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再次相见!
虽然天空略带阴霾,可东方却逐渐泛白。
北方大地正面临夏收,靠山屯家家户户都是起早贪黑的干活,以期待赶在暴雨来临前将粮食收回来。
所以,家家户户起的都早。
而村东头的沈家却是屯子里起的最早的一家。
不过,起来的是沈家大房的三女儿沈明溪。
她今年虽然才十六岁,可干活却是利落的很。
她动作熟练的将灶房的火生好,大铁锅里已经放了多半锅水,此时,冒着微微的热气。
她出了灶房,去了猪圈,两头半大的猪还在呼噜噜的睡觉,她将猪圈清理好,猪槽子里放满了昨晚切碎的苋菜,就又去了鸡窝。
此时,两只母鸡都醒了,在院子里溜溜达达的找食吃。
她在一处石板上撒了一些拌了谷糠的碎菜叶,就拿起了扫帚扫院子。
院子扫完后,她坐在一个木凳上,开始洗二叔三叔还有爷爷奶奶一家的衣服。
泡了满满的一大盆。
她搓了一会,慢慢的抬起头。
此时四周还很安静。
住在主屋的三户没有一点动静,而对面的柴房却传来了声响。
那里住着她前世早逝的家人。
父母,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
此时,他们都好好的活着。
没有将她一个人扔下,受尽了人世间万般苦难之后才悲惨的死去。
泪水夺眶而出。
她捂住了脸,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而就在这个时候,柴房的门推开了,急匆匆走出来的陈丽看到女儿捂住脸哭的伤心,心里一痛,她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蹲下身子,将女儿搂在怀里,语气带着埋怨,“小溪,你的病刚刚好点,妈不是让你早晨多睡会吗,你看,妈就是现在起来也是早的……”
沈明溪的肩膀在颤抖。
泪水依然疯狂的流淌,伸出手抱住了陈丽的腰,妈妈的身体是温暖的,不是那个瘦成皮包骨死了也闭不上眼睛的妈妈。
陈丽吓坏了,惊恐的看了一眼主屋的窗户,压低了声音,“小溪,快别哭了,妈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要是让你奶听见你大早晨哭,她又会骂你了……”
沈明溪在听到这些话之后,果然止住了哭声。
是啊,会被骂的,而且会被骂是丧门星,还一边骂一边打……
她抹了一把眼泪,勉力的扯开嘴角,“妈,猪和鸡我都喂完了,院子也扫了,你去添点火烧水吧。”
陈丽惊疑不定的看着沈明溪,感觉好像哪里发生了变化,可仔细一看,还是她苦命的女儿。
沈明溪看陈丽在发呆,轻轻的推了她一把,“妈,快去吧,奶奶快起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道开门的声音。
是从主屋传来的。
陈丽不敢再耽搁,快步的去了灶房。
沈明溪低头开始洗衣服。
面色平静,可心里却似乎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按照时间线,她是在1996年的8月3日终于凑足了小弟的医药费,可当她去医院的时候,瘫痪在床的唯一的亲人,她的小弟竟然用绳子挂在床头勒死了自己。
她还来不及处理完小弟的后事,就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飞了。
无边的剧痛之后,她陷入了黑暗之中。
可等她睁开眼睛,却看到了昏暗油灯下一个个带着关切的鲜活的面容。
而他们,曾经永远的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可如今,却在1979年的8月3日的夜晚,再次相见!
她几乎一夜未眠。
大约的也明白了,自己应该是死了之后又重新活在1979年,活在沈家大房所有悲剧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一想到以后亲人的结局,沈明溪的脸色变得惨白,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她每三年失去一个亲人,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谁安排好的一样。
那漫长的岁月里,她就是在苦水中浸泡着一步步走过来的。
可最后,终难逃一死。
难道她真的是奶奶所说的灾星丧门星祸根吗?
如果真的是,她该怎么办?
重活一次,她死不足惜,可她不能再连累家里的亲人了。
这样想着,心口传来一阵阵的疼痛,可就在这个时候,主屋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偏襟布衣的老太太站在了门口。
她个子不高,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发髻。
稍有些肥大的裤子打着绑腿,脚上是一双深口布鞋。
她是沈明溪的奶奶沈老太。
眼神看向沈明溪的时候,嫌恶的呸了一口,嘴里骂道,“丧门星!”
沈明溪身体僵直,将头垂的更低,手里却一点没耽搁。
老太太骂完之后,看了一眼干净的院子,看着已经洗了大半的衣服,她撇了撇嘴,虽然沈明溪命不好,可干活是真麻利,她扭身去了灶房。
灶房里,陈丽已经将大锅里的水烧开。
她用木质的水舀子舀出了三舀子开水,装在一个木盆里。
然后放在了锅台旁。
这时候,沈老太进来了,瞪了一眼低眉敛目的陈丽,掀起了衣服的一角,裤腰带上挂着一串钥匙,她打开了锁住碗柜的锁头,那里有粮食和咸菜坛子。
农忙时节做一日三餐很累,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准时准点的出现在灶房里,但是,做饭是不可能做饭的。
她是负责监督陈丽的,防止她偷偷的拿走粮食去喂那个丧门星还有那两个饿死鬼投胎的病秧子。
此时,她已经分好了早晨要吃的粮食。
两碗小米和一碗高粱米,还有柳条笸箩里装着的昨晚蒸好的粗面窝头,还有一大碗咸萝卜条。
陈丽看了一眼,柳条筐里还有一个白面馒头,在略发黑的一堆粗面窝头里,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她知道,那是给二弟家的二女儿沈宝芝准备的。
她深得沈老太的宠爱,简直是心尖上的人。
而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陈丽的眼神变得有些黯然。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沈老太脸色瞬间变了,拿起了烧火棍一棍子打在了陈丽的腰上,嘴里骂道,“你看什么看,养个丧门星,连累我大儿几个,要不是有我宝芝宝丫头这个福星在,你们一家都得完蛋……”
第02章 我错了
陈丽忍痛闷哼一声,却不敢顶嘴,手脚利落的开始淘米熬粥,小心的搅和了几下,又将一个铁丝编的盖帘子放上去,随后,将柳条筐里的馒头和窝头一个个的摆好。
沈老太放下烧火棍,冷哼了一声。
陈丽盖上大铁锅,又马不停蹄的开始切咸菜。
日子过得穷,做饭虽然简单,可是吃饭的人多,手脚不麻利,是要耽误干农活的。
切好了咸菜,她开始烧火,做好这些之后,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低声辩驳道,“娘,小溪不是丧门星……”
沈老太的三角眼蓦然的瞪起来,好像眼镜蛇一般的阴毒的盯着陈丽,一个箭步窜过去,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陈丽的脸上。
陈丽猝不及防,脸被打的偏到一边,瞬间肌肤上浮现了清晰的手掌印,她堪堪稳住了身子,险些栽倒。
她的手指紧紧的捂住脸颊,痛的她倒吸一口凉气。可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唯唯诺诺的看了一眼沈老太。
沈老太死死的皱着眉头,几乎是破口大骂,“就是那个小贱人丧门星,从她一生出来,这家里就没一件好事,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这种赔钱货,卖给村头的鳏夫老光棍,人家都不要,你现在还跟我蹬鼻子上脸……”
陈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干涩的嘴唇张了张,可是却又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娘,我错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沈老太连骂了几声,也不觉得解气,狠狠的呸了一口陈丽,这才转过身将碗橱锁好。
陈丽蹲下身子,往灶膛里填着烧火的苞米杆子。
明明暗暗的火光印照着她蜡黄又略微红肿的脸颊。
可即便如此,也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清丽之色。
只是现在,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一般。
沈老太阴冷的看了一眼蹲在灶膛前的女人,咒骂道,“病秧子养出来的丧门星,没我沈家,没我的宝丫头,你们早都没了八百辈子了,养了你们这么多年,倒是养出了一群白眼狼……”
陈丽的头垂的更低了。
沈老太冷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片刻之后,大锅冒出了热气,传来了米粥的香气。
沈家的早饭做好了。
沈老太熟练的将粘稠的米粥盛在了一个大盆里,大锅还剩下约一饭勺的米粒,陈丽将锅台旁另一个木盆里的水倒了进去,搅合了几下,就又全都盛了出来。
然后放上大半锅水,将沈老太拿来的米糠还有放在门口昨晚就切好的灰菜放了进去,这是给那两头猪烀的猪食。
开锅之后,她才端着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米水去了柴房。
等她回来,接过了沈老太恶狠狠扔给她的三个粗面窝窝头。
没有咸菜,这就是大房的早饭。
沈老太这里,满满的一笸箩窝头,上面还放着一个白面馒头。
这是二房和三房还有她和沈老头的早饭。
陈丽不敢看,拿着窝头快步的离开了灶房。
陈老太看她走了,这才出去站在院子里喊着,“起来,吃饭了。”
然后,就听到了主屋各个房间传来了动静。
安静的小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沈老太去了鸡窝,跟往常一样摸出两个鸡蛋,眉开眼笑的锁进了碗橱里,这才出去洗脸。
而这个时候,沈明溪正在晾衣服。
各房的动静大了,人也陆续的走出来,去院子的西面一角洗脸。
阳光终于破云而出,世界一下子变得明媚起来。
十五岁的沈宝芝打着哈欠将窗户支起来,却一眼就看到了晾衣服的堂姐沈明溪。
沈宝芝的动作停下来。
虽然长期营养不良,可是沈明溪的头发依然乌黑亮泽,她此时正面对着她,可以看到一弯秀眉如黛,杏眼含烟若水,高挺的鼻梁,花瓣般的唇形,典型的鹅蛋脸。
她记得沈明溪十岁就下地干活了,如今已有六年,可是皮肤依然白皙,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瘦了。
晾衣服的手背,都可以看到血管。
沈宝芝眼神怨毒的闪了一下,却听到身后的门开了,她嫌弃的皱皱眉,却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她离开了窗台。
乖巧的坐在铺着花格子床单的炕上。
沈老太走了进来,眼底里满是慈爱和宠溺,嘴里不停的道,“我的宝丫头啊,怎么起的这么早,咋不多睡会呢,是不是刚才奶奶的声音太大吵醒你了,明天我声音放小点,不过醒了就洗脸吧,奶奶给你热了白面馒头……”
不等沈宝芝说话,沈老太又压低了声音,“等他们下地干活了,奶奶再给你煮鸡蛋吃。”
沈宝芝笑得眉眼弯弯,“奶奶,你真好,谢谢奶奶。”
沈老太乐得一脸褶子,“我的宝丫头可真会说话,读书多就是不一样,不像那个丧门星天天哭丧着脸,我恨不得把她按在水缸里淹死她,省得浪费咱家的粮食……”
她越说越来劲,吐沫星子开始飞起。
沈宝芝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身子,慢悠悠的穿好衣服,笑眯眯的听沈老太开始每天例行的诅咒与大骂。
窗外,沈明溪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的脑子里依然很乱,大水盆里还有几件衣服,她刚要弯腰,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给拿了起来。
沈明溪偏头看去。
阳光下,沈家大房的长子沈佳文她的大哥正在帮她晾衣服。
十八岁的少年身形颀长,虽然面容消瘦,却依然剑眉星目。
破旧的补丁摞着补丁的衣服干干净净,虽然常年干农活,可指甲整洁没有一点泥垢。
大哥素来爱干净,对父母孝顺,爱护弟妹,可是这样好的大哥,却在几年后的一个夜晚,掉进了屯子东头的大队沤肥的大粪坑里,悲惨而又屈辱的死在了脏污中。
一直到她死,都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掉进去的。
沈明溪杏眼含泪的看着晾衣服的沈佳文。
沈佳文动作迅速的将衣服都晾好,将大木盆搬去了墙角立起来,这才看到了妹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他笑了,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着光,伸出手亲昵的拍了一下妹妹的头顶,柔声道,“傻丫头,别愣着了,快进屋吃饭去。”
说着率先朝着他们住的柴房走去。
第03章 就像被石板压住的野草
沈明溪看着大哥的背影,攥了攥手,快步的跟了上去。
沈家没分家,下地干活挣的工分都在一起,可是吃饭却分在了两处。
十年前就如此了。
沈老太和沈老头还有他们的二儿子三儿子在主屋吃。
沈家长子一家在院子东面的柴房吃。
沈明溪进了柴房。
这是用麦秆和黄泥盖成的房子。
年头太多,和主屋用黏土和石头建成的五间大房子比,显得破败不堪。
没有厨房,只有三间用麦秆编成草帘子隔开的房间。
中间的是爸爸沈瑜和妈妈陈丽,左侧是她和妹妹,右侧是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房子不高。
大哥二哥还有爸爸来回走,都要猫着腰。
墙壁都是尘土,窗户没有玻璃,糊着发黄的窗户纸,所以,即便是外面阳光明媚,这里也显得灰暗阴沉。
破旧的房门开着,这样就会显得亮堂一点。
她一进屋就听到了沈瑜压抑的咳嗽声。
她眼睛一湿,忙转过头,手脚利落的给沈瑜倒了一碗水,等他平静了不咳嗽了这才将水递过去。
沈瑜接过水,顺势用手背探了一下女儿的额头,清隽的眉目染上惊喜,扭头对着陈丽说,“小溪不烧了,这是好了。”
陈丽眼神亮了一下,却又暗淡下来,一边摆饭桌,一边低声道,“好了,又得下地干活了……”
而这时候,沈瑜却发现了陈丽的脸颊,他走过去,拂过媳妇脸颊的碎发,眼底灰暗,似乎询问似乎已经确定,“是娘打的吗?”
家里的几个孩子都看过去。
陈丽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又强撑起了笑颜,“不是,是我不小心碰到的,快吃饭吧,一会就要下地干活了……”
沈瑜定定的看了一眼陈丽,沉默的坐在了桌子旁。
一盆清可见底的米水,三个窝窝头,就是这一家七口的早饭。
沈明溪咬着嘴唇,却还是帮着陈丽给每个人盛了一碗稀稀的米水,里面的米粒都可以数出来有几个。
有两个窝头分成了四块,沈瑜,沈佳文,沈青山还有沈明溪每人半个,因为他们都是挣满工分的劳力,陈丽身体不好,只能除草或者做些轻松点的农活,所以她只算半个劳力。
八岁的沈临风六岁的沈明雪还有陈丽只能平分一个窝窝头。
而这一个窝窝头分成了三份。
他们一直这么分配的。
当然了,这是在有窝头的情况下。
沈明溪看着清澈的米水有些发呆,她知道,主屋那里这几天因为夏收,窝窝头苞米面饼子大炖菜可劲吃,粘稠的米粥也是每人一大碗,还有陈丽腌制的咸菜条。
可他们能挣满工分的只有爷爷一个人。
三叔偷奸耍滑,挣得还不如陈丽多。
二婶和三婶加一起也才比满工分多一分。
二叔和三叔家的几个孩子捡的麦穗,都不如她的小弟和小妹捡的多。
而体弱多病的小弟和小妹,捡完麦穗之后,还要去割猪食菜。
而沈宝芝,那更不用说了,白面馒头和鸡蛋从来没断过,她不羡慕也不嫉妒,都说那是她应得的。
可是其他人呢?
沈明溪拧紧了眉头,心里堵得厉害。
她勉强的喝光了一碗米水,将窝头给了陈丽,低声道,“妈,你吃吧,我嗓子不大舒服,吃不下……”
陈丽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碗,就要沈明溪张开嘴,她要看看她的喉咙,“小溪,让妈看看,是不是扁桃体发炎了?”
其他人都放下了手里的碗,齐齐的看向她,眼睛里都是关切和担忧。
这就是她的亲人啊,哪怕她从小到大被奶奶那些人骂是丧门星,可他们从来没将这些放在眼里,他们只当她是最亲的亲人。
沈瑜眼里闪过一抹痛苦,觉得心口压抑,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总咳嗽,他的嗓子总是带着一丝沙哑,“小溪,今天别上工了,在家好好休息,我去和你奶奶说去。”
屋子里的人沉默了。
陈丽吓得忙冲他摇摇头,“别去了,去了小溪不但要干活,还要挨骂。”
沈瑜一怔,随即面色晦暗的低下了头。
最小的沈明雪,因为身体不好,取了个小名叫丫丫,她觉得三姐是不舍得吃才这样说的,因为以前三姐就这样做过,将自己的那一份省下一半给她吃。
丫丫就将手里的一小块窝头递了过去,“三姐,吃我的,我不饿……”
话音未落,干瘪的小肚子就不配合的咕噜噜的叫了几声。
沈明溪摸了摸小妹的头,眼睛里有丝温暖的笑意,丫丫才六岁,却是最懂事的,她很瘦,小小的个头,脑袋有些大,有点像爸爸给她读的课文里的小萝卜头。
沈青山吃得快,一碗米水和半个窝窝头早就没了,他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沈明溪,挠了挠头,憨憨的道,“小溪,等下午抽空二哥给你去抓蝈蝈和蚂蚱,烤了吃可香了……”
沈明溪站起来,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年久失修的泥草屋灰扑扑的,家里人穿的都是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和裤子,是二叔和三叔一家不要的,不仅如此,一年四季只有身上这一套,连换洗的都没有。
他们的脸色蜡黄,身形消瘦,从早到晚不停的干活。
可他们的眼睛很亮,有一种被抑制住却拼命想要和命运抗争的精神。
就像被石板压住的野草。
活得艰难,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我嗓子确实不大舒服,可能和发烧有关系,不过我的病好了,你们都别担心,我去喝点水,爸,一会咱们一起去上工。”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沈明溪已经快步的离开了破败的拥挤的泥草屋。
她的心,难受极了,可她没有时间去思考,灶房里的猪食差不多温了,她要去喂猪。
她不去,也是妈妈去。
沈明溪干活快,总是能最快最好的利用手里的时间。
不一会,她刷好了大锅,收拾干净了灶房,又将猪食倒进了猪槽里。
两头猪是年初从大队里领的,一头上缴还钱,一头自己留着吃。
沈老太看的严,一心想要喂出超过一百斤的大肥猪,所以,从刚开始野草野菜冒芽的时候,就赶着弟弟狗蛋和丫丫去割猪草挖野菜。
第04章 福星沈宝芝
猪圈就在他们住的柴房的南面,为了好受一点,沈明溪和大哥二哥几乎天天清理,所以,味道并不大。
也许是照顾的精细,这两头猪长得很好。
看着低头吃食的猪,久远的记忆竟然一下子变得清晰。
她记得今年年底的时候,这两头猪都超过了一百五十斤,其中一头上缴了,还获得了大队长的夸奖,因为沈家养的猪是最大最肥的。
沈老太很高兴,逢人就夸沈宝芝福气大心眼好人能干,有她在,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
那时候,屯子里的人都认为猪是沈宝芝喂的。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而她和家人只在杀猪的那一天,每人喝了一口肉汤,连肉都没有吃到。
而剩下的肉,都被沈老太做成腊肉腌肉放起来。
说是留给沈宝芝还有孝顺的二儿和三儿吃。
总之,没有他们的份。
沈明溪死死的拧着眉头,这些事她从前为什么没有去想过,这似乎是不对的啊。
可是,哪里不对呢?
她不由得揉了揉隐隐疼痛的额头。
这时候,二叔沈海从主屋走了出来,穿着八成新的半袖衬衫和长裤,他是家里唯一一个吃商品粮的。
他在供销社上班。
每月挣工资。
他的工作是爸爸让给他的,沈老太说老二身体不好不能种地,就让沈瑜将工作交出来。
而沈瑜听话的回家种地了。
沈明溪呆呆的看着二叔,走近了,二叔竟然还打了一个饱嗝,他仿佛没看到沈明溪一样,大摇大摆的去上班了。
柴房传出声响,沈明溪回头,看到是二哥沈青山。
他和大哥是双胞胎,前后差了十分钟的样子,眉眼相似,可是神情不一样,二哥显得更硬朗一些。
他拿了一截草绳,系在了腰上,使劲的打了一个活结,对着沈明溪露出大大的笑容,“小溪,系的紧一点就不饿了,真的,可管用了……”
沈明溪怔怔的看着二哥,没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她头一次开始有了某种意识,似乎是上辈子的她从来没有思考过的事情。
仿佛有束光在刹那间冲破了她思绪的迷雾。
眼前的一切也恍如有人用重锤在锤击着她的头部。
二叔打着饱嗝,她的二哥却天天饿肚子,可是二哥那么能干,从来不缺勤,挣得全是满工分,每年挣的工分换成的钱和票,比二叔要多的多,二叔要养一家人,可二哥应该不需要,他为什么还要挨饿呢?
沈明溪的头更疼了。
大脑里好像乱糟糟的,有些什么似乎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什么死死的压制,她强忍着,因为家里人都出来了。
她掩去了莫名的异样,压制住疯狂的思绪,安静的跟在了父兄的身后去大队部集合。
如今还是集体制,干活一起干,分粮食也一起分,农具也是如此,大队部有专门的人记工分和分配农具。
沈明溪领了镰刀,她要和大家一起去割小麦。
县里的气象站来通知,说是未来的一个星期后可能有暴风雨,所以,靠山屯的冬小麦必须在暴雨来临之前抢收入库,因为这是他们辛苦种下的庄稼和活命的口粮。
十六岁的沈明溪干活是把好手,她脚步轻快的朝着一望无际的金黄的麦田里走去。
身后是前院的张大娘,也要去上工,不过她年龄大了,被大队长分到了打谷场干活。
她快步的跟了上去,关心的问道,“小溪啊,你身子好点没?”
沈明溪沉默了一下,压抑的感觉此时已经淡了很多,她对着张大娘莞尔一笑,“张大娘,我已经好了,谢谢您的关心。”
小姑娘虽然瘦,可是长得好看,眼睛跟一汪水一样,看的你心头软软的,她咧开嘴角,“小溪,你虽然没读书,我却觉得你有文化,你奶奶那个偏心眼的,放着这么好的孩子不疼,今后有她后悔的。”
沈明溪没有接茬,勾了勾嘴角,“张大娘,我去干活了,今天太阳毒,您慢点,别走得太快……”
“哎哎,好孩子,你快去吧。”张大娘眉开眼笑的说道。
沈明溪加快了速度,很快的撵上了前面的沈家人。
而张大娘则是听话的放慢了速度,可惜的不停的长吁短叹,这孩子长得好看干活还是一把好手,人还懂事孝顺,也到了说亲的年龄,她知道,屯子里的很多人家看中了她,可是却没人敢去提亲。
因为沈老太说她是丧门星。
说来也邪门,从她出生,沈瑜一家就没有过一件好事。
先是陈丽大出血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满月了,沈瑜摔断了腿,养了三个月才养好,而之后,沈瑜一家大小灾难却从来没断过。
沈瑜常年咳嗽,说话都费劲,后来出生的两个小的,也是天生体弱,尤其最小的,嘴唇都是青紫的,脑袋还大,看着就不好。
老大老二虽然没有病,可是却经常的不是头磕破了,就是脚扭了,或者走着走着,摔个大跟头。
总之,这沈瑜一家要多惨有多惨。
大家也都渐渐的相信了沈老太关于丧门星的话,否则,该怎么解释这看似偶然实则不简单的事情?
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中年妇女,看张大娘发呆,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长相刻薄的朱五婶撇撇嘴,“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整个丧门星,谁家娶了谁倒霉……”
张大娘眼睛一瞪,“朱五家的,你说话留点口德,小溪没招你没惹你,前天还帮你背柴火回家呢,做人不能没良心!”
朱五婶似乎也想起来了,说起来,这孩子真好,可为啥是丧门星呢?
“我我……我也是听沈老太说的。”
“那我问你,说小溪是丧门星,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沈老太还有沈老二还有沈老三都好好的?”
“沈老太说是沈宝芝是福星,如果没她在,沈家就完了。”朱五婶眼睛看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这我可是实话实说,宝芝出生的时候,下了大半个月的大暴雨呼啦一下就停了,沈老太院子外的樱桃树和沙果树全开花了,沈老太说她的老寒腿也好了,那一年,咱们的日子可是过得很好,这个你们不会忘了吧?”
第05章 桀骜不驯的少年
众人沉默了。
你看我我看你的,却知道,朱五婶说的是实话。
那是六四年,本来很好的春雨就变成了连绵的暴雨,眼看着刚长出叶芽的庄稼都要泡死了,却在沈宝芝出生的那一天忽然停了。
那一年庄稼丰收了。
大家都过了一个好年。
这事,怎么会忘?
张大娘咬着牙,恨恨的瞪了一眼朱五婶,“你要是不怕被抓起来,就继续宣传,什么福星,我看就是赶巧。”
朱五婶敢撒泼敢骂人,但是这话是真的不敢明目张胆的说,沈老太说是一回事,可以当成是偏心眼吹牛皮,可她说,算怎么回事呢。
她闭了嘴。
没敢瞪张大娘,因为她的儿子可是连级干部,根红苗正,年轻有为,她自然是不敢惹这老娘们的。
只能咽下这口气。
张大娘懒得搭理她,慢悠悠的走向打谷场,心里却左摇右摆,她的儿子今年二十二,婚事高不成低不就,在加上儿子不上心,所以,就耽误下来。
小溪这丫头要是做了她的儿媳妇该多好啊,如果不是有这个名声,她早就上门提亲了,可是,她不敢呢。
她嫌弃的呸了自己一口,苦笑的摇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金黄的麦田前,沈明溪看着晨风中微微摇曳的麦穗,悄悄的数着上面的麦粒,今年的收成其实不好,因为去年冬季雪少,而春季的雨也下的不多,可正因为这样,才应该快点的收割,免得暴雨来了影响这得之不易的粮食。
大队长沈三爷是最急的,嘴角都是泡,他大手一挥,开工令下,而沈明溪左手抓住小麦,右手挥舞镰刀,一眨眼,成片的小麦整整齐齐的被割下来,她动作小心却极其利落的放好,随后眼都不眨的开始下一个动作。
很快的,她就将大部分人甩到了身后。
这其中包括壮年的小伙子。
都是有血性的年轻人,看自己被屯子里的沈明溪给落下了,觉得很没面子,一个脸庞黑黑的小伙子牟足劲的开始追赶起来。
其他人也似乎受到了刺激,不再磨洋工,而是手脚利落的割起了小麦,很快的,靠山屯大队在沈瑜一家四口的带领下,进度竟然比预期的提高了好几倍。
高兴的大队长沈三爷笑得下巴上的山羊胡一翘一翘的。
看着前面单薄的身影,沈三爷觉得不忍心,这丫头才十六岁啊,却和大人一样挣满工分。
沈老太家真是偏心,可是沈瑜太孝顺,啥都不说,任劳任怨的,他还能怎么办?
沈三爷看了一眼左侧的方向,那里是割的最慢的一群人。
一共有五个,其中有三个是屯子里的中学生,是趁着暑假帮着家里挣点工分,被他分到了一组。
而另外两个却和他们不一样。
其中个子最高,拿着镰刀东挥西舞的看起来桀骜不驯的英俊少年,是他老伙计封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孙子。
名字叫封安宸。
今年十七岁。
人很聪明,就是不爱读书。
在京城整天的惹是生非打架斗殴,眼看着再不管就可能在错误的大路上一去不复返了,溺爱封安宸的家人这才慌了。
在几个选择中,封安宸最终答应了来靠山屯锻炼。
因为其他几个选项,他都不喜欢。
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少管所。
那里他能去吗?
他气的当场就翻脸了。
所以在别有用心的比较之下,封安宸觉得这里不错,最起码自由啊。
可他来了两个月了。
沈三爷愁的不行。
而封家也真是下了狠心了,一分钱不给,一两粮票都没有,就让他凭本事吃饭。
这孩子性子虽然桀骜,可是却一诺千金,对他也很尊重。
可是,这不会干活也不成啊。
他眼睛一亮,小溪那丫头聪明,会干活,让她去教教他们,这些人知道小溪能干的名声,肯定会老老实实的学的,况且,都是同龄人,小溪干活的技巧,她一说,他们肯定能听懂。
而这也能让小溪休息休息,孩子病刚好,不能这么拼命啊。
她的命,已经够苦的了。
事不宜迟,他大声的喊道,“沈明溪,沈明溪,你过来一下……”
沈明溪听到大队长喊她,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身后的沈佳文沉声道,“小溪,快去看看,三爷爷找你肯定有事。”
沈明溪听话的直起腰,用手捶了捶后背,眉头疲惫的蹙了蹙,却还是快步的拿着镰刀朝着大队长沈三爷走去。
到了跟前,沈明溪抹去额头的汗水,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沈三爷,等他的吩咐。
沈三爷严肃的面容软和了许多,指了指左侧的方向,“小溪,这两天交给你一个任务,将那五个孩子带出来,要不,他们连口粮都挣不到了,走,现在三爷爷带你去。”
其实挣不到口粮的只有两个。
沈明溪愣了一下。
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心里不大想去。
可沈三爷历来威严,已经大步流星的朝那五个人走过去。
沈明溪不得不跟上。
不大一会,她站在了拿着镰刀的几个少男少女的面前。
沈明溪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
其中一个很是醒目。
任谁都会第一眼看到他的。
他的容色极好。
眉如青山,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留下了浅浅的阴影,漆黑的眼眸显得很冷漠。
白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方锁骨,袖子挽起来,虽然右手拿着一把镰刀,可却一点都不违和,反而增添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慵懒和不羁。
他叫封安宸。
是一个喜欢打架斗殴的主儿,眼神有点像狼崽子,看人带着一股狠劲,一般人不敢惹他。
也是上辈子的沈宝芝疯狂追逐,却求而不得的男人。
沈明溪只扫视了他一眼,就平静的移开了视线。
除了封安宸之外,其他四个人都期待的看着大队长和眼前俏生生的小姑娘。
沈明溪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的鞋破了,竟然没发现,露出了里面的粉白的脚趾,她看着眼前五个人,他们都穿着胶鞋,尤其是封安宸,穿的竟是十年后才逐渐普及的篮球鞋。
她安静的站着,没有一点羞愧,神态自若,如空谷幽兰,又如山间青竹,惹得一向唯我独尊眼高于顶的封安宸多看了她一眼。
随后,也如沈明溪一样,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第06章 估计跟他一样,对读书没兴趣吧
而这个时候,年龄最大的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孩子,眼睛忽然间亮了,他看着沈明溪。
他来这里的头一个月就认识这个姑娘。
当然了,没说过话就是了。
“你就是劳动能手沈明溪吧,我是李庆。”他指了指其他四个,笑得极是阳光,“他们叫宋建国,吴小莉,姜卫红,长得最高的是封安宸,大队长,您是不是让劳动能手帮我们干活来了……”
李庆本是一个善谈和爱笑的人,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大队长挺喜欢这个和他打趣的小伙子的,虽然不会干活可人机灵,再加上这里他最大,更加上和封安宸的关系,所以他倒也很省心。
他伸出脚作势踹过去,嘴里笑骂道,“臭小子,美得你,还帮你干活,我是让小溪来教你们的,瞅瞅你们几个干的活,东一片西一片,啥样都有,就跟那狗啃似的……”
两个女孩红了脸,大队长指的那一片地是她们两个割的。
李庆哈哈大笑,也动作极快的躲开,他和封安宸是邻居也是好兄弟。
他比他大一岁。
高考落榜之后,就再也不想考了。
这是七九年,刚刚恢复高考没几年,考生太多了,所以竞争也激烈。
封安宸在京城里惹了事,被扔到了靠山屯锻炼,明面上封家人什么都不管,可私下里怎么可能放心。
少不得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所以,正中下怀的李庆就同封安宸一起来靠山屯了。
这个村子不错,有山有水,风景极好,而且民风淳朴,最重要的是靠山屯的大队长是早年的抗联战士也是封安宸爷爷的老朋友。
为人正直,从不屑与歪风邪气为伍。
能来这里陪着封安宸锻炼,历来觉得他是纨绔子弟的老爸和爷爷都很高兴。
他看到封安宸对他微不可查的颔首,他高兴的拍巴掌,“大队长,太好了,我们正求之不得呢。”
是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给他们做老师,他们当然高兴了。
他扯了一把旁边的宋建国,宋建国心领神会,一起喊道,“小老师好。”
沈明溪一下子红了脸。
慌忙摆着手,“可别这么叫,我担不起的。”
大队长笑着呵斥了一声,脸色却认真起来,“别墨迹了,好好学,小溪干活不是傻干,你们学了没坏处,如今粮食得来不易,如果任务完不成,咱们下半年就要饿肚子了,快干活吧。”
老队长说完背着手快步的离开了。
接下来很顺利,沈明溪认真的教,几个人认真的学。
很快的掌握了要领,割小麦的速度也提高了,在这劳动最光荣的年代,大家都为自己取得这样的进步感到高兴。
只有姜卫红受不了,一边悄悄的流泪,一边按照沈明溪教的方法一点点的割着小麦。
沈明溪守着三亩地,一边看着,一边的收割,姜卫红朝她投来了求救的目光,她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
她也想帮,可这个忙,她是帮不了的。
她知道姜卫红,是姜大爷家的孩子,没考上高中,只能下地干活,也是从今年的秋天开始正式计算公分的。
姜家的孩子多,虽然没有重男轻女,可是地里的活总是要干的。
这样劳动的日子并不短,不学会干活,吃亏的就是她自己。
姜卫红偷偷的瞪着她,跟宝芝说的差不多,没文化没素质,心眼还不好,连互相帮助都不懂。
可是她不敢去指责沈明溪。
因为此时大家都在认真的干活,包括长得最好看的来自于京城的封安宸。
她抬眼看去,那个颀长的身影在金黄的麦地里很是显眼,即便是弯着腰,也一眼就看到了他。
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竟然被落下了这么多,眼看着那道俊美的身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也咬着牙加快了速度。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的过去,大家要回去吃饭,吃完饭还要接着抢收,所以都匆匆忙忙的朝家里走去。
封安宸和李庆都住在大队长家,中午自然是要一起吃饭的。
李庆心里有点着急。
如今他才知道,农村可真苦啊。
此时的他饿的前胸贴后背的,看到封安宸不紧不慢的样子,很想催促,可是一想到这小子定是累坏了。
他和封安宸是好兄弟,这小子曾经救过他的命。
他这么慢,定是不想动,就有点心疼了。
所以也就没有开口催促。
封安宸看了一眼远去的少女的背影,一向桀骜不驯的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这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她每次抓取的小麦数总量上下不会超过三根,她弯腰的角度,镰刀挥舞的力度,还有放小麦的动作,都做到了极致。
省时省力效率还高。
可也是相对而言。
没有机械,全凭人工,是个人都会累的。
他看到了小姑娘的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
身影愈发显得纤瘦。
可惜了,这么聪明的姑娘,连书都没读过。
估计跟他一样,对读书没兴趣吧。
他淡漠的收回了视线,慢悠悠的跟着一直朝他频频回首的李庆回沈三爷家吃饭。
唉,下午还要劳动呢。
而此时,沈明溪匆匆的走在回家的另一条路上,如果没记错,小弟狗蛋和丫丫正在地头挖野菜呢。
两个孩子体弱,可每天都要背着柳条筐往返在田间地头。
刚才她让张大娘告诉大哥,她去带狗蛋和丫丫回家,也能帮他们将猪食菜背回来,以往,大都是大哥和二哥做的。
虽然身体疲惫,沈明溪依然走的很快,可脑子里却有些乱哄哄的。
她应该没记错的,前世她根本就没有教过他们。
也自然没有和封安宸几个人一起抢收小麦。
这一世,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呢?
她小心翼翼的想着,是不是意味着也许以后很多事情都要发生变化?
那么,未来家人身上发生的悲剧,是不是都可以避免?
沈明溪的眼睛忽然的亮了起来,是啊,她重新的活在了1979年,知道注定未来要发生的那么多事情,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呢?
所以,她和家人的命运一定会和上辈子不一样!
第07章 我妈磨了三斤面
想到这里,沈明溪握了握拳头,清凌凌的眸子仿佛盛满了细碎的阳光。
她抬头看去,却惊讶的发现,靠山屯的天,竟然这么蓝,路两边嫩绿的柳树在微微的摇曳,无人踩踏的地边,开着粉色的紫色的喇叭花。
四周大都是低矮的泥房,可每家的菜地都绿意葱葱,有的倭瓜爬上墙头,主人家就用一根木棍支了起来。
这时候正是茄子豆角下来的时候,虽然各家的菜园子不大,可将土地利用的很充分,红的西红柿绿色的黄瓜还有紫莹莹的茄子挂满了枝头,也让不大的菜园子显得生机勃勃。
这些,她从前竟然从来没发现。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背着柳条筐猫着腰慢吞吞走着的两个小孩。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快步的跑起来。
到了跟前,将两个柳条筐拿下来,一个拎着,一个背着,丫丫伸出手,笑得眉眼弯弯,“三姐,给你吃,是黑油油,我和小哥吃完了,这是给你的。”
丫丫的小手心里放着北方大地虽然常见,但是却基本熟了就被采光的一小堆黑油油。
北方人也不知道这东西的学名。
因为颜色是黑的,所以大家都这么叫。
有点甜,还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过孩子们都很爱吃。
沈明溪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嗯,真好吃。”然后柔声道,“丫丫,剩下的你和狗蛋吃吧。”
“三姐!”
狗蛋的脸红了,跺了跺脚,抗议道,“我叫沈临风,我不叫狗蛋,我有名字的……”
沈明溪低头看着眉清目秀却瘦骨伶仃的小弟。
眼底慢慢的弥漫上了水汽,这是前世陪她最久的一个亲人,也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他依然考上了京城最好的大学。
可后来……
沈明溪拒绝想下去。
她伸出手,将弟弟头上的一片柳叶拿下来,努力的压抑着自己情绪,尽量让哽咽的声音放平和,“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叫沈临风,可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就好像我们不是一家人一样啊……”
狗蛋迟疑了。
摸摸头,好像真的是啊。
只有不熟悉的人才连名带姓的喊人呢。
“三姐只在背地里叫,当面不叫,这样可以吗?”沈明溪打着商量。
狗蛋认真的考虑了一下,点点头,“好吧,三姐。”
沈明溪却也不敢再耽误,右手拉起了丫丫,丫丫拉着狗蛋,快步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快到家的时候,和他们家隔了三户人家的苏家门口,站着一个女孩,梳着两条黝黑的大辫子,看到姐弟三个过来,欣喜的挥手随后似乎等不及了,小跑着过来,到了沈明溪的跟前,小脸红扑扑的,鼻尖上都是汗,呼吸不稳,却轻快的开口,“是小溪啊,你从地里回来了……”
江明溪愣怔了一下。
不等她说话,女孩打开了手里的一个布包,里面有五个白面饺子,胖乎乎的,并排摆在白色的蒸屉布上。
狗蛋和丫丫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小肚子也不配合的咕咕的叫了起来。
丫丫嘴甜,“晓娟姐。”
江明溪定定的看着姑娘飞扬的眉眼,天气很热,跑了几步,额头的刘海就被汗水打湿了,可即便这样,依然青春逼人。
她叫苏晓娟。
是上辈子二哥的未婚妻。
那时候的日子过的真艰难啊,爸爸大哥相继去世,妈妈病重,沈家大房已经到了村民谈之色变的境地。
可苏家不但没嫌弃,还主动来提亲,苏家人喜欢二哥沈青山,在病重的母亲陈丽面前订下了婚事。
母亲的身体也许因为这件喜事,意外有了好转,可谁想到一个月后,二哥在城里失手打死了两个人,起因她不知道,可宣判很快,据说死者是京城的子弟,一个月后就执行了。
到死那天,她都没见过二哥一面。
而二哥死的那一天,苏晓娟也死了。
那天的雨很大,都说她是意外落进凤泉河的。
后来,苏家搬走了,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沈明溪放下了柳条筐,很想抱抱这个眉眼带笑心地善良的姑娘,前一世,没订婚前,她就没少帮衬着他们。
她曾经那么希冀晓娟姐快点成为自己的二嫂。
可惜……
看到沈明溪发呆,苏晓娟笑着在她的眼前挥了挥手,脆声的道,“小溪,这是我弟弟几个捡到的麦穗,我妈磨了三斤面,饺子馅是鸭嘴菜和鸡蛋,可好吃了,你们快点吃,别让你奶奶看到了……”
狗蛋忍不住的咽了一口口水,可是三姐没说话,他是不敢吃的,平常都是二哥在,二哥总是不客气的说,“好啊,狗蛋丫丫快点吃……”
而说完之后,晓娟姐更开心了。
狗蛋想到这里,喃喃道,“晓娟姐,今天二哥没来。”
苏晓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羞涩的咬着嘴唇,都不敢看沈明溪了,连拿着饺子的手都有点颤抖。
可是她还是朝前递了递,“狗蛋,丫丫,快点吃吧,凉了就不香了。”
沈明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她没再耽搁,而是接过了蒸屉布,将饺子分给了狗蛋和丫丫,每人两个,在苏晓娟期盼的目光下,她将最后一个饺子放在了嘴边,轻轻的咬了一口,瞬间唇齿生香,好吃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沈明溪忍住了。
而狗蛋和丫丫也极快的吃起来。
沈家大房的孩子虽然都没读过书,可是在苏晓娟看来,却比读过书的沈宝芝他们有教养多了。
沈宝芝是福星?
她呸!
那就是一个搅屎棍败家精。
她想说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时候,传来了苏大娘的喊声,“娟子,回家吃饭。”
沈明溪将干净的棉布递给了苏晓娟,笑了,“晓娟姐,饺子真好吃,谢谢你,也谢谢苏大娘。”
没有苏大娘的默许,这饺子怎么可能拿出来?
尤其是在这很多人家只有过年才能吃顿饺子的年代。
“谢什么啊,小溪,那我走了……”
狗蛋和丫丫也亲昵的拉着苏晓娟的手,丫丫的嘴甜,仰着小脸软黏黏的说道,“晓娟姐,饺子真好吃,我过年就吃了一个饺子,可没这个好吃。”
第08章 谁是白眼狼?
苏晓娟揉了揉丫丫稀疏的头发,拍了拍狗蛋的小手,看了沈明溪一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微叹一口气,转身快步的朝着苏家的大门走去。
而沈明溪脑海里回荡着刚才丫丫的话,是呀,过年的时候,丫丫和狗蛋,每人只吃到一个饺子,是奶奶分的,一边分一边骂,而除了大房,其他人吃饺子吃到撑。
他们是他们的亲人,可对待他们却还不如村里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这是亲人吗?
是仇人吧!
可他们大房任劳任怨的都恨不得累死在田间地头,怎么能是他们的仇人呢?
她的胸口似乎有烈火在燃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顷刻之间被烧的化掉了。
她感觉心口空空的。
可是,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头发酵滋长。
就好像星星之火在须弥之间就变成了燎原大火。
她不知道是怎么了,有些惶然,而狗蛋和丫丫却拉着她的衣襟,狗蛋砸吧砸吧嘴,幸福的向往着,“三姐,饺子真香,等我长大了,我要好好干活,天天给你们包饺子吃。”
丫丫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
沈明溪握了握拳头,抬头看向天空。
八月的天气阳光格外的浓烈,看一眼,都觉得头晕目眩,可是她却感觉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知道为什么了。
爸爸愚孝,妈妈懦弱,他们大房的五个孩子每一个都在拼命的干活,可却得不到应有的公平。
这是不对的!
不过为什么上辈子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好像她的思维被什么东西给死死的压制了一般。
她背起了柳条筐,拉着丫丫和狗蛋,朝着沈家的方向走去。
狗蛋敏感,悄悄的抬眼打量三姐。
还是那个三姐,可是,却似乎哪里发生了变化。
很快的,姐弟三个到了家。
然后就听到院子里鼎沸的声音。
大门是开着的,她拉着弟妹进了院子。
沈老太目光阴沉的走过来,一把的抢过了柳条筐,开始翻了起来,将里面的麦穗拿出来,递给跑过来的二叔家的三娃子沈振业,“放到你二姐的屋子里,晚上给宝丫头烧了吃,你二姐可爱吃了。”
给沈宝芝吃?
沈明溪怔怔的看着沈老太,这可是狗蛋和丫丫在烈日下好不容易捡来的,沈宝芝天天待在屋子里,什么活都不干,她凭什么呢?
看到沈明溪看她,沈老太破口大骂,“丧门星,个烂眼珠子的,看什么看,赶紧去猪圈喂猪去……”
沈老头在屋里摇着扇子乘凉,探出头喊了一嗓子,“大中午的吵吵什么,赶紧弄饭吃,下晌还要干活呢!”
沈老太狠狠的瞪了一眼沈明溪,却骂骂咧咧的扭身走了。
狗蛋和丫丫紧紧的拉着她的手,抿着嘴,一声不敢吭。
院子里依然很热闹。
不过却一眼看到了二叔坐在阴凉的树下,给站在他面前的五个孩子分糖。
是那种金黄的橘子瓣糖。
虽然吃了饺子,可狗蛋和丫丫还是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这五个孩子,有二叔自己家的两个小的,三叔家的三个。
很快的分完了,这些孩子们一哄的散开了。
只有沈明溪姐弟三个站在院子里。
三叔家的老二和老三含着橘瓣糖,故意的在狗蛋和丫丫的面前走过,老二沈振兴含糊不清的道,“二大爷给的糖,真甜,没你们的份儿,馋死你们……”
说完就跑掉了。
沈家二叔不在意的扫了一眼,身子朝后靠了靠,竟然眯起了眼睛。
狗蛋眼神暗了暗,低声道,“三姐,我们回屋了……”
沈明溪松开手,狗蛋和丫丫低着头回了柴房。
这个时候,院子里只有沈家二叔和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三叔。
三叔在抽着叶子烟,似乎没看到眼前的一切。
沈明溪握了握拳头,走上前,咬了咬牙,看着二叔那张白胖的脸,想起了自己面黄肌瘦的爸爸,不知道怎么的,一股勇气从心底里升起来,她开口问道,“二叔,狗蛋和丫丫的糖呢?”
沈海本来都要睡着了,却忽然听到了略带沙哑的质问声,他瞪起了眼睛,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平日里跟个闷葫芦似的丧门星还有这胆子?
所以沈海愣了。
等看到沈明溪黑亮的似乎闪着某种光芒的眼神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
他觉得被挑衅了。
一个丧门星还有脸问他这话?
他沉下脸,口气阴阴的,“你个丧门星有什么资格问我,那是我花钱买的,我爱给谁就给谁,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质问长辈,赶紧给我滚猪圈喂猪去。”
丧门星?
又是这话!
“二叔,我就问你,有没有狗蛋和丫丫的糖?”沈明溪双手攥成了拳头依然执着的质问道。
指尖嵌入到了手心里,因为用力,所以一丝丝疼痛传来,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和勇气。
可一颗心,却在咚咚的跳着。
好像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腔一样。
可看到沈海发青的脸色,她反而更增添了勇气。
沈海猛的站起来。
沈家三叔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今天大哥家的小溪这是疯了吧,他不由得狠狠的吸了一口烟,不过却没有开口,而是当戏一样的看着。
沈海咬着牙,气急败坏的吼道,“那糖是我挣钱买的,我给谁我说了算,凭什么给你们这些白眼狼,没有,一块都没有,别说现在,以后也不给,你能把我咋地?”
“二叔,老话说的好,吃水不忘挖井人,你的工作是我爸让给你的,没有他的善良,你今天和我爸一样也在地里干活,你哪里来的钱买糖吃买新衣服穿,狗蛋和丫丫怎么就是白眼狼了,我爸心疼你,将工作给了你,可是你挣工资买糖,院子里的孩子都给,就是不给他的孩子,二叔,你告诉我,到底谁是白眼狼?”
沈明溪一字一句不容反驳。
可每一个字却都掷地有声。
从外面回来的沈瑜愣住了,苍白的唇颤抖着,这些话似乎晴天里的雷,一下下的劈着他的头顶。
嗓子眼忽然传来一股痒意,他手握成拳,死死的憋住了。
第09章 质问
一起回来的沈青山脸色也变了。
他是担心三妹吃亏,就要朝院子里走。
却被沈瑜死死的拦住了。
沈家的院子挺大,几个孩子来回的跑着,所以,沈明溪的声音并不明显。
可是,沈海却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他张着嘴,脸色愈发的阴沉,可同时,却莫名的有些心虚。
沈明溪说的是实话。
他的工作本来就是大哥让给他的。
可是,这些年过去了,大哥从不提起,他也渐渐的忘记了。
再加上老娘的偏心和二闺女的福气,他从没觉得这工作和大哥有啥关系。
他今天发工资,正好赶上有橘瓣糖进货,知道二闺女喜欢这个味道,就买了一些,然后给几个孩子分了。
以前也这样,偶尔买点什么,从来没给大哥家的狗蛋和丫丫分过,他们不吱声,他也觉得很正常。
对,这本来就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沈明溪这个死丫头。
他指着沈明溪,怒骂道,“你个兔崽子丧门星,今天跟我叫号是吧,我有工作那是我二闺女宝芝有福气,跟你爸没关系,赶紧给我滚,否则我要代替你爸教训教训你……”
说完之后,像赶狗一样的挥手,“滚滚滚……看见你就来气……”
“二叔,做人不能丧良心,你刚结婚的时候我爸就将工作让给你了,和宝芝没有一点关系,可是没有我爸,你怎么会有今天,你睁眼看看,你的大哥代替你下地干活累成什么样了,你看看你穿的用的住的,哪一样没有我爸的心血,可他不说,你就可以忘恩负义吗?”
沈明溪提高了声音,有些尖利,有些悲愤,她想说的话太多了,十六岁的小姑娘身体单薄,甚至因为情绪激动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可是她却站的笔直。
一双眼睛燃烧着怒火,“你凭什么这么对待他的孩子,他哪里对不起你?”
不等沈海说话,她指着外面,字字如刀,“你在靠山屯长大的,你看看哪家的大哥像我爸这样对待你们的,不是馋你一块糖,是你做事不公平没人性,同样的孩子,狗蛋和丫丫怎么就不能吃你一块糖了?”
“二叔,仔细算来,从你有了工作之后,我爸可真没见过你一分钱,你有什么脸面说他的孩子是白眼狼?”
沈家三叔腾的一下站起来了。
呆呆的看着似乎换了一个人的沈明溪。
等烟头烫到手指了,这才哎呦一声甩了甩手。
沈海从来没被人这么质问过,而且,被质问的哑口无言满心羞恼,似乎所有的遮羞布,在这一刻,被毫不留情的扯掉了。
他脸色狰狞,挥起巴掌就要朝着沈明溪打去。
沈瑜和沈青山在土墙头的另一侧看的清楚,沈瑜急了,大喊道,“沈海,你……”
不等说完,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而沈青山的速度极快,十八岁的小伙子蹭的一下窜进去,一把的拉过了傻呆呆站着的妹妹,利落的朝着旁边躲去。
沈海扑了一个空。
返回身还要挥巴掌的时候,看到了沈青山眼底里的怒意和狠劲。
沈海的动作凝滞了,气的脸色铁青,这一家人,最怕的是老娘。
对,找沈老太教训他们。
而与此同时的沈家灶房里,陈丽忙的团团转,一会烧火,一会还要掀开锅盖搅动大锅里的土豆和茄子。
这是午饭,还有转圈贴的一圈大饼子和一笸箩早就热好的粗粮窝窝头。
沈海的媳妇沈家二婶季大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坐在凳子上的沈老太唠嗑。
季大菊看着陈丽的样子,撇了撇嘴,活该,陈家村的村花如今跟个要死的黄脸婆一样,哪还有年轻时的样子。
当年如果不是她,沈瑜娶的就是自己。
她满心不甘的嫁给了沈海,没想到这日子过得比陈丽好上一万倍。
要她看呢,这陈丽就是沈家的奴才,什么时候累死了什么时候拉倒。
她的嘴角带着快意,“老姑,我去摘几个黄瓜,宝芝说中午要吃黄瓜炒鸡蛋……”
季大菊和沈老太是远方的亲戚,也是沈家最得宠的儿媳妇。
沈老太一听到宝贝孙女要吃,忙不迭的点头,“去吧,去吧……”
而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传来了沈海的喊声,“娘,你快来,快来教训这个死丫头丧门星,她要翻天了……”
沈老太马上站起来,随后拎起了烧火棍气势汹汹的冲出了灶房。
陈丽的手一抖,放下了勺子,眼前有些发黑,却强撑着随后跟出去。
季大菊将瓜子皮随手扔到了地面上,快走几步,扯了一把陈丽,“大嫂,你出去干啥,还不赶紧做饭,下午爷们们还要干活呢,你家的小溪有咱娘教训,你就放心吧,咯咯咯……”
笑得如老母鸡一般的。
陈丽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她该听话的给家里人做饭的,不该出去的。
可是,小溪病刚好,不能挨打,要是打也得打她啊。
陈丽快步的走出了灶房。
而此时,院子里乱了。
沈老太拿着烧火棍不由分说的朝着沈明溪劈头盖脸的打去,一边打一边骂,“……是不是吃的太饱了,撑着了吧,大中午的不干活不喂猪,在院子里翻啥天,也不看看自己有那个命吗?”
随后骂道,“到底做了啥,让你二叔生气,你这个不孝的狗东西……”
沈老太偏心偏的可拍,都不问问怎么回事,上来就打。
沈青山的脸色铁青,护着妹妹的胳膊和肩膀也挨了好几棒子,沈瑜靠在墙上喘着粗气,脸色蜡黄,吓得陈丽连忙将沈瑜扶起来。
沈老太打人也累得呼哧气喘的,她指着沈青山和沈明溪破口大骂。
季大菊幸灾乐祸,二叔和三叔嘴角带着笑意。
沈明溪躲在二哥的怀里,目光沉沉,这不是家人,是几辈子的仇人!
而这个时候,大哥也回来了,头发滴着水,这是去凤泉河洗澡去了,看到妹妹和弟弟被打,沈佳文脸色一变,快步的冲上去,可是打人的是奶奶,他们不敢反抗,沈佳文只能伸出手护着弟弟和三妹,等着奶奶气出了,打够了,就能安生了。
就和每一次一样。
第10章 一年四季,她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沈明溪的耳朵里是棍子打在皮肉上发出的闷闷的声音。
满腔的怒火让沈明溪心底里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她使劲的推开了挺着挨打的大哥和二哥。
因为出其不意,两个小伙子被推的一个踉跄,回头时,眼看着棒子就打在了沈明溪的身上,不等他们反应,沈明溪一把的抓住了烧火棍,死死的攥着,黑亮的眼睛被怒火点燃,沈明溪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沈老太,提高了声音,也是这辈子第一次质问,“奶奶,你是想将你大儿子的三个孩子都打死吗?”
沈老太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丧门星竟然敢抢她的烧火棍,还敢大声的质问她。
这真的是要反天了吗?
沈瑜与陈丽惊疑不定的看着三女儿,而沈佳文和沈青山不由自主的站在了妹妹的身边。
他们两个忽然觉得心脏竟然开始疯狂的跳动,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他们的脑海里回荡。
紧攥着的手,竟然都颤抖起来。
不远处跑来的狗蛋和丫丫吓得大气不敢喘。
而其他人都在看着沈明溪。
尤其是沈二叔。
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死丫头是不是中邪了,竟然敢和沈老太顶嘴,怕不是不想活了吧。
沈老太嗷的一声大叫,使劲的去拽烧火棍,三角眼里满是阴毒,“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丧门星***,还敢跟我还嘴,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养你这么大不如养条狗,养狗还能跟我摇尾巴,你能干啥,你个废物扫把星……”
沈明溪依然死死的攥着烧火棍,无数个画面从眼前闪过,她四岁起就开始干活,冬天捡柴火,春天挖野菜,爸妈去种地,她跟在哥哥的后面拔草……
再大点,她也开始下地干活,还要洗全家的衣服。
一年四季,她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可即便这样,她依然吃不饱穿不暖。
沈老太凭什么说吃她的喝她的?
她做了什么?
明明是他们大房一家在辛苦付出,在养着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而沈老太疯狂的骂声终于引来了周围的邻居。
家家卖烧酒,不漏是好手。
不管有文化还是没文化,不管是城里还是农村,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和冲突,自然也会吵架打架。
今天左邻婆媳闹矛盾,明天右舍两口子打架。
可最不公平最丧良心的沈家,却格外的安静。
十多年了,也没听到这样的吵闹声。
这让村民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这沈家老大沈瑜一家任劳任怨跟个老黄牛一样,无论家里人怎么欺负他们都不反抗,干活干的最多,吃的却最差。
可谁让人家沈瑜孝顺呢。
连带着儿女也给这一大家子做牛做马。
他们怎么就没有这么窝囊的儿子(大哥)呢?
沈老头和沈老太在别人面前也是趾高气扬。
可没人爱管闲事。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今天,总算是看到热闹了。
沈家的小溪竟然和沈老太对峙起来了。
张大娘来的最快,站在了墙头外,伸长脖子看着,却忍不住了,语气略带讥讽,“沈老太,这是干啥呢,骂的太难听了吧,怎么的也是你孙女,小溪这么能干,全公社都找不到第二个,你竟然还想打死人,你是想坐牢吗?”
朱五婶瞪大了眼睛,手里拿着玉米饼子,则是一边吃,一边看,显然觉得很下饭一般。
沈老太扭头,没发现来了好几个看热闹的。
都是附近住的邻居。
脸色就变得不好了,死死的恶毒的盯着沈明溪,
苏大娘瞪了一眼沈老太,慢悠悠的道,“哎呦沈老太,下手挺狠的呀,两个孙子也舍得打,你是不想让他们下晌干活了吧,也好,该歇一歇了,老大一家竟给你们卖命了,不过耽误了夏收,大队长可不是好讲话的……”
沈明溪嘴唇颤抖着,忽然的一使劲,抢过了烧火棍,一把的扔在了二叔的脚底下,将他吓得后退了两步。
她盯着沈老太,声音不大,却莫名的带着冷意,“奶奶,我知道你的脾气,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打我,可这顿打先记着吧,这几天抢收呢,你将我打坏了,队里就没了一个干活的,虽然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可是总归我是一个挣满工分的劳力。”
“你……”沈老太气的脸红脖子粗,就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大鹅,她手指着沈明溪,想要扇她的嘴巴子,可是掂量了一下,没敢动手。
老张家的和老苏家的都不是好东西,平常就喜欢挤兑她,今天不能让她们看热闹。
在加上还有沈佳文和沈青山这两个王八羔子护着这个小贱人。
不着急,晚上在收拾她!
她阴毒的目光看着沈明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你给我等着!”
回头看到陈丽,大骂道,“你个懒鬼,还不去做饭……”
“看什么看,都走开,吃饱了撑的都……”
从始至终,沈老头都没出来,还有那个最懒的三婶吴招娣。
苏大娘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沈瑜和听话的去了灶房的陈丽,又打量了一眼阳光俊朗护着妹妹的沈青山,叹了一口气,扭身和张大娘一起离开了。
两个人凑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
大家都散开了。
沈老太指着沈明溪,口气怨毒,“扫把星,还不喂猪去,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没听到猪都饿得直叫唤吗?”
沈佳文拉着妹妹,给弟弟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去带沈瑜进屋。
刚才那通咳嗽,让他脸色一点都不好。
沈佳文将沈明溪拉回了屋子,低声嘱咐道,“小溪,在屋里先别出来,大哥去喂猪,听话啊,你看狗蛋和丫丫都吓哭了……”
沈明溪看着小弟和小妹,对着沈佳文点点头,她脑子里如今翻江倒海一般,矛盾极了,似乎清明又似乎迷茫,她要好好的整理一下。
她忽然回头的看了一眼,怎么没看到沈宝芝呢。
往常只要沈老太打骂她,沈宝芝都会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带着不停的抹眼泪的狗蛋和丫丫进了低矮的柴房。
第11章 真香!
给两个孩子擦干了眼泪,沈明溪呆呆的坐在破旧的炕沿上,院子里有一刹那的安静,可是现在却又热闹起来了。
沈老太在灶房门口脸色阴沉的盯着陈丽,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沈瑜颓然的坐在墙根下,沈佳文匆匆忙忙的去喂猪。
而沈青山蹲在沈瑜的旁边,低着头,用小棍划着地面……
一双剑眉紧紧的拧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沈明溪迷茫的神情渐渐的变得平静,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抱起了怯生生的妹妹,眼泪滴落在了丫丫枯黄的发顶上,她阖上眼帘,又缓缓的睁开,眼底的光芒,是狗蛋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就如刚才看到的那个敢和可怕的奶奶对峙的三姐。
狗蛋靠了过来,依偎在她的身边,小小声的说道,“大姐,等我长大了,我会拼命干活,倒时候你也和二叔家的二姐一样,什么都不干就可以有饭吃……”
沈明溪觉得嘴里都是苦涩,伸出手搂住了狗蛋,声音极轻,似乎自言自语,“狗蛋,等秋天你就去上学,你和丫丫都会好好长大的……”
她发誓!
眼底的光渐渐的隐去,似乎已经化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沈明溪抬头看着主屋的方向,嘴角染上了一抹冷意。
沈老太被沈老头喊去了,沈老头不悦的磕了磕烟袋锅里的烟灰,“你想打孩子,弄屋子里悄悄的打,凭啥让那几个老邻居看笑话,我还想今年年底评个五好家庭呢……”
沈老太老脸拉得贼长,将手里扫炕的扫把扔在了炕上,没好气的道,“在外面就不能打了,谁知道这个丧门星竟然敢顶嘴,要不是有人来,我将她的腿打折……”
沈老头抽了一口烟,“打折腿就不能干活了,你养着?”
沈老太冷哼一声,“中午不给她饭吃,饿死她个烂心肠的。”
“下晌活比上午还多。”沈老头提醒道。
沈老太眼神闪了闪,抬腿就要走,沈老头提高了声音,“赶紧的整饭吃,吃完了还能歇会,对了,宝丫头呢,怎么还没回来?”
“说出去有事,一会就回来,我得去门口看看去,大热天的,别把我的宝丫头晒坏了。”
沈老头瞥了一眼西屋,鼻子里冷哼一声,“让老二媳妇去看宝丫头,你也别太偏心,老三媳妇一直没见影,大家都累得要死,她好意思躲屋里睡觉,别惯她这个臭毛病。”
沈老太不耐烦的挥手,“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墨迹了,中午我给你和宝丫头蒸了鸡蛋糕,一会就给你端来。”
说着,沈老太扭身出了东屋。
不大一会,就传来了沈老太的骂声,“懒死你得了,大家伙都累得要死,你躲屋子里睡觉,赶紧去摆桌子……”
沈三婶吴招娣嘟嘟囔囔的出了西屋进了灶房,而季大菊则是去了大门口,心里也纳闷,宝贝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这样想着,就看到不远处走回来一个身影,她满脸堆笑的迎上去,却发现宝芝不高兴,小脸阴沉着,挺吓人的。
这是她好日子的源泉,她当祖宗供着都不为过,小心翼翼的问道,“宝丫头,咋了这是?”
“没什么……”沈宝芝不耐烦的推了一把季大菊,嫌弃的皱皱眉,“家里天天都有人洗衣服,你身上怎么还有味道,离我远点,太熏人了。”
季大菊讪讪的举起了袖子闻了闻,这也没啥味啊,这丫头,就跟那城里人一样,天生爱干净。
忽然的想起了沈三爷家那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他是京城来的封安宸。
听说他家可不是一般的家庭,封家人非富即贵,宝丫头长得好,还有福气,要是能嫁到京城去,她不是也跟着一起享福吗?
不过那小子太高傲了,而且脾气还不好。
她可是连话都搭不上的。
季大菊撇了撇嘴,快步的跟上自顾自走的沈宝芝,随后将大门关上了。
与此同时,大队长沈三爷家。
饭菜已经摆上了炕上的饭桌。
沈三爷家条件自然不错,沈三奶端着鸡蛋汤放在了炕桌上。
中间是一盆豆角土豆油梭子,绿油油的豆角掐头去尾,新挖出来的土豆切成块,还有金黄的泛着油光的油梭子。
这三样炖在一起,香的让人口水都忍不住流下来。
旁边放着两个盘子,一个里面是拍黄瓜,一个是蒜茄子,笸箩里是金黄带着锅巴的玉米饼子,四个大海碗里已经盛满了掺杂着大米的二米饭。
在加上鸡蛋汤,让洗漱完的李庆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扑到桌子上,埋在香喷喷的饭菜里。
来靠山屯之前,他是无肉不欢的,也不爱吃大炖菜。
李家的午餐桌子上,最少六个炒菜。
可是现在呢?
真香!
李庆咽了咽口水,抬头看到院子里的封安宸在洗漱房里不紧不慢的洗漱着呢。
不过脸色却不大好。
明明在他上茅房前还挺好的呢。
两人甚至不嫌累的比划了几拳,这是怎么了呢?
那小子目光有点阴鸷,似乎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屑去做。
可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可要饿死他了。
不由分说的上炕盘腿,不过家教在那儿呢,三爷爷还没上桌呢,他可不好意思吃,于是,眼巴巴的看着坐在北窗户下摇着蒲扇的沈三爷。
沈三爷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李庆,想起了刚来的时候,这两小子目瞪口呆一脸嫌弃的样子。
不由得好笑。
他家在靠山屯已经不错了。
他是大队长,管着靠山屯下面七个生产队,他有补贴,还有工资,儿子分家单过,女儿嫁去了公社,家里就剩下一个老小子还有他们老两口。
接到封老爷子的电话,他虽然心里有数,可也不能真的委屈了孩子,屋子收拾了一遍,炕席换了新的,行李和日用品是他们自己带的。
可即便这样,这两小子还是在刚来的一个星期后,准备偷偷跑回京城去了。
这里的条件和京城比,自然是天地之别的。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的,跑到半路又折回来了。
随后,就开始了劳动锻炼。
第12章 靠山屯一霸
其实这样吃工分的日子也不多了,上面有政策,也许明年就要和别地一样包产到户了。
他是连任将近二十年的大队长,年龄大了,如果不是这两个孩子突然来了,如果不是不放心包产到户的事情,他早就该回家养老了。
他放下了蒲扇,这几天一定要将小麦都抢收回来。
所以,明天开始,晚上也要出工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封安宸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脸色阴沉着,似乎从头到脚都冒着寒气。
李庆和他的老儿子沈家明眨巴眨巴眼睛,都没吭声。
封安宸这小子是个刺头,可也有号召力,来了两个月,就成了靠山屯的一霸。
他失笑,这样说有点严重,不过却也差不多,反正屯子里的半大小子都听他的。
所以,绝对不会有人敢惹这个小祖宗生气。
那么,这是怎么了呢?
一身煞气的封安宸将纸包啪的一下拍在了炕上,挑着眉毛,忍着怒气,“三爷爷,有个叫沈宝芝的女人谁家的,有病吧她?”
沈宝芝?
那不是沈老太的心头肉小福包吗?
那孩子看起来挺乖巧的,怎么会惹到这个煞神呢?
“她是沈老头的孙女,沈海的二女儿,是个学生,就是东头的老沈家,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封安宸怒极反笑,狭长的凤眼不屑的挑起,声音桀骜,“就凭她也配和老子吵架,这是她给我的,加上今天是第三次了,她每次都趁我落单截住我,不是鸡蛋就是糖,还有今天这个,我本来不想要,可她绝对有问题,没准是偷了家里的吃食来陷害我,老子才不上她的当呢,三爷爷,你说,是我将东西还给他家,还是你去?”
沈三爷气恼的道,“封小五,好好说话,别一口一个老子的。”
封安宸家里五个孩子,他最小,家里人都爱称他为小五。
看封安宸气呼呼的样子,接着缓和了声音问道,“她和你说啥了?”
“……我都懒得搭理她。”十七岁的少年不屑的鄙视着。
他虽然脾气不好,可是架不住长得好家世好,不少小姑娘都爱和他没话找话。
来这里之前,他的妈妈还有两个姐姐都嘱咐了又嘱咐,可千万别招惹屯子里的小姑娘。
那些小姑娘人虽然淳朴能干,可是喜欢城里人,都想嫁出去,所以一定要小心谨慎,别带个农村媳妇回来。
到时候,他这西城区的扛把子可就成了大家的笑料了。
笑料不笑料的他不在乎,因为没有哪个孙子敢笑话他。
至于媳妇什么的,太遥远,他也没兴趣。
可他没兴趣,不代表他啥都不懂。
自然一眼就看出屯子里的几个小姑娘爱慕的目光。
他不在意,不搭理她们就是了。
可是这个沈宝芝就有点问题了。
邪门的很。
每次截住他,都是赶在他一个人的时候。
所以今天他接过了东西,也看到了对方眉开眼笑的丑样子,他不客气的告诉她,赶紧滚。
随后回了三爷爷的院子。
这事不能拖,万一被那个丑女人陷害赖上了,他的一世英名可就不保了。
“那今天呢?”沈三爷冷声的问道。
今天怎么搭理了?
还拿了人家东西!
“我今天也没搭理她,接过东西就让她滚了。”封安宸大刺刺的说道。
李庆和沈家明对视了一眼,悄悄的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老大,牛!
沈三爷,“……”
“三爷爷,你去说清楚还是我去说清楚,我可不想看到她。”
沈三爷没马上回答,但却认真的考虑起来。
沈宝芝学习好,长得也不错,为人乖巧,能让沈老太那么喜欢她,可见是一个心眼多会来事的。
三番五次的单独找封安宸,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她家里人知道吗?
如果知道,沈家人这是惦记上封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孙子了?
可这是不可能的!
凭着封家的家世,封安宸不可能在农村找媳妇。
而且那孩子也是一个眼高于顶的。
一般人都看不上。
就冲他杀气腾腾的样子,也知道沈宝芝没戏。
沈三爷觉得头疼。
不过却知道这事不是儿戏,他皱皱眉,“你别去了,你这脾气去了反而容易把事情闹大,这对你没好处,我晚上去还东西,也顺便跟沈老头说道说道,这丫头也太那啥了……”
不好听的话,沈三爷没出口。
封安宸脸色好了点,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于是,忙上炕坐下,盘腿盘的贼溜,沈三爷也没耽误,大家一起开吃。
一开始来的时候还优雅的用餐,如今的封安宸和李庆也和沈家明一般的,吃的飞快,一眨眼,饭桌上的饭菜就干掉了一大半。
不过气氛却是极好的。
所以也没有人去注意炕上放着的纸包里有什么吃的。
此时的沈老太家,也分完了饭菜。
一大锅的土豆炖茄子,只给沈瑜一家盛了一小碗,其他的都拿去了主屋,金黄的大饼子是没有的,只有三个窝窝头。
如残汤剩饭般的吃食放在桌子上,一直沉默的沈明溪忽然看向脸色格外灰败的沈瑜,淡淡的开口,“爸,假如你不将工作让给二叔,今天分糖的就是你,但是我相信爸你不会像二叔那样,院子里的孩子都有份,可就是不给狗蛋和丫丫,这样没有廉耻心的事情,也就只有你的二弟做得出来了。”
“哐当”一声,沈瑜手里的碗掉在了炕上。
怔怔的看着女儿,眼底里闪过痛苦和迷茫。
似乎突然失了魂一般的。
陈丽吓得忙捡起来碗,刚要说什么,看到丈夫的脸色,将话都咽了回去。
摸着闺女的手,委婉的劝道,“小溪啊,妈知道你委屈,一块糖而已,咱不馋。”
沈佳文和沈青山对视一眼,心口忽然堵得慌。
好像从来没有的思想,此时不知道被谁塞进了脑子里。
真的是混乱极了。
但是有一点是清明的,小溪做的真好,真痛快,似乎这也是他们深埋在心底的想法和要说的话。
尤其是沈青山,小溪说的那些话,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回想了无数遍,此时还言犹在耳,小溪说得对,二叔才是白眼狼!
第13章 一切,从今晚开始。
他忽然的想起了一样东西,去了外屋,等进来的时候,拿着一个柳条笸箩,里面有七八个烧熟的散发着焦香味的土豆和五个鸟蛋。
狗蛋和丫丫虽然肚子里有两个饺子垫底,可还是不争气的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沈青山趁着劳动的间隙烤的土豆和鸟蛋。
土豆是昨晚苏大娘硬塞给他的,他没拿回家,藏在了麦田的柳树下,中午下工的时候,偷偷的去了河边没人的地方,正好找到了一窝鸟蛋一起烤了。
这些东西他不想给二叔他们吃,可心里有个声音不停的告诉他,这么做是不对的,东西应该都给主屋的人吃,可是,他还是不情愿。
在沈家墙外头本来也犹豫呢,可是,他听到了小溪的质问,一字不落的都听到了,他知道自己做对了。
二叔是白眼狼,忘恩负义,得了爸的工作,却那么对待他的儿女。
他不配做他的二叔!
从今往后,无论找回什么吃的,一点都不给他们。
沈青山虽然心里堵得慌,可还是将笸箩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沈瑜,眉头皱了皱,给狗蛋和丫丫一人拿了一个鸟蛋,低声道,“赶紧吃……”
狗蛋和丫丫将口水咽进去,小手剥起了鸟蛋,狗蛋剥的快,剥完之后递给了沈瑜,仰着小脸,“爸,你吃鸟蛋,这个补身子。”
而丫丫则是将鸟蛋放在陈丽的面前。
看着懂事的孩子,沈瑜和陈丽的脸色好了一些,不过中午不是闲话的时候,陈丽吃完饭还要去打理下菜园子,还要将多余的蔫了的菜叶摘回来剁给两只鸡吃。
主屋中午和晚上的碗筷都是她刷,这些要快点干完,下午还要去麦田里捆小麦……
陈丽加快了速度,利落的将土豆分给儿女,而丫丫给她的鸟蛋她自然不会吃的,又放在了丫丫的碗里。
沈明溪看着放在面前的烤土豆,土豆特有的焦香味扑面而来。
似乎有小手在勾着她空空荡荡的胃。
大哥和二哥偶尔的会从外面弄些吃食回来。
否则,这残汤剩饭的日子,不说别人,就是狗蛋和丫丫也早就饿死了。
沈明溪忽然笑了,眼里带泪,将一个土豆放在了沈瑜的面前,放软了声音,“爸,吃饭吧。”
“小溪?”沈瑜忽然开口,声音似乎有点小心翼翼。
“爸?”
“你的话,爸都听见了,我……我……”沈瑜忽然的说不出来了。
嗓子眼一阵的刺痒,又开始咳嗽起来。
沈明溪一阵的难过,爸愚孝,他是在用他的命还有他们的命来尽孝。
愚孝不对,但是利用他愚孝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好东西。
她恨主屋的人。
可她对沈瑜恨不起来。
她到死都忘不掉那一幕,瘦骨嶙峋的父亲从悬崖上摔下来,找到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颤抖的手甚至来不及从胸口里拿出课本,那是给她补习用的……
“……爸,别说了,吃饭吧。”
沈明溪的声音有些急促,说完之后,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米水,泪水也落进了碗里,她拿起了一块窝窝头低头吃着,眼底里的泪光似乎化为了利剑。
看了一眼饭桌,看了一眼沉默的吃着残汤剩饭的家人,她的心底泛起了无边的冷意,做牛做马的日子,到今天就该结束了。
一切,从今晚开始。
沈家,也该换换天了!
……
大夏天的中午吃完饭,有一个空隙,叫歇晌。
因为八月的北方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这时候干活容易中暑,得不偿失,所以,都是躲过了毒日头之后才去地里干活的。
沈三爷就算是再着急,也不敢拿社员的生命开玩笑。
所以,这几天,大家中午吃完饭之后都可以睡上一个小时。
对于其他人是如此,对于陈丽不是,她的家务活太多了,因为常年被压榨,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除了看到儿女的时候眼神是慈爱的,其他的时间,是木然和懦弱的。
沈瑜的身体不好,吃完之后,就躺了下来,他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沈佳文听沈青山说了经过,他漆黑的眸子似乎一池寒潭,深不见底。
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已经跟着陈丽出去的小溪。
抿了抿唇,给沈青山递了一个眼色,叮嘱狗蛋和丫丫不要说话吵醒沈瑜,兄弟两个就出去了。
其实这和往日一样。
沈老太吃饱喝足自然也犯困,其他人更是如此,于是院子里难得的安静起来。
此时都是琐碎的家务活,菜园子昨天刚浇完,兄弟两个没什么活,就都站在了沈明溪的面前。
此时,沈明溪已经切完了菜叶,撒在了青石板上,陈丽还在灶房刷碗,油水不大,这碗筷倒也好刷。
沈明溪就没有如往日那样去帮忙,而是扫视了一眼两个哥哥,将剁菜的案板收拾干净,站起身子,又看了一眼安静的主屋,低声道,“大哥二哥,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他们站在了墙边的阴凉处,这里是沈家的仓房,旁边是鸡窝,后面是茅房,旁边有两棵沙果树和樱桃树,树龄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如今,青里泛红的沙果结满了枝头。
颤颤巍巍的,很是诱人。
沈佳文看了一眼,移开了视线,他知道,这些都是主屋的人吃的,尤其是宝芝,因为她是福星,这沙果能开花能结果都是沈宝芝福星的功劳,自然也该她享用。
平日里不觉得什么,今天却格外堵得慌。
有好多话想问小溪,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沈明溪不想浪费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她不等他们回答,直接问道,“大哥二哥,我今天问二叔的话有错吗?”
“没错,小溪你没错!”
沈青山回答的最快,声音斩钉截铁一般。
眼睛也格外的亮,好像有两簇小火苗在燃烧。
沈佳文沉稳的多,不过却道,“小溪,假如大哥和二哥没在家,你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那我错了吗?”
沈明溪目不转睛的盯着沈佳文。
“没错,二叔做事不地道,厚此薄彼,让人寒心。”沈佳文声音不大,可说出去之后,心里格外的痛快。
第14章 他割错地方了!
“那就好,只要大哥和二哥护着我,我什么都不怕。”
这些年的打骂,很多时候都被大哥和二哥挡了下来,沈明溪心里都记着。
“你是我的妹妹,我肯定护着你,晚上我们一起回来,奶奶想打你,我们会拦着她的。”
沈青山忙保证道。
“嗯,大哥二哥,我知道了,我们回屋吧,下午还要干活呢。”
说完,沈明溪迈步就朝着柴房走去,沈佳文和沈青山随后跟上,而这个时候,陈丽也收拾好了灶房,虽然没有钟表,但是看日头,也知道大约的还可以睡上半个钟头。
下午两点的时候,大队部的大喇叭响起了高昂的歌声,这是叫醒社员们的歌声,随后,热火朝天的夏收又要开始了。
沈明溪这两天的活都是和这五个人安排在一起的。
割小麦说有技巧也有技巧,但是更多的还是凭力气干活。
封安宸和李庆彻底的体验到了劳动的艰难和痛苦。
他们刚来的时候,地里的庄稼正在生长,雨水也还可以,做的最多的是除草和翻地。
和割小麦比起来,轻松了很多。
可是这三天下来,李庆觉得他要死在麦地上了。
胳膊和两腿犹如灌铅一般,腰只要弯下去,就直不起来。
中午刚吃完的饭,好像都消化没了。
更别提这大热天了。
好难受!
这是李庆脑海里不停飘荡的三个大字。
年轻的脸上也没有了上午的阳光,似乎刚吃完苦瓜一般,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唯有沈明溪做着她该做的事情。
一个不注意,沈明溪就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封安宸身体素质不错,虽然也很累,但是却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将沈明溪比下去。
虽然没兴趣比这个,可是看到那丫头回头微微蹙眉忧心忡忡的样子,封安宸心头火起,这是人吗,怕不是个机器吧。
而且,哪有女孩子这么拼命干活的,用靠山屯的话来讲,这是诚心磕碜他封安宸呢吧!
三爷爷这是嘛意思?
用一个十六岁的丫头刺激他们吗?
哼,他们偏偏不上当!
封安宸觉得他应该甩了镰刀,叉腰告诉沈三爷,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回京城了,老子就说话不算话了……
可是,手下的动作却飞快。
如狼一般的目光紧紧的攫住了前面那道瘦弱的身影,心里暗暗骂道,格老子的,就不信追不上她!
却忽然一阵刺痛,他顿住了动作,镰刀从腿上拿开,他割错地方了!
他咬了咬牙,觉得懊恼极了。
李庆和封安宸的速度差不多,前后距离不过是几米远,自然看到了封安宸停下了动作,他看他皱眉头,直觉不好,几步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高挽起裤脚的封安宸小腿被割伤了。
鲜血滴滴答答的。
看起来有点吓人。
封安宸和李庆小的时候也爱打架,受伤的时候多的是,不过长大后,就几乎没有了。
可这样的伤口,还真的是第一次。
李庆想得多,扔下镰刀,焦急的对封安宸说,“我背你去大队部的卫生所,这看起来有点吓人。”
其他几个人也围了上来。
姜卫红捂住嘴,“天呢,这伤口好吓人呢,快去卫生所吧,可别耽误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让封安宸有点烦。
而这个时候,沈明溪自然也看到了。
她有点犹豫。
可看到那几个人将封安宸围在一起,还是走了过去。
此时,封安宸坐在地上,四周是散落的麦子,沈明溪默默的将麦子收好,放在了一边的麦堆上,然后就朝封安宸看过去。
而恰巧的,封安宸不善的目光也看向了她。
封安宸本来心情就不好,此时更不高兴了,这个沈明溪方才皱的那一下眉头是几个意思,嫌弃他们乱扔小麦了,还是嫌弃他受伤耽误干活了?
一个黄毛丫头,她以为她是大队长啊。
其实前后也不过几秒钟的事情,封安宸心里冷哼着移开了目光,这一下割的挺用力的,说实话,真疼啊。
不过就是疼,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沈明溪已经过来了,李庆忙说道,“小溪,我得背封安宸去卫生所,你帮我们和三爷爷请个假行吗?”
“行。”沈明溪点点头,却看了一眼被扔在一旁的镰刀,她对李庆说,“你等下……”
说完不等这几个人回答,她快步的跑开了。
等一下什么意思?
封安宸看了一眼小腿,还流着血呢,他琢磨着,都说轻伤不下火线,他这么走了,是不是有点没出息?
尤其在这农村,个个都皮实的很呢。
胡思乱想也不过一分钟,沈明溪拿着水壶跑过来,分开金黄的麦田,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额头的刘海都被汗水给打湿了,两条黝黑的大辫子被主人甩在了身后。
她几乎眨眼之间就到了封安宸的面前,蹲下身子,拧开水壶,另一只手就要按住封安宸的膝盖,却不其然的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给拨到了一边,然后是封安宸气急败坏的呵斥声,“别碰我!”
沈明溪差点被拨了一个跟头,她抬头,看到少年脸颊涨红眼神阴沉死死的盯着她,那里面有防备,有气恼,似乎还有嫌弃?
沈明溪站起来退后一步。
她忘记了,这是京城来的贵家子弟封安宸,一向心高气傲,毛病一堆,应该是不喜欢陌生人碰触吧。
李庆看了好哥们一眼,他知道封安宸有洁癖,不喜欢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女孩碰他,可是,这当面呵斥,太让人下不来台了。
他不由得开口责怪道,“封小五,怎么和人小溪说话呢……”
封安宸一把推开他,怒瞪,“阿庆,你管我?”
沈明溪觉得有点无聊,将水壶递给李庆,适时的开口解释,“……镰刀上有铁锈,你们找三爷爷直接去县城医院打针吧,这水是干净的淡盐水,我看伤口附近有泥土,先清理一下,免得感染……”
封安宸愣住了,审视的目光再次的落在了小姑娘身上,难道他刚才想多了,这沈明溪是要给自己清理伤口,而不是趁机摸自己想赖上自己?
第15章 外人面前不许叫我封小五
封安宸的脑袋嗡的一下,脸更红了,看沈明溪明显保持距离的态度,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二傻子。
幸亏封安宸是小麦色的肌肤,否则,这定是跟煮熟的虾子差不多了,他瞪着李庆,没好气的道,“给我水壶,我自己来。”
李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封安宸更恼怒了,不过好哥们就这样,猫一天狗一天的,今天定是狗了的那天了。
他不跟他一般见识。
他也没耽搁,对着伤口就开始浇了下去。
封安宸被这淡盐水刺激的都想一脚将李庆踹飞,可是好几个人看着呢,他故作淡定,眉头都没皱一下。
而这个时候,沈三爷也来了,看着翻卷的伤口,眉头拧在一起,随后也没耽误,喊来了开拖拉机的二麻子,让他送封安宸和李庆去县城医院打针。
等大家都走了,沈明溪收好了空水壶,就着这一片麦田继续的割了起来,其他三人趁机休息了一下,不过最终也是要干活的。
他们跟在了小溪后面任命的割起来。
而沈明溪一边割小麦,一边在回想着,上辈子没和封安宸一起干过活,自然也不知道他受没受伤。
虽然没有交集,但他这个人她是知道的。
沈宝芝喜欢他,封安宸回京城上大学,她也考取了和他同一所学校,毕业后,沈宝芝留在了京城,封安宸比她早一年毕业,在沈宝芝毕业的时候,他已经成立了制药公司,沈宝芝为了追随他,也进了制药公司上班。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封安宸卖掉了如日中天的制药公司,转而成立了运输集团,只用了几年时间,就成了运输业的大亨,从沈宝芝又恨又爱的话语里,她才知道,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掌控的运输业,不单单是船运和货运,他还有一家自己的航空公司。
沈宝芝已经很富有了,有公司,有很多的房子,还有藏宝,可是和封安宸比起来,无论家世还是资产,她都是寒酸的。
沈宝芝和他纠缠了许多年,可是到最后,封安宸依旧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单身贵公子。
如一缕孤寒高霁的风,似乎无人可以掌控住他,也无人可以追上他的脚步。
她和他在靠山屯虽然碰过面,可是却没说过一句话,后来,即便她曾经在他的货运公司里打过工,也从不曾和别人提过这件事。
有一次,他来货运公司视察工作,她远远的看过一眼,昔日少年的面孔早就模糊了,她看到的就是一个气定神闲的令人不由得生出臣服之心的俊美男子。
难怪沈宝芝爱他爱的疯狂呢。
沈明溪一边割小麦一边想,就是不知道,这重来的一世,沈宝芝是否还和上一世一样疯狂追逐却求而不得呢?
可这些,又关她什么事呢!
她将这两个人从脑海里抛开,动作利落的继续收割,等收割的差不多了,还要嘱咐那几个,不要割伤了腿。
最后,实在无奈,只能让速度太慢的姜卫红去捆小麦了。
否则,没准又是一个伤员呢。
而此时的拖拉机已经一路轰隆隆的开到了县城医院。
县城距离靠山屯三十里,人走路要走上三小时,不过拖拉机快,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李庆趁着排队的功夫去了一趟院长办公室。
封家疼孩子,说是锻炼,也不过是磨磨他的性子,否则,将来惹出大事就糟了,可是磨炼归磨炼,这不包括也许会伤害到身体的事情也视而不见。
李庆手里好几个江湖救急的人物呢。
这县医院的院长,曾经封老爷子的部下,就是其中一个。
当然了,这些封小五暂时还不知道呢。
于是,院长派了最好的外科医生给封安宸检查,幸好没伤到筋骨,就是皮肉之伤,仔细的包扎好,打了一针破伤风,开了一些药,三个人就离开了。
院长看着离去的身影,本想给老领导打个电话,一想到少年臭臭的脸色,再想到伤口,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没什么事,就别让老爷子担心了。
此时,好不容易来趟县城,李庆摸了摸钱包,建议吃一顿再回去,可惜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吃饭的地方。
县城如今已经有不少私营饭店,但是医院附近只有两家,卫生还不大好,封小五肯定不会去的。国营倒是不少,可是还没到营业时间,于是,脸色更臭的封小五拖着伤腿,拎着不死心的李庆上了拖拉机,又一路颠簸着轰隆着回了靠山屯。
这个时候,夕阳已经落在了龙盘山的山尖尖上,灿烂的晚霞大片的晕染着西面的天空,颜色瑰丽,溢彩流光。
山间原野的景色自然又美丽。
李庆站在村头,此时二麻子已经将拖拉机开去了大队部,封小五脸色阴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庆道,“小五,我去干活吧,你回去休息。”
在靠山屯,这个时间可不是下班,不,应该叫下工的时间。
这时候,大家还热火朝天的劳动呢。
封小五可以休息,可他哪有理由去休息,小五这点伤,还不至于找个陪护吧。
别说做了,想想都觉得丢人。
封安宸看了看自己包扎好的腿,有那么一瞬间想将外面的绷带都给扯下去的冲动。
他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他也是刚刚的意识到,这个伤和大哥在战场上受的伤,是不一样的,大哥那是光荣负伤,他呢?
封安宸拒绝想下去。
他伸腿活动了一下,推了一把李庆,“愣着干什么,去地里干活去。”
“你也去?”李庆瞪着眼睛怪叫着,“封小五,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你傻啊你。”
“外人面前不许叫我封小五,否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挑起狭长的凤眸,封安宸声音暗沉的威胁道。
说完不等李庆说话,迈开腿大步流星的朝着麦田走去。
李庆愣了愣,盯着封安宸的那条腿,仔细看,和平日里还有点不一样,心里还是有点佩服封安宸的,他忙快步的跟了上去。
太阳很快的就落山了。
不过因为是夏天,天色依然发白,大家伙将收割下来的小麦捆好用牛车还有仅有的一台拖拉机送去大队部的打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