出血来,红白相衬,更添森然。

    周边忽阴气骤胜,阴风瑟瑟吹动天边乌云,眨眼间已将刚现出的皎月再次遮去挡了个严严实实。

    吴芊芊微微勾唇,寒风吹得白衣飘飘,一张白净的面庞上赫然伤痕满布,夜幕之下更添几分鬼魅骇人。

    记得客栈中有食客曾讲述,吴二姑娘被发现死在闺房中时,身上便是伤痕遍布,一张秀丽的脸蛋更是被毁了个彻底。想来,眼前这副模样便正是吴二姑娘死后的惨状,只是没了术法的遮掩,此刻是已经原态毕露。

    只见吴芊芊缓缓抬起右手,纤细的皓腕露在寒风中,几道殷虹的伤痕清晰可见,她却似全然不在意般,掌心却缓缓聚了起一团黑气。

    司命大惊,一手揽过少嬉腰肢,点地而起退离了数步。而下一刻,吴芊芊手中的黑雾直直对着他们原来所站之地袭来,顿听一声轰响,一块巨石瞬间湮成一地粉末。

    “二位可真是好雅致,不在九重天上做着逍遥的神仙,倒来人界对着我们穷追不舍。”吴芊芊望着躲过一击的二人缓缓开口,只声音已不复方才清脆,倒是多了几分男人的粗狂,配着这吴二姑娘娇小玲珑的身躯实在是突兀。

    “你们私逃冥府,于人界滥杀无辜,身上罪孽更是永世难以抵偿。不速速回归冥府,竟还贪婪的想要借人的躯壳来留在人世,简直天理难容。”司命手中已化出一柄锋利的青锋剑,森寒的剑尖直指吴芊芊,语气冷漠,下手更不会留情。

    孰料吴芊芊听闻却只哈哈一笑,纤纤玉指遥遥一指,正不偏不倚地落在少嬉身上:“我们十万恶魂久困于恶灵渊中,惧着三层烈焰结界无法冲破,终年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又何来私逃一说?此番能够幸得重回人间享受享受,倒是多亏了这位小姑娘鼎力相助。”

    一句话轻飘飘地便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少嬉的身上,似说得他们好像全然无辜的模样。

    少嬉原躲在司命身后,乍一听这话顿时气得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她狠狠啐上一口,遥遥指着那栽赃嫁祸的吴芊芊破口大骂:“我呸!你们私逃冥府,又在人界滥杀无辜怎么就还归拢成我的错了。是,我的确是不小心破了那三层结界,可你们要真是没想过逃离冥府,那时候怎么不好好留在恶灵渊里,非要逃到人界东躲西藏的,真是不要脸!”

    少嬉双手环胸,气鼓鼓的斜眼睨着那吴芊芊,强压着怒火也消不下去。

    吴芊芊眼眸微眯,似动了怒般,周身萦绕的黑气愈渐深沉,只见她拍了拍手,四周竟走出十多个人影来。夜色昏暗瞧不

    大清,但瞧着穿着像是丫鬟或者护卫之类的,估摸着应都像这府中之人。

    可是说都是人倒也不尽如是,虽披着个人的外貌,但内里似都藏着恶魂,皮囊不过傀儡,供着恶魂驱使罢了。

    院子里阴气大盛,似有微风吹拂都不禁叫人打了个哆嗦。

    眼瞧着已被恶魂操控的凡人逐渐逼近,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少嬉一下子蔫了,攥着司命的衣角一点点往着他身边挪,似恨不得立刻就钻进他怀里去寻求庇护般。

    司命眼风一扫四下,握紧了手中的青锋剑:“难怪从进来到现在都不见府邸中人,原是府里上下早已死在了你们的手下,成了供你们驱使的傀儡。”

    “现在才知道,好像太晚了吧。”吴芊芊冷哼一声,“你们老是对我们穷追不舍,也不知收了我们多少兄弟,今夜,便叫你们全部有来无回。上。”

    一语落,四周被恶魂操控的傀儡忽地一拥而上,目标明确,直往司命与少嬉扑来。

    “站我身后。”

    司命一把拉过少嬉在身后,手中青锋剑剑身青光大盛,刺眼的光芒直冲云霄。司命将灵力汇聚于剑身一扫四周,青光似水中涟漪层层铺开,所及之处,树木应声而断,连同袭击而来的十几个凡人躯壳都被击倒在地,连声哀嚎。

    吴芊芊纵身跃出数步,青光打在身上亦反击到真身,她捂着胸口被伤及之处暗暗蹙了眉。只凡人躯壳已死了数日,身上血液早已被尽数放干,纵被剑气伤到,却无半滴鲜血流出。

    司命一击击倒所有恶魂,剑气凌厉却一时失了真气,好不容易被阎判施法压下的伤势似隐隐有触发之象。于敌之前司命不敢显露出分毫,唯暗暗调理气息。

    吴芊芊似动了怒,她仰天长啸,凄厉的声音震响在耳畔,更引得院子里黑风阵阵。突然,一缕黑气自吴芊芊身体中挣脱而出,立于当地竟隐隐现出一道人影来,只黑气萦绕周身,唯眼眶处燃着两簇绿火,格外人。

    同时,吴芊芊的躯壳应声倒地,再无声息。

    这般恶魂脱了凡人身体的桎梏,其余被剑气所伤的恶魂均纷纷脱离凡人身体,化作一团团黑气飘游在夜空。

    黑雾迷眼,少嬉拿手挡在眼前,忽觉双肩一紧,尚未来得及反应,身体竟被两道力量强势带着离地升起。

    “司命”

    情急之下少嬉喊出司命的名字,司命忽闻声响心头警铃大作,他辨别着方向忽地猛一个转身,伸出长臂业已紧紧拉住了少嬉的皓腕。

    恶魂的力量本不容小觑,加之食了凡人精魂更是了得,司命眼见着将再抓不住少嬉,右手手腕一动,青锋剑划出一道凌厉弧度,气势逼人。抓住少嬉的两个恶魂及时躲开,虽未被伤到,但也适时松开了少嬉。

    司命忙用力将少嬉往前一带,已将她牢牢护在了怀中。

    那厢从吴芊芊身体中脱离出来的恶魂却丝毫不肯给司命喘息的机会,他当即倾身而来,带动身侧黑气缭绕,直直逼向司命。

    司命小心!”

    少嬉一把推开司命,迅速从流云锦中取出一个物什对上,那物件之上金光大盛,竟与那已具人形的恶魂两厢对峙上。

    空洞的眼眶里绿火跳跃,那恶魂望着少嬉手中的东西有一刹那愣怔:“镇魔印?阎判那老儿竟舍得将所持宝印给了你,还真是看重你。只可惜啊,你法术不济,根本无法使出这镇魔印的真正本事。”

    眼瞧着少嬉手中有镇魔印在手,那恶魂确有一瞬的忌惮,但当他探息到少嬉身上的灵力时,便也不足为惧了。

    诚然,少嬉情急之下使用镇魔印乃是无奈之举,也确然被恶魂言中了。她此刻拼尽全力使出镇魔印,但灵力消耗太大,她双手隐约着在颤抖,显然已是招架不住了。

    恶魂瞧准时机更加用了全力,少嬉已无力再对抗,正要哀叹一声“吾命休矣”时,似有一掌抵在背后,有源源不断的温厚灵力灌入体内。少嬉微微侧头,正是司命无疑,不禁心安不少。

    两相对峙于少嬉而言实在太损灵力,虽使出镇魔印来,震得旁的恶魂不敢靠近,但时间一长,少嬉难免会支撑不住,再被其反弹的法术所伤。

    司命是万万瞧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沉思稍息,忽然加强了灵力。恶魂不察,被镇魔印突然加强的金光所伤,打飞在地,久久没能平复过来。

    镇魔印登时掩熄了金光,少嬉已经精疲力尽,身子向后一倒,已落入了司命的怀中。

    “司命,我没力气了,我好累啊。”少嬉略苍白了脸色,她沉重的喘着气,余周身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只用来握着镇魔印不落。

    “累了就休息会儿,等会儿我就带你回家。”带着暖意的大掌轻轻抚过少嬉头顶,司命语出温柔,几欲带着轻哄的模样。

    司命打横抱着少嬉走到一处大石前,让她身子靠着石块,见她昏昏欲睡的模样,冷峻的面上尽显一片温柔无限。待得转头望向那恶魂之时,狭长的双眸中却迸射出滔天戾气,不觉间已握紧了身侧的青锋剑。

    镇魔印法术非同小可,对冥府阴灵更是有着魂飞湮灭的致命威胁。那一击有一半落在了恶魂的身上,有一半却被他灵巧的躲开,打在了身后不远处的凉亭上,登时震得好好的亭子四分五裂,地上一片狼藉。

    待得稍事喘息,那恶魂重振旗鼓,招呼着四周的恶魂一齐而上。司命亦不含糊,手中青锋剑光芒大盛,一剑便将率先袭到面前的恶魂劈成了两半,顿时化作黑雾消散。

    已具人形的恶魂盘算着硬碰硬也不是司命的对手,他思念一转,竟化作一团黑雾便直直冲着司命而去。

    司命早有所察,微一侧身便轻松躲过。

    岂料袭击自己却不过只是那恶魂的障眼法,只见那恶魂略一掉转便直直冲着少嬉而去。他大骇,正提剑欲前,下一刻却被其余蜂拥而至的恶魂紧紧缠住,再脱不得身。

    少嬉灵力大损早已无了还手之力,眼见着黑雾逼近面门,她欲举起镇魔印自保却毫无气力,直急得冷汗涔涔。

第40章 惊魂一夜(二)

    恶魂化作的黑雾来势汹汹,少嬉几次欲强使镇魔印都是有心无力,手腕一酸,镇魔印竟失力滑落在旁,再够不着。

    司命被其余恶魂缠得分身乏术,少嬉也指望不了他。眼见着黑雾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她骤然惊得紧闭了双眸,却不料此时腰间的流云锦竟射出一道白光来,白光刺眼,一击便将黑雾冲散,化作恶魂模样跌倒在地。

    “那是什么东西?”恶魂满目惊骇,捂着胸口骤然空出的一块大惊失色,却仍旧只兀自强撑着站起身来。

    意料的疼痛迟迟不曾来临,再听了恶魂这话,少嬉诧异的睁开双眼,只得见最后一缕白光最后消失在流云锦上。正纳闷着,耳垂上所戴着的落英翎突然发出红光,那红光带热,生生灼痛了少嬉的肌肤。

    “好,就让我看看,那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接二连三被击溃,恶魂已经失了理智,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冲着少嬉袭去。

    只是这次却不待他走近少嬉,天边垂直一道光芒落下,那光正正打在恶魂身上,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不过眨眼已神形俱消。

    此时天边传来一声呼啸,一条足有五丈之长的小金龙在夜空之中徘徊,口中一团烈焰火喷出,登时便将其余趁势欲逃的恶魂悉数烧为灰烬。

    没了痴缠,司命也顾不得旁的,忙收了青锋剑跑到少嬉的身边。待他仔细查看发现少嬉并未受伤,略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趁着眼下左右无人,迅速将掉落在旁的镇魔印收入流云锦中。

    收拾了所有的恶魂,小金龙于天际边徘徊,然下一刻已冲着院落俯冲而下,待将要落地时,却立时化作了一个姿容曼妙的少女。随之另一道光芒紧跟着落在身边,光芒散去,却是另一个模样年轻的男子。

    “少嬉怎么样了?”茶茶化作人形,登时冲到少嬉身边,眼见不过才分离短短一月的人竟成了这副模样,免不得一番担心。

    “不碍事,只是太累了。”司命将虚弱的少嬉抱在怀中,简简一句便算回了茶茶的话。他抬头,目光掠过茶茶落在她身旁的男子身上,略有几分诧异,“你怎么也下凡了?”

    “你以为我想,我那是身不由己。”听了司命的话,男子颇有几分哀怨的要诉尽心中苦楚,可不就是之前在御池畔被茶茶撞到,再生拉硬拽被迫跟着下凡的游奕灵官。

    茶茶抬眸一记冷眼递过去,游奕灵官忙悻悻的住了口,顺便再冲着司命摊了摊手,表示着自己还真不是刻意下凡,而是被人强迫的,奈何却是有苦说不出啊!

    “你们在冥府的事情我也听人说了,怎么才一段时间不见,这丫头就成了这副模样?”游奕灵官也注意到,目光投去的同时,也正巧看见少嬉耳垂上那落英翎最后消失的一缕红光,却并未言说。

    “说来话长。眼下少嬉需要休息,我们先回客栈再说。”说着,司命已经径直抱起了少嬉,大步便往外走。

    回到客栈时已经打过了一更,四人隐了身形回到客栈里,待将少嬉放置在榻上,再掖好被子,三人这才坐在一处低声说话。

    司命将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简而化之的大概说了一下,同时也了解到,此番茶茶下凡又是忤逆了天帝的旨意,顺便还拉上了一个倒霉的连坐,游奕灵官。

    原来他与少嬉在离开前往清平镇前,茶茶随后是去过最初的客栈找寻他们,但是好巧不巧的就错过了。后来他们一直追查恶魂居无定所,茶茶便也一直没能找到他们,也迟迟得不到他们的消息,是以便只得一边找人,一边收拾恶魂。

    说来也是巧了,今夜茶茶与游奕灵官腾云路过小镇上空,见此处阴气骤胜,驻足一看却是有人在此处斗法。原想着是来帮衬一二顺便收了恶魂,却不想竟踏破铁鞋无觅处,几人竟在这种情况之下,阴差阳错地又聚在了一起。

    不禁是一番感慨!

    趁着司命失神,游奕灵官一把拉过他的手,不由分说地便把起脉来。临了,他似生了气,一把将司命的手推开,睨着他阴阳怪气的道:“你还真是厉害,受了三十道火雷刑不好好养着,几次三番的施法擅用灵力,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么?”

    司命自知理亏,也晓得游奕灵官是一番好意,当下便无强辩之词。

    反是茶茶一听便急了,想了想,忙扯着游奕灵官的袖子,急道:“下凡前,帝父不是给了你一颗老君的金丹吗,你赶紧给司命服下,好缓解他的伤势啊。”

    “什么金丹?”司命诧异。

    游奕灵官张了张口正要解释,冷不防却被茶茶抢了先:“帝父感念你不顾生死替我……还有少嬉挡了火雷刑,所以特赐了你老君练就的金丹,好让你能够抓紧时间恢复伤势。”

    茶茶向来是被宠惯了的,假传天帝的旨意,任性胡闹也是常有的事,是以她的话司命并不怎么相信。他似询问般看向游奕灵官,但见游奕灵官颔首,这才信了。

    “你赶紧拿出来吧,快点。”

    茶茶又催促了好几声,游奕灵官这才不紧不慢的将金丹从怀中取了出来。

    此时,屋内传来一声嘤咛,众人耳聪均听见,司命更是下意识地起身要过去,却被游奕灵官一把拉住。

    茶茶已经顾不得旁的奔向了床榻,游奕灵官这才拉着司命低声耳语,顺便再将另一件东西悄悄塞到了司命的手中:“临下凡时遇见了你师傅南极长生大帝,这是他让我代为交给你的东西。”

    司命握着那小小的锦盒久未出声,心头却越发沉重得厉害。

    只听得游奕灵官继而道:“你师傅得知你身负重伤,但碍着此事牵扯两界,他不好随意插手,便托我带来这东西给你。我瞧着倒是比老君给的疗伤金丹还要管用,里头还有你师傅数百年的灵力修为,可助你尽早恢复。”

    “我知道了。谢谢师傅!”

    “你师傅还真是挺疼你的。”游奕灵官拍了拍司命的肩头,有些话不便直言,但愿司命能够明白。

    “司命快来,少嬉醒了。”

    茶茶兴奋的声音传来,司命忙将锦盒好生收入怀中,这才忙不迭地去到床榻边。

    少嬉果然已经醒了,面色已逐渐恢

    复了红润,司命这才略松了口气:“有没有觉得好了一点?”

    少嬉点了点头,略略休息一番,精神已经好了不少,流失的灵力也在慢慢恢复。

    茶茶扶着少嬉坐起身来,她这才看见了站在司命身后的游奕灵官,同样也是一番诧异:“游奕灵官怎么也下凡了?”

    “你俩这说的话都一模一样,听起来似乎很不待见我似的。”游奕灵官指了指少嬉与司命,甚是不满的撇了撇嘴。

    茶茶噗嗤一笑:“你站在云头也不晓得出手帮忙,光顾着看热闹了,还念叨着别人不待见你。换我,我也不待见你。”说着,茶茶便扭过了头去。

    “嗳,小殿下这话说得可真是叫人伤心、伤肝、又伤肺了。我怎的就没有出手相助了,这不是不好抢了小殿下你的风头嘛!”游奕灵官惯是会四两拨千斤的,三言两语的便将这话给轻轻揭了过去,还顺便着将“出手相助”的美名都归拢到了茶茶的身上,着实是堵住了她的嘴。

    不过这话倒是成功让游奕灵官想起来一件事情,他正色般看着少嬉,道:“刚才我好像瞧见你的落英翎散出红光来,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目光都齐刷刷落在少嬉身上,少嬉自己也是一脸茫然,她伸手摸着已经不见余热的落英翎:“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未发生过。而且、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昨晚落英翎好像会生热似的,倒是烫着了我。”

    “生热?那你没被烫伤吧?”司命听闻便下意识地关切起来,态度着急,显然与平常一向稳重的他判若两人。

    眼瞧他这么关心少嬉,茶茶心里恍然间不是个滋味,却只默默垂头不言,玉手暗暗揪着腰间的流苏,但显然是不太高兴了。

    游奕灵官纵观三人,司命对少嬉显而易见的关心,茶茶明晃晃的吃味,以及一脸茫然,浑然不知情爱是何物的少嬉,不禁是暗自里叹了口气。

    他忽咳了一咳,忙打断道:“这个这个,我瞧少嬉仙子才大损了灵力,眼下身子正虚弱着,还是好生将养着为好。”复又看向司命,见他心里眼里就只一个少嬉,竟是看也不看自己,随即便十分暴力地戳了戳他的肩头。

    “那什么,人家姑娘在房里休息,咱两个大老爷们也不好一直在这待着,干脆你陪我去堂下吃个茶,顺便仔细讲讲这些日子你发生的事怎么样?”

    游奕灵官费心打着圆场,但显然司命是并不想跟他一起喝茶,也不想与他聊聊天的,但转念一想,却还是应了。

    正要走,游奕灵官复又住步,回头看向茶茶:“小殿下可要一同下去喝杯茶?”

    茶茶似有犹豫,但抬头一见司命的目光仍旧只落在少嬉身上,心里吃味,下一刻却握住少嬉的手,坚定地摇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在这儿陪着少嬉,和她说说话。”

    “我也好久没有见你了,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你说。”少嬉全然不察旁人的心意,也拉着茶茶满是重逢后的喜悦。

    两个小姑娘已经自顾自的聊了起来,游奕灵官也不好打搅,忙扯着一脸依依不舍的司命出了房间。

第41章 疑惑重重(一)

    此时已经过了寅时,店里业已开了门,收拾着准备开张。

    忽闻下楼声响起,正擦拭着桌沿的店小二抬头望去,正与司命的目光对上,正要热情的打个招呼,转眼却瞧见与他并肩下楼的另一华服男子。

    “这位公子是?”

    小镇本来就不大,客栈更是一个人来人往之地,店小二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将所有人的面貌搜索一番,确定并未见过此人。

    游奕灵官已摇身化了个翩翩公子哥的模样,凭着周身气派倒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闻声,洋洋一笑间,啪的合上手中纸扇,指了指司命:“他的朋友。”

    店小二像是拿不定主意,扭头去看司命神色,见他颔首应了,方才收起疑惑,热情地招呼着二人落座。

    “二位原是熟识,只怪小人眼拙。”闹了个乌龙,店小二忙殷勤的赔着罪,笑言间已倒了两碗清茶分别递到二人面前。

    “不妨事,不妨事。”游奕灵官摆摆手,姿态倒是潇洒至极。

    店小二讪讪一笑,挠挠头道:“不巧,小店还尚未开张,后厨师傅还在厨房里忙活着,这会儿怕是……”

    “无妨,我们不饿。这样吧,先给我们上一壶好茶……记得要最贵的。”游奕灵官温暾一笑,拿着眼风觑了司命一眼,“喏,记他账上。”

    店小二一时不好擅自作主,去看司命,片刻见着他点了头,这才一扬笑脸去备茶了。

    待得店小二一走,偌大的堂里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游奕灵官撇撇嘴,拿着扇柄戳了戳司命手臂:“瞧你那小气样,不就喝你杯茶嘛,我还辛辛苦苦地给你送东西来,也不知道好好犒劳我一下。”

    “没人让你来。”

    游奕灵官瞬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震惊后随即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来。

    司命目光不移,也省得去看他表演,兀自端起那碗只有几分茶味的淡水浅咂一口,继续道:“而且,我没钱。”

    “什么?”游奕灵官几乎是一蹦三尺高。

    这会儿店小二也端着茶正从后厨绕到大堂,见得几乎快跳上桌案的游奕灵官不由得愣了一愣:“公子这是……”

    当场被人看到这失态的模样实在有损英明,游奕灵官心里兀自想着。轻咳了声,理了理衣袍又恣然坐回凳上,全然只将方才之事化作云烟,并不提起。

    店小二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当下也不问了,端着茶水笑呵呵的摆上了桌:“这可是我们小镇里最贵的龙井茶,今年的新茶,味道可好着,二位公子可尝尝。”

    游奕灵官淡淡“唔”了一声,接过倒满茶的杯子,先是放在鼻尖深深一嗅,随后才缓慢地放至唇边浅抿一口,顿时两眼放光,啧啧赞叹:“嗯好茶,好茶啊!”

    店小二顿时心花怒放:“那二位慢聊,小人再去后头瞧瞧,若是有新出笼的包子,必定先给二位端来压压肚子。”

    游奕灵官点点头,眼风觑着店小二转进后厨的身影,扭头便冲着地上连

    连啐了几口:“什么茶啊,又涩又难喝。呸呸呸。”

    司命充耳不闻再加目不斜视,极其淡然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仍旧面无表情。

    “我说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嘞!”游奕灵官瞧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凑近司命用折扇掩唇笑着,微微弯起的一双桃花眼满是揶揄的味道。

    司命放下杯子,闻言这才肯拿眼看他,面上只一如既往的冷漠如霜:“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这会儿倒是装聋作哑起来了。”游奕灵官握着扇柄连连点了桌面几下,似唯恐说出的话落了旁人耳里,便又挪着屁股离得司命近了些。

    司命无动于衷,脸色却比之方才还要沉了几分。

    游奕灵官似浑然不觉,继续道:“九重天上谁不知道小殿下一直心仪你?她那么争强好胜的一个人,每每在你的面前就放低姿态、百般讨好,偏你就无动于衷。”

    游奕灵官忽然正了神色,漫不经心的摇着扇柄:“其实吧,小殿下人其实也还是不错的,长得漂亮不说,身份尊贵也不论,主要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唔……就是脾气不太好了一些,性格急躁了一些,也爱打人了些……但对你是真的没得说啊。”

    他作为天帝跟前的传令官,对茶茶这个小殿下也算是熟悉得很。她仗着天帝的宠爱横行霸道,九重天哪个神仙没有被她捉弄的,偏就只有司命是个例外。

    本来吧,他还以为小殿下只是出于女儿家的情窦初开,再碰上司命这么个万年不消融的老冰块,再满腔的热情也总有冷却的时候。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啊,几百年过去了,这小殿下倒也还是真执着,哪怕中间凭空横了个少嬉出来,也不见她什么时候肯放弃过。

    这不,此次又忤逆天帝的意思硬拽着他一同下界,说是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事,但真正用意如何,彼此的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只无人戳破其中一层透透的薄膜罢了。

    情之一字,果真是害人不浅呐!

    游奕灵官摇摇扇柄,叹一口气,再摇摇头,又叹一口气。

    司命沉默着久未回应,但脸色已在游奕灵官说话间一分一分的沉下去,五指捏着茶杯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良久,他正色般望着游奕灵官,问:“所以,你此番下凡,送东西是其次,来做说客才是首要?”

    司命脸色阴沉,目光更是透着锐利。

    游奕灵官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摆了摆手:“非也非也。只是你这么想我,可就太让人伤心了。”

    司命不理会,转过头去继续喝茶。

    彼此沉默着,堂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游奕灵官颇有几分尴尬的笑了笑,索性坐到司命的身边去,长臂一伸揽住司命肩头:“司命,咱俩做哥们都几千年了,你不是还怀疑我吧?你这样,你对得起我们之间亘古不变的交情么?”

    司命毫不留情扒拉开他的手,未置一词。

    游奕灵官却不恼,仍旧笑嘻嘻地凑了上去:“司命,作为朋友我不得不

    提醒你一句。咱们做小仙的,千万千万别惹大人物,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仔细想想,天帝膝下只有三子一女,其中茶茶小殿下是最受宠的,她对你的心意更是闹得九重天人尽皆知。你是凡人修仙,其中艰辛酸楚你自己最能明白。即便有你师傅南极长生大帝为你做后台,但总要顾及着天帝的颜面不是?”游奕灵官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再想想,天帝那么宠爱女儿,连她把冥府闹得鸡飞狗跳都不忍心苛责一句,要是哪一天小殿下去向天帝请旨赐婚,这道旨……你接是不接?”

    游奕灵官已将话头挑明,他不是不知道司命心中属意的人是谁,但有些时候,总是要择出一个孰轻孰重来。

    司命默然,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

    茶水已冷,更添几分涩味,入到喉中连带着心里也泛起几分苦涩来。

    “我不喜欢她,很早以前就已经对她说过了。”

    就在游奕灵官以为这场谈话会就此无疾而终之时,却冷不防听到了司命的一句回应。他大感震惊,讶道:“你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知道?”

    “在她第一次送东西来星君府,被我拒收的时候。”提起茶壶又再斟了一杯,司命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时间太久,已记不大清了。不过我当时就同她说得明明白白,让她不必在我身上耗费心思,我不会动容。”

    游奕灵官连连咋舌,似不可思议般望着司命。

    不过也奇怪啊,依着小殿下的脾气,被司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居然没将九重天闹得天翻地覆,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那小殿下说了什么?”

    吹了吹自杯中氤氲升起的热气,司命淡然道:“不记得了。”

    “她竟然一反常态,没有对你发难?”

    “那是她的事,与我无甚干系。”

    极是冷漠的一句话,当真是硬生生地将少女的一颗真心弃如敝履,再顺便着狠狠地踩上几脚,再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拂一拂衣袖,不带走一点儿尘埃。

    游奕灵官连连咋舌,不经意间挪挪屁股,坐得离司命远了一些。

    司命瞥他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游奕灵官低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茶杯:“我瞧你对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这么绝情,我怕哪天惹到你,你会顺手把我也给扔出去。”

    “或许有这个可能。”司命忍俊不禁,揶揄道。

    游奕灵官作势要打他,举起了手,但又一想,倘若打不过再反被教训一顿岂不是更加丢脸?算了算了,都已经忍受了几千年了,再难听的他都听过,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喝茶喝茶。”当即一扫阴霾,游奕灵官殷勤的端起茶壶给司命斟了一杯茶。他正喝了一口,恍然想到什么,竟冷不防呛了口水。

    司命嫌恶地瞥他一眼,默默拉开了一点距离。

    游奕灵官浑然不觉,却想到一事不禁大感奇怪:“司命,你有没有觉得,少嬉她……有点奇怪?”

第42章 疑惑重重(二)

    “她很好。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司命一句话堵回去,烦闷地仰头喝尽一杯茶,心里却隐隐生出些奇怪的芽头来。

    “那丫头虽然还没有过千年劫,但都已经九百多岁了,照道理应该懂得情为何物了,怎么就还像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竟一点没变?”游奕灵官搔搔头,满脸困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小殿下只比少嬉长三百岁,可她却早知道‘情’是什么东西,偏偏那丫头就一点儿也不明白。难道,你就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地方奇怪吗?”游奕灵官好奇心顿起,他拿眼去瞧司命神色,对方虽不即刻应答,但这么多年的好友了,他又岂会不晓得这是司命也同样犯疑惑的表情。

    于此事上他是旁观者,所以有些东西才更加看得通透许多。茶茶喜欢司命九重天神仙皆知,司命喜欢少嬉也是不做隐藏,偏偏只有一个少嬉夹在其间不表态度。到底是不想伤害另一个人,所以装傻充愣?还是……她或许根本就不明白“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倘若是前者,除非三人中有一人率先打破这层薄膜,否则终其一生恐怕都只是浑浑噩噩,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结果来。若是后者……游奕灵官深深望着司命,忽然有了几分同情。

    “其实这事我也疑惑过。”片刻,司命温暾着开了口。

    “哦?”

    “这段时间我与她一直朝夕相处,我对她的心意连旁人都看得清楚,可她就是看不明白。起初我还以为是她不肯接受我的心意,可久而久之我却发现,于情爱一事上,她似乎根本就不明白,不懂得我对她的心意,并非仅仅只是出于朋友之谊……”

    他与少嬉认识的时间不比茶茶与她认识的时间少,从前或可以为是她年幼,身边也无可以启蒙之人,所以不明白也情有可原。可这段时间在凡间看到的还少吗,他做得又还不够明显吗,怎么她就是看不出呢?

    司命忽然有些烦躁,五指捏着茶杯几欲握碎,他实在想不透这其中的关节所在。

    “你也别太在意了,不懂可以慢慢让她懂,来日方长嘛。”游奕灵官笑笑,伸手搭上司命的肩膀,“等解决了你们在凡间的糟心事后,我回去查查《天书宝卷》,或许能从里头找出些解决办法来。”

    “你的意思,是觉得这事蹊跷?”司命猛地抬头看他,刨根问底的目光瞧得游奕灵官汗毛顿起,连忙摆手撇清关系。

    “我可没这个意思啊,你别断章取义。”

    司命叹息一声,便不再问了。

    店小二端上一碟子刚出笼的香喷喷的包子来,适逢另有食客进店,便顾不着同他们说话,忙招呼去了。

    游奕灵官随后抓起一个包子来咬了一口,眼中立刻精光大盛:“嗯好吃啊。要不你也尝尝。”

    司命顺手接过,刚出笼的包子香味正盛,他凝着包子许久,笑笑道:“她也爱吃,每次都要吃七八个。”

    游奕灵官自是知道这个“她”是谁,不禁撇了撇嘴,再狠狠咬下一大口,包得嘴巴鼓鼓的。

    似想起一事,游奕灵官嚼着包子,漫不经心的问:“少嬉耳垂上戴的倒是挺别致的,像根羽毛。只是别的姑娘都戴两个,为何她只有一个?”

    “那是用翎鸟的羽毛做的,是非言上神送她的生辰礼物,原本就只有一个,唤作落英翎。”司命咬上一口包子,也顺口解释了一番。

    游奕灵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怎么还会发光?还是红色的光。”

    “发光?”司命诧异,“我从未见过落英翎会发光。”

    “是吗?可我不会看错的啊。就昨天晚上,难道你没看见?”

    司命认真想想,昨晚他担心着少嬉的安危,却被恶魂缠得难以脱身,何况现场如此混乱,他着实是没有注意到落英翎是否会发光一事。倒是有一件事情,却很奇怪。

    司命神色凝重,游奕灵官蹙了蹙眉,拿着扇柄戳一戳他手臂:“哎哎哎,我就随口一问,你怎么又是这副表情。怪叫人得慌!”

    “你说的红光我没有看见,但是我却看见了一道白色的光。”

    那光从少嬉腰间的流云锦中射出来,灵力很强,直接就将恶魂击倒在地。后来,才是出于游奕灵官的出手相救。

    “什么白光?那是什么东西?”游奕灵官一个包子下肚,再顺手抓起一个咀嚼起来。

    司命看看游奕灵官,似在盘算着那件事情是否应该告诉他,想了片刻,终还是没有隐瞒。

    “其实,少嬉之前在冥府的时候偶拾了颗珠子,那珠子看似寻常,可待我捏碎外壳之后,里头竟然是消失已久的鲛珠。”

    游奕灵官一口包子哽在喉间,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憋得满脸通红:“你说……说什么?鲛……鲛珠?”

    司命颔首,不紧不慢地替他倒上一杯茶。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一杯茶猛灌下肚,压在喉间的那口包子刚一咽下,游奕灵官便压制不住声音拍桌而起。这一吼立时便引得周遭人侧目注视,眼见着成了全场焦点,这才不得不尴尬地坐了回去。

    “你又没问我。”司命答得坦然。

    游奕灵官登时气结,再看面前的一盘香喷喷的包子都顿觉索然无味。

    似觉他的态度实在过于反常了些,司命由不得问道:“不过是粒鲛珠罢了,也值得你这么大反应。”

    “你知道鲛珠是什么吗?”

    “鲛人所泣泪珠,化为鲛珠。”

    “那是……那是鲛人族公主的眼泪。”游奕灵官望望四周,见无人注意到此处,他方凑近司命低声耳语,“四万年前魔族兴战,首战便是南海。南海死伤惨重,居于南海深处的鲛人一族更是从此绝迹。我听说当年非言上神出面调停,曾与魔君达成共识,令休战的其中一条便是鲛珠。鲛人族已经绝迹,四万年来都不曾有鲛珠出现,你老实告诉我,这枚鲛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游奕灵官的话字字句句震响在耳边,司命脑袋嗡嗡嗡的,但也多少听出了一些端倪。

    他神色凝重,半晌才道:“的确是少嬉在冥府偶然拾得。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后来鲛珠的主人曾找到少嬉,只是当时少嬉并没有还给他。”

    “鲛珠的主人……”游奕灵官喃喃,骤然一惊,“是魔君。”

    司命沉默,不置可否。

    游奕灵官顿时如泄了气般颓坐着,面色几近苍白,似预见了什么不好的后果,良久没有再说话。

    司命亦瞧出了端倪,只是四万年前他还尚未成仙,当时神魔大战的情况虽然也在之后偶尔听人谈论过,但具体如何,已经无从考究。至于有关那枚鲛珠的传闻,除了只言片语,他并不知道里面的内情。

    九重天早有规定,当年之事不允再提。游奕灵官虽然也是个爱八卦碎嘴的,但四万年前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也从不多嘴,但眼瞧着眼下这反应,似乎倒是比他知道不少。

    “到底怎么回事?”

    游奕灵官缓过神来,他看看司命,复又叹一口气:“具体的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不知在哪本书册上看见过。据说八荒四海里最后一枚鲛珠,就是南海鲛人族公主死前流下的最后一滴泪,后来被非言上神当作换六界和平的条件之一给了魔君。除了魔君手上的那枚,世间再无鲛珠。”

    “其实,我还听过一个传闻,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游奕灵官支支吾吾,似在犹豫着这事该不该说出来。

    “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别大喘气。”司命自来沉稳,也不太关心旁的事情,只此事牵扯着少嬉,他方才耐着性子陪游奕灵官说了这些。但见他支支吾吾的也不爽快,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游奕灵官觑他一眼,这才低声道:“我听说,这鲛珠里似乎养着什么人的魂魄。”

    司命身子一僵,讷讷道:“什么人的魂魄?”

    “这我哪儿知道啊。”游奕灵官耸耸肩,忽然一转性子,方才还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这会儿倒是抓起包子又吃得津津有味起来。

    司命却没他那么想得开,脸色益发的沉了下来。

    游奕灵官大口咬着包子,含糊不清的道:“不过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也没个真凭实据的。再说了,那魔君是什么人,活得比天帝都要久呢,八荒四海也就一个非言上神能与他比肩。要是,要是有连他都救不活的人,那怕真是活不成了。嗝”

    一声悠扬的嗝传来,游奕灵官拍拍肚子算是吃饱了,再看桌上,除了司命碗里只咬了一口的包子外,一盘包子再加三碟小菜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

    “不管只是个普通的珠子也好,还是里头养着什么人的魂魄也罢,这总归是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趁早给脱了手。要是那魔君找上门来索要,弄不好又得旧事重演……”游奕灵官不知从哪儿幻化出个牙签子正剔着牙,突然陡一激灵,连连冲着地上啐了几口,“呸呸呸,乌鸦嘴。不当真的啊。”

    司命沉思良久,不知为何,他却总觉得游奕灵官所言或许并无虚假。可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年交换的条件又是什么?

    鲛珠。

    魂魄。

    还真是一个谜!

第43章 芦苇夜谈(一)

    在堂下用过朝饭回到客房时,隔着一扇木门都清晰可闻里头的欢声笑语。可待他们推门入内,屋里的声音也瞬间戛然而止。

    少嬉半躺在榻上,面色已经渐转红润。她仰头看向踱步入内的两人,唇边扬起的弧度尤未散去:“已经用过朝饭了?”

    司命并游奕灵官相视一眼,均点了头。

    “身体好点没有?我们该走了。”司命踱步至榻前,细细瞧着少嬉的脸色。

    “走?”茶茶闻声不禁讶异,“可是我与游奕灵官昨晚才到。而且,而且少嬉才刚醒过来,灵力还没有恢复,为什么不多休息两天,反而要那么着急走?”

    “这可得问小殿下你啊。”游奕灵官转动着手中的一柄折扇走上前来,手腕一转,虚指了指茶茶的方向。

    “我?”茶茶指着自己,满面困惑。

    “昨晚你现真身的事忘了?哎哟,好长的一条小金龙啊!在漆黑一片的夜里,那叫一个金灿灿,晃眼得厉害哟。”游奕灵官啧啧叹道,临了不忘觑着眼风望向茶茶。

    茶茶起初疑惑,但乍一想起昨晚情急之下曾现出真身,不禁是尴尬地摸摸鼻头,脸微微红着低垂下头去。游奕灵官顿觉心情大好,这些日子被迫颠沛流离的阴郁也登时一扫而空。

    昨夜少嬉强行使用了镇魔印灵力大亏,还没见到变回真身的茶茶已先一步晕了过去。是以,此刻听着他们说起昨晚的事来,少不得是一头的雾水。

    司命无暇去顾游奕灵官怎么调侃茶茶,他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两根修长白净的手指搭上少嬉的皓腕,须臾,方收了手:“气息已经平稳,灵力也在慢慢恢复。你可觉得好了一点?能不能走?”

    “我觉得好了很多了。但昨晚的事,是有很多人看见吗?”

    “不太清楚,只是刚刚在堂下的时候,无意听旁边的人说的。说是昨晚深夜,伴随着一声龙啸,夜空顶上出现了一条金龙盘旋。”司命如是道,眼风不经意间扫了眼茶茶,“但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小镇的人都会知道。我想此地终究不是久留之所,还是趁早离开,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啊,再不走,我们这两个突然造访的陌生脸孔,很快就会成为凡人议论的对象咯。”游奕灵官拿着下巴指了指茶茶,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茶茶哼了哼,扬手作势就要打下去。游奕灵官嘿嘿一笑,一溜烟跑出了房间没了影。

    待草草收拾一番后,众人退了房。游奕灵官于掌柜的面前慷慨地落下一锭金子,迎着众人惊异的目光,潇潇洒洒地出了客栈。

    离了繁华热闹的小镇,四人在百里外的一间茅草屋落了脚。夜已深,简陋的草屋中生起了篝火,明艳的光芒映照在脸颊上,跟着四周都暖和了起来。

    茶茶拿着一截树枝,百无聊赖地在积灰甚厚的地面画着图案,单手支颐,还时不时发出几声哀叹来。

    司命无暇理会,只专心地往篝火中添着柴火,对火堆里时不时发出的几声“噼啪”声充耳不闻,不知想着什么走了神。

    少嬉正无聊着,也拿了一截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正百无聊赖时,一个物什忽地兜头落下,她一惊,手忙脚乱的接住了,借着火堆的光芒细看,原是

    一个桃子。她抬头,游奕灵官正怀抱着一堆桃子冲着她嘿嘿一笑。

    将刚从隔壁山头摘来的果子分给了其余人,游奕灵官挨着司命坐下,也不讲究,略胡乱擦了擦,便大口咬了果子一口,还连连啧啧出声。

    茶茶十分嫌恶地瞥他一眼,撇撇嘴,起身走了出去。

    少嬉忙唤她:“你去哪儿?”

    “闷得慌,我出去走走。”茶茶头也不回,摆了摆手,已只身走入了夜色中。

    游奕灵官使劲儿咽下包了满口的果肉,手肘戳了戳司命:“哎哎哎,快跟过去看看呀,别出什么事。”

    司命懒得理会,被骚扰的烦了,只没好气的回了句:“你怎么不去?”

    “我可不去。她那脾气,指不定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不由分说地揍我一顿。”游奕灵官心有余悸,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去,不去。”

    少嬉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还是我去看看吧。”说着,已经大步追了出去。

    “你小心点!”望着夜色中消失的倩影,司命不放心地叮嘱了声。

    “啧啧啧啧啧啧……”

    身后,游奕灵官连连啧啧声响起,司命回过头,面上的担忧已瞬间换成了满脸的不悦,沉着脸色凝着他。

    “偏心啊,这偏得也太离谱了。”游奕灵官咬了口果子,再一脸怜悯地望向屋外,“小殿下真可怜。”

    夜深露重,山林间的湿气较着小镇里重了许多。茶茶沿着小径往前走,穿过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沾了一身的水汽,紧紧贴着肌肤,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在屋里烤火,你出来做什么?”少嬉紧跟着走上前来,将手中桃子一分为二,一半递给了茶茶,“还挺甜的,要不要尝尝?”

    茶茶回头睨她一眼,伸手将那半边桃子接过,只握在手中迟迟没有咬上一口。

    少嬉已囫囵着将那半边桃子消灭干净,顺便就着袖口擦了擦嘴,平时学的仪态早已抛在了九霄云外。

    “少嬉。”

    “嗯?”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啊!?”茶茶仰起头,顶上繁星点点,正散着璀璨的熠熠光辉。可眼中有些酸酸涩涩的,她忍了好久,才总算是没在少嬉面前失了姿态。

    “谁?”

    “他。”

    “他是谁?”少嬉望着茶茶,却只能瞧见她的半边侧颜,沐浴着暖黄的月光,越发的显得精致漂亮。

    茶茶没有再回答,只固执地仰头望着夜空,也不知瞧着什么出了神,余下满腔的苦涩。

    少嬉不明所以,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听见一个回答。她也学着茶茶的模样仰头看着天空,可除了皎月与繁星,夜空黑漆漆的,再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彼此好一会儿沉默,只听得芦苇荡中有蝈蝈声响着,一声接着一声,很快绵延了一片,实有几分扰人清闲。

    夜风凉凉吹过,吹干了眼眶里的湿润,吹散了满腔的惆怅,也唤醒了几分清醒的神志。茶茶垂下头,脖子酸得厉害,可看向少嬉的眸光却是清明澄澈。

    感觉有一道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脸上,少嬉回过头,正好对上茶茶投来的视线,她茫然问:“怎、怎么了?”

    “少嬉,我们是好朋友,是不是?”须臾,茶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少嬉正诧异着,却扬唇坚定地回答:“当然了。我们几百年的交情了,那怎么能是虚的。”

    “是啊,我一直都是这么告诫自己的。我们是好朋友,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分一半给你。吃的、穿的、用的,甚至是帝父赐的法器我都愿意同你分享。可是少嬉,有一件我不能,也不愿意。”茶茶默默垂下头,收回视线的刹那,眸底尽显一片晦暗。

    少嬉怔怔愣在当地,她不明白茶茶所言究竟是何意,她也从未见过茶茶有如此失意、落寞的神情。在她的心中,茶茶是骄傲的,是能站在顶端睥睨一切,发出万丈光芒的女子,她不该是这样的。

    “茶茶……”少嬉躇踌着上前,素手顿在半空犹豫了片刻,最后坚定地揽过茶茶的玉肩,笑得没心没肺,“我们可是朋友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分享的。唔,如果是你宝贵的东西,即使我也喜欢,我都是不会去和你抢的。”

    因为珍惜这个朋友,所以没有什么是比茶茶这个人还要珍贵的。

    茶茶摇头,突然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少嬉:“少嬉,你喜欢司命吗?”

    少嬉被看得一怔,搭在茶茶肩头的手缓缓下落:“喜、喜欢啊。”

    “不,你不懂,不明白我的真正意思。”茶茶定定看着少嬉,少见的认真起来,“你说的是喜欢。你可以喜欢很多人,喜欢你师傅,喜欢栖梧上神,喜欢司命,喜欢我,甚至可以喜欢游奕灵官,可那不是爱。那不是爱少嬉。”

    少嬉怔怔,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明明一起长大,我也只是比你大了三百岁而已,可我总感觉……总感觉你有很多事情都不懂。”茶茶有些心烦意乱,“我们曾一起偷偷下过凡间,观察过凡间夫妻的相处;曾一起偷偷看凡间的话本子,高谈阔论里面的爱恨情仇;我也给你讲过九重天有仙娥私配凡人,却被剔了仙骨的故事。你什么都看得明白,看得清楚,可是少嬉,你为什么就偏偏不懂‘情’之一字呢?”

    茶茶一番没有首尾的话震得少嬉发懵,久久愣在原地,只任着那些话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回响,却是很可惜,她竟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比如情,比如爱。

    她可以同茶茶凑在一处偷看话本子的时候随意评价戏中的男女主,对于那些爱而不得最后殉情的可怜人,除了发出一声唏嘘外,却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就一定要死在一处,好好活着难道不行吗?

    栖梧曾对她说,情是糖,可以让人心里生暖,比吃了蜜饯还要甜滋滋的;可爱却是毒,那是比黄连还要苦,比砒/霜还要毒的东西,它可以叫人生不如死,也可以叫人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得没有了自我。

    栖梧讲起这些的时候眉头紧蹙,却在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时候微微一笑,他说:“幸好你不懂。”

    栖梧会摸着她的发顶,笑得狡黠的说上一句:“缺了一根筋,果然是活得比别人开心许多。”

    因为缺了一根筋,所以不懂。

    因为不懂,所以才会开心。

第44章 芦苇夜谈(二)

    “算了。我们出来得够久了,该回去了,别让他们等急了。”

    天边夜色更深沉了些,茶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浅叹,不再奢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回答,匆匆结束了只属于自己一人的独角戏。

    要回茅草屋,需得再次穿过那篇芦苇荡。

    茶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柔软的泥土地上,芦苇上凝结的水珠落在衣衫上、发丝上,晶晶亮亮,宛比水晶更加耀眼璀璨。

    “少嬉!”茶茶停下脚步,忽然转身望着仍驻足在原地的少嬉,樱唇微微上扬,“如果有一天你能明白了我今晚对你说的话,你要记得,我们一直一直一直都是好朋友,永远都不会改变。”

    茶茶不断强调,忽扫阴霾,银铃的笑声压过一片恼人的蝈蝈声,远比林中雀鸟更加悦耳。

    “什么意思?”少嬉挠挠头,遥遥望着身处芦苇丛中几乎被遮没了半个身子的茶茶,忽地也跟着笑了起来,提步追了上去。

    两个女孩子欢欢喜喜、有说有笑地往草屋处走,方才还略显得沉重的话题恍然不曾说过,反倒是抢着那仅剩的半个果子追逐打闹。

    草屋前,一个身影隐在夜色中来回踱步。茶茶率先见了,拉着少嬉凭着月光细看那人:“那人是不是司命?”

    少嬉止了嬉闹声,也跟着眯眼打量了起来:“什么呀,那就是司命。司命!”少嬉扬着手冲那身影喊着,欢欢喜喜地跑了过去,茶茶亦紧随其后。

    忽闻声响,那人回过头来,长身而立,可不正是司命!

    “司命,你怎么也出来了?”少嬉停在司命正方两步前。

    司命左顾右盼,却支支吾吾不曾应答。

    少嬉正纳闷,见了走近的茶茶,恍然明白过来:“哦,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们,所以才在这里等着我们的。”

    “是,是。”司命点点头,不自在的笑了笑。

    茶茶大步走来,只瞥一眼司命,便径直略过他往前方草屋的方向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茶茶于空气中似嗅到了什么,不禁蹙了眉头:“什么味道?”

    “有味道吗?”少嬉一愣,吸了口气使劲儿闻了闻。

    窥见茶茶、少嬉似发现了什么,司命忽然脸色一沉,垂下的掌心中渐渐凝聚一团黑气,趁少嬉不备,一掌击在她后背,强大的魔气直将少嬉打飞好远,重重落地。

    “少嬉!”

    茶茶一声惊呼,她刚分心看了眼少嬉的方向,那方“司命”已再次凝聚掌心黑气朝她袭来。茶茶身形一转堪堪避过,手腕一动,银蛟鞭已赫然出现在手中。

    长鞭一起一落带起尘土飞扬,在湿润的地上留下一道不浅的鞭痕,奈何却次次落空,每每只与“司命”差之毫厘便被其躲过。

    茶茶气恼万分,又分心着少嬉的伤势,出招之际未免急躁了些。“司命”瞧准空隙,一个闪身近至茶茶跟前,在她始料未及之时,五指指尖突现锐利尖指,对着茶茶便袭了过去,既快且狠。

    那五指抓向茶茶,临近身前却恍然划过一道屏障,竟震得尖锐五指齐齐

    断裂。“司命”忍着手上剧痛,不可置信的望着茶茶:“那是什么东西?”

    “鲛丝天衣。”茶茶随手掸了掸干净的衣裙,一脸桀骜,“没听过吗?真是孤陋寡闻。”

    “司命”脸色骤变,见对付茶茶不成,心生一计,忽掉转方向直冲少嬉而去。

    “少嬉小心!”

    茶茶一声惊呼,还不待她上前阻止,只见天边垂直一道蓝光稳稳打在“司命”身上,顿时掀起周遭一片尘土飞扬。那人被击飞好远,待得重重落地之时,那人哪是司命,竟是先前曾与司命有过交手的赤狼。

    栖梧凭空而现,手中一柄折扇横空一劈,赤狼见讨不得好,当即施法遁影了身形。

    眼见赤狼逃走,栖梧倒并未穷追,手腕一转,折扇顷刻消失在掌心中。他蹲下身去查看少嬉的伤势,两指搭上少嬉皓腕,须臾后略松了口气,一把将已经晕过去的少嬉打横抱起。

    这里离草屋不算远,听见声响,司命与游奕灵官也匆匆赶了过来。他们并未发现赤狼的踪迹,却是瞧见了正欲抱走少嬉的栖梧。

    司命忙出声阻拦:“上神请留步。”

    栖梧顿步,缓缓转身,眉宇之间戾气骤升,睨着司命的目光也带不善:“怎么,你还想阻拦我?”

    “小仙不敢。只是,只是不知道少嬉伤势怎么样了,不如还是将她先抱到草屋里,我这儿正好还有一些疗伤的灵药。”

    “是啊是啊,还是先治伤要紧,治伤要紧。”眼瞧着司命手足无措的模样,游奕灵官也只能帮忙打着哈哈。

    “不必了。少嬉是逍遥涧的人,她受了伤,我自会带她回去医治,还是不劳烦了。”栖梧沉着脸色,再不肯听司命多说一句,一捏诀,已带着少嬉腾云而去。

    茫茫夜色,徒留无措的三人面面相觑。

    那晚后发生了何事少嬉再无印象,只醒来后睁眼见得的第一幕,却是逍遥涧自己的闺房中那方嫩黄纱帐。脑袋还有些晕晕沉沉,身子也乏得厉害,少嬉坐起身来,按着颇有几分沉重的脑袋仔细回忆。

    “醒了。”

    忽有一道声音打断了思绪,少嬉下意识扭头,便见栖梧已径直入了房中,正斜眼睨着她笑。

    少嬉掀开被子,草草穿上鞋:“我怎么回来了?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唔,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栖梧卖了个关子,将手中的药碗搁在桌上,也顺势拉过身旁的凳子坐下,“先过来把药喝了,我慢慢告诉你。”

    少嬉应了声,听话地过去坐下,再端过面前的药碗,吹了吹,小小喝上一口。

    栖梧甚是满意,惬意地摇着扇柄:“是这样的。我呢,是前两天回来的,本来是想看看你修习术法修习得如何了,顺便考考你。好家伙,你居然不在。”

    少嬉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几乎将整张脸埋进药碗中。

    她居然忘了,栖梧走时是布置了功课的,但她却悄悄的跟着茶茶去了凡间,不仅如此还闯了大祸。早知道会旧事重提,她就不该多嘴问这些的。

    这下好了,

    肯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瞧着少嬉真是一脸心虚地模样,栖梧一时心情大好,清了清嗓子,又道:“听说你闯了祸,照理说,我是应该出面替你解决的,但你又知道我这个人吧,修的是逍遥道,早已不过问尘世之事。”

    “那你就可以不管我了吗?”少嬉重重搁下药碗,幽怨的瞪着他,“你就不怕师傅回来会跟你算账么?”

    “我、我……唉,你做错了事,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了。”栖梧一时语塞,捏着扇柄使劲儿摇了摇,“本来呢,是想给你个教训,打算过两天就去凡间找你的。谁知道昨夜我正睡得正香,忽然就听到有女孩子哭泣的声音,吓得我啊,立刻就惊醒了。”

    “然后呢?”

    “然后我醒来一看吧,就看见一个女孩子模样十分狼狈地扑倒在我的榻前,哭得那是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小脸花的,啧啧啧……鼻涕都流得老长了。”栖梧边说边拿余光与瞧少嬉,一边还连连匝声,俨然一副颇为嫌弃的模样。

    少嬉想了想,抬头看他:“你……是在说我?”

    “可不就是你。”栖梧一拍大腿,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昨晚你就扑在我的榻前,扯着我的衣袍让我帮你。说你自己闯了大祸了啊,解决不了啊,还说什么……哦对了,你还承诺,说我这次要是帮了你,以后你哪怕为奴为婢都要伺候我,给我端茶倒水,给我捏肩捶腿,把我伺候得好好的,嘿嘿嘿……“

    栖梧越说越得劲,脸上笑容璀璨成花,却不见少嬉愈渐暗沉下的脸上。直到一道暖流兜头倒下,那滔滔不绝的声音立时戛然而止。

    “少嬉”

    一声咆哮震破天惊,栖梧伸手取下罩在头顶的药碗,冲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几乎暴跳如雷。

    “你这个死丫头,我我我一听说你在冥府出了事,我二话不说就跑去冥府找你,还豁出了面子替你跟冥帝求情,我我、我还满人间的到处找你,替你收拾恶魂,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啊?”栖梧胡乱抹一把脸上横流的药汁,一把将折扇掷在地上,气得跳脚。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为了找你我都两个多月没睡觉了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抱你回来可把我累坏了,我还给你熬夜煎药,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一片良苦用心的?”

    “枉我一个上神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为了你我都瘦了一整圈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呢?”

    底下是栖梧声嘶力竭的征讨声,少嬉却已然一跃上了梧桐树,坐在一截粗壮的枝桠上,两只玉足一晃一荡,看着暴跳如雷的栖梧掩唇笑出声来。

    “谁让你刚才口出胡言编排我来着。”少嬉朝他吐了吐舌头,一脸俏皮。

    栖梧登时气结,强忍着要把她拖下来暴揍一顿的冲动:“我不就随便开了个玩笑嘛,你至于把一碗药都倒在我头上吗?”

    少嬉努努嘴,偏过头不去理他。

    “好,好,很好。”栖梧咬牙切齿,“从现在开始,你给我罚抄六千篇小字,不抄完不许离开逍遥涧”

第45章 作祟(一)

    那天之后栖梧便在逍遥涧外布下了结界,外人进不来,自然,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自从被带回逍遥涧后,少嬉便再也没有见过司命与茶茶,就连冥界也未来人追究恶魂一事。似乎,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闯下大祸之前,而不久之前经历的种种,又恍似黄粱一梦,如今梦醒,便都不存在了。

    那日后,栖梧似有意留在逍遥涧中,竟难得的没有再抛下少嬉一人独自去外逍遥。但每日同少嬉斗嘴耍乐,日子也不算过得太过无趣。

    少嬉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每日都缠着栖梧问恶魂的事情,栖梧总是三缄其口,各种搪塞。直到有一日少嬉拿了栖梧最宝贝的“竹冽”以做要挟,栖梧这才不得不妥协。

    原来,恶灵渊的事情一出后,冥帝便早已派人前去九重天,不算兴师问罪,但也将在冥界发生之事原原本本的述清。天帝当即派出天将下凡捉拿恶魂,再亲自向冥帝赔了罪。冥帝看重面子,更不想因此事累及冥界安生,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大事化小。

    因着这事是少嬉惹出来的,逍遥涧总要给冥界一个交待。是以,栖梧亲自去了一趟冥界,以自身修为加固了恶灵渊结界的封印,算是替少嬉补过,冥帝这才没有追究。

    少嬉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思及另一件事,却是不禁在暗自里替自己抹了把汗。

    那日栖梧胡言乱语一通,她一气之下将药碗盖在了栖梧头上,药汁洒了栖梧一身,为此,她被罚了六千篇小字。此刻,仍还在苦兮兮地认真抄着。

    窗棂支开了半晌,有仙鹤一两只落在窗前,踱步了几回,又展翅飞去。

    少嬉提笔写着,手腕已经酸麻不堪,直到最后一字落下,她方长长舒了口气。放下笔,略略活动活动手腕。

    “哎哎哎,别偷懒啊。”栖梧适时走来,扇柄敲了敲桌面。

    “我都抄了三日了,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啊,我写得手都快断了。”少嬉转动着手腕,可怜兮兮的望着栖梧,企盼他能怜惜一些。

    栖梧嘿嘿一笑,正在少嬉暗喜有戏之时,岂料他又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不行。赶紧写,写不完不许休息。”

    “你怎么这样,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少嬉忿忿,趴在桌上满面不悦。

    “我不懂怜香惜玉?”栖梧瞪大了眼,“我倒是问问你,你犯了错,是谁替你善后的?是谁辛辛苦苦抱你回来的?是谁连休息都没有休息一下熬夜替你煎药的?又是谁不知好歹将一碗药倒在我头上的?还好意思说我,你真该检讨检讨你自己。”

    少嬉撅着嘴,不置一词。

    栖梧越说越生气,心底一簇小火苗越烧越旺。他使劲摇着扇柄,才勉强令自己舒服了些。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后来我也道歉了呀。”少嬉直起身,试探般扯了扯栖梧的衣袍,“栖梧,你放我出去吧,我好想茶茶。也不知道出了这件事情,她有没有受罚。”

    栖梧冷哼一声:“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抄不完这六千篇,你哪儿也不许去。”

    “你怎么这样啊!六千篇,我得抄到何年何月啊!”望向桌面叠得整齐的一沓纸,整整三天她也才抄了不过百余篇,六千篇,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是

    个头。

    栖梧才不理她,摇着扇柄已出了房间。

    后来的日子栖梧果然是寸步不离地监试着她,连想要偷个懒都不成。

    少嬉起初还认真一些,后来日复一日也烦了,想着遥遥无期的一个任务,索性更加懒散起来。写两字,趴在桌上看看外面,或是逗逗展翅的仙鹤,总归是在混着时间。

    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少嬉一天比一天觉得乏力,一天比一天觉得困倦,懒洋洋的也提不起什么精神,人也隐隐的瘦了一圈。起初栖梧还以为她是在偷懒耍滑,除了适时捏着扇柄往她头上敲一记以作惩戒,倒也并未在意,直到有一日……

    逍遥涧已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水汽氤氲包围着整座山涧,雨水打在屋顶,再顺着屋檐滴滴嗒嗒地落在地面。

    少嬉提笔写了两字,一时头晕眼花,勉强撑了一撑,却越发的视不清物,写了一字也歪歪扭扭的实在难看。

    “栖梧,”笔从手中滑落,少嬉越发的觉得不对劲,回头看向正倚着竹榻看书的栖梧。

    “怎么了?”栖梧头也不抬,剥了颗瓜子,再随手将瓜子皮丢掉,道,“是不是又想偷懒了?”

    “我、我不太舒服。”

    “又来这招,已经没用了。”

    少嬉张了张口,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身子愈渐无力,少嬉强撑着桌面勉强站起身来,刚迈出一步,摇摇晃晃间险些跌倒,忙撑着桌角方稳住身形。

    “栖……栖梧……”

    栖梧正斜倚在榻上翻着手中书籍,忽听“嘭”一声,他心中警铃大作,目光顺着那声源处看去,当下丢了手中书籍,一闪身,人已到了少嬉身旁。

    “少嬉。”栖梧慌忙将倒地的少嬉揽在怀中,低首见她面色苍白一片,一颗心不由得忐忑难安。

    当下抱着少嬉去到榻边,栖梧小心将少嬉安置在榻上,伸手把过她的皓腕,不由得变了脸色:“怎么回事,少嬉的灵力竟然失了十之有九?”

    前些日子被赤狼偷袭所伤已经好全,这些时日他也常常弄些滋补养身的汤药给少嬉。照理说,少嬉的身体应该是一天比一天好才是,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几乎失了全部灵力?

    栖梧蹙眉思忖,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起初他还以为是少嬉故意为偷懒找的借口,没想到是真的病了。不过这丫头也是真傻,明明是真的不舒服竟然还要强撑,她该知道他是口是心非,不是故意为难的。

    当下栖梧也心急如焚起来,勉强定了心神,单手捏了个诀,一团蓝色光晕将少嬉紧紧包裹。栖梧闭目凝神,恍然探息到少嬉身上一丝不属于她的气息。睁目,探手取过少嬉腰间的流云锦。

    流云锦内有不属于少嬉的异样气息,但这股气息实在熟悉,哪怕相隔整整四万年,栖梧也是再为清楚不过。他两指探入流云锦中,从中摸索一番,准确找到那气息来源鲛珠。

    ***

    十阴山位于极北之处,那里常年隐于黑夜之下,终年不见阳光,乃魔界之人盘桓之地。

    栖梧带着鲛珠直往十阴山而去。他甫一落地,魔界将军赤狼已带了七八个魔军候在入口之处,对着栖梧虚虚拱手:“上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

    恕罪。”

    栖梧冷哼,负手背过身去:“叫你们魔君出来。”

    “魔君政事繁杂,我等不敢擅扰。”赤狼裂了裂嘴角,显见得是敷衍,“十阴山已近四万年没有神仙踏足,不知上神此番来此,可是特意来找我家君上叙旧的?”

    “上次你伤了少嬉,那笔帐还没有跟你算个清楚明白,你还敢拦我?也罢也罢,本上神先收拾了你,再去找你们魔君也不迟。”言毕,栖梧已亮出了手中折扇。

    那柄扇既是消遣时所用,亦是栖梧随身兵器。扇是普通物件,只里头困着一上古神蛟的灵识。

    数万年前西海有蛟作祟,掀起惊涛骇浪犯下重重罪孽。栖梧正巧路过,眼见人间生灵涂炭,遂与那蛟大战几日几夜,最后虽身负重伤,但却成功击杀了恶蛟。恶蛟身体被毁,灵识却不灭,唯恐其卷土重来酿成更大灾祸,栖梧遂将其灵识封印于随身折扇之上。历经几万载,恶蛟的灵识早已与折扇融为一体,成为一件威力不容小觑的法器。

    眼见栖梧亮出法器,赤狼并着身后魔军均作出应敌之势,只两方冲突尚未生起,一人已凭空出现在两方中间。

    “远道而来是客,应该和气才是。”魔君子温文一笑,瞥向赤狼的余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赤狼含恨望了眼栖梧,却是不情不愿地收了兵器。

    栖梧却压根不承子这份情,两指间捏着枚鲛珠,扬手丢给了子:“你的东西,物归原主。”

    子伸手稳稳接过。鲛珠落在掌心已经褪去了素日那层伪装,小小的鲛珠褪下晦暗的包裹,此刻竟隐现光辉,越发夺目。他瞠目道:“这鲛珠……”

    栖梧不耐,脸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他咬牙道:“别忘了你与非言的约定。做人还是不要太过于贪心才好,当心贪心太过,最终一无所有。”

    子抿着唇不发一言,他定定盯着手中那枚鲛珠,片刻,方微微一笑:“四万年了,我等了四万年,没想到,却等来了她!”

    “不许你打少嬉的主意。”栖梧握着扇柄直指子,眸中戾气大盛,是藏不住的杀意。或者,是根本无心隐藏。

    赤狼也亮出兵器直指栖梧,两方蓄势待发,各不退让。

    僵持许久,子抬手示意赤狼退下,这才含笑望着栖梧,两指轻轻推开临近面门的扇柄:“我同非言有言在先,他替我护住苓儿一缕残魄,我承他的恩情换了六界整四万年的和平。这是交易,我与他两不相欠。”

    栖梧微眯了眼眸,暗自揣摩着这话中之意。

    须臾,子又道:“非言独来独去,不眷红尘,不动凡心,虽已修了长生不老之躯,与天同寿,但我深知,他很寂寞,很孤独。”

    “你……”

    “那丫头有点意思。不过,看在她师傅非言的面子上,我不会动她。”子一顿,忽狡黠道,“至少,得在四万年约定失效以后……”

    “你最好别打少嬉的主意,我不会让你得逞,非言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栖梧恨恨剜一眼子,再不同他多费唇舌,默念口诀,已腾云而去。

    直至栖梧走后,子立在原地,手中鲛珠益发散着光辉,只唯他眸中神色愈渐晦暗。

    四万年了,他的苓儿,终是要回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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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180/ 第一时间欣赏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 作者:蓝漓所写的《漫漫仙途何以忧》为转载作品,漫漫仙途何以忧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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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介绍:
鲛珠现世,牵出四万年前一段前尘往事,少嬉不喑世事,却无辜被累其中。 下凡尘、抓恶魂、渡南海、忆前尘……上仙司命倾尽所有以命相护,却换不来佳人一颗芳心。 魔君娶亲,正逢她千年大劫,双眼已瞎,再不见世事繁华。 司命以身殉阵,弥留之际望着少嬉,喃喃:“等我……”漫漫仙途何以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漫漫仙途何以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