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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他曾是少年     吞海txt下载     吞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聘礼

    就连空气在那一瞬间都有些凝固。

    宁州的子弟们瞠目结舌,天阙界的门徒们惊掉了大牙。

    只有那些以西萨为首的摩撒族人们,不明所以,只是担忧的看着那些被桔宁带来的蓬头垢面的族人们,想要向前询问境况,却又感受到摩撒间诡异的状况,不敢擅动。

    “姑娘,你我相见不过寥寥数面,我连姑娘的姓名都不曾知晓,这话唐突了吧?”萧牧皱了皱眉头,沉声言道。

    “对对对!就是这模样。”只是萧牧的低语换来却是少女的拍手叫好,她指着萧牧,眉眼弯成了新月状,笑得花枝乱坠,如星河落地。

    “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若不是我亲手捏碎了他的神魂,我真的怀疑你是他的转世圣躯。”

    女孩笑得灿烂,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诸人的心头一凛。

    萧牧难以理解对方话里蕴含的惊人的信息,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正要再说些什么,可少女却抢在他之前言道。

    “他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现在拒绝没有关系,这就当做我先送给你的见面礼。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你得想明白,你这位朋友的命该怎么才能保住。”桔宁眯着的眼缝中在那时闪烁起了寒芒,目光意有所指的瞟向一旁那位依然被天阙界门徒所控制住的萧绝。

    萧牧闻言一愣,那悬在嘴边的拒绝之言终是无法脱口而出。

    桔宁将对方这般神色尽收眼底,眸中的光芒一闪忽的瞥向不远处,低语道:“阁下既然来了,就一道出来见见面吧,躲躲藏藏可不是宁州男儿该做的事情。”

    ……

    “不是吧!”

    “真的假的?”

    孙大仁一脸好奇的凑到了萧牧的跟前,很是自来熟的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挤眉弄眼的问道:“你长得还没有孙大爷俊俏,那天阙界的小妮子当真看上你了?”

    周遭的众人闻言纷纷也朝着萧牧递来的古怪的目光,哪怕是阿橙与魏来二人也不禁暗暗侧目,显然对于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都颇有兴趣。

    对于孙大仁的追问,萧牧显得有些无奈,更不知如何回应对方这份热情,他不得不岔开话题,一边走着一变侧头看向身旁的魏来:“魏兄,你觉得那个桔宁如何?”

    暗搓搓的想要听些秘闻的魏来闻言一愣,他目光古怪看向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那位锦衣少女,沉吟一会之后,一本正经的言道:“嗯……年纪虽然小了些,但萧兄的年纪也不大,等上几年,再谈婚论嫁……”

    萧牧的额头上有汗迹密布,他少见的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沉声道:“魏兄这是想到何处去了?我是问那女子的修为。”

    “啊?修为啊?”魏来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会错了意,他的面色微微泛红,赶忙咳嗽两声言道:“此女看似年幼,但以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锋来看,那位天阙界的长老左鸣对其态度恭敬,隐隐有以她为首的姿态。而且方才我特意遮掩了自己的气机,按理来说除非有萧兄这样的修为,又或者有什么特殊的探查气机的法门,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现我的存在,但此女却轻松的做到了这一点,她的修为恐怕不在萧兄之下。”

    “而且她的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我着实难以想象天阙界是怎样培养出这样一个怪物来的。”

    魏来这番话说得极为认真,无论是他有意还是无意,确实帮萧牧从那个让他尴尬话题中脱身了出来,周围的宁州子弟都纷纷陷入沉思,忘却了方才所谈论的一切,转而担忧起下一步的行事当如何进行。

    无论是出于救下萧绝的性命,还是为之后的洞呼山之行以及摩撒族人的性命考虑,被桔宁发现后的魏来还是接受了桔宁的同意,双方兵合一处,共同带着手下的摩撒族人前往神山之巅。桔宁也许诺会分出一半的所得给魏来等人,这其实是很大的一笔筹码,整个前往山河图的修士也不过一百余人,其中有**十是天阙界的门徒,剩余的二十来位归属宁州一方。而萧牧加上魏来所带来的摩撒族人不过三千出头,桔宁手上却有足足近五千人的样子。双方对半分成,怎么看在最后都是魏来一方大赚特赚。只是任谁都看得出即使合作,让出如此多的利益也是一件极不合常理的事情,故而众人对此都不免心存疑虑。

    就在这时,身后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以摩塔为首的极为摩撒部落阿大走到了萧牧的跟前,对着他用摩撒语说了一阵魏来等人听不明白的言语。

    萧牧却点了点头,随即也以摩撒语回应了一番。

    便见那些摩撒族的阿大们喜笑颜开,纷纷快步退回到了族群之中,吆喝着众多族人原地停下。

    魏来看得奇怪,不禁问道:“萧兄怎么会他们的摩撒语?”

    “算不上会,我早年学过些南疆幽族的语言,摩撒语其实就是南疆幽族语的变种,其中在很多名词方面有些差异,但只要有些耐心,还是勉强能与之交流的。”萧牧并不隐瞒,当下便回应道。

    “南疆幽族?”魏来皱起了眉头,南疆便是南境,而幽族亦是南疆最大的族群,素来被北境视为心腹大患,魏来对其所知不多,但但凡记载过幽族的古籍上大都对这异族极尽凶恶邪秽的辞藻,似乎恨不得将之写成妖魔方才罢休。魏来虽知这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道理,但看得多了,免不了在心底对于南疆种种有些固化的印象。他沉声问道:“可这些摩撒族人怎么会幽族之语?”

    这一来,摩撒族人远不像魏来看过的古籍中对那些幽族的描述,他们既没有狰狞可怖的样貌,也没有那驱使邪祟的本事,二来,山河图本处异世,其间种种理应自成一脉,如何能与南疆拉上关系。

    萧牧看穿了魏来的疑惑,他微微一笑,轻声言道:“这并不奇怪……”

    说道这处,他有意一顿,抬起头举目四望,看着周遭的高耸的树木、四周古怪却繁茂的植被,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因为,这里。”

    “就是南疆。”

    ……

    罗苦连春风得意,他为桔宁带回了足足近两千数量的摩撒族人,不管这些族人到最后他能分到多少,但让桔姑娘开了心,他日后在天阙界的日子就会好走寻多。一时间几乎成为了桔宁手中的左膀右臂的罗苦连忽的瞥见身后那浩浩荡荡的摩撒族人尽数停了下来,他皱了皱眉头,本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原则,毫不犹豫的迈步走到了那些摩撒族人的跟前,指着他们便喝道:“停下做什么!谁让你们停下的!起来!给我走!”

    回到了天阙界门徒的阵地,背后又有了桔宁撑腰,勿需再畏惧魏来的罗苦连自然也就没了再将自己伪装成摩撒神使的必要。毕竟在此之前,他尚且还需要以这些摩撒族人作为保护,以防魏来对他出手。而现在没了这必要的罗苦连凶相毕露,他这般说着还伸出脚狠狠的踢了踢一位蹲坐在他脚边的妇女。那些摩撒族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引以为救世主的神使大人为何会突然对着他们拳脚相向,不敢触怒对方,只能纷纷小心翼翼的退开。

    但罗苦连却并不满足这样的耀武扬威,他拉扯着那些摩撒族人的身子,想要让他们站起身子,继续前行,但犹豫语言不通的缘故,他的命令并无法让摩撒族人们领会过来。众人反倒愈发慌张的朝着四周退开,唯恐自己在什么地方稍有不慎,便又触怒了眼前这位摩撒神使。

    ……

    魏来正震惊于刚刚在萧牧口中得到的消息,但还不待他消化完这个消息给他带来的震惊,身后却传来了罗苦连的怒骂声。

    他皱了皱眉头,身旁的萧牧却摔下迈步而出。

    “我让他们停下的。”萧牧一边走向罗苦连嘴里一边朗声言道。

    罗苦连闻言抬头看向萧牧,他的身子一震,脸色难看。在与魏来一道加入大部队后,他便听那些同门说起过,自己门中这位桔姑娘似乎是喜欢上了那个名叫萧牧的家伙,甚至为此还不惜许诺出了半数摩撒族人作为奖赏。罗苦连当然并不清楚桔宁到底看上了萧牧身上的哪一点,但哪怕这只是对方的一时兴起,在这份兴致未有消减之前,触怒萧牧就等同于触怒桔姑娘,那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天阙界弟子能够惹得起的人物。

    “这……萧将军为难在下了,桔姑娘下了令,今日傍晚之前,咱们得赶到神山脚底,现在都过了午晌,路程还却未过半,耽搁不得,还请萧将军体恤在下的难处啊。”罗苦连深谙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当下便换作了一副笑逐颜开的嘴脸。

    “你家桔姑娘只顾着赶路,带来的这些摩撒族人数日跋涉早已面黄肌瘦,再这么赶路下去没走到神山,就得累死半数,停下来让他们休息一会,吃口饱饭,再上路也不迟啊!”孙大仁也凑了过来,不满的嚷嚷道。

    罗苦连对于孙大仁当初夺了他的赤朱果之事依然耿耿于怀,见孙大仁在旁附和,心头怒意滋生。

    “孙少侠倒是做得一副好人,这近万人想要吃饱饭,你说得轻巧,倒是告诉在下这食物的当从何处来啊?恐怕单是找够这么多食物都得花去足足一日的光景,那咱们还赶路不赶路?”罗苦连讥讽道。

    孙大仁的心思简单,被罗苦连这样一问,顿时僵在了原地,支支吾吾半晌,也只能从嘴里吐出一句:“那也总不能就让他们饿着吧?”

    “为什么不能?”罗苦连反问道,“他们不过是咱们获取机缘的筹码,走到神山,送入山巅,其余的事情与我们便再无半点瓜葛,你们要做好人那就自己去给他们寻食物,天阙界恕不奉陪。但奉劝各位一句,不要为这些蛮夷浪费时间,毕竟宁州现在恐怕真有诸位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在发生,耽搁久了,到时候回到宁州一片物是人非之景,诸位可就真的后悔莫及了。”

    话说道这个份上,魏来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自然也听出了罗苦连的言外之意,他们已经来这山河图中足足有八日光景,来之前宁州风雨摇曳,三大门阀中徐、宁两家都选择举族搬迁,一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显然这几日,袁袖春不会闲着,而金家更不会闲着。

    “怎么了?”就在魏来等人心头有恙,迟疑不定之时,一道声音忽的传来,罗苦连闻声赶忙低下头,侧身在一旁恭敬的候着。

    待到来者走近,他赶忙一脸恭敬之色的上前,在那桔宁的耳畔将事情的始末添油加醋的言说了一遍。

    “嗯?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桔宁听完这番讲述,轻声问道。

    罗苦连正要发言,可话方才悬在嘴边,却又觉不妥,定睛一看才发现问这番话时,桔宁的目光盯着的是萧牧。

    他讪讪的收了声,却见萧牧在微微迟疑后,言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好。”得到这番回答的桔宁出人预料的点了点头,在一干天阙界门徒错愕的眼神下,她说罢这话又看向周围众人言道:“你们,去给他们找食物,两个时辰,我要看到他们都吃饱喝足。”

    罗苦连闻言脸色一变,当下便要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便对上了桔宁冷冽的目光,他的心头一寒,悬在嘴边的话顿时又被他吞咽了回去。

    周围的天阙界弟子见桔宁的态度强硬也纷纷收起了心底的不满,闷不做声的催动起各自周身的灵力,朝着密林深处飞奔而去,执行着桔宁下达的命令。

    待到那些天阙界弟子尽数远去,魏来等人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了神来,之前他们听闻那些宁州子弟说起桔宁与萧牧说过的那番话只当是众人添油加醋开的玩笑,此刻见桔宁竟然如此简单的应下了萧牧的要求,方才觉察到事情的古怪,一时间他们看向萧牧的目光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而桔宁却对于这场上忽然弥漫起来的古怪气氛视若罔闻,她瞟了萧牧一眼,轻声言道:“这是我给你的第二道聘礼。”

第十九章 朝圣

    神山有一道黄金铸成的山门,只有摩撒派来的神使才可将之打开。

    这是摩撒族的歌谣中所吟唱过的事物,魏来在来的路上听萧牧提起过这歌谣的内容,他对此不以为意,只当是当时的萧牧为了缓解宁州子弟看向他古怪的目光而转移话题方才提及的东西。

    直到一行人在夜色降临之前赶到那座神山的山脚时,看见了眼前那座巍峨的通体金色流光的山门,魏来这才意识,传说都是真的。

    “天色太晚,就在此地休息吧,明日一早,登山!”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桔宁冷声下了命令,天阙界的门徒们不敢违抗纷纷或停下脚步,或赶往后方统治那些摩撒族人。

    “这门这是黄金做的?拆了拉回去咱们不是发了?”

    “唉,你说谁这么闲着没事,在这里修上这么一座山门?”

    孙大仁闻声原地做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的嘟囔着,说着还既不讲究的拉起了衣衫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汗迹。他倒并不觉得劳累,自从挣开狼骨牢笼之后,他浑身上下气血之力旺盛,精力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只是这一路走来太过无聊,他的性子顽劣,看见稀奇玩意便免不了嘟囔几句。

    天色将晚,得到命令的摩撒族人极为知趣,自发的开始收集柴火,寻找食物,但不同于之前流离失所时的失魂落魄,此刻的摩撒族人们眸中都闪烁着明亮的光彩。神山就在眼前,传说中黄金铸成的山门矗立于不远处,以往这神山周围随处可见泛滥的毒虫,而如今因为摩撒神使的存在,连毒虫们都退避三舍,他们毫无阻碍的走到了这传说之地,那下一步,登上神山,摆脱千万年以来的诅咒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信奉摩撒狼神的摩撒族人来说,家园故土比起回归摩撒狼神的怀抱都显得不值一提。

    “他们倒是开心得很,你说那摩撒狼神明明就住在这山上,为啥不自己出来,非得要咱们把他的子民送上去了?”孙大仁瞟了一眼那些满脸兴奋的摩撒族人,嘴里继续着他没头没脑的抱怨。

    可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坐在他身边的魏来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在那时忽然站起了身子。

    “阿来?”说道一半,忽的没了听众的孙大仁疑惑的抬头看向魏来,可魏来对于他的呼唤却聪耳不闻,而是径直的迈步走向前方天阙界众人休息之地。

    这样的举动在场的众人都有些诧异,正忙着给摩撒族人分配食物的阿橙与萧牧侧目看来,而那些天阙界的门徒更是目光警惕,有甚者甚至暗暗运集起了周身的灵力,唯独那位桔宁翘脚坐在原地,饶有兴趣的看着魏来。

    “你要干什么?”罗苦连有意在桔宁面前展示自己的眼力劲,第一个起身伸手拦住了魏来,语气不善的问道。

    可魏来却根本不去理会对方,一只手伸出,毫不留情的将对方伸来的手重重的排开。

    这一下,他运集了周身的灵力,用力极大,以至于罗苦连的身子在原地打了个转,才堪堪停下,颇有些晕头转向的味道,那模样自是不必多言,可谓狼狈到了极致。

    周遭的天阙界门徒见罗苦连此状,都面有怒色,却碍于魏来的凶名而不敢妄动,纷纷沉眸看向桔宁,想要她做下命令,可谁知那少女却始终纹丝不动的坐在原地,并无出手阻拦的意思。

    魏来就这样继续向前,很快便穿过了天阙界弟子所处之地,直挺挺的走到了那座巨大的黄金山门之前。

    这座传说中的黄金门对于摩撒族人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在他们心中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事物,是通往父神的门径。

    此刻摩撒忽然走到那山门前,难免以为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一时间也纷纷侧目看向那处。

    而来到那座山门前的魏来对于周遭众人的反应可谓视而不见,他仰头盯着眼前的山门,目光沉寂,好一会的光景,他都犹如时间静止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百余息的光景之后,他的手没有任何预兆的伸出,摁在了那黄金山门之上。

    铛!

    一声轻响荡开,浩大的气浪以二者相触之处为原点荡开,草木被吹得哗哗作响,魏来的身子更是在那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所弹开,重重的甩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阿来!”孙大仁见状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快步上前不管不顾的推开了身前之人,来到了魏来的跟前,将之扶起。

    此刻魏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模样狼狈无比,而且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脱力,要孙大仁搀扶着方才勉强站起身子。

    那些之前对魏来心存警惕的天阙界弟子们见到此状,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不留余地的嘲弄着方才给他们带来巨大压力的魏来。而那罗苦连更是不顾手上还未消减的红肿,大声言道:“这黄金门,只有我们桔姑娘有办法打开,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打开山门?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孙大仁闻言,脸色涨得通红,想要张嘴反驳几句,可话未出口,却被魏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言。孙大仁对于魏来素来言听计从,虽然心底愤慨,但终究还是压下了自己的怒气,安静的搀扶着魏来回到了宁州子弟所在之处。

    罗苦连并不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这时一道冷冽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心头一震,暗觉一股寒意升腾,当下侧头一看却见桔宁正眯着眼睛盯着他。他的心头一凛,也来不及去细想到底自己在什么地方说错了什么话,却下意识的收起了到了嘴边的言语,退到了一旁。周围的天阙界弟子们也都心有所感,极为识趣的纷纷收声。

    ……

    “阿来你这是做什么?”扶着魏来回到宁州子弟们所处之地的孙大仁将魏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处石墩上,然后嘴里不解的问道。

    魏来佝偻着身子在原地喘息了一会,这才渐渐恢复了过来。

    “只是心底有了些念想,想要试上一试自己到底有没有猜错。”魏来微笑着说道,却并无半点如孙大仁一般的沮丧亦或者恼怒。

    “试什么?试那门上的黄金能不能挖下来?”孙大仁不明所以的追问道。

    魏来摇了摇头,并不言语,只是侧头看向那些正在劳作着的摩撒族人,在确定并无其他事情后,摩撒族人便再次继续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他们的眸中闪烁着炙热的光彩,只为明日那即将到来的觐见父神之事。魏来看着这些,嘴里不自觉的喃喃低语道:“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

    夜色已至,拉延朵给托图大叔包扎好了肩上的伤口,终于算是做完了今日的所有事情。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独自一人蹲坐在树干上望着天际发呆。

    父辈们都说,只要去到了神山见过了父神,摩撒族就可以回归父神的怀抱,从此沐浴在父神的荣光下,那将是一个如同天堂一般的地方,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吃不完的可口美味,没有毒虫也没有生老病死。可父神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那为何又要将他们放逐在这毒虫密布的荷库林中呢?

    而且那些被父神派来的神使们有为何与传说中的恶魔拉荷生得一模一样?并且这几日的接触下来,拉延朵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些所谓神使对于摩撒族的态度远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好。譬如她最开始遇到的那个年纪看上去与她一般大小的摩撒,在虫潮来袭时竟然袖手旁观,而那些在奋力帮着他们对抗虫潮的拉荷在这几日又像是忽然换了个人一般,对着摩撒族人颐指气使,态度恶劣到了极致。这些家伙是怎么被伟大的父神选做神使的?而这些神使又为什么隐隐间分成了两派?

    拉延朵想着这些,心底隐隐升起某种自己也说不真切的不安。

    但女孩无法将这些毫无根据的臆测说给旁人听,她知道摩撒族人对父神的信仰是何其坚定,她的担忧无法更改任何一个摩撒族人的心思,她也只能祈祷这些担忧,只是担忧。

    她正想着这些,身下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拉延朵暗自奇怪,她从小就有这样的习惯,心情不好时就远离人群,找到一颗最高的大树坐在上面,看着天空,有时候一待就是小半天。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此刻她所处之地已经离那些族人所在之地有些距离,况且她离开时,天色已晚,劳累了一日的族人们大都已经睡下,那这忽然传来的脚步声又是何人呢?

    她奇怪的低下头,顺着树枝间的缝隙看去,却见有三四道人影缓缓朝着此处走来,只是夜色太过昏暗,她并无法在第一时间看清那些来者的容貌。只是看对方的穿着似乎并非摩撒族的族人,而更像是那些摩撒……

    她佝下了身子,想要看清那些人的容貌,可脑袋方才低下,那树下之人像是有所感应,也在那时抬头看向了她。

    暗以为对方并未发现自己的拉延朵心头一紧,而这时,她也看清了那为首之人的模样,赫然便是那位名为魏来的摩撒!

    她莫名有些不安,既为自己的“偷窥”被人抓了现行,也为这些摩撒避开摩撒族人在深夜密会,她暗觉这些家伙恐怕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方才要在这时以这样的方式在此密会。

    难不成这些摩撒是传说中的拉荷乔装打扮的?

    这样荒诞的念头在拉延朵的心头升起,她的脑海中也飞快的想着当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她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

    那个名为魏来的摩撒却在那时朝着她伸出了手,还不待拉延朵反应过来对方此举何意,他身旁的一人却猛然双脚跺地,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她冲了过来。

    那人的速度极快,根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转眼便杀到了拉延朵的跟前,夜色冰凉,拉延朵的心头惊骇,下意识的便一踩树枝,翻身躲避,可对方却不依不饶,一击未中,双手抓着方才拉延朵立身之地的树干再次发力,继续朝着拉延朵杀来……

    拉延朵身手在摩撒族人中还算得出色,但在那拉荷的攻势下却只有躲避之功,难有招架之力,一番追逐下来对方似乎还游刃有余,拉延朵却早已是气喘吁吁。

    “鹿玛西??“9猩常俊崩?佣涑?哦苑胶任实溃??收庑┠θ鑫?我?鋈欢运?鍪帧?/p>

    但对方却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又是飞身一拳挥来,拉延朵缓慢躲避,可或许是因为太过慌乱的缘故,这一次她的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便于倒是歪倒向一边,从高高的树干上栽倒了下去。

    她的心底惊骇,而在那时,那个名为魏来的摩撒却用拉延朵听不懂的语言,寒声言道。

    “要活的。”

    ……

    轰隆!

    来到山河图的第九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摩撒族人们便聚集在了那座黄金山门前,既紧张又兴奋的看着那位站在神门前的少女。

    只见少女伸出手摁在了黄金山门之上,在一阵耀眼的光华闪动后,那巨大的山门发出一声轰响,然后尘埃抖动,山门缓缓打开。

    耀眼的光芒从渐渐打开的山门缝隙中射出,所有摩撒族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华丽的景象。

    随即,惊呼声在人群中升起。

    玉石铸成的山梯层层叠叠的在众人面前铺开,那可容下近十人同行的玉石台阶就这样从山门口升起,一直顺着山脉延伸到众人看不真切的云层之中。那般景象当然称得上是震撼,饶是魏来等人也不禁暗暗咂舌,别的不说,就是修筑这样一道天梯,花去的银钱怕是足足够宁州三霄军最鼎盛时期一年的军饷,都还不止。

    “山路上有的是毒虫妖兽,依照昨日我定下的规矩,各位按部就班吧。”桔宁对于眼前的变故似乎了如指掌,脸上的神色甚至都未有露出半点的变化,她这样说着,便率先一步迈开了步子踏上了那玉石铸成的阶梯。身后的天阙界弟子们见状,也不敢耽搁,纷纷组织起那些摩撒族人,开始了这场摩撒族期盼足足数百年之久的朝圣之旅。

第二十章 浇灌

    登上洞呼山的山路宽阔且干净。

    除了看不到尽头一般的绵延向云端外的满满山梯,很难让人再嗅到半点不寻常的地方。

    整个山路之上视野开阔,周围虽有草木,却不似那荷库林中一般生长得密不透风,整个山路上,树木郁郁葱葱,还有鸟兽时不时的展露身影,一派世外桃源之景。对于长期生活在荷库林中的摩撒族人来说,那些不知名的鸟兽极为稀奇,毕竟荷库林里因为毒虫盘踞的缘故,几乎很难见到除了毒虫以外的任何其他物种。

    摩撒族的孩童们瞪大了好奇的双眼,时不时的便要询问身旁的长辈,那忽然窜出的鸟兽是何名字,但父辈们大都也不知晓,即使侥幸读过一些有关于这些鸟兽记载之人,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将书本上的文字描述与眼前这时不时出现的鸟兽完全联系在一起,一时间却也难以回答出孩子们的提问。

    但无论是否知晓这些鸟兽的名讳,整个排着长龙朝着山顶攀登的摩撒族人间都透露着一股兴奋与轻松的气氛。

    可这样一来,那些依照着桔宁的安排,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位护卫在这些摩撒族人周围的天阙界门徒,就显得有些杯弓蛇影小题大做了。

    “阿来,你说他们都在提防着些什么?”走在队伍末端的孙大仁皱着眉头看着那些始终警惕的盯着四周的天阙界门徒,嘴里嘟囔着问道。

    这问题出口,不待魏来回应,反倒是他身旁的阿橙言道:“桔宁来历不凡,对于这山河图中的讯息颇为了解。若是关于山河图中的一切他们并未有诓骗我们的话,他们也会好好保护这些摩撒族人的安全,想来桔宁如此安排必然有她自己的道理。”

    孙大仁本就随口一问,听到这番回答也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可这时,阿橙的目光一转,却看向一旁的魏来,打量着那个被少年抓着手的异族少女,语气古怪的问道:“发到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从今日一早出发时阿橙便察觉到了这丝不寻常那个名为拉延朵的异族少女一直跟在了魏来身边,一只手甚至还被魏来拉着。这番情形,还惹来了那些摩撒族人的一阵揶揄的目光。但却并无任何人多做询问,就连拉延朵的父亲摩塔对此也只是默认的态度。在摩撒族人看来,摩撒族的少女能被摩撒的神使看重,那是天大的荣幸,除了嫉妒与羡慕,他们可不会再生出半点其余的心思。

    这样的事情平心而论,以她的立场阿橙暗觉自己不该多问,但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她终究没有压住心底的某些情绪,在那时以一种她自己看来极为随意的态度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或是心底有鬼的缘故,在问完这话之后,阿橙的两颊竟隐隐有些许泛红。

    “不够明显吗?”魏来盯着阿橙,那抓着拉延朵的手抬了起来,二人的双手紧握,十指头交叉并拢。拉延朵低着头,不敢抬眸,这番模样怎么看都都像是热恋男女之间的如胶似漆又略显羞涩的场面。

    阿橙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但还是在脸上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声音干涩的言道:“这……这样啊……”

    哪怕是以孙大仁这大条的神经也能感受到此刻场面上略显尴尬的气氛,他的目光在魏来与阿橙身上来回打转,忽的眼前一亮,像是顿悟到了些什么一般,张开嘴正要将那想得明白的事情宣诸于口。

    吼!

    可就在这时,一声低吼忽的从山路的右侧传来。

    那声音响起,朝着山巅前进的人群顿时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目光警惕的四望,而那些天阙界的门徒们更是纷纷催动起了周身的灵力,将各自的杀招暗暗聚起,准备应对那随时有可能爆发的危险。

    吼!吼!吼!

    又是一道道低吼传来,但不同于上一次孤零零的低吼声,这一次,那低吼从四面八方响起,在这洞呼山的山路上连成一片响彻不觉。

    一双双猩红色的双眼在山路两侧的草木深处睁开,它们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下迈步走出了密林,在众人面显露出了自己的身形。

    竟是一头头身形一丈开外的巨狼!

    看那数量,足足有五六百余头,分有黑、赤、灰三色,周身的妖气涤荡,显然绝非寻常之物。

    “是妖!小心!”萧牧率先拔出了腰间的雨幕刀,朝着四周高呼道。

    “摩撒!”可是他的话并未让那些摩撒族人生出半点警惕,反倒是因为看清了那些妖狼的模样,摩撒族人发出一声高呼,然后竟然一个接着一个神色狂热的跪了下来。就连那被魏来抓着手的拉延朵也激烈的反抗了一会,似乎也想随着族人一道朝着那些妖狼跪拜。

    在摩撒族的传说中,父神摩撒便是一头狼神。

    狼在摩撒族有着崇高且不可撼动的位置,这也是为什么哪怕只是看见了一头狼相虚影,摩撒族人便将魏来等人视为摩撒的使徒。毕竟在荷库林中,他们所能见到的除了毒虫便只余下那些草木。狼这种存在,对于摩撒族人来说便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

    可惜的是,那些妖狼并无法感受到这些摩撒族人的虔诚。

    吼!

    又是一声低吼传来,那些妖狼便在那时猛然扑杀了过来。

    “他们不是你们的神!”萧牧见状心头大急,用摩撒语高声喝道,周身六道神门张开,手中的雨幕刀锋芒大盛,欺身上前一道便将一头扑来的妖狼拦腰斩断。

    而那些天阙界的弟子也在这时与妖狼们缠斗在了一起,妖狼的力量不俗,几乎可与寻常的四境修士一较长短,这些天阙界的门徒虽然所修行的功法强悍,足以虐杀同境修士,但数量上却远远低于这群袭杀而来的妖狼,况且他们还要分出心神去保护这近九千之数的摩撒族人,一时间却是难以占得胜机。

    至于跪拜在地的摩撒族人们此刻却是面面相觑,他们当然无法理解为什么摩撒的神使会与摩撒战做一团。

    哪怕其中那位名为萧牧的摩撒神使用他们的摩撒语朝他们大声说道过这些狼族并未他们眼中的神?,可长久以来在摩撒族人心中所形成的固有观念却难以更改,他们依然固执的认为这些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狼族就是父神派来接纳他们的使徒。

    而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道约莫百来息的光景之后,方才轰然破碎。

    妖狼的数量着实太多了一些,即使天阙界的门徒与魏来等人都全力抵挡,但免不了还是有那么些漏网之鱼,冲破了他们的防线,杀向摩撒族人。

    摩撒族人们那时依然处于震惊与疑惑之中,对于杀来的妖狼,甚至有人狂热的张开了自己的怀抱,像是要将那妖狼拥入怀中一般。

    但这样的虔诚与狂热换来的却是溅开的血光与一具被咬下了头颅的躯壳。

    鲜血四溅,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他周遭的摩撒族人在短暂的发愣与出神之后,终于回过了味来。

    于是惊呼声与那具失去头颅的尸体的倒地声近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摩撒族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似乎并非像他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人群开始变得混乱,随着冲过防线的妖狼数量增多这样的混乱蔓延开来。

    他们本就身处于山路之上,处于上方的人群一旦奔逃,在这样的慌乱下不可避免的会发生失足之类的事件,而一人的失足带来的是身下众人也随即栽倒的连锁反应,甚至无需妖狼出手,便有人在这样的混乱下被踩踏致死。场面一度慌乱不堪,鲜血与哀嚎声充斥着这座摩撒族人心中的神山之上。

    萧牧看着这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他仰起头,看向站在山路最顶端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一身白色薄纱长裙,衣衫在山风中摇曳,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并无半点波澜升起。萧牧的眉头皱起,心底有郁气翻涌,却无心发作,他一把抓住了一旁被这番变故惊呆的哈克部落阿大摩塔,用摩撒语大声言道:“我要你组织好你的族人,男人们和我们一道抵御妖狼,把妇孺老人围在里面。否则,你的族人今日一定会死伤惨状!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若是你想要救他们,你就得这么做!听明白了吗?!”

    这番话他几乎是用吼的方法将之说出的,尚且处于惊骇之中的摩塔闻言又愣了半晌,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重重的点了点头,也顾不得仪态连滚带爬的便顺着那山路往上攀爬,一边跑着,嘴里一边用摩撒语大声呼唤着自己的族人不要慌乱,组织起来对抗这些妖狼。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混乱与嘈杂的现场会让命令难以传达,而在恐惧的情绪下,即使听见了这样的命令,执行力也会大打折扣。

    但好在天阙界众多门徒的修为强悍,他们很快便分出人手将那些冲杀入人群的妖狼斩杀。

    威胁被暂时抹除,摩塔又联系上各个部落的阿大,在大家同心协力的指挥下,人群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一团散沙。妇孺与老人被围在了人群之中,男人们围在外围,形成一道保护他们的人墙。

    摩撒族在荷库林繁衍生息了数百年,搏杀对于他们来说是赖以生存的本领。而对于男人来说,这项本领更显得尤为重要。

    他们最初的混乱,只是因为不敢相信他们认定的摩撒会对他们出手,而在这样的困惑平息之后,组织起来的摩撒族人很快便展现出了他们英勇的一面。

    魏来等宁州子弟与天阙界门徒联手将那些妖狼挡在人群之外,而摩撒族的男人们则取下了背上的弓箭,将带着灰色箭头的利箭上弦,随着各自阿大的命令,摩撒族的男人们将那些利箭朝着各自的目标倾泻而出。

    相比于枪斧,摩撒族的箭术方才是其在荷库林这险恶之地立足的根本。毕竟就算这些摩撒族人的肉身强悍,但与那些毒虫比起来却依然不值一提,而能够与距离威胁到毒虫的弓箭才是他们对抗毒虫的第一利器。

    不仅如此,摩撒族人在弓箭方面的造诣远不止停留在精湛的箭术上,他们所造的箭支也极为讲究。

    就目前众人所知而言,大体分为三类,箭头分别为黑色、赤色以及此刻已然上弦的灰色。

    黑色箭头可以引来毒虫,并且带有一种强烈的致幻效果。

    赤色箭头可以轻易的爆开,化作粉末,而这些粉末的燃烧力极强,只要稍稍触碰到些许火星,转瞬便会化为熊熊大火。

    至于这灰色的箭头,与那苍羽卫的烈羽箭极为相似,碰撞之后会在小范围内发生爆炸,杀伤力不俗。

    作为赤霄军少统领的萧牧对此极为敏感,在听闻过摩撒族这几种箭支后,便曾拉着其中一位阿大,想要弄明白这些箭支的制作方法,但平日里对于摩撒极为敬重的摩撒族人却在这件事情上回应得支支吾吾,甚至模棱两可。萧牧自然也看出对方不愿透露此事,萧牧当然可以以自己的修为亦或者那所谓摩撒神使的身份威逼利诱,但他的性子坦荡,见对方不愿言说,便再无逼迫的意思。

    此刻,那些灰色的弓箭被摩撒族人射出,箭术精准的落在了他们各自预定的妖狼身上。

    砰!砰!砰!

    随即便是一道道闷响升起,那些利箭顿时在妖狼们的身上爆开。

    单一箭支的杀伤力有限,但数十枚甚至上百枚箭支同时爆开,带来的威力却不容小觑,虽然依然不至于能伤及那些妖狼的性命,却能有效的限制其进攻的速度,为正在正面与之作战的天阙界门徒以及魏来等人争取来极大的战术拉扯空间。

    而随着摩撒族人加入战场,一道道弓箭倾泻而下,众人很快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妖狼被一只接着一只的屠杀,胜利的天枰渐渐倾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一场实力对等的战斗,若非顾及到摩撒族人需要保护,单是以天阙界众多门徒的修为,便足以应付此战,而摩撒族人一旦组织起来,从拖累变成了助力,这场大战便理所应当的步入尾声。

    待到最后一只妖狼被萧牧一刀砍下头颅,这场忽如其来的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天阙界一方并无任何人员损失,虽然有那么些许门徒受了些伤势,但并不严重,反倒宁州子弟这边有三位同伴伤势较为严重,需要人搀扶着方才能继续赶路。而摩撒族人则因为之前的混乱足足数近百人死在在了这场妖狼的袭杀之下,指挥着族人为那些死去的同伴收拾尸首的摩塔心头不免有些沉重,毕竟都已经走入了神山,却倒在了这处,遗憾与悲戚不可避免的在摩塔心中升腾。整个摩撒族人之间都或多或少的弥漫着这样的气氛……

    萧牧在那时怒气冲冲的顺着山梯迈步而上,周围的摩撒族人自然不敢去触怒这位摩撒神使,纷纷心有余悸的退避开来,想来之前在对抗妖狼的战斗中,萧牧那神勇的表现给这些摩撒族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哪怕是这时,这位摩撒神使的身上还侵染着尚未干涸的妖狼血迹。

    很快萧牧便穿过了摩撒众人走到了那山梯的最上方桔宁所在之处。

    在之前的大战中,这位天阙界的少女自始至终都未有挪动自己的身子哪怕半步,她就像看着一场有趣的表演一般,目不转睛却又神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唯有此刻萧牧的到来,方才让这少女那清澈的眸子中涌动起了些许波澜。

    她仰头看向比自己足足高出了一个头的男人,问道:“怎么了?”

    “你知道这一切对吗?”萧牧沉声问道。

    少女似乎听不出男人话语中的怒火,她平静应道:“算不上一切,但这世上确实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们!?”萧牧再问道,周身已然与杀机奔涌开来。

    “过程。”少女平静的回应道。

    “过程?什么过程?”萧牧不解。

    “树苗要长成大树,需要的过程。”

    “种子要开出花朵,需要的过程。”

    “这世上没有一撮而就的事情,如果有,那一定是恶魔制造的幻境。”

    “他们想要回归父神的怀抱,死亡、分离、挣扎、怀疑都是必经的过程。”

    少女这样说道,平静的述说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就像是一位神?在向子民宣读神谕一般。

    萧牧难以认同这样的逻辑,他的双拳紧握,正要再说些什么,可少女的声音却抢在他发问之前,再次响起。

    “而在经历了这些过程之后,便到了收获的时间。”

    “嗯?”少女这话让萧牧一愣,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豁然转过了头看向身后。

    只见那些倒在地上的妖狼们的身躯在那时忽的开始虚化,身形在一阵缥缈之后,化作了赤色、黑色、灰色三道光芒,先是汇集在那些摩撒族人的头顶,然后又猛地散开,化作一道道稀薄的光辉涌入那些摩撒族人的体内。

    那一刻,萧牧清晰的感觉到,那些摩撒族人体内的力量开始升腾!

第二十一章 拉荷还是摩撒!

    “勇武的摩撒人为自己的族群献出了生命,他们的灵魂会得到父神的指引,回归父神的怀抱,永远与父神同在。”

    洞呼山的山路上,一大排新起的土堆前,摩塔作为摩撒族的代表站在那处,伸出双手用古怪的音调高唱着魏来等人听不懂的摩撒族歌谣。

    周围的摩撒族人神情悲切,却得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它落下。

    在摩撒族的传统中,死亡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它意味着诸人的亡灵可以穿越荷库林抵达神山,回归父神的怀抱。死亡更像是一种升华,一种赞礼。

    在这样美好的事情上哭泣,当然是很不妥当。

    所以,哪怕此刻被埋在那土堆下的,是的你的妻儿亦或者父母,你都不能哭。

    摩撒族的仪式还在继续,桔宁未有催促,只是蹲坐在台阶上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魏来将拉延朵拉到了角落处,低着头在少女的身上摸索,正看着这古怪仪式的阿橙忽的意识到魏来与拉延朵并未出现在人群中,她的目光四处搜索,然后在山路的背侧隐约看见了这样的情形。她的身子一震,脸色有些难看。说不出为什么,她下意识便想要上前阻拦,可脚步方才迈出才觉察到此举似乎不妥。

    踌躇间,那摩撒族人的祭奠仪式已然完成,在天阙界弟子的催促下,摩撒族人们收拾好心情,再次依照着之前的队列开始又一次朝着山巅前行。

    魏来拉着拉延朵回到了大部队,阿橙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二人一眼,却见魏来的面色如常,似乎之前什么都未有发生,可身旁的少女却极为红着脸蛋的低着头。

    阿橙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当初与魏来初次相遇时,二人躲在石缝中时,分明已经身子贴着身子,可这家伙却还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恼人模样。如今想来,说不定他本性就是如此。念及此处的阿橙不免皱起眉头,可心底却莫名的空落落的。

    ……

    人群再次上路,天阙界的众人倒是神色轻松,可摩撒族的族人们经历方才的大战,却再无之前的热切与轻松,反倒弥漫着一股迷茫气息。

    神山就在眼前,可为什么还会有妖物袭击他们,而又是为什么,那些妖物生得是摩撒的模样。这样的变故让打心眼里崇拜摩撒的摩撒族人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

    “摩撒!卢默哈,西病??彼坪跏遣炀醯搅巳巳旱囊熳矗?亲咴诙游樽钋胺降慕勰?鋈煌o铝私挪剑?聪蛏砗蟮哪θ鲎迦耍?呱?缘馈?/p>

    她那一番话说得极为庄严肃穆,而说来奇怪的是,方才还心有戚戚的摩撒族人在听闻这番话后,竟是出奇的再次打起了精神,一反方才的颓废。

    “这小妖女到底给这些摩撒族人灌了什么**汤,怎么一转眼这些家伙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孙大仁看着那些又忽然在某种燃起了希望的摩撒族人,不由得啧啧称奇的问道。

    “她说那些妖狼只是摩撒父神给摩撒族人的考验,父神就在前方等着他们。”精通南疆幽族语的萧牧沉声言道,将少女所言之物翻译了过来。

    “就这?”孙大仁一愣,他还以为少女说了些什么大道理才让这些摩撒族人焕发生机,却不想只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

    “就这。”萧牧点了点头。

    孙大仁更是奇怪,嘴里嘟囔道:“这些摩撒人怕不是傻子吧?这样的鬼话也信?”

    “人永远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哪怕再粗劣的谎言,只要你愿意相信,那谎言就能蒙骗你。”一旁的魏来接过了话茬,沉着眉头低语道。

    孙大仁闻言一愣,追问道:“那这山巅上真的就有什么摩撒狼神?见了他这些摩撒族人就能从此享福去了?”

    魏来不语,只是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异族少女,然后便拉着对方继续赶路。

    ……

    洞呼山高耸入云,哪怕已经跋涉了足足一日的光景。众人依然无法看到那些玉制的台阶到底蔓延向何处。这条山路就仿佛没有止境一般,永远在向上蔓延。

    其间他们又遭遇了一次妖狼的袭击,但摩撒族人经历了之前的大战后,很快便摆开阵型配合着天阙界门徒与魏来一行人击溃了狼群。虽然妖狼的数量比起之前还有多处几分,但因为组织配合有效的缘故,妖狼所带来的伤亡并不多,不过百余人的样子。

    而随着妖狼战死,妖狼的尸首再次化作赤、黑、灰三色流光涌入了摩撒族人的体内,摩撒族人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随着那些流光涌入,他们气力、精力、甚至洞察力都得到了显著的提升,如此一来,他们对于之前桔宁所言之物愈发的深信不疑,相信这些妖狼都是父神带来的考验,杀死的妖狼越多,待到他们走到父神面前时,他们自己也会更加强大。

    夜色降临,登顶之路依然遥遥无期。

    为以防妖狼趁着夜色袭人,也为了明日能更好登山,桔宁安排着众人就在山路上就地休息过夜。

    众人升起篝火,采来食材。这洞呼山上,各种草木繁盛,随处都可采摘到可以用来食用的果实,这一夜过得极为安稳,并无任何意外发生。

    而到了清晨,便是众人来到这山河图的第十日了。

    依照着之前左鸣所宣读的规矩,每过十日,山河图便会对山河图中的众人发来感应,若是回应便可回归宁州。

    天阙界的众人还未取得机缘自然没有离开的打算,而宁州一方,几位在妖狼袭杀中受伤严重的宁州子弟,为了不拖累众人,纷纷回应了那感应,先行离去。

    于此之后,一行人便再次上路。

    ……

    虽然一开始便对于此次登山之行抱有疑虑,但魏来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洞呼山高到了这样的地步。

    又是足足八日的光景过去,众人依然未有走到山巅。

    但那么摩撒族人,却愈发的狂热,丝毫不怀疑山巅之上存在着他们的神?。

    几乎每一日他们都会遇见三四次妖狼的袭击,并且每一次所杀来的妖狼比起上一次都多出不少,从几百到上千,而时至今日,他们尽是遇见数量足足两千之数的妖狼。

    要知道这些妖狼的实力可是堪比四境修士的存在,而放眼大燕,若是有哪一方势力能同时调集出两千位四境修士,那决计是一道足以让朝廷重视的可怕力量。

    妖狼凶猛,即使是修为不俗的天阙界弟子在这样一次次的袭杀中也出现了伤亡,前前后后共有三位天阙界弟子死于狼爪之下,受伤之人更是不计其数。而那些摩撒族人,更是从登山前的九千余人,锐减到了四千人出头的样子。可超过半数的死亡却并未让摩撒族人停下他们的步伐,反倒是愈发狂热的追逐着去往山巅的目标。

    在这数日的战斗中,摩撒族人的死伤惨重,可同时也有数不清的妖狼死在他们的手上,每一头妖狼战死之后,都会化作流光分散着涌入那些活着的摩撒族人体内,到了今日,这些摩撒族人的体魄经过了多次的强化以后,早已有了质变。魏来暗暗估算过,这些摩撒族人此刻恐怕都有了接近三境巅峰的战力,哪怕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幼 童,甚至都能轻松的将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大树,一拳轰到。

    这样强大的力量,让摩撒族人坚信父神就在前方,哪怕是遇见了数量超过两千之数的妖狼,他们也毫不畏惧,在天阙界的指挥下与妖狼们战做一团。

    妖狼的实力虽然强大,但灵智却低的可怕,以如今这些摩撒族人的战力,四五人联手,配合得当之下,击杀一头妖狼并不困难,这样让天阙界与魏来等人的压力小上了不少。

    一番你死我活的血战落幕,山路之上尸横片野,血流成河。

    恶狼的尸首化作流光涌入摩撒族人的体内,摩撒族人们浑身是血的真臂高呼,感受着那强大的力量涌入自己的体内,那场面既震撼,又隐隐透露出一股骇人的阴森。

    魏来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随着这次这狂霸的力量涌入,这些摩撒族人中的一些家伙已经拥有了四境亦或者接近四境的力量。

    摩撒族人享受着那浑身上下充斥着力量的奇异感受,他们嘶吼,他们振臂,甚至忘了去缅怀那些死去的族人。

    四境修为。

    整个宁州在二十八岁之前到达四境的修士决计不会超过一千之数,而这些摩撒族人就在这短短几日的光景里,抵达了这样的程度,这样的事情传出去,足以让任何人惊掉大牙,也难怪这些摩撒族人此刻如此忘乎所以。

    魏来看着眼前的情形,眉头却不免皱了起来,他忽然响起数日前,萧牧质问桔宁时,桔宁说过的话。

    “树苗要长成大树,需要的过程。”

    “种子要开出花朵,需要的过程。”

    “这世上没有一撮而就的事情,如果有,那一定是恶魔制造的幻境。”

    ……

    而眼前的一切,不就像极一场恶魔引导的盛宴。

    十日不到的光景,魏来见证了这些摩撒族人,从战力孱弱成长到此刻这足以与四境修士抗衡的地步,也看着他们从可以为了并不相识的族人悲戚痛苦,到了如今即使手足死在身边,也不见得会在意半点,反倒都尽数沉溺在那获取强大力量的快感之中。

    这一路行来,与其说是摩撒族的朝圣之旅,倒不如说这诺大的洞呼神山,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养蛊场,在开启选拔蛊虫的试炼。

    山河图、南疆、摩撒族、父神、妖狼……

    这一切的一切在魏来的脑海中交织闪烁,他隐隐闻到了一股危险与阴谋的味道,但却没有头绪能将这些猜测联系在一起。似乎只有当那位摩撒族人口中的父神真的显露出它真容时,魏来方才能知晓,这场山河图之行的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

    “阿大……”魏来身旁的摩撒族少女在这几日同样见证了自己的族人在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她看着自己曾经那个是自己族人为儿女的阿大此刻浑身是血的振臂高呼,却丝毫不在意自己脚下踩着族人的尸体,她的目光变得恍惚与迷惘,她甚至并不确定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那个曾经她无比崇拜的阿大。

    魏来侧头看向少女那一日,他让孙大仁出手试探过了少女,如今的孙大仁修为虽然才刚刚三境,但依仗着那赤朱果的效果,肉身强悍无匹,实际战力可与寻常四境修士一较高下。而拉延朵并无任何修为在身却能在孙大仁的攻击下,足足拖上一刻钟的光景。魏来早就对摩撒族人这异于常人的体魄颇为费解,那一日与萧牧孙大仁商议这登山之行中的种种事项,正好瞥见拉延朵脱离了族群,便派出孙大仁试探一番。

    一番打斗,少女落败,魏来上前以灵力游走了一番少女的经脉,发现摩撒族人的体魄极为古怪,乍看之下,似乎与寻常人并无区别,但实则经脉之中充斥着血气之力。也真是因为如此,摩撒族人的体魄方才如此强悍,可也断绝了他们的修行之路。而这样的异变,以魏来看来却绝非先天形成的,而更像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血气之力不断旺盛而最后演变成的模样。可又是什么东西致使摩撒族人生出如此多的血气之力呢?魏来想过食物亦或者环境因素导致此事的可能,但无论是他细细感受荷库林中的灵力亦或者摩撒族人最主要的食物西玛果之类的事物都并未察觉到与北境有何诧异。他愈发觉得异常,便索性以摩撒族人的性命相要挟,震慑住了少女,将之带在了身边,以此探查摩撒族的秘密。

    而在第一次与妖狼交手后,魏来便将之待到一旁,不顾少女的羞愤,探查少女体内的状况,这才感受到随着那些妖狼之力极为古怪,是一种魏来从未听闻过的力量,与灵力相差无几,但在某些特质上却有着极大的区别,似乎只有摩撒族人这般无法修行的体魄方才能将之吸收,从而强化摩撒族人的体魄,但那股力量极为狂暴,魏来尝试着用吸纳些许那股力量进入体内。

    可那股力量一旦入体,便开始在魏来体内乱窜,表现出了极强的破坏力。魏来不得不以吞龙之法将其转化,同时也在那时察觉到了这妖狼之力的古怪。

    之后的每次大战,他都长了心眼,在拉延朵的身上设下了法门,屏蔽掉了那些妖狼之力的灌注。起先拉延朵本来对于魏来这般行径还极为反感,甚至几次试图反抗。毕竟对于信奉摩撒狼神的拉延朵来说,阻拦她吸纳这些妖狼之力,便是阻拦她回归狼神的怀抱。但在魏来的强硬手段以及多次以摩撒族人的性命为胁迫之后,少女终于认命,一路上任由魏来施为,只想着用自己的性命换来族人的安全。

    可这样的想法,在后几日见识过摩撒族人在吸收过越来越多的妖狼之力后,有了变化。

    她试图询问魏来,但魏来的答案同样模棱两可,毕竟连魏来自己也说不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此刻,看着再一次吸收了庞大的妖狼之力后,整个族群几乎陷入癫狂的模样,拉延朵心底的不安几乎被拉升到了顶点。

    她不顾一切的睁开了魏来的束缚,冲到了人群中,她抓住了自己父亲的双手,用力的摇晃着父亲的身子,用摩撒语大声的呼唤着父亲的姓名。

    可此刻的摩塔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他的双目赤红,双手朝着天际伸出,嘴里不断的发出一声声犹如野兽一般的高呼,对于拉延朵呼喊聪耳不闻。拉延朵几乎要哭了出来,她又看向一旁的族人,同样呼唤着他们的姓名试图将他们从这种诡诞的癫狂中唤醒过来,可无论她怎么做,这些曾经和睦的族人此刻都不再理会她半点。

    她绝望的四望,入目的都是这般景象,而那些曾经被她视为救星、视为神?的摩撒神使们却围在摩撒族人的外围,冷笑着看着他们。他们眸中泛起的血光就像是荷库林中的毒虫在窥视着他们的猎物,不带有半点的感情波动。

    “拉荷……”拉延朵像是忽的意识到了些什么,她盯着那些天阙界的门徒们喃喃自语道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是摩撒的使徒,他们是拉荷!是传闻中会给摩撒带来灾难的拉荷!

    “好了,看样子果实已经浇灌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到了收获的季节了。”桔宁的声音却在那时忽的响起。

    拉延朵虽然听不懂桔宁说的是些什么,可凭着直觉却意识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抬头看向那位始终高高在上的少女,只见少女的一只手伸出,在半空打了个响指。

    那分明是很轻很轻的一道声音,可却出奇的压过了弥漫在这山路上摩撒族人的高吼,清晰的传入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拉延朵正疑惑于那少女到底在做些什么,可就在这时,那蔓延道云海深处,根本看不见尽头的山路上却忽的传来一声高吼。

    嗷!

    那声音一落,云层翻涌,然后一道巨大的事物从山路尽头缓缓显露出身形。

    拉延朵看着那事物,瞳孔瞪得浑圆她看见了一头浑身雪白的巨狼从那处走出,它的身高三丈,毛发白净如雪,双眸之中有金色流光,四足之下有火焰升腾。

    “摩撒!”拉延朵喃喃自语道,神情惊骇。

    而更让的惊骇事情,在下一刻便再次发生。

    那头与摩撒族的传说中生得一模一样的白狼迈步走到了桔宁的跟前,他看也不去看那些将他视为神明的摩撒族人一眼,而是径直的在桔宁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吐着舌头,趴着身子,宛如见了主人的柴犬一般,嘴里更是恭敬言道。

    “小奴摩撒见过桔宁上神。”

第二十二章 你们是羊,而我是狼。

    “我们有多久未有见面了?”少女低头看着跪伏在自己身前宛如家犬一般温驯的巨狼,伸手抚摸着对方头顶上柔顺的毛发,嘴里喃喃问道。

    巨大的白狼张开嘴,满脸媚笑的言道:“承蒙上神还记得小的,细细算来,小的与上神算来已有足足一百二十一年零三个月又七天未见了。”

    桔宁的眉峰一挑:“你倒是记得清楚。”

    “上神有所不知,自从与上神别后,小的日思夜想,都盼着能再次见到上神,故觉度日如年,方才能将此事记得清楚。”白狼舔着脸说道,毫无半点身为神?的威严与凶煞之相。

    少女眯起了眼睛,又言道:“那看样子,你确实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对吗?”

    名为摩撒的巨狼似乎并未料到少女会有此问,它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小的对上神的思念之情,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道不尽啊!”

    桔宁对此不置可否,她转头看向身下那些依然还在高声嚎叫的摩撒族人,说道:“那就先把正事做完,咱们再好好叙旧吧。”

    桔宁的语气极为平静,平静得让人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可当那叙旧二字出口时,摩撒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他却不敢多问,也不敢去忤逆少女的心思,只能闷闷的点头应是,随即也转头看向那些摩撒族人。

    ……

    拉延朵终于从摩撒现身的惊骇中回过了神来,她听不懂摩撒在与那女孩在说些什么,但当摩撒转头看向他们时,拉延朵下意识的便想要跪下。

    那是一种几乎被植入了拉延朵灵魂深处的本能,对于摩撒的崇拜与信仰,让她在那时根本未有做多想。

    眼看着她的双足弯曲就要跪下,可一只手却忽的伸了过来,抓了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抬起。

    拉延朵有些吃惊的侧头看去,入目的却是魏来冷峻的脸庞,他说:“别跪。”

    拉延朵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却能清晰的看到此刻少年看向摩撒的双眸中翻涌着一股炙热得仿佛要将天地融化的东西。

    砰。

    还不待拉延朵完全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却见那头与摩撒族传说中生得一模一样的巨狼周身闪动起耀眼的白光,随即在白光的包裹下,白狼的身形变化,化为了一位模样俊俏的白衣男子。

    他伸出手朝着摩撒族人的方向轻轻一指,那站在最前方的一位摩撒族人双目陡然变得通红,脸上露出了愉悦与痛苦掺杂的奇异神情。他的双手在半空中胡乱的挥舞,像是要抓住些什么旁人看不见的东西,然后他的嘴里高呼一声:“摩撒!”

    一道轻响炸开,那人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他的嘴张开,一枚血色丹药从他的嘴里飞遁而出,直直的落在了巨狼所化的男子手中。而这时,那位摩撒族人的身躯却像是被抽干了空气的气囊一般,彻底干瘪了下去,宛如一滩烂泥一样,落在地面。

    “这……”这样的变故莫说是一心将摩撒当做自己族人的救星的拉延朵,就是从一开始对于此事便存有怀疑的魏来等人见到此状亦是面色一变,脸上的神情惊骇与错愕交织,似乎他们中并无一人想到事态会发生到这样的地步。

    可身为摩撒族父神的男人对于众人异样的目光却视而不见,他将那枚摩撒族人吐出的白色丹药放在自己的鼻尖轻轻一嗅,脸上顿时露出了迷醉之色:“美妙绝伦。”

    他这样说罢,便赶忙将那丹药递到了桔宁的面前,恭敬言道:“这一次的血魂丹药香浓郁,是绝对的上上品,有了这些丹药足以助上神打开桎梏,再入不朽境!”

    天阙界的门徒也在那时看向那枚白色的丹药上,他们的目光火热,身子隐隐颤抖。

    血魂丹。

    那是天阙界门徒们都知晓的丹药,此物神异,即使是入选将星榜的门徒也需立下大功又或者在修为方面有极大的精进方才能得到宗门的赏赐,而但凡得到这丹药,哪怕只是一枚,那门徒的修为都会在短时间内得到极大的长进,从此一飞冲天。而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有足足四千余位摩撒族人,那便意味着有足足四千枚血魂丹。哪怕被桔宁分去大半,他们的手中能留存下几枚,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天大的造化。

    要知道,山河图这东西,是只有登上将星榜的天阙界门徒方才有资格进入,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在争夺将星榜排名时名落孙山之辈,按理来说是没有任何机会获取这样的机缘的。而正因为桔宁的存在,天阙界需要再开一次上河图,他们方才被选中,得到这番机缘。一想到自此以后,他们便可以与那些将星榜上的弟子们比肩,这些天阙界的门徒们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兴奋,甚至隐隐带着些许狂热的味道。

    只是这被天阙界门徒们视为圣物的血魂丹在被摩撒递到桔宁的面前时,桔宁的眸中却露出厌恶之色。

    但她还是伸出了手捏住了这枚丹药:“血秽之物,岂能入我大道,这东西我用不着。”

    说着便屈指一弹,那枚白色的丹药便落入了不远处的罗苦连的手中。罗苦连在那时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赶忙握紧了丹药,生怕被人抢走一般的朝着桔宁跪了下来,嘴里忙不迭的言道:“谢谢姑娘赐药!谢谢姑娘赐药!”

    周围的天阙界门徒们见状脸上都露出了艳羡之色,却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只是看向桔宁的目光却愈发的炙热。

    巨狼所化的白衣男人见状讪讪一笑:“上神是东境皇族,这等粗鄙之物确实配不上上神的身份,是在下莽撞了。只是上神若是需要给这些后辈此物只需与小的知会一声,小的自会送达,何须上神亲自跑上一趟。还是说,上神此行还有他事?不若告知小的,但凡上神有所需求,小的披荆斩棘亦会为上神送达。”

    男人这番话说得是极为小心,措辞酌句都好生斟酌过一番方才宣之于口。言罢之后更是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唯恐自己那一个字眼说得不妥触怒到了少女。

    “先办正事。”但他得到回应却极为冰冷,他也根本难以从少女嘴里那简短又不辩悲喜的语气中判别出此刻少女的心思。而这样,反倒加深了男人心头的惶恐。

    但他不敢忤逆少女的意思,赶忙诺诺的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看向那些依旧处于癫狂中的摩撒族人,一只手在那时缓缓抬起。可就在他要催动起体内法门,将这些摩撒族人尽数转化为血魂丹时,一道身影却忽的从一旁蹿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身前。

    “摩撒!为什么要杀害你的子民!”那是一位摩撒族的少女,她盯着自己的父神,脸上的神色悲戚、困惑、愤怒又捂住。

    巨狼所化的白衣男人闻言愣了愣,他低头看着那少女,脸上的神情忽然温软了下来,他出奇的停下了自己就要抬起的手,佝下自己的身子,伸出双手将眼前的少女缓缓从地上扶了起来。

    少女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她们摩撒族自古以来便信奉敬仰的神?,也看着他脸上温软的神情。她绝望的心底升起了些许希望,也就这样任由着男人将他扶起。

    那时,父神低头看着自己的族人。好一会之后,他的脸上荡漾开宛如春风般的笑容。

    他轻声一字一句的言道。

    “因为……”

    “这就是你们的命啊。”

    ……

    拉延朵的瞳孔陡然放大,她错愕又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面带笑容的男人。

    她浑身的气力在那一瞬间好似被人抽走了一般,趔趄的朝后退去一步,她摇着头,嘴里喃喃言道:“不对,你不是摩撒!你是拉荷!你是拉荷!”

    巨狼所化的白衣男人似乎很享受此刻眼前少女那被完全抽走了希望后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眯着眼睛言道:“没错我就是拉荷。”

    这样的回应,对于此刻的少女来说,就像是溺水之人忽的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在无边的黑暗中再次看见了希望。

    他是拉荷,所以摩撒是存在的,无论在怎样的逆境中,只要摩撒存在,摩撒的族人便有希望。少女空洞的瞳孔中在那时,燃起了火焰,但还不待那股火焰彻底亮起,男人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可我也是摩撒。”

    “准确的说,无论摩撒还是拉荷,都是我。”

    “什么?”少女听闻这话眸中的火焰猛然熄灭,她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的跌坐在地。

    “不可能的,摩撒怎么可能杀害他的子民?我们是摩撒的儿女,是摩撒最忠诚的使徒,摩撒是没有理由杀我们的,你是拉荷!不是摩撒!”

    巨狼所化的白衣男人迈步上前,双眼噙着笑意,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女。

    “你们只不过是被囚禁在这南疆之地的血奴,从出生那刻起,血脉之中便已经被我种下了血魂咒。它断绝了你们吸收半点灵力的可能,却又让你们可以摄取与产生更多的血气之力,然后这种血气之力会裹藏在在你们的身体深处,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代代相传,直到六百年后,隐藏在你们体内的血气之力抵达了顶点,那时便会有人将你们带到这所谓的神山之上,以妖狼的血气灌注,激发你们血脉深处的血气之力,待到这股力量抵达极致,你们便会在我的指引下化为血魂丹。”

    “这就是你们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说到底,你们只是被圈养在笼中的羔羊,而我是狼。”

    “而羊怎么配做狼的子民呢?”

第二十三章 人与羊

    “而羊怎么配做狼的子民呢?”

    随着这句话从那男人的嘴里吐出,拉延朵眸中的最后一丝光芒终于散去。

    她彻底瘫坐在了地上,双手与脑袋都无力的垂下。

    男人将这样的景象看在眼中,眸中泛起了得意又迷醉神彩,对于被安放在此地,日复一日进行着这无聊的差事,扮演着名为神?,实际上便只是东境的牧羊人的他来说,这一刻是他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好戏,他自然需要好好享受这一刻的感受。

    只是唯一可惜的是,这样的光景他不能看得太久,毕竟有上神在旁,他可不敢让对方等得太久。

    他不免有些惋惜的撇了撇嘴,一只手便缓缓伸出,就要指向周围那些依然模样癫狂的摩撒族人。

    一道身影却在那时来到了他的身前,横在了他与那些摩撒族人之间。

    是个男子,模样二十七八,面容冷峻,背负长刀。

    摩撒在那时一愣,眸子深处的瞳孔陡然放大,却不仅仅是因为未有料到有人会在这时拦在他的身前,更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与那个藏在摩撒脑海深处,不愿被记起的男人生得极为相似同样挺拔的身形,同样的剑眉星目,甚至连那含怒不发时的神态都宛如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这……”在短暂的惊骇之后,摩撒回过了神来。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并不是他,虽然他们的模样有六七分相似,但摩撒还是很确定这一点他看着他死在了“修罗天”之下,没有人能活着走出那道法门,那是最纯粹、最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从肉身到神魂尽数湮灭。

    可饶是如此,他依然不敢对眼前的男人生出半点杀机。

    这一来,包括这个男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桔宁带来,有道是打狗看主人,他不敢得罪桔宁,更何况他自己才是那条看门护院的狗。

    而二来嘛……他很清楚那个男人对于桔宁的意义,哪怕只是有六七分的相似,他在不确定这个家伙的出现只是巧合还是桔宁刻意为之之前,他都不敢有所妄动。

    故而疑惑的回头看向桔宁,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当如何开口。

    那当然是极为尴尬的状况,可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桔宁并未在意他的?逄??侵敝钡亩19拍歉瞿腥耍??羝骄驳奈实溃骸霸趺戳耍俊?/p>

    萧牧沉了沉眉头,言道:“他们不该死。”

    “谁又该死呢?”桔宁笑了起来:“该死亦或者不该死,这个标准是谁决定的?你吗?可你就相信你的那套标准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萧牧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无心与少女讨论这套大道理,只是继续言道:“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你们为了你们所谓的修行,将人当做丹药吞噬,将他们当做牛羊豢养。妄你天阙界自诩为北境第一神宗,可所行的却是这食人的勾当,这般行径与魔宗邪门有何区别?”

    “你今年多少岁?”少女面对萧牧的质问,脸上的神情却出奇的平静,她忽然问出了一个让人模棱两可的问题。

    “一百?五十?不……你这般的模样,依照你们凡人的寿命,应该只有二三十岁。也难怪会这般幼稚……”

    “什么意思?”萧牧皱眉问道。

    “世界不是因为你心中正义而建立起来的东西,是强权、是力量,他们征服了世界,让所有弱小的家伙,在他们的脚下俯首称臣。然后再施以教化,编造出一套所谓的正义,让你们信以为真,并且笃行这套标准。”

    “他们告诉你们,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无匹的权势,是因为他们会保护你们,可事实上,你听过那么多以身殉国的故事,可何曾听过有为民而死的君王?”

    “他们又说,只要你们努力修行,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成为与他们一样的强者。可就北境而言,你将十大神宗除去,再将大楚拉开,剩下的亿兆生灵中,登临圣境者恐怕连他们的零头都筹不够吧?”

    桔宁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们掌握了这世上灵气最充沛的洞天福地,创造除了最完美的修行法门,也有最好的天材地宝,哪怕只是一个整日醉生梦死的酒鬼,单靠药材硬灌,他们也能将之送上八门大圣的位置。而你们呢?芸芸众生,穷其一生,又有多少能真的触摸到那一道门槛呢?”

    “他们用宗门中最廉价的丹药以昂贵的价格换取你们辛苦挣来的银钱,用保护你们为理由,收取你们赋税。然后再以选拔精英为借口,将你们中那一小撮最有天赋的人收入门中,成为他们的看门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不也是吃人恶鬼,食人的野兽吗?”

    “世界的本质就是如此,他们给你们希望,就像是摩撒给这些异族人希望一般。但归根结底,希望的本质只是为了让牛羊长得更好,更茁壮,以方便他们收获更多的皮毛与血肉罢了。”

    “血魂丹,是难得的珍品,即使是在天阙界这样的地方,此物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这里有四千二百七十六位摩撒族人,便意味着有四千二百七十六枚血魂丹。我承诺过分你们一半,就是算上那些已经暂时离开的同伴,分下来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获得足足百余枚血魂丹。”

    “有了这百余枚血魂丹,你的那些同伴大都可以在短时间内登临第七境,而你甚至可能触摸道圣门的门槛,有了这股力量,你就有了能力去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东西。这是你们宁州为数不多的机会,是做吃羊的人,还是被人吃的羊,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这话出口少女便不再言语,她安静的沉默下来,等待着男人做出选择。

    而天阙界的门徒们也在那时看向萧牧,他们的目光热络,隐隐带着些期待的味道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极不公平的事情,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是如此。

    他们才是这次山河图之行的主人公,他们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这代价不仅仅包括来到天阙界后的数次大战,也包括获取这次山河图机会时所付出某些东西。而魏来这群人他们做了什么?杀了他们的同门,还夺了他们的赤朱果,此刻更是在搅扰众人应得的机缘,凭什么要将他们的东西,分给这些家伙一半?这是每一个天阙界门徒都在心中暗暗腹诽的事情,但同样他们中并无一人敢将这样的愤慨宣诸于口。

    而此刻,若是这萧牧为了那无谓坚持放弃了那些血魂丹,那他们便可夺回本应属于他们的东西,念及此处,天阙界的门徒们看向萧牧的目光愈发的炙热了起来。

    他们见过很多这般满口仁义的家伙,他们的仁慈大都建立在代价足够小的情况,若是他们明白这血魂丹的价值,想来是如何都无法拒绝这样一份天大的机缘,而现在,萧牧却骑虎难下,很有可能将这到手的机缘,送于他人。

    萧牧皱着眉头沉默,场上的众人都屏息凝神。

    桔宁侧眸看了一眼一旁的摩撒,那白狼所化的男人顿时领会到了少女的意思,他狞笑着再次伸出手,只是看上去不着痕迹的轻轻一点。

    砰。

    砰。

    砰。

    一道道轻响爆开,萧牧面色一变,赶忙回头看去,却见那些癫狂的摩撒族人中有半数的脸色豁然变得潮红,一声声密集的轻响从他们的体内爆开,伴随着的还有他们开始变得干瘪的身躯,那不过是数息不到的光景,半数的摩撒族人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了下去,他们皮囊落地,一枚枚白色的丹药从他们嘴里飞出,涌动到了那群天阙界门徒的头顶。然后,随着摩撒的一个响指,丹药们分划成均匀的数份,分别落入了那些天阙界门徒的手中。

    “你!”在目睹了这么多摩撒族的族人,以这样残忍的方法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萧牧的眉宇间怒色翻涌,他转头看向桔宁,层层杀机铺散开来。

    但饶是面对这般模样的萧牧,少女的脸色依然平静得可怕:“我说过,分你一半。这一半是他们应得的,而另一半才是你能决定是否要的。”

    “我是人,他们是羊,所以我能决定他们的生死。而你若是拒绝了这份馈赠,要不了多久,你与你的宁州,也都会沦为某一个人所圈养的羊。”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萧牧盯着少女,他很难想象一个人真的可以如此轻松的夺走那么多人的性命,而面不改色,甚至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萧牧难以理解眼前的少女,但他却明白,这并非武力能够解决的事情。他的双拳紧紧的握死,但在数息之后,却又无力的松懈下来。

    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咬着牙,点了点头:“好,我要他们。”

    少女先是一愣,然后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了失望之色,只是这样的神色变幻极为短暂,在场并无任何人注意到这般细微的变化。

    她点了点头,说道:“正确的选择。”

    说罢,便有些意兴阑珊的看向身旁的摩撒。

    从头至尾不敢在这件事情上面发表半点评论的摩撒闻言,诺诺的点了点头,伸出手就要施展他那残忍的法门。

    可就在这时,萧牧的一只手却忽的伸出了,拦住了摩撒。

    摩撒顿时犯难,又只能将目光投注在桔宁的身上。

    “你说过,分我一半,就算他们是羊,现在也是我的羊,他们的生死应该由我说了算。”萧牧沉眸看向桔宁,沉着声音言道。

    这样的回应,让桔宁又是一愣,她的脸上忽的荡开了笑容,是那种分不清到底是喜悦还是苦涩的笑容。

    “你救不了他们,他们已经被血魂之力入体,此刻还能保持冷静是因为血魂之力还未漫开,再过半个时辰不到的光景,血魂之力彻底侵染他们的身躯,他们便会化身成只知道杀戮的野兽。然后会在彼此体内血魂之力的诱惑下,相互残杀,直只最后一人,而活到最后的那个家伙,要不了多久,也会因为肉身无法承受那么多的血魂之力,而被撑爆身体,死得血肉模糊。”

    “他们现在是你的羊了,但一个合格的牧羊人得学会物尽其用,羊皮、羊毛再到羊肉,都得用到该用的地方,这才是羊与牧羊人存在的意义。”

    “是吗?”做下决定的萧牧脸上并未再有半点之前的迟疑之色,他将眉头一挑,沉声言道:“那萧某今日便要做个不吃羊的牧羊人。”

    “这是我的规矩!”

    说罢这话,他周身的六道神门亮起,雨幕刀豁然出鞘,浑身上下浩大的气势翻涌,如江海倒灌,如山岳倾覆。

    少女并不惧怕那股自萧牧周身倾泻而出的浩大气势,事实上对于她来说,萧牧那点修为远不值得她去关心。她所见过的强者,早已超出了这些寻常人的认知,哪怕是因为翰星大会,而得到宁州气运认可,被认定几乎必然推开圣门的萧牧,在她眼中那点修为也不值一提。

    相比于这些,她更关心的是此刻的萧牧,准确的说是此刻他所展现出来的某种让她似曾相识的气息。

    她忽然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男人穿越了六百年的光阴,与那个人的身影交汇重叠在了一起。

    好一会之后,她方才回过神来。

    然后她言道:“好。”

    “他们是你的了。”

    这样的回答让那些“翘首以盼”的天阙界门徒们脸色一变,想要出言说些什么,却又碍于桔宁的威严,不敢造次。

    “但,首先你的有本事守下你的羊。毕竟,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的合作就已经结束了。”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向那些天阙界的门徒。

    那些家伙闻言,顿时心头一震,领会到了少女的意思,而他们看向萧牧的目光也随即变得杀气腾腾起来。

    “即使这样,你还要坚持自己的选择吗?”少女再问道。

    萧牧自然感受到了那些天阙界门徒们的杀机,但他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少女颔首,便要转身带着摩撒离去,可脚步迈出的瞬间,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可他们依然会死,为了无论怎样都注定会死的家伙拼上性命,值得吗?”

    “每个人都会死。”萧牧的回答来得坚定又决然。

    “但既然是人,就理应以人的身份死去。”

    “我捍卫他们的尊严,也是捍卫我自己身为人的尊严。”

    “自然值得。”

    少女又是一愣,却并没有再回应萧牧,她飒然的转过了,朝着那山巅迈开了步子。身旁的摩撒见状赶忙迈步跟上,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少女的呢喃。

    “如出一辙的回答。”

    “但可惜,你和他都不明白,有些人,是不会死的。”

    “不,准确的说……”

    “是神,是不会死的。”

第二十四章 一朵花

    随着桔宁的离去,场面上陷入了一股微妙的静默之中。

    天阙界的门徒们纷纷转身看向萧牧,而萧牧则提刀站在了那些摩撒族人的跟前横在了他们与天阙界门徒之间。

    “萧牧,既然你高风亮节,不愿要这份天大的机缘,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了我们?我等必记住今日之恩,他日相遇,定有厚报。”罗苦连盯着萧牧,目光警惕的言道。

    此刻这八十来位天阙界的门徒,每人都分得了近三十枚血魂丹。这当然是一笔不菲的收获,足以让他们在数年后跻身天阙界的一流弟子行列,对于只是二流弟子他们来说,在以往这是他们敢都不敢去想的天大机缘。但人性就像是填不满的沟壑,人想要的永远比他拥有的更多。

    可他们同样也明白萧牧绝非易于之辈,对于其多有畏惧,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并不愿意与萧牧真的兵戎相见。

    哪怕是与魏来等人素来并不对付的罗苦连,此刻也不得不为了那些剩下的摩撒族人,改换了态度,带着几分恳求味道的说出了那番话。

    只是他的服软并未让萧牧的态度转换半点,男人周身的六道神门依然光华流转,手中的雨幕刀还在轻颤,显然是没有半点退后的打算。

    “萧牧,你是有些本事不假,但你真的以为能以一当百,拦下我们吗?还是说你真想为这些活不过半个时辰的异族人赔上性命?”又有一位天阙界的门徒站了出来,看着萧牧寒声怒斥道。

    “萧牧,你自己要做君子,可不要拉上我们!”

    “断人机缘,如杀人父母!你当真以为我们怕你不成!”

    那话就像是星火点燃了天阙界门徒心头的不满,一时间各色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萧牧的眼睛却在那时眯了起来,他笑道:“诸位只有半个时辰时间,早一刻取得你们的机缘,说下去只是浪费各位自己的时间,与其如此,不若动手吧!”

    那些天阙界的门徒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们的心虚被萧牧一语道破,对于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天阙界门徒们来说,这自然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情。他们当然并不认为单凭萧牧一人便能拦下他们,只是萧牧的凶戾他们也早有预料,这一战打下来,萧牧赢不了,可他们之中却也会有那么一些人注定倒在萧牧的刀下。而谁也不敢保证,倒下的那一个不是自己。

    众人在那时面面相觑,一时间却并无一人敢带头发起进攻。

    场面上的气氛变得肃杀与凝重起来。

    魏来却在那时侧头看向身旁自从这场变故发生以后,便一直愁眉紧锁的阿橙,他忽的言道:“姑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嗯?”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阿橙听闻此言一愣,转头疑惑的看向魏来。

    “单纯的为了利益而保护你的人,总有一天也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弃你而去,甚至将你亲手送上断头台。”

    “我由衷的希望姑娘信任的人能守住他的底线,但我又由衷的觉得,他最后会让姑娘失望。”

    魏来这样说罢便迈开了步子走向那群癫狂的摩撒族人中,他来到了颓然坐在地上的拉延朵跟前,一把将她以极为粗暴的方式从地上拉起,然后用发音有些古怪的摩撒语言道:“站起来,如果你还想救你的族人的话!”

    ……

    洞呼山的山梯还在朝着远方蔓延,迷雾遮盖了前方的路,玉石铸成的山体好似会无限蔓延,直到世界尽头。

    桔宁慢慢的迈着步子,身后身着白衣的男子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亦步亦趋。

    他有些紧张,也有些迟疑,但终究无法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在一阵犹豫开口问道:“上神这是要带小的去何处啊?”

    走在前方的少女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再次迈开。

    她的目光透过迷雾层层的山路,变得恍惚与空洞:“他有东西放在你这里。”

    “什……什么东西?”桔宁的话,让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支支吾吾的应道,强迫自己想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但那一刻自他心底深处涌出的恐惧,却让他的演技显得有些拙劣。

    少女却并无半点揭穿他的心思,她继续朝着山巅迈步,步伐平稳,脸色恬静。

    跟在她身后的摩撒身子却开始颤抖,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有汗迹涌出,却来不及擦拭。他的嘴几次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不敢开口,只能怀揣着那份愈发浓郁,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跟随着少女继续上前。

    “你说错了。”忽然前方的少女声音响起。

    “嗯?”摩撒一愣,不解的看向少女。

    少女并不回头,而是继续言道:“你说我们有一百二十一年零三个月又七天未见,其实是不对的。”

    “上一次我们见面,是在监视者降临之日。你作为看门的护卫,守卫在神宫的西门。入门时我们见过一面,算起来确实有一百二十一年零三个月又七天,但你不知道的是,三日之后,监视者离去,你被派往南疆,离开星辰宫时,我就在站在神宫的城墙上,一直看着你。”

    “所以准确的说,我们只有一百二十一年零三个月又四天未见,当然,这只是对于我来说。”

    少女的喃喃自语让摩撒有些困惑,他并不能太准确的揣摩到少女的心思,只能低声应道:“上神能记得如此清楚,小的受宠若惊。”

    这话方才说罢,走在前方的桔宁忽的停下了自己的步伐,摩撒一愣,抬头看去,却见眼前萦绕在山梯之上的云雾忽的缓缓散开,一座镶金嵌玉,与这郁郁葱葱的山林格格不入的庙宇豁然浮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摩撒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心有忧虑,只顾着去想心思,竟是忘了此刻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前,还并无察觉,但由此亦可见,这少女给他带来的压力是何其之大。

    ……

    “我需要时间。”魏来看着萧牧,一字一顿的言道。

    萧牧周身的六道神门不断的震动,轰响如雷鸣般不绝于耳,他一刀荡开了一位杀来的天阙界弟子,嘴里问道:“多久。”

    “不知道。”魏来摇头。

    萧牧迟疑了约莫一息不到的光景,转头看了看那些癫狂之状渐渐有些失控的摩撒族人,又问道:“你有把握吗?”

    魏来又摇了摇头:“没有。”

    “好。”得到这样回答的萧牧却笃定的点了点头,再次转身抽刀上前与那些天阙界的弟子战作一团。

    一旁与罗苦连打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的孙大仁自然也听见了二人之间的对话,他气喘吁吁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方才避开罗苦连轰来的灵气弹,然后困惑的看向同样在人群中游走的阿橙,满脸困惑的大声问道:“你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了吗?”

    “小人以利往,君子以神交。魏公子与萧将军都是君子,惺惺相惜,自是不必多言,我们相信他们即可。”阿橙平静言道,眉头却皱起,脑海中不知为何,始终回旋着方才魏来所言的话。这时恰好有一位天阙界的门徒杀来,阿橙心中堆积不知有何而起的郁气,却是正好寻到发泄的闸口,她的双眸一愣,腰间昼明与夜尾双刀出鞘,名为斩的灵纹闪现,裹着在那呼啸而去的刀身之上,转瞬便冲杀到了那天阙界门徒的跟前,黑白双刃破开那人激发的灵气,撕裂他周身的护体灵力,然后干净利落的割开了他的颈项。

    那家伙的身子,豁然僵在原地,然后重重的栽倒下去,怀里数十枚血魂丹洒落,周遭赶来的同门却并无一人关心他的伤势,而是争先恐后的将那些丹药从地上捡起,塞入怀中。

    双方的大战才刚刚开始,天阙界的门徒大都还在试探,并无人使出全力,魏来知道拖下去对于众人无益。他选择相信萧牧,就像萧牧选择相信他一般。

    他拉着拉延朵来到了摩撒族人的中间,用学来的并不多的摩撒语对着依然失魂落魄的异族女孩大声言道:“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听懂了吗?我可以救你的族人,但你得帮我!”

    但拉延朵却依然神情空洞,对于魏来的高呼视而不见,她喃喃自语道:“死亡才是我们的归宿,我们生来就是羊,就应该被屠宰。”

    “摩撒放弃了我们……没人能救我们……”

    “没有人能救我们,这就是我们的命。”

    魏来并听不懂女孩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从女孩那颓然的神情中却不难猜出,女孩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

    魏来拼命的摇着对方的身子,用那所知不多的几句摩撒语重复着那番话:“醒一醒!我可以救你们!但你得帮我!”

    可是女孩显然听不进魏来的这番话,她摇晃着脑袋,喃喃的重复着自己之前所言的话语……

    萧牧等人与天阙界弟子的大战已经拉开帷幕,天阙界的弟子也意识到这场大战一旦开始,便没有停下的可能,越来越多的天阙界弟子开始加入战场,只余下十人不到的宁州子弟们在对方渐渐变得猛烈的攻势下,出现了颓势,而这样的颓势要不了多久便会化为败势。

    魏来的心头焦急,他也不顾不得许多,伸出手便狠狠的朝着少女脸庞挥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荡开,但又很快被淹没在喊杀声不绝于耳的山路上。

    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拉延朵的心,她脸上恍惚的神情终于消散,目光错愕的看向魏来。

    魏来顾不得去细想自己方才的力道是否把握妥当,他双手捧住了拉延朵的脸蛋,然后极为强硬的将她的脸蛋转向一旁,看向那正在厮杀的双方。

    他说不出太多的摩撒族语,便索性以北境语大声言道:“你给我好好看一看,他们正在为你们而战!”

    “他们不是神!也从未受过你们的信仰,更未从你们身上得到半点好处!甚至你们连他们的名字都说不清楚!”

    “但他们却愿意为你们而战!为什么?”

    “因为他们把你们当做人!把你们当做真正的人!”

    “而人就应该活下去,拼了命的活下去!”

    “从今天起,你们是人,不再是任何人或者神豢养的羔羊,你们为自己而活,为向那些曾经将你们欺骗与背叛的神复仇而活!”

    “现在!告诉我!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

    ……

    “怪不得你要把这东西藏在这里,原来它的上面还残留着些许他的神力。”塑有一道白狼神像的庙宇中,桔宁把玩着手里的事物,双眼缓缓眯起。

    那时一枚玉盘,有孩童的拳头大小,通体雪白,却又有淡淡的金光环绕。

    摩撒低着头,站在一边,唯唯诺诺的言道:“上神误会了,小的这庙中放着诸多杂物,并未留意到此物的存在,绝没有欺瞒私藏的意思。”

    “毕竟是差点迈入不朽境的神人遗留之物,你有所觊觎那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因此怪罪于你,更何况若不是你那些许私心,这东西说不得就得被那些老家伙们毁去了呢?”桔宁这般说着,可目光却死死的盯着手中的玉盘,不曾转移半分。

    摩撒哪敢反驳,赶忙连连点头:“谢过上神体谅。”

    听闻这话的桔宁缓缓抬起了头,看向那尊与摩撒所化白狼生得一模一样的神像。

    “做一尊不死不灭的阴神,感觉如何?”她忽的问道。

    摩撒一愣,赶紧回应:“承蒙我主恩赐,我方才有今日造化,能够永远的为我主效力,小的荣幸万分。”

    听到这话的少女脸上露出了不辩真假的笑容,她收回了目光,嘴里言道:“你曾经有过选择的。”

    “是做一头自由的狼,还是一尊永生的神……”

    摩撒心头一跳,赶忙说道:“上神不必多心,我狼族万年来,何曾有人走到过我这般的境界,作为狼妖,能有今日的成就,在下岂会不自知……”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少女打断,少女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问道:“可不能在草原驰骋的狼,还能算作狼吗?看家护院的,应该叫做狗吧。”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戳中摩撒心中的痛楚,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有了些许不寻常的变化,他的头低得更深了:“能做上神家的一条狗,小的亦是荣幸之至。”

    “真是更蠢的。”只是他这番“忠心耿耿”的肺腑之言却并未得到主人家的赞赏,桔宁这样说罢,便像是对他失了兴致一般,目光再次投注到了手中的玉盘上。

    “你以为这是残留他神力的宝物,却并不明白,这其实只是他储物用的小物件而已,他啊,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让一旁低着头的摩撒豁然抬起头,他不由得瞩目看向少女手中的玉盘。心底不禁有万千骇然与悔恨涌上……

    这玉盘的构造极为精妙,上面还有浓郁的神力气息,他以为此物是用来储存神力所用,却不想竟是储物之物。而以他看来能用这般精贵容器储藏的事物,价值岂不是比这玉盘还要大出数十倍不止?这样的想着,摩撒的脸色不禁愈发的难看,他暗觉自己就像一个傻子,手握着通往宝藏的钥匙,可却将钥匙当做了宝藏。

    而桔宁可不会理会摩撒心头的惋惜,她继续喃喃自语道:“在我亲手杀死他之前,他告诉我这玉盘中放了一道极为重要的事物,让我来取。我还担心你这贪得无厌的家伙会将此物私吞,如今看来我却是高估你了。”

    这番话可谓极尽羞辱之能事,甚至可以说是戳中了摩撒此刻心头的痛处。

    但饶是心头有千般万般的不甘,摩撒在这时也只能低着头应道:“这天下机缘本就是有德者居之,小的没有这份福源,此物自然理应是上神所有。”

    桔宁不再理会男人,她沉着目光看了手中的玉盘一会,忽然她的手没有任何征兆的猛然握紧。

    砰!

    只听一声脆响荡开,那玉盘破裂。璀璨的金光升腾,将整个神庙都照耀得金碧辉煌。

    摩撒的双眼被那耀眼的金光刺得发疼,但他却并不愿意转移自己的目光,而是死死的盯着那处,他想要看一看,自己这些到底错过了一样怎样的神物。

    好一会的光景之后,那璀璨的金光终于缓缓散去,一样事物在桔宁的手中,缓缓显露出它的真容。摩撒赶忙催动起体内的灵力,运集到自己的双目之中,将那股被金光刺痛的生涩感祛除,然后他赶忙定睛看去,身形却在那时一怔……

    那是一朵花。

    一朵带着茎秆,生有七道火红色花瓣,花叶上娇沾着露水的花。

    摩撒见过这种花,它叫风蔓。

    在他与他的家乡,那个名为托布的南疆山脉中。

    每到春天便得开得满山偏野的,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一朵花……

第二十五章 可怜

    花?

    风蔓花。

    满山遍野的风蔓花开遍整个山谷。

    女孩佝着身子皱着眉头在满山遍野的花丛中寻觅着些什么。

    “姑娘,春日里风蔓花丛下,毒蛇横行,姑娘可不要在此久待啊。”一个声音忽的传来。

    低头在花丛中寻觅的少女闻言抬头望去,她看见不远处的石墩上,一个少年嘴里叼着一根说不出名字的小草蹲坐其上,正眯着眼睛看着她。他的身旁有两只神骏的白狼,身形都近有半人高,毛发雪白,一尘不染,生得宛如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少女站起了身子,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少年身旁的念头白狼:“你这狗不错,我很喜欢,多少钱,卖给我。”

    少年一愣,咧嘴笑了起来,他身旁的白狼们也吐着舌头,眯着眼睛盯着少女。

    女孩有些气恼,跺脚大声问道:“你笑什么?”

    “姑娘是第一次来南疆吧?”少年不答她此问,反而问道。

    “时有如何?”少女仰起了头,如此回道。

    “南疆世人皆知,我托布族与狼共生,族中孩童无论男女,年满十二岁便会去到山中的妖狼谷挑选合适的妖狼作为伙伴,从此之后,狼与人便为一体,我们朋友、兄弟,是至亲、是同胞!岂有贩卖之理?”少年这般应道。

    “我爹说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有他的价钱,你不愿意买,只是因为你觉得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价钱。”女孩却脆生生的应道,那稚嫩的语调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样的回应并未让少年生出半点恼怒,他微微一笑,身子跃下了石墩,来到了少女的身边,一只手在那时伸出:“姑娘是在找这个吗?”

    少女定睛一看正是那枚她遗失在花丛中的令牌。

    ……

    人狼共存的部落中,年过四十的部落阿大看着手中的令牌,又看了看站在眼前目光游离正四处张望着的少女,他的眉头紧皱,似有忧虑。

    “看出来是真的还是假的了吗?”少女忽的问道,语气不善,隐隐有些不耐烦的味道。

    阿大闻言赶忙应道:“姑娘说笑了,这令牌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可……”

    “得见上神令,便如上神亲至,你只需告诉我你认不认这令牌便可。”少女却打断了男人将要说出口的迟疑,语气低沉,带着一股与她年纪看上去极不相符的威严气息。

    男人一愣,又言道:“姑娘说笑了,上神与我族中先辈有救命之恩,在下岂会忤逆先祖遗训。”

    “那就好。”少女平静应道,一只手豁然伸出手,男人手中的令牌便在那时不受男人控制的遁入了少女手中。少女转过了身子,迈步离去,嘴里却言道:“集结你的族人,三日之后,与我一道前往北境!”

    ……

    浩大的族群在三日后从托布山的山谷走出,宛如长龙一般的队伍人与狼共存,那注定会是一场艰难而漫长的跋涉,迷茫、困惑、担忧都写在族人的脸上,但好在并无任何人去质疑阿大的决定。信任是族群在恶兽密布的山林中繁衍生息下来的第一准则,而这一点即使在数百年后的今天依然被很好的奉行着。

    队伍走出了山谷,穿行在山谷外那片巨大的风蔓花海中。

    走在队伍中游的少年回眸不舍的看了看自己的部落所在的方向,心中忽的一动,停下了脚步,侧身走到了那片风蔓花海之中,他蹲下身子沉着眉头看向花海,然后伸出手摘下了一朵风蔓花。

    “舍不得故土可以不走,带着一朵花有什么意义,生在土壤中尚且活不过一季,被摘下后,不过一日光景,就将枯萎。”

    “人啊,就喜欢迷恋这注定消融的事物。”

    一道声音忽的从他身后传来,少年侧头看去,却见正是三日前他在花海中所遇到的少女。

    他微微一笑,站起了身子,将手中的花朝着少女递了过去。

    “族人在的地方对我来说才是故土。”

    “花朵会凋谢,所以盛开时才如此美丽。”

    “这世上没有不凋谢的花,也没有不死的人。”

    “任何东西都会毁灭,所以更应把握好此时此刻。”

    少女听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即一伸手拍掉了少年递来的风蔓花,言道:“那是你肉眼凡胎,看不见世间诡奇。以自己的鼠目寸光,去衡量世界,却不知世间有的是永恒不灭的存在。”

    少女这番话说的是神色内敛,还带着些许训诫的味道。

    可听闻这话的少年却是微微一笑,丝毫不恼:“那劳烦姑娘带小子日后多看看姑娘口中那些诡奇的存在,让在下也长长见识,免得去了北境,信口雌黄,丢了姑娘颜面。”

    少年这番话说得认真,脸上的神情也极为谦逊,少女暗以为他领悟到了自己所言之物,脸上厉色稍缓:“也好。你有这份向学之心……”

    “今日晚上我便有空,到时候我来寻姑娘,我们找一处偏僻无人之处,姑娘好生与我讲解这些奇闻异事,可好?”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女孩正要点头应下:“倒并非不可,只是……”

    少女点头说着,但话说得一半,却觉察到了不对。她豁然抬起头看向少年,却见少年双眸之中正挟带着一股揶揄的笑意,神色古怪的看着她。

    少女顿时反应了过来:“登徒子!”

    她这样骂道,转身便要离去。

    可哪知那少年根本不讲她的喝骂放在心上,甚至还毫不避讳的朝着她离去的背影大声言道:“姑娘或许可以活成千上万年,但我不行。”

    “我只有几十年可以活,所以就等不了那么久,我喜欢姑娘,姑娘可要珍惜我这张转瞬即逝的俊俏容颜。”

    “姑娘好好考虑,从你那千万年的寿命中分出几十年给我,可不要等到风蔓花凋谢那天才答应啊!”

    ……

    “这……这到底是何物啊?”摩撒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桔宁手中的那朵风蔓花。

    他当然认得此物,可他并不认为一株简简单单的风蔓花会值得被保存在如此珍贵的容器中,并且桔宁还会不远万里来此处取它。

    “风蔓花。”桔宁愣愣的回应道,她声音有些木楞,脸上的神情也有些空洞,她只是看着手中的风蔓花,怔怔的出神。

    只是那心底还在思虑着自己到底错过了怎样一份机缘的摩撒并未察觉到少女的异样,只将她此刻脸上的神情当做是取得至宝后的震惊之色。他不疑有他,继续追问道:“上神就不要说笑了,这怎么可能只是一朵寻常的风蔓花,它有何奇异之处,还望上神为小的解惑。”

    “摩撒。”少女却忽的这般说道,对于摩撒的询问并不理会。

    “嗯?上神有何吩咐?”摩撒赶忙舔着脸问道,满脸媚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少女的语气平静,平静得让素来善于察言观色的摩撒一时间难以摸清少女问出此问的目的何在。

    他愣了愣,只能硬着头皮言道:“小的对神宫忠心耿耿,对于神宫的决定绝无半点异议,他敢于挑战神宫的威严,便是死有余辜。”

    “是吗?”少女握紧了手中的风蔓花,摩撒敏锐的察觉到,那一刻,少女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隐隐意识到了一些不妙,正要再说些什么。

    桔宁的另一只手便忽然伸了出来按在了他的头顶。

    摩撒的身子一颤,他赶忙言道:“上神,这一切都是……”

    “都是我爹让你这么做的对吗?”少女侧头眯着眼睛看向摩撒。

    摩撒在对方那样的目光,感觉如置身寒冰炼狱,他不敢迟疑连连点头,应道:“是啊!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况且他大错铸成,东西南北四境早无容身之所,小的不这么做旁人也会这么做,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这世上任何人都能背叛他,可唯独,你不能,你懂吗?”少女平静的问道。

    这番话就像是一把利剑插入了摩撒的心脏,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了起来,却咬着牙低语道:“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像一条狗一样的活下去?”桔宁反问道。

    摩撒的脸色愈发的难看,神情恍然的看着少女,身子在那一刻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气力一般,豁然跪倒在了少女面前。

    少女见状,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一抹笑意,她伸出手轻轻的摁在了摩撒的头顶:“这一次,你想要什么选择?”

    摩撒眸中的神色变幻,挣扎、不舍、恐惧,但最后这些所有都化为了释然,他的头缓缓低下,就像是一个接受了自己命运的囚徒,在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审判。少女眯起了眼睛,摁在摩撒头颅上的手猛地用力,于是乎,摩撒脸上那复杂的神色都凝固在了那一瞬间。

    少女握着风蔓花的另一只手微微一紧,那朵风蔓花便顿时如琉璃一般破碎,化作无数红色的光点朝着四周散去。

    少女转身,摩撒的身躯重重落下,她回眸瞟了一眼那具失去生机,渐渐显露出狼形的身躯,轻声言道:“可怜。”

    “与你一般的可怜。”

    “只是他可怜在于他的无知……”

    “而你的可怜,却在于你知道得太多……”

    她说罢这话,便转身迈步而出,没有半点留恋的离开了此地。

    ……

第二十六章 是你

    血魂丹的珍贵不仅仅因为它可以帮助修士提升修为,若是有秘法支撑,它同样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修士们的修为,爆发出远超过寻常时候的战力。

    八十余位天阙界的门徒在面对六境的萧牧以及虽然身处四境可战力却高得匪夷所思的阿橙时,心头都多有忌惮。

    尤其是在阿橙与萧牧联手下,数位天阙界门徒饮恨之后,一些家伙甚至暗暗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打下去,虽然有可能让自己手中的血魂丹数量向上翻上一翻,可前提是你得有命活着,方才能享受这份机缘。

    众人迟疑之下,却有人站了出来,给了提议,让在场众人都已秘法吸收一枚血魂丹,与萧牧等人一战。此举很快便得到了众多天阙界弟子的认同。一枚血魂丹入腹,这些天阙界门徒机会都拥有了接近五境的实力。要知道,因为所行功法的不同,天阙界修行的法门本就比起寻常修士强出不少,而在血魂丹的帮助下,他们虽然依然不见得能是六境萧牧的对手,却不会再如之前一般轻易落败。

    战局在那时瞬息被扭转。

    所余不多的宁州子弟几乎难以与这些天阙界门徒抗衡,只能退避一旁。而之前依仗着赤朱果带来的机缘,还能与四境修士抗衡的孙大仁也只能不断抱头鼠窜,就是阿橙此刻对上两位天阙界的门徒,也略显吃力,唯有萧牧方才能勉力支撑,却也只是强弩之末,随时可能败下阵来。

    ……

    罗苦连显然是一个很记仇的家伙,他对于夺走自己赤朱果的孙大仁满心愤恨,之前碍于桔宁要与萧牧等人结盟的缘由而无从发作,此刻终于是寻到了机会,不管不顾的对着孙大仁发起了进攻。孙大仁也之前倒是可以凭借这自己忽然强悍了许多的肉身与之打得有来有回,甚至还时不时可以占到些便宜,可随着血魂丹入腹,二人之间的战斗便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局势。

    孙大仁倒是没有那些诸如一定与这罗苦连分出个胜负的心思,之前在白马学馆,曹吞云便教过他:“一个日后成就不凡的修士,可以天赋拙劣,也可以脑子不灵光一些,但一定要懂得惜命。打不过就要会跑,跑不掉就要会认怂,留着命,下一次再打,没了命,一次打不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跟老家伙相处了那么些时日,也听他说过好些的话,唯独这一句孙大仁觉得很有道理,便牢牢记在心中。

    故而任凭罗苦连追在他屁股后面怎么骂个不停,孙大少爷都当他是狗吠犬叫聪耳不闻,只是一门心思的东躲西藏,反倒是罗苦连被气得面色通红,喝骂不止。

    但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他的修为毕竟不如对方,一番东躲西藏虽然凭着那天生的在逃命方面的天赋好生戏耍了一番罗苦连,可终究还是被其寻到破绽,追了上来。

    罗苦连此刻可是当真杀红了眼,自然不会与孙大仁??掳刖洌?毕卤闶且徽婆某觯?比∷锎笕实拿婷拧?/p>

    孙大仁心头一惊,转身欲逃,可他的速度又哪能与服用过血魂丹后的罗苦连相提并论?

    他方才转过身子,裹挟着浩大灵力的一掌便狠狠的拍在了孙大仁的背上。

    噗!

    一口鲜血自孙大仁的嘴中吐出,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脸上的神情萎靡,身子重重朝着一旁飞出。

    说来也巧,那落地之处恰恰便在魏来的身旁。

    ……

    自这场大战开始之后,魏来便独自一人盘膝坐在那群摩撒族人之中,与之一道席地而坐的还有那位异族少女拉延朵。孙大仁并不清楚魏来到底在做些什么,但出于对魏来的信任,他从不会去多问,更不会去对他的决定产生半点质疑。

    可同时他也明白,魏来在这个档口如此行事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所在,此刻他若是出言求救,或许可保住性命,但魏来以及萧牧等人的坚持与努力恐怕也会随之化作流水。

    孙大仁当然怕死,准确的说,是比任何都要怕死。

    但他却也记得自己为什么在那一日会在行至宁霄城的城门口时调转马头,回到翰星大会上。

    对于山河图中的机缘他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他心底所想的无非是不忍心魏来一个人留在宁霄城。他的脑子有时候确实不太灵光,也就不太能想明白魏来到底要在宁霄城面对怎样的麻烦。不过从在他眼中已然是庞然大物一般的宁家以及徐家的举动来看,那样的麻烦一定会很大很大,大到饶是已经在宁州经营了百年身家的宁家与徐家都不得不选择壮士断腕,举族搬迁。

    可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孙大仁才去而复返。

    他和魏来一同从乌盘城中走出,他们是兄弟,那种可以以性命相托的兄弟,他不忍心魏来孤身一人在那宁霄城中面对环视的强敌。他要站在他身边,他要帮到他,哪怕只是一点。

    所以,他不能拖他的后腿!

    他是他的大哥!

    这世上只有罩着小弟的大哥,哪有躲在小弟背后的大哥!?

    这样的念头一起,孙大仁的双拳握紧,他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咬着牙看向漫步朝他走来的罗苦连。

    罗苦连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异色,似乎并未想到遭受到他的全力一掌后,孙大仁竟然还能站起身子。

    这当然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而罗苦连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便是那十余枚被孙大仁夺走的赤朱果。这让罗苦连心头的怒火更甚,他狞笑着看着孙大仁,眼角的余光忽的瞥见了孙大仁身后的魏来。

    他先是一愣,随即便意识到,自从双方开战以来魏来便不见踪影,此刻他机缘巧合之下寻到对方,方才意识到这个家伙似乎在进行某些计划。虽然无法清楚那计划到底是什么,但显然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计划,绝非好事。

    意识到这一点的罗苦连并不恼怒,反倒脸上挂起了古怪的笑容。

    他有意踮起脚尖,作势要看向孙大仁的身后,嘴里言道:“什么东西?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孙大仁的脸上涌出慌乱之色,他赶忙挪动了自己的身子,欲盖弥彰的想要遮掩住自己身后的魏来,又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上溢出的鲜血:“看什么看,你孙爷爷你都打不过,还想招惹旁人?”

    罗苦连咧嘴一笑,身形在那时爆射而出,四境的修为在血魂丹的推动下,在那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速度极为骇人,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冲到了孙大仁的面前。

    孙大仁的心头一惊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想要掉头奔逃,可这样的念头方起,却瞥见罗苦连周身的灵力尽数涌动于他的手掌之中,攻势凌冽,眸中带着一股阴冷的笑意。孙大仁忽的醒悟过来,对方的目标并非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魏来!

    孙大仁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他没有太多思虑的时间,在那时一咬牙心头一横,竟是停住了自己的身形,催动起周身的血气,打算以自己的肉身硬抗对方的这一道杀招。这样的做法,让罗苦连始料未及。

    这位天阙界门徒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异色,但这样的异色转瞬又被一抹近乎扭曲的狰狞所替代。

    他一心想要杀了孙大仁,以泄那被夺取机缘之恨。孙大仁的行径虽出乎他的预料,可也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他在那时没有半点犹豫,手上的杀招愈发凌冽。

    轰!

    一声闷响荡开,裹挟着强大灵力的杀招并无任何意外的拍在了孙大仁的胸膛。

    肋骨裂开的声响清晰无比的传来,孙大仁的脸色煞白,一口血箭喷出,身形暴退数步,然后直直的栽倒在地。

    “倒是好一个兄弟情深,只是你把他当兄弟,他说不得只把你当做一条狗而已。”罗苦连迈着步子再次走向倒地不起的孙大仁,嘴里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呸!你懂个屁!”孙大仁浑身上下都不断朝他传来一阵阵宛如撕心裂肺一般的剧痛,但他嘴里却不服输的怒骂道,随即双拳握紧强撑着自己仿若要散架一般的身子,想要再次站起。但这一次,他所受的伤势着实太重了一些,任凭他如何咬牙坚持,每一次方才撑起身子,便又无力的摔倒在地。他胸膛处的肋骨碎裂,内腑受损,几乎已经到了崩碎的边缘。这样的伤势唤作一个寻常人恐怕早已失了生机,他若非体内还尚存着些许赤朱果的药效,此刻被激发出来,他就算不死,也得陷入昏迷。

    罗苦连看着不断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却又一次次摔倒在地的孙大仁,脸上充斥起了近乎病态的笑意。

    “岂不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天下的机缘素来有德者居之,你区区一蛮夷边民,也敢夺我机缘,这便是代价。”罗苦连嘲弄言道,说到这里他忽的眼前一亮,看向不远处的魏来,嘴角的笑意更甚。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早的。”

    “你不是那么在意你这位兄弟吗?不如我就让你看着我把他杀了,你再去寻他陪葬,你们兄弟二人正好黄泉路上作个伴。何如啊?”

    罗苦连此言一落,孙大仁的脸色顿时无比难看。

    “你敢!”他咬着牙厉声喝骂道,本能还要尝试着站起身子。

    但这一次即使他的心底充斥着愤怒,也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可双手方才将身子撑起,便暗觉剧痛从四肢百骸涌来,那样的痛楚让他几乎陷入昏厥,可他依然咬着牙想要起身。

    可这时,罗苦连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前。这位天阙界门徒居高临下的看着孙大仁,一只脚猛地伸出就要朝着孙大仁踏来。

    孙大仁此刻连站起身子都无法做到,又何谈对抗罗苦连的这一脚呢?

    可就在这时,那一旁一直闭目沉神的魏来双眸豁然睁开,三道神门在少年的周身亮起,浩大的灵力宛如江海奔涌,猛地涌向罗苦连。

    未曾料到这般变故的罗苦连可谓猝不及防,哪里还顾得了羞辱孙大仁,赶忙运集周身的灵力想要抵御这魏来催动起的灵力。

    平心而论,于此之前,他对于魏来的本事心中是极为忌惮的,因此当魏来突然发难,他几乎是想也未想的便收起了攻势,运集起周身所有可以调用的力量抵御,但饶是如此,在那股浩大的灵力面前,他的身子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狠狠的掀飞,直直落出十余丈开外,方才在撞到一处树干上堪堪停下。

    而暗以为自己就要殒命于此的孙大仁也有些发愣,他抬头怔怔看向睁开双眼的魏来,好一会之后方才问道:“阿来……你成功了?”

    他记得真切,开打之前,魏来曾说过要让他们为他争取时间,此刻魏来清醒,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些摩撒族人也已经得救了呢?

    但让孙大仁失望的是,面对他满心期待的问题,魏来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孙大仁问道,大抵是因为体内伤势过重的缘故,平日里话唠一般的孙大仁此刻说起话来却显得有些断断续续。

    而面对这个问题,魏来却神色古怪的看向孙大仁。

    “我之前所思虑的方法有些问题,但就在刚刚我想通了是哪里出了问题,也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魏来说着伸出手抓住了孙大仁的手臂,他体内的灵力被他飞速的灌注入孙大仁的体内。魏来的灵力纯净,虽然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孙大仁的伤势,但却足以让孙大仁此刻糟糕的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缓解。

    气机顺畅许多的孙大仁,那股急性子也显露了出来。他言道:“那你就快些去做,你别担心,这里有你大哥在呢!”

    孙大仁坐起了身子,这样说着,还习惯性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而就是这番举动再次牵动起了他的伤势,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再次传来,直让孙大仁疼得咬牙切齿。

    魏来却在这时言道:“可解决问题的关键……”

    “是你!”

第二十七章 办法

    “我?”孙大仁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魏来,双眼瞪得浑圆,却不是因为心底涌起的诧异,而是声音拉得太高之后,周身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难以自已。

    魏来却并不做太多解释,说完那话之后,便豁然站起身子,伸出手按在了孙大仁的肩头。一股气机笼罩向孙大仁的周身,孙大仁下意识的想要反抗,却听魏来言道:“别动,按我说的去做,否则我们就只能下辈子再做兄弟了。”

    孙大仁闻言心头一凛,本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原则,他不敢在去质疑魏来的决定,索性便沉下了心来,任由魏来的气机在他的体内游走。

    魏来的胸前那道印有佛魔之相的神门亮起,一道金线从神门中涌出,与孙大仁链接在一起。

    对于此物的存在孙大仁早已知晓,但下一刻发生的一切却让他脸色骤变,堪堪三境只推开了两道神门的他忽然发现,自己胸前与背后的两道神门骤然亮起,尚未铭刻任何神纹的两道神门上金光与血光大作,而后两色光芒纷自从两道神门体内涌出,交织在一起,然后化为无数道金光与血光交错的细线链接上那些正渐渐走入癫狂的摩撒族人。

    “阿来,这是……”孙大仁困惑问道,神情多少有些慌张。

    “我将你与他们链接在了一起,我要让你吸收他们体内的血魂之力。”魏来的声音却在那时响起。

    孙大仁有些发愣,嘴里打颤言道:“这……我要是吸收了这些东西,那岂不是会变成与他们一般模样……”

    在这事关生死的关头,孙大仁的脑袋倒是初七的灵光了起来。这些摩撒族的族人便是吸收了妖狼体内的血魂之力,加上自己血脉中同样存在着这样的力量,二者交融,方才让他们失了神智,成了这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

    孙大仁平日里虽然喜欢吹嘘自己,可在这生死攸关的档口,却出奇的有自知之明。

    “这血魂之力虽然古怪,但绝不是不可调和的存在。否则那些天阙界的门徒岂会为了血魂丹与我们搏命,事实上血魂之力不禁不是毒药,还是可以催生修士潜力的天材地宝。”魏来看穿了孙大仁的担忧,便又言道。

    孙大仁自然是相信魏来,听闻这话悬着的心便放下了大半,正闭上双眸准备依照着魏来的命令吸纳那些摩撒族人体内的血魂之力。可这时,魏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但是……”

    “血魂之力极为狂暴,只有摩撒族人世代都被血魂之力侵染的肉身方才能综合这股力量,让其变得能够被常人吸收,这也是为什么天阙界要拿摩撒族人来炼丹的缘由。”

    孙大厅听闻这话,那方才闭上的双眼豁然再次睁开。他哭丧着脸回头看向魏来,皮笑肉不笑的言道:“那你这不是把哥哥往火坑里推?”

    孙大仁平日虽是为人不着调了一些,也给魏来惹出了诸多祸端,但魏来却明白,在孙大仁的心中,是自始至终都将之当做兄弟的。

    所以,魏来又岂会愿意让孙大仁步入险境,为今之计也是万不得已。

    ……

    于此之前,他的计划很简单。

    不过是将那些造成这些摩撒族人此刻状况的血魂之力吸收入自己体内,然后再以吞龙之法将之转化,从而救下这些摩撒族人。

    但吞龙之法有着极大的一处弊端,便是需求所转化的力量必须对宿主本身不存敌意,譬如魏来曾在乌盘城铭刻龙相,让自己的气机与蛟龙化为一体,如此一来龙气便不会辨认出魏来并非他的宿主,从而毫无反抗的被魏来所同化。之后在古桐的遭遇,为了自救,而吞噬阴龙的魏来也不得不选择与阴龙同化,成为一体,再将之吞噬。诸如种种,所需的第一要素便是让吸收的力量消除对魏来的敌意。

    魏来从一开始便知晓此事,故而他拉上了拉延朵。

    拉延朵身为摩撒族人,她体内同样存在这血魂之力,只是魏来在察觉到那些妖狼的异常后,隔断了拉延朵吸收这些血魂之力的门径。

    他的计划便是让拉延朵吸收这些摩撒族人体内的血魂之力,将之平复后再传递给魏来。

    这样的计划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行之处,可是魏来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拉延朵因为环境所限,从未进行过修行,她的经脉又常年被血魂之力所侵占,未得妖狼激活,经脉堵塞,运转一些寻常灵力尚可,可这磅礴的血魂之力却绝非她单凭她自己一人便可做到,为此魏来不得不分出心神来调控拉延朵体内的经脉,帮助她吸纳血魂之力。可那毕竟不是自己的身躯,拉延朵的修为又近乎趋近于零,一番尝试下来,虽然转化了一些血魂之力,但相比于沉积在摩撒族人体内们磅礴血魂之力,依然是杯水车薪。

    就在魏来暗暗为此发愁时,孙大仁却与那罗苦连在一番追逐后来到了他的身侧。

    他本不愿分心去管,因为此刻他与拉延朵的配合已经渐入佳境,虽然速度依然很慢,可比起一开始却是快出了不少。若是这时出手,必然会切断二者之间的联系,这样一来之前的努力又付之东流。

    可罗苦连却着实太过心狠手辣了一些,那分明便是要取孙大仁性命的杀招终于让魏来不得不出手将之击退。

    那时,魏来暗觉此事恐怕也只有到此为止,他着实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救下这些摩撒族人。

    可却忽然感应到孙大仁的体内隐隐有些许与血魂之力极为相似的气机,他心头一动分出神识细细感应,这才察觉孙大仁的体内竟然存在着一股极为磅礴的血魂之力。

    他的心思活络,很快便想了明白。

    之前他与孙大仁以及阿橙被困于那狼骨牢笼中时,眼看着就要被扔入火堆,孙大仁却突发神威,将那狼骨牢笼硬生生的掰开,这才让魏来与阿橙掏出升天。

    此后在前往洞呼山的路上魏来曾好生询问过孙大仁到底是何时有了这样的修为,可孙大仁哪里说得真切,还是魏来碰巧听到了罗苦连与其同伴的对话,方才知晓是孙大仁夺多了他们的造化,偷食了一种名为赤朱果的神物。

    魏来本只是将之当做一件好事,暗暗为孙大仁高兴,却也未有将之多放在心上。只是方才感受到了孙大仁体内的血魂之力,这才忽然醒悟,那所谓的赤朱果带来的造化,便是血魂之力!

    虽然不清楚孙大仁是如何将那血魂之力完全吸收的同化,但显然与魏来之间存在着金线联系,同时有着三境修为在身的孙大仁是比起拉延朵更好的媒介。

    只是那些摩撒族人体内的血魂之力狂暴无比,又数量庞大,饶是契合那血魂之力的孙大仁也不见得能真的经受得住这股浩大力量的摧残。

    ……

    念及此处,魏来沉眸看向孙大仁,肃然言道:“大仁!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等到我们有十全把握才能去做的事情。”

    “待会的过程或许很痛苦,你若是支撑不住,你我兄弟二人恐怕今日都得殒命于此,我把我的命托付给你!也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孙大仁很少被魏来用这样严厉方法说教,他先是一愣,似有所迟疑。但转瞬便咧嘴一笑:“你放心,做大哥的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说着他便转身盘膝坐下,周身的气机凝练,竟是按照着魏来所言的法门开始从那些摩撒族人的体内抽取血魂之力。

    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血魂之力方才入体,孙大仁的脸色便顿时变得极为难看,魏来知晓那是血魂之力带来的异状,他也不敢迟疑,也在那时沉下了心神,同样运转起法门,将孙大仁体内平复不少的血魂之力调动入体,全力催动起吞龙之法,将那些血魂之力转化。

    这样的办法所带来的血魂之力虽然比起魏来直接吸收所得的血魂之力要稳定许多,但毕竟还是不是他自己体内的力量,血魂之力依然狂暴。之前由拉延朵吸纳而来的血魂之力数量稀少,魏来还能依仗着吞龙之法将之转换,可孙大仁吸纳血魂之力的速度显然比起拉延朵要高出数个级别。这样一来,给魏来带来的压力便也呈几何倍的开始增长。

    魏来的面色难看,却不敢慢下自己的速度,因为一旦自己吞噬血魂之力的速度慢上些许,孙大仁便随时会被这狂暴的力量所撑爆。

    对方如此性命相托,魏来岂敢有负?

    魏来的心头一沉,看了看依然与天阙界门徒们战做一团的萧牧等人,很快便有了决断。

    他双眸缓缓闭上,身合天地的法门被他运转开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进入身合天地的状态方才可以让他吞噬这血魂之力的速度提升。而这么做却也有一个极大的弊端,他对于外界的感知会被切断,哪怕是旁人长刀落在他的颈项,他也会毫无知觉,可此刻的魏来却已然没了选择。

    只是在魏来渐渐进入那身合天地的状态时,不远处倾倒的山林中,那被他击退的罗苦正缓缓站起了他那浑身是血的身子……

第二十八章 藏延

    一旦进入了身合天地的状态,魏来灵识瞬息强化了十余倍不止。

    他的法门催动变得愈发的迅速,吞龙之法飞快的运转,他吞噬血魂之力的速度也随即跟上了孙大仁吸收血魂之力的速度。二人的配合比起之前与拉延朵的合作快出不知几何倍。

    不得不说的是,这血魂之力却有其独到之处。所转化而来的灵力极为磅礴,很快便充斥了魏来的周身,而新的麻烦也接踵而来。

    魏来在翰星大会之上,被宁州气运灌注,以那诡异黑色碑文为引,推开了自己的第三道神门。此刻他三境大成,幽海之中灵力充裕,但又尚未破境,那股由血魂之力转化而来的磅礴灵力积攒在他的体内,竟是并无去处,充盈了他周身的每一处经脉。

    而随着血魂之力不断被吞噬,这股积攒在他体内的灵力数量还在不断攀升,如此下去,不出半刻光景,魏来便会被这股浩大的灵力撑爆身躯。此时此刻,摆在魏来身前的便只余下了一条路而已破境!

    第四境玉庭境。

    听上去与三境只差一境,但事实上,三境与四境之间横着的却是一道巨大门槛,也是所有修士在修行途中所需面对的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天堑。

    对于大多数的宗门来说,选择圣子的第一标准便是能在在二十八岁之前突破四境。而一旦抵达四境,便意味着修士可以推开第四道神门,一旦神门之上的神纹链接在一起,这一道灵纹便形成,修士的战力相比于前三境会一个质一般的飞跃。

    对于前三道神门所铭刻的神纹已然自成一体的魏来来说,第四道神门能给他带来何等的变化本就是一个未知之数,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想要破开第四境所要面对的麻烦比起寻常修士定是要强出数倍不止。

    魏来明白这一点,却也来不及多想,这样的念头一起经脉中所堆积的灵力便被他尽数催动了起来,铺天盖地的顺着魏来的三道神门,涌向他的神门深处。

    ……

    细细算来,魏来推开第三道神门也才堪堪二十余日,境界并不稳固,这个时候冲境并算不得一个明智的选择,稍有不慎便会让自己境界倒跌,修为受损。

    但此刻的状况却容不得魏来有太多思虑的时间,而魏来的性子刚毅,既然做了决定便不会有半点的畏首畏尾。

    随着浩大的灵力涌入魏来的神门深处,剧烈的疼痛从五脏六腑中涌来,哪怕是身处身合天地的状态下,魏来也暗觉气机不畅。

    但他不得不咬牙承受下这股剧痛,同时还得分开心神保证吞噬那血魂之力的速度不下降半分。

    身处在身合天地的状态下,时间的流淌似乎也变得缓慢,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神门深处,痛楚加剧,心神动荡,但破境却遥遥无期。

    魏来的心神不免有些动摇,他知道在血魂丹的帮助下那些天阙界门徒的战力正在飞速提升,而与之交战的萧牧等人在此消彼长之下注定步履维艰,他们不会再能坚持多久。魏来的心底打起了退堂鼓,倒并非因为畏惧,只是觉得若是如此下去,不仅救不了这些摩撒族人反倒会赔上自己的性命。他愿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也能克制自己不为利益作出伤天害理之事,但他并非完全无私之人,他有尚未完成且一定要完成的事情,也有想要保护之人,并不愿意为了一群无法拯救的人丢掉性命。

    他为此做过努力,也想过办法尝试,于心无愧。

    可就在这时,他体内深处忽然有一道道血色的气息漫出,魏来的眉头一皱,察觉到了这份异样,

    他不得不分出心神去感应这份忽然在自己体内涌动的气机,顿时他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那气机竟然与血魂之力的气机极为相似,却又有些许差别,准确的说是应该是与孙大仁体内那已经被吸收转换的血魂之力一致。

    只是孙大仁体内的血魂之力来自于赤朱果,那他体内的血魂之力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样想着魏来忽然心头一动

    赤朱果?

    他叨念着这个名讳,忽然想到了方才来到这山河图中时,他也曾吃过一些朱果,还为此遭到了毒虫的袭击,也如孙大仁一般陷入过昏迷,难道说……

    魏来越想越觉得此事就是如此,不过此刻他也没有办法去求证此事,他的心头一动直接收回了孙大仁链接在那些摩撒族人身上的金线。正饱受那些血魂之力入体的巨大痛楚的孙大仁只觉周身的痛楚豁然消散,而无论他如何再催动法门都无法再吸纳来那些血魂之力,他的心头一动,赶忙想要睁开眼询问魏来。

    “稍安勿躁。”魏来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孙大仁一愣,却还是依言闭上了双眼。

    只见那时,魏来胸前印有佛魔之相的神门光芒大作,一道道金线从他的神门中伸出,延伸向无穷远的远方。

    同时他体内的气机档口,那些摩撒族人体内血魂之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涌入魏来体内。

    ……

    “钱浅、钱岳、童尚、李绪……”

    一道道名字从他的嘴里念出,透过那些金线传到无穷远的远方,也传到那些此刻已经跟随各个宗门回到门中的曾经的乌盘城孩童们的脑海中。

    “我需要你们帮助,寻一个安静无人之所,用我交给你们的吞龙之法,吸纳我传给你们的力量!”

    于是乎,那一天北境的各大宗门中都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被宗门寄予厚望的新入门弟子几乎都选择在那一天以一些不同的借口离开了那日宗门中的教习,然后独自将自己关在门中,足足一日。

    只是这样的小事除了让门中长辈对此有些微词外,便再无任何后文,也决计不会有人将之联系在一起。

    钱浅等人对于魏来是极为信服的,他的命令众人自然没有拒绝的可能,不过十余息的光景众人便纷纷传来已经准备妥当的消息。

    魏来没有迟疑,将转化而来的血魂之力在那时源源不断的送入包括孙大仁在内的众人体内。

    这是魏来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既然他体内也存留这血魂之力,那么这些从摩撒族人体内吸纳而来的血魂之力对于他的排斥会大大降低,而他一旦可以自己动手吸纳这些血魂之力,那速度比起孙大仁定然还要快出数倍不止,这样他便可以在短时间内吞纳掉这股力量,让这些摩撒族人获救。

    但同样的麻烦是血魂之力的数量太过庞大,他根本无法将之完全吸纳,哪怕是用之尝试破境所能消耗的力量也极为有限,因此他需要一些手段来帮自己分担这股压力。而他所能想到的便是通过金线与之相连的钱浅等人。

    这样的法门张开,事情的进展便变得出奇的顺利起来。

    他暗暗估算了一番,约莫只需要一刻钟的光景,他便可以彻底吸纳掉这些血魂之力,虽然这对于萧牧等人依然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但走到了这一步魏来也只有选择相信他们。

    只是他未曾想到的却是,随着他吞噬血魂之力的速率提升,身上的山巅上,那座华丽的神庙之中,已经化为狼相的摩撒尸体中,一道道血气也开始从他体内漫出,涌向山腰处魏来所在之地。他也未有想到,他背后那把来自虞家的祖刀开始轻颤,就像是要从一场绵长的沉睡中缓缓清醒过来,甚至就连那些之前为了帮助魏来吸纳上神之力而陷入昏迷的十万阴魂也隐隐有了苏醒的痕迹……

    当然,还有那已经缓缓站起身子的罗苦连,也在这时带着满脸的愤恨之色,朝他一瘸一拐的迈步而来。

    ……

    罗苦连的浑身都传来一阵阵剧烈的,近乎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从倾倒的山林中爬起身子,用了足足半刻钟的时间方才适应自己周身那剧烈的伤势,他赶忙又吞下了一枚血魂丹,方才让自己的伤势慢慢平复。

    他的心底在那时当然充斥着几乎要将他焚尽怒火,他只差那么一丝便可将孙大仁的性命取下,一报那机缘被夺之仇。可魏来却忽然出手,让一切付诸东流。不禁如此,他还受了极重的伤势,不得不再次浪费一枚血魂丹,方才能让自己体内的伤势稳定下来。这可是莫大的损失,要知道过了今日,他想要再得到血魂丹便是难上加难,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天阙界的门徒明明极为忌惮萧牧,却也要拼命一搏的缘由。

    此刻他在之前的追逐中已经落入后方,与天阙界的门徒们隔开。

    而魏来所行显然是在干扰天阙界等人夺取机缘的计划,于公于私,他都得阻止魏来。

    但在被魏来击退之后,他对于魏来的忌惮已然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他暗暗潜伏在周围,观察着魏来的状况。这个少年在将他击退之后,便再次闭眸沉目,仿若陷入沉睡,按理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罗苦连能够把握好时机,甚至有可能一击将之毙命。

    若是放在半刻钟前,罗苦连对此一定是极为笃定的。

    但刚刚他也正是因为抱有这样的念想,方才被魏来突然袭杀,落到了这般境地。他并不确定此刻的魏来到底是不是在如之前一般,故作姿态,实则是在诱他出手。为此他迟疑着在旁周旋了又足足半刻钟的时间,其间几次佯攻,魏来都并未作出任何的反应,这才罗苦连那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狞笑,迈步便朝着魏来所在之处走去这一次,他聚集了周身所有的力量,要在一击之内,将魏来打得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

    桔宁双眸空洞的迈步顺着山路走着。

    她的心底有些空落落的,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

    似乎是自从很多很多年前,亲手在修罗天中捏碎了他的神魂后,她便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波动。

    ……

    “姑娘,我给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举族来到北境的少年带着他那两头白狼来到了少女身边,他笑得璀璨,嘴里这样问道。

    “我是神!怎会垂青你这区区只有数十年生命的凡人?”站在城门上的少女有些不耐烦,若非少年的族人于她来说还有大用,她岂会任由这少年时不时的孟浪?

    “姑娘觉得做神是一件好事吗?”少年却像是听不懂少女语气中的不耐烦一般,忽的愣愣的问道。

    “当然。”少女的回答来得理所当然,来得笃定无比:“你没看这世上有那么多凡人,为了追逐永生而抛妻弃子,而致死不得吗?”

    少年闻言,脸上的神色却愈发的古怪,他又问道:“那姑娘为什么从来都不肯笑呢?”

    这样的问题让少女始料不及,她的脸上面色古怪,一时间竟然是不知但如何回应少年。

    “人这一辈子就像姑娘说的那样,只有短短几十年,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让自己快乐。几十年亦或者几年,只要活得开心,又真的比起神差了很多吗?”少年却再次问道。

    “神只做对的事情,所谓快乐是凡人编造的自我安慰的谎言而已。”少女强撑着自己冷峻的脸色,笃定的言道。

    “可对的事与快乐的事,在大多时候,并不矛盾。”少年却再次言道:“当然,前提是姑娘心中真的认为那所谓对的事,是对的的话。”

    ……

    少年与他的族人们,是作为战士来到的北境。

    他们能驱使妖狼,又天生神力,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骁勇战将。

    他们成为了天神的士兵,要对抗一个名为“楚”的邪恶过度,用神的话说,击败了“楚”,方才能维护这四境的安稳,他们是在为自己,也在为整个世界而战。

    崇高的信念往往能坚定人心,也能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凝聚在一起。

    但“楚”的士卒们同样有着坚定的决心,与征服整个世界的邪恶目标。

    那是很艰难的几年,狼与人都埋骨他乡,少年也长成了男人模样,他身边的族人越来越少,可他手中的刀沾染的鲜血却越来越多。

    直到某一天,与他从故土中一起走出来的白狼为了保护他从一场溃败中活下来,死在了乱箭之下。

    男人有两头狼,一头叫摩撒,一头叫藏延。

    他们是战友,是兄弟,也是亲人。

    还是原来模样的少女听闻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男人的身边,他看见一人一狼正抱着藏延的尸体嚎嚎大哭。

    放在以往,少女一定会说出些诸如凡人终究会死,你勿需难过之类的无情之言,但那一刻,在看见那个平日里嬉笑怒骂的男人哭得那般伤心之时,这些她自认为并无任何问题的话,却不知为何再也说不出口来。

    她只是皱着眉头走上前,言道:“它是为天神而死的勇士,我可以将它的英魂送入东神的神庙,以他的功绩足以在千秋万代之后,受人香火,永世存留。”

    男人像个女子一样忙不迭的擦干了泪水,生疏却又恭敬的对少女千恩万谢。

    少女有些不适,也有些自己都说不真切的不满。但她还是生出了手,施展了她的法门,想要将藏延的英魂招来送入东神庙中。

    这应当是天大的荣幸,对凡间的生灵来说,这是可谓梦寐以求的归宿。

    但藏延的魂魄却抗拒了少女召唤,它倔强又固执的遁入了男人背上那把雪白的长刀中,寄生于此……

    它要陪着他,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

    少女有些恍惚,她忽然意识到,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呢?

    ……

    少女的恍惚,被山路上不绝于耳的喊杀声拉扯了出来。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高处看着战成一团的人群,脸上的神色平静,并不因为那惨烈无比的厮杀而升起半点变化。

    “这么多年过去,凡人依然愚昧,执着于厮杀,也执着于内斗。”

    “这是被深植在他们灵魂深处的劣根,你的努力终究只是徒劳,你……”

    “是错的。”

    少女喃喃言道,目光忽的瞥见了人群中的某一处那里,那个名为魏来的少年正盘膝坐在地上,桔宁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些摩撒族人体内的血魂之力正源源不断的涌入那少年的体内。

    桔宁暗暗有些诧异,却是不想这少年真的还能寻到办法救下这些摩撒族人。

    她摇了摇头,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罗苦连正在缓缓朝着那少年靠近,很快他便会死在罗苦连的手中。凡人争斗总是如此,充斥着血腥与阴谋诡计……

    眼看着罗苦连距离魏来越来越近,而萧牧等人也在天阙界的门徒手中渐渐败下阵来。少女收回了目光,有些意兴阑珊。

    嗷!

    可就在这时,一声狼啸之音升腾而起。

    桔宁的身子一颤,她豁然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盘膝而坐的魏来背后,藏锋于鞘的刀忽的爆发出一阵即使刀鞘也无法遮掩的耀眼白光,而一头白狼之相也在那时涌现,它张开嘴傲立天地间,仰天长啸……

    少女目光空洞的看着那头白狼,嘴里梦呓一般的喃喃自语道。

    “藏延……”

第二十九章 归来

    接连两枚血魂丹下肚,罗苦连的体内奔涌着浩大的灵力。

    那股力量磅礴到隐隐有超出罗苦连承受能力的趋势,他需要将这股力量发泄出来,而最好的目标自然便是眼前这静坐的少年。

    浩大的力量顺着罗苦连的经脉涌动向他的神门,他的背后一只身形巨大的人形异兽浮现,二者的身形交汇,仿若毁天灭地一般的威能汇集在他的手掌,聚集成一道宛如雷霆一般闪动跳跃的紫色光球。

    他心中的杀机一荡,身形顿时快了起来,与魏来之前数十丈的距离不过眨眼之间,转瞬即至。

    他的嘴角露出狞笑,裹挟着强大力量的事物被他推送出去,紫色的光芒映照着他狰狞的侧脸,他仿若从地狱中爬出的幽鬼,在向生人复仇,也在享受生命从炙热都寂灭的燃烧。

    眼看着自己的杀招距离少年越来越近,他嘴角的狞笑也愈发的扭曲。

    忽然,少年背后的长刀轻颤,一声巨大的狼啸升起,勇武的白狼之相浮现……

    罗苦连心头一颤,暗道不好,而就在这一刹那,一道细小如麦芒的金光忽的涌来,感受到这一点的罗苦连豁然抬起头看向那金光涌来的方向,但他的头方才抬起,那道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金色细线便猛然涌入了他的眉心,然后从他的后脑勺涌出,化作更不可察金色光点消散开来。

    罗苦连的身子在那时豁然僵住,他手中所聚集起的浩大灵球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死亡向他袭来,宛如潮水一般蔓延在他的躯体中。

    他感受到这一点,却来不及悲伤与痛苦。

    他只是用尽自己生机耗尽前的最后一丝气力,艰难的抬起了头看向那金色光芒飞来的方向。

    他的眸中在那一瞬间写满了骇然与不可置信那里,站着一位少女,白衣飘飘,神色冷峻。

    “桔姑……”他的嘴张开,想要唤道那人的姓名,询问为何自己会遭到这般的待遇。

    但席卷而来的死亡还是抢在那个问题宣之于口前,彻底侵占了他的身躯。眉心一道殷红涌现,他眸中的骇然与不可置信在那一瞬间彻底化为了死一般的静默。然后,他的身子重重的摔倒在地。

    ……

    其余天阙界的门徒们也在那时瞥见了这番景象,自然也看清了是谁杀了罗苦连。

    众人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再那时收起了各自周身的气机,也放开了已经在他们的攻势下岌岌可危的萧牧等人。

    他们当然疑惑为什么桔宁要这么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将这样的疑惑宣诸于口。

    已经在天阙界众多门徒的攻势下只能苦苦支撑的萧牧等人也在天阙界众人收手后察觉到了桔宁的到来,他们亦纷纷侧头看向少女,目光依然警惕无比。

    少女迈着步子走向人群,来到了双方之间。

    “我说半个时辰。现在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她这样言道,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那些摩撒族人,当然也包括那坐在人群中的魏来。她目光游离,最后停留在那把再次归于寂静的刀上,只是一息不到的驻目,少女便又收回了目光。

    “我小瞧他们了,看样子他确实有办法就这些家伙。”少女再次言道:“你们技不如人,半个时辰拿不下他们,那就该回去好生修行,莫要在此丢我天阙界的颜面。”

    与那摩撒离开前,少女好像是提过半个时辰的事情,可是这么一会光景有半个时辰了吗?似乎还差上一点……

    但这样的想法也只能存在于这些天阙界门徒的心底,可没有任何人敢去质疑少女。

    他们知道既然桔宁想要护着萧牧一行人,那萧牧一行人便不能再动,哪怕心底积攒着再多的不安,众人也只能纷纷的收起了杀心。

    少女感受到这一点,冷峻的脸色稍缓,抬起头看向萧牧:“你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二十余枚血魂丹,带回那山河图的感应便会传来,你们回到宁州后,就都给我去袁袖春的门下报道,从现在开始,到以后十年之内,你们都得尽心尽力的辅佐他,知道吗?”

    桔宁看向的是萧牧,可所言之物却是对着那些天阙界门徒们说的。

    天阙界的众人,也是一愣,但在回过神来之后,却没有人敢有半点疑虑,纷纷低首应是。

    桔宁依然抬头看着萧牧:“他们会在这里耽搁许久,要下个十日才能离开,我会与袁袖春言明此事,同时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静修,你们可以好生消化这些血魂丹。好生修行,到时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懂了吗?”

    那些天阙界弟子再次应是。

    桔宁脸上忽的荡开了笑容,嘴里又言道:“哪还不快滚。”

    众门徒闻言一愣,还在疑惑间,却感觉那自山河图发来的感应出现,他们豁然醒悟过来,此刻已经到了第二十日……

    诸人不敢有半点迟疑纷纷在那时响应来自山河图的感应,身形也随即化作白光,消失在原地。

    称得上是经历过以此劫后余生的宁州子弟们此刻都一脸的心有余悸,似乎依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而非他们的幻觉。

    而桔宁显然不是一个会顾念他人感受的家伙,她依然微笑着看着萧牧,再言道:“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做我的面首,我可以保你宁州无碍,好过辛苦打拼,却不得善终。毕竟我可不是每一天都有今天这样好心。”

    萧牧一愣,但还不待他回应,少女的身子也在那时被一道耀眼的白光所包裹,不过数息光景,便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萧牧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心底莫名泛起了些许异样当然这样的异样绝非因为少女的“求爱”,而是临行前,少女声色内敛的对天阙界门徒所言的那番话,听上去像是在训诫天阙界的弟子,可又更像是在提醒萧牧等人,袁袖春不容小觑,在得到这么天阙界弟子的效忠后,他的势力会有一个质的提升,尤其是在这些天阙界门徒吞噬完那些血魂丹后……

    而桔宁身为天阙界的人,不仅在之前出手救了他们,之后更是旁敲侧击的将这样一番消息告知了萧牧。哪怕是以萧牧的心性,一时间也捉摸不透这个少女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正月二十四。

    春光未至,细雪渐歇。

    宁霄城成翰星碑外的街道四周,酒肆中的生意依然喜人。

    酒肆的老板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伶人,模样俏丽,歌声撩人。

    时值亥时,前来听曲饮酒的酒客依然坐满了酒肆。

    “叠瓦浮轻雪,参差粉画难。”

    “苦欺初变柳,故压未生兰。”

    “夜色微分白,春容不受寒。”

    “即为花卉夺,犹得暂从看。”

    伶人歌声清曼,配上他自怨自艾的神情,应上这萧条不少的宁霄城,总不免有一股萧瑟气氛弥漫于酒馆中。

    喝得半梦半醒的男人推了一把一旁的同伴,一脸神秘的言道:“哎,听说了吗?昨日白家被金不阕带人抄了家,一家上下六十五口人全都被押入了大牢。”

    身旁同样喝得醉眼朦胧的同伴白了他一眼,不屑言道:“我还当是什么新鲜事呢,从金不阕带着苍羽卫来到宁州后,大大小小算起来这已经第十六家了吧?我估计啊,这宁州的大牢此刻都已经人满为患了。”

    “刘家前天举族离开了宁霄城,听说是去往了齐国,走得那叫一个匆忙,那刘老爷家中七八位貌美如花的小妾都来不及带上,今日一早发现家里人去楼空,哭得那叫一个哭天喊地。”一旁的酒客闻言,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的言道。

    旁人却又白了他一眼:“有本事的聪明人能跑的都跑了,这宁霄城如今哪里还是人待的地方,我前些日子去白马学馆中送菜,还听那些学生抱怨,说近来他们能明显的感觉到宁州的灵力在飞速的下降,恐怕是与山河图有关。再过些年,我估计咱们宁州一两个像样的修士都出不来,但凡有些本事的人又岂会愿意待在这里?也只有咱们这些混吃等死的家伙,哪里也去不了。”

    “你看他徐家宁家多聪明,一得到消息,就不见了人影,什么兵权什么荣华富贵都舍得放下。”

    那人这番话顿时惹得新来的酒客有些不悦,他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萧家不是留下了吗?州牧大人不也还在吗?”

    那酒客闻言一声冷笑:“萧家?州牧?这都被苍羽卫围了多少条了?说是保护实则囚禁,咱们这州牧大人年纪大了,死了女儿女婿后便没了锋芒,太子都压不住,更何况他金不阕?”

    新来的酒客被这番话憋得脸色通红,又言道:“那是老人家在伺机而动,你看魏公子与萧家的少统领,此次翰星大会不是同样打得那些天阙界的门徒惊惧万分,最后还给咱们服了软!”

    “那又如何?天阙界的人都已经回来有十日了吧?你口中的魏公子、少统领人在何处呢?估摸着怕不是死在了那山河图中可吧?兄台有那本事在这里和我争执,倒不如多看两眼这采薇姑娘。说不得什么时候咱们就没这福分咯!”酒客这样说着,便没了与对方争执的心思,端起酒杯看着那令人,双目迷醉的自饮自斟起来。

    那新来的酒客心中不忿,想要辩驳,可又着实寻不到辞藻。

    轰!

    可就在这时,酒肆外的街道中心忽的传来一声闷响,整个街道都在那时颤动几下。正好站在窗口处的酒客亦或者看向那处,却见依然飘着些许细雪的翰星碑下,有几道单膝跪地的身影缓缓在那时站起了身子……

第三十章 苍羽卫

    魏来等人离开宁霄城足足有一个月的光景。

    宁霄城当然还是那个宁霄城,只是……

    天色已暗,下着小雪,以往整洁的街道上,此刻堆积着积雪。魏来暗暗算了算时间,今天应该是正月二十四,依照宁州的天气来说,这样的小雪能在街道上堆积起这样厚厚一层,那想来已有些时日无人打扫了。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隐隐意识到了某些不寻常的变化。

    “谁!”身旁的萧牧却忽然发出一声怒斥,他的一只手伸出,朝着昏暗的街角五指张开。

    只听一声惨叫升起,一位身着麻衣的男子身子不由自主的朝着此处飞了过来,他的颈项不偏不倚的被萧牧伸出的手所握住,本就有些干瘦的身形此刻更如被提起的小鸡一般,四肢胡乱的拍打,却终究无法逃离萧牧的禁锢。

    “你是谁?为什么要躲在暗处偷偷摸摸?”萧牧的双眼眯起,沉声问道。

    周围的宁州弟子也在那时朝着他聚集了目光,眸中杀机凌冽。

    “咳咳咳,小的只是……只是城西镖局的马夫,今日无事便在……在酒肆饮酒,听闻异状才出来看个热闹……将军误会在下了。”那男人这般说着,脸上还露出哀求之色。

    众人回归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两侧酒肆中饮酒的酒客中很快便有人认出了魏来等人,在知晓是他们从山河图中回归后,顿时有不少人簇拥了过来。

    那男人见来了百姓,顿时朝着周围的百姓大声言道:“诸位,我近日常在酒肆饮酒,被将军误会,诸位中识我之人还请快快与将军澄明,莫让将军误会才是!”

    这话出口,人群中便有一位模样憨厚的中年男人快步上前,朝着萧牧拱手言道:“萧将军确实误会了,这家伙这些日子时常来我酒肆饮酒,只是一寻常酒客,平日里在城西一家镖局中做马夫。这些日子,镖局生意不景气,他来的时间便多了许多。”

    憨厚男人在场众人大都熟识,是一家酒肆的掌柜,为人忠厚,于宁霄城的酒客心中还算颇有威望。

    按理来说,萧牧虽出身名门,但为人正派,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什么不好的传闻,与其那飞扬跋扈的弟弟萧蒙可谓大相径庭。误会既然已经澄清,以萧牧的性子理应收手放人,可谁知萧牧非但未有半点这样的意思,反倒握着那人颈项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

    可以明显的看到那人的面色变得潮红,隐隐有呼吸困难之状。

    周围的百姓被萧牧周身所涤荡出的如有实质一般的杀机所震,不敢多言。可心底却打起了鼓,暗暗奇怪到底那山河图中藏着些什么古怪,能让素来与人为善的萧将军转了性子。

    这时却听萧牧寒声言道:“马夫?一个马夫虎口处会有这样厚的茧子?”

    那男人闻言一愣,随即面露苦笑,恳切说道:“将军出身显赫,自然是不明白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心酸。”

    “我这常年赶马,手持缰绳,久而久之自然便生出了茧子。将军不信可随意寻个镖局马夫看看,保证手上茧子比起我来只厚不浅……”

    男人此言倒是惹得周围的百姓暗暗点头人头,同为寻常人,他们终日为生活奔波,最大的喜好便是得闲与三五朋友在酒肆里饮上一壶清酒,再摆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趣闻。而近来宁霄城中人心惶惶,百姓们的日子更加难过,本满心期待着魏来与萧牧能如同在那翰星大会上一般,给他们带来些许希望,却不想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怕是他们平日里最为敬重的萧牧,到头来也只是居于庙堂,而不知民间疾苦。

    萧牧感受到了周围百姓们眸中神情的变化,但他却并不将之放在心上,反倒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

    “萧某自十二岁起便栖身营帐之中,宁州三霄军中,紫霄军以骑术见长,萧牧日夜操练,即使到了今时,只要无大事,每日都得骑马砍杀一个时辰,以为以身作则。萧某喜左手握以缰绳,右手握以雨幕。缰绳性软,而刀柄为刚,常年累月亦有手茧于双掌之中。”

    “但缰绳所起至手茧与刀柄所起之手茧却有不同。我观阁下手中的手茧与我这握缰之手大相径庭,倒像极了我这握刀的右手。我看阁下牵的不是马,而是……刀吧?”萧牧这话出口,眯着眼缝中猛然杀机奔涌。他手中的力道再次重了几分,将那人的身形高高举起,嘴里暴喝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男人的心思机敏,却也明白萧牧绝非等闲之辈,对方看出了他的破绽,再编造任何谎言都无济于事。他倒是有些鼓起,索性任由萧牧掐着他的颈项,他确实闭目一副引颈待戮之相,再没有半点狡辩的意思。

    而周围的百姓得见此状,也纷纷反应了过来,这并非萧牧欺压良善,而是这家伙当真图谋不轨。人群中方才为此人辩驳的掌柜更是面色难看,唯恐自己方才自以为是的仗义执言,最后会反倒会引火烧身,牵连到自己。

    “以为我不敢杀你?”萧牧见那人不再言语,顿时面色一寒,低声语道。而这样说着,他手上的力道再次加大,不过三两息的光景,那人潮红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紫青……

    眼看着男人真的就要在萧牧的手中断了气,可这时,街尾方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之音豁然响起。

    一大群身着白色甲胄的甲士快步而来,为首一位中年男人远远的便朗声言道:“早就听闻萧家大公子是将门虎种,既有惊艳我大燕的天赋,也有不输其父的大将之风。”

    “今日一见果真了得,这动则杀人的威风便是孟某人怎么学也学不会的本事!”

    那男人的长相凶恶,蓄着络腮胡,左脸处有一道贯穿脸颊的刀痕,此刻正满脸狞笑的来到众人身前。

    “是苍羽卫。”魏来身旁的孙大仁一眼便认出了那群甲士身上的甲胄制式。他爹便是死在苍羽卫与乾坤门的手中,孙大仁对这二者可谓恨之入骨,自然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魏来暗暗点了点头,示意他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孙大仁也拧得清轻重,他愤懑的看了那些甲士一眼,却还是压下了怒火,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见正主到来,萧牧也懒得再对那手里的家伙施以手段。他一挥手,便将那家伙的身子狠狠的扔到了络腮胡的跟前,随即面色一寒,问道:“你又是谁?”

    络腮胡的身后两位甲士冲出,将那个已经陷入昏迷的暗碟抬了下去。而络腮胡亦在那时朝着萧牧拱了拱手,言道:“末将苍羽卫白羽军副统领,孟衔。”

    “孟将军是吧?阁下派出暗碟在这翰星碑外苦等萧某等人如此久,想来不会是为我等接风洗尘来的吧?”萧牧再言道,眸中的寒光更甚。

    “萧将军想要接风洗尘,在下倒是可以自掏腰包,为将军办上一桌子好酒好菜,但……”孟衔这般说着,话锋一转目光越过萧牧,看向他的身后众人:“但这得等在下办完正事。”

    而这话说罢,孟衔似乎也失去了再与萧牧虚与委蛇的兴致。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凶戾了起来,嘴里暴喝道:“苍羽卫!”

    “在!”他身后的甲士们高声应和。

    孟衔的脸上露出了狞笑,在那时再次大声言道:“将白同袍、余献、顾洛……等七位反贼拿下!”

    一大群苍羽卫应声而动,从孟衔的身后冲了出来,作势便要上前……

    白同袍、余献、顾洛这些名字魏来都还算熟悉,都是少有的几位同他们一道去往山河图中的宁州子弟,此刻也正站在他们的身后。随着孟衔此言出口,本以为这些苍羽卫是冲着自己亦或者萧牧来的魏来不免脸色一变,有些诧异。

    “谁敢!?”见那些苍羽卫就要上前,萧牧发出一声暴喝,浩大的气机随即荡开,苍羽卫们被这股气势所震,纷纷畏惧的退下身子,不敢上前。

    孟衔对此并不意外,只是眯眼睛反问道:“怎么?萧将军要庇护逆贼?”

    萧牧的身子却忽的向前迈出一步,猛地一跺脚,地面轻颤,他厉声问道:“左一个逆贼,右一个逆贼,你孟衔是个什么东西,敢拿我宁州的人!”

    “在下奉的是苍羽卫大统领金不阕的命令,金不阕统领奉的是皇命,孟衔比起萧将军,自然算不得什么东西,但萧将军可以不给孟某面子,总不能连陛下的面子也不给吧?”孟衔眯眼说道。

    苍羽卫行事狠辣,素有朝廷鹰犬之称,这以势压人的手段,他们自然是用的炉火纯青。

    “少与我来这套狐假虎威的戏码,萧牧今日给不了你这个面子,孟将军是放人还是与我打上一场?”萧牧的态度却出奇的强硬,厉声说罢,周身尽隐隐有杀机涌现。

    方才回到宁霄城,不仅是魏来,萧牧同样察觉到了这宁霄城中的异样,久未打扫的街道与未到亥时便清净许多的酒肆,无疑表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这段他们不在的日中,于宁霄城里酝酿、发酵……

    而这名为孟衔的家伙,早早的种下暗碟在这翰星碑外等候着他们,一见面便要拿下数位与他们同行的宁州子弟,这背后必然存在着蹊跷。要知道,在翰星大会上,他与魏来以及阿橙三人,拼了性命才为宁州子弟们争取来了近两百到席位,可到了去往山河图那一日,大多数的宁州子弟都迫于即将到来的金家而选择避让,就是以往与萧家同为三大门阀的宁家与徐家都选择了举族搬迁。能够参与这次山河图的宁州子弟,大都顶着极大的压力与决心,方才能做出与萧家站在同一阵线的决定。单单是为了这份信任,萧牧又岂会让他们步入险境。

    孟衔大概未有想到以往在旁人身上屡试不爽的招式,落在萧牧头上却不痛不痒,眼看着对方似乎铁了心要保下那些家伙,孟衔的眉头不免皱了起来。

    “此七人经查实,家中皆由结党营私之嫌疑,其之族人如今都被关押在宁霄城大牢之中,我奉命押他们回去受审。萧将军要保他们,孟某不敢与将军起冲突,但这七位若是不与我回到天牢,在金统领那里免不了会被记上一笔畏罪潜逃的罪状,株连到家人,到时候就莫怪在下未有提醒诸位了。”孟衔见硬的不行,转而又换了一番说辞。

    而如他所料,那些个被他点名到的宁州子弟们闻言纷纷脸色一变,嘴里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什么!?”

    未曾料想道还有此事的萧牧也是神情一变,脸上的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而孟衔见目的达到,自然面有得色,他朝着萧牧拱了拱手,又言道:“在下位卑言轻,话尽于此,听与不听诸位自作决断。”

    说罢这话,孟衔豁然转身,竟是真的领着来时那浩浩荡荡的苍羽卫甲士们,作势便要离去。

    “萧将军……”而那七位被孟衔点到姓名的宁州子弟则心中大为焦急,他们纷纷看向萧牧,欲言又止。

    “此去恐会凶多吉少,切莫中了圈套。”萧牧明白这些人心中所想,不由得沉声言道。

    只是这世上道理永远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这些个宁州子弟的兄弟、父母都落在金不阕的手中,他们岂能心安理得的作壁上观?更何况他们若是不依对方心意行事,对方转而危害他们的家人又当如何?

    萧牧的眉头紧锁,却不愿意将众人往火坑里送,正迟疑间,一旁的魏来却忽的迈步走上前来。

    “萧兄让他们去吧。”魏来低声言道。

    自始至终从未发言的魏来在这时给出这样的提议,不免让萧牧一愣,他有些困惑的看向给对方,暗以为以魏来的心智不应该看不出这是对方的苦肉计,如此送上门去,想要再出来恐怕就要比登天还难了。毕竟,他苍羽卫让人认罪伏法的手段,就是放眼北境,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家人是最重要的东西,你留下他们,若是他们的族人有了意外,他们会为此愧疚一生。让他们去保护他们的族人吧,而我们……”说道这处的魏来顿了顿,抬眸看向萧牧,声音又被他压低了几分:“而我们来保护他们!”

    ……

    “阿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跟在魏来的身后,孙大仁焦急的问道。

    几位宁州的子弟最终还是被孟衔带回了大牢,阿橙去寻袁袖春,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出那些宁州子弟,而萧牧同样也回到萧家去寻自己的父亲,了解他们不在宁州的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显然,袁袖春虽然与金家不对付,但他也绝无为魏来等人出手的可能,而萧白鹤若是真有阻拦那金不阕的本事,就不会让那些个宁州子弟的族人被押入天牢了。

    但无论如何,就目前而言,他们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便是如此了。先了解一番各方的境况,再做计划。

    “州牧府。”魏来头也不回的应道,脚下的步子随即又快了几分。

    孙大仁当然也明白这人命关天的道理,更何况自己的父亲本就死在那些苍羽卫的手中,他对于那些宁州子弟的境遇更能感同身受。听闻这话,他便也不再多言,快步跟上魏来,脸上的神色也颇为焦虑。

    二人的脚程极快,不消一刻钟时间便赶到了州牧府的府门前,而一路所见,却让魏来的脸色愈发的宁州以往这时理应是正热闹的夜市上,此刻街道却是行人寥寥,而那州牧府的大门前更是站满了身着白色甲胄的苍羽卫士卒。

    魏来见此情景,脸色更加难看。他也不做多想,索性便迈步走上前去。

    “州牧府重地,闲人勿进!”而他方才走近,便有苍羽卫的甲士高声大喝道。

    “我有要事求见州牧!”魏来的眉头皱起,低声言道,周身隐隐有煞气涌动,既是在为那些宁州子弟的处境担心,亦是为江浣水忧虑。

    “州牧身体有恙,不便见客。”那甲士却厉声言道。

    “那我便更要一见了!”魏来闻言,双眸眯起,寒声言道。说罢这话,他的脚步再次迈开,看架势就要硬闯。

    身旁的孙大仁也不含糊,浑身气劲一沉,赫然有四道神门涌现,他狞笑着看着这些苍羽卫,只要魏来一声令下,他便会毫不迟疑的出手,好生收拾一番这些他于心底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恶徒们。

    那些苍羽卫们也从魏来二人这番架势中嗅到不寻常的味道,为首之人高喝一声:“列阵。”

    周遭的苍羽卫应声而动,转眼便在这州牧府前结出战争,前排的甲士抽出虎贲刀,后排的甲士烈羽箭上弦,一派肃杀之气荡开……

第三十一章 男人啊,最重要的是洁身自好

    魏来盯着那群气势汹汹在自己身前结出战阵的苍羽卫,心头莫名涌出些古怪的情绪半年之前,不过半对人马的苍羽卫,他为了对付,还得机关算尽,甚至铤而走险。而短短半年光阴,此刻他只要心中念头一动便可生杀夺予,那种轻易拿捏他人生死的感受莫名的让人有些着迷。

    “再说一遍,州牧府重地闲人勿进!”这时,那为首的苍羽卫再次高声喝道。

    魏来的思绪被拉扯了回来,他的心头一震,脸色有些发白,甚至连额头上都浮现出了密密的汗迹。

    他当然不是惧怕这些苍羽卫,他只是心惊于方才那一瞬间自己心头所升起的视人命为草芥的念头……

    以苍羽卫在大燕的恶名,魏来并不认为眼前的家伙有哪一个不是死有余辜,他只是在担忧这般嗜杀的念头会在有一天动摇他的心神,让某些无辜之人也死在他的刀下。

    故此他沉了沉心神,并未在第一时间出手,而是低语言道:“我是州牧的外孙魏来,我要见他。”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诸位,要么退……”魏来这样说着,声音忽的被他压得很低。

    “要么死!”

    这番话出口,那些苍羽卫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想来这些日子众人都未有少听到过关于魏来的传闻,莫说是身为江浣水唯一的外孙的身份,就是前些日子以三人之力力压天阙界众多门徒的事迹,便足以让这些苍羽卫暗暗胆寒。

    吱呀

    就在双方僵持间,州牧府的大门忽的缓缓打开,一道清嫩的声音从大门的缝隙中响起。

    “魏公子当初在古桐城可是说得信誓旦旦,一副老死不与州牧往来的架势。怎么几个月不见,这祖孙情深得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呢?”

    魏来一愣,只觉那声音与语调极为熟悉,还未待他记起到底是何人,一道红色的身影却依然从府门中迈出,笑脸盈盈的看着他。

    孙大仁的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妖女!”

    周围那些苍羽卫却赶忙恭敬回身,朝着那人拱手言道:“纪姑娘。”

    ……

    “阿来记住了,小心那妖女!别被他吸了精气!”

    “还有!咱们现在不差钱了!不要再出卖自己!男人,要洁身自好!”

    孙大仁痛心疾首的朝着魏来高呼道,但身子却还是不由己的被那些苍羽卫拦在了身后。

    魏来满脸无奈的跟随着纪欢喜走入了州牧府,对于孙大仁的口无遮拦,却是无可奈何。

    州牧府中有些昏暗,以往江浣水为人勤俭,所以到了夜里长廊上的灯火并未全部点亮,但好歹也会有些巡逻的士卒来回走动,多出些许生气。可今日不仅灯火尽熄,就连巡逻的士卒也不见了踪影,只是魏来能清楚的感觉到,周围的暗处有诸多窥探的目光,想来是苍羽卫安插在府门各处的暗碟。

    “魏公子这些日子过得很是风生水起啊,妾身远在泰临城都听闻过关于公子的事迹。”魏来正暗暗观察着州牧府中的情势,走在前方的纪欢喜却忽的轻声言道。

    魏来沉默了一会,看着少女依然婀娜的背影,嘴里轻声说道:“想不到会在再与姑娘相遇。”

    对于魏来如此生硬转移话题,少女并不介怀,转过身子,露出一脸哀怨之色,接着那话茬说道:“妾身命苦,娘娘一旦遇见了什么苦差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妾身。说起来还是托公子你的福,娘娘暗觉单凭金大人摆不平这宁州的烂摊子,所以妾身也只能跟着走上一趟。”

    说着,纪欢喜还风情万种的白了魏来一眼,看似责怪,实则却更像是在**。

    可惜魏来却依然不解风情,无视少女递来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低语道:“烂摊子?只是不知是谁让这宁州变成这幅模样的。”

    纪欢喜索性停下了脚步,一脸幽怨的看着魏来:“公子是在怪我?”

    “不敢。在下

    只是就事论事,更何况姑娘也算不得罪魁祸首。”魏来沉声言道,语气中多少有些不耐烦。比起更眼前的少女闲聊,他更想快一步去到州牧府的书房,见到江浣水。

    “那以公子看来,谁才是罪魁祸首呢?”纪欢喜也不知是未有看出魏来的焦虑,还是有心与之为难,并没有半点迈步的意思,反倒笑盈盈的盯着魏来,眯眼问道。

    魏来的眉头皱了起来:“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没有姑娘这般可以看透世事的本事,姑娘若是想讨论政事,还是另请高明,在下尚且有要事要见州牧,就不奉陪了。”

    说罢这话,魏来便无半点停留的意思,迈步越过纪欢喜就要独自一人走出长廊。

    只是他的脚步方才迈开,甚至还未与纪欢喜擦肩而过,纪欢喜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公子这么着急,可是为了那几个刚刚被孟将军抓获的逆贼?”

    魏来的身形一顿,听出了纪欢喜的话外之音,沉眸回头看向少女,低着声音言道:“姑娘消息倒是灵通,我这才到州牧府,姑娘便知道了此事。”

    魏来的语气中多少有些惊讶,因为事态紧急,在白同袍几人随着孟衔离开后,他与萧牧等人便各自分开,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州牧府。要知道以他的修为,教程之快,就是常人驾马也难以追上。他这方才到州牧府,纪欢喜便知晓了此事,说是消息灵通都有些看低这位纪姑娘了。

    纪欢喜却并不在意魏来语气中的惊讶,笑着继续言道:“我与公子许久未见,心中甚是想念,本想着与公子好生畅谈一番,耽误些公事也是无碍。却不想公子如此无情,妾身也就只有回去审问犯人了。”

    说道这处,纪欢喜的眉头一挑,脸上的神情幽怨,伸手抚在自己那饱满的胸膛处,泫然若泣的言道:“只是妾身这相思之苦,公子不解,积郁在心中化作了烦闷,便只能寻那些个犯人出气了……”

    魏来一愣,随即面露苦笑,只能停下了步伐,无奈言道:“姑娘想聊什么?”

    纪欢喜却面露喜色,微笑道:“就聊方才那话题,公子觉得谁才是宁州如今模样的罪魁祸首?”

    魏来面色不变,沉声道:“朝廷削藩,但边境却始终有齐与鬼戎虎视眈眈,大楚也只是表面友好,从未真的放弃对燕的窥探。朝廷削了军饷,但三霄军体量巨大,所需银两宁州各部入不敷出,最后只能从百姓身上来取,此消彼长,宁州百姓所承赋税,虽称不上沉重,但放眼北境,亦决计名列各国前茅。”

    “所以,是谁定下的这宁州的赋税之数呢?”纪欢喜待到魏来说罢此言,便张嘴问道。

    魏来的脸色一僵,说道:“州牧若不如此行事,那三霄军何人供养?边境敌国虎视眈眈,为祸之下,必是生灵涂炭,岂不更是民不聊生,此举无非是两害取其轻的无奈之举罢了。”

    “再者言,那蛟龙为祸,也非一朝一夕,朝廷明知敖貅绝非善类,依然任由他入主乌盘江,吞纳乌盘流域气运,任其流域周遭地界灵气稀薄。这尚且不够,还妄图将之封为昭月正神,如此变本加厉,助纣为虐之举,姑娘总不能说也是州牧之过吧?”

    面对魏来咄咄逼人的询问,纪欢喜依然面带笑意:“渭水龙王将死,北境人尽皆知,齐与鬼戎都有意扶持江神入主渭水,抢夺机缘,得其气运,以壮国力。公子刚刚也说了,齐与鬼戎亡我大燕之心不死,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真的入主渭水,国运一盛,大军压境,届时生灵涂炭的就不再是宁州这一州之地,而是我整个大燕!这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公子何以言责。”

    少女这番辩驳让魏来始料未及,不善此道的魏来也不免一愣,一时间竟然难以回应。

    “姑娘伶牙俐齿,在下险些便着了姑娘的道。州牧是取的轻是些许赋税,姑娘取的轻却是整个宁州的未来,二者岂能同语。况且州牧虽施加赋税,但也想尽办法屯田开荒,修道经商。而姑娘口中的朝廷,却只是一味巧取豪夺,岂能相提并论?”好一会之后,魏来方才回过

    神来,他摇头苦笑言道,若非他心思机敏,恐怕此刻就已经被纪欢喜绕到了坑中。

    而说罢这话,他也不给纪欢喜再言说机会,又紧接着说道:“姑娘想聊的东西我们也已经聊完了,还请姑娘带路,早些面见州牧吧。”

    “公子何必着急。”纪欢喜坦然一笑,对于这番辩论最后的输赢并不在意,也并无心去反驳魏来最后所言。她这般说着便再次转身,开始朝着江浣水所在之地走去。

    魏来迈步跟上,可少女却接着言道:“公子若是此行想救那几位宁州子弟以及他们的家人,只需与妾身言说一句,妾身便可命他们放人。一番流程走得快些,估计明日他们便可在自己家中吃到自家灶台里做出的饺子。”

    魏来闻言却是不语,他可不相信眼前这个女子会如此好心,他以为终归还得有个但是。

    “但是……”而不出他所料的是,这样的念头一起,纪欢喜的声音便再次传来:“但是公子若是想救的是宁州,那我以为公子大可不必再维持叨扰州牧了。”

    “什么意思?”魏来皱眉反问道,他虽然预料到了纪欢喜的“但是”,但却预料不到是这样的“但是”。

    纪欢喜却并没有半点卖关子的意思,她眯着眼睛言说道:“不说以往,就是现在,哪怕宁家与徐家举族搬迁,但青霄军与赤霄军的军权依然在老爷子手中,再加上萧家手中的赤霄军,那可是足足二十万精锐,单凭金不阕手中的十万苍羽卫,真的就能在宁州为所欲为吗?”

    “显然是不够的,所有人都明白,娘娘当然也明白。十万苍羽卫说到底也只是试探,试探老爷子到底有没有当年那般的雄心壮志,敢与朝廷横兵沙场。”

    “可结果呢?公子都看到了,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想打了,公子又何必再让她为难呢?老爷子为大燕为宁州操劳了大半辈子,就让他好生安度晚年,不好吗?”

    魏来于此之前并未想到这些,此刻听了这番话,脸色顿时有些阴沉,从他来到宁州接触道江浣水开始,便隐隐察觉到了对方在某些事情上面的决断颇为古怪,甚至不妥。但他毕竟未在其位不便多问,也认为依照着江浣水在官场浮沉这么多年时有忍让也应当是出于长远考虑。可如今金不阕在宁霄城为所欲为,闹得人心惶惶,江浣水却依然对此漠不关心,甚至任由苍羽卫围住他的官邸,这样的忍让,莫不是太没有底线了一些。

    魏来这样思虑着,嘴里却言道:“两军对阵,无论胜负,最后都免不了让大燕生灵涂炭,州牧也只是不忍见……”

    魏来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纪欢喜打断:“那这就是一个死结了,既然下不定决心,那不如早些作个了断,免得牵连更多的无辜。”

    魏来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可还不待他回应,纪欢喜忽然却停下了脚步,言道:“到了。”

    魏来抬头一看,却见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州牧府的书房,房门中点着烛火,透过纸窗隐约可见一道身影正佝偻在书桌上。

    魏来见状,便要迈步上前推开房门,可身旁驻足的少女却又言道:“还有一事,未有请教公子。”

    “嗯?”魏来一愣,回眸疑惑的看向少女。

    纪欢喜的面色幽怨,问道:“欢喜不在公子身边才几个月的时间,公子就另觅了新欢,只是不知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得公子垂青。”

    魏来听得莫名其妙,他来宁州这么些时日,除了与阿橙有些接触外,从未再认识其他女子,却是不知纪欢喜这番言论从何说起:“姑娘是不是认识的男子太多了些,记得出了岔子,魏来可没有什么旧欢,更就不提何处觅得新欢了。”

    纪欢喜却是一笑:“没有新欢?那公子就不够洁身自好了啊。”

    “实不相瞒,妾身自幼便习得一门观相之术,方才第一眼相见,便看得真切……”

    说道这处,纪欢喜有意一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揶揄了起来:“公子的纯阳之身……没了……”

第三十二章 出山

    魏来脸上的神情错愕,他看着眼前笑盈盈的少女,愣了好一会光景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他的心底如有万马奔腾,暗道此女当真是口无遮拦,这般男女之事也能如此毫无避讳的宣诸于口。

    只是魏来从未行过此事,又怎能回应纪欢喜?

    魏来到底才十六岁,对于这男女之事颇为忌讳,宣诸于口还是略感羞涩,哪怕他从未行过此事,一时间也不知当如何辩驳。

    只是这样想着,魏来的面色却忽然有些古怪,他又莫名记起了那个梦境,那个铺有红色罗帐的床榻,那道模糊却俏丽的女子,那缠绵悱恻,那唇边低语……

    还是说春梦也能算是破了纯阳身?

    魏来想到这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而这般模样落在那纪欢喜的眼中,却是默认。

    少女脸上的神色在那时变得有些幽怨,她低眉细语道:“公子好生过分,明明有欢喜在,实在把捺不住,寻欢喜即可,非得去那烟花之地,那些女子就真的比欢喜好吗?”

    魏来对于纪欢喜的大胆心底早有预料,但仍未想到这样露骨之言对方也能说得如此直白。

    他一时语塞,却是不知当如何回应。

    吱呀

    眼看着魏来要在纪欢喜那揶揄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时,身后的书房却忽的传来一道声音。

    二人回头看去,却见书房的房门被人缓缓打开,一位老者从房门中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外公!”魏来看清那人,嘴里轻呼一声赶忙上前将之搀扶。

    而身旁的纪欢喜也收起了脸上的女儿态,恭敬的朝着那老人低头拱手眼道:“见过州牧。”

    老人任由魏来搀扶着他的身子,一便迈步走着,一边侧目打量着魏来,嘴里笑道:“回来啦?山河图怎么样啊?”

    “哪有什么山河图,只是将我们传送到南疆的一处天阙界圈养牛羊之所,见了些稀奇古怪的事物。”魏来低头应道,态度恭敬。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从他离开宁霄城后,眼前的老人比起之前似乎又衰老了不少,想来宁家与徐家的离去以及近来宁霄城中发生的事情让老人忧心得太多。

    “我听说外公病了,不知是金家作怪,还是确有此事?”魏来想到这些,不免有些心疼,便又问道。言语间语调低沉,似有杀机奔涌。

    “年纪大了,时不时有些毛病并不奇怪,纪姑娘与金将军也是害怕有歹人从中作梗,方才一片好心派兵布防,哪来什么作不作怪之说。”江浣水笑呵呵的言道,语气平静,让魏来并无法通过对方的言辞领会到老人真正的心思。

    但他自是不会相信老人这番话是出于真心,他侧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纪欢喜,暗以为是因为纪欢喜再次,江浣水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有心避开少女,正要提议送老人回书房细谈。但话未出口,老人的声音却抢先响起:“陪我到外面走走……”

    魏来一愣,却以为这也是一个避人耳目的办法,正要点头应是,可紧接着老人又言道:“纪姑娘若是得空,也与我们爷孙二

    人一同走走,如何?”

    魏来怎么也没有想到江浣水会说出这样的提议,他还在发愣,纪欢喜便是展颜一笑,低首言道:“州牧有言,晚辈不敢推辞。”

    ……

    也不知是不是有纪欢喜同行的缘故,亦或者是正如老人所言金家的大军真的只是纪欢喜出于一片好意而为之,总之一路行来,府门中的苍羽卫却是未有半点阻拦的意思。三人一路可谓畅通无阻的走出了州牧府,行到了宁霄城的街道上。

    大抵是觉得有外人在场的缘故,魏来一路上都愁眉紧锁,也并不发话。而纪欢喜却也是一反常态,在长辈面前表现得像一位十足的大家闺秀,安静得让魏来都有些不适应。

    反倒江浣水心情看上去却是不错,一路上时不时的挑起话题,一会询问纪欢喜关于泰临城中的一切,一会询问魏来修行的境况。二人对于老人的提问倒都是不曾避讳,尽数直言。但在言罢之后却又都极为默契的陷入沉默,显然不仅仅是魏来,纪欢喜同样弄不明白,老人此行将她带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二人就这样怀揣着疑惑随着老人一同穿过了宁霄城的大街小巷,最后拐入了城北一处偏僻的小巷中。

    巷子两侧的房屋低矮,地面凹凸不平,街道上流淌着不知是何物的水迹,隐隐弥漫着一股发霉酸臭的味道,就连一旁的纪欢喜也暗暗皱起了眉头,对于这处弥漫的味道极为不适。

    以往魏来从不知晓这看似繁华的宁霄城还有这样的所在,今日得见不免暗暗诧异。

    “通门巷,宁霄城里的贫民窟,乞儿、盗贼以及一些年迈的妓 女大都居于此处。你们啊,平日里哪有机会接触这些人,故而不知此处也是常态。”身旁的老人似乎看穿了二人的疑惑,笑呵呵的言道。

    魏来皱眉问道:“外公既然知晓有这处地界,那为何不让人将之修缮,这般藏污纳垢之所,鱼龙混杂,免不了滋生事端。”

    江浣水闻言又是一笑:“龙有江泊,蛇有矮穴,是平头百姓还是匪盗乞儿都得有其居所,拆了这处,他们又该去何处安生呢?万事不能只看、只想表面。终归他们也是人,总不能断了他们的活路吧?”

    魏来闻言恍然,心中疑惑散去大半,正要应是,可老人的眼前却忽的一亮,言道:“到了。”

    “嗯?”魏来寻着江浣水的目光看向前方,只见一处那里有一处简陋的草棚,十余位衣衫褴褛的孩童记载一处用棉被与茅草搭起的床榻上相互依偎着沉沉睡着,一旁的怒火中火烧得正旺,锅里熬着些什么东西。

    “谁啊!?”一道沉闷的声音忽的响起,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位头发花白,嘴里叼着旱烟衣衫邋遢的精壮老人便从那棚子的深处走了出来。

    对方的出现让正诧异于眼前景象的魏来又是一惊,他看向那人,心头又是一跳。不仅因为那老人古怪的装束,更因为他即使大雪天依然露出在外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百余道刀痕……

    这个老人,显然不是江浣水口中匪盗亦或者乞儿,倒更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煞星。

    见到了对方的

    真容魏来的心头一跳,下意识的便要运集起体内的灵力。

    可那来者在看清江浣水的模样后,那凶恶的脸上却是咧嘴一笑,露出了自己那一口大黄牙。

    “江老头啊!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这糟老头老死了呢!”那老头子这般言道。

    这话多少有些不中听,就是魏来与纪欢喜在听闻这话之后,都不免神情古怪的互望一眼,显然是料想不到会有人敢这般与大燕的州牧说话。

    “不急不急。”可江浣水却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言道:“你这么重的杀孽在身,阎王爷都不急着勾你的命,又岂会跟我这小老头过不去呢?”

    “老子那杀的能叫人吗?都是些畜生罢了!”对方不以为意,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然后便热络的拉着江浣水到草棚中坐了下来。

    当然,这般简陋的草棚,棚中的设施自然称不上是太好,所谓的桌椅,不过是几个被砍得齐整的木头桩子而已。

    而待到众人罗总,那老人方才响起跟在江浣水身边的魏来与纪欢喜,他指着二人问道:“对了,这两位是……”

    “魏来,我的外孙。”江浣水看了看魏来这样言道,然后又指向一旁的纪欢喜,正要介绍。

    可老人忽的扯着嗓子打断了江浣水的话:“我知道,这个肯定就是你孙媳妇吧!”

    老人说罢,还一本正经的打量了一番纪欢喜,嘴里啧啧言道:“不错啊,你老头子长得不咋样,可外孙生得倒是一表人才,孙媳妇更是美若天仙,好福气啊!准备撒时候给你抱个重孙子呢?”

    魏来见老人误会,纪欢喜还故作姿态的有意低下了头,一派女孩的娇羞模样,魏来不禁有些头大,就要开口解释。

    可这时江浣水却慢悠悠的从怀里那处一袋子沉甸甸的事物,递到了对方的跟前。

    老人深吸了一口旱烟,吐出一阵浓郁的烟气,接过那事物,在手里掂量了掂量,脸色有些古怪,言道:“这次这么多?”

    只见他低下了头打开了手里的袋子,从袋子中拿出了里面的事物,却是一枚金色的钱板,正面可有“天命楚制”,背面刻有“四方为公”。

    “赤金钱!”在看清那物之后,老人的脸色一变,嘴里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此言一出,魏来与纪欢喜也是脸色一变赤金钱并非大燕朝廷所铸钱币,而是大楚所制,此物名贵,即使是在大楚的疆域之中也鲜有流通,市面上素来有万两白银不如赤金一枚的说法。

    而观江浣水递给老人那钱袋子沉甸甸的模样,若是都尽数装有这赤金钱的话,恐怕这一袋子,足足能有二三十枚赤金钱的架势,这样一笔财富,换算成银钱,恐怕足以支撑三霄军一年的开支。江浣水将这样一笔巨额的财富交给贫民窟中的这样一个老头,任谁都会觉得古怪。

    但更古怪的是,那老人将钱袋放下之后,沉眸看向江浣水,问道:“说吧,这么多钱,你想要我做什么?”

    江浣水眯着眼睛盯着对方,嘴里吐出了两个轻飘飘的字眼。

    “出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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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海介绍:
大妖降世,卷风云万里,遍野尸横无归人。 痴儿怨女,叹红尘滚滚,牵马负刀不回头。 圣人云端坐,邪灵白日行。 魏来自卑微而来,踏黄泉碧落,吞无边苦海,只为证——天道已死!人道当兴!书友群:785794441欢迎加入吞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吞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吞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