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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锵锵留德记全文阅读

作者:Heiko     董锵锵留德记txt下载     董锵锵留德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董锵锵留德记全文阅读

1. 引子

    本故事及书中人名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坑道内一片漆黑,刚才的塌方让董锵锵连洞口仅有的一点光亮都看不见了。身后背着的煤筐显得格外的沉重。因为塌方扬起的煤尘把坑道内弄得乌烟瘴气。董锵锵觉得自己就快窒息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刚才塌方的地方又发生了余震,董锵锵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气浪冲了过来,虽然他在坑道内只是匍匐着身体,但是气浪的冲击力似乎生生把他推后了几米,气浪卷起的煤渣扎到脸上显得格外的疼,同时由于身体向后不自觉的移动也让董锵锵觉得自己快被震飞了。

    “这是在井下,我怎么能飞呢?”董锵锵觉得很疑惑。

    他正在想着,脸上突然有一股冰凉的感觉。这下董锵锵彻底醒了,原来刚才只是个梦。突然发现前排座位上一个金发的小女孩趴在椅背上冲着他笑,他才注意到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空塑料杯。董锵锵伸手摸了摸脸,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有冰凉的感觉。

    还没等他回过神,座位又是一阵晃动。同时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德语男中音:“旅客们请注意,我们正在通过一个气流层,机身可能会产生剧烈的颠簸,请所有旅客坐在座位上并记好安全带。请不要站在走廊上,也不要停留在厕所内。您的机长沃夫冈先生感谢您的配合。”

    因为刚从睡梦中惊醒,董锵锵只断断续续地听懂个大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安全带的搭扣,系得很结实。

    赶快通过这段气流吧,董锵锵心里想着。毕竟他是第一次坐飞机出国,希望能尽快安全抵达目的地。

    董锵锵座位的左边是过道,右边是一位姑娘,她正戴着眼罩蜷缩在座位上,看起来是在睡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轻轻地垂在胸前。

    董锵锵伸手轻轻将姑娘身旁的遮光板抬起些许,只见机窗外无尽的云海正反射着太阳光,炫目的强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上飞机前,父母叮嘱的话和他们转身离去时佝偻的背影。

    他觉得鼻子一酸,就在这时,身旁座位上的女生突然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嘴里还嘀咕了句什么,董锵锵怕光太亮晃醒她,连忙放下遮光板。

    机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董锵锵看了看面前小餐板上的德式土豆牛肉饭,盖饭已经有些凉了,他胃里难受,实在没有胃口吃。于是端起果汁,一饮而尽。喝完以后,愣愣地盯着小餐板出神。

    “刚才放饭的时候,看你睡了就没叫醒你,我帮你要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董锵锵的耳边响起。

    “喔?”董锵锵闻言连忙侧过头,只见刚才熟睡的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女生看起来20岁左右,鹅蛋脸,浅浅的柳叶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微微鹰钩的鼻子让她看起来隐隐有些凶。

    “谢……谢。”董锵锵猛然醒悟自己的举止有些失态,连忙低头道谢。

    “第一次飞?”女生一边问一边戴耳机一边弯腰从腿下的书包里翻出一本书放到自己的腿上。

    “你……怎么知道的?”董锵锵有些奇怪。

    女生莞尔一笑,没说话,抱着书认真地读了起来。

    见对方没有聊天的想法,董锵锵尴尬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到了头顶上方的显示器上,只见显示器上一架白色的小飞机正稳稳地朝着欧洲的方向飞去。

    “还要飞五个小时。”董锵锵有些疲惫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2. 法兰克福机场

    由于气流的原因,飞机总在不停地摇晃,这让董锵锵很反胃,除了刚上飞机时做的那个噩梦,后面他就再也睡不着了。虽然汉莎航空的飞行餐很诱人,但他两餐只喝了些胡萝卜汁。

    倒是他旁边的女生看起来很老练,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颠簸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董锵锵不禁暗暗称奇。

    “各位旅客,飞机预计在三十分钟后就要到达德国法兰克福机场。现在法兰克福的地面温度为17摄氏度。请您酌情增减衣物。沃夫冈机长及全体空乘人员祝你旅途愉快。欢迎你下次继续选择德国汉莎航空。”

    透过机窗,董锵锵向地面望去,只见地面上不同颜色的大块农田好像拼图一样错落有致,蜘蛛网一样密集的道路旁,是一排排整齐的红红绿绿的小房子,这让董锵锵想起小时候玩的强手棋。

    降落的那一刻,不知什么原因,飞机猛地颠了几下,要不是有安全带绑着,人高马大的董锵锵就磕到了头顶的行李舱。

    德国人的降落技术看样子也很一般嘛,董锵锵心里想着,不免有几分鄙夷。

    下飞机时,董锵锵帮旁边一个身材娇小的外国女生取高处的行李,等他再想和身旁女生说话时,那名女生已经排在商务舱的位置等待下机。看着女生的背影和两人中等待排队下飞机的队伍,董锵锵在心里叹了口气。

    出发之前,董锵锵专门和机场人员确认过:由于自己的目的地是德国汉诺威机场,所以他不需要在转机地法兰克福机场取自己的托运行李。

    现在是2001年5月11日星期五,德国时间下午15:30,而下一班航班是17:30出发。董锵锵查好下一班登机口的位置,离自己不算太远,虽然法兰克福机场很大,但步行过去估摸着十五分钟也可以到了。时间非常充裕,他打算在机场里好好逛一逛。

    第一次出国的董锵锵,虽然不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见什么都新鲜,但走在机场里光滑的大理石路面上,看着平时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琳琅满目的各色精美商品和川流不息的各国人士,还是让他生出几分恍惚: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样,几小时前他还在BJ,突然之间,他人就到了国外。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朋友,算起来现在是BJ时间晚上21:30了,不知道国内的人们都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想他。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他有些惆怅,又有些感慨。不过这些情绪很快就一扫而光,他兴奋地在心里大吼了一声:德国,老子终于来啦!

    由于在飞机上没吃东西,所以没逛多久,董锵锵的肚子就向他发出了抗议。董锵锵边走边看机场内的快餐店和餐饮店,但价格着实让他咂舌:同样的汉堡在国内只要18元,而机场里竟然要卖9.99马克,按汇率算差不多是45元。董锵锵不禁有些后悔,没在飞机上多吃一些。

    但再饿也不能饿肚子,下一趟飞机两个小时后才飞呢,而且还不一定有飞行餐。

    董锵锵走到机场里一个相对人少的地方,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小心翼翼地掏出贴身的钱包,钱包里装的是崭新的钞票,一共是4000德国马克。

    董锵锵没有注意到的是,一双俏丽的双眼正在他右前方一处绿色盆栽的后面,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钱包。

3. 女贼

    法兰克福国际机场位于德国的黑森州,是德国重要的交通枢纽,虽然乘客流量不如英国的希斯罗国际机场和法国的戴高乐机场多,但凭借法兰克福金融中心的市场地位,依然是欧洲第三大国际机场。机场的地下是四通八达的地铁网络,乘客可以轻松换乘地铁到达任何一个德国城市。

    董锵锵在一家免税店里看上了一副水晶耳环,他扫了一眼价签:699马克。这么贵!他着实吃了一惊。

    可是耳环真的很漂亮,他想着,她戴上一定很好看。

    董锵锵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掏钱买了耳环。看着售货员包好的礼品盒,董锵锵心里盘算着,是现在就寄给她还是等下次回国的时候亲手交给她。

    他实在太饿了,就在免税店旁边的快餐店外买了一个热狗,当他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热狗转身的一刹那,正好撞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热狗里夹的菜一下子飞的到处都是,董锵锵一时没拿稳,热狗也差点脱了手。

    “Shit!”一声气愤的女音飘入董锵锵的耳朵。

    这外国人真没礼貌,明明是她撞我。董锵锵扭头刚要发作,只见眼前站着一名空姐装扮的靓丽女性。她身材高挑,淡施粉黛,模样俏丽。

    董锵锵不由得一怔。

    空姐的衣服上粘了一些热狗酱汁,看起来很是狼狈,董锵锵刚要道歉,对方柳眉一瞪,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女生和自己中间有一条细细的透明丝线正在反射着微弱的光。

    董锵锵一愣,立刻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钱包没了!

    空姐还在低头疾走,突然,一个蓝色钱包从她上衣西服的内里“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董锵锵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钱包。因为随身带的钱较多,出国前,他特意把钱包的一头系上了一根鱼线,另一头系在自己上衣内里的拉链上。

    小偷???董锵锵傻眼了,这什么情况?

    蓝色钱包安静地躺在地上,空姐迟疑了几秒,立刻拔足狂奔。董锵锵愣了一下,连忙捡起钱包,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机场内狂奔。

    空姐的身手非常灵活,而且看得出来,她对机场内的路线非常熟悉。董锵锵有好几次已经快要抓到她的衣襟,都被她在电光火石之间闪开了。

    空姐也有些诧异,后面的青年男子虽然有些胖,但背着书包,手拿热狗,跑起来却一点不慢,而且看样子非抓到自己不可。她忽然心念一动,开始朝人多的地方跑去。

    人多的地方很容易撞到其他人,其实是不利于逃跑的。董锵锵边追边奇怪空姐的这个举动。果不其然,没跑几步,董锵锵一把就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

    “看你还往哪跑?”董锵锵气喘吁吁地质问。

    空姐似乎毫不意外,她淡定地用手将汗水抹在了脸上,精致的妆容一下就花了。没等董锵锵说话,她突然身子一低,坐到了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边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一边用生硬的英语喊道:“救命啊!救命啊!离我远点!你他*到底想干嘛?”

    董锵锵一愣,手不自然地就松开了。

    听到女子的呼喊,人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董锵锵和女子包围起来。有好事者已经抓住了董锵锵的手臂,防止他逃脱。

    董锵锵刚要分辩,人群忽然左右分开,一男一女两名全副武装的德国警察牵着一条警犬走进了人群。

4. 误机

    德国警察简单问询了一下两人的情况:男的咬定女的偷钱包,女的咬定男方诬陷,要求赔偿她的衣物及精神损失。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德国警察将两人都带回了机场保安部。

    热心围观的各国吃瓜群众不情愿地散去,大家纷纷对没有看到进一步的冲突升级而表示不满和遗憾。

    保安部里,两名警察分别询问了两名当事人。事情刚发生时,董锵锵着实有些懵。等到了保安部,他的思绪已经稳定下来。他将前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详细告诉了警察。做完笔录,警察又收走了他的护照及入学证明等文件,然后客气地请他耐心等待。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女警和她的男同事一起来到他的面前,将他的护照等东西还给他,然后委婉地告诉他:他的身份确认无误,并且首饰店和快餐店附近的监控内容也证明了他所述不虚。但是,另一名当事人的韩国人身份也已经被核实过了,她没有任何前科。加上事发地点的监控中并没有拍到女方的任何偷窃行为,由于监控摄像头的角度等问题,钱包掉在地上时的画面被很多物体遮挡住了,无法看清,所以对董锵锵描述的女方偷窃行为并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所以不能立案处理。建议双方能够私下和解。

    女警放慢了语速,所以董锵锵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有些诧异:“韩国人?没拍到?那……白偷了?”

    女警抬头看了一眼男警,男警立刻英姿勃发,用见多识广的口吻说道:“年轻人,这只是一个小意外而已。”

    “意外?”董锵锵有些生气,他眉毛一挑,不自然地提高了自己的音调,“我差点被偷了在你们看来只是意外?”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双方都沉默了几秒。

    董锵锵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抄起背包,对女警说道:“调解是吧?那你们让我和那个韩国女的好好聊聊吧。”

    女警还没说话,男警抢着说道:“她拒绝调解。已经自行离开了。”

    “什么?”董锵锵吃了一惊。

    “她已经离开了。”男警没好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让她走了?”董锵锵有些沮丧。

    “她不是嫌疑人,我们不能扣留她。”女警没好气地说,看得出来,她对董锵锵的态度有些不爽。

    “真新鲜。”董锵锵用中文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由于双方之前一直用德语沟通,董锵锵突然冒出来的中文使男警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往前凑近一步,“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男警身高约一米八,体型魁梧,他的靠近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董锵锵比男警还要高一些,见对方几乎快要贴在了自己的身上,董锵锵苦笑着摇摇头,没再说话。

    “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你可以走了。”女警铁青着脸,“不过你最好抓紧时间。”一边说着,她一边抬头望向墙壁上的电子钟。

    顺着她的目光,董锵锵扭头看去,已经快17点了。

    “你的机票上写着下一班飞机的时间是17:30。”女警补充了一句。

    董锵锵暗叫一声:糟了,差点忘了转机的事。他顾不得说话,抄起背包拔腿就往外跑,身后传来男警的冷笑声。

    机场保安部距离登机口的距离很远,董锵锵不敢怠慢,一边玩命跑一边留神有没有大厅通勤车。

    很多时候,当你需要一件东西时,它经常不在你身边;但当你不需要时,它又会经常在你眼前乱晃。

    董锵锵跑了十分钟,一辆大厅通勤车都没看到。

    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登机口,递了机票就要迈步往廊桥走时,漂亮的北欧空姐伸手拦住了他,微笑着用英语说道:“先生,你的机票不能登机。”

    董锵锵一愣:“为……为什么?”

    空姐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这里是T2航站楼的E06。你的登机口在T1航站楼的E06。”说完,她用手指了一下机票上的位置。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机票上E06的最上方果然写着T1的字样,刚才董锵锵光顾着看登机口而没留意航站楼的变化。

    董锵锵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并不知道T1航站楼的位置。

    空姐礼貌地冲他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挡着后面的乘客。

    董锵锵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登机口上方的表,时间已经是17:12了。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突然扫到一个黑影在他身后一闪而过,他连忙扭头,只见一辆大厅通勤车正飞速向一个方向驶去。

    董锵锵顾不得向空姐道谢,立刻朝着通勤车飞奔而去,同时用德语大喊:“停一下!停一下!”

    听到他异样的喊叫声,通勤车立刻停了下来。

    董锵锵气喘吁吁地坐上车,喘着粗气说:“请带我去T1,快!我赶飞机。谢谢!”

    通勤车司机是个有着棕色头发的年轻女性,修身的蓝色制服让她看起来有几分英气。看到董锵锵惨白的脸色和手势,她立刻就猜到了几分。等他上车系好安全带,通勤车立刻朝着T1的方向疾驰而去。

    坐在车上的董锵锵心急如焚,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没赶上飞机,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但令他意外的是,女司机在拐了几个大弯后,竟把车停在了一个已经停止的电动扶梯旁。

    没等他发问,女司机指着扶梯上面冲他说道:“快从这里上去,直走100米后右拐,继续直走,到第二个路口左拐,再走500米左右差不多就是E50的范围了。快,快。”

    董锵锵感激地冲她鞠了一躬,然后大步流星地朝着扶梯上跑去。

    17:28分,董锵锵终于跑到了E06登机口,德国空勤这时已经开始收登机口处的易拉宝了,在递交机票后,董锵锵终于顺利走入了廊桥。

    透过廊桥的巨大落地窗,他看到一架米白色的中型飞机正安静地停在廊桥的下方,机场的地勤人员正在辛勤地安放行李及其他飞行用物资。

    没想到转机过程竟会这么曲折,董锵锵感慨地叹了口气。机舱门口处的德国空嫂冲他点头微笑,他顺手拿起一份德国报纸,大步走入机舱。

    17:30,舱门缓缓关闭,廊桥和飞机的接缝处徐徐分开,飞机慢慢地滑入轨道。

    坐在座位上的董锵锵,扭头看向窗外,只见明亮的夕阳光从厚厚的云层后一缕缕地漏了出来,好像一副充满绚丽光影的油画,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希望接下来能一切顺利,董锵锵在心里祈祷着。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飞机腾空而起。。

5. 落地汉诺威

    一如董锵锵预料得一样,三小时的短途飞行,除了提供少得可怜的饮料,连飞行中的毛毯都没有。如果不是有一个热狗打底,董锵锵猜测自己可能是第一个在飞机上饿晕过去的人。

    他抿了一口葡萄汁,从内衬里摸出钱包打开,一张照片立刻映入他的眼帘:只见照片上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正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她对面的男生。女生看起来20岁左右的年纪,带着一个浅粉色的发套,刘海儿轻轻垂在前额上,皮肤白里透红,看起来吹弹可破。瓜子脸,两道弯弯的淡眉,双眼皮,大眼睛,鼻子又直又挺,一排洁白的牙齿正轻轻地咬在樱桃般的小嘴上。而她对面的男生是正在傻笑的董锵锵。

    董锵锵情不自禁地用手指轻轻抚摸照片。每次看到照片,他都会想到“明眸皓齿”这个词,但他总是记不起来,自己当时究竟在傻笑什么。很多快乐在自己的回忆中都是不清晰的,有些甚至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董锵锵相信,那些不能被记忆的快乐才是真的幸福。

    就在他沉迷回忆的时候,飞机落地了,董锵锵在惯性的作用下,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前面座位的后面,“咚”的一声闷响,把坐在他前面的德国老太太吓了一跳。

    揉着酸痛的额头,董锵锵发誓,以后再也不坐德国人的飞机了,落地技术严重不熟练啊。

    汉诺威机场位于德国下萨克森州首府汉诺威以北10多公里外的朗根哈根镇,是一座规模较小的机场。虽然机场不大,但严谨的德国人按照严格的建筑标准进行了施工,所以在汉诺威机场起落诸如波音737或空客这样的大飞机也完全没有问题。

    由于汉诺威工业展览会是世界著名的工业展览会之一,所以每年三月到四月,汉诺威机场都是欧洲最繁忙的机场之一,客流量完全不输法兰克福或慕尼黑这样的大型国际机场。机场的基础设施及设备都是比较先进的,所以提取行李及出入机场都是非常方便的。

    顺着指示牌,董锵锵顺利地来到了行李区,三十分钟后,董锵锵拖着两大一小三个行李箱,缓缓走出了闸口。

    汉诺威机场的地下也有便利的交通网,董锵锵没出闸口时已看到了机场出口处的自动售票机,但他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走到服务台换了一把硬币,然后疾步走到一个电话亭旁,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有些皱褶的蓝皮小本子,仔细翻找着什么。几秒钟后,他按照本子上的一串数字拨通了电话。

    他等了几分钟,直到传来“对方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语音提示,董锵锵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他皱着眉头想了几分钟,再次拨了同一个电话,依然是长时间的无人接听。就在董锵锵沮丧地想要挂断电话时,电话里忽然传出一个粗嗓子的德语男声:“谁?”

    董锵锵反应很快,马上用德语回道:“你好,我找靳远。”

    他怕对方听不懂,专门把那个名字的拼音重复了好几遍。

    “你是?”对方忽然换成了中文,言语中透着一股警惕。

    董锵锵一下听出对方的声音,他激动地说:“老靳,我是董锵锵啊,咱们一起在北外上的语言班,我是二班的,你是三班的,我你还有你老乡金小梅一起在醉仙楼吃的饭,你还记得吗?”

    “喔,我想起来了,你是董锵锵。”老靳似乎有些意外,“你怎么现在就来了?你不是7月才来吗?”

6. 非恶意逃票

    “嘿嘿,”董锵锵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这不是着急看看德国的月亮有多圆吗?”他顿了顿,“我刚到的汉诺威机场。”

    “那个,”电话里老靳有些吞吞吐吐,“我正在上班,我晚点给你打过去,你有手机号吗?”

    “手机号?唔,我还没买。”

    “那你尽快买一个,你还在机场吧?机场里就有卖手机卡的,记得运营商选O2的,中国人用它家的多。”

    “嗯,好,我记下了。那个……我之前托你找的房子……”董锵锵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说了出来。

    老靳犹豫聊一下,委婉说道:“咳,这事吧,有点麻烦……”

    “麻烦?”董锵锵吃了一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箱,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麻烦?”

    “电话里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哎,不说了,我头儿来了,那什么,你记一个地址,人先过去,有什么事咱们晚点见面说。”

    董锵锵慌忙掏出笔:“好的,你说吧。”

    “河马大街54号。30059。”说到后面,听筒里传来沙沙的干扰音,董锵锵听得不是真清楚。

    董锵锵飞速地写了下来:“是30059吗?那我过去后找谁?”

    电话里传出“嘟嘟”的盲音。

    “喂?喂?老靳……”董锵锵不死心地又喊了两声。

    “砰”的一声挂上电话,董锵锵盯着本子上的地址: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人先过去再说。

    拖着行李来到自动售票机前,董锵锵在液晶屏下方输入了靳远告诉他的地址,结果出来了三四个“河马大街”,董锵锵一时不知道该选哪个,正在犹豫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老妇的声音:“需要帮助吗?”

    汉诺威地处北德,人们讲的是标准德语,方言和口音较少,董锵锵扭头一看,是个面容慈祥的德国老太太。

    老太太身材瘦小,一身职业装,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拿着一个公文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好,”董锵锵仿佛看到了救星,“我想去河马大街,但这里有很多的‘河马大街’,我不知道该去哪个?”董锵锵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困境。

    “嗯,河马大街,我看看……”老太太一边走近,一边戴上自己的花镜,认真地查看售票机旁张贴的巨型汉诺威市地图。

    “54号,”董锵锵又重复了一遍,“我去54号。对了,还有邮编是30059。”

    老太太一言不发,边看地图边输入地址,董锵锵看着她的操作,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再给靳远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时,老太太突然高兴地指着液晶屏说:“就是这个。”

    “嗯?”董锵锵闻言连忙将头凑到机器前,盯着液晶屏幕上的地址问道,“为什么是这个?”

    老太太笑呵呵地说:“因为其他几个地址或者没有54号,或者邮编不同。”

    “真的太感谢你了!”董锵锵深深一揖。

    老太太指着液晶屏说:“记住,你要去的地方在三区。祝你一切顺利。”

    目送着热心的德国老妇人远去,董锵锵的心里充满了感激。

    液晶屏上的数字显示,公交天票的价格是10马克,而地铁+公共汽车的合体票价接近18马克,董锵锵刚要购买天票,忽然看到天票的旁边还有一个“学生票”,价格竟然只要7.5马克,董锵锵喜出望外,立刻付款出票。

    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和农田,董锵锵忍不住猜想靳远说的麻烦是什么。

    火车有规律地晃动着,突然车门一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列车员背着检票机走了进来。

    董锵锵没留意到对方的走近,还在愣愣地看着窗外发呆,直到对方第二次叫他,他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请出示你的车票。”列车员是个年轻的金发德国小伙子,他礼貌地说道。

    董锵锵将车票递了过去,列车员用手里的机器检查了一下,然后对着肩膀上的通话器说了几句,没等董锵锵反应过来,列车员又对他说道:“请出示证件。”

    董锵锵有些费解,难道坐火车还需要带护照?虽然如此,他还是顺从地把护照也递了过去。

    列车员摇摇头:“学生证。我要看你的学生证。”

    董锵锵连忙从随身背包里翻出汉诺威大学的《入学通知书》递给对方,列车员看完摇了摇头:“这不是学生证。”

    “可这上面说了我9月份就可以入学成为德国大学生了呀?”董锵锵辩解道。

    列车员拿出一本红白相间的手册,翻到其中一页,耐心说道:“按照规定,你的车票必须配合学生证同时使用才有效,否则视为逃票。”

    董锵锵猛然想起,自己在买票时确实在屏幕下方看到两行德语提示,但由于着急出发自己就没有细看,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规则,难怪自己买的车票比天票还便宜。

    “那怎么办?”他问道。

    “首先你要补票,然后接受罚款。”

    “补什么票?”

    “你可以选择购买天票,或者购买火车票+公交车票的合体票。”

    “那我还是买天票吧。”董锵锵不情愿地递了100马克给对方,紧张又关切地问道,“那罚款呢?”

    列车员一边开具收据,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罚款是60马克。”

    董锵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钱?”

    列车员没说话,而是直接将已经开好的罚单收据递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罚单,董锵锵打了个激灵,心疼的不得了:真贵呀。

    “请记住,如果你再次被发现试图逃票,除了会被罚款,也会影响你在这里上大学。”列车员提醒道。

    “不会了,肯定不会了。”董锵锵嘟哝道,“我哪有那么多钱老交罚款啊。”他用中文抱怨了一句。

    列车员耸耸肩,继续向下一节车厢走去。

    汉诺威的城际列车、地铁及地面公交的交通系统很发达,虽然拿着很多行李,但董锵锵在换乘时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下了公交车,董锵锵拖着行李箱边走边留意街道两旁的名称,同时观察有没有临街的手机商店。

    走着走着,董锵锵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7. 误入红灯区

    街道很干净,地面上少有垃圾,但建筑却显得陈旧。

    董锵锵并不知道,德国有很多城市都是这样:长年累月的修缮旧建筑却不热衷建设新楼宇。虽说是旧建筑,但大部分也是二战后才重新修建的。毕竟二战时,除了海德堡,大部分的德国城市都被盟军炸得差不多了。

    董锵锵边走边留意街道两旁的门牌号,墙壁上不时出现各式风格的涂鸦,远处一些楼的旁边还树立着高高的脚手架。

    在街道两旁的广告筒和公交车站的玻璃上,随处可见有着各式肤色、花枝招展的女郎海报,她们或搔首弄姿,或妩媚妖娆。街上还有一些在白天也点着粉灯的商店,宽大的白色纱幔垂在落地窗前,让商店显得格外神秘。

    但作为一名成年男性,董锵锵也能猜到里面有什么。

    走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有些疲惫的董锵锵终于走到了河马大街54号。

    这是一幢三层的、有着典型德式风格的小楼:铺着青色瓦片的斜屋顶上突兀出一间很小很小的房子,房子上还留着一扇小窗户。外墙壁本来是米黄色的,但年头太久,加上很久没有粉刷过,米黄色已经和小楼窗户外框的浅灰色接近了。楼门旁的两扇窗户中间还被贴了一张和某种特殊服务有关的海报,海报盖住了墙壁上一个黑色涂鸦。

    董锵锵仔细看了看门铃处的姓名栏,意外地发现了“靳远”名字的拼音,他按下了门铃,但等了几分钟,并无人应答。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先找地方吃饭,再给靳远打电话问问情况,大门突然打开,一个浓妆艳抹的外国女人拎着垃圾袋站在楼门口。

    她看起来四十多岁,一绺金色的头发垂在额前,一头棕发可能有日子没打理过,显得凌乱和油腻。熊猫一样的黑眼圈烟熏妆显得有些惊悚,不停抖动的长睫毛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样,眼角的皱纹像一根根鱼线紧紧勒在皮肤里,一颗嘴钉翘在夸张的大红嘴唇上。浓重的妆容掩盖不住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她的体型纤瘦,很随意地穿着一件黑色吊带卫衣,露出肩膀和前胸的一片古铜色皮肤。她趿拉着拖鞋,迈步走了出来。

    董锵锵只觉得一股浓重的风尘感扑面而来,他连忙下意识地低头并让开自己的身体,不经意看到女人胳膊上的纹身:一只斑斓的长蛇缠绕在一朵盛开的玫瑰花的藤蔓上。

    女人扔完垃圾并没有急于进楼,而是站在楼门口抽烟。她一连抽了两根,边抽边上下打量董锵锵和他的行李。

    董锵锵让她瞅得很不自在。想张嘴问又不好意思,犹豫了几秒钟,转身准备离开。

    他刚一转身,女人就在他身后操着浓重的东欧口音问道:“找人么?”

    “我找靳远。”董锵锵听到对方发问,连忙转身回应。

    “你找ZHEN?我认识他,他之前是我的房客,”她的发音不太标准,把“靳”念成了“ZHEN”。

    “他是你的房客?”董锵锵简直难以置信,“之前他住这儿?”

    “当然。不过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东欧女轻轻吐了个烟圈,烟圈缓缓地放大,几秒后,烟圈消失在空气中。

    “靳远介绍我来的。”董锵锵看着烟圈慢慢消失,小声说了出来。

    听到是靳远介绍来的人,女人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转身朝楼门里走去。

    董锵锵不知对方什么意思,站在原地没动,东欧女走到门口见他没有跟上,头朝门的方向歪了歪:“进来吧。”

    董锵锵心里有些打鼓,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竟有一些半大小子上来摸拽他的行李,这让他也顾不了许多,连忙拎着箱子进了楼。

    刚一进楼,董锵锵就闻到一股混杂着物体发霉和水果腐烂的味道,他不禁用手捂住鼻子。

    借着壁灯发出的昏暗亮光,他看到了走廊里的布局:他的左手边是报纸箱和木楼梯,右手边有一间虚掩着门的房间,走廊再往前摆着一口座钟,看起来像是一件有些年头的老古董。脚下的木制地板由于长久未打理,有些地方已经翘起来了,有些地方的木板还少了几块。

    他往前又走了几步,发现木制楼梯扶手上的红漆已经掉了不少,表面看起来斑驳不平的,楼梯扶手下的栏杆也少了几根。

    就在他仔细观察的时候,女人的声音从虚掩的屋门后传了出来:“来这儿。”

    董锵锵缓步走入房间,只见女子背对着他,赤裸上身,一边扎头发一边用手指着旁边一个房间说道:“那有浴室,你可以……”

    董锵锵脸一红,立刻转过身,大声说道:“你……你干嘛?”

    东欧女疑惑地转过身:“你不是‘ZHEN’介绍来的吗?价格不变。”

    董锵锵连忙大声说:“可我是来租房子的,不是来……你快点把衣服穿上……”

    东欧女恍然大悟:“唔,租房子的?ok,ok,不过你确定不需要……”

    董锵锵大步走出房间,站在走廊里大声说道:“不需要!”

    过了几分钟,女人穿好之前的衣服,拿着一串钥匙盈盈袅袅地走了出来,嗔怪道:“你要租房子应该早说。”

    董锵锵心说:我哪知道你是干这个的。

    女人缓步上了楼梯:“‘ZHEN’的房间在三层。”

    董锵锵想了想,把三个行李箱都留在了一层楼梯旁。

    两人一前一后迈步上了楼梯,楼梯顿时咯吱咯吱一顿响,仿佛随时会塌一样。

    女人在一个房间前点着一根烟,然后倚在门口猛抽了一口,用夹烟的手冲着刚走上楼的董锵锵一摆手,示意他进屋看看。

    董锵锵走进房间,只见里面黑黢黢的,女人叼着烟,几步走到窗户旁,伸手拉开厚重的窗帘,灰尘立刻扑梭梭地掉落,房间里顿时尘土飞扬,女人骂了一句,又退回到门口。

    董锵锵打量了一下:屋子大约有15平米左右,屋顶一半是平的一半是斜的,斜面上有一扇小窗户,旁边墙上还有扇大一些的窗户。斜面下摆放着一张木桌,木桌表面看起来坑坑洼洼的。木桌旁边的地板上扔着一个双人床垫,床垫的一角已经破了,露出里面的钢丝和破棉絮。床尾立着一个衣柜,董锵锵走过去打开衣柜想看一下里面,谁知衣柜里的垃圾立刻都滚落出来。墙壁上挂着一幅字,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四个字:天道酬勤,却没有落款。

    靳远比董锵锵早半年出国,他在靳远的网络空间里见过这幅字。看起来这确实是靳远曾经住过的屋子。

    “怎么样?”女人冷眼瞅着董锵锵,突然问道,“住不住?”

    董锵锵心里盘算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多少钱一个月?”

    东欧女面无表情地把烟头掐灭:“500马克一个月,不包水电,暖气和电视。”

    董锵锵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数和靳远说的对不上啊。

    “卫生间和厨房在哪?”他耐着性子问道。

    女人伸手指了一下外面,嘟哝道:“厨房在那边,卫生间在隔壁。”

    董锵锵走到门口,正准备去看卫生间的环境,只见对面一扇门忽然打开,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光头花臂壮汉低头弯腰走了出来。由于对方没穿上衣,所以董锵锵立刻看到他胸前一撮暗金色的长毛。他摇晃着走向走廊的卫生间,地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董锵锵连忙侧过头,直到听见“砰”的关门声后才重新扭过头来。

    “还有其他人住这?”董锵锵一脸诧异。

    女人耸了耸肩,一副“董锵锵大惊小怪见识少”的表情。

    董锵锵心意已定,没有再去看厨房,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成四方形的纸条,展开后交给东欧女:“我先住四个月,四个月后住不住会提前一个月告诉你。另外,我之前托靳远替我转交过四个月的房租,这是你写给他的收据。”

    女人接过纸条,认真地看了一会,然后扔还给董锵锵:“这不是我写的收据。”

    董锵锵一怔,收据从他的手中轻轻飘落。

8. 冲突

    后厨里烟雾缭绕,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矮小的白衣男厨正上下翻炒着锅里的菜,黄色火苗不时从锅下呼地窜起,然后又凭空消失。男厨在烟雾中努力看了几眼墙上的表,他的面色铁青,嘴里叨叨个不停。

    突然,他侧身冲着后门大吼了两句,几秒后,从门口处晃晃悠悠地跑进一个身穿白色厨师服上衣的青年男子,男子手里还拎着一筐没完全剥好的洋葱。

    青年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留着精干的寸头,发际线稍稍靠后,画出一个清晰的美人尖。两道浓剑眉高高挑起,丹凤眼,单眼皮,眼睛周围有一圈红肿。鼻梁微微有些塌,薄嘴唇,一些青胡茬还留在下巴和脸颊上,左脸颊的下方露出一道狭长的伤疤,右脸颊上贴着一块创可贴,创可贴的中间已经变成了暗褐色,创可贴下方的皮肤上还可以看到殷红的血痂。

    他叫靳远,目前在汉诺威大学读计算机系的预科。

    老厨低头看了一眼筐里的洋葱,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没等靳远解释,他开始操着靳远听不懂的外语骂靳远,骂着骂着突然手一扬,创可贴被他打飞了出去,靳远的右脸上立刻留下五个清晰的手印。

    这一巴掌打得靳远有些懵,他的眼睛开始充血,拳头渐渐攥紧,他盯着老厨的脸,仿佛要生吃了他一样。老厨不屑一顾地瞥了他一眼,手一指门口,用蹩脚的英语说道:“滚出去。”

    靳远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层寒霜,他恶狠狠地盯着老厨的眼睛,往地上啐了口痰,转身走向后门。

    老厨在他身后冷笑了几声,重新开始翻炒锅里的菜。

    临出门前,靳远从旁边的洗碗池里抽出一把三十厘米长的双立人尖刀,藏在怀里,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后厨。

    *

    看着东欧女,董锵锵皱了皱眉:“你是房东吗?”

    东欧女从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叼着烟消失在门口。

    董锵锵站在屋中,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内心百感交集:因为靳远和他在同一个学校的语言班,都在汉诺威上大学,来得又比自己早,所以他委托靳远帮他找房子。靳远的效率很高,很快找到了房子,但来汉诺威上大学的学生很多,狼多肉少,如果想占住房子,得先付四个月的房租,是为“预付款”。董锵锵不太情愿早付钱,靳远倒也没说什么,就在董锵锵来之前一个月,靳远突然说房子马上要被租出去了,这让董锵锵有些措手不及,汉诺威大学的学生宿舍他还没有申请下来,所以无论如何他都需要一个临时住所。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咬了牙付了四个月的房租,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说没收到钱。

    他正在努力回忆付款的细节,女人叼着烟从他身后走到他面前,“啪”的一声把一本厚厚的记事夹子扔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董锵锵看了一眼对方,对方冷笑了一声,朝夹子努了努嘴。

    董锵锵将信将疑地翻开夹子,只见里面是各种式样的收据。

    他一边翻看,一边问道:“这是?”

    东欧女凑到他身边,单手夹烟,在夹子里翻找,不多时抽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纸递给董锵锵。

    董锵锵接过收据,借着窗边昏暗的亮光仔细观察,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用德语写着:河马大街54号315#房间。2001年1-4月(冷)房租,共计2000马克。落款是JINYUAN。旁边还有一个手写的德文签名,字迹很潦草,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名字。

    “这是?”董锵锵指着德文签名问道。

    东欧女把烟叼在嘴上,随手又从夹子里抽出几张收据,董锵锵看到,所有收据的下面都有同样的手写签名。

    董锵锵捡起地上的纸条,发现靳远给他的纸上并没有德文签名。

    “我怎么知道这个签名是你的,而不是其他人的?”董锵锵不甘心地质疑道。

    东欧女显得有些恼怒,讥笑道:“你爱信不信。”

    烟气在屋里一点点氤氲开,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变得很尴尬。

    董锵锵心里清楚:东欧女说得十有八九是真的,靳远拿了自己的钱却并没有帮自己租房。事到如今抱怨是没有用的,今晚住哪里才是关键。可是如果住在红灯区一个从事那个行业的人的房子里,他心里又很膈应,接受传统教育多年的他虽然不鄙视这些人,但真要长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的内心还是很抵触的。

    “如果我住在这,那我之前交的钱怎么算?”董锵锵还想再挣扎一下。

    东欧女闻言显得很不耐烦,她的音调不自觉地变高了一些:“你们这些外国人真麻烦,我又没收你那些钱,谁拿了你的钱你找谁去。不住就滚蛋!”

    对方突然骂骂咧咧地变得愤怒,让董锵锵有些意外,他刚要再说话,就听见走廊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口出现一个巨大的身影,原来是对门住的秃顶巨汉。

    “喂,你!”他边说边用食指指着董锵锵的脸,激动地说,“出去!这里不欢迎外国人!”

    他的体型本就高大,加上说话时很用力,身体好像一个大音箱一样,把声音放大了很多倍。董锵锵只觉得自己的耳膜一阵嗡嗡作响。

    董锵锵本就不情愿住在这里,眼见东欧女和巨汉都变得很狂躁,他耸了耸肩,从巨汉身旁侧身走出了房间。

    当他推着行李走出楼门时,就见三层窗户一开,一堆破衣物顺着窗户扔了出来,差点砸在董锵锵的身上,董锵锵连忙闪身避让,就在这时,他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笑声,他抬头望去,只见东欧女将大半个身体探出窗外,冲他做了一个不雅手势后又猛地缩身回去,“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道两旁的路灯也慢慢亮起。董锵锵又饿又累,推着行李箱漫无边际地走着,当他路过一个电话亭时,他猛地想起什么,连忙扑过去将一把硬币都塞入电话机的投币口,他想质问靳远,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

    靳远的手机在他的背包里发出嗡嗡的振动声,而背包正安静地躺在储物柜里,此时的靳远正在后厨后门外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恶狠狠地磨着手中的刀。

    就在这时,后厨后门一开,老厨一边高声打着电话,一边嬉皮笑脸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角落里的靳远悄悄站起身,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后,他一步一步地悄声靠近老厨。

    刀在他的手上,闪烁着瘆人的寒光。

9. 夜遇

    直到董锵锵用完身上所有的硬币,靳远也没有接电话。

    董锵锵愤然地扣上电话,拖着行李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汉诺威地处德国北部平原和中部山地的交汇处,紧挨着中部运河。凭借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下萨克森州首府的地位,它一直是德国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同时,它也是一个工业制造业高度发达的综合型城市,德国汽车三巨头之一的大众就将自己的总部设立在汉诺威市东部约70公里外的狼堡,除了大众公司,很多德国的中小型汽车、机械及电子企业也都在汉诺威或其周边城市设立了生产或制造厂房,这进一步促进了汉诺威的电子科技展会业及旅游业的发展,比如每年三到四月在这里举行的全世界最大的信息技术博览会CeBIT。因此,每年到汉诺威大学求学数理化的全球学子络绎不绝。

    一路上,董锵锵不时能看到中国人的面孔,但董锵锵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和别人搭讪。而这些面孔似乎也有同样的顾虑,竟也无一人主动和他搭话。

    双方在腼腆和矜持中擦肩而过。

    天色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董锵锵拖着行李箱竟然走回到火车站附近。

    夜色里,他远远望见一个硕大的金色M的标志,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被勾起食欲的他实在没力气再拖着行李箱继续暴走,一走进火车站,董锵锵立刻寻找车站的行李寄存处。

    汉诺威火车站的各项设施都很完备,董锵锵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可是当他读完寄存须知,着实吃了一惊:三个箱子存一天竟然要60马克!

    他奶奶的,果然是资本主义国家,等于又被罚了一次!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行李箱手柄勒出血槽的手掌,既心疼又不甘,站在柜台前望着车站里来来往往的旅客,他突然感到一阵迷茫。

    最后他还是牙一咬,交钱存放了行李。装好收据,他大踏步地直奔火车站里的麦当劳而去。

    拐过一个转角后,他远远望见麦当劳的大门,这时他的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他停住脚步,定睛观瞧。

    *

    隔着货架,靳远清楚地看着老厨的一举一动,他的心跳变得很快,手心里也都是汗。

    他既犹豫又害怕,拿刀的手情不自禁地抖动,他用左手使劲握紧拿刀的右手,同时试着让自己深呼吸平静下来。

    老厨将电话塞进裤兜里,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从外面锁上了后门,然后俯身在身旁货架下方的纸箱里寻找着什么。

    靳远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迈出一只脚。

    突然,老厨从纸箱里扒拉出一包用报纸包裹得很严实的东西,他拿在手上掂了掂,看起来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老厨脸上露出邪魅般的笑容。

    看到纸包,靳远微微一愣,悄悄把脚又收了回来。

    老厨熟练地打开纸包,从里面抽出几包小塑料袋,放在厨师服内里,然后把纸包重新包好并放回到货架下方。确认安置妥当后,老厨拍了拍自己肥硕的大手,打开后门,高声吆喝着走了进去。

    靳远在货架后又呆了约莫有十分钟,见无人出来,他悄悄靠近并锁上后门,然后迅速翻出纸包,又将纸箱摆放整齐。

    他的心跳得很快,他顾不得查看纸包里有什么,立刻在纸包外套上一个黑色垃圾袋,然后把垃圾袋扎上口,迅速扔到院里的金属垃圾箱里。

    他做完这一切用了不到一分钟,他重新拧开门锁,返回到黑暗处,耐心地等待。

    过不多时,几名厨师三三两两地走出后门抽烟,等到他们抽完烟返回时,靳远立刻从黑暗处窜出,若无其事地跟在最后一名厨师的后面,假装自己也刚抽完烟。

    当他走进后厨时,老厨正把一盘炒好的菜放到取菜柜台上。当老厨敲完取菜铃转过身时,正好看到靳远充满仇恨的目光。

    四目相对,老厨把手里的毛巾“啪”的一声扔在了身旁的不锈钢案板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恶狠狠地盯着他。

    靳远移开自己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弯腰搬起一箱土豆,蹲到角落里削皮去了。

    老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后门的方向,又看了看他的背影,缓缓朝后门走去。

    *

    董锵锵看到一家手机店,墙壁上贴着各种手机套餐的宣传海报。他没有犹豫,立刻推门走了进去。

    “我要买一张手机卡,能打国际长途的,”董锵锵对店主说道,他突然想起靳远和他说过的话,连忙补充说,“要O2的。”

    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德国大叔,见董锵锵要买东西,立刻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热情地招呼说:“我有很多O2的卡,你来选个号。”

    董锵锵仔细端详了一下本子上的所有号码,沉思片刻,指着一组“176”的手机号说道:“就它吧。”

    “要不要来一个最新款的手机,这款三星手机很不错。”店主边热情地推荐边拿出一款银色手机,外形看起来果然十分时尚。

    董锵锵没接茬儿,而是直接问他:“有没有100马克以下的手机?”

    见对方看都没看新手机,店主微微有些失望,他俯身翻看了一下柜台下方的存货,嘟哝道:“那只有一些老机型,比如摩托罗拉的……”

    “那就来个摩托罗拉。”董锵锵很干脆,“你直接把卡装到手机里,我马上就用。”

    一个巨无霸和一杯热牛奶下肚后,董锵锵才觉得自己又缓了过来。在国内时,他从来没觉得巨无霸套餐是如此美味,看来之前还是饿得轻。

    他掏出手机,一边用手指轻轻地在按键上摩挲一边在心里盘算:这时候国内已经是后半夜了,父母应该都睡了,还是明天再打比较好。

    他忽然犹豫起来:要不要现在给她打一个呢?

    思来想去,算了,还是发个短信吧。

    写短信时董锵锵才发现:自己刚才光顾着买卡,忘了选一个有中文输入法的手机了。

    董锵锵最后只得发了一串英文给她,在结尾处,他还用字符打了个心形。

    发完短信,董锵锵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再一次拨通了靳远的手机。

    *

    虽然此时正是餐馆里客人最多的时候,但靳远却到了下班时间。他换好衣服,拎起背包,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准备下班了。

    下班的人一般都会从餐馆的后门走,靳远因为心里有事,所以走得速度并不快。

    就在他打开后门的一刹那,忽然有人从他身后猛推了他一把,他被推得一下摔出门外,右脸颊“啪”的一声摔在了水泥地上,登时眼冒金星,晕了过去。

10. 虎穴

    电话一直无人接听,董锵锵生气地合上电话,又买了一杯可乐,疾步走出了麦当劳。

    最早的汉诺威火车站始建于1845—1847年间,历经几次翻修和扩建后,成为德意志铁路系统的重要枢纽之一。二战期间,在盟军坚持不懈地对汉诺威市实施轰炸后,火车站变成一片废墟。但对热爱搞建筑的德意志人民来说,重建火车站并没有什么难度。

    从1945年6月开始,汉诺威火车站的重建工作就拉开了帷幕。60—90年代,随着德国工业制造业的全面复苏,汉诺威火车站的改建工作就一直没有完全停下来过。

    为了迎接2000年六月在汉诺威市举办的世界博览会,汉诺威火车站进行了新世纪第一次重要的全面改造。改建完成后的汉诺威火车站不仅有书店、玩具店、饮料店、服装店、快餐店等各式娱乐休闲场所,甚至在火车站的一角还有间小型电影院。

    董锵锵一边看着墙上关于汉诺威火车站的历史,一边在心里盘算:今晚自己能去哪里过夜。

    他不知不觉地走进一家书店,这家店大约有50平米左右,书店门口的显著位置摆放的是德国的主流报纸,以及德国与欧美的各类畅销书籍。稍微再往里走几步,各行各业的专业和商业书籍摆满了几面墙的书架,让人目不暇接。

    董锵锵意外地在书架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套熟悉的日本漫画,这套漫画他在国内找了很久都没有买到,没想到竟会在异国他乡的书店里有所发现。他激动地拿起其中一本,兴奋地寻找着记忆中的故事。

    *

    靳远是疼醒的。

    他觉得自己的额头和脸上都火辣辣的。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但左眼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而他的右眉和右眼上被一些黏糊糊的液体覆盖住,虽然能睁开眼睛,但他看不清面前的情况。

    他的鼻梁已经断了,两个鼻孔处都是湿的,嘴里被塞了一团毛巾,他挣扎着想在地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左侧肋骨地方在一动之下立刻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他扭了几下身子,把自己尽量靠在身旁的木箱上,一点点蹭着坐了起来,然后低头在旁边的纸箱上使劲蹭了蹭额头和脸上的血,让自己能尽可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昏暗的白光从门板的缝隙处一点点漏了进来,洒在他的腿前。虽然还不是看得很清楚,但他已经认出自己目前正在餐馆后院的木屋里。

    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下来,一边竖着耳朵听木屋外的动静,一边仔细观察木屋里的摆设。偶尔他会听见一两声后门开合和人走动的声音,但并没有人来找他。

    他的目光在木屋里四处巡视,突然,他看到摆放纸箱的金属货架。他立刻伏低身体,像蛇一样扭动身躯爬了过去,背靠着金属货架一点点蹭着坐了起来,肋骨处越来越疼,自己的肋骨好像钳子一样向外夹拽自己的肉,眼泪和汗珠混在一起,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最后混着血渍一起流进了嘴里。

    他不敢耽搁,立刻把捆住自己双手的绳子靠在金属货架上有棱角的地方来回蹭,一开始由于怕发出声音,他不敢太过于使劲,但蹭的幅度太小似乎对绳子并没有什么影响,木屋外依然安静,可能餐馆里人还比较多,老厨腾不出身来审问自己。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用力地摩擦起来,摩擦使他的手被勒得更紧,手腕处的绳子深深地陷进肉里,慢慢渗出了血。

    *

    由于心神不宁,董锵锵随意地翻了十几页就把书又放回了书架。

    他又在书店里转了两圈,买了一包烟和火机,然后缓步走出书店。

    他刚要点烟,突然看见旁边墙壁上张贴的一张超大海报,海报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面对一个正要抽烟的男士(可能是他的父亲),交叉双手做出一个禁止的动作。海报下方一行大红字显得分外醒目:公众场所禁止吸烟!违者罚款!

    董锵锵信步走出火车站的侧门,拿出手机正准备再给靳远拨电话时,就听见不远处一个女声用中文说道:“我已经到火车站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猛然听到乡音,董锵锵一下子觉得很亲切。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自己左前方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名正在打手机的女孩。

    她留着利落的齐肩卷发,刘海儿轻轻垂在额头的一侧,细弯长柔的柳叶眉下闪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圆片眼镜。微微的婴儿肥让她的长脸看起来显得柔和了一些。一身卡其色的长款风衣,衬托出她修长窈窕的身材。肩膀上挎着一个棕色小坤包,身旁还立着一个小巧的金色行李箱。

    对方看起来像是和董锵锵一样初来乍到的新同学。

    董锵锵边抽烟边观察着女孩,同时又打了一遍靳远的手机。但直到他抽完烟,靳远的手机都无人接听。

    这小子不会是拿钱跑路了吧?董锵锵心里琢磨着:因为都是一个语言班的同学,年龄又相仿,所以两人走得比较近。当初他和自己报的房价是900马克一个月,自己给他汇了3600马克作为四个月房租,同时还付了他100马克的辛苦费,一共是3700马克,按1:3.8的汇率算,自己里外里付了他14000多元钱呢。

    难不成是个骗子?董锵锵心里有些没底。

    他正在想着,那名女生突然冲着手机高声喊道:“陈大虎!你就是个混蛋!”

    两人站立的地方位于火车站的东北侧门,除了抽烟的董锵锵和女生外,没有其他人经过。她猛的一喊着实吓了董锵锵一跳,只见女生愤怒地把手机塞到坤包里,焦急地向马路的另一边望了望,然后猛地拉起行李箱,疾步穿过马路,向着黑暗处的街道走去。

    董锵锵把烟头熄灭后扔进垃圾箱,刚要转身走入火车站,忽见远处一辆汽车上蹿下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借着月色和火车站附近的光亮,董锵锵看到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刚才那名女生走入的街道。

    董锵锵的手在玻璃门的把手上停了一会,他犹豫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悄悄地向黑暗中走去。

11. 近战(上)

    靳远能感觉到,捆手的绳子已经被他磨断了几根,但剩下的几根似乎很结实。他越来越焦虑,动作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后门一开,他并未在意,继续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但这次的脚步声并没有去往别处,而是径直走到了木屋前。

    听到门板上锁链碰撞的声音,靳远吃了一惊,他一边慢慢躺倒,一边更玩命地磨着绳子,血水顺着他的小拇指一点点地滴到地板上。

    “咣”的一声,木门被一把推开,惨白的月光下,老厨凶神恶煞般的大步走进木屋,反手关上了木屋的门。

    在门开的一刻,靳远立刻装出一副刚被惊醒、从地面上浑浑噩噩醒来的样子。不过,虽然他人躺在地上,但正暗地使劲让自己的右手从绳索中挣脱出来。

    木屋里的光线很暗,老厨似乎并未注意到靳远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看着躺在地上不住喘着粗气的靳远,用脚尖狠踹了一下靳远的肩膀,靳远顿时感到肩膀上一阵剧痛,看来刚才肩膀也受了伤,只不过在精神高度紧张和肋骨痛感的共同作用之下他并未察觉到。

    老厨从背后拿出靳远的背包,一手抓住背包底部,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手机,钱包,纸巾,学生证,课本,布口袋等东西纷纷掉落,有的还砸在靳远的脸上。

    靳远痛苦地呻吟着,身体不断扭动,借着夸张的动作,他又狠狠地磨了几下绳索。

    “你把东XZ哪了?”老厨阴沉着脸,操着蹩脚的英语问道,同时用脚狠踢靳远肋骨处的伤口,伤口处立刻迸发出鲜血。

    靳远打工的餐馆虽然对外宣称是中餐馆,但其实餐馆的老板并不是中国人,而是越南人。靳远进来后才知道,餐馆里从炒锅、切配工、上什、水台、面点,到打荷没有一个中国人。炒的菜也根本不是中国菜的味道,完全是挂羊头卖狗肉,可德国人并不知道这点,他们经常吃得津津有味,同时还觉得很正宗。

    餐馆里的厨师大都没受过什么教育,文化水平也不高,有些还是难民身份到的德国。德语不会讲,英语也只能讲几句简单的,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在餐馆里干活,偶尔放假一天也还是泡在餐馆里聊天。空虚的时候,难免会接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毒品。

    老厨是这些厨师里最早到德国的,所以社会关系最复杂。

    靳远觉得自己的肋骨好像碎成了无数片扎进自己的肉里,疼得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他一边扭动身体一边装糊涂:“藏……什么………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有……藏……”

    他有气无力地说着,一半因为疼,一半是表演。

    老厨又踢了几脚,靳远光吭叽但是不再说话。

    见他不说话,老厨抄起挂在旁边墙上的一根粗绳,准备套在靳远的脖子上。

    “啪”的一声,捆住双手的最后一根绳索也被磨断了。但老厨并未听见,靳远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在老厨弯腰,要蹲未蹲之际,靳远突然飞起一脚,狠命地踹向老厨的脚踝。

    老厨没料到靳远会偷袭自己,连忙闪身躲避,身形有些踉跄。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躺在地上的靳远突然飞身扑向老厨。老厨没想到对方竟然挣脱了绳索,惊得目瞪口呆,两只手下意识地挡在了胸前。

    *

    女生在黑暗里走着,董锵锵距离她较远,他的视线不时被停在路旁的车辆遮挡住,只能听见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拖动时发出的声音。

    夜空中不时飘过大块的云朵,借着时有时无的月光,董锵锵发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分别跟随在女生后方的一左一右。

    董锵锵加快脚步,慢慢跟在了矮个子黑影的身后。他边走边留意地上有没有砖头之类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但让他失望的是,街道的路面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两个黑影慢慢地靠近女生,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女生似乎还在打电话,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两人。

    董锵锵刚要再靠近对方一些,突然,一声清脆急促的短信铃声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铃声是从董锵锵的上衣口袋里传出来的。

    董锵锵暗叫一声:糟糕。连忙俯身躲进了路旁的草丛,迅速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一阵手忙脚乱地关了机。

    女生并没有回头,还在自顾自地朝前走着。

    听到铃声,两个身影同时回头,但此时他们都站在月光下,而董锵锵反而隐藏在阴影里。

    什么都没看到使得一高一矮两人更加狐疑,矮个子冲高个子努了下嘴,高个子会意,立刻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慢慢朝董锵锵的方向走来。

    看见高个子拿着匕首走来,董锵锵叫苦不迭。他环视四周,突然发现身后草丛里似乎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扒开杂草,只见草丛里竟然倒着一辆没有前后轱辘的旧自行车。他用手使劲掰了掰,想在车上找找有没有可以当做护具的零件。

    听到身后有声音,女孩连忙转头,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个高个的外国人正拿着匕首向黑暗处走去,而另一个矮个子的外国男人离自己也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她吓得呆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见对方越走越近,董锵锵用左手使劲抓了一大把草丛下的土,然后猛地跳出草丛,冲着远处的女孩大喊了一声:“快跑!”

    女生被这一嗓子惊醒,立刻扔下箱子拔腿就向前跑去,边跑边大声地用中文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看着女孩的背影,董锵锵无奈地叹了口气。

    高矮两人都没有预料到董锵锵这一声暴喝,等到反应过来时,矮个子连忙转身,只见女孩已经跑出很远,他顾不得说话,连忙纵身追了上去。

    高个男子手拿匕首,一边慢慢走近董锵锵,一边挑衅地冲董锵锵招手,示意他过来。

    对方越走越近,董锵锵攥了攥左手里的土,把右手藏在身后,同时小心地盯着他手里的匕首。

    高个子比董锵锵还略高一些,他留着一头短棕发,深眼窝,高鼻梁,看起来不像是德国人。他右手反握着匕首,匕首不时地反射出阴森的银光,看起来好像一条银色毒蛇一下一下地吐着蛇信子。

    董锵锵的额头渗出了两排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的耳朵里这时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仿佛随时都要跳出自己的身体一样。

    高个子的脚微微一动,董锵锵立刻敏锐地感到,对方要进攻了。

    他不等对方动手,立刻把左手的土朝对方的脸上扬了过去。

    高个男子刚要进攻,突然被迎面撒过来的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吓了一跳,他用手在面前挡了一下,然后立刻朝董锵锵刺来。

12. 近战(下)

    见对方朝自己刺来,董锵锵不敢怠慢,慌忙闪身避让,同时用目光快速扫了圈自己四周的地面,防止自己摔倒。

    高个男子一击未中,立刻侧身刺出第二下,董锵锵已料到对方会连刺,他没有再往两旁闪躲,而是快速向后退了两步。

    高个男子见两下都没有碰到董锵锵的衣服,很是恼怒,他低吼一声,伏低身体,朝董锵锵猛地冲了过来。

    董锵锵没料到对方的速度会这么快,眨眼间就到了他的面前,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向右侧闪身,但还是晚了一步,“刺啦”一声,匕首划开了他的左臂上衣和里面的衬衣,鲜血一下子染红了衣服。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董锵锵的右手从下往上猛地抡起,一个泛着金属光芒的东西带着风声实实在在地敲在了高个男子握着匕首的右手腕关节处,这一下打得他措手不及,匕首立刻脱手,旋转着飞了出去,掉落在远处汽车旁的地面上。

    高个男子痛得接连倒退了几步,他握住自己的右手,愤怒地看着董锵锵。没等董锵锵反应过来,他立刻嚎叫着冲董锵锵扑了过来。

    董锵锵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穷凶极恶,他顾不得左臂的疼痛,抡起右手的武器砸向对方的头部。

    他的手刚一挥起,高个男子立刻刹住了脚步,定睛观瞧他手里的东西。

    *

    看到靳远饿狼扑食般的扑向自己,老厨立刻伸手想推开他。

    靳远虽比老厨高了将近一头,但看起来比老厨显得孱弱。

    虽然是老年人,但常年的后厨工作将老厨的上肢锻炼得非常强壮,他很自信可以轻而易举地制服靳远。尽管不知道这名年轻人是如何挣脱绳索的,但他毕竟身上带伤,而且就算不带伤,那么单薄的体格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但让老厨没想到的是,在疼痛和恐惧的刺激下,靳远超水平地发挥了自己的优势。

    年轻和体重。

    在近身搏斗时,如果双方都不懂任何技巧也没有任何武器,那么质量大(体重沉)的一方会占有优势。

    如果搏斗双方的体重差距过大,那么质量小的一方即使再有技巧,获胜的概率也不大。

    靳远虽然看起来单薄,但也仅仅是看起来,毕竟很多肉是长在看不见的地方。

    当老厨用力推靳远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在推一个比他想象中更沉的麻袋。

    这个麻袋其实也不算很沉,也就一百八十斤吧。

    当人的预期和现实有差别时,这个差别会被人的情绪放大很多倍后再传递给大脑。

    老厨没有读过书,所以并不知道这一点。

    靳远把老厨压在自己身下,疯狂挥拳击打老厨的面部。老厨一边用左手格挡他的进攻,一边用右手还击。

    靳远的脸颊、下巴,还有肩膀受伤的部位挨了老厨不少拳,老厨的拳头很沉,像打桩机一样一下一下实实在在地打在靳远的身上。

    一开始的时候,靳远凭借一股气势压制住了老厨,但老厨在渐渐适应了靳远的进攻后,开始绝地反击。

    老厨一边还击,一边剧烈地扭动身体,坐在他身上的靳远,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靳远喘着粗气,目光无意中看到落在老厨身旁的那根粗绳:刚刚老厨就是想用这跟绳子干掉自己的,如果被他翻盘了,可能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猛地一倒,用自己的身体砸向对方,同时伸手去抓那根粗绳。

    老厨没预料到靳远会倒下来,连忙伸手推他,就在这时,靳远的手摸到了绳子。

    老厨突然改变战术,不再推他,而是用双臂夹紧他的脖子,两只臂膀就像两只钢钳一样,夹得靳远喘不过气来。他试图用手拉开老厨的胳膊,但老厨仿佛发现了制胜法宝,越夹越紧。

    靳远的脸渐渐胀得通红,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抓着绳子的手渐渐松开。

    *

    矮个子很郁闷,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本来自己和高个子已经十拿九稳了,结果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搅和了好事。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女人竟能跑得那么快,五十米的距离他竟然没有追上。眼看着她在前方的街道转角处闪了一下,等到他跑过去时,却没了对方的身影。

    矮个子掏出一个手电筒,沿着马路不甘心地找了起来。他相信,她应该还在这附近。

    路旁停放着五六个大型的金属垃圾桶,这些垃圾桶交错着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圈。就在这个圈子的阴影里,躲藏着浑身战栗的吴小溪,她的牙齿哆嗦地很厉害,手心里也都是汗。脚上的鞋不知道丢到了哪里,脚底和丝袜都已经磨破,但她浑然不觉,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

    矮个男子的影子渐渐靠近了垃圾桶这边,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

    董锵锵的手里举着一个只有半截脚蹬子的山地自行车的曲柄,曲柄上还带着金属齿轮。

    高个男子的眼睛里冒着火,他揉了一下手腕,慢慢走近董锵锵。

    对方没了匕首让董锵锵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注视着对方的脚步,自己也跟着缓缓移动,他的左臂有些沉,还有些麻,他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当两人之间只有一米五左右的距离时,高个男子突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同时挥起右拳朝董锵锵的面门打来。

    董锵锵这次没有闪躲(左臂受伤让他的移动变差),而是迎着拳头冲了上去,同时抡起曲柄砸向对方的头部。

    看你的拳头硬还是德国制造的曲柄硬。

    高个男子没料到董锵锵会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他想躲开曲柄,但惯性让他无法刹住脚步,他偏了下头,躲开了曲柄,但自己的拳头也没有完全击中董锵锵,两人的肩膀“砰”的撞了一下,一起倒在了地上。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高个男子的动作似乎更快一些,他扑到董锵锵的身上,一把抓住董锵锵的头发使劲地把他的头往地上磕。

    董锵锵一边扭动身体,想把对方弄下来,一边挥舞曲柄想打对方,但他的手臂刚抡起就被高个男子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只磕了两下,董锵锵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他咬紧牙关,用左手抓住对方抓着自己头发的右手大拇指,狠命地反向掰了下去。

    高个男子手上一疼,右手一松,左手也不自觉地放松了对董锵锵右臂的压制。

    曲柄带着风声狠狠地砸中了高个男子太阳穴的下方,血立刻飞溅了出来,高个男子应声倒在了董锵锵的身上。

    董锵锵把他推到一边,自己躺在地上,一边急促地喘着粗气,一边抑制不住地浑身抖动,脑子里是各种后怕。

    月亮慢慢从云层后露了出来,望着皎洁的月光,死里逃生的董锵锵觉得恍若隔世。。

13. 第一夜

    一些白色和青蓝色的混合液体从靳远的嘴里一点点地流了出来,液体顺着嘴角吧嗒吧嗒地掉落在老厨的脸上。

    靳远的两只手在老厨的脸上胡乱抓着,老厨不停地闪躲,但双臂依然死命地交叉卡住他的脖子。

    乱抓中,靳远的右手突然摸到一个带着温度的柔软物体,紧接着,左手也摸到一个。

    他的脑子里不知为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抓到的可能是老厨的耳朵。

    靳远凭借本能进行了简单有效的进攻:他用尽全力,双手朝两侧撕扯对方的耳朵。

    用尽全力换一个说法是已经没什么保留了。

    老厨登时感到右侧耳根子一热,他犹豫了一下,试图用双臂让靳远彻底放弃反抗,但两秒后,他的左侧耳朵比右侧更疼,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正在被扯离自己的头。

    “啊!”他痛得喊了出来,紧接着双臂一松,用左右手使劲去掰靳远的两只手。

    靳远觉得呼吸一下子顺畅了,他的脑子也清醒了一些。

    他仍然保持着压在老厨身上的姿势,手依然牢牢地抓住对方的两只耳朵。

    老厨见掰不开靳远的手,疯狂地用拳头击打靳远的脸和肩膀,试图让他松开双手,靳远虽然脸上全都是血,但他对老厨疾风暴雨般的进攻仿佛视而不见,似乎进入到一种忘我的境地。他的手一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变得更加使劲。

    *

    吴小溪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和对方的距离近在咫尺,手电筒的光有几次扫过她的腿,她仿佛一尊石像一样,安坐在一堆垃圾的中间一动不动。

    她倒不是镇定,而是因为惊吓,腿软得站不起来。

    刚才由于时间紧迫,她根本来不及打量就钻进了垃圾桶围成的圈子,等钻进来后才发现,自己倒在了有机垃圾桶旁,非常多的厨余垃圾已经从桶里溢了出来,散落了一地。

    德国人的环保理念让他们将日常垃圾分为四个大类:第一种是复合材料垃圾,比如塑料制品,或者其他带有可回收标志的材料。第二种是有机垃圾,比如厨余垃圾,或者是肉类产品,或者是动植物残骸等等。第三种是纸制品垃圾,一般这种垃圾都可以被回收后循环再利用。最后一种是不可回收垃圾,比如不带回收标志的制品,或者一次性使用的日用品,或者是很难被定义的特殊材料等等。

    吴小溪此时正坐在一堆已经有些腐烂的厨余垃圾旁,她忽然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想转过身子去看,但身体却僵住了,一动都不能动。

    她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运吧,她在心里想着,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在脑海里刷刷地回忆着过去。

    就在这时,一团黑白相间的东西忽然窜到她的前方,撞上垃圾桶的一角,发出“砰”的一声,如果不是一直用手捂着嘴,吴小溪肯定会吓得叫出声来。她边哭边看,却发现是一只肥硕的野猫。野猫用手掌轻轻扒拉散落在地上的垃圾,似乎在寻找食物。

    声响引起了矮个子的注意,他用手电边照垃圾桶边走了过来。

    吴小溪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的手指突然碰到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她低头看去,发现是一株已经蔫了的仙人掌盆栽,花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根茎处还带着一坨土块。

    吴小溪用颤抖的手抓起土块,用尽力气丢向野猫,野猫刚叼起残渣中一块沾了土的蛋糕,忽见一个黑影飞来,连忙纵身往旁边一跳,三下两下地跳出了垃圾堆,一溜烟地跑向远方。

    跟着它一起跑出去的还有在垃圾堆旁寻找食物的另外两只野猫,只不过它们都是黑色的,吴小溪刚才没有注意到。

    快要走近垃圾桶群的矮个子被突然窜出的几个黑影吓了一跳,望着野猫跑去的方向,矮个子拿着手电筒又照了照围成一圈的垃圾桶,刚要仔细端详阴暗处,忽然闻见一股腐臭味,他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皱着眉头,一边走动一边观察。

    他刚转到一个垃圾桶的背面,忽听见身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狗吠,他立刻转过身,一边定睛观瞧一边用手电筒照过去。

    远处拐角处似乎有个黑影闪了一下,狗吠声突然停止,街道两旁突然又变得寂静无声。

    矮个子狐疑地又侧头看了一眼围成一圈的垃圾桶群,皱了皱眉头,快速跑向前方的拐角。

    目睹着矮个子越跑越远,和他一桶之隔的吴小溪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手脚并用地从垃圾桶的阴影里爬了出来,一边爬一边观察身后的情况,她哆嗦着爬到旁边墙角的黑暗处,靠在墙壁上不敢出声,既怕矮个子杀个回马枪,也怕高个子会突然出现。

    她躺了大约有五分钟,确定四周无人后,颤巍巍地扶着墙壁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

    董锵锵缓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半坐着靠在一辆废旧的汽车旁,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高个子,觉得胸闷和气短。

    他想抽根烟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但拿着火机的手总是抑制不住地抖动,点了十分钟,才勉强点上。

    他狠命地嘬了两口,感觉烟气顺着鼻孔慢慢地进到了呼吸道里,然后又慢慢地飘进了肺里,最后又慢慢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

    他有些恍惚,不记得自己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出国前在井下遇到危险的那次,还是在网吧刷夜遇到火灾的那次。

    一根烟抽完,董锵锵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按下了110,按完才想起来自己在德国。他刚要重拨,电话里却传出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你好,这里是报警中心。”

    这一下出乎董锵锵的预料,没想到德国的匪警电话竟然和国内一样,真是万幸。

    他慌忙说道:“我……我要报警。”

    “请说明你遇到了什么危险?”

    “有人持刀抢劫,但他被我打倒了。”

    “告诉我你的地址。”

    地址?董锵锵有些懵,他四下张望了一下,但并没有看到路牌或者楼牌,他撑着车身站了起来,前后走了几步,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他沮丧地对着电话说道:“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需要你的地址或者方位。”接线员显得很有经验,“你能看到旁边有什么高大建筑或特殊标志之类的东西吗?比如教堂顶或者铁塔尖之类的。”

    “唔,我找找看。”董锵锵话没说完,就见躺在地上的高个子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

14. 天涯沦落人

    董锵锵一下变得警惕,他立刻弯腰抄起曲柄,轻轻绕到高个男子的身后。但高个男子只是哼了一声便不再动了。

    董锵锵有些不放心,他把电话放到地上,快速地解下自己的腰带,麻利地缠在了高个男子的脚踝上,打了几个死扣后,又把对方两只鞋的鞋带系到了一起。

    电话里传来接线员的呼声:“喂喂……”

    董锵锵迅速拿起电话:“我看不到什么标志性建筑。但我记得我是从火车站那边跑过来的。”

    接线员沉思了几秒钟:“地图显示你在科林博格街区附近,但我们需要更具体的位置。”

    “等一下,”董锵锵忽然注意到自己侧前方的远处山峰上有一点红光正在闪烁,“我能看到远处山上有一个红色的航空示警灯。”

    “你能试着判断一下示警灯在你的什么方向么?”接线员边问边迅速在地图上寻找灯塔类的建筑,他很快发现,科林博格街区可以看到两个方向的灯塔。

    “我猜它应该是在我的西南方。”董锵锵估计了一下自己从火车站跑出来时的方向。

    接线员一边迅速在地图上标注出董锵锵的位置,一边说道:“我们会立刻派警车过去。如果看到可疑人士,请不要轻举妄动。请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挂了电话,董锵锵长吁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到德国的第一夜竟然会过得这么惊险。

    他这时又感到左臂一阵疼痛,他低头看了看,刀伤地方的血迹已经有干涸的迹象,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远处草丛里有不知名的虫儿开始叫了起来,夜色显得那么的宁静祥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靳远趴着一动不动,他身下的老厨已经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他的意识慢慢恢复了一些,他费力地翻身躺倒,仰面朝天地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发愣。

    突然,他觉得右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他艰难地抬起手臂,却赫然发现手里拿着一只耳朵。

    老厨的耳朵。

    靳远大吃一惊,连忙侧头看向老厨,只见老厨右耳地方一片血肉模糊。

    他连忙把耳朵扔到一旁,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事不宜迟,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他慌忙爬起,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把被老厨丢弃在地上的自己的钱包和手机等物品扔回背包里,一边仔细听门外的动静。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似乎没有人关心老厨的去向。

    靳远迅速地把背包背到身后,他扭头又看了一眼老厨,他的目光突然被老厨手上的金戒指吸引。

    他犹豫了一下,扑到老厨身边,三下两下撸下了老厨的戒指,又翻了翻老厨的口袋,只有一把零钱,他也没有数,一把塞进自己兜里。

    他用衣服擦了擦自己额头和脸上的血迹和汗水,站在门边又听了一会,确认没有人后,他轻轻地拉开了木门。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木屋,轻轻将门掩上,正准备从后院溜到大街上,突然想起金属垃圾桶里的那包东西。

    他忍着痛,迅速跑向垃圾桶,翻出那个用黑色垃圾袋包裹的纸包,放到自己的背包里,然后一溜烟地跑出了餐馆后院,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几分钟后,老厨从木屋里冰凉的地板上疼醒,发出刺耳的一声尖叫,他一边用拳头砸着地板一边咆哮:“我会找到你的。”

    靳远的学生证安静地躺在金属货架下的阴影里,学生证的照片上,他的笑容阳光般灿烂。

    *

    吴小溪跌跌撞撞地跑着,她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疑问,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里。

    她本来以为男友陈大虎会到火车站接自己回两人的小家,却没想到陈大虎会在电话里和她说分手。

    两人好了快两年的时间,为什么自己只是回国呆了一个月,再回来就变成了这样?她想不通。

    虽然还是有些六神无主,但吴小溪渐渐想到:如果这样漫无目的地乱跑很有可能会出问题,她需要去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好好想想。

    她停住脚步,仔细看了一下四周,忽然发现远处影影绰绰的地方有一块蓝色路牌,她欣喜地跑近观察,辨清了方向后,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跑去。

    *

    董锵锵没料到对方的速度会这么快,眨眼间就到了他的面前,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向右侧闪身,但还是晚了一步,匕首扎进了他的胸膛。

    董锵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低头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从自己的胸膛一股一股地涌出,眨眼间染红了他的衣服。

    看着高个男子狰狞的笑容,他踉跄着向后倒去,身体撞在身后停着的汽车上。

    他的身体慢慢倒下,看着眼前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地面,他慢慢阖上了眼睛。

    “啊!”董锵锵吓得大声喊了出来,同时挥舞起手臂。

    只见一个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连忙撤回搭在董锵锵肩膀上的手,同时快速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是噩梦,董锵锵慌乱地喘着气,出了一身冷汗。

    “是你报的警吗?”一个男声问道。

    董锵锵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斜戴贝雷帽、身穿制服的德国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左侧腰间别着一根黑色警棍,右侧腰间挎着枪包,胸前左侧绣着一排字母“POLIZEI”(警察的德语),字母下面还有一排数字。

    “嗯,对,对。”董锵锵边说边扶着车门站了起来。

    “你说的持刀抢劫者是他吗?”男警指了指旁边趴坐在地上的高个男子。

    “嗯,对,他的刀被我打到了那边。”董锵锵指着一个方向说。

    “嗯,我们已经找到刀了。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回警局做一个笔录,说一下事件的经过。”

    “没,没问题。”

    “上车吧。”男警冲董锵锵摆了下头,示意他坐警车。

    一名身材壮硕的女警押着高个男子上了另一辆警车。

    警车呼啸着驶向火车站的警察局,坐在车里的董锵锵昏昏欲睡,他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这一天对他来说太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个好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15. 飞来横财

    下车的时候,董锵锵睡得正香,虽然只有十分钟左右车程,但他却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他先去了医务室,由一名花白头发的警医帮他处理了伤口。这一刀划得有些深,以防万一,警医给他上了麻药,开始缝针。

    看着警医娴熟的针法,董锵锵本来想问一句:以后拆线怎么办?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直到警医缝完,他都没想起来‘拆线’的德语或英语应该怎么说。

    他忧心忡忡地冲着警医比划了几下,警医瞬间明白了他的担心,摘下口罩,边洗手边说:“你不用担心,你的身体能够快速吸收这种线,以后也不需要拆线,但安全起见,你最好三个星期内不要洗澡。”

    警医又观察了十几分钟,才放心让他去做笔录。

    做笔录的流程他也很清楚,毕竟不到一天他已经做过两次笔录了。

    做完笔录的他在走廊里百无聊赖地等着警察的下一步指示,他有些口渴,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一台饮水机,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当一杯热水下肚后,他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起来,手似乎也不再抖了。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走廊门一开,一个俏丽的身影跟着一名警察走了进来,董锵锵微微一瞥,不禁一愣,没想到她也来了。

    那身卡其色的风衣已经变得又脏又破,下摆处沾满了污渍,袖子也破了。

    在女警的带领下,吴小溪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旁边的一间警察办公室。

    董锵锵疾步跟了上去,刚想打招呼,忽然从前方办公室里走出一名男警,正是接他回警局的那个。

    “董锵锵。”男警的发音听起来有些怪异。

    董锵锵连忙迎了上去:“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男警温和地说道:“不需要了。如果有其他事情,我们会再联系你。你的联系方式就是这个手机号吗?有住址吗?”

    董锵锵讪笑了一下:“今天是我第一天到德国,还没有住址呢。”

    男警愣了一下:“第一天?”

    “嗯,我的护照上有入境时间。”董锵锵边说边要掏护照。

    男警微微一笑,友好地伸出右手:“欢迎你来德国。”

    “唔,”董锵锵连忙伸出右手,轻握了一下对方。

    男警示意他不用再拿护照了,同时诚恳地建议道:“以后尽量避免在夜间到治安没那么好的地方,德国的街头虽然比法国的要好一些,但危险还是存在的。”

    董锵锵心里惦记着吴小溪,他用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那我可以走了吧?”

    “当然。”男警挥了挥手,转身进屋。

    董锵锵一溜烟地跑向另一间警察办公室外,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吴小溪红肿着双眼,正坐在椅子上边比划边说着什么。

    也许她知道这里怎么找房子,一会可以问问她。董锵锵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一屁股坐到门外的长椅上,他看着吴小溪不停比划的手,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的功夫,他的头就靠在了旁边的墙上,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

    由于心里害怕,靳远没敢乘坐公交车,而是一路跑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自从离开了河马大街,他又搬过几次家,最后在距离市区较远的汉诺威医学院的附近找到一处房租相对便宜的房子,算是安顿了下来。

    他轻轻地用钥匙拧开门锁,再用极其缓慢的动作将门推开一条缝,然后一手轻扶门板,一手攥着门把手轻轻地向上提,边提边推门,防止开门时的声响惊醒与自己合租的德国室友。

    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穿过客厅,当他看到茶几上的披萨盒里还留着一块室友没吃完的披萨时,顺手拿起来咬了一口,又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冰镇啤酒,然后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屋子大概有12平米左右,一进门的右手边摆放了一张单人床,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床旁边是一张长条书桌,木桌旁是一个宜家的衣架栏,上面挂满了不同季节的衣服,再旁边是两个竖立摆放的旧行李箱。一张布沙发紧挨着行李箱,布沙发已经看不太出来开始的颜色,不少地方都露出了布面下的棉絮,有的地方甚至还露出了里面的钢丝。布沙发的前面,也就是屋子的中间摆放着一张米白色的方桌。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房间的主人没什么钱。

    靳远小心翼翼地拉上窗帘,扭开书桌上的小台灯,但台灯怎么都不亮,他熟练地轻拍了两下灯罩,灯泡在闪了几下后,射出微弱的黄光,房间里稍微变得亮了一些。

    靳远从背包里掏出沉甸甸的纸包,放到方桌上,然后回身锁上屋门。

    他取下最外面套着的黑色塑料袋,里面露出一个黄色的牛皮纸包,他小心地从上面拆开一角,看到里面有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透明小塑料包。

    他曾听餐馆里的其他打工者在闲聊时提及,老厨是餐馆里的“庄家”,他一直以为老厨是个资深赌客,却没想到竟然是毒贩。

    靳远鄙夷地把塑料包扔进了桌脚的垃圾桶里,低头继续拆牛皮纸包。

    但让他意外的是,牛皮纸包里一包毒品都没有了,只有一个用透明胶带绑得异常结实的、不透明的塑料膜包。

    靳远抿了一口啤酒,用剪子小心利索地割开了塑料膜包外的胶带,随着塑料膜一点点被撕开,一捆捆扎着白纸条的崭新钞票露了出来。

    靳远愣住了,手有些轻微地颤抖,他克制着激动的心情,快速清点了其中一捆:面值100的德国马克一共有100张,总计1万马克。

    包里有12捆,总共12万马克。

    靳远呆坐在椅子上,看着黯淡灯光下一摞摞紫绿相间颜色的钞票,半晌说不出话来。

    *

    “醒醒,醒醒……”就在董锵锵正准备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时,他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晃醒。

    “唔,”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这里不让睡觉。”女警厉声说道。

    董锵锵揉了揉还有些迷糊的双眼,嘴里有些拌蒜:“我,我在哪?”

    女警低头看了看他:“这是警察局。你有什么事?你要报案吗?”

    “报案?”董锵锵疑惑地挠挠头,口齿不清地说道,“不,我不报案。我等人。”

    “等人?”女警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你等什么人?”

    “一个女士,刚才她在这里……”董锵锵边说边用手指向办公室里。

    女警回头看了看办公室,又回头看着董锵锵,董锵锵连忙站起身,这才发现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刚才就在这里。”董锵锵解释道。

    “她已经走了。如果没事也请你尽快离开。”女警用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出口在那边。”

    董锵锵背上背包,转身朝大门外跑去。

    墙壁上的钟表里,指针指向了凌晨3点30。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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