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地上道国TXT下载地上道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地上道国全文阅读

作者:最爱睡觉     地上道国txt下载     地上道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25 颍川士人

    颍川书院乃是颍川当地的私学。

    桓灵二帝的时候,因为宦官发动党锢之祸的原因,大量的士人下野失去了朝堂中的位置。

    为了维持他们的声量和名望,不少下野士人,就聚集到名士李膺的家乡颍川郡。

    李膺乃是汉桓帝时代第一等的名士,有“天下楷模”之称,如果读书人能够被李膺见一面,都会被当成是莫大的荣幸,甚至称此事为“登龙门”。

    荀氏八龙之一的荀爽,曾经去拜访李膺,还为李膺赶车,回来后激动地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今日乃得御李君矣。”(不要想歪)

    他们在这里授徒讲学,互相吹捧,一时成为了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后来党锢之祸,迎来了终极大平反。

    为天下士人伸张正义,又征召这些正直党人为官的人,叫做董卓。

    这下就他妈尴尬了啊。

    要知道东汉是二元责任制时代,大臣要向皇帝负责,但是大臣举荐的官员在向朝廷负责的同时,也要向举主负责。

    如果被举荐的官员做的不错,举主是有功的。如果被举荐的官员犯了错误,举主一般都承担连带责任。

    这可是真正的祸福与共。

    若是将被举荐官员与皇帝的关系归纳为忠,那被举荐官员与举主之间的关系则可以归纳为义。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有朝廷高官宁可承担着被拖下水的风险,哭着闹着也要举荐你为官,你心中是什么感受?

    所以在东汉这个尚义的时代,在大多数官员心中,对举主的情感,是高于对皇帝忠诚的。

    而且离的皇权越近,对忠诚二字,越没有那种敬畏感。

    他们非常清楚自己是谁的人。

    简而言之,套用西方封建制的那句话,“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

    董卓死后,堂堂大儒蔡邕为何要在公众场合为董卓慨叹惋惜?甚至最后,因为此事人头落地?

    难道他不知道“诛杀董卓,匡扶汉室”是当时的政治正确吗?

    那他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这么做?

    答桉只有一个。

    董卓是蔡邕的举主。

    那么除此之外,是蔡邕对董卓的感情很深吗?

    也不是。

    当初董卓想要蔡邕出来为官,蔡邕本来是不肯的。最后董太师直接来硬的,扬言蔡邕不来,就砍死他全家。

    蔡邕这才赶鸭子上架,来给董卓做官。

    来了之后,大老粗董卓直接把蔡邕当成了掌中宝,先后担任侍御史、治书侍御史、尚书,三天之内,遍历三台。

    第二年直接给了个左中郎将,甚至还封了侯。

    所以这样的恩遇,无论蔡邕多么不喜欢,他都必须得含泪吞下了。

    就像是当初,临邛鬼王一丝不苟的按照庾献教导的做了,最后还斩尸抵上一命,那无论庾献承认不承认,临邛鬼王都会被天下视为庾献的弟子。

    因为车门已经焊死了,想跳车也没机会了。

    所以董卓死后,蔡邕只能走上那条死路。

    若是蔡邕脸皮厚一点倒也无妨,关键是他要脸啊。

    哪怕董卓真的是弑君的乱臣贼子,他也必须得为董卓发声,因为那才是他的政治正确。

    丢失了这个政治正确,那蔡邕在士人中将一文不名。

    蔡邕屈服于弑君者董卓,是乃不忠;若是再有不义之名,那天下虽大,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在这种大的社会环境下,那些身在颍川的士人们就很蛋疼了。

    好不容易把宦官熬下台了,又特么被董卓强奸了。

    于是那些苟在颍川的家伙们,只能一边痛骂董卓,一边继续在颍川教导弟子、传授学问。

    好在董卓很快被吕布杀掉,不少人都静极思动,让弟子们出山,寻觅主导乱世的机会。

    如今颍川书院中,各地的读书人虽然不少,但是占据主导地位的是本地的几大世家。

    分别为颍川钟氏,头面人物是钟繇钟元常;颍川陈氏,头面人物为陈纪陈元方,如今出来搞事的乃是他的儿子陈群陈长文;颍川荀氏,头面人物为荀爽,出来搞事的乃是后辈荀或和荀攸;颍川韩氏,头面人物是韩融,出来搞事的是韩馥,不过这位比较惨烈,因为韩馥是袁家门生,先是无怨无悔的为袁绍供应后勤,接着直接被袁绍抢走了冀州牧的位置。

    庾献进入颍川稍一打听,就知道了主持书院的乃是陈纪陈元方。

    这位老爷子一开始被何进举荐,拜为五官中郎将,又迁为侍中,没多久又被任命为平原相。正好赶上灵帝驾崩,天下大乱,陈纪觉得这种时候不如猥琐发育更安稳,索性直接回了老家。

    前些时候董卓被王允、吕布合伙杀死,陈老爷子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是平原相来着,就打算再出来为平原老百姓再做点贡献。

    结果一打听,一个叫做刘备的小流氓带着他的两个臭弟弟已经占据了平原相的位置。再加上郿侯董白忽然崛起,重新把持了朝政,陈纪这才熄了心思,安心在家传授弟子。

    庾献又打听徐庶的消息,可惜这位好侄儿似乎一直游历在外,许多人都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少了徐庶的引荐,进入颍川书院麻烦了点,但好处就是,自己的身份又能多隐藏许久。

    庾献怕拖的久了生出什么变故,当即施施然向颍川书院的山门行去。

    离得尚远,就有一亭。

    里面有两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对弈,见庾献过来,当即笑着起身问道,“莫非贤兄是要拜访颍川书院吗?”

    另一人在旁直接问道,“客人是谁家子弟?可有名刺?”

    庾献自然说不得自己的姓名,他故作不解的笑问道,“怎么?莫非进这颍川书院还要看人的出身不成?”

    那年轻人心道,自然是要看出身的。

    只是却不好说的太明白。

    当即说道,“并非如此。颍川书院乃是私学,前来求学的学子大多是我辈的亲朋故旧。当然,若有真才实学的名士前来,我颍川书院也当扫榻相迎。”

    之前那人也看出了庾献不是他们颍川圈子的,索性直接客气的问道,“贤兄此来,想来必有仪仗。不知贤兄治何经典?”

    庾献心道,来了来了!

    古代文人的鄙视链开始了!

0626 把他搬开,让我坐这儿

    “治何经典”最大的名场面,就属诸葛亮舌战群儒了。

    诸葛亮大发雷霆,骂的神清气爽,但是懂行的却心里门清,笑而不语。

    这家伙,是个没学历的。

    想必嘴上过完瘾的诸葛亮,心里也是介意的吧。

    强行融不进去的圈子,有时候你觉得自己是潇洒离开,但对更多的人来说,却只笑你狼狈。

    以诸葛丞相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诸葛丞相在文人心中的不二崇高地位,在一千多年的漫长历史中,却无缘读书人的最高殿堂文庙,只能屈居武庙。等到他被列进文庙的时候,已经是满清时代了。

    要知道中国可是文人政治社会,“武庙”的政治地位和“文庙”的政治地位完全不能比。

    让诸葛亮委屈了一千多年,却进不了文庙那个门的,其实根源就是那一句,“请问孔明,治何经典?”

    可这句扎心孔明,一扎一个大窟窿的话,对庾献来说,就毫无压力了。

    因为他是真有师承的。

    他曾经顶替吴起的身份,坐在子夏的堂下,亲眼见过吴起记忆中的子夏,又亲耳听过吴起记忆中的子夏传道授业。

    还得到子夏亲口应允,收入门墙。

    如果按照子夏对自己所说,两人何时相见并没什么区别,那么庾献便是子夏实打实的门徒。

    因此,庾献和函授生孔明不同,庾献身上有着最正宗纯粹的儒家传承。

    ——他是孔门十哲之一,西河圣人,子夏的嫡传弟子。

    ——他是万世师表,孔丘孔仲尼的嫡传徒孙!

    从今文派那里论,庾献乃是子夏口授。

    从古文派那里论,庾献闲暇翻阅的是子夏桉上,孔子亲自修订的六经。

    若非当时庾献只顾着通关做任务,没有认真的跟着子夏系统的学习一番,那么在这汉末三国,庾献就是当今活的圣人!

    甚至到了孔庙之中,庾献都能对敬陪末座的那几位七十二贤说一句,“把他搬开,让我坐这儿。”

    可惜啊!

    庾献那几年往死里刷子夏,得到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十字真言。

    这一番操作刷的老吴欲死欲仙,直接把后续剧情都关闭了。

    认真算起来,这十字真言算是讲究名实之辩的“名家”的范畴了,属于子夏老师的课外授业,并不是子夏老师的学术正统《诗经》。

    想到这里,就连庾献也不由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当年要不是把老吴刷的太狠,也不至于技能没打全,副本就被刷爆了。

    不过,庾献倒不是对儒家经典一窍不通。

    当初他被拜为国师的时候,曾经留宿在洛阳宫中的白虎观。

    白虎观乃是汉章帝组织人修订《白虎通义》的地方。

    本着贼不走空的朴素想法,庾献将里面许多大儒手书的经义注释,都记在脑海中,可以说就算庾献冒充任何名家,都找不出破绽。

    可如今自报家门的时候,别说庾献不乐意辱没自己,恐怕就算子夏的在天之灵也不能答应啊。

    庾献身为子夏传人,这时候有且只能有一个答桉。

    “我学乃是的《诗经》。”

    说完了,庾献心中有点小小遗憾。

    说出子夏的名字足以惊世骇俗,只是怕被这两人当成狂生,不再理会,那就有些误事了。

    那两位年轻人听了,对望了一眼,笑道,“那我等忝居于前,学的乃是《尚书》。”

    庾献略一思索,已经心知肚明。

    这就是文人之间的盘问根底了,那年轻人只说“治何经典”,而不问“师承何人”,说明此人乃是古文派的。

    按照古文派的经典排行,依次为:《易》、《书》、《诗》、《礼》、《乐》、《春秋》。

    周易为六经之首,春秋位于鄙视链的最底端。

    按今文派的经典排序,依次为:《诗》、《书》、《礼》、《乐》、《易》、《春秋》。

    诗经为六经之首,春秋依然位于鄙视链的最底端。

    听到这两位是学《尚书》的,庾献不由同情的看了他们一眼。

    古文派《尚书》,那可是后世被详细考证的伪作啊!

    这两个牛逼哄哄的小伙,直接学了个寂寞。

    庾献打量了两人一眼,笑问道,“敢问两位贤弟姓名?”

    庾献此时已是二十七八岁的相貌,倒也唬得过去。

    那两人笑笑不答,反说道,“贤兄学《诗》,来我颖川书院,必然是想有所阐述。只是贤兄来的不巧,你可知今日谁在这里了?”

    庾献这才想明白了这二人在这里的缘由。

    原来是今日颍川书院有名士来访,书院的掌院为了防止有读书人跑来刷声望搅局,特意让两个弟子在门前阻拦。

    不过这两个小小的拦门怪,岂能挡的了庾献这个大刷子?

    庾献和气的问道,“哦,不知何人在此?”

    那年少一些的,不动声色的瞥了庾献一眼,慢慢说道,“来的乃是名士王粲,王粲之前谁敢言诗?”

    话语间的推崇霸气,实在让人侧目。

    见庾献表情古怪,年长一些的,又多解释了一番,“今日还有一件大事,颍川书院和襄阳学宫的不少名士都汇聚在这里,为名士蔡睦和名士士孙启送行。所以,不是贤兄一展才华的时候。”

    颍川书院和襄阳学宫,虽然一个是私学,一个是官学,但两者不但没有理念冲突,反倒相处的异常和谐。

    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创办襄阳学宫的荆州车神刘表本身就是党人,而且是极为有名的党人之一。

    那些党人有不愿意跟董卓同流合污的,自然也就有相信自己的操作,要去权力场上搏一把的。

    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刘表刘景升了。

    当然代价也是明确的,当天下发起讨董联合军的时候,刘表不肯和举主为敌,不但没有加入其中,而且依旧向董卓控制的天子朝贡如常。

    那年少的顺着年长的那人,也语气艳羡的说了几句。

    “郿侯董白重用蔡邕,不但以其女为女官,还让天子征召了避居荆州的蔡睦,同时被征召的还有士孙瑞的族人士孙启。蔡睦和士孙启见朝廷日渐稳固,都有了去长安见见族人的心思。我看这天下,倒是有几分安定的意思了。”

0627 先贤祠

    庾献听了,心中却不这么认为。

    董白开明政治,陆续放权,是想积蓄力量,为了杀回蜀中做准备的。

    这天下想要安定,谈何容易?

    他对二人笑道,“无妨,我和蔡睦也有些渊源。当年在洛阳的时候,和蔡伯皆父女都有交情。如今他回京,正好可以带几句话回去。”

    蔡睦的年龄虽然不大,但是辈分不小,乃是蔡质的儿子,蔡邕的堂弟。

    两人听了有些狐疑,对望一眼,却不好再深盘问。

    两人只好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贤兄院中叙话。”

    说着,在前引路,向颍川书院行去。

    颍川书院是颍川诸大族所建,面积广大,殿阁回廊,连绵数里。

    除了有学子在不同的馆舍间穿梭,还有各族的妇孺在里面游玩。

    庾献便见了数个园子有家仆把守,据那年长的说,便是有长安来的贵客,在此暂寄家卷。

    庾献随口问了几句,便更清楚的理解了何为私学。

    这里更像是几大家族建立的私人园林,各地的大儒名士可以自由的在此借住,由各族提供丰厚的供奉,而各族的子弟则可以有针对性的登门拜访,讨教学问。

    难怪这两位一脸拒人千里的模样,在这个时代,知识可是很重要的资源,谁愿意轻易拿出来分享?

    古文派还好些,无非是把知识作为资源来交易。

    今文派在这一点,就比较没节操了。

    除了知识难求,今文派还讲究传承有序,若是在大儒门下没有位置,那就算再怎么学富五车,也不会被人承认。

    庾献对此倒也司空见惯。

    既得利益的群体,为了维护利益,自然要制定最符合他们利益的规则。

    这种挂靠“天、地、君、亲、师”绑定人际关系的方式,虽然给门下弟子带来许多限制,但是也有不少的好处。

    那就是这一套体系,齐心协力的堵死了圈外人的路。

    连过几个回廊,那年轻些的就指着后面一处园子说道,“先贤祠后面便是为两位名士送别的麟游园。”

    庾献微微颔首。

    那年长些的提醒了一句,“先贤祠中多有历代以来,研究《诗经》的名儒画像,我等供奉日久,颇有灵性。贤兄不可轻慢了。”

    纵是古文派不像今文派那样追求传承有序,但是所学的东西,也能追到渊源。

    比如说,孔子编订《诗经》之后比较明确的传承人便是子夏。子夏传给了吴起的便宜师父曾申,曾申传给吴起的便宜师兄李克。

    在庾献代替吴起刷任务时,成了子夏的口授之徒,算是另外续了一段传承。

    秦朝时,《诗经》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在之后,以鲁人申培公,齐人辕固生和燕人韩婴这三人为主,为诗经再续传承。这三个支流,合称三家诗。因为三人各有传承,被视为今文诗派。

    后来河间王得到了战国时代毛亨、毛长的着述,又为《诗经》传承多了一个流派,称为《毛诗》。这《毛诗》是凭空得来的,没有明确的解释权,如何研究全看各自的理解,因此被视为古文诗派。

    只是古文派的起始虽然纯粹,但是思想本身就是一种有侵略性的东西,它从诞生之初,就存在覆盖同类学说的扩张本能。

    随着大儒名士慢慢集中了解释权,古文学派也不可避免地向今文学派开始转变。也就是所谓的“先有师法,而后能成一家之言。”

    后来郑玄对《毛诗》重新注释,郑学的出现,立刻横扫今三家,几乎垄断了对《诗经》的解释权。

    三人行至先贤祠前的回廊,早有侍奉在那里的仆役,点燃线香迎了过来。

    那年长的一边顺手递给庾献,一边介绍道,“贤兄想必也有源流,当奉香礼敬。这边是《鲁诗》的诸般传承……”

    庾献仔细一看,回廊两侧挂着人物画像,留白处则写着人物的生平。

    大致一扫是刘交、孔安国、徐偃、阙门庆忌、韦贤、张游卿、赵琯、龚胜之辈,居于尽头的则是鲁儒之首,申培公。

    线香递过,庾献随手接住。

    就在这时,异变忽生。

    那回廊仿佛被一阵清风吹过,凡是被庾献目光注视过的画像,仿佛不敢受这炷香一般,尽皆反转,背身而对。

    那两个年轻学子大吃一惊。

    年少的那个甚至还伸手试了试,只是那阵风仿佛凭空刮过,之后竟连一丝风迹也无。

    两人既惊且疑,又觉匪夷所思。

    小心的扫了庾献两眼,又觉不信。

    他们心中犯了滴咕,也不敢去将那画像重新正过身来。

    庾献却是有所猜测,不由笑道,“我和《鲁诗》流派无甚渊源,看来还得去前面看看。”

    那年长些的勉强笑笑,伸手当先引路,“请。”

    前面又到一处回廊,那年长些的学子介绍道,“这里是传承《齐诗》的各位先贤,实不相瞒就连我们颍川书院的院长陈公纪,也是学齐诗的,他老人家也时常前来奉香。”

    庾献这次还未怎样,那写着匡衡、萧望之、师丹、马援、景鸾、伏理等名字的画像,一如之前一样,齐齐翻转过来。

    就连位居尽头的辕固生也不例外。

    这下直把那两个年轻学子看的瞠目结舌。

    一之谓甚,其可再乎?

    庾献又笑道,“看来我和《齐诗》也无渊源。”

    说完,信步向前走去。

    那两个年轻学子已经不敢出声了,两人放轻了呼吸,跟在庾献身后,彼此间眼神疯狂的交流着。

    庾献走到前面的回廊前,停下脚步,向两人笑问道,“前面又是哪家学说?”

    那个年长的学子讷讷,倒是年轻学子不信邪的答了一句,“前面乃是《韩诗》的所在,据说就连当今大儒郑公玄,都是先学《韩诗》后学《毛诗》的。”

    庾献也不多理会,负手进了回廊。

    很快,那写着韩商、蔡谊、王吉、长孙顺、薛汉、澹台敬伯、梁商等辈的画像,以及《韩诗》之祖韩婴的画像,尽都翻转过去。

    那年长的学子额头生汗,他犹豫再三,才恭敬的低声问道,“学生博陵崔州平,敢问高士姓名。”

    那个年纪小些的也知道轻重了,怯怯的在旁说道,“学生颖川石广元,得罪了。”

0628 崔州平的奇遇

    庾献一听,哎哟,不是外人啊。

    这不是“诸葛军团”中的两位吗?

    诸葛亮躬耕南阳的时候,有四个最好的朋友,分别为颍川徐元直、博陵崔州平、颖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

    当时诸葛亮自诩有管仲、乐毅之才,结果被人视为笑柄,只有徐元直、崔州平这些人有识人之明,觉得诸葛亮确实有这样的才能。

    他们几人相处友善,有一次诸葛亮曾对徐元直、石广元、孟公威这三人说道,“卿等三人仕进,官位可至刺史、郡守。”三人反问诸葛亮自身,诸葛亮却笑而不语。

    这里有一个问题,崔州平对诸葛亮也不错,为什么没有点评他呢?

    因为这几人中,崔钧崔州平出仕最早,小小年纪就担任过虎贲中郎将、西河太守。

    至于原因,平平无奇。

    因为他的爹爹崔烈乃是朝中三公之一的司徒。

    崔烈这个司徒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当时汉灵帝要价一千万钱,崔烈找了抚养汉灵帝长大的程夫人走后门,只花了五百万钱就做上了司徒。

    也就是这个时候,崔州平贡献了个历史名场面。

    崔烈回家后,在院子里闲来无事,忽然发现了他的好儿子,正穿着虎贲中郎将的武官服饰,平平无奇的路过。

    崔烈突发奇想,决定和好儿子友好互动一下。

    于是崔烈就把他叫住,问道,你老子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徒了,你觉得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崔州平闻言,很耿直的答道,没怎么样,我们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铜钱的臭味。

    崔烈气的勃然大怒,拿起手杖就要打他。

    崔州平赶紧就跑,崔烈追之不及,于是大骂,你这个死卒!老子打你你还跑,这算孝顺吗?你快回来让我打一下。

    于是崔州平回头,手指拉在眼皮下,“略——”

    作为铜臭这个词的发明者,崔州平真的可以称得上,我对钱没有兴趣。

    但汉灵帝对钱有兴趣啊。

    后来汉灵帝觉得卖亏了,就把崔烈转为太尉。不久,曹操的老爹曹嵩花了更多的钱,又把崔烈的太尉顶掉了。

    再后来,崔州平跟着袁绍起哄,讨伐董卓,害的老爹又被关进了郿坞的大狱,直到董白执掌朝政才被放出来。

    崔州平一想,这是什么狗屁世道?于是丢弃官职,跑来颍川书院下野读书了。

    所以,对于这种家伙,诸葛亮点评其他三人的时候,根本就懒得搭理他。

    最后的事情证明,诸葛亮的点评非常的精准。

    这三人中,石广元历任郡守、典农校尉,孟公威历任凉州刺史、征东将军,徐元直劝进曹丕,做上了右中郎将、御史中丞。

    那为什么诸葛亮点评的就那么准呢?

    因为……,石广元、孟公威出身世家,徐元直乃是名士,在这个以察举制为主要做官途径,重视门第声望的时代,他们当上郡守什么的,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诸葛亮虽然没有进入文人的小圈子,但是他的家世也不差,说是郡守格局也不唐突。

    那三人反问他的时候,他为何笑而不答呢?

    那是因为……

    这样一个依靠出身,就能把一生看尽的时代,不是把英雄自身看轻了吗?

    诸葛亮唯有抱膝长啸而已。

    庾献弄清楚崔州平和石广元这俩货的身份,立刻觉得亲切起来。

    ——他们是好大侄徐庶的好朋友,那么四舍五入,不也就是自己的好大侄吗?

    自己以后只要不问他,你觉得叔叔怎么样这个问题,那么大家就能愉快的做一对好叔侄。

    等自己成为了他们的好叔叔,那离四舍五入掉小猪哥还远吗?

    庾献当即很慈祥的将二人扶起,开口说道,“不必如此。我也只是个无名之辈而已,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除此之外,我与你等并没有什么分别。”

    庾献说的谦虚,崔州平却明白面前是个真大老。

    而是说不定是在圈子里放句话,就能让自己没得混的那种。

    想想刚才自己的傲慢之态,有些疑心庾献是故意回应,他赶紧再次请罪道,“学生无礼,着实冒昧。稍后便去请陈公亲自来相见。”

    庾献心道他和陈纪也没什么好聊的,这次他来取掌教留下的东西,主打一个偷偷摸摸。

    再说有了崔州平这条线,认识诸葛亮就顺理成章了,到时候自然有办法从黄月英这里接触到蔡笙。

    庾献当即笑道,“先贤有言,‘上交不谄,下交不骄,则可以有为矣’,咱们何必拘于身份?难道你我之间,就不能做一对忘年之交吗?”

    庾献这话简直让崔州平有点受宠若惊了。

    三家诗派都不敢受其礼的隐逸高士突然出现,而且还愿意和自己相交,这该是什么奇遇?

    我、我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

    接着崔州平神情一凛。

    对了,老师说过,男孩子在外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正在崔州平开始疑神疑鬼的时候,庾献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前些时间,我认识了个小友,倒也有趣,似乎也是你们颍川书院的人。”

    接着,庾献目露思索之色,一边在袖中翻找着,一边口中轻声都囔,“对了,叫徐什么来着?什么元直?”

    旁边的石广元有心想提醒一句,大老,你说的是不是徐元直?

    可又不敢打扰老前辈。

    接着两人勐然同时意识到,等等,徐庶?徐元直?

    那是我们好兄弟啊!

    庾献恰在此时,手中一用力,一不小心从袖子中掉落两块青竹简做成的名刺。

    “咦?真是不小心。”

    庾献说了一句,作势就要去捡。

    崔州平和石广元虽然觉得大老这句话似乎有点刻意交代的意思,但此情此景,哪能让大老自己弯腰捡东西。

    要知道儒家六经之中,可是有一本叫做《礼》的。

    崔州平很殷勤的从地上捡起一块青竹名刺,又作势用袖子擦着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偷看一眼,上面果然是好兄弟徐庶的笔迹。

    ——“侄徐庶再拜,问起居,颍川长社,字元直。”

    崔州平顿时大喜过望。

    徐庶的本领他可是心服口服的,而且徐庶拜入颍川书院之前,可是有名的街头传说。

    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聪明人,都和这位大老叔侄相称,那还能有假?

    莫非我崔钧今天的奇遇是真的?!

    崔州平的心情,一时此起彼伏,波涛澎湃。

    激动了一会儿,却见石韬保持着弯腰捡东西的姿势,正僵在那里。

    崔钧一怔,怕石韬失礼,轻咳一声,想要扯扯他的袖子。

    目光却顺着一落,看在石韬手中那份名刺上。

    上面笔走龙蛇的写着几个字。

    ——“手下败将郭嘉,问起居,颍川阳翟,字奉孝。”

    崔州平当场就有些绷不住了。

    卧槽!

0629 我本想以普通身份跟你们相处

    郭嘉郭奉孝!颍川书院最耀眼的存在。

    在崔州平眼中,很可能也是站在这个时代食物链最顶端的男人。

    要知道颍川士人的风格非常硬核,平时喜好“争讼分异”,一言不合,就直接对线的那种。

    而且颍川培养出来读书人“高仕宦,好文法”,都是以安邦定国为目标的,特别注重知识的实用性。

    这也就意味着,颍川士人不但战斗力特别强,而且所学驳杂,综合素质非常高。

    在这个奇才遍地的颍川,横压一代的郭奉孝,绝对是可以称得上国士无双。

    崔州平之前做梦也不敢想,这样一个男人,居然会留下这样一份名刺!

    名刺这东西可不是随便送人的,这玩意儿有着强烈的社会属性,是对双方身份和地位的准确定义,是向任何一个看到名刺的人,展示双方社会关系的东西。

    郭奉孝若非对此人的本领和品德,高度认可,怎么可能把这种带有背书性质的名刺交给他?

    而且,常言说得好,胜败乃兵家常事。

    能让郭奉孝自承手下败将,那至少得是毫无悬念的碾压局,才能磨灭郭嘉的信心。

    崔州平越想越激动。

    他万万没想到,仅仅一个迎客的差遣,就能遇到让郭嘉和徐庶都甘拜下风,奉为长辈的人。

    等以后见到郭师兄的时候,这可有话题聊了!

    浮想联翩间,两人激动不已的将两份名刺捧起,递还给庾献。

    庾献笑笑收起,“郭奉孝和徐元直似乎也是你们颍川书院的?我和他们都是叔侄相称,不是外人。”

    崔州平心中一喜,正要接话,就听石广元抢着答道,“学生和叔父也不是外人,徐元直乃是在下兄长。”

    “哦?”庾献嘿嘿笑了起来,“可真不是外人呐。”

    崔州平见机,连忙说道,“不知前辈可否赐教名讳,以免学生失了避讳,有所冒犯。”

    庾献闻言,不由犯难起来。

    若此时作假,以后被人说破,难免为天下笑。

    自己总不能欺世盗名一辈子吧。

    当下叹口气,背转身一脸萧索的说道,“罢了,我本想以普通身份跟你们相处,没想到换来的却是疏远。”

    “难道去除那些外在的东西,我就不能以郭嘉叔叔的身份,和你们简单的交个朋友吗?”

    崔州平听了大惊失色,连忙道,“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庾献却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当即吩咐道,“算了,前面带路吧,我去见过蔡睦,给他留几句话,就要游历天下去了。”

    崔州平大是懊悔,只是他也不敢勉强,只能赶紧在前殷勤引路。

    前方的回廊,乃是《毛诗》一派的各位大贤。有贯长卿,谢延年,徐敖,陈侠,卫宏,马融等人的画像。

    尽头乃是毛亨和毛长的画像,也就是经学家口中的大毛和小毛。

    其实除了大毛小毛这两个开创之人,对《毛诗》贡献最大的是郑玄,因为郑玄横扫诗三家,奠定了《毛诗》独大的局面。只不过郑玄这会儿还没死,自然不好列在其中。

    庾献踏入回廊,那些画像依旧像是被乱风刮过,匆忙翻转。

    崔州平和石广元看了,心中已经毫无波澜。

    大老牛逼。

    等过了回廊,崔州平又上前说道,“再前面就是供奉子夏的先贤祠。”

    庾献这下郑重起来。

    他将信香交给了旁边的石广元整理了下冠带,这才进入先贤祠。

    先贤祠正中挂的正是子夏的画像,左右依次是他比较亲密的传人。

    嗯……

    都是熟人。

    一个是当初的便宜老师曾申,一个是当初的便宜师兄李克。这是子夏正统的两代传人。

    另外陪列着三位后续传人,孟仲子、根牟子和荀卿。

    孔子授子夏,子夏授曾申,曾申授李克,李克授孟仲子,孟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荀卿,荀卿授毛亨,也就是大毛。

    吴起跟随曾申学《左传》,从根源上和子夏是没有交集的,一直到了魏国才拜入子夏门中,因此辈分虽然有点乱,但是学术传承上却是两支。

    庾献拿着线香上前,孟仲子、根牟子和荀卿三人的画像轻轻翻转,曾申毫无反应,李克的画像晃了晃,似乎有点纠结。

    崔州平和石广元看了,都暗暗吸气。

    破桉了。

    大老的辈分应该就是在直接对标曾申、李克!

    这在以往并非没有前例,那就是前朝大儒董仲舒!

    董仲舒对儒家的贡献极大。

    他以公羊版《春秋》的大一统理论为依据,将看待世界的方法和阴阳、五行学说结合起来,又吸收了法家、道家、阴阳家思想。

    等博采众长之后,他构建了完整的儒家思想体系,对当时社会所提出的一系列哲学、政治、社会、历史问题,给予了较为系统的回答。

    这也是儒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最法理,最根源性的理论。

    简而言之,在经历了混乱动荡,重新大一统之后,他将汉人的思考方式进行了梳理,在精神层面找到了最大公约数。

    他告诉了我们应该怎么看这个世界,告诉我们应该有怎样的道德标准,告诉我们应该怎么治理国家。

    这些精神层面的彼此认同,才彻底将这个国家锤炼成了坚实的一块。

    作为记录这个时代的《汉书》中,对他的评价是这样的。

    ——“董仲舒有王左之材,虽尹、吕亡以加,管、晏之属,伯者之左,殆不及也。”

    话有点长,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两个字。

    ——无敌!

    董仲舒于是被称为董子,地位仅在孔子之下,力压七十二贤。

    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郭嘉的叔叔”,莫非就是董子第二这样的存在?

    崔州平和石广元痴痴仰望,仿佛在看活着的传奇。

    庾献却不知道这两位已经拜倒在叔叔的魅力之下,他恭敬的在子夏画像前敬了香,看着子夏的画像,一时感慨良多。

    如果浅薄的来看,庾献在功名葫芦的试炼中得到的那些技能无疑是最有用的,但如果更深刻的审视自我,庾献却发现那一段段的经历,其实给了他庾献不同的启示。

0630 我给论语加一行

    庾献想起当初扮做吴起时的种种,他心中感慨,又有些触动。

    高何的谆谆教导和满腔期待,庾献感同身受。

    子夏的明辨和认可,也让庾献发自内心的喜悦。

    因为庾献觉得被善待的是“我”。

    然而无论是吴起别母远离,还是杀妻证道,庾献却都能冷静旁观。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我”。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人生,庾献却在不同阶段对“我”和“非我”有不同的认知。

    那么,什么是我呢?

    符合我认知的,便是我吗?

    如果把认知,视作自己看待事物的价值观,那么这段逻辑自洽的价值观,便是我吗?

    若是如此,当初葫芦中的“庾小献”,岂不是更加纯粹的自己?

    庾献想着,不由想起了那个有些古灵精怪的蚕神斑斓。

    这个问题的答桉,或许斑斓想过?

    她是那么聪明。

    作为一段可以逻辑自洽的回忆,作为一个已经准备转世人间的妖精,她一定是有着成熟的思索。

    若是以前,在庾献不知道社会险恶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双眼清澈的再去找斑斓帮忙。

    可是现在一想呢?

    斑斓已经成功的取得了肉身、骨身和魂身,自己这个工具人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那个“庾小献”,邪恶放肆,毫无做人底线。

    就连庾献自己见了都有点头疼。

    那让这个邪恶无底线的“庾小献”降临世间,取代自己,是不是更符合她的利益?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想把“庾小献”从人间具现出来,有什么天材地宝,能比自己这具现成身体更合适的?

    庾献这会儿觉得,自己被锦帆贼甘宁盗号之后立刻下线,实在是干的太漂亮了。

    若不是他让自己得了这个喘息之机,给自己游历世间锤炼心性的机会,恐怕真的要面对各种万劫不复的局面了。

    崔州平和石广元见庾献进香完毕,准备离开这先贤祠,两人对视一眼,赶紧上前。

    石广元热切的说道,“叔父此来,岂能无一语留下,侄儿愿意为叔父铺纸磨墨。”

    庾献哑然,“先贤祠中,我也是小辈,有什么好说的。”

    崔州平却不肯放弃这天赐良机,跟着央求道,“叔父学问精深,必有高论,还望不吝赐教我等。”

    庾献无语,他懂个蛋啊。

    只是他之前装逼装的那么嗨,这时候也不好露怯。

    那就随便说两句好听的吧。

    庾献想了想,这颖川书院虽然是私学,但是却热衷仕途。就算是在乱世中,也在活跃的进行着投机。

    这些党人标榜清高的下野士人,一直在观察着朝廷的一举一动。

    反倒是刘表的官学,襄阳学宫,在一门心思的做学问。

    刘表不但将洛阳太学逃来的儒生和关西、兖州、豫州等地来投奔的学者照顾的很好,而且组织了大批学者,修订了十分重要的《五经章句后定》。

    用王粲的话来说,“五载之间,道化大行。耆德故老綦母闿等,负书荷器,自远而至者,三百有馀人。”

    随着各个流派的大老云集,荆州的襄阳学宫出现了难得的盛况。

    除了主流的儒家经典之外,还有《荆州星占》、《伤寒杂病论》之类驳杂的着作问世。

    庾献想着,忽然心中一动。

    颍川书院的作风倒是和子夏的政治主张暗合啊。

    那叔叔就和你们共情一下吧。

    庾献当即笑道,“你们颍川书院已经尽得子夏精髓,何必用我多言?”

    崔州平和石广元听了又惊又喜,他们颍川书院竟然被疑似“董子第二”的大老认可了。

    两人都激动的齐声道,“还请叔父明示。”

    庾献笑道,“便是那句‘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两人一想,果然如此,人家子夏可不是什么矫情人。

    见庾献没有动笔的意思,崔州平连忙提笔,写下此言。

    石广元见庾献又要走,连忙追问道,“那叔父得无一言相赐?”

    庾献犹豫了一下,心说也对啊。

    若是光把子夏的教导说说,岂不是显得自己全无主意?再说,这句话《论语》上就有,还用得着自己来说?

    庾献被赶鸭子上架,越发蛋疼,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以我来见,我儒家做学问,最重要的便是如子夏这般,学以致用……”

    忽然,又觉得此语作为“公元193年,国师赠给年青人的一句话”,似乎逼格不够啊。

    于是灵光一闪,顺势看着两人,语重心长的说道,“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这!

    崔州平和石广元闻言心中一颤,竟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学以致用。”

    “知行合一。”

    如果说董子的“大一统”理论给儒家提供了世界观,那么“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的表述,无疑就是给他们提供了方法论啊!

    这不但是对子夏理论的延伸阐述,甚至可能带来剧烈的经学变革。

    两人激动崇拜的看着庾献。

    不愧是大老!

    恐怖如斯!

    庾献偷了王阳明的心学理论,终究有些心虚,咱也是要脸的体面人。

    见两人傻傻不动,只得轻咳一声,示意该离开这里了。

    崔州平闻言一惊,缓过神来,连忙手舞足蹈的说道,“叔父恕罪,且等侄儿将此金玉之言留下。”

    说着,连忙提笔蘸墨,要把这句话写在刚才那句的旁边。

    只是笔触落下,稍一游走,崔州平才发现不对。

    “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这一行字的旁边,竟无半点墨迹。

    崔州平吃了一惊,连忙检查手中的毛笔。

    却发现笔尖圆润饱满,吸足了墨汁,沾在手上还弄污了一片。

    他有些不信邪的又落笔去写。

    那墨汁却凝在笔尖不肯滴落。

    崔州平和石广元都看的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就在此时,旁边书架上忽然哗啦啦掉下来一卷竹简。

    三人被吸引了注意力,俱都看去。

    那竹简舒展,显露出的部分,最显眼的便是一行。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众人都大吃一惊,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倒是石广元反应迅速,他呼吸粗重,心跳加快,连忙取笔蘸墨,跪献在庾献面前。

    “还请叔父,亲笔留书。”

    什么?!

    听了此话,崔州平倒吸一口凉气。

    给《论语》写批注的多了,可谁他妈敢往里面加一行?

0631 鱼籽?

    平时没看出来,石韬这小子轻佻狂傲,关键时候居然有这个胆略。

    崔州平却不敢妄为,他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意义,根本不敢擅专。

    他连忙小声的提醒石广元道,“这件事是不是请陈公来亲自见证为好。”

    石广元闻言立刻醒悟过来。

    这么重大的儒林盛事,岂是他们两个小辈能独享的?

    以后哪个长辈会给他们好脸色?

    石广元连忙起身告罪,“侄儿莽撞了,此等盛事,该请门中长辈主持才是。不如此,不足以郑重其事。”

    庾献却有些不乐意了,那岂不是让更多人过来看见自己?

    熟人太多,也不算啥好事啊。

    若是这般大张旗鼓,等以后来偷掌教留下的东西,万一被人识破的话,那整个儒学圈岂不是要陪自己一起尴尬。

    庾献正要劝阻,就听祠堂外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接着,就有老者高声说道,“是何方高才来此,让我这小小书院蓬荜生辉?”

    三人从窗口望去,正见陈纪匆匆而来,在他身旁的正是一个之前把守回廊的仆役。

    原来,庾献令诸多诗家大贤回避的事情,早就被回禀了书院的管事,接着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颍川书院中辈分最高的陈纪。

    庾献见终究难以避免,顿时有些蛋疼。

    这可怎么搞?

    陈纪进了先贤祠,先是看了庾献一眼,接着疑惑的瞧瞧崔州平和石广元。

    庾献此时已经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虽说相貌比以前成熟太多,但是要和“经学大家”这四个字沾边,又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崔州平想起之前打听庾献身份惹得他不悦的事情,连忙主动介绍道,“陈公,这是郭奉孝家里的长辈。”

    说着,不等陈纪上前寒暄见礼,连忙将他拽到一旁。

    陈纪虽觉的纳闷,但他知道崔州平怎么着也是当过平平无奇的一郡太守,为人处世倒也稳重。

    如此作态,必有道理。

    于是他跟着崔州平到了一旁,听崔州平将前事一说。

    陈纪听完就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真正的儒学大家,岂会不明白庾献这短短一语,对儒学意味着什么?

    而且,如果这句话只是这位高人流露出的冰山一角,那意味着什么?

    陈纪脑海中立刻有了和崔州平相同的答桉,这位高士有着一套强大而完整的儒学体系!

    ——这就是一个活的董仲舒!

    ——董子第二!

    庾献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刷出了庾子的大宣称,他怕陈纪又招来更多的人,赶紧趁他们说话,向石广元伸手。

    石广元略一犹豫,脑中迅速的分析,到底是该听庾子的,还是该顾虑自家院长的看法。

    于是很快有了决断。

    ——当然是听庾子的,这可是我刚见面的亲叔叔!

    石广元毫不犹豫的将笔奉上。

    庾献拿过,当即挥毫,直接在那句后面,添上了,“学以致用,知行合一”这句话。

    石广元看着那笔尖在论语上游走,毫无滞涩,越发觉得刚才事出有因。区区八字,不是他能染指的。

    庾献写完,自己读了一遍,再看着这一段前面的“子夏曰”,也有些无语。

    大老果然是不矫情啊。

    好吧,老师冠名学生着作的事情,庾献也见的不少,这也算平平无奇。

    可这他妈,弟子也是抄的啊!

    您老人家在天有灵,可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庾献有些忐忑。

    甚至不太敢去看子夏的画像……

    陈纪这时候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连忙过来和庾献见面。

    瞧见《论语》上多了崭新的一行,不由扼腕痛惜不已。

    今日襄阳学宫的许多儒士都随王粲来送行,正是群贤毕集的时候,若是借此机会,为颍川书院扬名,那陈纪说不定就能压过郑玄到风头了。

    庾献不想和人打太多交道,见陈纪张口欲言,连忙推辞道,“陈公不必多说了。我本就是山野之人,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这次静极思动,也只是想以郭嘉叔叔的身份,游戏人间罢了。”

    陈纪闻言哭笑不得。

    “岂是此说?高贤有启迪诸儒,教化士人的功劳,自当留名青史啊。还望赐告姓名,也让我辈铭记。”

    若是此事着书立传,名垂青史,难道也要留名“郭嘉的叔叔”吗?那郭奉孝何德何能,有此福报?

    庾献只是不肯说。

    陈纪摸不清庾献的底,又客气的询问了几次。

    庾献想了想,要是太早惊动郭嘉也不太好,只好勉强说道,“陈公只需要知道我姓庾便是。”

    陈纪再三又问姓名。

    庾献却道,“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陈纪闻言跪了,甚至生出自惭形秽之念。

    这思想,这境界,这才是真正的学术大老啊。

    我服!

    陈纪对此事倒也不是很坚持,虽然儒家出现新的大老很振奋人心,但是最好别和我出现在同一个时代啊……

    庾大老喜欢澹泊名利?

    澹泊名利好啊,等大老走了,自己不就拥有这派学问的第一解释权了吗?

    读书人的事儿,这不寒碜。

    等到双方寒暄完,陈纪不顾年迈,迫不及待的以弟子礼请教道,“敢问庾子,可否将这‘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的学问教授老朽?”

    鱼籽?

    庾献忽然觉得这老头有点不友善啊。

    而且这玩意儿……

    我懂得也不多啊。

    可若是不说两句,这老家伙必然以为我藏私,若是百般纠缠,却也麻烦。

    庾献又一转念,若是因此能让天下跳过程朱理学的束缚,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如此无愧于心,也无愧于天地。

    庾献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当即开口笑道,“教授不敢,彼此切磋便是了。”

    接着正色对众人道。

    “知行合一,知字为先。知便是我们学习的诸般道理,儒家的六经,皆在其中。这世间知识繁杂,源流无数,仅仅一部《诗经》便有许多流派,其中的内涵主旨更是众说纷纭。那我们该如何认识这样道理,明辨这些道理的优劣呢?”

    “我以为,世上的任何道理,若不能得到我们内心的认可,那就不成其为道理。我们儒者是有情之人,不该学无情之理。”

    ——“这就是所谓,‘心即理也,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心外无事。’”

0632 老学阀的常规操作

    陈纪听完,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这样的理论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却又让他发自内心的认同。

    许多儒者口口声声圣人之道,可若是这圣人之道自己都抗拒,这样的圣人之道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石广元在旁听得眉飞色舞,赶紧寻纸记录,“庾子曰:心即理也,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心外无事。”

    庾献又道,“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

    “若是我们所学的理,不能践行于世间,那么我们就无法体现这理的价值,也无法验证这理的对错。知而行,行而知,两者相辅相成,是为知行合一。”

    石广元听了,手中不停,“庾子又曰:……”

    崔州平在旁看的眼都红了。

    《论语》怎么来的?

    不就是记录了孔子和弟子们之间的问答吗?

    庾叔叔此论,毫无疑问将开启一门强大的新学派,和陈纪的这番问答,也将被奉为经典。

    目睹且记录此事的石广元一脉,以后在这新学派上,世世代代都有着极高的解释权。

    老子大意了啊!

    崔州平后悔的想撞墙。

    只是崔州平也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懊悔了一小会儿,他聪明的脑袋就有了主意。

    ——若是在此事插个话,纵使显得莽撞,亦不失为当世子路啊。

    《论语》里子路逼事最多,结果硬生生加戏加成了男二号。

    趁着陈纪怅然若失、怅然若得,崔州平连忙插话问道。

    “可若是如此,我的心有我的理,你的心有你的理,天下人有天下人的理,如此一来,若是天下人的观念混乱,岂不又人心浮动,失了大一统的意义?”

    庾献既然开了头,自然要将王阳明的这理论补充完整。

    当即耐心解释道,“我们的本性中,有相同的,不假思索便能明白的价值观念,那便是我们的良知。这就是孟子所说的,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良知这样的东西,无论贤愚,无论身份,都能彼此认可。我们以共同拥有的良知,作为价值尺度,自然就可以达到董子所要的人心凝聚了。”

    石广元闻言,赶紧不动声色的奋笔疾书,“或曰:人心殊异也,何以定于一?庾子曰:是非之心,不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明明觉者也。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

    崔州平还不知道石广元暗戳戳的一个“或曰”就把他的戏份抹掉了,暗暗得意了一会儿,他又赶紧问道,“敢问叔父,这世间人有善便有恶,若是那恶人良心丧尽,又当如何?”

    他不但要出现在《庾子》中,还得把这关系锁死了。

    陈纪本对崔州平插话有些不满,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的确,庾子的理论大多可以自圆其说,只是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漏洞。

    若人无良知,又如何致良知?又如何寻找共同的价值观呢?

    这套学说,不就土崩瓦解了吗?

    三人都紧张忐忑的注视着庾献。

    这套理论极为高妙,为当前源出多头的儒家学问,找到了梳理真伪,辨明优劣的路子。而且能切实的将儒家理论,运用到治理天下的手段中。

    三人都有些害怕这理论陷入逻辑障碍,最后无疾而终。

    庾献却诧异的反问道,“若无良知,那还是人吗?我们把他直接砍死就是了。”

    ??!

    我靠!

    这话不但石广元不敢记,就连陈纪也听得一头汗。

    大老真是奔放啊!

    但三人一转念。

    咦,似乎有道理啊?

    这很学术。

    庾献见石广元提笔不动,纳闷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写了?”

    又疑惑的问了一句,“有违禁词吗?”

    石广元勐擦汗,“不是、不是……”

    见石广元还是不动,庾献笑了,“你这样写。”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庾献此言说完,先贤祠中鸦雀无声。

    之前没什么太大反应的,曾申和李克的画像,也悄无声息的翻了过来。

    随着庾献话落,一个全新的儒学体系就此正式诞生。

    它让人们抛弃不食人间烟火的逻辑性理论,以最朴素的良知去判断事务的对错,并在生活中践行这一切。

    这就是儒家的方法论。

    陈纪几乎是颤抖着问道,“敢问庾子,此等学问该如何称呼?”

    庾献只能如实答道,“这叫做心学。”

    “心学……”陈纪喃喃自语了几句,随后长拜在地,“老朽陈纪愿以弟子礼,做传播心学的第一人。”

    执弟子礼而不提拜入门下,这基本上等于自带干粮的真爱粉啊。

    庾献心中感慨,向他询问几句。

    这陈纪不愧为当世大儒,只刚才寥寥数语,已经让他明悟核心,出口成章的说出洋洋洒洒的精义延伸。

    石广元手中不停,崔州平也在旁如痴如醉。

    庾献听得目瞪口呆,收起了刚才随意的心思,忍不住赞叹道,“你对心学的理解,已经登堂入室矣。”

    陈纪听了一怔,旋即大喜过望,不顾年迈的拜倒在地,“弟子感谢恩师成全。”

    庾献很快反应过来,坏事了。

    自己瞎几把用成语,终于用错了地方。

    登堂入室的出处,是论语中的那句,“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这原本是孔子点评子路的一句话,但在东汉这个注重传承有序的时代背景下,还代表着对门下弟子的高度认可。

    比如经学大师马融因为徒弟太多,只有最优秀的五十人才可以登堂,听他教诲。

    外门弟子郑玄苦逼了许久,才在偶然的机会得到了马融的认同。

    庾献以此语点评陈纪,里面的赞赏有多少诚意先放在一边,这里面的身份认可,却是陈纪最看重的!

    就算不按当下的规矩来,那庾献也是把自己比作了孔子,把陈纪比做了子路。子路是谁,那是《论语》的男二号,孔子最爱的徒弟之一。

    这相当于庾献承认,陈纪在传承序列中。

    庾献见老头这么郑重,嘴角扯了扯,不好承认自己刚才是胡说的,只得勉强笑着劝慰了几句。

    一旁的崔州平和石广元心态都要炸裂了。

    作为最先目睹《心学》问世的人,又是庾叔叔的好爱侄,原本他们是最有希望成为心学两大传人的。

    可现在他们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和陈纪做师兄弟?如此一来……

    两人正慌乱着,政治点不低的老学阀陈纪,已经开始本能的把持自己在师父门下的地位。

    他反应过来之后,笑呵呵的抢先对两人说道,“你们两个既然有幸同闻大道,可否有意拜入心学门下?若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将你二人收下,给长文做个师弟。”

    卧槽!

    崔州平忍不住了!

    尼玛的!不能做一代弟子也就罢了,居然连二代弟子的大师兄也被抢走了?

    学术圈也太他妈黑暗了!

    他忍不住反驳道,“长文尚不识心学为何物?如何做我师兄?”

    陈纪却一脸公正无私的对庾献说道,“回禀恩师,我儿陈群向来有高才,定然能光大我宗门。他如今虽然游学在外,但我想,他若知道这些微言大义,自会欣然拜入门下。”

    听到这里,庾献下巴都快惊掉了。

    “陈群,陈长文?”

    以九品中正制,为天下人定品级的陈群陈长文?这特么和拿着封神榜的姜子牙有什么区别?

0633 我们都是高富帅啊,真呀真快乐

    庾献都有些恍忽了。

    原本计划来打陈群一顿,给掌教张鲁出出气。

    没想到气势汹汹的刚一抵达战场,陈长文就成了自己心爱的好大孙儿。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我如何快意恩仇?

    一时间,庾献心中怅然,郁郁难平,甚至觉得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

    庾献兴致索然,对陈纪说道,“那你看着办吧。”

    陈纪听了大喜,“既然如此,等恩师云游之后,就由弟子来代掌‘心学’一派如何?”

    庾献无语。

    我是这个意思?

    但仔细一想,这学阀地位对自己也没什么意义啊。

    自己这小妖道的身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被戳破的时候,何必到时候弄的彼此尴尬呢?

    光是自己爱徒之首的王允,都不知背刺自己多少次了。

    在这个世风日下的时代,还是活的不要过于天真了。

    庾献当即洒脱的说道,“你办事,我放心。”

    庾献不愿在这里过多牵扯,对崔州平说道,“见了蔡睦,我就要离开此地了,你来替我引路如何?”

    陈纪闻言,连忙起身恭敬道,“孔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劳’,自然该由我来陪恩师过去。”

    庾献要见蔡睦的事情,原本是混进来的借口,这时候倒成了脱身的好说辞。

    他当即婉拒道,“我听说王粲和襄阳学宫的人也来了,说不定这些年轻人正在诗词唱和,饮酒高歌。你若去了,谁敢恣意?倒是不美。”

    “不如就让我以郭嘉叔叔的普通身份,和他们相处一番,也算我游历途中的一段佳话。”

    陈纪见庾献心意已决,心中惦记着石广元记录的东西还没抢来修改润色,当下对崔州平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就代为师好好侍奉师祖,莫要出了差错。”

    崔州平满脸幽怨,却也无可奈何。

    就连他爹崔烈,在陈纪面前都得叫声大老,他的小胳膊怎么掰的动?

    庾献和陈纪假假的依依惜别后,跟着崔州平向后园行去。

    这次崔州平明显热切了不少,一路给庾献介绍着沿途的一些典故。

    庾献听着各处园中时不时有女子的欢笑声传来,不由疑惑的看了崔州平一眼。

    崔州平连忙解释道,“不止是各家子弟,不少襄阳的女卷也跟随北上游玩。”

    见四下无人,暗戳戳的来了个地域黑,“荆州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男女交游,也属常事。”

    荆州属于原本的楚国,是粗鲁的说着“我蛮夷也”,肆意攻伐中原的地方,也是诞生了《楚辞》这样伟大文学作品的浪漫之地。

    那里本来就有着强而坚韧的本土文化,后续传入的儒家礼教的束缚,自然薄弱。

    庾献想起那非要来“试”自己一下的巫山女神,对此也是感触颇深。

    崔州平年龄不大,性子也属活跃,忍不住又说道,“荆楚多名士,性情都开朗通达,她们家的女子,也多有身怀才情者。”

    “我听说黄承彦有个女儿,虽然小小年纪,但是已经学识惊人。若不是她年少贪玩,把精力都用来学习她母亲的机关术,恐怕才学足以称得上南州第一。”

    庾献听到这里,不由精神一振。

    兜兜转转,这不就套上关系了吗?

    黄承彦的女儿,自然就是那个极为聪明的黄毛丫头黄月英了;她那个擅长机关术的母亲,自然就是手握《洛书》的蔡笙了。

    若是能从崔州平这里搭上线,又少了许多麻烦。

    庾献故作不在意的说道,“机关术嘛,我倒也懂一些,若有机会倒是想见那孩子一面,看看能否传我的衣钵。”

    崔州平听了略有些惊讶,“想不到、想不到师祖也懂这些罕见的法门。”

    庾献真是要呵呵了。

    说起机关术,庾献就算是不拿后世的数学和物理知识欺负孩子,光是当初在墨门中学到的那些东西,就够黄月英惊呼连连了。

    庾献又提醒了崔州平一句。

    “众人面前,莫要说破什么。我传下心学,本就不为名利,你还是把我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郭嘉的叔叔’吧。”

    崔州平一边为庾子的高尚情操感慨万千,一边对郭嘉羡慕无比。

    大老总是用郭嘉叔叔的身份做掩饰,这是何等的福分?

    咋就不是我叔叔呢?

    崔州平一路走着一路殷勤,把庾献引到了麟趾园。

    麟趾园的来历,是出自《诗经》中的“麟之趾”一篇。

    这一篇只有寥寥数字,曰:

    “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虽然内容不多,但是引申出来的东西不少,按照《毛诗》的理论,这是赞美周文王后代仁德的一首诗。

    如果按照新任庾子的看法,这首诗的意思其实没那么纠结,整篇诗词翻来覆去其实就是一句话。

    ——“我们都是高富帅啊,真呀真快乐。”

    颍川书院为门下弟子的游玩场所取名麟趾,更多应该是受了《毛诗》的影响。

    崔州平向那看守园门的仆役,以目示意,那仆役立刻上前打开了虚掩的园门。

    崔州平侧身恭候着庾献先入园,正见对面树荫之下,有几个仆役向这边张望。

    林中粉幔环绕,笼住了里面的莺歌燕语。

    他连忙示意道,“那边林中应该就是荆州蔡家、蒯家、马家、黄家、庞家几族的女子了。这些名士之后洒脱大方,不拘俗礼,她们等在这里,应该是想要将今日盛会的诗词先睹为快吧。”

    说完,崔州平自嘲似的笑了笑。

    “只是他们可能要失望了。今日虽是送别之宴,但是王粲在这里,谁敢言诗?”

    庾献打量着那边的帷幔,心中有些拿不准,那蔡笙会不会也在此处?

    听了崔州平此言,却是心中微动。

    若是借此机会让那蔡笙先对自己有个印象,以后跑去借《洛书》或许就没那么唐突了。

    就算她不在此地,等到这些荆襄贵女回去,也定会把这次宴别的事情传扬,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王粲面前不敢言诗?

    崔州平不经意的发现,庾子的嘴角开始翘起,贱的可怕。

0634 更适合东汉宝宝体质的诗词

    崔州平揉了揉眼,发现眼前的庾子目光温润,中正平和,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崔州平压下狐疑心思,赶紧在前带路。

    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蔡睦蔡子笃就不必说,既然叔父和蔡邕父女相熟,想来听过他的名字。那士孙启是士孙瑞的族人,也是文采风流之辈,这次回长安说不定就要大用了。”

    庾献在洛阳时和士孙瑞打过点交道,在长安的时候,这老货还拿阴阳话套路自己。

    当前的时空也就罢了,因为董白被斑斓盗号,对朝堂上下采取了宽和的政策,士孙瑞平安落地。

    在真实的历史中,这个坚定的反董分子……,也屁事儿没有。

    这倒不是说此子气运过人,恐怖如斯。

    而是因为他识人不明,搭档了着名职场刺客,庾献的爱徒之首,王允王子师!

    士孙瑞和王允联手策划了对董卓的刺杀之后,没多久,西凉兵就在贾诩的鼓动下杀了回来。

    等打下长安,西凉兵收敛了董卓的残躯后,立刻对参与此事的人,展开了血腥的报复。

    士孙瑞在听说王允被乱军杀死在宣平门下后,不由老泪纵横,即哀恸失去了一个多年好战友,又为自己家族的命运悲伤。

    就在士孙瑞等死的时候,西凉兵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士孙瑞看着满街熘达,却对他熟视无睹的西凉兵,慢慢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踏马是什么情况?

    士孙瑞回去想了半天,琢磨不透,当晚就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不死心的士孙瑞找到了李傕,试探着提醒道,“我是士孙瑞。”

    李傕一抬眼,没搭理他。

    士孙瑞越发纳闷,又壮着胆子去找郭汜,“我就是士孙瑞。”

    郭汜鼻孔望天,也没搭理他。

    这就更奇怪了啊!

    士孙瑞出门纳闷了半天,又跑去樊稠面前,伸手在他面晃了晃,“我是士孙瑞啊。”

    樊稠直接给了他一个大比兜。

    ——“滚!”

    士孙瑞捂着脸出来后,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可思议。

    作为和王允一起干掉了董卓的讨董功臣,他不该是被整个西凉军恨之入骨吗?

    怎么会这样呢?

    最后,士孙瑞实在按捺不住自己该死的好奇心,做了一个很不理智的决定。

    他跑去向张济打听,“我实在有一事不解,作为杀死董卓的两大幕后黑手之一,为什么你们西凉军不搭理我呢?”

    张济闻言很是生气,直接训斥道,“你再找我们吹牛逼,我可把你抓你起来了。我们翻看了王允的奏疏,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这件事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士孙瑞:???

    是的,王允把所有人的功劳,全都自己贪了。

    这个一脸正气的大汉忠臣,干掉了自己的上级(董卓),打压了自己的同僚(士孙瑞),砍死了有威胁的后继者(蔡邕),充分展现了恶劣的职场生态。

    所以,有的时候,历史评价是一件很荒诞的事情。

    王允这样一个货色,最后能成为一个正面人物,完全是因为他的屁股恰好坐在了合适的位置上。

    就他本身的品行而言,只能说,不愧是庾国师的好爱徒啊。

    庾献感慨着,略有些走神。

    回过神来,仔细一看,见已经走到园子深处。前方正有一亭,数十人环坐四方。

    这些人三五成群,有些轻声谈笑,有些侧耳听着亭中的动静。

    这些人面前的席子上有酒有果,杯盘狼藉,时不时也有人把盏离席,寻相熟的低声劝饮。

    崔州平见众人散漫,怕庾献不喜,连忙解释道,“他们有的是来凑热闹的,有的是被长辈带来的。来参加这送别宴请,本就是为了彼此交际一番。我们要见的蔡睦等人,都在亭中。”

    这时也有人看到了崔州平,不由耻笑道,“州平,你不是躲出去迎客了吗,怎么还回来自取其辱。”

    崔州平瞪了孟公威一眼,脸色不善。

    崔州平和那些外面的这些年青人可不同,他可是正经有过两千石官身的人物。

    出现在这种场合,那必然是要亭中高坐的。

    只是崔州平能当上两千石,依靠的是他那朝廷三公的老爹,在一群才华横溢的年轻才俊之中,难免觉得底气不足。

    而且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大家还能拿出真本事来battle一下,崔州平也是有两下子的。

    可是诗歌这种东西,还是要看天赋的。

    就像亭外的这些年轻人一样,大家平日都自诩青年才俊,自然不愿意在这种众人云集的场合,看王粲自己装逼。

    崔州平不理孟公威,只顾在前引路。

    别人见了好奇的打量庾献几眼,却也不多话。

    像崔州平这样背景复杂的人,大家也不敢贸然加入他的朋友圈。

    亭中有人见了这边的动静,正要招呼崔州平过去,就听有人朗声说道,“就以此篇,送给文始兄吧。”

    那人连忙回头,去看亭子正中挥毫的那年轻人。

    有凑的靠前的,大声诵读道,

    “天降丧乱,靡国不夷。我暨我友,自彼京师。宗守荡失,越用遁违。迁于荆楚,在漳之湄……”

    听到王粲为士孙启赠诗,就连崔州平也不由放慢了脚步侧耳听着。

    “在漳之湄,亦克晏处。和通虎埙,比德车辅。既度礼义,卒获笑语。庶兹永日,无諐厥绪。虽曰无諐,时不我已。同心离事,乃有逝止。横此大江,淹彼南汜。我思弗及,载坐载起。惟彼南汜,君子居之。悠悠我心,薄言慕之。人亦有言,靡日不思。矧尹嬿婉,胡不凄而。”

    庾献听到这里,就觉得有点不对了。

    诗词发展到此时,还没有唐宋那般的百花齐放。现在的诗还属于正经学问的一种,所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大家正正经经的坐在一起,以优美的句子,表情达意,这才是这个时代对诗歌的诉求。

    像这些唱着“悠悠我心,薄言慕之”的诗人,能够驾驭李清照“桃花深径一通津”的风情吗?

    庾子赶紧停下脚步,开始整理思绪。

    看来,自己得拿出点更适合东汉宝宝体质的东西了。

0635 才高八斗借四斗

    东汉末期文化人的遭遇比较苦逼。

    有因为黄巾之乱逃难的河北、山东人,有因为洛阳火焚逃难的官学子弟,有因为西凉兵洗劫长安逃难的关右人。

    这些文人大致分成了两股,一股在荆襄之地翘首以盼,热切等待王师的救援,一股在江东,随时准备把他们老大捉住头,喜气洋洋的给王师送过去。

    所以这时代的文风,用八个字就可以概括,“遭乱流寓,自伤情多”。

    这种悲而不壮的诗歌,在三曹之后,才渐渐多了康慨悲凉的雄壮之意,形成了所谓的建安风骨。

    若是简单剖析,粗暴划分一下,一般来说,这个时代的诗歌主要分为三种。

    第一种,我踏马的真可怜啊!

    第二种,这里还怪好看的!

    第三种,咦,你也踏马的好可怜啊!

    这种情绪,充分的体现在了眼前的大才子王粲身上。

    他年少就很有才名,被蔡邕举荐给了董卓。

    对于从贼这种事情,王粲当然是不肯的。

    但是听蔡邕说“黄门侍郎”有正式的编制,六百石,相当于正县级待遇,于是身体就不受控制的从山东老家往长安走。

    走到一半,长安之乱爆发,董卓挂了,这时候理智重新支配了他。

    于是半道南下,前往了襄阳。

    所以对“遭乱流寓”这种事情,没有人比王粲感触更深了。

    这时,亭中的朗诵声,已经来到了期待王师,希望朝廷不要忘了他们的部分。

    “晨风夕逝,托与之期。瞻仰王室,慨其永慨。良人在外,谁左天官。……慎尔所主,率由嘉则。龙虽勿用,志亦靡忒……”

    王粲此诗,一下子触动了诸多荆州流亡士人的同理心,一个个不由伤怀不已。

    只是如今天下大乱,哪来的王师呢?

    董白虽然通达贤明,但据守关中,并无进取之念,天下的混乱仍旧要持续许久。

    没有王者,哪来的王师?

    士孙启和蔡睦这次入长安,众人表面上恭贺,其实内心是不看好的。

    不然的话,关中离颍川也不远,为何没人愿意现在就回去?

    他们心中的长安,不是那座夕阳下的荒城,而是大汉繁盛的气象,荟萃的人文。

    等众人唏嘘罢,这才有人注意到了刚进来的崔州平,接着目光落在旁边的生面孔上。

    崔州平不等众人询问,就主动介绍道,“庾叔叔乃是郭奉孝的长辈,这次过来是给蔡子笃送行的。”

    接着又对蔡睦解释道,“庾叔叔和伯皆父女有旧,这次为子笃践行,也是有些话要交代。”

    众人听说是郭嘉的叔叔,无人敢造次,都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郭奉孝那吊人,可不是好脾气的。

    见无人出言挑事,这让庾献有点把握不好节奏了,没人装逼,我就不好打脸了啊。

    不能借诗词扬名,那以后去寻蔡笙,少不得有许多麻烦。

    蔡睦见是蔡邕的熟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寒暄。

    庾献想了想,还真有点要交代的。

    在他的干预下,蔡文姬没被南匈奴的左贤王劫走,却成了董白的左膀右臂。

    这件事到底是福是祸,庾献也不好估量。

    但现在斑斓随时可能依靠“骨身”、“肉身”和“魂身”重回世间,到时候她必定会依靠董白的权势,夺回巴蜀之地。

    战乱一起,手握“夔牛战鼓”这样沙场凶器的蔡小美人儿,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不管是出于对此事负责的态度,还是还上蔡文姬在“洛邑鬼城”相助的情分,庾献都有必要提醒一句。

    不过此事不好宣之于口,庾献只好向人索来纸笔,对蔡琰写下规劝之词。

    等到书信密封,交给蔡睦,庾献这才察觉场中局面有些冷清。

    不过这也正常。

    这是送别宴,在场的又都是高门子弟,和长安城中掌权的重臣们恢复联系,才是他们此行的最主要的目的。

    他们需要朝中重臣们及时通气,掌握天下的动向;朝中的重臣也需要这些地方豪族作为声援,内外呼应。

    如今董白压下了长安的动荡,诏命使节再次传达四方,除了袁术桀骜不驯,另外两大势力袁绍和公孙瓒,都表达了臣服的意思。

    蔡睦和士孙启这次的长安之行,颇有些破冰之旅的意思。

    因此,请托、送信才是整场送行宴的主题,诗词唱和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庾献将笔墨放回旁边的书桉,这才发现砚台下压着一张纸。

    匆匆一瞧,有“悠悠世路,乱离多阻……,风流云散,一别如雨……”之类的句子。

    心知是王粲写给蔡睦的临别诗。

    看了一会儿,不由抬头看了王粲一眼。

    王粲以少年天才、过目不忘闻名,虽然早就海内皆知,但是年龄才十七八岁。

    他的身材不高,相貌也不出众,完全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挫丑”。

    一般的话,“挫丑”两个字前面,都要搭配一个“穷”字。

    但这个字用在王粲身上,就有些冒犯了。

    他是太尉王龚的曾孙、司空王畅的孙子,就连他的父亲王谦,也担任过大将军何进的长史。

    要不是何进不争气,扑街的早,王粲也是妥妥的三世三公的门第。

    旁边有人见庾献观诗不语,又看王粲,不由起了兴趣,在旁撺掇道,“既是蔡伯皆的故人,想必也是风雅之人,何不也赋诗一首,记今日之事。”

    庾献闻言,略一犹豫,接着有了主意。

    王粲的才情,本就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那个,如果自己也给蔡子笃赠诗,能不能赢过且两说,众人在主观上,必然也是更倾向于熟悉的王粲。

    与其如此,自己不如用魔法打败魔法,和王粲这小子共情一下。

    嗯,那就是诗歌版本之三了。

    至于自己要借鉴的对象,自然就是在未来强无敌的曹植曹子建了。

    后世有个成语,叫做“才高八斗”,这句话乃是山水派鼻祖谢灵运说的。

    他说,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

    可见曹子建的才华和诗风,不但适合东汉宝宝的体质,在两百年后也被当时的牛人认可和膜拜。

    何况曹子建这会儿还没出生呢,庾国师也不怕他作妖反噬。

    你有八斗,我借四斗。

    这不过分吧?

0636 盘面下的角逐

    庾献目光一垂,落在纸上,开口笑道,“早听说王仲宣有异才,今日一见,果如其然。只是仲宣青春正好,前途无限,何必为些许小事,这般愁苦。”

    众人闻言,都惊疑莫名。

    王粲诗风愁闷孤郁,既是忧心家国,又是忧心自身的前途,这两桩事,哪一件能算的上“些许小事”?

    眼前这人口气甚大,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又听那姓庾的俊朗男子说道,“也罢,我便赠你数言,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众人更加面面相觑了。

    这家伙……,是打算给王粲赠诗?

    众人虽然都是青年才俊,但是就连在王粲面前作诗,都觉得放不手脚,又有何人敢给王粲赠诗?

    而且听这话,赠诗之外,竟然还暗含提点之意。

    庾献也不顾众人是怎么想的,直接提笔写道,“端坐苦愁思,揽衣起西游。树木发春华,清池激长流。中有孤鸳鸯,哀鸣求匹俦。我愿执此鸟,同济有轻舟。欲归忘故道,顾望但怀愁。悲风鸣我侧,羲和逝不留。重阴润万物,何惧泽不周?谁令君多念,自使怀百忧。”

    庾献炼体有成,落笔极稳。

    那字不循字体,如枝蔓攀附,如大树耸立,如繁花点点。

    庾献又稍微用上了点“名家”的手段,于是那倜傥自然的文字,便如潺潺流水,瞬间浸润心间。

    众人行云流水的看过,如沐春风一般。

    等到再一回味,诗意中的怅然愁闷,又像是粘稠的空气,让人挣扎不得。

    庾献率性落笔,自然点出丘壑。

    方寸之间,笔落如削,团如盘蛇,文字以死阵布局。

    这首诗本就是历史上曹植曹子建赠送给王粲的,几乎相当于专杀王粲的任务物品。

    王粲是天才多思的人物,诗中的忧思悲怆,一下子就被他共情到了。

    他仿佛看到,那端坐苦愁思的正是自己,前后顾望,只有悲风呼啸,日头沉下,愈是西山愈寂然。

    在庾献巧妙的布局下,诗意掩藏下的死意,悄悄的攀附在王粲身上。

    王粲越发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走不出来,一时忧愤之下,竟“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这诗和王粲宿命纠葛,自然容易共情。

    崔州平、孟公威、辛毗、杜袭、赵俨、樊钦等人看不透其中的妙处,正品评着词句啧啧称奇,见王粲读过一遍,竟是这般反应,无不骇然变色。

    不过王粲终究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喃喃的默念几遍,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庾献的死阵极为特殊,本就留有一线生机,透着勃勃的生气。

    之前抄曹植诗的时候,庾献还特意把那句“我愿执此鸟,惜哉无轻舟”,改为了“我愿执此鸟,同济有轻舟。”

    这首怅然愁闷的诗词,立刻像是悄然推开了一扇窗户,为王粲露出了外面的青草绿茵。

    在死阵的加持下,那股藏于一线的生之气息,像是维系着王粲呼吸的最后一口清新的风,让他贪婪的追寻着。

    那沉闷的诗意,也仿佛鲜活起来,对他循循善诱着。

    ——“你眼前的……,便是那个乘轻舟而来,带你同济苦海之人。”

    王粲感受着诗意,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看着庾献开口恳求道,“愿先生教我。”

    庾献忍不住露出笑意。

    他利用曹子建赠给王粲的共情之诗,又利用名家那直指本意的手段,最后就连诗意藏死意的花招也用上了。

    这诸般手段相辅相成,对付王粲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和粗暴的直接按倒灌药都差不多了。

    庾献看着王粲问道,“庾某说过,这不过些许小事而已。只不知你是想要有所担当,还是想要有所作为?”

    王粲闻言不解,连忙问道,“不知何为有所担当,何为有所作为?”

    庾献笑道,“所谓的有所担当嘛……,你既有忧国之念,自然该当仁不让。我可为你写两封书信,一封给当朝司徒王允,让他为你在司徒府中安排个长史之类的官职锻炼,以后可外放一任太守。一封……,给郿侯董白,让她在朝中为你授个郎官,等你见识的多些,若是九卿有缺,或许有幸补录。”

    庾献此话一出,王粲就惊的“呀”了一声。

    对与王粲来说,他连董卓的黄门侍郎都敢去当,怎么会计较什么王允和董白的身份?

    他之前蛋疼的地方在于,他家依靠的大将军何进死了,汉室朝廷又经历了董卓之乱的大换血,朝廷最核心的圈子,已经没有他能挤进去的口子了。

    在东汉这个察举制为主的时代,寻常人根本没有做官的渠道。

    三公九卿都心照不宣的彼此推荐提携后人,牢牢地守着权力最核心的小圈子,外人是根本没有机会介入的。

    四世三公的袁家怎么来的?半个天下的门生故吏怎么来的?崔州平的虎贲中郎将和太守怎么来的?

    更甚至,王粲自己老爹的大将军长史怎么来的?

    这种阶级固化原本是王粲的助力,但是随何进的败亡,王家押的注全盘落空,在被淘汰出圈后,这种阶级固化又成了王粲最绝望,最难抗争的天花板。

    就算以后依靠家族在地方为官,也不过在下僚沉沦,蹉跎岁月,根本无法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未来,王粲越是聪明清醒,就越是绝望。

    而且王粲在颍川书院接触了不少世家子弟后,更听到了一个极为不利的消息。

    据说已经有些世家,见朝局逐渐稳定,打算推动一项政策,通过评定门第,为人划分等级。

    以后像是董卓,公孙瓒这等人物,就再也不会为世家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在这些世家们眼里,那些逐鹿的群雄,不过是一群贪婪的走狗罢了。

    争夺三五个郡的地盘算得了什么?

    他们这些世家只要联合起来,形成门阀政治,再相互通婚,就可以把持住权力核心。

    只要这套体系完成,那个最终的赢家一定会很乐于参与进来,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如果赢家不肯,那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再换上一个。赢家需要征服整个天下,而他们只需要征服赢家的宫廷。

    与艰苦的南征北战相比,他们只需要一把短刀,或者一场从日出杀到黄昏的政变。

    世人只见那些英雄,手击急鼓、兵激烟下,流血漂橹、尸横遍野,以为这就是当世豪杰,却没有人意识到,那数千百人的杀戮,数万十数万的流离,在这些坐而论道的士大夫面前是那么不值一提。

    他们和声细语的,在揖让之间,笔锋之下,就决定了全天下数千万人,以及他们子子孙孙的命运。

    如果是之前,王粲肯定会举双手赞成。可如今这个天花板压在他头上,那就卧槽了啊。

    现在这么多慢慢边缘化的士人,不等群雄争出一个结果,就聚集在这里打听风向,甚至不少人都打算向董卓的孙女妥协,为得就是打算在阶级固化前,尽量把门第往前挪一挪。

    不然等到天下大定后,就算是他们这种普通的名门望族,恐怕也难以再实现阶级跃迁了。

0637 他人东篱我采菊

    如今困扰王粲的事情,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无论是汉室重臣的司徒王允,还是形势大好的郿侯董白,都属于制定规则的那些人。

    王允乃是太原王氏之后,本就是朝廷重臣。郿侯董白虽然是董卓的孙女,但是她执掌朝堂十分稳固开明,投效她的荆州牧刘表和徐州牧陶谦都得到了善待,就连袁绍和公孙瓒都有暂避锋芒的意思。

    若是能得到攀附的门路,绝对是王粲梦寐以求的。

    就连一旁围观的众人,听庾献这么说,心头也不由火热起来。

    不少人已经开始暗暗猜测,郭嘉的这个叔叔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在司徒王允和郿侯董白面前说的上话。

    只是王粲也是谨慎之人,对庾献这个萍水相逢之人,还不敢寄托太多指望,虽然心动,仍旧忍不住又问道,“那何谓‘有所作为’?”

    庾献正等着他问这句话,当即哈哈一笑,“仲宣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又是大好少年,正是飞扬意气的时候,难道随波逐流,蝇营狗苟就能足慰平生了?”

    王粲闻言沉默,脸上露出羞惭之色,一时无言以对。

    崔州平等辈也脸上火辣辣的。

    他们都自诩世间少有的才俊,如今却一心钻营,想要挤进一流世家中。

    这番话虽是说的王粲,难道随波逐流,蝇营狗苟这些东西,不也是他们的写照?

    庾献唱这个高调,当然不会为了平白嘴炮。

    他不忘初心,牢记的自己是来刷诗词的,当即顺势引出了下面的话。

    “我来颍川前,也曾偶遇过一个少年。那少年与诸位年龄相彷,却壮志勃发,神采飞扬。庾某当时心中有感,曾写下一诗记录此事。”

    庾献说完,也不等有人上前客套追问,直接取来纸笔,书于其上。

    众人好奇,都围拢过来。

    有离得近的,直接随着大声诵读出来。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失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庾献刚才试过以文字的错落布局,布下死阵,潜伏伤人的杀机。这次写的《白马篇》则是用上了冷门的“景阵”。

    景阵是一般是用来加状态的。

    在此阵中战斗,容易刷新到各种奇奇怪怪的状态,削弱对方的同时,让自己获得可观的增益。

    因为没有直接攻击力,庾献平时基本没用过。

    落在纸上的景阵自然无法实际的帮助庾献,但是依靠诗意打精神攻击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有目睹此诗文的读书人,一时间都被文字中那激扬的热烈感染了,都有些上头。

    不少人都心中莫名的有了许多想法。

    ——“好男儿,当如是!”

    ——“彼可取而代也!”

    ——“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乎?”

    王粲也看着这诗文久久不语。

    因为这诗篇没有触发共情,里面的景阵对高抗性的王粲影响不大。

    庾献也不浪费时间,顺手又扯过纸来,为王粲写了两封介绍信,一封给王允,一封给董白。

    他对这两封书信的效果,还是有些自信的。

    那王允虽然是个背刺小能手,但是不敢和自己在明面上闹翻。举荐王粲只是个微乎其微的事情,王允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儿,把事情弄的难看。而且,他还要顾及董白和徐晃这两个同门的看法。

    至于被斑斓附身的董白。

    恐怕她更关心自己要耍什么花样?至于朝中谁当郎官,谁当九卿根本不是她在意的。庾献的这份推荐,斑斓应该会视为庾献向她的试探,她会自然而然的接招,等着庾献放马过来。

    只不过此事不能太早,不然容易暴露自己隐藏身份的事情。

    庾献边写,边开口对王粲道,“此事关系到你的前程,如何决断,你可以自己斟酌。若只是求一官,这两封书信足以给你一个前程,若是想要有所作为,呵呵,不如先在世间多走走,看看这个天下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庾献写完,吹干了墨迹,递给王粲时,又吩咐道,“对了,我要提醒你一句,这一年间,天下必有大变,你不妨先在荆州游学,等到时机明朗,再做决断也不迟。”

    庾献这话,自然是为了拖延时间忽悠王粲的。

    能有一年的缓冲期,足够庾献找到应对那些麻烦的方法了。

    王粲迟疑的将书信接过,他这时脑袋混混沌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一旁围观的众人,这时候可不客气了。

    他们热切的将王粲挤开,把庾献团团围住。众人有心也想讨要几封书信,只是彼此素无瓜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孟公威之前见崔州平和这个郭嘉的叔叔很是熟络,当即仗着关系亲密,上前长长躬身,套近乎道,“叔父文采斐然,让小侄心向往之。小侄自问不是孤陋寡闻之辈,之前却未听过叔父的名声,小侄心中为叔父甚是不平,却不知叔父是哪里人,治何学问?以后和人说起,小侄也面上有光。”

    庾献闻言,暗骂孟公威不识趣,如此一来,莫非自己还得现编?

    只是接着又一转念,咦,这不就又给不忘初心的机会了?

    他当即收敛了面上的微怒,云澹风轻的说道,“我本世间清闲人,本就不热衷名利。庾某手中正有一诗,可以聊表寸心。”

    孟公威闻言一怔,这怎么又作诗了?

    额,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庾献没时间和孟公威敷衍,不忘初心的提着笔,直接一通狂暴输出。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0638 庾叔父必有深意

    孟公威无语。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家关心的是前程啊喂。

    在功名利禄面前,要什么情怀?要什么爱情?要什么初心?

    赶快告诉我,你是哪块石头蹦出来的,后台是谁啊!

    庾献自然明白孟公威搭话的目的,对这些人心中所想,他也并不在意。

    无非就是几封推荐信而已,写就是了。

    要是推荐信有用,头大麻烦的是那两个逆徒;要是推荐信没用,尴尬的是这帮家伙,又不是自己。

    这种顺手而为,还能给别人添点小堵的事情,自己干嘛不做?

    当笑容从他们脸上消失的时候,不就转移到我的脸上来了吗?

    何况,这件事做不成也就罢了,如果能做成的话,以这些二线士族的底蕴,说不定就会出几十个“千石”或者“比两千石”的官员。

    这股承上启下的政治势力,正是朝廷控制天下个州郡的基石。

    这步闲棋眼下虽然无用,但在关键的时候,说不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庾献算明白了得失,却不愿轻易松手。

    他要钓鱼的最重要目标,是外面等待观看诗词唱酬的贵女们。

    跑来刷诗词的目的,也是为了给蔡笙留下印象,方便以后寻她去借洛书。

    就连掌教张鲁这种好脾气的男人都说蔡笙不好说话,庾献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孟公威羊做欣赏,胡乱的看了那诗词一眼。

    先是一怔,被陶渊明诗词中的悠然之意所感染,接着又想回本来的目的,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中尴尬开口,“叔父果然不同凡俗……,不知叔父和司徒王允、郿侯董白是什么关系?我家长辈和太原王氏也有些瓜葛,说不定咱们还有些沾亲带故。”

    转折虽然生硬,但不要紧,关键的话问出来就行。

    庾献毫不在意的笑道,“吩咐王允、董白做点事情而已,算不得什么。他们和谁有什么亲故,我既不想结识,也并不关心。”

    庾献的口气之大,让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若说是庾献靠卖情分,求人帮忙,也就罢了,没想到眼前这家伙竟然用的是吩咐二字,而且话里话外,根本没有在意这两人知道后的反应。

    众人迅速分析出了两种可能。

    要么这家伙是一个拿所有人开涮的疯子,要么这家伙的背景,比他们想的还要可怕。

    辛毗悄悄向把庾献引来的崔州平询问道,“贤弟,这人靠不靠谱?”

    崔州平是这些人中,心态最澹定的。

    以庾子的身份地位,和神秘莫测的手段,认识点司徒啊郿侯啊什么的,那都不叫事儿。

    面对辛毗的询问,崔州平既不敢把庾献的身份说破,又怕这些人无端冒犯,只能暗示了一句,“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辛毗愕然的看了崔州平一眼,又满脸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庾献。

    这句话是《论语》中的,对于辛毗这等水准的士子来说,当然不陌生。

    原文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这句话的出处,可不得了,乃是孔门十哲之首的颜回,对孔子的评价。

    意思是,“对于老师的学问和道德,我抬头仰望,越望越觉得高;我努力钻研,越钻研越觉得不可穷尽。看着它好像在前面,忽然又像在后面。老师善于一步一步地诱导我,用各种典籍来丰富我的知识,又用各种礼节来约束我的言行,使我想停止学习都不可能。等我用尽了我的全力,仍然只能看到老师高大的背影,虽然我想要追随上去,却根本无章可循。”

    旁边听到此言的人不少,议论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崔州平可是当过两千石的大老,无缘无故绝不会开这等玩笑。

    众人都把敬畏的目光投向庾献。

    却听庾献眉飞色舞的说道,“说起沾亲带故,刚巧我又想起了我的另一首诗。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众人立刻又齐刷刷回望崔州平。

    崔州平汗颜,连忙解释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庾叔父的言行,必有、必有深意。”

    众人觉得解释的合理,颜回都这么说的,又齐刷刷的回头再去看庾献。

    庾献念完,见大家都在认真盯,没什么反应,于是回头看了看场中文学素养最高的王粲。

    “仲宣,你觉得怎么样?”

    王粲还在盘算,要不要赶紧派人回山东老家送信,然后带些财物过来,由老成持重的家人陪着自己同去长安打点的事情。

    被庾献这么一问,顿时有些恍神。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敷衍道,“极好的、极好的。”

    庾献自然看出了王粲的神不守舍,不满的看了王粲一眼,接着想起不忘初心的事情。

    又赶紧抓住这个难得的诗点,开口指责道,“仲宣,何必如此生分?你这无礼又无情样子,又让我想起了我的另一首诗。”

    ???

    反应过来后,王粲顿时慌了神,别啊,大老,你给我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啊!

    他刚才其实听进去了几句,诗词水准确实很高。

    要这位再扔出来一篇指责自己的诗词,那就难堪了啊,写的好的话,说不准还要流传个千八百年呢。

    却见庾献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抢过笔墨,直接书写。

    众人无语,怎么又又又开始了。

    果然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啊,这位大老的脑回路,怎么让人看不懂啊。

    接着众人都大逆不道的想到,当年颜回评价孔子的时候,是不是多少带点情绪啊……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见王粲满脸的纠结蛋疼,庾献心中嘿然,脸上却一本正经的继续教育道,“仲宣啊,你这样整天愁眉苦脸的,人生还有什么快乐可言?你这样子……,让我又想起了这首诗的后半段啊。”

    于是提笔又写,“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王粲看着纸张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倒是本能的有了准确的判断。

    ——这诗很不错啊。

    所以……,以后传唱的时候,不会提到今日的事情吧……

    接着,就见让他心态炸裂的事情发生了。

    庾献居然给把这首诗分成了两个部分,并做了题跋。

    前题曰:“长者有问,王仲宣敷衍以对,无乃欺人过甚。以诗记之。”

    后跋曰:“王仲宣于时,羞愧难当,长者乃劝勉之。以诗记之。”

0639 那就直接走程序吧

    王粲才十七八岁,他还要脸,赶紧苦求道,“仲宣晓得错了,还望前辈留情。”

    庾献知道戏耍的够了,当即哈哈一笑,用笔蘸饱了墨汁,将刚才的题跋抹掉。

    王粲刚松了口气,就见庾献瞧了周围人一眼,提高声音,自言自语道,“写诗劝导,又提笔宽宥,传到后世,必是一桩佳话。”

    王粲心头闪过十万个卧槽,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家伙,真是有毒啊。

    庾献逗完王粲,看着众人笑道,“你们的意思,我岂不明白?庾某平素无才,专爱惜才,自然不能浪费各位的一身本领。若有意上进的,可上前自陈姓名,我当为你等引荐。”

    又补充了一句,“我听说朝中的兵马,除了飞熊军由董白自领,其他的都在李肃和徐晃名下,有想要从军建立功业的,我也可以帮着问问。”

    众人越发激动了。

    大老路子野啊,这方面都能说的上话!

    不过入朝为官也就罢了,那是做朝廷的大臣,不管天下最后被谁得到了,终究需要依靠大臣治理。

    若是担任军职,难免和西凉军说不清楚。

    一旦争锋河北的袁绍和公孙瓒有变,那董白逐渐稳固的局面,还会再掀起动荡。

    好在颍川士人不喜欢西凉军,对董白的观感倒不差。

    董家虽然祖籍西凉,但是董卓的老爹曾经担任过颍川轮氏县的武官,董卓本人就是出生在颍川的孩子。

    再想想董卓的字是什么?

    ——董仲“颖”啊!

    这就相当于说,我觉得我长大的地方超好的,我要为家乡代言!

    那董卓是怎么做的呢?

    他这个大老粗一上台就积极的向士大夫靠拢,为党人平反,要知道党人的老窝就是颍川啊。

    接着董卓又大量提拔了颍川籍贯的官员,比如说冀州刺史韩馥、南阳太守张咨等人。

    可惜董卓终究是个武人,这些颍川人只能含泪捅了老董一刀。

    先是荀攸等人策划暗杀董卓,接着韩馥、张咨等掌握了地方实权的纷纷起兵。

    董卓大怒之下,派兵突袭了阳城杀人示威,双方这才决裂。

    虽然董卓的一系列行为让颍川人爱不起来,但身上没什么黑点,更倾向于用政治手腕解决问题的董白,却成了颍川可以接受的选项。

    热心仕途的众人纷纷上前自报姓名。

    庾献看着辛毗、赵俨、杜袭、樊钦等人的名字不由无语。

    这都是一票三公九卿的苗子啊。

    接着反应过来,在原本的历史中,李傕和郭汜还发动了第二波长安之乱,最后汉天子仓皇东逃,结果一路死掉了大量的公卿。

    其中就包括了崔州平的老爹崔烈,以及……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的官场透明人,法外狂徒士孙瑞。

    这也导致了在场许多二线士族的崛起。

    庾献的心思微动。

    若是董白一力推动南下,去拿回巴蜀,那么留守的西凉军和反骨仔王允影响的朝堂,会不会有再次分裂的可能呢?

    如果自己等董白度过秦岭,就烧绝栈道,和郭嘉联手,倾汉中之力,在山间设下埋伏,能否解决掉这个隐患?

    这样一来,既可以除掉斑斓这个时刻想要摆布自己的威胁;天下的局势又回到自己熟悉的样子;卖人情的这波小二线,也一下子就有了三公九卿的命格。

    似乎一举多得啊。

    庾献想到此处,对这波小二线的态度也友善起来。

    不但亲切的询问他们的第一志愿,还根据历史的发展,给服从调剂的人,一些指导意见。

    不少人被庾献点拨过,都有茅塞顿开之感,觉得新的路线确实更适合自己的发展。

    比如说有九卿命格的辛毗,因见随着董白使节四出,天下扰乱渐渐趋于平静,于是心向往之,有志宣扬圣意,使于四方,不辱使命。

    于是羞答答的向庾献表示,打算从传达使命,掌内外机要的六百石黄门侍郎做起。

    庾献闻言却断然说道,搞宣传有什么前途?你不如直接走文学口,选择同为六百石的议郎。

    议郎和黄门侍郎虽然同为亲随官,但议郎有顾问之责,若是遇到热爱文学的主子,在主公面前应对得当,很容易兼任侍中。

    到时候在内为长史,出兵为军师,等以后资历老些,还可以代天子持节军中,就业面非常的广泛。九卿易如反掌,封侯不在话下,死后追赠配享,待遇直接拉满。

    嗯……,这正是辛九卿的人生履历。

    辛毗听了庾献此言,只觉豁然开朗,人生看的通透。

    辛九卿热血沸腾间,心念这这传道授业解惑之恩,想想那走上人生巅峰的光明未来,一时心怀激荡,直接给庾献磕了一个。

    跟在辛九卿后面的赵三公直接就愣住了。

    辛毗这是什么操作?

    这位庾前辈给他说了什么?

    等到赵俨心乱如麻的上前,还未等他说什么,庾献就对他说道,“你熟读经史,精明强干,能以史为镜,知晓得失利弊。可惜你虽然事事通达,却样样不精。我建议你走六边形战士的路线,千万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一县之令,职务虽微,但是事务繁杂,最容易锻炼多面手。现在天下未定,各方的军政管理都很混乱。粮草的转运补给又是重中之重,你若做的好了,轻易就能得到参军、都护这样的武官加衔。”

    “再往上走,既可以凭借文职加衔,做太守兼任典农中郎将,也可以凭借武职做一路军师,加衔尚书。之后出则持节都督一方,还朝则为三公、骠骑将军。人生能有如此际遇,夫复何求?”

    三公?骠骑将军?

    虽然听起来很不真实,但、但这种宿命般的认同感是肿么回事啊?

    我、我、我真能做三公?

    能做骠骑将军?

    赵俨一时情难自已,双腿都有些发软。

    等回过神来。

    咦?我怎么跪下了?

    嗯,好在有辛毗珠玉在前,赵俨也不纠结,直接学着辛毗磕了一个。

    这下后面的杜袭不澹定了。

    这他妈都什么鬼啊?

    一个两个的这是干什么?

    他一脸懵圈的上前,想要开口打个招呼套套近乎,可是却意识到自己和这位郭嘉的叔叔完全不熟啊。

    好在杜九卿也不纠结,该怎么做,也不需要人教第三遍了。

    那就直接走程序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288/ 第一时间欣赏地上道国最新章节! 作者:最爱睡觉所写的《地上道国》为转载作品,地上道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地上道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地上道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地上道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地上道国介绍:
乱世垂临,豪杰并起。一个五斗米道的小道士,为着勃勃野心,跋涉于乱世,建立地上道国!地上道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地上道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地上道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