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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爱睡觉     地上道国txt下载     地上道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00 神明的恩赐

    庾献骑在马上,和南川鬼王分享了自己的心得。

    南川鬼王对此表现出了无所谓的态度。

    总归要打一场,发生在哪里并不重要。

    庾献想起前番事,终于忍不住问道,“鬼姬上次寻来,是个什么意思?”

    南川鬼王听了庾献此话,一脸莫名奇妙的看了他一眼。

    庾献皱眉,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行了数里,南川鬼王才看向庾献,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知道很多人失败的原因吗?”

    “嗯?”

    庾献看了过去。

    南川鬼王也不看庾献,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是源自对未知的东西,缺乏敬畏。”

    “哦?”

    庾献神色不变,又点了点头。

    他已经明白了南川鬼王的暗示。

    南川鬼王不是不想和自己交流,而是因为他们对庾献这边的神明,以及庾献本身的处境一无所知。

    对于首巫一族来说,他们在接触的不止是庾献本人,而且还有一位神明。

    这让他们不得不慎重的一点点试探。

    但这些也是庾献的底牌,庾献自然不会轻易暴露。

    过了好一会儿。

    南川鬼王看着庾献又慢慢说道,“知道我为何契约的是饿死鬼吗?”

    “嗯?不知。”

    庾献心中疑惑,按照白骨夫人所说,契约役鬼不就是为了找寻内心的执着吗?

    “是因为恩赐。”南川鬼王认真而虔诚的看向赤水以北的方向。

    “恩赐?”庾献越发惊讶,“这是怎么说?”

    南川鬼王脸上的认真和虔诚不变,口中淡淡说道,“很久之前,我曾经和我的父亲巫清等人冒昧的进入一位神明的洞府。神明虽然逝去,但意志不散。她,被激怒了……”

    庾献神色不动。

    按照白骨夫人所说,巫清和那些鬼王当时起了贪念,试图俘获那位神明成为役鬼。

    南川鬼王此言,倒有些避重就轻。

    “为了从那里撤离,我的妹妹巫颜决心留下断后,她以巫舞取悦了那位神明。而我,负责赞颂。”

    庾献对南川鬼王不由刮目相看,这胖子看着不很靠谱,关键时候竟然这么有担当。

    南川鬼王继续道,“神明虽然对我的赞美不感兴趣,但她沉迷于巫颜的舞姿,认为这是极美的。于是,她赐予了我们长久的生命,和不坏的青春。”

    庾献听了羡慕不已。

    斑斓怎么就没这么上道。

    又一转念。

    嗯,也不算吧。

    自己起码得到了一母之力,有了两百斤永不衰竭的力量……

    南川鬼王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庾献已经习惯了这个节奏,心思回到了行军的这边。

    张翼和向存都很年轻,做起决定鲁莽而果断,沈弥、娄发虽是宿将,但两人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按照庾献的估计,这么一支铁憨憨军队,很快就会吸引到汉中军那边的注意。

    庾献正想着,眼角有一物划过。他猛抬头,见一飞鸟在极高处盘旋。

    会不会是陈超?

    庾献正打算通知前军,旁边的南川鬼王再度幽幽开口。

    “我和巫颜在赤水以北服侍了那位神明二十年,因为我不太讨喜,神明对我的存在并不看重。除了不能离开封印之地,基本是自由的。”

    庾献敏感的察觉到了四个字。

    封印之地!

    为何是封印之地?

    女魃是黄帝之女,又在逐鹿之战支援应龙,立下赫赫战功。

    无论出身功业,女魃都是极为出色的,何人能将她封禁?

    女魃,斑斓…

    一个黄帝之女,一个黄帝义女。

    两个几乎立场敌对的神明,为何同样没得到好下场?

    庾献又想到了封印狐狸头骨的禁纹之地,以及披着生锈铠甲埋在附近的五色神牛。

    逐鹿之战,牧野之战……

    如果仅从这冰山一角来看,似乎都没有赢家。

    南川鬼王却不知庾献念头迭起,自顾自说道,“在那二十年中,神明向我展示了她的宽怀大度。”

    庾献不再多想。

    南川鬼王作为实打实接触过神明的人,他的亲身经历无比珍贵。

    庾献打定主意认真听了,南川鬼王又没动静了。

    这断章断的……

    庾献无语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庾献才听旁边轻声说道,“神明每一刻钟,便会恩赐我一粒米,一滴水。”

    嗯?庾献瞪大眼睛看向南川鬼王。

    南川鬼王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而我就凭借神明的恩赐,这样生活了二十年。因为我有着神恩赐的长久生命,和不坏的青春……”

    庾献不寒而栗。

    每刻钟只能吃一粒米和一滴水,这样生活了二十年!

    甚至想死都不能!

    这样的遭遇何其恐怖。

    庾献只是想想,都有些颤抖。

    这南川鬼王简直是活的饿鬼。

    庾献这会儿甚至生出一种错觉,那藏在他肺中的白银葫芦,也变得火烫起来。

    他忽然想起一个过去发生的场景。

    那一次,庾献前去向斑斓求助。

    然后被一条硕大无比的尾巴卷起,慢慢举着冲破一道道云彩,一直到了九天之外。

    那里有耀眼的太阳,四处的星辰,以及斑斓那似笑非笑的巨大面庞。

    庾献回过神来,不敢细想。

    南川鬼王平静的看着庾献,“所以,每当想起神的这些恩赐,我都会更谨慎一些,也会,更加饥饿。”

    南川鬼王说着,忽然从他身上跳出一个小鬼。

    那小鬼目中现出贪婪的光芒,露出森森白牙。

    它口齿流涎的看着南川鬼王骑着的战马,一口向马头咬去。

    那马痛嘶一声,奋蹄而起。

    马头上虽然没有任何伤痕,但看战马痛苦挣扎的样子,不知是受了什么样的创伤。

    那贪婪小鬼,口齿流涎的按着马头撕咬,只是片刻,那匹健马就抽搐着倒地,转眼没了声息。

    南川鬼王从马上摔下,却无半点怒色,而是宠溺的看着那小鬼。

    再抬起头来时,或许是离的近切,庾献清楚的发现南川鬼王竟苍老了许多。

    南川鬼王察觉到庾献的目光,平静的对视着说道,“认识一下。我是巴山鬼王,鬼姬巫颜的大哥。”

    庾献目瞪口呆,一时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0401 敬畏

    庾献的心情极度糟糕。

    首巫一族的故事虽然离奇,但好歹也在他的猜测范围之中。

    ——受尽了地狱般折磨的南川鬼王,在妹妹巫颜重获自由之后,终于卸下了守护的重担。

    前来营救的长兄巴山鬼王亲手结束了他噩梦般的生命。

    南川鬼王已经活够了。

    但神明并没有忘记她的仆人……

    南川鬼王死掉不久,他的魂魄就莫名奇妙的被拘了出来,守在尸体附近继续为神赞颂。

    巴山鬼王为了带走二弟的魂魄,不惜毁掉所有的修为,重新将南川鬼王所化的饿死鬼契约。

    原本潇洒不羁的巴山鬼王,也自此成了一个贪食之徒。

    如同他所说的。

    每当想起神明对弟弟的恩赐,他都会无比饥饿……

    庾献的面色阴晴不定。

    双臂一震,源源不绝的力量自生。

    那源源不绝的体力,让他如虎狼,如豹子,能同最强大的战士撕咬,能跑垮张辽骑着的战马。

    而这……

    也是神明的恩赐。

    庾献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踏入深井之中,黑暗且不见底。

    巴山鬼王见庾献不语,知道自己给他说的东西已经足够触动。

    无论庾献和他背后的神明是什么样的关系,想必双方都有了合作的基础。

    他看着那死掉的战马,喉咙一阵蠕动,索性不再理会庾献,拔下腰间短剑,将那暴毙战马的喉管割开。

    巴山鬼王一手撩起袍袖,将嘴凑到马颈上不断的吞咽鲜血。

    吃着吃着,脸上露出幸福满足的微笑。

    口中还时不时轻轻道,“吃吧,吃吧。”

    庾献看了一会儿,跳下马来。

    用指背轻轻地搭在巴山鬼王的颈侧。

    轻轻一搭,旋即收手。

    巴山鬼王对庾献这鲁莽的举动并未动怒,反倒扬起带血的脸平静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庾献沉默了一会儿,老实的答道,“我在想,对未知的东西,一定要有足够的敬畏。”

    巴山鬼王神色欣慰。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很好。既然你足够聪明,我可以让巫颜来和你继续谈了。”

    随后起身,振了振染满污血的衣袍。

    庾献以目光扫视周围那些大惊小怪的益州军,示意继续进发。

    巴山鬼王换了一匹马。

    两人仍旧并辔而行。

    “神明的恩赐吗?”庾献轻轻的抿紧了嘴,暗暗想道,“或许,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解决。”

    当初在洛阳的时候,他的孽徒孙貂蝉曾经用一种邪法,从自己这里偷走了那源源不绝的力量!

    虽然害的自己天命色陷入粉红迷障,倾国倾城,国陷城塌,但是这代价是有回报的。

    因为白银葫芦威能近乎耗尽,斑斓无力继续补足恩赐,庾献反倒从“神秘木匣”那里恢复了这份力量。

    那如果把那个美美孽徒孙找来,让她把这份力量吸的一滴都不剩。

    然后再以“神秘木匣”的力量替换掉,是不是就能在保留一母之力的同时,消除这份隐患呢?

    只是如今汉中事未了,一时半会儿没法去找貂蝉这个孽徒孙了。

    庾献想着脑海中不时浮现一些凌乱的东西。

    天意。

    神明。

    天命。

    还有妖。

    巴山鬼王在旁边观察良久,慢慢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庾献也不瞒他,面对这个疑似同病相怜的盟友,将从重玄子那里得来的一些言语慢慢说出。

    “我听人这么说过,神明是锄头,是刀斧,是钟磬,是便溺之器。”

    “嗯?”巴山鬼王的神情郑重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不见庾献继续说话。

    他纳闷的看了过去,正见庾献一脸无辜的回望过来。

    巴山鬼王顿时醒悟,哈哈笑道,“很好。”

    又过了一会儿,庾献才继续说道,“天命就是让锄头明白自己该去犁地,让刀斧明白自己该去砍劈,让钟磬金声玉振,让便溺之器自甘下流。”

    嗯……

    巴山鬼王点头,不急不躁的等着。

    这次庾献并没有沉默太久,开口徐徐说道,“若是有劫数中人未能觉醒自己的天命?那么,妖就来了……”

    巴山鬼王等了半晌,见庾献不再开口,当即也不作声,慢慢思索庾献想要传达给自己的东西。

    庾献抬头,空中盘旋的飞鸟已经不在。

    他左右环顾,“吴懿何在?”

    吴懿之前在庾献和南川鬼王窃窃私语时就识趣的离开,此时听到庾献传唤,连忙策马赶了几步,“卑职在此。”

    庾献吩咐道,“你去告诉张翼、向存,就说敌军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动向。刚才有一只飞鸟一直在追踪我们的下落,我怀疑那可能是陈超。”

    吴懿闻言追问了一句,“国师对他们可有什么别的吩咐?”

    庾献想了想,还是不多生事端的好。

    “没有什么要吩咐的,想必州牧有些安排。”

    吴懿闻言一抱拳,策马去了。

    没多久,就有军令官来回传令,让军队加快速度向严颜驻守之地靠拢。

    严颜的弓手占据了阆江附近的有利地形,又有张松以大雾封江,黄权以定风珠定住大风,可以说把阆江水军困的死死的。

    只要不打破严颜的营地,阆中的乱军就无法逃入葭萌关中。

    如今益州军的援军将至,说不准陈超就要狗急跳墙,行险一搏。

    这支军队加快速度没多久,那只消失的飞鸟又飞了回来。

    只是这鸟飞的颇高,以庾献的目力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陈超。

    张翼显然把庾献的话听进去了,这飞鸟出现不久,就急匆匆的策马过来请教,“国师,刚才来的是不是这只飞鸟。”

    庾献点头,“应该是了。”

    张翼抬头看了一会儿,皱紧了眉头,“这样的高度,恐怕就连严颜的宝弓也奈何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庾献听了也没什么好办法。

    陈超有鹞鹰相助,来去自如,庾献还真没有应对的良策。

    只能开口提醒道,“陈超来去需要时间,敌军应对也需要时间,若能把握好这里面的机会,随机应变,未必不能利用一番。”

    张翼听了虽有所得,仍为陈超的事情忧心不已。

    自家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这仗可太难打了。

    一旁的巴山鬼王听了一笑,“这有何难,何不让巫鬼宗门的弟子一试。”

0402 咒术

    张翼见巴山鬼王主动请缨,当即拱手道,“有劳先生了。”

    巴山鬼王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问道,“巫鬼宗门下,谁愿意出这一阵。”

    众多年轻巫者闻言跃跃欲试,封明、封亮二人正待请缨,就有人阴气森森的出来说道,“在下骆平,乃蚕陵鬼王门下,会一手鬼打墙的本事,虽然对空中之物未必管用,倒是可以一试。”

    巴山鬼王也不含糊,直接道,“试来。”

    那巫师当即跃下马来。

    他将身上披着的一块破旧肮脏的麻布摆在地上,又放上一束生丝,油灯,玉环,毛发,兽牙,蓍草等物。

    随后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在臂上采了血,口中念念有词。

    周围的士兵见了,都心中惊疑,一会儿看看那举止邪异的巫者,一会儿抬头看看天空中那飞鸟。

    过了许久,那巫者口中咒词越来越快,空中那飞鸟却不受半点影响。

    巴山鬼王皱了皱眉,也不等他的结果,开口问道,“还有何人一试?”

    其他巫鬼宗门的弟子,都在一边旁观看了那骆平的施为,见他手法老道,咒术严谨,心中难免自疑。

    倒是之前没什么显露的梅哲,在巫师群中出声问道,“不知那位叛将陈超可是爱酒之人?”

    张翼倒是知无不言,“军中之人,哪个不爱酒?这陈超也不例外。”

    梅哲听了,心中有了几分胜算,但那陈超飞的太高,他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白山鬼王门下梅哲,愿意一试。”

    巴山鬼王在听到酒时,喉咙便有些痒动,听得梅哲此言,直接说道,“试来。”

    梅哲也如之前骆平那般,规规矩矩的取出一块干净的麻布,铺在地上。又从背囊中取出羊肠,猪舌,牛胃等物一一布置完毕。

    庾献在旁看了,心中有些眀悟,看来巫鬼宗门施术都有相应的仪式。他们的杀手锏不在斗法,而是那些诡异的咒术。

    上次在白石山和他们切磋,他们未必发挥出了自己的全部实力。

    梅哲布置完毕,随后一拍泥丸宫,一阵黑烟升腾,从里面跳出来一个酒葫芦。

    梅哲将那酒葫芦郑重摆在麻布中心,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梅哲祝祷,一阵幽幽酒香从葫芦中透出。

    庾献轻轻一嗅,只觉神思微醺,醉陶陶,畅美无比。

    周围众人更是没半点抵抗,一个个醉态萌动,喜笑颜开。

    巴山鬼王一脸陶醉的长长吸气,只恨不能一口气将酒气吸尽。张翼和他手下的军侯,都醉的双眼朦胧,俱都骑不得马,坐不得鞍,摔落下来。

    庾献身上的“周公之血”烙印有周公的《酒诰》,只要稍稍催动,就能酒意尽退。

    不过身边有这个不知是巴山鬼王还是南川鬼王的东西在,庾献不想轻易暴露这张底牌。

    随着梅哲念念有词,周围四溢的酒香慢慢消散,庾献几乎以肉眼就能看到,那些酒气凝聚如烟,笔直的向空中探去。

    周围满是醉态的众人,也一一醒来,个个啧啧称奇。

    那张翼出了丑,半是羞赧半是惊骇。这巫鬼宗门果然邪异,若是两军交锋时中了这样的暗算,岂不是要惨败?

    好在看了一会儿,张翼才算松了口气。

    那酒香烟线升的虽高,却有些后劲不足,眼看离那飞鸟还远,就力不能及。

    看来,这邪术也是有些限制的。

    张翼正想着,梅哲却不慌不忙的一伸手,“酒来。”

    封明忙去带来的行装中取来一些瓶瓶罐罐,看那上面贴着的红纸,竟是梅哲自酿的千奇百怪的酒浆。

    梅哲随手拿过一个巴掌大的瓷瓶,敲开泥封,立刻有一股甘醇的味道弥漫。

    梅哲取在掌中,一饮而尽。

    闭目回味片刻,略有遗憾道,“虽是佳酿,时辰上差了少许。”

    说完睁眼,一口酒气喷在那酒葫芦上。

    那葫芦如同吃了大补丸一样,葫芦口冒出的酒气烟雾,笔直的上冲了一截。

    只是离那藏在云中的飞鸟,远远未够。

    梅哲将手中瓷瓶一抛,又取来一个不大的陶土坛子,打开泥封之后,依旧是一饮而尽,喷出酒气。

    梅哲一次次施术,那酒气凝成的烟线越来越长,一点点的刺入长空之中。

    空中的陈超早就觉出不妥,只是骆平的咒术未能生效,梅哲的手段看上去也只是寻常。

    陈超有鹞鹰相助,来去自如,当然对他们这些小手段,放不到心上。

    他有心试探这支援军的虚实,竟慢慢向那酒烟靠近。

    酒烟细线升到半空,在大风吹动之下,摇摇摆摆,早已不再凝实。

    陈超随风闻到一丝,又深嗅了几口,哈哈笑道,“原来如此,竟是想用美酒之香,将这畜牲引诱下去。可惜我这鹞鹰早已褪去野性,和我心意相通。”

    陈超指挥着鹞鹰远远飞开,转眼又有些怀念那酒香之味。

    心念一动,这酒这般好闻,错过着实可惜。

    书上常说喝酒误事,却没说过闻酒误事,想来也是不妨。

    陈超思来想去,抓耳挠腮,忍不住又让鹞鹰回转。

    凑到那酒烟弥漫处一闻。

    只觉酒意微醺,浑身毛孔舒张。人在半空,俯视江河,豪情无限,快意无比。

    底下众人见陈超飞远,原本还在叹息遗憾,转眼就见陈超掉头撞入酒雾之中。

    可惜酒烟细线到了高空,已经弥散成酒雾,早已不副之前的威力。

    指望陈超一头醉倒,掉下摔死,显然不太可能了。

    只有梅哲轻轻一笑,继续饮酒,施动咒法。

    空中弥散的酒雾只有丈余方圆,鹞鹰微一侧身就一穿而过。

    陈超在酒雾中来回穿梭了一会儿,那酒香就被搅得淡薄。

    他在空中盘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又飞的低了点。

    众人看了,都纷纷觉得很真实,像极了“只喝一杯”的自己。

    众人眼巴巴的等着陈超落入圈套,梅哲却停下施术,提醒众人道,“这贼将颇警醒。他身下的鹞鹰庞大,比他更耐酒性。若他察觉不妥,唤动鹞鹰,仍有逃脱之力。可令劲弩手准备,以免错失良机。”

    张翼闻言,慌忙让手下军侯去集结弓弩手。

    空中的陈超仿佛吃了香饵的鱼一样,一直围在那如同钓鱼线的酒烟附近旋转。

    不知不觉,竟有了七八分醉意。

    忽一阵凉风一吹,酒劲下去少许。这才觉出已经手软脚软,几乎在鹞鹰上停留不住。

    陈超立刻警醒,不好,险些中了算计,速速离开才是。

    他身下的鹞鹰通灵,立刻就要振翅远扬。

    底下的张翼大急,连忙大叫道,“放箭!”

    形势危急,底下的弓弩手明知力不能及,也只能尽力乱箭向空中射去。

    其中大半,射不多高就已散乱,其余的也只是强上几分。

0403 肆无忌惮

    陈超在空中哈哈大笑,醉意勃发,肆无忌惮。

    就在此时,坚持不懈的骆平忽然意外的发现咒术有了回应。

    一来陈超飞行的高度降低,触及到了巫术的施术范围,二来他酒意侵袭,意志变得薄弱,更易被巫术所乘。

    骆平连忙变换咒诀,先引诱陈超继续向下。

    人在醉酒之后本身就容易误判方向,再加上有骆平的巫术引诱,陈超不知不觉竟向下斜飞了一段。

    等到面前云雾散开,视野空明,陈超那有点迟钝的大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飞偏。

    他当即催促鹞鹰拉高位置,准备飞去葭萌关,把这里的事情回禀陈调。

    骆平见陈超要走,冷笑一声,双手一合。

    原本应该远扬而去鹞鹰,竟一个俯冲,从空中再次落下一截。

    梅哲精神一振,连忙催促着酒雾缠裹过去。

    骆平也急速的念动咒诀。

    陈超本就醉意朦胧,如今在咒术的影响下更是眼前发黑,雾蒙蒙一片。

    陈超倒有些决断,大声命令着鹞鹰直线飞驰。

    那鹞鹰奋力展翅,然而它的灵性本就不如人,这会儿在巫术的侵袭之下,早已神智昏乱。

    跌跌撞撞的原地转了一阵,高度再次降下一截。

    此时酒意愈浓,酒香烟气已经凝成一线,可浓浓的危机感让陈超不但没有迷乱,反倒惊醒了几分。

    他慌乱的指挥着鹞鹰,努力想要争夺飞行的控制权。

    那鹞鹰虽是顺从,却前后颠倒,举动失措。一人一鸟在空中来回翻腾,像是一条被鱼线牵住,拼命挣扎的鱼一样。

    张翼有些兴奋的大叫道,“弓弩手准备。射下叛将,人人有功!”

    巴山鬼王见巫鬼宗门弟子一出手就困住陈超,脸上甚觉有光。

    他也回头吩咐那些巫鬼宗门弟子,“你等有什么手段,都尽管施为。若是拿下此人。你家鬼王面前,老夫定会说上几句好话。”

    那些巫师们俱都振奋,一个个和同门商量着,如何用巫术,拿下半空中的陈超。

    就在此时,那陈超骑着鹞鹰又从空中落下数丈。有些耐不住性子想抢头功的士兵,情不自禁的射出了手中箭矢。

    巫师们顿时不淡定了,齐刷刷的从身上取出麻布铺在地上,双手飞快的在上面摆布引导巫术之物。

    庾献左右一瞧,口水差点不争气的流出来。

    只见有熊蹯之臑,芍药之酱。薄耆之炙,鲜鲤之鲙。秋黄之苏,白露之茹。山梁之餐,豢豹之胎。种种珍奇,不足尽道。

    特别是看着有巫师竟然在方方正正的麻布上摆着煮的酥烂的整条肥狗,庾献心中缓缓浮现了一个问号。

    我是不是之前对巫鬼宗门的弟子有什么误解……

    旁边的巴山鬼王早就咽着口水按捺不住,他身上的小鬼更是急得逮着巴山鬼王又撕又咬。

    巴山鬼王伸开蒲扇般的胖手阻止了那弟子施法,和颜悦色的看着那巫鬼宗门弟子问道,“你是何人门下?”

    那巫鬼宗门弟子慌忙施礼,“弟子乃是符节鬼王门下梁思。”

    巴山鬼王被身上的小鬼咬的龇牙咧嘴,却仍在努力维持自己的气度,“很好,这个,我有一事相求……”

    梁思闻言,略停了停,开口说道,“鬼王请说。”

    巴山鬼王涎着脸急不可耐的问道,“不知贤侄可否把这肥狗让渡给我?”

    梁思听了,面露为难之色,他低声说道,“实不相瞒,鬼王有求,弟子不敢推脱。可是这次离开时,我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立些功劳,在益州之地得些劫运。若是施术的引子给了鬼王……”

    巴山鬼王听了大喜,连忙也低声说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这次出兵我记你首功。等我回去就让益州牧在功劳簿上用印。”

    庾献闻言微微皱眉,劫运?功劳簿?

    想要询问,那边巴山鬼王已经如愿以偿,捧着那酥烂的肥狗和饿死鬼一同大快朵颐。

    庾献挪开目光,扫过远处,忽然察觉到不对。

    他指着远处两个小黑点,向张翼问道,“你的斥候怎么从那个方向过来?”

    张翼脸色凝重起来,“不是我们的人。那里是一处险地,我等刻意绕开了。加上那处埋伏不了多少人马,所以并未过多防范。”

    庾献注视着那边,淡淡开口道,“那将军要留意了。别看来的是两个人,小心重演当初陈调刺杀刘州牧的旧事。”

    张翼听了庾献此言,也谨慎起来。

    他对左右吩咐道,“去人,告诉向校尉,让他全力戒备。”接着又对跟随他的军侯说道,“你去,带上点弓手,将那两骑逼停。”

    那军侯闻言点了十个弓手,一起向那两骑迎去。

    离得尚远,那军侯就高声叫道,“来人止步!”

    那两骑恍若未闻,仍旧前行。

    军侯警惕心大起,一面打着手势让手下准备,一面大叫道,“来骑下马,切莫自误!”

    话没说完,藏在身后的右手猛然一攥!

    那十个弓手见状,毫不犹豫的松开弓弦!十道劲箭交错着向那两骑射去!

    那两骑见到此景,果然勒住了战马,当先一将哈哈大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我大哥面前现眼。”

    话音刚落,那落后一个马头的武将,猛然张开大口。

    一股强大的吸力凭空而生,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向那些乱箭卷去。

    那些箭矢在这庞大吸力之下,几乎毫无反抗的偏离了方向。如同落入漩涡的枯木败叶,打着旋儿,卷入那武将口中。

    迎敌的军侯骇然变色,胡乱大叫道,“拦住此人!拦住此人!”

    那将冷哼一声,再次张开大口。

    之前落入他口中的十支长箭,竟以双倍的速度原路回射过来。

    那十个弓手猝不及防,随着一阵噗噗入肉之声,尽都被射杀当场。

    军侯惊的面无人色,失声叫道,“来者何人?”

    当先那将闻言,鄙夷的看了过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大哥张任的名字?”

    说完,那将摇动脑袋,左耳上的两个铜环叮当作响。

    那两个小小铜环轻轻的碰撞着,但那清脆的铜器声很快被一阵嘎嘎乱叫淹没。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下,数不清的乌鸦从那将耳朵眼中飞出,扑向那军侯。

    那军侯拼命的挣扎,抵抗着那些乌鸦的扑啄。

    仅仅片刻工夫,那些乌鸦就一轰而散,重新飞回当先那将左耳之中。

    留在原地的,只剩下喷溅的鲜血和散落一地的人骨马骨!

    张翼看的睚眦欲裂,心中已经闪过一个名字!

    乌鸦兵!泠苞!

0404 好奇?

    葭萌关四将一次就来了两个。

    而这两人甫一登场,就给这支援军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向存、沈弥、娄发三校尉急匆匆的从前军赶了回来。那些忙着压制陈超的巫鬼宗门弟子,也都放弃目标,严阵以待。

    庾献倒是有些心理准备。

    之前军议时听到葭萌关四将名字的时候,庾献就知道这一关绝不好过。

    别的不说。

    那张任可是在乱军之中射杀了庞统的人!

    庞统有凤雏之资,是和卧龙诸葛亮并称的顶尖大军师!

    这样的人物面对张任的突袭都讨不了好,庾献哪敢小看。

    张翼见庾献镇定,不由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说道,“想不到贼子这般厉害。若是前番他们在剑阁,恐怕现在仍旧胜负难料。”

    庾献点点头,“之前有犍为兵马在阆江威胁葭萌关,陈调怕被断了后路,不敢把全部兵力投放在剑阁,如今陈超已反,阆江水军也投了汉中,他们自然没有后顾之忧了。”

    正好向存带人赶到,他是名义上的援军统帅。这会儿想起刘焉来前的嘱咐,当即大声对巴山鬼王求道,“鬼王,巫鬼宗门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巴山鬼王原本想观望一番,看看来将的本事,被向存一挤兑,只得吩咐道,“梅哲、骆平依旧困住陈超。白石山和蚕陵门下弟子,可以留下相助。其他人尽可使出手段,争夺功勋。”

    巴山鬼王此言一出,除了早得许诺的符节鬼王弟子梁思老神在在,其他人都按捺不住,主动对来将试探。

    一时间,不知多少奇形怪状的小鬼从他们泥丸宫中跃出,山谷之间阴云惨淡,鬼气森森。

    沈弥、娄发想起前般失利,急于建功。

    他两人各自唤起兵刃之上的妖魂,勇猛的向张任和泠苞冲去。

    张任看了冷笑,他手挽一弓,轻描淡写的一!箭向沈弥射来。

    沈弥见那箭来势甚急,不敢大意,连忙挥舞双锤封架。

    然而双锤笨重,沈弥以之杀敌尚有可恃,封架劲箭怎得灵活?

    眼看那箭透过锤影迎面射来,沈弥大叫一声,闭紧了双眼。

    此命休矣!

    谁料,预想中的贯头而入并没发生,只听扑通一声,那箭不知射中了什么,带的沈弥身子重重后仰摔倒在地。

    沈弥身子一沉,觉得有个冰冷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

    他连忙睁眼一看,身上那人也正好扭过头来。

    沈弥和这个面容僵硬的家伙来了一个对视。

    那人脸色铁青,鬼气森森,脑门上钉入一支长箭,入颅骨足有数寸。

    更让沈弥惊悚的是,那人长的竟和他一模一样。

    沈弥几乎是本能的挣扎着想要将他推开。

    然而这一用力,沈弥才觉出不妥。

    他是益州军的前任先锋将,一身武艺不敢说是拔尖,但是也足以称雄一方。上次败在庞德手下,只能说是对手太强,非战之罪。

    这会儿沈弥一发力,却惊觉手脚酸软,虚耗极重。

    他费力的将身上人推开,发现那人已经死去。

    刚才的举动似乎只是回光返照一般。

    虽是如此,沈弥心中有些怪怪的,刚才那个对视,他似乎从另一个自己眼中,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接着,就是茫然。

    刚才怎么回事,明明要被张任一箭射翻在地,为何忽然会……

    接着沈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他张开手。

    那结实有力,布满老茧的手掌,竟干巴巴的像是被风干了不知多少年一样。沈弥费力的拉开衣袖,里面那血肉充盈的强健臂膀,也瘦成了皮包骨头。松软的皮肤耷拉着,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

    还未等沈弥缓过神来,一条冰冷的铁链从背后套住了他的脖子。

    强烈的窒息感控制着他,让他几乎无法思考,无法挣扎。

    沈弥这会儿受到莫名重创,正是空乏虚弱的时候。

    被铁链一拽,眼前发黑,几乎毫无抵抗的被迅速拽走。

    这次出手的,赫然是早有准备的白石山弟子,吊死鬼封亮。

    这一番往复兔起鹘落,一些寻常的士兵,都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

    众人只看到张任开弓发箭,沈弥挥舞双锤遮挡,随后仰面摔倒在地,被人拖拽了回来。

    庾献这等身怀修为的,却看的分明。

    就在沈弥要死在张任箭下的时候,身旁的巴山鬼王以鬼魅般的速度捏动指诀,一道黑光在额间生出,瞬间打向沈弥。

    黑光从背后冲入沈弥身体之后,撞的沈弥神魂一震。

    接着一个虚影自此而生,代替沈弥迎头向那劲箭挡去。

    等到劲箭落下,沈弥倒地,那虚影已经由虚转实,变成了一具倒地尸体。

    早就跃跃欲试想立功勋的封亮见沈弥未死,灵机一动让偷摸上前的吊死鬼,转而一铁链锁住沈弥,将他拖了回来。

    庾献从未见过这样的离奇手段,不由诚心实意的开口恭维道,“不愧是堂堂鬼王,这手法真是匪夷所思。”

    巴山鬼王使用这样的紧急手段,显然也付出了一些代价,虽然面色如常,但过了好一阵子,才语气平静的说道,“若不是怕上来就死一将,传扬出去坏了巫家名头,老夫也不至于用这法子。”

    巴山鬼王说话的语气有异,说到后面都有些中气不足,显然是在强撑。

    庾献皱眉,看来巴山鬼王伤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庾献连忙劝道,“鬼王好好调息,等伤势平复,晚辈再来请教。这里一切有我。”

    巴山鬼王胖胖的脸上浮现一丝红韵,有些不悦的说道,“老夫能有什么伤?!你有什么要请教的尽、尽管说来。”

    似乎因为说话牵动了肺经,巴山鬼王说到后面,竟有上气不接下气之感。

    庾献越发不好多问。

    这胖子可是鹤鸣道宫掌教张鲁的亲舅舅啊,甭管是大舅还是二舅,可别因为自己有什么闪失。

    庾献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弟子、弟子没什么请教的。”

    巴山鬼王皱着眉头,脸上微微有些怒色。

    他拽着庾献的衣袖,开口喝道,“胡!咳咳……,胡说!说这么神奇的法门,你、你……”

    说到这里,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强压不住,剧烈的咳嗽一阵后,竟是“哇”的吐出来一口鲜血。

    巴山鬼王身子一晃,庾献一惊,赶紧将他扶住,“鬼王!”

    巴山鬼王面色有些萎靡。

    他把嘴上的污血一擦,努力的笑着,“不碍事的。对了,你不好奇吗?”

    巴山鬼王身材肥胖,刚才的那口血都吐在衣领前襟上。

    虽是穿着红袍不显,却难免有些狼狈。

    嘴上的血用手擦过,下巴上红通通的一片。

    庾献默然了一会儿。

    试探着说道,“好奇?”

0406 斩尸替身法

    巴山鬼王欣慰的给了庾献一个眼神。

    年青人很上道。

    他缓缓开口说道,“这本是我巫家的一个秘密,念在你和我们一族关系匪浅,倒也可以给你说说。”

    巴山鬼王说完,面露回忆之色,悄悄开始调息。

    庾献知道这货在为了面子死撑,当即也不点破这猥琐的举动,只是耐心地静听着。

    巴山鬼王缓过这口气,神色好看不少。

    他假模假样的咳嗽一声。

    “说起当年,我首巫一族,曾经从某处地方得到一本秘典,名字叫做《灵秘》。”

    庾献听到这里,心中一跳。

    怎么又是和《灵秘》有关?

    “这《灵秘》有些来历,我父百般叮嘱,不要轻易打开。可出于某个不得不为的原因,我违背了父亲所言,从上面学到了两招。其中一个就是刚才施展的‘斩尸替身法。’”

    “斩尸替身法?”庾献微微皱眉。

    张琪瑛手中的《灵秘》庾献也是看过的,并不曾从上面见过什么斩尸替身法。

    巴山鬼王借机又缓了口气,慢慢说道,“不错。这斩尸替身法极为诡秘,可以从人身上斩出一尸。这斩出的一尸和本体同出一源,气机无二。就算是很多锁定身魂的离奇手段,也会被其迷惑。这个方法亏耗极大,事后多半要成废人,但关键时候却能保住一命。”

    巴山鬼王语气虽然平淡,但说出的话,却让庾献不能不动容。

    能为人挡死一次,已经算了不起的神通了。

    关键是这法子,听起来,竟然还能克制那些锁定身魂的手段。

    那些邪法不但强大诡秘,而且往往防不胜防。

    往远了说,有封神一战中,能把赵公明咒死的钉头七箭书。往近了说,庾献在洛阳的时候就被貂蝉以某种邪法偷取了生机,力量,以及命数。

    若是身上被这些邪咒缠身的时候,能够一斩了之,恐怕就算能付出极大代价,也会有人愿意尝试。

    庾献试探着问道,“既然《灵秘》上的法门这般了得,鬼王何不多学几招?”

    这件事庾献必须得问清楚。

    当初他从张琪瑛那里得到《灵秘》的时候,也是学过几手的。

    庾献还凭借其中一个模拟气息的小术,成功的开辟了奉孝副本。

    每次不但能获取大量的杀伐之力,而且兵法熟练度也蹭蹭的涨。

    若是这本书有什么隐患,那庾献也不得不防。

    巴山鬼王微微冷笑,“因为我从上面学了两个法子,我父惊惧不已,已经将那本书毁去小半,只留下些不成用的法门。”

    庾献暗道,原来如此,难怪自己拿到手的只是些小技巧。

    也不知道自己那孽徒孙的本事是不是也在灵秘之中。

    巴山鬼王学到的是斩尸,自己学到的是变换气息,若是灵秘之中还有偷取气运、力量、生机的法门,这似乎才更加完整……

    这些秘术邪异,凑到一起,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不过这会儿,着实不是叙话的时候。

    张任一箭射翻沈弥,却劳而无功。

    面色一厉,大声喝道。

    “哪来的孤魂野鬼,也敢坏我好事!”

    说着话,手中弓一扬,一箭向巴山鬼王射来。

    张任手中的弓箭颇为奇特,用的乃是软弓细箭。这箭威势虽不强,却灵动轻盈,如同钻开虚空的活物一样。

    庾献心知巴山鬼王刚刚用了秘术,怕这货死撑,当即主动向前一步,哈哈笑道,“也让我试试此獠的本领。”

    说着话,袍袖一挥,暗暗启动“智障之盾”。

    那箭看似绵软,但来的也不慢。

    庾献话落,细箭也射到跟前。

    他仗着有“智障之盾”护身,眼疾手快的向那箭抓去。

    众人只听叮当一声,那箭头如同击中铁石,随后那箭就被庾献收入袖中。

    张任见了面色一变,高声喝问道,“你又是何人?”

    庾献也不打算遮掩,长笑一声,“贫道乃是大汉国师,特为取汉中而来。”

    张任听了,上下打量了庾献一眼,口中冷笑道,“好妖道!果然了得!不愧是能和庞令明较量的人物。”

    庾献闻言淡淡一笑。

    看似混不在意,心中的震撼却不比张任差多少。

    庾献随手将那细箭折断,丢在一旁。

    趁着这个机会,往手上扫了一眼。

    掌心处一个红点异常扎眼。

    坚固的水晶鳞甲虽然将那细箭拦下,然而上面那柔韧的力道却有小半穿透而入,刺破了庾献的肌肤。

    ——这还是庾献第一次在开启了智障之盾的时候被人击伤!

    庾献上次开着智障之盾苦战,还是对决大白狼左贤王的时候。

    那时候庾献还本领微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全靠着智障之盾的强悍防御效果,才顶住了大白狼左贤王的一次次扑击撕咬。

    左贤王的爪牙锋利无比,就连他都奈何不了这智障之盾。

    谁想竟被张任的这支细箭得手!

    真不愧是能够射杀庞统的人物!

    张任、泠苞的连番挑衅彻底的激怒了向存、娄发和张翼三人。

    这三人正待使出手段,拼死和两将血战一场,就听庾献提醒道,“这两将来意不明,不要乱了阵脚。先唤回娄校尉,收缩防御,拿下陈超才是。”

    刘焉要借助阆中叛军围点打援,那陈调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次只让两人前来试探,分明是也有后手在里面。

    如今陈超已经被巫鬼宗门弟子困住,从空中摔落是早晚的事情。这会儿稳扎稳打,才是好的路子。

    何况,陈超关系到阆中的两股叛军,汉中军不会让他轻易落到益州人手里。

    向存一听,也知道不是莽撞的时候。

    他连忙大喝道,“不要慌乱,刀盾手上前,弓箭手不要乱放箭。”

    娄发也知不是逞勇的时候,他迅速后退,护着已经昏迷的沈弥退入阵中。

    张翼也不多话,他前后奔走,将长长的队伍,收缩成一个圆阵。

    张任和泠苞对视一眼。

    他们没想到这支兵马竟然这般谨慎。

    张任向泠苞示意。

    泠苞立刻尖锐的呼哨了一声。

    远处马蹄声响,又有两将从别的方向围了过来。

    这两将远远的还未露面,众人心中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刘璝、邓贤!

0407 指地成钱

    这两人似乎早有预谋。

    出来之后,直接向围成圆阵的益州援军逼近。

    泠苞大笑了一声,“老三,攻坚破阵还是要看你的手段。”

    刘璝闻言也不多话,从马上跳下来,行进中就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庾献对此充满了某种即视感。

    莫非……

    正想着,刘璝大声咆哮一声,身体变为丈余高下,双臂更是变得健硕无比,长长的搭在地上。

    这情形,竟是比妖猿附身的赵韪还要威猛几分。

    向存见状高声喝道,“各位军候看好手下的部属,这刘璝力大无比,擅长抛石……”

    说着左右一看,心中凛然。

    眼下的地形对他们很是不利。

    结阵之处正是在一处低谷,那刘璝居高发石,恐怕抵挡不住。

    向存一转念,又高喝道,“都做好预备,听我号令,徐徐而退!”

    向存说完,张翼急道,“不可!巫鬼宗门的弟子正在捕捉叛将陈超,这会儿若是退走,恐怕要前功尽弃。”

    向存闻言也是醒悟。

    那陈超牵涉到两股叛军,身份关键。他又有鹞鹰相助,极难捉拿。

    这次侥幸将他困住,若是放过,下次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向存左右犹豫,葭萌关四将却不给他思量的机会。

    那如巨人般的刘璝,踏着沉重的脚步,向益州援军发足奔走。

    抖手间,一块巨大的山石出现在他宽阔的手掌中。

    张翼急忙大叫一声,“我来!”

    说着,一手持锤一手持盾,向刘璝过来的方向迎去。

    向存见状,对娄发说道,“你去盯住邓贤,别出什么岔子。”

    娄发应命而去。

    向存自然知道自己不是张任、泠苞的对手,他们这支援军本就有诱饵的作用,只要稍作坚持,事情必有变化。

    何况身后还有庾献这等可以抵抗庞德的人物在。

    他急匆匆的向巫鬼宗门弟子这边赶来,想要求援。

    走到半路,就听兵士们齐齐发出惊呼。

    回头一看,就见一块巨大的山石,翻滚着,向围成的圆阵中砸来。

    不少士兵吓得四下躲闪,阵势乱成一团。

    向存神情一紧。

    不知道张翼挡不挡得住。

    正担心着,就见张翼咆哮一声,以肩顶盾,一跃而起,右手挥舞的重锤狠狠的砸在那下落山石上。

    那山石大半冲击落在张翼肩上,又被砸塌小半,虽是未竟全功,但也打的张翼连退数步,气血翻涌,颇不好受。

    向存心中一沉。

    结成的兵阵不能移动,直接成了刘璝的活靶子。

    眼下要么耗费极大的体力去阻拦落石,要么就任由飞石砸入阵中,打的士兵们一哄而散。

    这片刻工夫,那刘璝如疯似魔,又是两块大石连续投来。

    张翼二话不说,再次起身,将大石拦下。

    向存不敢确定张翼还能撑多久,赶紧转身,直接奔去,向庾献求助,“事急矣,还望国师出手,助我等一臂之力。”

    似是见到向存求援,早对庾献心有忌惮的张任大喝一声,“各位兄弟一起上,早些把陈超救出来!”

    泠苞离的最近,闻言哈哈一笑,再次晃动脑袋。

    他耳上的两个铜环叮当作响。

    数不清的乌鸦嘎嘎乱叫着从泠苞耳朵眼中飞出。

    那些乌鸦一个个睁着绿油油的眼睛,如同一团黑云一样向张翼罩去。

    向存见状一急,再次催促道,“还请国师相助!”

    庾献点点头,毫不犹豫的鼓起一口气,用力向张翼吹去。

    随着狂风大作,那些扑向张翼的大群乌鸦,都被刮的嘎嘎叫着东倒西歪四散而走。

    泠苞也不意外,他心念一动。

    那些四散的乌鸦,转而向那些惶惶不安的士兵们扑去。

    庾献微微皱眉,又向那些士兵那边吹了口气。

    可惜那些兵马本就摆布了一大片,被乌鸦一冲,阵型越发混乱疏松。

    风力一散,虽是刮的那些乌鸦摇摇晃晃,却着实没能奈何不了它们。

    这会儿刘璝又连连发石向这边砸来,张翼一个不慎,漏掉了几块。

    那些石头重重地轰在地上,将几个躲闪不及的士兵,砸成了肉泥。

    一些砸空的石头也砸的大地震动,尘土飞扬。

    益州援军越发恐惧,军心动摇起来。

    在这混乱之中,张任稳扎稳打,用细箭一箭一箭射出,不一会儿功夫,就有四五个军候摔落马下。

    这下所有关注战局的人,心中都是一紧,要糟!

    若是失去了军候们的管束,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恐怕这支援军很快就会溃散。

    庾献连忙向巴山鬼王问道,“巫鬼弟子可能相助?”

    巴山鬼王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若是诅咒暗算,这些人还能帮上一手,可战阵杀伐实在不是我辈所长。”

    说完,又对困住陈超的巫鬼宗弟子们说道,“你们加把劲,若能拿下那飞着的叛将最好,如若不然,先退再说。”

    这话一说,那些没参与围攻陈超的巫鬼宗弟子都生出退意,纷纷掀起地上的包布,把摆好的山珍海味纷纷收起。

    向存在来时,早就知道会有撑不住的时候,只是没想到局面崩溃的这么快。

    他举目望去,到处都是追着士兵在扑啄的乌鸦。

    那些乌鸦的喙如同铁钩一样,轻而易举就能撕烂兵士的皮肉。

    在乌鸦的连番扑啄之下,士兵们忍不住对着鸦群乱箭而射。

    可那乱射而出的箭矢刚离开弓,就像是乳燕投林一样向张任而去,转眼,就以两倍的速度还射回来。

    乱石砸击,乌鸦扑啄,还有张任的冷箭不断。

    这支兵马,短短时间就陷入混乱之中。

    向存是当机立断之人,他急促的大呼道,“诸军向我靠拢,咱们杀出去!”

    话音未落,就见一直未曾出手的邓贤哈哈一笑。

    他几个急纵,抢在益州兵马的退路上。

    邓贤用手在地上随意一指,那里就铺满了厚厚的铜钱。

    大量的铜钱明光铮亮,文字边缘,清晰如同新铸。

    接着,邓贤飞快的在地上连连指点,他附近的山石、草丛、鼠洞……,迅速铺满了铜钱。

    他所站立的数丈内都成了铜钱的山,铜钱的河。

    邓贤手中连点,口中高喝道,“我也不拦你们。汉中太守仁慈,给你们一条活路,早早拿钱回家去吧,何必在这送死!”

    邓贤所在的地方本就是益州军的退路,他抽身一退,乱军很快涌到。

    见邓贤不阻拦,许多兵士都是心中一松。

    贪念又起。

    先是有少数士兵顺手从地上抓了一把铜钱,见无人阻挡,铜钱入怀,竟是忍不住又弯腰抓了一把。

    接着局面就一发不可克制,不少士兵都开始拼命的往身上的袋子里装铜钱。

    邓贤笑哈哈的看着,不时还以手指地,补上大笔钱财,“各位不必哄抢,人人都有,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向存见士兵都停下来抢钱,不由惊怒道,“无知蠢货!不要中了贼人的障眼法!”

    他痛骂一番,可惜军队已经彻底乱了,根本无人理会。

    巴山鬼王带着巫鬼宗门弟子也撤到这里,他凝目细看,不由咋舌,“好大手笔,都是真钱!”

    庾献仔细看了半晌,也没觉出什么异样。可是想来,又觉匪夷所思,怎么世上还有这么可爱的邪法!

    正狐疑着,肺中窍穴一动,一股气息从阴阳铜钱中被吸引出来。

    庾献目中清明,再仔细一看,那些层层叠叠堆积的铜钱,竟然在不停的虚实变幻着。

0408 唤醒义心

    每一枚钱似乎都是真钱,但会在某个极短的时刻,又化为虚无,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态。

    那些士兵们看在眼里,拿在手中都是真钱。

    等到钱财入袋,上面的铜钱光泽就开始慢慢消失。

    但只要不仔细看,仍旧都是钱财模样。

    以巴山鬼王这般高深的道行,都没看出那些失去光泽的铜钱有什么异样。

    不过,庾献肺中的那两枚“阴阳铜钱”乃是秦皇大一统之物,是世间铜钱的第一对母钱,有阴阳铜钱相助,庾献轻易的看破了这里面虚实。

    甚至庾献还有一种感觉,只要驱动这铜钱出来,说不定能够轻易的破掉邓贤这邪法。

    “如今兵败如山倒,就算将真钱定住,也拿不走这满山满野的铜钱,最终也不过是便宜了这些逃兵。不如等以后有了机会,再去找邓土豪把钱爆出来。有这么多铜钱献祭给神秘木匣,恐怕都能用这功德换一件趁手的兵器了。”

    庾献想着,也不多事,带着吴懿不动声色的护着巴山鬼王而走。

    这场仗无论胜负如何,益州军都已经达成了自己的战略目的。

    葭萌关四将倾巢而出,后方必然空虚。

    刘焉手握精兵强将,完全可以去趁机突袭关隘。

    说到底,这支部队只是诱饵。

    诱饵被鱼儿吞走,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何况刘焉为了托底,还让庾献和巫鬼宗门的弟子也加入了这支队伍。

    巫鬼宗门的弟子多少有些气性,没为这满地的铜钱折腰。

    在这群散乱的溃兵之中,很快从队尾来到了靠前的位置。

    或许是这些人的举动,终于让那些士兵意识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

    不少人在胡乱塞了几把铜钱后,也跟着一起逃窜。

    这时不紧不慢追上来的张任等人,才重新开始发动攻击。

    这些溃兵背后不断有乱石砸来,乌鸦扑击,还有时不时钻出的冷箭。

    在向存、张翼、娄发三人的掩护下,这支溃兵且战且走,向一处荒山深处进发。

    ……

    就在不远处的一处高山上,伫立着几个骑马的人。

    在这几人面前,两道通红的光柱不停的扫视着不远处的战场。

    在那光柱的末端,则闪现着一幅幅的图画,映照着益州援军的大溃败。

    过了一会儿,那观察战场的蹊跷鬼身形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精力过度消耗的成风,从马上摔落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另外几人面色严肃的低声讨论着,倒没人顾得上他。

    为首的那人身穿锦袍,腰配印绶,赫然是益州牧刘焉。

    他脸色不悦的说道,“想不到这向存这般不成用,倒是辜负我的一番栽培。”

    一旁的王商笑着开解道,“敌将来势甚猛,向存等人有兵马拖累,难免施展不开手脚。依我看,以他们几个的实力,不该像今日这般不堪。”

    东州兵主将吕常倒是一脸佩服的看着刘焉,“州牧果然高明,算到陈调必会来相助阆中叛贼。”

    刘焉听了淡淡一笑,“也没什么,这贼子轻狂,却不知暴露了自身跟脚,我以有心算他,自然无往而不利。”

    吕常闻言,心痒难耐,“那陈调小儿到底是何来头,怎么这么难缠?”

    想起那陈调小儿将庞德如同行尸走肉般操控,吕常就有些不寒而栗。

    刘焉看不出什么表情,平静说道,“这世上法门虽多,但能硬抗五色神光,却没有丝毫损伤的,却没有几个。我查访数日早知端倪。那陈调小儿,乃是一个当世少见的墨门游侠。”

    “墨门游侠?”

    吕常闻言吃惊。

    这可是远在战国时就衰微的门派。

    墨门曾经一度和儒家齐名,号为当世显学。

    只不过现实世界的墨门,和庾献经历的墨门不同,他们一直活跃到战国中期。

    当然,最后殊途同归,坑在同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吴起。

    墨门的三代巨子孟胜,曾经受好友楚国阳城君的委托,为他守护领地。阳城君和孟胜将一块玉璜切成两半,彼此约定,只有拿来另外半块玉的使者,才能代表阳城君的意愿。

    在不久后,楚国国都发生了一场动荡。

    对吴起言听计从的楚悼王身死。那些对吴起嫉恨的楚国贵族再无顾忌,组建起庞大的叛军,肆无忌惮的在都城攻打吴起。

    吴起接连经历鲁国,魏国,楚国的背叛,终于绝望了。

    他那绝世才华,为他想到了最疯狂的报复计划。

    他在大乱的都城中奔走,最后在乱箭中冲入了楚悼王停尸的偏殿。

    吴起,最终死于乱箭之下,随后被肢解的粉碎。

    一代无双国士,于是终焉!

    然而,当时同样被乱箭射中的,还楚悼王的尸体。

    不久,楚悼王的儿子楚肃王继位。他上任之后,就下达了一个极为血腥的命令。

    任何以兵器触碰楚悼王尸体的人,全部诛杀三族!

    受到牵连而死的贵族、封君,多达七十余家。

    其中,就有阳城君!

    阳城君逃亡之后,音讯全无。面对楚国的大军攻打,孟胜坚定了本心和义理,以未见到玉符为由,拒绝开城投降。

    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墨门的一百八十名弟子,全部为义理殉身。

    当时人称为,“绝墨者于世”。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墨者的悲歌,又创造了一个词,叫做“尽墨”。

    尽墨,全军覆没。

    可以想象,在听到陈调小儿竟然是墨门游侠后,吕常心中该有多么震撼。

    刘焉淡淡说道,“儒家的五色神光,来源于于五德修行。在德行上面,儒家确实没有资格去拷问墨家。陈调小儿能无视我的五色神光,不是他修为出众,而是来源于他的跟脚。”

    吕常听了心中又有疑惑。

    “既然他是墨门游侠,为何还会有那等驱使他人的邪法?”

    刘焉并未回答,看了眼一旁的王商。

    王商意会,笑着答道,“州牧有了这番猜测,就让我去反复查证。我四处访问宿老,才得知了那邪法是怎么回事。”

    “那秘法名为唤醒义心。只要心中存有义理,就会被墨者的言行所感染,为之奋起,舍生忘死。虽是义行,但过于偏执,近乎邪类。”

0409 人马如龙

    众人听完这些,都明白了刘焉为何笃定陈调会来救援阆中叛军。

    因为这是墨家的义理。

    陈超因为受到陈调的义理感召选择了背叛,随后陈超带领阆中水军和屯扎在阆中兵营的犍为兵马一起响应。

    这在为汉中军营造巨大声势的同时,也让陈调意外的陷入了被动之中。

    刘焉似乎对犍为的兵马有着异常敏锐的谨慎。

    在陈超叛乱不久,就秘密派张松和黄权守住阆江要害。

    等阆江水军和阆中兵营造反的消息传来后,张松立刻用招云旗将阆江上布满云雾。

    又让黄权以定风珠,定住阆江上的风势。

    从阆江而上,本就是逆水行舟,如今阆江上的风被黄权用“定风珠”定住,陈超想要以水路运送大军前往葭萌,已经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困住阆江水军,阻止他们撤入葭萌关之后,刘焉又火速让严颜带着大群弓手沿岸布防。

    这一套筹划干脆利落,就像是早就张开的利齿,猛然咬合。

    阆中叛军一下成了瓮中之鳖。

    而这,也让一直被动的刘焉,一下抓住了陈调的要害。

    和其他执掌大军的主帅不同,身为墨门游侠的陈调,根本无法背弃心中的义,放弃这支在外的孤军。

    无论如何,陈调都绝不会坐视这支叛军被益州军剿灭。

    有了这番判断,刘焉一方面派出援军支援严颜,加固对阆中叛军的封锁。

    另一方面,他麾下最精锐的东州兵和青衣羌则像毒蛇一样潜伏在葭萌关外,随时准备趁虚而入,夺取这雄关。

    利用这个机会,刘焉还趁机针对了一下贾龙和任岐,逼迫他们做出进一步的反应。

    一番算计中,刘焉的老辣筹谋尽显无疑。

    真是个老阴逼啊!

    在场众人一个个躬身行礼,“卑职等佩服。”

    吕常抬头又问,“州牧,如今咱们是直接赶往葭萌关助战,还是去会一会那四个人?”

    王商笑着说道,“有那些巫鬼宗门弟子,还有国师在,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正要看他们愿意为我益州牧府出几分力。”

    一旁的王累赞同道,“也对,那国师有击退庞德的本领,到如今却只吹了几口气。看来,他也是个有心人。咱们何必浪费时间在这里纠缠。”

    刘焉摇头,“去还是要去的,至少要给底下人个交代。如果能逼迫陈调现身是最好的。”

    正说着,向前一指,“来了。”

    众人看去,就见那支益州援兵正溃不成军的逃到几人伫立的山崖下。

    刘焉缓缓驱马上前,吕常等将慢慢跟上。

    正在逃窜的益州援军见前方高坡上又有人影,不由越发慌乱起来。

    倒是张翼眼尖,大喜道,“是州牧!”

    刘焉将手一抬,身后现出五道神光。这五色神光如扇,光泽不定的旋转着。

    一时间溃兵欢呼雷动,崩散的士气,竟凝聚了不少。

    刘焉也不迟疑,刚一露面就催动五色神光向追赶最紧的刘璝刷去。

    纯黑色的光芒落下,那凶悍无比的刘璝扔下手中石头,转身就逃。

    直到奔出丈余才醒悟过来。

    羞惭交加的大叫一声,不知是给谁壮胆。

    刘焉目光再移,看向那些嘎嘎乱叫的大群乌鸦。

    随着金光落下,那原本密密麻麻气势迫人的大群乌鸦,忽然燥动起来。黑色的羽毛脱落,那些凶悍的乌鸦兵支撑不住,在空中扑腾几下摔落在地。那些落地的乌鸦一脸痴呆迷茫,怔愣愣的左右张望。

    泠苞知道不妙,赶紧大叫道,“回来!”

    尚在空中的大群乌鸦立刻调转身形,向泠苞耳中飞去。

    那些落地的乌鸦光溜溜的如同肉鸡一般,得到泠苞的指令,也嘎嘎叫着,蠢动着身形,晃动着肉翅向他奔去。

    这会儿又像是鸭子。

    刘焉目光冷峻的向泠苞扫去。

    泠苞哪敢硬抗这个级数的五色神光,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那些掉光毛的乌鸦跑到泠苞之前的位置一愣,旋即又嘎嘎叫着追了上去。

    庾献原本正护着巴山鬼王而走,见泠苞这凶人在前逃窜,一群掉毛的乌鸦在后追赶,也有些忍俊不禁。

    一时脑抽,莫名想起了一句话。

    我的生涯一片无悔,我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泠苞跑的虽然狼狈,但是带着一串肉鸡走位却很风骚,刘焉的五色神光几次没有刷中,神色都有了些疲惫。

    只是这样一来,对溃兵的追赶自然不攻自破。

    那些益州援兵见局面反转,顿时起了胆气。

    向存和张翼匆忙的整理着军势,准备反击。娄发甚至直接掉头去战邓贤,准备先留下一个。

    邓贤忌惮于刘焉的存在不敢硬扛,不过他岂是好相与的。

    就听邓贤冷笑了一声,“我的买命钱,岂是那么好拿。”

    指诀一掐。

    那些被益州兵马捡走的铜钱光泽闪烁。

    庾献连忙引了阴阳铜钱的气息入目。

    这才清楚的看到,原本那些虚实变幻不定的铜钱瞬间变成了真钱。

    接着那些袖中、怀中藏了铜钱的大群士兵“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齐齐摔倒在地。

    有些铜钱拿的多的,甚至七窍流血,当场气绝。

    这支数千人的队伍,瞬间就有大半失去了战斗力。

    庾献看的紧皱眉头。

    好阴邪的手段。

    那邓贤一气伤了这么多士兵,他脸上却没半点喜悦。

    反倒像死了爹一样阴沉。

    这次可赔大了!

    邓贤转身而走,娄发欲待要追,几支细箭射来,轻易将他逼退。

    远处张任收了轻弓,不知向谁高声喊道,“我兄弟四人已经尽力,将军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话音一落,远处一骑飞速冲来。

    那少年手持钢刀,背着一柄长枪,上面挂着一面大白旗!

    赫然写着三个字,“讨不义!”

    就算刘焉早知这少年根脚,仍旧被这认认真真书写的三字刺得目痛。

    刘焉遍视全场,目光落在打酱油的庾献身上。

    他恭敬拱手,“还望国师相助。”

    庾献也不犹豫,他长吸一口气,浑身的肌肉鼓胀,拔高一尺。

    一母之力。

    接着,实力全开,不再遮掩什么。

    杀伐之力翻涌,透出一声咆哮。

    这咆哮如龙吼,如马嘶,如天崩地裂!

    庾献和紧挨他的百余人,全都覆盖上了金光灿烂之色!

    那少年的目光立刻被庾献吸引,两人紧紧的一个对视。

    ——人马如龙!

0410 那就是我,无从逃避

    庾献知道上次陈调突袭刘焉的事情,也知道这货能完克五色神光。

    别看刘焉刚才镇压葭萌关诸将时威风得意,可陈调一出,就能将他吊打。

    刘焉的求助,自然是让庾献去收拾这家伙的。

    庾献也不迟疑,横截去断陈调。

    谁料那边陈调的速度更快,直接放弃了刘焉,拍马迎了上去。

    他和这妖道也交手过几次了,自认对这妖道的手段有几分了解。

    可这些想法,在感受到刚才隐隐约约的龙吼马嘶之后,就彻底动摇了!

    在他的脑海中,猛然想到了一些墨门典籍的记载!

    莫非,之前和妖道交手时,那难缠的金身,就是传说中的人马如龙?!

    如果是这样,难道那妖道也是一个墨门传人?

    心思狐疑着,两人已经开始接战。

    庾献虽是步战来迎,但他手持长槊,仗着势大力沉,挥舞起来很是凶猛。

    陈调有马力相助,但他手中武器只是短柄钢刀。

    陈调在马上本就不那么灵活,如今武器长度不够,交手片刻就被牢牢的压制住。

    陈调格挡几下,抖手洒出一把豆子。

    那豆子落地化生,迎风而长,化为了大群大群的兵士。

    庾献不意陈调会有此术,他一个横扫,将几个道兵荡为一团杀伐之气,随后也不示弱的撒出一把豆子。

    庾献的道兵瞬间出现在左右。他的道兵和陈调的别有不同,不但已经有了模糊的面容,而且看上去强壮不少。

    庾献心念一动,又高喝道,“左先锋何在?”

    随着一道黑烟升腾,大量的杀伐之力消耗,庾献的泥丸宫中冒出一个顶盔掼甲的年轻武将。

    这年轻武将一出现就纸上谈兵,口若悬河。

    那些豆子变成的散乱道兵竟如闻号令,慢慢列成阵势。

    庾献有些意外,陈调更是大吃一惊。

    没想到巫鬼术法和兵法结合,竟有这般神奇的效果。

    那些豆子化成的散乱道兵,原本只能接受极简单的指令,分心多了,还会剧烈的消耗施术者的精力。

    纯粹是炮灰一样的存在。

    然而刚才的变化,却让庾献认识到,有了左先锋帮助调兵遣将,或许自己这撒豆成兵已经出现了质的变化!

    陈调觉出不对,赶紧又抛出大把豆子。

    不等落地,庾献一口大风吹去,将那豆子吹得四散。

    等到豆子落地化生,站位更加散乱。

    左先锋大声呼喝,指挥着手下席卷而去。

    庾献索性将人马如龙的兵法再次发动,为靠近的一些道兵裹上灿烂金光。

    本就属性高出一筹的道兵,能力瞬间暴涨,转眼将当面之敌打的溃散为一团散乱的杀伐之力。

    陈调近在眼前,目睹了诸般变化,当即转身就走。

    庾献占了上风,大笑一声,“陈调小儿哪里去?还不束手就擒。”

    拿下陈调,就拔掉了汉中的牙齿,那时候斩将夺关,又有何惧。

    谁料陈调闻言,回马而立,目光竟是出奇的平静,“国师,你我各有义心坚持,本是乱世常理。可汉中还有数十万关中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当此之时,何必逼人太甚?”

    庾献心中古怪,不知陈调小儿为何忽然如此态度。说的东西,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

    只是他话中说到的关中流民,正是庾献的因果。

    庾献步幅一缓。

    陈调目中却越发笃定。

    他一扬手,甩出一件似金似木的东西。

    庾献自恃有智障之盾护身,将那东西接在手中。

    仔细一看。

    上面刻着两个古朴的文字,“非攻”。

    这是…

    庾献木然,脑海中迅速回想过当初在功名葫芦中的种种。

    ——墨门的巨子令牌!

    与此同时,庾献和陈调周围的杀伐之力在快速消退着。不少生化的道兵,在“非攻”两字的影响下,陆陆续续开始崩溃。

    庾献看着陈调,认真道,“想不到今日竟能见到墨门的免战牌。”

    陈调下马,深深拜倒,“国师会人马如龙,还认得免战牌,想必和墨门有些渊源。如今免战牌在此,还请退避三舍。来日战场相见,我陈调生死不恨。”

    庾献闻言,立刻转身便走。

    这两人的交手几乎是整个战场决胜的关键,不知多少人都在等着他们分出胜负。

    原本庾献力压陈调,让益州上下振奋不已。谁料那陈调小儿三言两语,又下马跪拜之后,庾献竟然扛着长槊直接退出了战场。

    这猝然变化,让益州诸将相顾变色。

    王商急向刘焉说道,“州牧,莫非国师也中了那陈调小儿的邪法?”

    刘焉脸色铁青,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庾献正扛着长槊行走间,身旁一阵黑烟缭绕。

    很快勾勒成一个婀娜女子的形状。

    庾献目光冷冷一瞥,长长的呼出一口清气。

    那婀娜女子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黑烟就被吹散。

    远远看见此事的巴山鬼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子的态度竟如此果决!

    那陈调小儿到底说了什么?

    巴山鬼王红袍一挥,消失在原地。

    接着红光一闪,出现在庾献身旁。

    “喂,贤侄,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

    庾献见巴山鬼王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当即也不遮掩。

    “我有个极重的人情要还。”

    巴山鬼王了然。

    旋即有些蛋疼,“有事好好说就是了,现在可把我那妹子得罪狠了。”

    庾献面无表情,心念坚定。

    巴山鬼王咂咂嘴,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没有半点余地吗?”

    这次陈调被引出关来,身边还没有庞德相助,正是捉拿他的最好时机。

    只要拿下此人,汉中之战就算赢了大半。

    庾献平静摇头,“我骗不了自己。”

    庾献想想高何的谆谆教导,想想自己那得来的一身本领,实在不能自欺欺人的以一场幻梦说服自己。

    哪怕他是以吴起替身的身份重新行走当年的路,哪怕只是功名葫芦中的南柯一梦。

    庾献说完,蓦然想起初见卜子夏时,他那饱含深意一句话。

    ——“你就是你,和我们什么时候相见,有什么关系呢?”

    庾献心中越发清明。

    庾献,就是那个身负污秽之名拜入墨门,又师从卜子夏的人。

    那就是我,无从逃避。

0411 纠结的老阴逼

    益州牧府筹谋许久的这场埋伏,以庾献退出战场为界彻底崩坏。

    刘焉的五色神光被陈调完克,葭萌关四将再无顾忌,全力出手。

    向存等年轻武官在张任轻弓细箭的威胁下人人自危,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价值。

    巴山鬼王为救沈弥,用出“斩尸替身法”的邪术之后,整个人萎靡不振。

    至于其他的巫鬼宗门弟子,面对巨石乱轰,乌鸦扑击的局面,根本没有施术的空档。

    刘焉稍作坚持,就果断放弃了这片战场。

    向存按照之前的安排,狼狈的带着剩余兵马去和严颜、张松等人汇合。

    陈超脱困之后,趁着有陈调、张任等人里应外合,鼓动阆中兵马凶猛的试图冲关。

    几番交手之下,严颜等人虽然吃了小亏,但凭着张松的素色召云旗,仍旧牢牢守住阆江要害。

    陈调等人不敢在云雾中冒进,自然夺不来黄权的定风珠。

    阆中水军的战船依旧被困在水军大营里,不得寸进。

    这样的情况僵持了一日一夜,就发生了变化。

    刘焉留在大营的主力部队,依靠着东州兵和青衣羌的的猛攻,成功的夺下了只有庞德和少量士兵把手的葭萌关。

    葭萌关的险要不及剑阁,益州军投入了大量兵力,不断的车轮战,生生的逼的孤立无援的庞德重伤而走。

    葭萌关一到手,益州军的局面大为改观。

    阆中叛军彻底被切断了通过水道逃往汉中之路。

    也就是说,除了陈调、张任等少数武将,能够潜逃到白水关和庞德汇合,其他兵马,注定将成为弃子。

    刘焉对汉中军的谋划,基本实现了想要的结果。

    唯一的遗憾就在于,庾献在大占优势的时候临阵而走,让针对陈调和葭萌关四将的伏击,成了泡影。

    在葭萌关大胜的热烈氛围下,庾献的行为,越发显得惹眼。

    风暴眼中的庾献,隔日就赶回了大营。

    所有人都噤口不言,等着看刘焉的态度。

    刘焉心中愤恨,却仿佛忘了这个人一样,没再过问此事。

    不但没提这件事,甚至连以往屡屡邀请庾献参加的军议,也不再让庾献前往。

    庾献自思,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还值得利用,恐怕刘焉早就要翻脸了。

    庾献笑一笑,也不多解释。

    从容的闭了营地,在蓬芦中每日修行。

    这一日,庾献迎着朝阳吐纳完毕。

    睁开眼来,就见一个容貌甚美的女冠在蓬芦外平静的注视着。

    她依旧穿着黑色的宽大袍服,头上青丝挽着一个黑玉冠。皮肤白皙,明眸皓齿,宛如真正的神仙中人。

    看见庾献望来,女冠娥眉一挑。

    庾献垂下目光,恭敬稽首,“见过前辈。”

    鬼姬巫颜竟是亲自来了。

    巫颜看了庾献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谑笑道,“庾真人面前,谁称的上前辈?”

    庾献得罪的起刘焉,却得罪不起这位大巫女。

    他无奈的一笑,示意巫颜入座,“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巴山鬼王前辈想必早已和你说过。大丈夫男子汉,有所为,有所不为。非我所愿,亦不敢辞。”

    巫颜入了蓬芦,在上席坐了。

    庾献的心也安定大半。

    只要不是上来就翻脸,那还有的谈。

    巫颜肯坐,那结果比自己想的还要好些。

    庾献见巫颜坐定,直接开口问道,“不知刘州牧是怎么打算的?”

    与其等着巫颜为前事发飙,倒不如顺势问问刘焉后面的打算。

    庾献这次跑来相助益州军,主要是为了回报师门恩义。

    之前外有强敌郭奉孝,内有刘焉老阴逼。庾献生怕这些道士被吃的骨头都不剩,这才千里迢迢跑回来。

    如今郭嘉被自己封了“斩将台”,兴不起太大风浪,刘焉似乎也内忧外患腾不出手来,庾献倒是没那么担心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引洛阳流民入汉中的事情是庾献的因果。

    若是鹤鸣道宫不能顺利割据汉中,庇护百姓,反倒让他们再次遭难,那庾献恐怕也有一番劫数。

    可虽有种种顾虑,但刘焉若要撵人,庾献也当长笑而去。

    巫颜听了轻轻一笑。

    似是明白了庾献的小花招。

    不过她也不纠结此事,淡然说道,“刘州牧自然还是希望庾真人站在他那边的,只不过庾真人临阵脱逃,若无一言责罚,让他如何面对益州的数万将士?”

    说到底还是个面子问题。

    庾献平静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有前辈在这里,我总要容让他一些。”

    谁料巫颜又道,“若因此损了国师威望,却也不美。”

    嗯?

    庾献微一思索,就知道这不是巫颜的想法,而是刘焉的意思。

    他既想得到一个好的台阶下,又不想让庾献的威望受损。

    真是个纠结的老阴逼啊。

    巫颜追问道,“你明白这意思吗?”

    庾献笑道,“踏脚石当然是要用来越走越高的,没有反把踏脚石踩到土里的道理。那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巫颜欣赏的看了庾献一眼,“就是这么个道理。”

    说完,径自说道。

    “州牧的意思是希望你回一趟鹤鸣山,见一见张鲁,借机避避风头。他则对外宣称,是道宫掌教召回申斥,平息诸般议论。等你回来之后,去陪董扶做一件事情,若是成了,有极大功劳,足以遮掩此事。”

    饶是庾献对刘焉有诸般成见,听完这安排,也觉得极妙。

    由张鲁来做这事,真是再合适不过。

    不过,青衣校尉董扶已经不知去向多日,这会儿竟忽然得知了他的消息。

    庾献皱眉问道,“不知董扶去做什么事情,这般神神秘秘。”

    巫颜听了微嘲,“无非是占卜到了点什么,不自量力的想要取巧罢了。”

    庾献见巫颜对董扶不以为然,倒也不觉奇怪。

    在这位大巫女面前,董扶的确还差了许多。

    同样是面对占卜,巫颜对占卜本身和占卜的结果,表现出来的态度是敬畏,恐惧,是对天意戏弄的深深猜忌。

    而董扶则十分看重占卜的结果,甚至屡屡想要抢先落子。

    可当初庾献凭借先知先觉,拿走了孙坚的传国玉玺,结果落得什么下场?

    庾献有历史作为依据,尚且被天意戏耍,何况董扶只是占卜而已。

    就比如说,他董扶口口声声要为天下留一份元气,鼓动刘焉割据益州。

    结果在五胡之乱中,最先爆掉的就是董扶想要用来绝境翻盘的巴蜀之地!

    五胡十六国的第一国,就是氐族人攻陷成都之后建立的成汉!

    算计天意赢得一时,但是一个不慎就会输掉所有。

    从庾献的角度来看,精通占卜的董扶,简直就是准确的踩到了作死的点上,向着悲剧冲锋。

    陪着这样的家伙去做任务,倒未必是什么轻松活。

0412 造孽啊

    庾献正有心避开陈调,便开口问道,“我要何时动身?”

    “早些走吧,免得某人觉得你碍眼。”

    巫颜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庾献咂咂嘴,有些羡慕老刘。

    只是庾献神色一动,莫名想起了董扶脸上脱落的皮肤,和身上散发出的难闻的尸臭气息。

    接着他又想到了巴山鬼王和南川鬼王这对难兄难弟。

    庾献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看着巫颜,大胆的伸出手指,轻轻的触摸她的颈侧。

    那里肌肤温热,白嫩光滑。

    巫颜神色不动。

    好吧,这次是真羡慕了。

    巫颜等庾献回了坐席,才慢慢审视着自己的衣服,欣赏着上面那些隐隐的神秘纹路,轻声说道,“有的衣服就算不经常穿,也喜欢它干净漂亮。这就是它最大的价值,至于别的,反倒没那么重要。”

    庾献听完,再次扫了巫颜一眼。

    目中已经多了许多疏远戒惧。

    庾献的试探,巫颜明白的很清楚。显然是想知道,她是否和南川鬼王与巴山鬼王的状态一样。

    巫颜的暗示也很明确。

    她的巫女之身,是女魃神降的载体,是神明的衣服。

    所以干净漂亮的她,和她的两个哥哥完全是不同的命运。

    但,这也就意味着,女魃随时可能会在这个身躯中降临。

    庾献想起上次巫颜为自己占卜时流露出的恐怖气息,背后隐隐冒汗。

    自己和首巫一族联手应对神明的事情,简直就是作大死。

    万一要是正巧被抓个现行,那庾献就得尝一尝“神明的恩赐”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巫颜见庾献默不作声,明显有了退缩之意。

    又装作不经意的轻声说道,“不必多心,就算再漂亮的衣服,也不会穿着睡觉的。”

    在和他们兄妹接触一段时间后,庾献已经学会了听话听音。

    巫颜这话的意思莫非是,那女魃正陷入某种沉睡之中?

    这件事情,极为关键,庾献必须得弄清楚。

    庾献慎重的问道,“你也是这样的吗?”

    嗯?

    巫颜闻言一怔,旋即美目笑的弯弯。

    她本就气质高贵如仙,此时更觉动人。

    她身子向前一探,轻笑一声,“小道士想问什么?”

    庾献这时也觉出冒昧,赶紧擦了把汗,更正道,“在下是想问……”

    不等庾献说完,巫颜就慢悠悠的说道。

    “是的。”

    庾献沉默。

    好吧,多重理解吧。

    至少,证明了现在的交流应该是安全的。

    庾献想了想,问道,“我有一事好奇,不知道前辈能否解惑。”

    巫颜舒适的挺起胸膛,伸了个懒腰,“说来听听。”

    庾献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问道,“不知道那‘斩尸替身法’,能否去掉某些神明的恩赐?”

    巫颜神色不动,淡淡道,“不能。”

    庾献心头一暗。

    他的一母之力,就来源于某位神明的恩赐。

    原本觉得是一桩际遇,可以有永不衰竭的力量,如今总算知道了祸福难料。

    见巫颜没有翻脸,庾献又问道,“若肉身斩尽,只留魂魄,能否自由。”

    巫颜抬头看了庾献一眼,没有回答。

    庾献心中有了一丝希望,又追问道,“若用替死鬼……”

    巫颜一抬手,庾献闭嘴。

    话已经说的够多了。

    而且庾献也不想成为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有些事情,倒不如去向自己的老师重玄子求教。

    庾献改口,从容说道,“我现在便动身前往鹤鸣山如何?教尊那边,不知道前辈有什么要交代的。”

    巫颜看着庾献,平静的说道,“去吧,如果那孩子有什么疯言疯语,你只作未闻就是了。”

    嗯???

    庾献一头雾水。

    堂堂一教之尊,疯言疯语?

    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额,或许风言风语才对吧?

    也是。

    巫颜仰仗着自己有不会老去的青春容貌,在外面撩男人,还堂而皇之的给刘焉做小三。这事儿不但让鹤鸣道宫上下都抬不起头来,而且卷入了一场本不该参与的世俗战争。就算张鲁这位掌教老爷有些怨言,也再正常不过吧。

    庾献倒不是那种老古板,张衡都死了也几十年了,巫颜遇到喜欢的男人,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也是人之常情。

    庾献不好多话,躬身告退。

    庾献出了蓬芦,唤来毕平吩咐道,“掌教老爷有召,我要回鹤鸣山一趟。你们这些道兵暂且由吴懿统带,除了不准擅自出战,别的都可遵守益州牧府的约束。”

    这些新入门的道兵大多修炼的巫鬼之术,和鹤鸣道宫来的重玄子等人格格不入。

    反倒是和巴山鬼王管辖的巫鬼宗门弟子颇为相得。

    重玄子等传统道士不喜欢门内的巫鬼一支,巴山鬼王到底是外人,有没有插手的恰当身份。

    想来想去,还是由吴懿代管合适一些。

    既然刘焉最终还是要借重自己,想必不会在这些菜鸟身上找什么不痛快。

    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就是郭奉孝这货了。

    一旦这货失控,恐怕刘焉呕心沥血的诸般筹划,在这位顶级大军师面前,只是泡影一般。

    庾献问了一句,“冯笑在哪?”

    “哦?冯师弟这几日一直勤修功法,进境一日千里,师叔要去看看吗?”

    “嗯,带路吧。”

    庾献出门,自然得把这个祸害带着。

    就是不知道郭嘉有没有识破自己的手段,那鳖行符不知对他还有没有用。

    到了地方,毕平吆喝了一声,“冯师弟,你叔叔来看你了。”

    听到这话,庾献冷汗下来了。

    他这才想起来,之前为了试探郭嘉,还强认了他做了侄儿。

    也就是如今郭嘉斩将台被封,老实做人。

    若有一天,郭奉孝打碎禁纹,翱翔天地,那自己八成会被打……

    庾献长叹一声,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仅仅是董卓、刘焉等汉末大劫的序场人物都让他觉得有些难搞,等到曹孟德、袁本初、刘玄德,孙伯符等英雄崛起,汉末大劫正式拉开的时候,这天下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郭嘉作为汉末大劫中其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庾献现在要想动他,不知道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袁本初谁来灭,孙伯符谁来斩?

    这后果可比偷走传国玉玺严重多了。

    造孽啊。

0413 石头

    不一会儿,郭嘉到来。

    仍旧一身青衣,只是脸色略有苍白,显然是修行鬼道对他的外在气质有些影响。

    庾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以郭嘉的天纵奇才,就算一时意识不到天命顺逆,也不该对这些巫鬼之术看上眼。

    郭嘉看到庾献,眼前一亮。

    接着掩饰下去,假模假样的一个躬身,嬉皮笑脸道,“侄儿见过叔叔。”

    “……”

    庾献心中凉凉,所谓卧薪尝胆,笑里藏刀也就是这样吧。

    这货认叔叔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以后恐怕是难以善了。

    行吧,先走一步看一步。

    庾献轻咳一声说道,“贤侄,今日掌教相召,我要回山一趟,你随我同行如何?”

    郭嘉闻言,一本正经的说道,“叔叔吩咐,小侄自当遵行。”

    唉。

    庾献惆怅。

    他索性也不再拜会重玄子等人,带了郭嘉,两人乘马出了军营。

    两人单独相处,庾献本以为郭嘉要说点什么。

    谁料或许是被封住了斩将台,让郭嘉没了底气,这一路郭嘉除了仔细观察沿途的景色,并未多话。

    庾献倒是想找机会认个怂,和这位乱世强人缓和下关系。

    可惜实在是挑不起话头。

    行了数里,奔上一处荒丘。

    庾献点燃一丛篝火。

    随后投入打湿的枯枝树叶,鼓荡起滚滚浓烟。

    约莫持续了一刻,又将火熄灭。

    如是三次之后,庾献在地上刻下标记,带着郭嘉继续前行。

    从剑阁赶往鹤鸣山一路并不好走。

    等到夜色临近,庾献主动说道,“赶路也不急于一时,咱们就近找个地方休息吧。不然若是夜间惊动了什么山精水魅,也是一桩麻烦事。”

    郭嘉四下看看,见所处正是荒野中一片空地,地势高阔干燥,视野极好。

    当即笑道,“倒是个扎营的好地方。”

    说完,手中一抖,扔出一些豆子。

    这些豆子落地化生,一个个成为强壮军卒的模样。

    随后这些军卒,开始翻掘蛇鼠,夯实地面,又有一些去附近林中砍柴,渔猎采集。

    控兵之细腻,匪夷所思。

    庾献在郭嘉撒豆成兵的时候,就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这货……

    又能动用杀伐之力了。

    不愧是巨佬啊!

    庾献礼貌又拘谨的离郭嘉远了些坐。

    晚上的食物,庾献一样没动。

    郭嘉在火堆旁饮酒食肉之后,颇有些故态复萌的意思,看向庾献的目光,虽然假作尊敬,但那傲气和不屑,却也流露无遗。

    很快弯月高悬,星布如海。

    两人都无睡意,各自分心自己的修行。

    到了后半夜。

    庾献悄悄睁眼看了看郭嘉。

    见他正翘着二郎腿,舒适的闭目仰躺着。

    庾献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息了去入梦查探的心思。

    庾献等了一夜,要等的人都没到来。

    他看向来路方向,心中有些不安。

    管亥这家伙,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等到天亮,庾献留下信号,带着郭嘉继续往鹤鸣山赶路。

    又行了大半日,眼看着鹤鸣山已经不远。庾献默默感受着附近的气息,主动向郭嘉提议道,“西边有一处水源,正好可以喂马。”

    郭嘉自无二话。

    两人行着,就听到溪水咕咕之声。

    离的越近,轰鸣之声越大。

    到了跟前,才发现一条水量丰沛的溪流,在一处横断处形成瀑布,底下则是日久年深冲击出的一个小潭。

    潭水满溢,又随着山石罅隙,流向远方。

    庾献看周围茂林修竹,颇是幽雅,开口称赞道,“真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庾献和郭嘉下了马,将之牵到溪边。

    两人默契的在下游寻了位置喂马,都没有去动那潭水。

    他们只是路过喂马的旅人,这美丽的风景应该留着等待一个更加知情识趣的人。

    战马的需水量很大,趁马喝着,庾献洗了把脸,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郭嘉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慢慢向上游行去。

    庾献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一直到了那清澈的潭边,才见郭嘉正看着水边一块大石,目不转睛的瞧着。

    庾献看了半晌,才稍微看出了点特别。

    那大石只是寻常的砂岩,倒没什么可说的,不过砂岩上却有许多细密的痕迹。痕迹处色泽有些黝黑,有些褐黄。

    可这似乎也并没什么。

    郭嘉见庾献摸不清头脑,又有了卖弄的心思。

    他略带得意的提醒道,“用手摸下这岩石试试。”

    庾献试着将手伸了过去。

    刚触上那岩石,庾献就感觉到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上一样。

    接着熟悉的感觉传来。

    这是,杀伐之力!

    庾献瞪大了眼睛,一块石头上竟然能有杀伐之力?

    这种情况庾献只在郭嘉的斩将台上见过!

    可那斩将台被郭嘉养在灵识深处,寻常根本不能现世。

    这块石头,莫非还是什么奇宝?

    庾献心中狐疑。

    他自问若是自己发现这种奇物,可不会像郭嘉这么大方示人。

    郭嘉见庾献迟疑,慢慢的又提醒了一句,“你试着吸收下这些杀伐之力,看有没有用。”

    庾献当即按照法门,慢慢的将里面的杀伐之力导引出来,灌入到随身携带的虎符之中。

    似乎有用。

    庾献面上欢喜。

    谁料只是半盏茶的时间,那块大石上的杀伐之力,就被吸收了个干净。

    庾献看着郭嘉愕然,“就这?”

    这点杀伐之力,还不够自己撒豆成兵一次的呢。

    正有些失望,那砂岩上又有少量杀伐之力形成。只是无论是质还是量,和前次都不能比。

    庾献有些明白为啥郭嘉看不上这玩意儿了。

    和他的斩将台一比,这东西根本上不得台面。

    郭嘉目光微动,看了远处一眼,提醒道,“有人。”

    庾献回过神来,也很快觉察到了不远处有人正慢慢行来。

    随着竹影晃动,一个面容苍老的老道慢悠悠的出现在视野中。

    看了两人一眼,开口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个,既然到了鹤鸣山下,为何在山外徘徊?”

    来人竟是上次见过的治头大祭酒白云子。

    庾献连忙和白云子见礼。

    顺便开口解释了一句,“听得水响,来这喂马而已。”

    接着庾献好奇的打听道,“上次听说治头大祭酒要往长安一行,我还以为要有些时日见不到,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

    白云子闻言,脸上的笑容收起,“老道正是从长安回来。”

    庾献见白云子这般表情,神色也郑重了些,“局面不太好吗?”

    老道长叹了口气。

    “我入长安之时,就觉出里面有股不弱的妖气。我怜那满城百姓无辜,不愿让妖魔手段得逞。当即违背心意,去见了太师董卓。”

    “那董卓虽敬我是有道之士,却不肯相信城内有妖魔作祟。老道好不容易才说动此人,让我以桃木剑悬挂钟楼,寻找那妖魔位置。可说来也怪,老道找寻半天,竟是一无所获。打听守城的官兵,都说除了渭阳君董白率军出征,并无别人进出长安。”

    董白?率军出征?

    庾献瞪大了眼。

    这什么鬼?

    那小丫头是这块料吗?

    董卓老贼不会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白云子说完,又叹气道,“老道丢了面皮,自是不好在长安多待。唯一的收获就是确认了一事,董卓赖以镇压气运之物,确实已经不见了。想必,真是丢在了成皋附近。回来时,想着看看青青子回来没,特意绕到了这边。”

    “青青子?”

    庾献意外。

    如果庾献没记错的话,这青青子应该是和重玄子、白云子一个辈分的。而且从重玄子话中来看,很能打青青子正是鹤鸣山的武力担当!

    白云子老道笑道,“不错,这是青青子磨剑的地方。你们两个寻到这里,倒是和她有缘。”

    听得此言,庾献和郭嘉都面露惊愕,目光瞬间落到了那块大石上。

    磨剑?

    莫非这块能自生杀气的石头,就是青青子的磨剑石?

    ……

0414 男人何必为难男人

    庾献和郭嘉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心有余悸。

    这青青子……好像有点凶啊。

    不过,庾献很快摆正了心态,挺起了腰杆。

    我怕什么,我是鹤鸣山的道人,还是重玄子的嫡传,难道还怕被这位师叔斩了不成。

    至于郭嘉嘛……

    庾献不怀好意的看了他一眼。

    老子不愿意违逆天命是老子的事情,要是被别人斩了你,那就不好意思了。

    谁料郭嘉看了庾献一眼,不但淡定,竟然也理直气壮的挺起腰来。

    咦?

    庾献诧异。

    这个二五仔神气什么。

    郭嘉向他嘿嘿一笑,淡然说道,“叔叔有所不知,在你亲口认我为侄后,我就带着当时见证的众人去寻了郑祭酒。那郑祭酒得知前因后果,夸赞我一心向道,又卖你的面子,已经……,点我为道童。”

    庾献听的目瞪口呆。

    这样也行。

    接着就见郭嘉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本这山中一道童,自然不会怕治头大祭酒青青子。”

    嗯?!

    庾献心中的警惕瞬间拉满。

    联想到之前的事情,庾献心头顿时有了重重疑惑。

    一个被自己羞辱之后,仍旧能冷静利用这机会的人,难道会做无意义的蠢事吗?

    这里面必然有什么不知道的阴谋算计!

    庾献本能的觉察到不对,眯着眼仔细审视了郭嘉一番。

    谁料郭嘉仍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向庾献挤眉弄眼。

    郭嘉要玩火,庾献更不顾忌什么。

    他半带威胁的开口点了郭嘉一句,“呵呵,不要忘了你之前的身份。”

    郭嘉听了微微一笑,认真回答道,“叔叔言重了,我放下前缘,专心修道,有何不可?如今我的鬼道修为远超同辈,正是因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说着郭嘉唤出了自己的小鬼。

    那小鬼青幽幽的从他泥丸宫中跳出,凝实程度果然远超旁人。

    就是呆呆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白云子本就对鹤鸣宫中的四宗修行偏见不大,见状欣慰的笑道,“这弟子入门短短时间,就有如此道行,果然不错。”

    说完,白云子对庾献笑道,“你们两个小辈都是同门,论身份你还长他一些,往日有什么芥蒂,何不一笑置之?”

    庾献索性直接撕破脸了,“师叔可能不知,这个冯笑,本名郭嘉,字奉孝。他其实本是颍川书院的弟子。”

    白云子虽然鱼腩,连管亥都留不住。

    但有他联手,多少有些用处,庾献倒也不怕郭嘉暴走。

    “颍川书院?”

    白云子皱紧了眉头,打量了郭嘉两眼,神情果然郑重了不少。

    白云子这等道士可能对如今是哪朝天子都不感兴趣,但是儒家的顶级名流“颍川书院”却绝对能触动他们的神经。

    郭嘉也不慌张,坦然的回望过去,“弟子是颍川人,自幼家学。长大后为了精进学问,就进了颍川书院,实不相瞒,弟子在颍川书院读书尚不足一月。”

    听了郭嘉这番话,白云子倒是暗中点头。

    颍川书院可不是什么教人读书识字的地方,而是儒学精进到一定程度的人,聚在一起砥砺交流的地方。可以说的上,满门都是精英。

    以郭嘉这般年纪,能进颍川书院,估计也是主事之人卖当地豪族个面子。

    郭嘉又侃侃而谈道,“弟子本就酷爱兵法、术数、杂学,真心钦慕的人物也不是什么儒门宗师,而是建立汉室的张良张子房。弟子来到巴蜀之后,见识了道门风采,遥想汉初留侯之事,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决心要像张良那样,弃世修道。”

    听着这番说辞,白云子抚须,大为满意。

    他对庾献笑道,“师侄可能不知,老道平时修行神思交感之术,对于是非虚实自有感应。这弟子所说,应当无差。”

    庾献闻言越发皱紧了眉头。

    如果按照常理,白云子有这样的判断也不算错。

    二十几岁的年龄,面对博大精深的儒学能有多少成熟思索?就算进了颍川书院,想必也是牵扯不深。如今这年轻人愿意效仿留侯张良修道,又有这样超群的资质,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庾献却知道,郭嘉这货哪会是省油的灯。

    白云子见庾献仍有不肯干休的意思,当即摇头道,“也罢,此事牵扯到颍川书院,就由掌教来定夺吧。”

    “掌教……”庾献不说话了。

    庾献对见张鲁其实还挺好奇的。

    按照以往打过的游戏,这货属性实在一般般,属于那种平平庸庸的酱油。

    从历史来看,好像也不是什么有能力的货色。

    宅在汉中几十年,面对曹大叔的猛攻抱头蹲防,最后还投降了。

    至于这个世界。

    张鲁为鹤鸣宫一教之尊,法力高深莫测。

    原本庾献是敬仰的。

    直接知道这位掌教老爷的母亲偷男人,给他认了刘焉这么个风度翩翩的熟男后爹。最后鹤鸣道宫的道士,还得下山替他老妈撩男人买单,还要和汉中军打生打死……

    庾献心中的掌教老爷,形象就开始崩塌了。

    这特娘的还掌个鸡儿教啊!

    怪不得巫颜让庾献不要在意张鲁的疯言疯语。

    换成哪家掌教不得崩溃。

    哎。

    不容易啊不容易。

    庾献看了郭嘉一眼,心中不由恻隐。

    他犹豫了一下,“这点小事,就别给掌教添麻烦了。他也,他也挺糟心的。”

    白云子欣慰的看了庾献一眼,眼睛都有些亮了。

    他胡须颤抖的说道,“师侄真是识大体,识大体啊。”

    庾献看了白云子一眼,一切都在意会之中。

    男人何必为难男人。

    庾献索性道,“也罢,鬼姬让我回山一趟,听掌教发落。我也不多耽搁,速去速回。”

    白云子点头笑道,“好,正好一同回山。”

    庾献有心再问问董白出征的事儿,可这会儿有郭嘉在旁,又怕被他察觉什么端倪,只得忍下,准备以后慢慢打听。

    又行了半日,见前方云雾霭霭,遮掩道途。

    白云子衣袖一挥,露出一截山色。

    庾献心中感触,正要说点什么。

    就见身旁郭嘉跳下马来,向前双手拢着,尽情的大喊了一声,“鹤鸣山,我来啦!”

    喊完哈哈大笑。

    庾献侧目望去。

    青衣男子笑的有些歇斯底里,那目中,是绝处逢生的希冀之光。

0415 还是选择原谅

    这郭嘉。

    庾献心思一沉。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白云子在后赞叹,“这弟子果然是一片赤诚。”

    庾献暗暗吐槽,你知道个毛线啊。

    这家伙有多凶猛,说出来都吓死你。

    白云子拂尘一挥,“走吧,这就带你们去见掌教。”

    有白云子带路,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零星有些道童修士遇见,都远远施礼。

    走了许久,到了云深不知处。

    几座巍峨宫殿赫然矗立。

    鹤鸣道宫。

    白云子带了两人上前,有在殿外静候的道人上前笑道,“见过治头大祭酒,长安之行可还顺利?”

    白云子摇头,“大劫将近,些许成败有什么可说的。”

    那祭酒道人陪着唏嘘了一会儿,又问道,“可要见教尊?我当为道长通传。”

    白云子拂尘一指身后两人,“不是我,是他们要见。”

    那祭酒道人名曰阎圃。虽修行不足,未得道号,却因处事得当,很受张鲁的信任。

    他打量了庾献和郭嘉两眼,微一思索,开口说道,“之前我收到鬼姬来信,说是有个弟子要来受掌教申诫,不知是哪个?”

    庾献向着大殿一躬身,“是弟子。”

    阎圃点点头,“好,你且随我来。”

    庾献正要跟了阎圃入殿,忽听殿中有一阵飘飘荡荡的声音传来,“不必见了,无非是为人做些表面文章。且去便是。”

    声音平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可话中的腻烦,不言自明。

    庾献会意,顿住脚步。

    他来这里本就是鬼姬的主意,想要借此保住刘焉面皮。

    庾献原先考虑着,打着这个幌子,回山却不见张鲁一面,就有些目无尊上了。总也要来这走这一趟。

    张鲁不肯见,倒是两边都省心。

    庾献本以为鹤鸣山之事,就此了结,谁料,那祭酒阎圃犹豫了一下,却开口说道,“可是鬼姬信中,指明要让掌教见这弟子一面。”

    殿中静了一会儿。

    白云子也横眼看庾献。

    庾献不淡定了。

    巫颜干嘛这是?走个过场而已,何必这么郑重。张鲁不会以为鬼姬给他认了个新爹吧?

    卧槽!

    过了许久,殿内才传来一声淡淡的呼唤,“进来吧。”

    庾献只得硬着头皮入内。

    等进了大殿,抬头一望,殿内不见什么金碧辉煌,到处都是古朴优雅之意。

    最惹眼的反倒是东侧一架架的竹简,帛书。

    张鲁面前燃一香炉,那香炉铜鹤形状,缕缕青烟四下飘散。

    庾献看了张鲁一眼。

    相貌和自己想象中的老实憨厚并不相同,面容方正微胖,四十许的年岁,反倒有几分儒雅出尘。

    他手中持一卷书,百无聊赖的看着面前的香炉青烟。

    庾献连忙见礼,“弟子庾献,见过掌教。”

    “嗯。”张鲁慢悠悠的应了一声,接着随手一指面前蒲团。

    “坐吧。”

    庾献恭敬坐下。

    张鲁看着庾献,想了想说道,“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是治头大祭酒重玄子的弟子。后来太平道的妖将来鹤鸣山抢人,你携了山门之宝随他去,可是如此?”

    庾献听了一惊。

    这件事他本问心无愧,可牵扯到神秘木匣,却又不是那么清白了。

    这会儿被张鲁点破,庾献背后汗出如浆。

    他张口一吐,从肝脏窍穴中取出神秘木匣恭敬奉上。

    “弟子惭愧。之前和那妖将纠缠一番后,已经和解。这宝物对我颇有用,一时起了贪婪之心。”

    张鲁看了那木匣一眼,微微摇头。

    口中曼声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庾献暗惊,又觉得理所当然。

    身为鹤鸣道宫之主,必然懂得这法宝的奥妙。封印不用,只怕还有别的缘故。

    “这宝物既然被你祭炼,就先放在你那里吧。”

    庾献听了喜出望外,不敢确信的说道,“道宫不收回此物吗?”

    问了又有些后悔,暗怪自己多事。

    张鲁闻言摇头,“鹤鸣宫的宝物在鹤鸣宫的弟子手中,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权当由你保管吧。”

    庾献听了心中有些佩服。

    这张鲁,好大气。

    就算我藏匿了这么珍贵的法宝,他还是选择了原谅……

    此事揭过,庾献心中阔达了不少,整个人如同挣开一道枷锁。

    至少不用担心事情泄露后,面对重玄子那失望的眼神了。

    张鲁看着庾献,很温和的说道,“你被那妖将掳走后,师门一时无从寻找,倒是让你吃了些苦头。”

    庾献忙道,“那妖将为寻传承而来,并没难为我。不过太平道因果太重,弟子不敢担起这份责任。”

    张鲁闻言也一时感慨,“天公将军张角一心要建立地上道国,可惜,他空有一身修为,却不懂得如何洞悉人性。起事之后不但人人贪图私利,祸害百姓,就连他的弟子都纷纷背叛。”

    黄巾之乱失败的原因就复杂了。

    庾献顺着张鲁的话头,也附和了几句。

    “弟子以为,民愤如同爆发的烈火,无论燃烧的如何热烈,之后都只是一地灰烬。他们起事之初,或许有殊死一搏的勇气,但稍有所得,就会有退缩的余地;稍有所失,就会降低自己退缩的底线。等到那时,百姓恐怕早就忘记了当初为何而怒,为何奋发。”

    张鲁听得颇有所得,“那以你之见,百姓揭竿而起,岂不是注定无法成功。如此,焉能有陈胜吴广之事?”

    庾献解释道,“弟子刚才说的是百姓,说的是人心。但除了百姓,还有一场起义的主导者。如果主导者也是一样的思维,必定不能成功。但若是主导者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张,那么就能在前途迷茫的时候,聚集人心,继续向前。”

    “陈胜吴广虽然举事,但不能长久。之后许多六国豪杰投身其中,为复国齐心协力,这才有了后续的三载亡秦。在各路豪杰称王之后,那些主导乱世的人,觉醒了自己的使命,有了很明确的目标。这才最终一统天下。”

    张鲁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原来如此。”

    庾献继续说道,“太平道有足够的民心基础掀起这场叛乱,但是他的政治纲领空泛无物,让追随他的人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张鲁笑着卷起了手中书,“哦,那你以为该如何好些。”

    庾献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局限,他也不愿意用王图霸业这样的东西吸引野心家聚集,让百姓平白流血。

    想着,忽然想到了当初带着曹丕出关东时的所见所闻。

    庾献情不自禁的开口说道,“若是人逢离乱,青黄不接,老幼无依,遭遇疾病时,人人走出门去,能有人给几斗米吃,或许就是幸福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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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垂临,豪杰并起。一个五斗米道的小道士,为着勃勃野心,跋涉于乱世,建立地上道国!地上道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地上道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地上道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