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绑架
“你需要考虑的,只是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助我们进行报复的情报。”吴兴寒声道。
“有!”下属嘿嘿笑道。
“讲!”吴兴一下有了兴致。
“他虽然来自地下,但在地上也有不少朋友。我调查了很多天,发现有一个目标很适合下手!”
“从他的朋友下手……”吴兴若有所思。
“队长,那小子实力很强,正面作战的话我们不好对付他,更别谈折辱他。所以只能用一些灵活的手段,逼他就范了。”
“绑架么?”吴兴勾动嘴角。
“没错!”下属眼神阴暗,“我打探到,夏楚和那个女人经常送一个小女孩上学,那小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在远安一中读中学二年级。”
“他们是什么关系?”吴兴进一步问道,根本不觉得绑架女孩有什么不妥。
“根据时间线判断,夏楚和那个女孩应该没有血缘关系。我估计夏楚照顾她,大概和他在地下时的事有关,不过地下已经重建了,过去发生的事咱们无从得知。”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小女孩能不能让他就范。”
“绝对可以!”下属语气肯定,“那个和他同行的女人,还有那个小女孩,是同他来往最密切的两人。那个女人不知所踪,很可能战死了,所以小女孩是我们最佳的下手对象。”
“如何下手,你有具体方案么?”吴兴很满意手下严谨周到的办事作风。
“队长啊……”下属笑了,“绑架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女孩,哪里需要什么作战方案。堵校门也好,半路埋伏也好,怎么样都手到擒来。”
……
王沫无聊地单手托腮,听台上鬓发皆白的老教师谈天谴百年史。
她平常是会坐在前排认真听讲的,只有到这门课时才会窝到后面,为偶尔的发呆和打盹提供方便。
她不喜欢这门课,一是老教师的教学风格枯燥了一些,二是教科书上的内容或语焉不详,或干脆就是胡扯。
她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但能接触到进化者的圈子,对天谴中的诸多真相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现在正逢'雷公'攻城,生死存亡之际,身边同学的讨论话题有大半都与这件事有关。每每听到连变异生物和感染生物都分不清的同龄人夸夸其谈,她就觉得这个时代可悲,更可笑。
想要渡过天谴无疑需要全人类的协同合作,苦心经营。可现实是什么,少数人在欺骗多数人,而多数人安于现状,安于真相之外的牢笼,拿别人的解释与搪塞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洋洋自得,满意地认为自己融入到了天谴时代。
有类似想法的同龄人不止她一个,单就这间教室而言,就有过半认为此课没必要上的人旷课。当然了,其中有九成都是逃课的惯犯,手法娴熟,经验丰富,厌恶的不是时代,而是学习。
这个时代确实让人提不起学习的热情,因为想通过书面成绩考入科研部门和医疗部门实在太难,成功的人百里挑一。但除了上述门槛奇高的两类部门之外,落选者只能选择一些勉强糊口的边缘职业。
所以要么往死了学,要么干脆别学,这就是天谴时代教育领域的真实写照。因为这个时代最有话语权的是进化者,最有价值的也是进化者。
说起进化者,她认识的属实不少。
除了已经去世的母亲,会回答她所有有关进化者的问题的巧姨,以及风趣幽默,每年都会送她别出心裁的生日礼物的云旭叔,前阵子又认识了偶尔傻乎乎但讨人喜欢的小莫姐。
还有那个一直都没有叫出口的,小夏哥哥。
半年前她和奶奶被陈巧巧载到了基因与精神研究院,看到了平躺在木板床上的夏楚。
那时的夏楚衣服破烂,面容苍白憔悴,再加上寡言少语的陈巧巧没有提前交代情况,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夏楚战死了,怔怔地落下泪来。
她一直对夏楚不咸不淡的,是出于小女孩不便讲出的矜持,可内心对那个改变了她们祖孙二人生活的报恩者,其实是万分感激的。
她早已经习惯了夏楚的存在,也很自然地把他当成了家庭成员之一,当成了哥哥一样的人,只是夏楚面冷,她也不好意思主动亲近。
王沫此时思绪飘到了那片院落,飘到了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夏楚身上,她觉得自己该去看看他了,上次看望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而且据巧姨所言,他也该醒了。
“下课!”老教师突然精气神十足地喊道。
学生们笑闹着离开教室,王沫则不紧不慢地把自己书桌上的物件摆放整齐,拿出书包,思考中午回家要看的书。
放学铃声五分钟之后才会响,这门课虽然意义不大,但老师习惯提前放学,也算一个宝贵的优点。所以讨厌人群拥挤的她不用着急,可以慢慢考虑。
她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后,还是对自己独自一人回家有些不习惯。
她过去都是这样回家的,但转来远安一中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莫思忧送她。
虽然那个精致的女人总是不顾形象地搂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虽然战争爆发后她就很少有时间再来陪她,可王沫对与她同行的日子无比留恋。
那个女人真是该死的甜美,莫名地惹人喜爱。
可她也走了,虽然告别时,信誓旦旦地说“我还会回来的”,王沫仍然不动声色地难过了一把。
想来自己最近真的挺无聊的,同龄人大都愚蠢不堪,无聊至极,能说上话的长辈们也都走的走,睡的睡,忙的忙……王沫烦恼地想着。
只有一个奶奶还活跃在家里,虽然她和蔼可亲,但最近总是对小莫姐临走送自己的衣服表达不满,更让人不爽的是,她总是三令五申地让自己多吃蔬菜。
王沫兴致缺缺地踢飞脚边的石子,学校的放学铃声响了,她随之迈出了校门。
“雷公”降临后,远安市的天气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
虽然她偶尔也会期待阴雨天气,喜欢在雨天多愁善感,放飞思绪。但大半年不见日光,任何正常人都难以忍受。
她已经到了格外在乎自己外貌的年纪了。最近她发现自己的皮肤越来越接近夏楚,苍白无血色,看起来就不健康,也让她的气质更加冷漠。
怎么竟想些烦心事呢?她突然诧异地打断自己的愁思,觉得今天怪怪的,烦恼来的莫名其妙。
从远安一中到金都小区并不远,但喜静的王沫习惯走近路,不走人来人往的大街。
她拐进一条小巷,两边楼层低矮,里面住的都是退休的老人,所以午饭时间也颇为安静。
往常这条小巷都人烟稀少,可今天巷口却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精悍男人。
她放慢步伐,越看越觉得对方正在打量她,那目光……似乎不怀好意!
她转身拔腿便跑,只要跑出巷子,返回大街,她就能脱离险境。
可令她心中一沉的是,退路也被两个同样装扮的男人堵住了。
他们缓缓靠近,手上的匕首在暗淡的光影下,闪烁着锋利的光泽。
第三十章 杂绪
今早,远安市大雨倾盆。
习惯每天早上洗澡的陈巧巧从浴室走出,对这场雨有了诸多猜测。
阴转雨是正常的天气变化,但在大气环境不正常的远安市却让人不得不提起警觉。
是不是“雷公”又有了什么异动?
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木板床前,床上的夏楚呼吸均匀,睡态安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天醒来后还能赶上午饭。
作为业火药剂的制作者,作为目前最了解夏楚身体情况的科研工作者,她在给夏楚注射时,心里其实是很没底的。
对她而言,这种没把握的情况很少见。
而夏楚欣然接受了注射,哪怕她讲明了原委,这个入门不久的小师弟还是对她展现出了极大的信任。
或者,他是有不得不注射的理由。
进化者也许都不会抗拒往后进化吧,像自己这种厌恶注射的异类,恐怕在全人类范围内也找不出几个。
陈巧巧双手环胸的端坐在木椅上,脸上冷若冰霜的神色微微缓和。不用面对其他人,也就听不到他人吵闹的思绪,能获得宝贵的静谧。
她并不是喜欢窥视别人想法的偷窥狂,而是根本控制不了精神窥视,就像人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
能听到别人的想法貌似很爽,但实际上体验极差,因为你虽然能了解到一般人无从得知的真实,可真实不总是美好的,甚至更多的时候是丑恶的。
她能听到别人隐藏在褒奖中的恶毒谩骂,用悲伤掩饰的怨毒与鄙夷,笑脸下的刻骨仇恨,甚至路上彼此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会产生很多没来由的恶意。
而且她是一个面容和身材都很出色的女人,所以得到的恶意也比一般人多很多,很容易听到或淫邪或变态的声音。
正常人在安静的人群中只能看到一张张面容,可她却会被五花八门的噪声笼罩。人类只会在心中发泄的情绪,都会被精神窥视捕捉,这让她拼命地想堵上耳朵,但堵耳朵毫无作用,除非她能堵上自己的思维。
她不得不躲避人群,而且养成了与别人交谈时不自觉闭眼的奇怪习惯。但随着精神窥视的成长,她更加控制不了此能力的发挥了,闭眼也无法再对其造成阻碍。
好在身边的人没有让她无法忍受。
从小到大接触的所有人中,陈巧巧最喜欢的是王默。因为那个脾气火爆的女人虽然总会对她发火,甚至曾经还揍过她一顿,可那女人表里如一,就算有恶意,也会大声说出来。
没错,王默从未对她撒过慌,包括最后那句“巧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而第二个呢,大概是莫思忧。这个女孩她认识不久,而且还是通过认识不久的小师弟的介绍,才正式结识。
可莫思忧的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不自禁地去亲近她。陈巧巧觉得这股魔力就是快乐,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很中二的描述,但同时也蕴含着很深刻的道理。
莫思忧难免也会心有抱怨,而且她前阵子爱上了夏楚,又多了些少女初恋的烦恼,但她很机智,是一个懂得如何让自己快乐且能把快乐带给别人的乐天派,人如其名。
其他诸如张云旭、王沫、王姨等人也都不错。王沫是个孩子,即使有点早熟,也不会有太多复杂的想法,张云旭和王姨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只不过杂念太多,絮絮叨叨……
有两个人让她很矛盾,说不清自己对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
一个是她的老师,基因与精神研究院的院长。
老师表面看起来是一个和蔼可亲且偶尔不着调的老学者,是一个喜欢扮猪吃虎然后一鸣惊人的强大进化者,但他的内心如何,陈巧巧无从得知。
她的精神窥视能力在老师面前碰壁了,老师是唯一一个让她窥视不到点滴想法的人。人类是无法完全约束自己的思维的,可院长偏偏就做到了。
每每面对极度“安静”的院长,陈巧巧都觉得自己正在和寂静无声的黑洞对视,不知道该敬仰,还是…该畏惧。
第二个人是正演床戏的夏楚。
这个少年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思想最干净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逻辑体系,对事物可以做出具有个人特色的判断,并落实到具体的做法中。
他表面沉默寡言,内心同样如是。这一点可能会让常人觉得他难以捉摸,但对能看到别人内心的陈巧巧而言,他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可他活得并不简单,如果他的情绪是一个扇形统计图的话,那么其中百分之八十的区域都是代表负面情绪的灰色阴影,这样的比例无疑也会让另外百分之二十的欢愉大打折扣。
他的负面情绪也很干净,不安、悲伤,还夹杂着些许愤怒。与把快乐传递给别人的莫思忧相反,他则很容易把自己的伤感传染给别人,虽然这完全不是他的本意……
陈巧巧突然感到了疲惫。她的大脑在搞科研时,连续工作几天几夜也不会超负荷,如今想了些琐事,却觉得不够用了,想来情绪确实会对人的身体产生很大的影响。
她听到院里有人造访,脚步声很熟悉。
淋成落汤鸡的张云旭踩着泥印进屋,看到陈巧巧后笑容满面,“师姐,我回来了。”
陈巧巧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虚实,皱眉道,“你快死了。”
她话音刚落,张云旭就脱力般的摔在地上,血迹在他身下蔓延,“见到师姐你之后,就不会了。”
陈巧巧走过去,轻松地把他横抱起来,“你会昏睡一个月左右。”
“比我想象的好一些。”张云旭苍白的脸上笑容灿烂,瞥了眼不远处的夏楚,“不知道小师弟和我谁先醒来。”
“他已经成功适配了业火药剂,马上就醒了。”陈巧巧出屋后,冒雨走到后面的院落。
她进入了一间一百五六十平的大屋子,屋里杂乱地摆放着大量科研与医疗仪器。这里是她专属的地盘,夏楚和张云旭从不踏足。
她过去在里面加工变异物质,制作跃迁药剂,思考科研难题,现在则要为张云旭治疗。
张云旭已经昏过去了,他身上的伤势触目惊心,足够让正常人类死个十几次,所以让他痊愈必然是一个费时费力的工程,与此同时,还很费钱。
陈巧巧把他轻轻放到椭圆形的疗养舱中,再关闭舱盖之前,在他裤兜里发现了影魔的基变体。
又是一笔巨额开销……
她甩掉杂念,根据仪器上显示的数据,琢磨疗养液中要补充哪些具体的材料。
夏楚苏醒了,看到窗外阴雨连绵,心口却异常火热。
他的心脏有了奇妙的变化,仿佛多了一团火簇,不炽热,也不熄灭。
他突发奇想,迫不及待地展开右手掌,用意念在掌心点燃了一朵蓝紫色的火苗。
那火苗对他的手掌而言,没有温度,没有重量,他五指相握,火苗消失,五指舒展,又再度燃起。
“你最好不要在屋子里乱用业火,因为那团火苗可以把整个研究院烧掉,即使正在下雨。”浑身湿透的陈巧巧重新回屋,说完去自己的卧室更换衣物。
第三十一章 业火
“给我讲讲业火吧。”夏楚在木板床上盘腿,摆出认真听讲的表情。
换好衣服的陈巧巧端坐木椅,先抿了口热水,缓解治疗张云旭时积累的倦意。
“你的体内是否成功诞生了火种?”
“火种?”夏楚试探地说道,“应该是吧,我感觉心脏旁边像是多了团火。”
陈巧巧点头道,“那就是火种了。火种不是火,从外观来看,是一个直径五六公分的球体。它是你的新器官,也是业火的源泉。”
“它有什么作用呢?”
“火种可以帮助你更多的吸纳外界的火元素,然后在体内进行聚集,为业火的生成提供原料。”
“火元素?”夏楚挑眉,这又是一个新名词。
“火元素是超自然体系中的重要概念,也是切实存在的物质。”陈巧巧缓声道,“在天谴前的旧时代,人类对人体和外界的物质组成有成熟的认知,可天谴发生后,那些认知已经不足以解释现有的现象,开始暴露出局限性。”
“人类把以前科学层面的理论体系统称为自然体系,而进化者领域的研究所得被称为超自然体系。举个例子,自然体系认为人体的成分有水、蛋白质、脂肪、无机质,而超自然体系则认为人体成分在前者的基础上还可以进行后天的赋予。”
“火元素、水元素、光元素以及其他叫法五花八门的元素就是人体后天成分的一大类,它们可以让进化者拥有相对魔幻的异能。而你身上的再生、狂暴与血宴,则来源于另一种后天成分,这种成分叫做进化因子。”
“进化因子的种类就更加繁杂了,因为其变化多端,所以能给人近乎无限的创造性。很多科研组织声称研发了一种新能力,归根结底,其实是找出了进化因子的一种新变化。比如你掌握了狂暴异能,就说明你身上有狂暴因子。”
“最后一类后天成分被称为'意志'。”陈巧巧的声音变得低沉,“意志是最具争议性的超自然概念,很多人狂热地信仰它,崇拜它,但也有很多人对其嗤之以鼻,否认它的存在。”
“我认为意志是存在的,最直接的证明就是高危能力和进入高危领域后的能力变化。”
陈巧巧今天的话出奇地多,“拿咱们院的精神异能和'旱魃'的点燃举例。我们拥有各自的精神异能之后,只要动动念头,就可以影响别人的精神,而'旱魃'只要想让任意可燃物燃烧,该物体就会自己烧起来。”
“它们在发挥效能的时候很没有来由,让人想不通原理,无迹可寻,就像是你对世界下了一个命令,世界就和忠仆一样直接照办,与其他能力形成了显著的差别。”
“你的切割和艾布利欧的抹除其实也是如此,每一种高危能力都……”陈巧巧瞥了眼学习态度认真的夏楚,忽然顿住了。
“你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冷冷地说道。
“是的。”夏楚老实地承认,“师姐,我就想知道业火的使用方法以及注意事项,你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
陈巧巧被他噎了一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漠然道,“业火的使用方法就是利用体内的火种在体外点燃火苗,你已经掌握了。”
“那如何攻击敌人呢,丢出去么?”夏楚想要知道的更具体一点。
“这也是一种攻击方式,但粗糙了些。”陈巧巧低头想了想,淡淡地说道,“业火本就非常灵活,不同的使用者运用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我见过其他进化者让业火覆盖全身以做防护,也见过别人口喷业火来奇袭,总之你要自己琢磨,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式。”
“明白。”夏楚动作流畅自然地下床,未受长期卧床的影响,且体魄又提升了一大截。
“事实证明,艾布利欧的遗产没有对你的进化之路产生影响。”陈巧巧突然说到。
夏楚动作僵住,浅笑了一下,轻声道,“好事情。”
“但愿吧。”陈巧巧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没别的事的话,有件急事要你去办。”
“急事?”夏楚心想在师姐你眼里,什么样的事才能称得上急事?
“小沫被绑架了。”
“什么?”夏楚瞪大了眼,“哪个小莫?”
“王沫。”陈巧巧语气平静。
夏楚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小沫现在怎么样,什么时候的事,对方是谁?”
“昨天中午有人打你的电话,让你今晚八点带着五百万点,去天人街雅居时尚宾馆的天台领人。对方身份不明,我想他们既然是谋财,应该就不会对一个小孩子怎么样。”
天人街的雅居时尚宾馆……
这个熟悉的地名让夏楚更加冷静,对方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显然不是巧合,而是在向他传达一个信息我很清楚你的事,所以别耍花样。
他们第二队参与军方的扫黑行动时本就在暗处,他们的活动地点自然更加隐秘,然而对方全都知道。
“对了,你不要和王姨说起这件事。”陈巧巧补充道,“昨天中午她也打电话过来了,我骗她说小沫在院里,今晚会把她送回去。”
“知道了,我救回她后,会立马送她回家。”夏楚眯眼道。
“知道敌人是谁么?”
“大概率是科技会的人。”夏楚寒声道。
对方指名让他去,肯定就是冲他来的。可他来远安市不过一年多,其中有大半年还都在床上躺着,根本没得罪过什么人。除了教训过两次科技会的败类。
夏楚暗想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些家伙的报复欲,本以为他们被狠狠教训后会缩起尾巴跑开,没想到居然真敢搞事,而且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吴涛和莫思忧的劝诫果然是有道理的,夏楚意识到自己的行事作风还是偏天真稚嫩,很多危险就该掐死在萌芽期。
绑架王沫是夏楚无法忍受的事,他思绪电转,杀心已起。
“具体讲讲。”陈巧巧波澜不惊。
“在执行军方任务的时候和几个员工有了两次冲突,揍了他们几顿。”
“科技会确实有点麻烦,远安市的科技会分部中应该有一名高危进化者。”陈巧巧闭目说道,“不过科技会虽然睚眦必报,但报复方式向来霸道,绑架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肯定是小喽所为。”
“除了高危进化者,现在能对你造成威胁的人不多了。放手去做,手段狠一点,不用顾忌科技会的后续报复。”
师姐的底气就是他的底气,夏楚再无顾虑,取下挂在墙上的短刀就要出发。
“吃完饭再去吧,艾布利欧的**养分并不能让你完全摆脱食物。”夏楚的苏醒时间比陈巧巧预估的晚了很多个小时,现在已经接近下午六点。
夏楚看了眼长桌上的剩饭,虽然他很少嫌弃食物,但实在没有进食的心情。
“等我回来吧。”夏楚笑道,走到门边看了眼屋外的雷雨。
“等一下。”陈巧巧叫住他,然后从卧室拿出一套崭新的短裤短袖。
“你要穿着我的衣服出去么,想要笑死敌人?”陈巧巧把衣服丢给他。
“原来师姐你知道这身衣服很奇葩啊。”夏楚感激地接住。
“换完赶紧走,早去早回。”陈巧巧语气冷淡,转身走回卧室。
第三十二章 老地方
晚上七点半暴雨稍歇,夏楚再次踏在了熟悉的天人街上。
上次来这里时,林盛他们还没有离开,战争还没有爆发,很多人还没有死去。
这条街让夏楚想起了雀儿,那个看似没有存在的意义,却拼了命地努力生存的风俗女子。
她是天谴时代被真理与自由排除在外的人群的一个生动写照,很平凡,也很特殊。因为她敢于去推囚禁真相的铁窗,即使倒在了半路上。
战争爆发后,夏楚把她的骨灰珍之又重地妥善放在了远安小区的502。
他的本意是带她见见这个世界的样子,然后让她入土为安。可战争过于凶险,骨灰袋贴身携带的话,有破损的危险,所以他只能将其搁置。
而且……
夏楚也被困在远安市了,和终身被困在天人休闲会所的雀儿其实区别不大。他见到最多的不是什么鸟语花香、幸福和谐的景象,远安市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阴雨,恐慌忐忑的人群,狰狞嗜杀的怪物。
如果雀儿未死的话,大概也不会对当下的景况感兴趣。
夏楚没有带伞,所以师姐买给他的新衣服被暴雨淋得满是褶皱,邋遢地贴在身上。院里应该是没有雨伞的,所以他出门时只取上了短刀。
距离敌人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已经站在了雅居时尚宾馆的门外。这家宾馆已经被关闭了,从外面看起来冷冷清清。
受天人休闲会所的影响,军方取缔了天人街上大多数商户的生意,并因战争突然爆发,没功夫进行打理,所以整条街满目萧条。
可这家宾馆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夏楚进化四次后的感官发挥到极限,血宴对血流的敏感度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当他想要去聆听血液流动的声音时,整个宾馆内部便突然变得吵闹起来。一道道血流接连被感应到,他虽然闭上了眼,却仿佛能看到被血管勾勒出身体轮廓的敌人。
血液哗哗流淌,仿佛雅居时尚宾馆里藏着一条绵长的血河。声音很复杂,除了血流声,还有骤然变快的心跳,微乎其微的耳语,极力压制的脚步……
夏楚从声音中得到两个情报,一是雅居时尚宾馆内起码藏了五六十人,二是里面的人已经发现了坦然站在楼下的他。
进化三次是科技会的门槛,也就是说,里面那五六十个家伙都能算是精英进化者。
夏楚六点左右出发,七点半才到达目的地,其间的一个半小时,他都在暴雨中熟悉自己进化过四次后的身体。
他到底有多强?
这是连陈巧巧都无法评估的事。因为之前他的天赋再古怪,终归还在常规进化的逻辑之内,但“吃掉”艾布利欧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成为了极其特殊的个体,当下无法解释,未来不可预料。
敌人们约他见面的地点是雅居时尚宾馆的天台,他们隐藏在内部,想必是不想让他安安稳稳地上楼。
夏楚缓缓退后一步,目测宾馆的高度,猛地曲腿原地无助跑起跳,轻松跃上了三十多米高的天台。
缓和下来的雨又有变大的势头,夏楚四顾宽阔的天台,在中间看到了聚拢在一起的吴兴小队。
虽然之前的两次见面大家都带着防毒面罩,可如今彼此对视,还是很轻松地就认出了对方。
王沫双手被绑,缚在腰后,表面看不出被虐待的迹象,除了左脸蛋上紫红色的巴掌印。
夏楚眼神微眯,为对面十人判了死刑。
“夏楚先生,钱带够了么?”吴兴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很快换了副冷笑的表情戏谑道。
“没带。”夏楚提着短刀靠近敌人。
吴兴把手枪对准王沫的太阳穴,语气悠闲地命令道,“停下,把刀丢掉。”
夏楚毫不犹豫地照办。
吴兴掏出生存仪操作了几秒,指着外侧笑道,“你的刀太碍眼了,还是踢下去吧。”
夏楚微微抬脚,连艾布利欧都无法摧毁的短刀旋转着滑下了楼。
短刀落地的声音很清脆,雅居时尚宾馆宾馆内外的人都可以听到。埋伏在楼内的人们鱼贯而来,在夏楚对面站成乌压压一片。
夏楚扫了几眼,总共六十人,每个人都披着纯黑色的带帽雨衣,雨衣下是科技会独特的作战服。
“还认识我么,长官。”吴兴笑意冷冽。
“记得,第一个被我丢下楼的人。”
吴兴笑意不减,“没错,我和你一样,对这件事印象深刻。知道为什么约你来这儿么?”
“不知道。”
“因为我打算把你也丢下去一次,不只是我,楼上的每个人都想让你滚下天台,不知道长官你的身体,挺不挺得住六十次坠楼?”
“你们办不到的。”夏楚突然失去了和他聊下去的兴趣,旁若无人地活动筋骨。
他现在的体魄太强了,要频繁地进行熟悉,以求更完美地把控自己的力量与速度。
“我们办不办的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兴微勾扳机,“我如果想杀这个女孩,似乎费不上吹灰之力。她对你来讲很重要吧,你不希望她可爱的小脑瓜被我一枪打个稀巴烂吧?”
“那就跪下!”他突然爆喝,青筋暴突,面目狰狞。
王沫一声不吭,枪口架到头上的时候,脸色也没什么变化,表现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淡定。
如果是之前的夏楚,此刻真的会束手无策。
吴兴开枪射杀王沫用不了一秒,他的同伴也都手持各式各样的枪械。六十名雨衣暴徒的破坏力不可低估,而且他们还都是进化三次以上的进化者,几乎快赶上一整队特殊作战部队的编制。
但在现在的夏楚眼里,他们和举着棒棒糖的鼻涕孩没什么区别。
吴兴吼声的尾音还没有散去,夏楚就站到他面前了。他下意识地想扣动扳机,可完全感知不到右手的存在,僵硬地撇头,只看到断腕血流不止。
夏楚左手揽着王沫,右手是沾染了丝丝缕缕血迹的弹簧刀。弹簧刀是他父亲的遗物,帮了他不止一次。
人群躁动起来,训练有素的科技会人员们迅速分散,为施展异能和开枪杀人提供空间条件。
夏楚将王沫护住,用后背迎接了一波扫射。师姐新买的衣服被打得破破烂烂,他的后背却依然光滑白皙。
六十把枪估计都射不穿他的脸皮,但对王沫而言却是致命的。所以夏楚单手撑住楼顶边缘,荡进了宾馆顶层。
他没有逃跑的打算,毕竟还要杀掉伤害王沫的敌人。
夏楚抱着王沫随意地进入一个尘埃扑面的房间,放下她后,仔细观察她有没有被刚才的扫射波及。
“干嘛一直不说话?”夏楚温声笑道。
王沫绕到他身后看了看衣服上的弹孔,“你想我说什么?”
半年多不见,夏楚仍然无法和这个小女孩顺畅地交流,多少有点无奈。
他轻轻触摸女孩左脸上的巴掌印,淡淡地问道,“谁干的,为什么打你?”
“拿枪指着我的那个人,大概是不满我无视他。”
“疼么?”
“没有看起来那么疼。”女孩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坐到脏兮兮的床上,荡起脚丫,活动久站之下酸麻的腿关节。
窗外陡然响彻震耳欲聋的雷鸣,暴雨再度袭来,雨滴疯狂拍打路面,雨幕稀释了仅剩不多的光线。
走廊里脚步错杂,所有敌人都围了过来。
第三十三章 杀戮
夏楚清晰地听到了每一个敌人的动向,他们从东西北三面围堵而来,完全封住了身处走廊最南端房间内的他,所有的退路。
“你打算怎么办?”王沫幽幽地问道。
“等我一会儿,不要乱跑。”夏楚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答,他总不能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说“我要杀光所有人”。
夏楚不做防备地推门而出,反手将门紧闭。
砰砰砰!
走廊对面的四五名敌人疯狂地开火,子弹不要钱似的倾泻。
夏楚举起左手护住脸部,因为敌人很聪明,攻击的目标是他的眼睛。
更多的敌人拥进了走廊,弹网的密度再次提高,夏楚有些无奈,对面完全将他当成了高端变异生物进行攻略。
弹网束缚不住他的脚步,三十多米的距离眨眼便被跨越,十多名科技会的进化者纷纷被一拳打断了脖颈,当场丧了命。
这里是走廊口,夏楚杀完人后摆出投降似的动作,防御东西两侧开火的人们。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然后他们纷纷丢掉了明显派不上用场的枪械,开始施展各自的进化手段。
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就是这个道理。
但看似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敌人却没有一个敢于靠近,同伴死的太轻易,每个人都害怕自己也会落到相同的下场。
所以率先发起攻势的,是拥有远程攻击手段的进化者,而科技会的远程攻击手段,自然就是夏楚无比熟悉的流火。
敌人完全不顾忌在走廊内放火可能引发的后果,一东一西两条红黄色的火蛇尽情肆虐,将夏楚包夹在中间。
夏楚可以选择后退,但他身后是只有一截走廊的死胡同,而且王沫正待在尽头处的房间之中。
子弹奈何不了夏楚,火焰应该同样如是。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防御一下流火的攻势,师姐送的衣服虽然已经报废,但衣服残骸仍然具有收藏价值,再者,他总不能光着屁股杀掉所有人。
他用火种在左右手的掌心,点燃蓝紫色的诡异业火,然后双手一丢,轻飘飘的业火与凶猛的流火碰撞在一起。
碰撞的结果夏楚无法预料,他只是一个业火异能的初学者,远远没有挖掘出这一异能的所有可能性。他记得师哥张云旭在谈及业火时,对流火持极其鄙夷的态度,料想自己的业火虽然势微,但应该不会被敌人的火焰打垮。
何止是没被打垮,看起来随时会熄灭的蓝紫色业火,迅速改变了红黄色的流火的颜色。夏楚对它的威力有些惊喜,因为业火居然连流火都可以点燃。
变了颜色的火蛇也改变了阵营,当它完全变成蓝紫色的时候,两侧反应不及的二三十名进化者全部被火焰波及。
业火在将目标焚成飞灰之前是很难被熄灭的,哪怕是放火的夏楚,也做不到这一点。他自然也不想去做,甚至又点燃了几朵火苗,丢战术手雷一般脱手,壮大火势。
王沫正趴在窗户上看雨,耳边霍然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声哀嚎,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她对基因与精神研究院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对院里的长辈们有近乎盲目的自信。虽然来的人是入院最晚的小夏哥哥,她也觉得胜券在握。
但不怕是不可能的,六十名凶恶的暴徒,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而言,威慑力不言而喻。所以敌人的惨叫率先响起,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从被绑架的那一刻,她就强制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性,所以哪怕夏楚跃上楼顶,她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她觉得现在的情况其实很简单,她只需要乖巧地在屋里等待,等来的是夏楚的话,就跟着他回家,等来的是敌人的话,就和夏楚一起死在这里。
当把简明的事情分析透彻之后,她意识到即使形势再危急,她也只需要等待结果,在这个过程中,很多情绪属实没有必要。
王沫觉得自己和巧姨越来越像了,这么多年的相处,果然深受她的影响。
夏楚再次闭眼聆听,排除敌人嚎叫的干扰,探知余下敌人的动向。他杀了大约一半的人,剩下的人已经从缓缓逼近变成了迅疾退却。
王沫周边没有敌人,所以夏楚决定展开追杀。业火塞住了走廊,坚固的石墙被轻易点燃,合金制的保险门也软化扭曲。
业火的温度难以估量,被火焰覆盖的科技会人员瞬间就会变成焦炭,其他离业火有一定距离的人也只来得及惨叫片刻,便被高温无情地杀死。
而夏楚走进火中,反而感觉到了沐浴温水般的舒适。这是他的火,业火蔓延的区域,都是他的领域。
夏楚的身影像幽灵一样,在走廊中鬼魅地飞掠,这是吴兴最直观的想法。
他捂着不断失血的断腕,咬紧牙关,拼命地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
吴兴绝望了,这次的报复行动得到了会长的儿子王云飞的首肯,而且他还特意派遣了五队正在休假的员工,帮助他教训冒犯科技会的夏楚。
结果竟然如此凄惨……
那个混蛋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每次见面都会强上一大截!
耳畔同事们临死前的惨叫让他心惊胆战,惨叫声越来越少,终于整家宾馆陷入了粘稠的寂静。
他已经跑到三楼的楼梯口了,突然狠下心来,决定跳楼逃生。走专精进化路线的他除了第一次进化时注射了体魄类药剂,其余三次都是流火药剂,所以他的体魄强度很一般,跳楼不是明智之举。
可死神貌似已经收割掉了所有的灵魂,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他不得不更加拼命地逃生。
楼梯口旁边就有一扇窗户,他的左手离开断腕,费力地将窗户推开。
狂风呼呼地灌进屋内,携带着清冷的暴雨,瞬间打湿了他身体正面的衣物。
雷光中他纵身一跃,下落到一半的时候身体失去了平衡,狼狈地摔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踉跄起身,没走几步就又倒进了地上的水滩中。
吴兴筋疲力尽了,连喘气都要使足浑身的气力,疲惫甚至冲淡了他求生的**。
啪…啪…啪……
死神踏水而来,不紧不慢地踱步。
吴兴努力地抬头,看到夏楚拾起地上的短刀,摩挲了几下,将平静的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注视夏楚的不止他一个,楼上的王沫也正趴在窗户上观望。她不得不往窗户这边靠拢,因为身后的业火已经烧穿了房间的保险门。
“跳下来。”夏楚无视敌人,对王沫喊道。他笑容温和,靠近楼墙,缓缓张开双臂。
王沫咽了口口水,推开窗户,站上窗框的时候身子微微颤抖。她能面不改色地面对枪口,但跳下三十多米高的顶楼,对她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孩子,所以心一横,捂住双眼跳下。
然后她立马意识到捂住双眼只会让自己更加恐惧,有滞空错觉的下坠感如此可怕,她忍不住在空中尖叫了一声。
夏楚的轻笑让她回过了神,睁开眼后发现自己正被他高高地举着,双腿被他的双臂牢牢地抱住,双手下意识地搭上了他刀削般的肩膀。
“你也会害怕么?”夏楚展颜一笑,雨水不断在苍白的脸上滑落。
第三十四章 汤面
王沫没好气地白了夏楚一眼,用力推他的肩膀。
夏楚轻轻把她放下,指着烂泥般瘫倒在雨中的吴兴问道,“想不想打他耳光?”
“不想,他的脸上都是泥。”王沫小小的身子在暴雨中显得十分可怜,仿佛随时会被大风吹倒。
“好,那我们回家。”夏楚边说边提起面如死灰的吴兴,随手丢进了熊熊燃烧的雅居时尚宾馆之中,给业火添了点燃料。
这家承载着夏楚些许回忆的宾馆被他亲手烧毁,火焰违反常理地在暴雨下越烧越旺,时刻不歇。
业火蓝紫色的奇异火光,和灰色调的雨水、淡金色的雷光风格很搭,让这场雨更具寒意。
夏楚对自己的变化颇为感慨。曾经他不愿受辱,冲动地杀死丑陋的房东,因此还做了不止一次噩梦。如今他轻描淡写地屠杀了六十个人,内心几乎没有一丝波动。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夏楚陷入了深沉的回忆,发现来到地面之后,不断地有人在他眼前死去。
废城中被蛇人蹂躏致死的陌生同事,23号废墟中互相算计的临时队友,地下室绝望自杀的唐河与被无情射杀的雀儿,还有军事基地惨死影魔之手的士兵……
不同的个体,不同的阵营,不同的立场,不同的故事……最终都成了天谴时代之下的累累白骨。
原来死亡是一件天大的事,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夏楚牵着王沫的小手离开,身后火势逐渐衰弱。业火总会熄灭的,等到它彻底焚毁雅居时尚宾馆和其周边的几座废弃店面之后。
“阿嚏!”雨中王沫突然打了个喷嚏。
夏楚这才察觉到,自己让一个小姑娘在狂风暴雨中漫步,是很混账的行为。
他能无视恶劣的天气,但王沫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姑娘。她脸色很差,明显是生病了,在风雨中步履艰难,摇摇欲坠。
夏楚驻足,熟稔地用短刀切开自己的手腕,抬到王沫嘴边温声道,“把流出来的血都喝掉。”
王沫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这位昏迷了半年多的大哥哥不仅杀光了所有劫持她的人,还在暴雨中为她割断自己的手腕。
她顺从地喝干净夏楚腕部的血,混着尝不出味道的雨水一起咽下。
效果立竿见影,身上的寒冷荡然无存,疲惫的身体在一阵短暂舒适的酸麻感之后,重新变得力气充盈。她感觉左脸痒痒的,用力捏了捏,猜测自己脸上的伤痕大概也消失了。
“我们和王姨打过招呼,说你一直在院里住着,一会儿回家后可别露馅。”夏楚躬身把她背了起来,侧头道,“你一直没吃饭吧,在送你回家前,我可以带你去填饱肚子。”
“好。”王沫贴着他的脊背,躲避让人喘不上气来的狂风。
“不过天气太差,很多店都没有营业。”夏楚想起来时的路上,门窗紧闭的大小饭馆,轻声问道,“你知道哪家可能还在营业的店么?”
“知道。”王沫低声道。
……
金都小区一号楼楼下,有一家样式较为老旧的早餐店。这家店很小,只有一个单间,摆着七八张供两人对坐的木椅。
夏楚倒没想到王沫会带他来早餐店吃晚饭,只见她熟门熟路地推开店门,并回头示意他跟上。
“沫沫,怎么淋成这样?”柜台上本来在打瞌睡的女店主惊讶地说道,她四五十岁的样子,体态微微发福,很普通的中年妇女形象。
店主显然认识王沫,一边拿着干燥的毛巾给她擦头,一边好奇地看着同样是落汤鸡,且衣衫破烂的夏楚。
“您好,有什么吃的么?”夏楚点点头笑道。
“小哥你是?”店主把目光转向了王沫。
“他是我哥。”王沫神色自然地说道,“大婶你给我俩做两碗汤面吧,给我哥的那碗份量大一些,他很能吃。”
“稍等。”店主也没多问,热情地招呼两人坐下,去厨房准备。
一些锅碗瓢盆陈设在屋子尽头,再加上一席有明显油烟痕迹的帘布,就是她的厨房了。
夏楚和王沫相对而坐,很快姜蒜的香气就缭绕过来。
十分钟后两碗份量有明显差别的汤面分别摆在两人面前,店主放下一份酱盘,又体贴地为他们抽出竹筷。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说你们家有亲戚,这小伙子我也是第一次见。”店主笑呵呵地唠嗑。
夏楚笑了笑,“我确实不常来。”
“看你的年纪和小墨也差不了多少,当年那丫头就总独来独往的,说起来真的……”店主自知失言地顿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回到柜台之内。
夏楚低头翻动自己海碗内的面,菜码很足,还烫了两片巴掌大的薄牛肉。
王沫拌好了自己那份,把剩下的酱都倒进了夏楚的碗中,用力地搅拌均匀。
“吃吧,一会儿该凉了。”女孩轻声道,说完低头唰唰地开吃,她真的是饿坏了。
夏楚向来偏爱食物,此刻却久久没有动筷子的打算,笑容浅淡地望着女孩,突然有些恍惚。
他此刻在女孩的身上看到了很多她母亲的影子,尤其是招呼他吃饭的时候,淡然又关切的语气,带出了他和王默在地下一块儿啃馒头时的回忆。
如果永远留在了地下的王默,知道他此刻正和她的女儿,在狂风暴雨下的温暖小店中一起吃晚饭的话,是会笑,还是会哭呢?
“吃啊,看我干嘛。”王沫不好意思地擦掉嘴角的酱渍。
夏楚拿起竹筷,吞咽了满满的一口,低声道,“这位大婶似乎知道很多你们家的事。”
王沫看了眼单手拄在柜台上,已经发出轻微鼾声的店主,同样低声回道,“我们之前是邻居,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大婶就已经开了这家店了。”
“你们在搬去新居民区前,就是住在金都小区么?”夏楚有些惊讶,他当时是委托林洋买的房,想不到竟有这么巧的事。
“嗯……”,王沫指了指屋顶,“我们当时住的就是这栋,在这个单元的三楼。”
“奶奶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搬家,主要也是因为这一点。毕竟妈……她也在这里生活过很长时间,大婶很喜欢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所以对我也很好。”
“吃饭吧。”夏楚和煦地笑了笑,突然觉得世事真的难以捉摸,生活中巧合与必然交织。
整碗面下肚,整个身子从内到外的温暖起来。
夏楚想起了自己身无分文,压着嗓子,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个,来的太急,没带生存仪。”
“没关系。”王沫莞尔,“我常来这里,下次一块儿给就行了,大婶也不在乎这个。”
“走吧。”她离座拉了拉夏楚的胳膊,夏楚看了店主一眼,帮她推开老旧磨损的店门。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店主,她着急忙慌地追了过来,不是追债,而是递过来一把伞。
王沫礼貌地道谢,夏楚将伞展开,牵着她走进雨幕中。
暴雨中雨伞的作用不大,夏楚把伞都移到王沫那边,尽量遮挡些风雨。
王沫回望灯光柔和的小店,突然有些不舍。
多年之后,她也忘不了今晚的每一个细节。短短的一两个小时之内,身旁的兄长陪她做了太多的事。
比数十人惨死更令她记忆犹新的是,兄长和她一起吃面的时候,轻松温暖的神情。
这种神情她之前很少在他脸上见到,之后就更少了。
第三十五章 雨的源头
夏楚见到王姨后少不了一番胡说八道的解释,毕竟他和王沫不仅被暴雨淋得很狼狈,他衣服上的打斗痕迹也让老人家触目惊心。
在长篇大论的耐心解释之后,夏楚告辞离开,带着一把王姨送的大伞。
远安市的阴雨天持续了一年多,且不知还会持续多久,所以每家每户都备了不少能抗暴雨的结实雨具。
回去的路上夏楚独行,没了王沫的陪伴,暴雨的色调仿佛更阴沉了一些,他的身影也有了几分踽踽独行的味道。
不过雨幕中的夏楚没心情多愁善感,他在回想自己杀死数十人的过程,回想雅居时尚宾馆熊熊燃烧的样子。那团业火预示着,他和科技会真真正正地结下了仇。
在出发救王沫之前,他就已经考虑好了所有结果和相应的后果,杀死敌人是为了解决麻烦,可这本身又会带来新的麻烦。
这场纠葛的源头是他教训了那十名在战争中想要投机发财的科技会人员,说来不是太大的事,可却导致了王沫被绑架,更让六十个人丧了命。
夏楚不知道纠葛的尽头在哪,他只知道在那儿到来之前,要加倍防范,也要心狠手辣。
基因与精神研究院建在一片杨林之中,夏楚踩在泥泞的道路上,闻到了清新的草腥气味,他的心更安定了一些。
进屋后他看到了背对门口端坐的陈巧巧,想要打招呼,可立马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她纤细的脊背微微弯曲,右手将生存仪举在耳边,似乎是在和人电话交流,可黑屏的生存仪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夏楚敏锐地察觉到陈巧巧整个人都在以一种极细微的幅度颤抖,这在她身上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哪怕是夏楚体内惊世骇俗的多项秘密,也不过让她露出了片刻惊讶的神情而已。
夏楚压低脚步声,缓缓走到了陈巧巧身侧,震惊地看到她的脸上挂满了未干的清泪,双眼红肿,眼神空洞迷离。
“……师姐。”夏楚轻声唤道。
失神的陈巧巧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擦干脸上的泪痕,生存仪不经意间摔落到了地上。
夏楚俯身捡起,递给她并交代道,“小沫我已经送回家了,她很好,没受什么伤。科技会一方共有六十人,都被我杀掉了。”
“嗯。”陈巧巧的语气神态都恢复成了往日的漠然状态。
夏楚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怎么了师姐?”
陈巧巧没有回答,离开木椅,走到窗边,扶着木质窗框,看屋外雨水冲刷石阶。
十多分钟后,她嗓音低沉地开口,“你知道这场暴雨为什么下了这么久么?”
“是雷公又有什么动作了么?”夏楚试探地答道,但仔细一想,这种事完全不可能让师姐如此失态。
难道是师哥他……
夏楚心脏漏了一拍,又慌张地问道,“是不是师哥出事了?”
“张云旭成功刺杀了影魔,今早刚回,此刻正躺在后院的疗养舱中。”
夏楚下意识地往后院方向看了一眼,深深地松了口气。
“这场暴雨与雷公无关,因为身处废墟区的它,还不足以将远安市的气候影响到这种程度。除非它在远安市待上超过一周,才会招来这种仿佛没有尽头的暴雨。”
“那市内的暴雨到底因何……”夏楚愣住,表情凝重地问道,“远安市又有新敌人了么?”
他的猜测是有根据的,连艾布利欧那种恶魔都在这座小城现了身,还有什么存在是不可能到来的呢?
“没错。”陈巧巧点头,轻吸了一口气,“昨天晚上,在地下研究所工作的人员,发现了不明特异种,现在整个地下的death浓度已经突破到了a级。”
不明特异种……death浓度a级……夏楚被这条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
但心思缜密的他转念一想,感觉这则情报背后有很多疑点。
来自地下的他比谁都清楚地下有多封闭,那里怎么可能突然出现特异种。
特异种是能大幅度改变death环境的,虽然地上无法察觉,但地下却首当其冲,特异种基本不可能在地下长期潜藏,除非它和影魔一样,有独特的隐藏手段。
再者一年多以前地下就已经被推平重建,整个地下城市都被军方进行了改造,没道理最近才发现特异种。
而且,这些也不至于让陈巧巧落泪啊。
夏楚皱眉苦思,总觉得一切的答案隐隐就要从脑中迸现出来,可偏偏就差上了分毫,找不到源头,无法进行梳理。
“你想不到那特异种的来历么?”陈巧巧眸光深邃。
“难道我该想到么?”夏楚不解地看着她,突然明白了她言下所指,脸色惨白地颤声问道,“是她么?”
“……八成是的。”陈巧巧说完,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可猩红的眼眶再次淌下泪来。
夏楚失魂落魄地坐在木椅上,脑腔里回忆如潮,乱七八糟。
王默……这个名字对夏楚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至今他也没有想明白。
她的逝去让夏楚曾经的纠结与疑惑都烟消云散了,伴随着和她共同度过的时光,一起封存在了美好又伤感的回忆里。
可这个名字终于再次出现,以一种他最不愿接受的方式。
夏楚看到了师姐眼中不加掩饰,或者是掩饰不住的脆弱,明白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冰美人对那个暴躁美人的感情。
师姐情绪不稳,他不能再闭口等待了,还有很多疑问需要搞明白。
夏楚努力让自己保持住冷静理智的状态,平静地问道,“为什么师姐你会想到她呢,是军方的情报,还是你自己的猜测?”
“那你是怎么想到她的?”精神窥视自动开启的陈巧巧明知故问。
夏楚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因为我能想到的人中,只有她有可能在地下变异为特异种。”
“这就是原因了。”陈巧巧动作僵硬地擦干眼泪。
“但她一年前已经…已经死了。”
“你有亲眼看到么?”
夏楚当然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王默孤身一人开着军用越野车离开,他则被陈巧巧强制拉到了临时基地的大型电梯旁边。
一个逃出生天,一个无奈赴死。
“以她的性格,应该会自我了断吧,怎么可能任由自己变异成怪物?”夏楚想起了王默诸多倔强的表现。
“我同样认为她大概率会自杀,当时我也是这么对你讲的。”陈巧巧闭目道,“可世事都没有绝对,人心从来都是复杂难明的。她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坚强,那么无所畏惧,她其实只是喜欢强撑而已,甚至一只拇指大的蟑螂都能吓到她。”
“所以是她没有勇气自杀,然后导致了变异的后果……”夏楚强调了一遍结论,心情难以言喻。
王默虽然以这种糟糕的方式再现,但说到底,她毕竟没有彻底的死去。
“死亡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难以面对的,怕不怕死与是否勇敢无关。王默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留恋,她不舍得离开是情理之中的事。”
第三十六章 特征
“最后一个问题……”夏楚缓声道,“我们和她在去年五月分别,为什么直到最近她才变异?”
“这一年多军方在地下大刀阔斧地推翻加重建,她若没死,应该很难不被军方发现吧。”
“特异种和巨型种是变异生物中的另类,它们的变异过程和寻常变异生物不同,变异时间往往长达一到两年。”陈巧巧详细地解释道,“当时的王默已经临近了变异的节点,所以时间上是没有问题的。至于躲开军方的耳目……我们无从猜测她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但对她而言,隐藏自己不是太难办到的事。”
夏楚重重点头,“好!现在就暂时认定那只特异种是王默。”
“我们该如何应对这件事,师姐你有方案么?”
“你比我想象的要冷静很多。”陈巧巧先表达了一下诧异。
“我的想法,对师姐你而言,应该一览无遗吧。”
“不……”陈巧巧摇头,“人类的思绪很难琢磨,有时候一个人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更何况别人。”
“我们谈正事吧。”夏楚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刚才和我通话的是刘队,他的意思是解决特异种刻不容缓,明天军方的部队就会出发,咱俩同行。”
“师姐你也要去?”夏楚皱眉。
“我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不是她?”陈巧巧坐回自己的木椅,“我知道你好奇我的能力,这么和你讲吧,如果你现在对我有了歹心,我基本无法反抗。”
“师姐你还是不要去了。”夏楚对她的战力早有预料,因为她总是忙于科研,而且从精神药剂中获得的高危能力,基本不能用于作战。
陈巧巧冷冷地说道,“你以为和特异种作战只需要武力么,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没有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张云旭暂时无法苏醒,我们这边只有刘队一个高危进化者,根本不足以对付特异种。”
“我必须要去,不然军方和你一定有去无回。”陈巧巧的语气不容拒绝,“特异种的能力是基于其变异前的进化状态的,没人比我更了解她的手段,我有对付她的方法。”
有方法也不代表着非要亲自参与作战啊,夏楚无奈地暗叹。
他不敢强制陈巧巧留下,因为他只是个小师弟而已,得听师哥师姐的吩咐。
“那师姐你可不要离我太远,更不能犯险,你受到伤害的话,我没法和师哥交代。”夏楚直接妥协。
陈巧巧神情微微缓和地“嗯”了一声。
“然后我们得谈谈怎么对付她了。”夏楚苦笑道。如果敌人真的是王默,夏楚认为进化四次后的自己没有一点胜算。
“生擒,活捉。”陈巧巧当即回道。
“……我以为你会提议杀掉她。”
“正常情况下,她必须得死,但现在一切都不正常了。”
“什么不正常?”夏楚好奇地问道。
“你啊。”陈巧巧淡淡地说道,“你这个曾经感染且如今堕落的家伙,都能活蹦乱跳地继续做人类,她为什么不行。”
“只要我把你身上的秘密搞明白了,或者你再碰到那个绯红,也许都可以让王默获救。”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流露出近乎偏执狂热的情绪。
夏楚的心情豁然开朗,最不愿面对的事因师姐不太严谨的说法而得到了暂时的解决。
“活捉她恐怕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最起码靠我和刘叔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不知道军方是否有切实有效的手段?”夏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军方身上,因为他们有对付“旱魃”的经验。
“那是后话了,你去休息吧,明早八点出发。”陈巧巧挥挥手。
夏楚顺从地起身离开,没走几步便又被她叫住。
“如果真有活捉她的机会,我希望你那时不要犹豫。只要她不死就行,打伤打残都没有关系。最后,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巧巧此时背对夏楚,夏楚不知道她说这段话时的表情是怎样的。他也没有回应,默默去自己的房间。
……
第二天一早,收拾妥当的夏楚来到后院看望昏迷的张云旭。
张云旭在外壳掉色的疗养舱内缓缓浮沉,色彩斑斓的疗养液让夏楚想起了自己启蒙时的场景。
他要重回那座被合金包裹的研究所了,再次见到大型电梯,再次踩踏地下聚落的泥土。
其实相较于远安市,地下才是他的故乡。
“我们要出发了,师哥。”夏楚沙哑地低语。
张云旭身上的伤口,严重到了让人一见就觉得恶心的地步,很难想象他在01号废墟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不过他是凯旋而归的,战利品是影魔的基变体。
军方的专车停在院门口旁边,车上只有刘队一个人。
夏楚很久没见到他了,虽然对于一直沉睡的夏楚而言,这段时间相当于空白,可刘队不同,所以他多看了夏楚好几眼。
“胡子该刮了。”他角度刁钻地寒暄。
夏楚摸了摸下巴,确实有点扎手。他肯定是没功夫顾及仪容仪表这种小事的,除了身上的作战服,他现在连能穿的夏装都没有。
而且在这个阴雨不断的危城,活着就已经是一个不小的难题,没必要精致地活着。
刘队几乎将车速飙到了极限,且仍然有充裕的精力给两人介绍情况,“地下研究所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已经撤回,现在只有几十名普通士兵留守。他们到目前为止都很安全,特异种大概刚刚苏醒不久,还没有发起任何攻势,所以能力不明,动向不明。”
“她是怎样被发现的?”夏楚问道。
“death浓度突然暴增,吓坏了地下的科研人员。他们躲在研究所内,用影像设备搜查整个地下空间,看到了在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瓦砾堆上静坐的特异种。”
“仅凭影像信息就能判断她是特异种么?”
刘队耐心回答他缺乏常识的问题,“只有特异种和巨型种能让death浓度达到a级及以上,那生物体型娇小,自然就是特异种了。”
体型娇小……
“还有别的特征么?”夏楚追问。
“看身材,之前应为女性,身上满是蛛网状的浅灰色细纹。”刘队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暂时想不出别的突出特征了,一会儿你们可以看到清晰的影像。”
“已经够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证明那特异种的身份了。”夏楚忽地心痛如绞。
“怎么说?”刘队表情严肃,陈巧巧也看了过来。
“裂纹是她的感染特征,在地下时,她曾给我看过。”夏楚语气唏嘘。
“那两位打算怎么办?”车内安静了几秒,刘队淡淡地问道。
“军方的想法呢?”陈巧巧同样淡淡地反问。
“公事公办。”
“没得商量?”
“自然,军方从不在关系到整个城市存亡的事上松懈。”
“那夏楚的事怎么说?”
“不一样的。”刘队正色道,“他的事完全可以掌控,而特异种……只能毁灭。”
第三十七章 重回故土
“未必。”陈巧巧漠然道。
刘队双手一僵,降下车速,“看来你俩并不是单纯来帮我们除掉特异种的。”
停顿了几秒,他冷冷地说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你们不会不清楚,我需要了解你们的真实想法,然后再决定是否让你们同行。”
军方的专车缓缓停下,暴雨的声音反而让车内的氛围更显沉默。
“我们的目的也是处理她带来的麻烦,但处理的方式不局限于处决。”
“难道还有别的处理方式?”刘队一脸诧异。
“活捉她,然后监禁。”陈巧巧语出惊人。
刘队都被她气笑了,“活捉和监禁?且不论这两件事的可行性,先说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你们以为她还是王小姐么,她只是一个怪物。变异前的所有记忆与情感都烟消云散了,连皮囊都面目全非。”
“不一定。”
“你是搞科研的,难道不清楚变异即死亡?”
“正因为我是搞科研的,才不会像你这样墨守成规,盲目信仰固有的观点。要知道没有永恒不变的真理,更何况变异即死亡根本不是真理,只是认可度较高的结论之一。”
“陈小姐,你的想法太危险了,我看你们还是下车吧。”刘队听完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们必须要参与这次行动,因为她不是军方能对付的。”陈巧巧直接拒绝。
刘队冷笑了一声,“不劳费心了,特异种我们也不是没有处决过。”
“她的能力超出了你们的想象,和‘旱魃’不是一个级别。”陈巧巧直言军方的难处,“而且眼下‘雷公’蠢蠢欲动,军方七八成的力量都分派到了远安市周边进行驻守,你们的人手根本不足。而且你们最大的依仗想必就是地基带电粒子束武器,这种武器有杀伤巨型种和特异种的威力,所以雷公才不敢随意暴露。”
“可远安市底蕴有限,这种武器发起不了几次攻势,对付‘雷公’尚且捉襟见肘,如果拿来杀她的话,远安市离沦陷的那一天就不远了。”
“我说了,不劳陈小姐费心。”刘队态度依旧强硬,但明显没有之前从容。
夏楚心想远安市的局势和军方的状态,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连刘队这种硬汉都显露了不少强撑之下的疲惫。
“叔,我觉得……”对师姐信心很足的夏楚想要劝劝他。
“你闭嘴。”刘队对他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直接打断。
“刘队,虽然你和我们院的接触不是太多,但应该也知道我们是坚决站在人类这一边的,不会为了私人目的而把整个城市置于险境。”陈巧巧轻声劝说。
“可你们的打算,就是在拿全城人的生命冒险。”
“我有活捉她的办法,之后也有方法将她安全监禁。而且,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就算你对我没有信心,但我们院的能量应该值得军方信任吧。”
“确实,贵院每次和我们合作时,都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刘队轻叹道,“张先生最近杀掉了影魔,王小姐过去在猎杀‘旱魃’和‘贪狼’的战役中功勋卓著,而且也是因为后者才不幸被感染。”
“军方这次同样需要我们,而且这次我们同样会协助军方成功消除威胁。”陈巧巧语气淡然,仿佛在陈述既定的事实。
“出发吧。”刘队被说服了。
“不急,我们需要你的承诺。”陈巧巧直视他鹰蛇般锐利的眼睛,眸光诡异深邃,主动开启了精神窥视,“你行事作风过于老套死板,所以你必须答应我们,在保证任务成功的前提下,以活捉她为第一目标,并且事后要将她交给我们。”
刘队的眼睛一眨不眨,“我答应你们,希望贵院做事依然能像过去那样稳妥。”
作为远安市军方的最高指挥官,也就是远安市最有话语权的人,他不得不答应陈巧巧的要求。因为她说的没错,军方无力应付新的灾难,突然出现的特异种已经让远安市的局势陷入了死局。
把希望寄托在基因与精神研究院之上是一种赌博,但别无选择之下,不赌也得赌。
到达军事园区之后,刘队第一时间带了两人去作战指挥室观察捕捉到的影像。
那段影像是地下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利用空中拍摄工具侥幸拍到的,时长是1.06秒。
在瓦砾堆上静坐的地下特异种敏锐地发现了拍摄设备,然后设备便原因不明的损毁,因此所谓的影像资料,实际上只是一闪而过的娇小身影。
该身影在作战指挥室内的投屏上被定格住,然后适当放大,最后清晰度被提高到极限。
夏楚心情复杂地久久注视,明白那绝对是王默。
熟悉的身材,熟悉的感染裂纹,虽然面容被乱发挡住,虽然石灰色的皮肤已然不似人类,但夏楚还是能认出她,并且深信不疑。
“出发吧。”陈巧巧在站满了军方大佬的作战指挥室内,淡定地发布指令。
……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合金走廊看不出什么变化。夏楚走在色彩单调的研究所中,之前被迫启蒙的经历似乎发生在昨日。
往事不堪回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那座大型电梯倒是经过了不少修缮,不再像原先那样粗糙。
夏楚暗想果然还是有了变化的东西更多,之前他和陈巧巧还有刘队三人也曾共处于此处,如今他们的身份与关系都大变样了。
进入电梯舱后,夏楚心跳加快,少有的紧张起来。
曾经他日思夜想,绞尽脑汁地想要离开的地方,现在不得不归反,突然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宿命感。原来很多事物不是你舍弃它之后就能彻底摆脱的,它会成为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羁绊,与你的命运交缠。
一声闷响之后,电梯舱缓缓而开。
地下果然不是那个地下了,他离去前,可以看到电梯旁边的临时军事基地,以及更远处在昏暗灯光下若隐若现的废弃楼区。
如今映入眼帘的是建造风格与军事园区如出一辙的大型科研基地,基地外围是一些必要的武装单位,内部则是核心的研究所。
远处的路灯都是新建不久的,不仅风格很现代化,而且让地下不再被黑暗笼罩。
夏楚由此看到了科研基地之外堆积的瓦砾碎石,那些都是楼房被推平后的产物,没有来得及清理,像是一座座低矮的小山丘。
他也终于得见了地下空间的顶部景象,看到了起加固作用的合金支撑架密密麻麻,其上还安置着同样是新装的照明灯。
夏楚知道,他的故乡永远的逝去了。
第三十八章 散步
“有没有新发现。”刘队开门见山地询问留守的士兵。
他们三人刚进科研基地就看到了等在正门处的留守士兵。这几十名士兵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过的汉子,但一直在死寂无声且有特异种出没的地下驻守,让他们个个都忐忑不安,看到刘队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亲爹。
领队的士兵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头儿,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所有派出去的航拍设备都在工作,传来的影像中没有特异种的踪影。”
“地下现在这么空旷,特异种应该不好躲藏吧。”夏楚提出疑问。
“这处地下空间差不多有远安市十分之一的面积,还要超过很多小城镇。而且也不乏地形复杂处,拍摄死角还是有一些的,所以找到特异种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先进去再说吧。”刘队挥挥手,士兵们转身带路。
内部的研究场所没必要过去,刘队又嫌警卫室等房间太狭小,干脆直接待在基地内的空地上。
他们三人是先行下来的,后续的部队和装备正在紧锣密鼓地往下输送。特殊作战部队一队、二队和三队参加了这次行动。
这三支最精锐的进化者部队在地面战场上撑住了局势,然后都被秘密调离战场,来处理地下还鲜为人知的祸患。
处理特异种必须要打闪电战,因为与“雷公”的战争变化莫测,如果那个尊贵的存在察觉了横空出世的盟友,内外夹击必然导致城毁人亡。
效率奇高的特殊作战部队后脚赶来。大型电梯上下往返十次,三十辆装甲运输车装载三百名特殊作战部队的士兵赶到。
紧随其后的是数十辆作战坦克、自行火炮、火箭炮等大型军事武装。
“看来你们不打算用杀手锏了。”陈巧巧平静地说道。
“不要小看这些常规的火力,只要使用得当,就能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而我手下这些兵,个个都是玩军火的高手。”
“别把希望寄托在那些士兵和装备上面。”
“那陈小姐觉得胜机在哪?”刘队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现在你见到了我们投入的所有兵力,不知道还有没有对付她的把握。”
“胜机在我身上。”陈巧巧坦然说道,“我事前说有把握时,并没有把你们的部队考虑在内,也没有考虑地基带电粒子束武器,只是单纯地就咱们三人而言。”
“哦?”刘队看了看同样惊讶的夏楚,皱眉问道,“我听说陈小姐并不擅长战斗,夏楚也远远没进化到张先生那种程度,我们三人在特异种面前生存都成问题,何谈活捉她?”
“进化者和变异生物的强度不是这么随便界定的,巧妙的能力搭配加上关键的情报,效果就会超出预想。”
“请别卖关子了。”刘队心情竟有些急切,陈巧巧的自信让他又喜又惊。
“时机没到。”陈巧巧说完自顾自走开。
“师姐,你去哪啊?”夏楚关切地问道。
陈巧巧驻足,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摆手道,“你和我一起。”
夏楚无法拒绝,也没敢多问,跟屁虫似的缀在她后面,充当保镖的角色。
刘队一直注视他俩的背影,任由两人离开。基因与精神研究院和军方一直是合作关系,在每次合作中,他们的成员都不受军方指挥,自行其是。
当然,院里的萌新夏楚除外,因为他身份特殊,是基因与精神研究院和军方共同带上来的人,还是刘队的半个弟子。
三百名就差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一边整理大型武器装备,一边好奇地对夏楚和陈巧巧行注目礼。
两人不仅没有佩戴防毒面罩,连基本的作战服都未穿,唯一的武器就是夏楚挂在腰侧的短刀。
士兵们明白他俩外观上如此松懈,意味着他们最起码是不会被空气中的death感染的四次进化者,这在特殊作战部队之中,已经是副队级的人物。
离开科研基地后,陈巧巧缓缓踱步。她没有任何导航设备,而且低着头连路都不看,明显是没有目的地。
“师姐,咱们去哪?”夏楚轻声问道。
“不知道,随便走走。”
“这里很危险啊,碰到……碰到她怎么办?”
“你不是在么?”陈巧巧淡淡地说道。
“她没变异前我都只有挨打的份,现在她成了特异种,不仅更强了,下手也不会再像以前揍我时那样留情。”夏楚苦笑道。
陈巧巧沉默不语,他踌躇了一会儿,心里没底地问道,“师姐啊,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可以战胜王默的作战方案,你所说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其实我也没什么必胜的方法。”陈巧巧幽幽地说道。
夏楚有点肝颤,瞬间觉得空旷寂寥的地下变得鬼气森森起来,变异后的王默是一个长发披散的女鬼,正在整个地下空间漫无目的地飘荡。
“那我们岂不是来送死的?”夏楚擦了把冷汗。
“不至于,军方的精锐都到了,他们一向悍不畏死,拼上性命的话,起码可以把她重创。而且我们有高危进化者,这是我们最大的胜算所在。”
“但咱俩现在正在远离士兵和刘队啊……”陈巧巧的散步行为有些莫名其妙,夏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我们回去吧,遇到她我保护不了你啊师姐。”
“遇到就遇到,不回。”陈巧巧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声量微提。
夏楚此前还从未见过师姐任性的表现,不知道一向沉稳从容的她,心情到底起了怎样的波动,那波动又从何而来。
夏楚不再多说,继续忠诚地担当护卫,提刀走在她身侧,警惕四周。
“其实你的作用也很关键,老师赠予你的短刀和你从艾布利欧那里掠夺的切割能力,都能对特异种造成伤害。”
“我希望你能改变一下作战方式,学一下张云旭。”
夏楚心中一动,“师姐你是想让我暗中偷袭?”
“没错。”陈巧巧点头,“与特异种正面作战的话,你完全没有机会,所以正面牵制的任务要靠刘队。不出意外的话,他也撑不住太久,所以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能否进行有效的偷袭,是这次作战的关键。而你,恰恰是偷袭的主力。”
“所以你把希望全压在了偷袭上?”夏楚不认为在掌握精神异能的变异王默面前,偷袭能奏效。
听到了他的想法,陈巧巧嗓音低沉地解释道,“没有任何能力是无懈可击的,她同样有致命的缺点,你到时听我的安排就好了。”
“师姐,给我句实话吧,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三成。”
“就算是如此,你还是亲自来了。”夏楚语气感慨。
“我愿意为她而死,也愿意死在她的手上。”陈巧巧的表情更加僵硬了,她冷冷地问道,“你呢?”
夏楚笑了笑,“自然,我的命都是属于她的。”
第三十九章 沟壑
“那就走吧。”陈巧巧多看了他几眼,转身淡然道。
两人经过一座座数十米高的瓦砾堆,像是走进了巨人的墓场,也像是闯入了奇特文明的遗址。
夏楚已经不熟悉全新的地下空间了。
以前只有昏暗的灯光照明,他能凭着感觉判断几个固定地点的位置,比如他的家,比如王默的店。
现在地下长期亮如白昼,他却跟从没来过这里一样,满眼陌生,因为参照物都被毁了。
“你了解王默的能力么?”走了不知道多久,陈巧巧突然说道。
“我只知道她的精神控制,她曾经用这个能力帮我杀过仇家。”夏楚轻声道,“别的就不知道了,因为她揍人时根本不需要用能力。”
“她的进化方案也是院里的固有思路。第一次是增强体魄的力量药剂,第二次是初步锤炼精神的狂暴药剂,第三次是高危方案中的点燃药剂,第四次比较自由,她自己选的是独立能力洞察,第五次她从精神药剂中获得了精神控制,然后她在临近突破高危壁垒的阶段加入了讨伐‘贪狼’的行动,进化之路戛然而止。”
“她的能力和我好像啊。”夏楚心情复杂地感慨道。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要提醒你,不要只提防她的精神控制,她的近战能力也很夸张。”陈巧巧淡淡地说道。
“她为什么会选择洞察呢,以她的性格,更该选一些协助作战的能力吧。”夏楚对洞察并不陌生,当初张医生靠这一能力帮了张云旭很大忙,破除了影魔影分身的干扰。
“洞察是很热门的一个独立能力,因为它很实用。”陈巧巧开始讲解,“你可能觉得看到death不是太必要的能力,因为生存仪的环境监测功能和很多监测仪器都可以做到这一点,但仪器并不是每时每刻都靠谱的。”
“我深有体会。”夏楚叹息道,如果在军事基地的时候没有张医生,死去的就不止几百人了。
“一般的监测仪器在应对变异生物上还算靠谱,可对某些特殊种群而言,只是废铁。”陈巧巧继续说道,“比如堕落者。堕落者的常规形态是带有明显的变异特征的,但很多堕落者都能在人类形态和变异生物形态间切换,并且完美屏蔽仪器对其所携带的death的监测。”
“如果没有洞察之类的能力,他们完全可以混入人类社会,你知道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吧。堕落者的很多特征都仿佛是专门为了对付人类而存在的,一位堕落者的威胁还要超过特异种和巨型种。”
“人类的日子也太难了。”夏楚感慨道。
“前路再难,也要努力生存。”陈巧巧面无表情。
“希望我不要成为师姐你口中的堕落者,就算人类弱势,我也不想叛变投敌。”夏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叹道。
明白他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陈巧巧轻声劝慰,“你不用太担心了,当初我说你堕落是基于几点常识,可此事也有很多违反常识之处。”
“比如我也注射过洞察药剂,可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到death,再者,堕落是拥有成型的高危能力或者进入高危领域之后的人才会遇到的风险,你的进化程度不符要求。”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堕落的根源是death,和被变异生物感染类似,差别在于堕落者是因自身潜藏的death爆发而基因崩溃和突变,可你的身体变化是因为恶魔艾布利欧。”
“师姐你的意思是,我们的体内都潜藏着death?”夏楚大惊失色,他一直对death如避蛇蝎。
“不然你以为进化者的本质是什么?”陈巧巧冷冷地说道,“跃迁药剂的核心来源于变异生物的基变体,基变体则是因为被death感染而长成的,所以进化者的能力与变异生物密不可分,从生物学角度,两者显然是近亲。”
“可我们身上有death的话,难道不会传染给别人么?”
“不会,此death非彼death。变异生物和进化者身上的death表现方式不同,前者是显性的,后者是隐性的。”
“让death变为隐性是制作跃迁药剂的关键技术之一,但隐性不是消除,这就为进化者埋下了祸患,也是堕落的根源。”
陈巧巧双眼微眯,“就像是吞下了一枚装着毒药的胶囊,胶囊的外层具有过滤毒分的作用,被过滤后的药分可以让进化者拥有常人梦寐以求的能力,但外层是会损毁的,损毁后要么毒发身亡,要么堕落成鬼。”
“真相如此……那进化者是为人类开疆扩土、保卫家园的庇护者,还是孤注一掷的亡命徒呢?”夏楚思绪百转。
“想要战胜敌人,就不要顾忌伤害自身,世上没有无风险的力量,如果有,那也只是魔鬼在诱惑你。”陈巧巧眼眸中的意味复杂难明,夏楚突然觉得她似乎对他的身体秘密有了某些猜测。
可夏楚不知为何,不敢多问,连忙转移话题,“我觉得咱们是不是走的太深了,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科研基地了,而且,我们好像都不认路啊。”
“没关系,我没打算再回去。”
“那…师姐你打算做什么?”夏楚呐呐地问道。
“我刚才和你讲了,我拥有洞察能力。”
“所以呢?”
“我在寻找death最浓,最混乱的地方。”
那不就是在找王默么……夏楚虽然也很想再见到她,但只有他俩的话,就太不理智了。
“这种事,交给军方的人来做就好了。”
“即使军方有掌握了洞察的人,也大概率派不上什么用场。因为洞察能力也是有高低之分的,这处地下空间的death浓度极其混乱,区分性很差,普通的洞察进化者根本找不到目标。”
“稳妥起见,我认为应该给刘叔打个电话,通知他带领部队跟随我们。这样遭遇王默之后,立马就能展开作战。”夏楚提议道。
“你确实该通知他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目标。”陈巧巧语气淡定。
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对话上的夏楚,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前方不足百米处的地表竟有一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长度足有数百米,宽度则二三十米,形成了不知深浅的沟壑。
第四十章 地狱
夏楚跟随陈巧巧来到沟壑边缘,看到裂缝深不见底,上层尘埃漂浮缭绕,下层有隐隐约约的风声。
“这里么?”他偏头问陈巧巧。
“各处的death都很混乱,但这里的混乱似乎与众不同。”陈巧巧蹲下身子。
夏楚很想抓住她的衣服后领,免得她失足跌进去。
“有什么不同?”
“你没有洞察能力,所以我和你很难解释,你就理解为直觉吧。”陈巧巧又不顾形象往前蹭了半步,随手抓起一块儿断裂的石砖丢下,半天听不到落地的动静。
夏楚忍不住了,连忙把抓衣服的想法付诸行动,因为她的半个脚掌已然悬空。
夏楚顺势蹲在她旁边,轻轻说道,“这道裂缝看似是很合适的藏身地,但细想之下,她应该不会藏在里面的。因为裂缝太深了,她又不会飞。”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强调death很混乱么?”
陈巧巧没有等他回答,“外面的death混乱很正常,因为变异生物太多了,类别也多,但地下可不同,如果这里只有王默的话,death应该很有规律。”
夏楚明白了她的意思,“师姐你是说,地下还有其它变异生物?”
“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看death的混乱程度,变异生物的数量少不了。”
“不对啊……”夏楚皱眉质疑道,“一年前,军方杀死了地下所有的感染者和变异生物,怎么可能又冒出来一堆。”
“我还是那句话,你亲眼看到了么?”陈巧巧深邃地眸子一直和更加深邃的沟壑对视,“你之前还认为王默自杀了,可现在局面成了这样,所以不要想当然,眼见为实。”
“军方不仅没有察觉变异了一年多的特异种,而且还让大群变异生物在眼皮子底下潜藏……这不太符合我对他们的印象啊,他们一向是雷厉风行,稳妥可靠的。”夏楚对陈巧巧是有一点盲目的信任的,可又觉得军方不至于如此不堪。
“也许没发现他们的不只是军方,还包括大多数在这里生活过的人们,比如待了十八年的你。”陈巧巧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思索。
夏楚愕然,“什么意思。”
“当初军方下来的时候,应该杀死了所有看得见的感染者和变异生物,我带你离开前,不就有一个人在临时基地的门口被射杀么。”
“但地下的历史很久,二三十年前人们陆续离开了地下,使地下成为了感染者的收容所。如此长的时间之内,会有多少感染者变异,而他们变异后又会何去何从?”
“躲起来么……”夏楚脊背直冒凉气。
如果真如陈巧巧所言,那他们的敌人该是何等的可怕,要知道变异生物的能力是与变异年份有很大关系的,最早二三十前就变异的怪物,如今得有多恐怖。
“你现在应该觉得这道沟壑很适合藏身了吧。大堆变异生物只能窝藏在这里,也许很多濒临变异又不想自杀的感染者都会来到此处,此处就像他们的象冢。”
“我猜地下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事,不愿杀死自己就躲起来,怕是不成文的惯例。”
夏楚暗暗叹息,他从未听过这类消息,愈发觉得地下陌生了。
“军方肯定察觉了这一点,所有才会有那么多部队和武器装备被输送下来。以前death混乱是因为感染者,当军方自认为把感染者都杀光之后,death的混乱程度依然很高,原因显而易见。”
“所以我们要面对二三十年以来的变异生物么?”夏楚眼中的裂缝不一样了,也不再认为底层的响动是风声。
“与其说是变异生物,不如说是鬼魂。”陈巧巧语气森冷,“这些不甘死去的鬼魂在裂缝下隐藏了漫长的岁月,因为以裂缝的深度,基本可以屏蔽仪器对death的监测与分析。”
“它们也很有智慧,从不爬不上来攻击感染者,很好地避开了军方的耳目。变异让它们能够长久地生存下去,所以第一个躲下去的家伙应该仍然存活。”
“唉,我在地下生活了这么久,完全想不到竟还有地下的地下……”夏楚心底泛起一股难言的悲凉,“地下的地下会是什么呢,地狱么?”
“有变异生物在的地方就比地狱强不到哪去,还有,你能松手了么?”陈巧巧一副冷淡的表情。
夏楚连忙松手,和她一同站起,看到远处军方的部队已经根据他俩的定位赶了过来。裂缝这边地势较低,所以装甲车群像是越过山头而来,气势剽悍。
“确定是这里么?”刘队俯视裂缝说道,“因为地质原因,地下空间中很容易出现类似的裂缝,不止这一处。”
“我同意陈小姐变异生物藏匿于裂缝的说法,不如我们把所有裂缝都搜一搜?”
“不用,盯住这里就够了,你们的人也只够盯住这里。”陈巧巧摇头。
“好,或许我们可以向深处开火?”刘队捏着下巴说道,脸上疤痕抽动。
“你刚才都说了这里地质不稳,胡乱开火很容易造成地面垮塌。”陈巧巧否决。
“那就用枪吧。”刘队点头道,“我们没有带探深工具,不过这里的深度应该不会太离谱,肯定在射程范围之内。”
“用手枪,射击频率不要太高。”陈巧巧看向夏楚,“你用火种点燃业火丢下去,这种火不会因为氧气匮乏而熄灭,如果丢在了变异生物身上,没准能点燃一大片。”
夏楚按照他的吩咐站到裂缝边上,右手蓝紫色业火舞动的样子艳丽妖娆。
站成一排打枪的的士兵们每隔半分钟朝深处开一枪,夏楚用相同的间隔丢火,因为他不能无限唤出业火,需要保留实力应对强敌。
如此持续了半个小时,夏楚能察觉到火种已经消耗了大半,大概摸清了业火能力目前的极限,退了下来。
“看来张先生是为了你,才执意冒险猎杀焱狮。”刘队满意地对夏楚说道,“你的业火比走专精进化方案的人也不差,没有辜负他的苦心。”
夏楚对他的夸奖受宠若惊,正想谦虚几句,耳畔霍然传来异常的动静,很细微,也很刺耳。
“来了,是个大家伙。”陈巧巧凝视裂缝。
夏楚注射血宴药剂之后,五感增幅夸张,陈巧巧拥有洞察,一定距离内变异生物无所遁形,因此他俩都比进化到高危领域的刘队更早察觉了敌人。
“拉开距离。”刘队脸色平静地发布指令,他也听到了。
第四十一章 群鬼
所有人都退至离裂缝三四十米远的地方,夏楚站在陈巧巧身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
裂缝内传来的声音已然清晰可辨,像是利爪摩擦坚石,伴随着沙砾石子滚落。
十多秒后,一只殷红色的巨爪扣住了裂缝边缘嶙峋的地面,瞬间压碎了爪下的碎石。
那巨爪毛发浓密,散发出咸腥的恶臭味,夏楚站的远远的,不仅能清晰的闻到,且闻到后直欲作呕。
“猿魔,c级。”陈巧巧捅了捅夏楚的胳膊,“五分钟之内不会有别的变异生物上来,你去杀了它。”
猿魔用巨爪借力,在一声巨吼中高高跃了上来。
它的体型十分夸张,身高足有十五六米,肩宽也超过了十米,双腿短小精悍,双臂筋络虬结,像是古老的石质图腾。其上身与下身完全不成比例,八成的体重都在腰部以上,所以不得不把双爪压在地面维持身体平衡。
这个怪物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之后,难以忍受的恶臭味和粗犷的蛮荒气息扑面而来。它躲在裂缝之内的日子绝对不短,变异年份必然超过了十年。
地下的变异生物都由感染者变异而来,且这些感染者基本都不是被自然感染,所以混合种居多。但眼前这只大型混合种已经看不出多少人样,几乎变异成了彻头彻尾的猿类兽形种。
“猿魔的力量与速度都很强,此外你要提防它身上的臭味和双爪上的剧毒,这两者才是你最大的威胁。”刘队挥手示意士兵们原地待命,说话的语气和当初训练夏楚拳脚时如出一辙。
夏楚早就察觉到了猿魔双掌的异样,因为它浑身狂野茂密的毛发都为紫黑色,让毛发殷红的巨爪愈发吸睛。
他所有的嗅觉几乎都被猿魔身上的臭味霸占了,那臭味显然也是它的有力武器,熏得人头昏脑涨。好在士兵们都带着防毒面罩,不然怕是要被熏倒一片。
“速战速决,不要拖沓。”刘队退后一步。
夏楚屏住呼吸,提着短刀迎向已经冲过来的猿魔。他完全可以憋气十分钟,且不让自己的身体状态受到任何影响。
按理猿魔这种变异年份悠久的怪物应该拥有足够的智商,不该如此鲁莽地发起攻势,因为它的对立面是三百多名全副武装的精英进化者,以及数十辆用于大型战役的装甲车。
夏楚虽然奇怪,但下手时毫不松懈,狂暴与血宴用时开启,直视猿魔猩红的双眼,从残暴的眸光中注意到了些许呆滞。
猿魔右拳砸击地面,碎石迸射,尘烟漫卷,数十米外的士兵们纷纷后退。
地面的震动让靠的比较近的陈巧巧打了个趔趄,动作好笑又可爱地稳住身子,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撤。
猿魔的攻击虽然迅猛,但对进化四次的夏楚而言还是太慢了,它的巨掌还未落地,夏楚的刀便刺入了它的脖颈。
地面震动开裂的那一刻,猿魔的颈部动脉鲜血狂喷,夏楚灵活地躲避,没有被石油般漆黑粘稠的血液溅到一丝。
猿魔的恢复能力同样可怕,伤口很快自行止血,不仅没有对它造成削弱,反而滋长了它的凶悍。
然后猿魔竟直接舍弃了身后的夏楚,狂吼着冲向人群。
它将后背交给敌人的亡命之举再次让夏楚始料未及,另一面离它最近的是陈巧巧,虽然刘队就在旁边,夏楚还是狂奔过去阻挡。
他左手也握上刀柄,借着奔跑的势头,流畅地斩断了比成年人腰还粗上两圈的左小腿。
猿魔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像翻倒的卡车一般滚往人群,夏楚后发先至,抱住陈巧巧躲开了它的冲撞。
士兵们并不慌乱,因为前面的刘队岿然不动,只用右臂就将猿魔按住。
他的右掌短促地拍了下猿魔的脑壳,后者瞬间无力的倒地,虽然头颅保存完好,但眼中已没了生机,十多秒后血液和其他不明液体才从五官中渗出。
刘队秀了一手可怕的力量和精妙的力量操控,夏楚对此见怪不怪,所以全部的心神都用来思考猿魔的奇怪举动。
他放下陈巧巧,皱眉问道,“师姐啊,我感觉这大家伙怪怪的。”
“它双目无神,显然是丧失了所有神智,是被精神控制操纵的典型表现。”陈巧巧缓缓解释道。
夏楚愣了一下,心情复杂。
“看来她已经操控了裂缝下的所有变异生物,猿魔只是她的斥候。”陈巧巧望向无声无息的猿魔尸体,“不出我所料,变异为特异种后,她的精神控制也随之加强了,连c级变异生物的神智都能完全剥夺。”
“没这个必要吧,变异生物不是都服从上级的么,让它保有足够的智慧上来,也就不会这么无脑地死去了。”
“智慧生物是很难盲目服从另一个个体的,特异种虽然极具威严,但不足以让性情暴躁桀骜的c级猿魔甘心送死,而且她也不指望猿魔能取得什么战果,只是借它的眼观察我们。”
夏楚回忆和猿魔直视时的感觉,心情苦涩地问道,“所以,她已经看到我们了是么?”
陈巧巧冷冷地盯着他,寒声道,“没错,但她早就忘却了你是谁,也不会太过注意到你,因为你表面看起来完全无法威胁到她。”
“她只会忌惮刘队,所以猿魔才冲向了他。”
“好事情……”夏楚笑了笑,“反正我是负责偷袭的,存在感越低越好下手。”
他有点口是心非,再见面,那个女人已经不把他当回事了,心里自然会有落差。
“把你那点婆婆妈妈的心思都收起来,你以为你是来干什么的?”陈巧巧严厉地呵斥,“她是特异种,不再是那个王默,敢有一点侥幸心理……你会死的。”
“就算没有侥幸心理,我们也很可能死去吧。”夏楚望着蜿蜒了两三百米的巨大地缝,听到了密密麻麻的轻微声响和乱七八糟的血流。
“后撤一百米!”下一刻刘队沉着地下令。
“走吧,师姐。”夏楚深吸了一口气。
陈巧巧一步一步地倒退,脸色苍白地注射变得喧嚣的裂缝。
夏楚也不征求她的意见,手法娴熟地将她背起来,跟上了后撤的大部队。
第一只变异生物爬上来了,是犬人,它停顿了一下,缓缓走了过来,继而越来越快地奔跑。
他踩踏地面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战鼓,也像是某种奇特的指令。
数不清的怪物突然从整条裂缝中涌出,像是从深渊爬上人间的群鬼。
第四十二章 失措
夏楚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二三十年来甘愿在地下的地缝中苟延残喘的变异生物,此刻一拥而出,铺天盖地。
它们是为了存在下去而甘愿化身怪物的人类,也是不甘彻底逝去的恶鬼。如今恶鬼自地狱而来,想要让更多的人继续下地狱。
人为了活着到底能做到何种程度?夏楚自问相较于变异成怪物,他甘愿终结自己的生命,所以他不理解对面那些求生**近乎疯狂的生物,不明白他们是畏惧死亡,还是怨恨世界。
轰!轰!轰!
军方的火力整齐划一,颇具节奏地在变异生物之中炸开,特别关照了裂缝内还未爬上来的敌人。
管不了什么地面塌陷的危险了,敌人数量众多,势头凶猛,不进行有效的打击和阻截,所有人都会被怪物潮淹没。
夏楚在自行火炮、主战坦克等武器的炮火中判断敌人的数量,发现爬上来的已经超过了五六百,裂缝内的还不知有多少。
地下曾有过这么多在感染中变异的人么……夏楚不禁自嘲,心想自己在地下的十八年真是白活了,完全是一个屁都不懂的无关人士。
裂缝的长度接近三百米,这也决定了战线的长度。军方肯定也没预料到敌人的规模完全是战役级别的,所以炮火根本做不到全面覆盖。
这意味着有很多变异生物从火力网中突了出来,不过迎接他们的是士兵们重武器的精准打击。
特殊作战部队与变异生物的距离接近一百五十米,和变异生物打阵地战的话,这个距离其实很危险。
但特殊作战部队一队、二队和三队身经百战,明白这个距离同时也能让轻重火力得到更好的发挥。
他们不止一次面对过更多更可怕的怪物,所以处乱不惊,将变异生物潮控制在了七十米之外。
这是夏楚第一次亲眼见到大规模的战争,以前他虽然也参与过,可作战任务都是击杀单体目标和局部作战,从未见过这种断肢横飞,肉泥洒地的景象,那么惨烈,又那么壮观。
“我们得躲起来。”陈巧巧突然说道。
“为什么?”夏楚不解地说道,“军方暂时控制住了局面,此处很安全。”
“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怪物,你的目标也只有一个。所以不管它们和军方谁胜谁负,你都不要分心。”
“藏起来是为了偷袭王默么?”夏楚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那儿。”陈巧巧指着裂缝边缘处的一个瓦砾堆,直接用作战方案回答他,“就躲在那儿,等待时机。”
“明白。”夏楚果断地答应,虽然那里随时都有可能被变异生物们发现,他依然顺从地遵循师姐的计划。
“等一下。”陈巧巧拉住准备出发的夏楚,皱眉说道,“不是让你自己去,带我一起。”
“不行。”夏楚轻声拒绝,“师姐你还是待在军队这边,不然出事的话,我保护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陈巧巧冷冷地回道。
“好,没问题。”夏楚耸耸肩,“那师姐应该也不需要我带你过去吧,请便吧。”
“你!”陈巧巧看了看起点与终点之间奇形怪状、恐怖狰狞的怪物们,完全无计可施。
对她言听计从的听话小师弟突然叛逆了起来,这让她有点发懵。她意识到,如果小师弟真的想欺负她,她貌似只能忍气吞声。
“师姐啊,从昨晚到现在,你一直都在提醒我心态问题……”夏楚走到她身前低头道,“可你不觉得心态问题最大的,恰恰就是你么。”
“你很急躁,乱了方寸,你平常可一直是从容不迫的。”陈巧巧低下了头,夏楚温声道,“以前的你值得信赖,现在的你则需要保护。留在这儿,相信我。”
陈巧巧脸上冰冷的神色彻底消融,幽幽地叹了口气,抬头目光柔和地恳求道,“带上我好么,没有我你真的会很危险。”
夏楚认识她一年多了,从来没在她的脸上见到如此自然温柔的神态。陈巧巧不仅容易让别人忽视她是个女人,甚至还经常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人类。
她太像雕塑和机器人之类的死物了,僵硬、呆滞、沉默、无情绪……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内搞科研,仿佛她的脑子中只被输入了这一程序。
对任何正常人而言,每天都过那样的生活,会被逼疯的。
所以夏楚既因她这片刻的变化而震惊,又很难再拒绝她的要求。
夏楚的想法简单直接,他相信师姐已经冷静下来了,那么她的判断就值得信任。
“抓稳。”夏楚不再墨迹地把她背起来,从战场侧面迂回向目标。
刘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没阻拦他俩大胆的行动,同时命令火力往夏楚那边倾斜,以做掩护。
仅用四五秒的时间,夏楚便在炮火与浓烟旁跑到了瓦砾堆的东面,西面是沟壑的东端,变异生物还在前仆后继地爬出。
瓦砾堆高三十多米,由大楼碎裂后的产物堆砌,将两人和数量大概已经三位数的变异生物隔开。
炮火震的瓦砾堆上的沙石滚落,夏楚和陈巧巧被迫灰头土脸。
“怎么会有这么多变异生物……”夏楚咋舌,“这不合理啊,哪怕是远安市二三十年来的感染者都被带到了地下,也不会有这么多吧,更何况很多感染者会自然死亡。”
“你年纪小,不知道人类过去的日子有多难,那时的感染率高到夸张。”陈巧巧重回淡漠的状态,但从她缩手缩脚的动作上,可以看出亲临险境的紧张。
他们离变异生物太近了,甚至偶尔还会有怪物从他们头顶路过。好几只怪物死在了夏楚刀下,他都在快准狠的基础上竭力控制响动,以免被失了智的怪物们察觉,继而包围。
之所以说怪物们失了智,是因为它们都在充当王默的炮灰,无脑冲击人类的防线。
这是陈巧巧的判断,她发现级别较高的变异生物和猿魔一样,都成了精神控制的傀儡,而低级的怪物,只会跟随被剥夺了智慧的头领冲锋。
“裂缝内涌上来的death正在大幅减少,她也该出来了。”陈巧巧的目光很不平静。
“不对啊师姐……”夏楚立马察觉了她话里的漏洞,“王默现在是特异种,她如果要出来的话,death会很浓烈才对。”
“她还潜伏在里面么?”陈巧巧自言自语。
夏楚感觉到她似乎又有点丧失判断力,“你不觉得相较于躲在最后,混在怪物之中才是最安全的么,这样才不容易被针对,也可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是说她已经上来了?”陈巧巧骤然失措,竟然将头探了出去。
夏楚眼疾手快地将她长发披散的脑瓜按回,叹息道,“曾经和她生离死别时你尚且那么冷静,为什么现在却如此慌乱。”
“……因为以前认为她必死无疑,现在…有了希望。”
“她对你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夏楚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陈巧巧脸色惨白。
第四十三章 现身
“我不该让你过来的,还是低估了王默对你的影响。”夏楚苦笑道。
“我不会回去的。”陈巧巧提前封住他的嘴。
“那你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夏楚小心翼翼地瞄了几眼瓦砾堆旁边的裂缝,回身低声道,“不然我立马把你送到军队那边。”
陈巧巧目光寒冷,“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指手画脚了。”
“师姐。”夏楚神色认真地回道,“我不想多说什么,总之没得商量。”
“……知道了。”陈巧巧脸色不善。
“我需要师姐你帮我找到她的位置,也只需要你做这些,然后我就带你回刘队身边。”有只狼人不走寻常路地跑了过来,夏楚一刀砍断了它的头颅。
“你真的越来越放肆了。”陈巧巧不愿接受他的计划。
“那师姐你还想做什么呢?”夏楚坐回来,眼含深意地说道,“你不擅长战斗,所以就该第一时间离开。我不知道你的方法是什么,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说,你不能冒险。”
陈巧巧沉思了一会儿,忽地勾了勾嘴角,“说得好像,你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
“你太急切了,而且不听劝,我很担心。”夏楚吐出一口战地的浊气,“咱俩现在正站在刀刃上,不保持足够的理智,随时都有可能遭殃。”
“其实…我此前从来没参加过与变异生物的作战。”陈巧巧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夏楚惊诧地坐直了身子,有些尴尬地回应,“没关系……”
“我这是提前道歉。”陈巧巧美目略睁。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离开,且必须参加活捉王默的作战。”
“没得商量。”她又补了一句。
“你一直在强调自己的作用,都到现在了,可以告诉我了吧。”夏楚不想和她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提出正题。
陈巧巧也不再卖关子,“精神控制有一个很大的缺陷,那就是当它控制一个目标之后,会陷入冷却,需要短暂的间隔才能控制下一个目标。这个间隔的具体时间王默没和我讲过,但据我观察,应该在六秒左右。”
“我们该如何利用这六秒呢?”夏楚疯狂开动脑筋。
“需要有人去承担她的控制,然后就是偷袭的时机了。”陈巧巧缩了缩肩膀,“也只能在那时偷袭,因为在精神控制面前,偷袭完全是个笑话。她不需要看到,就可以感知和控制一定范围内的生命体。”
“就算除去了精神控制的威胁,她依然是实力恐怖的特异种,我们该如何在六秒内击垮她?”
“首先需要了解她变异后的能力强度。”陈巧巧思路明确,“这件事只能靠军方来了,需要刘队撑住正面战场。她的精神控制应该无法完全控制住高危进化者,顶多造成较大的精神干扰。”
“然后……再根据情况随机应变吧。”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夏楚还是低估了她作战方案的草率程度。
根据这个草率的作战方案,夏楚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么,承担她精神控制的是谁?”
“我。”陈巧巧毫不犹豫。
果然……
夏楚算是明白她执意不走的原因了,这位科研工作者不仅有去战场厮杀的心,还打算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原因呢?”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夏楚平心静气地问询。
“因为在场只有我拥有精神领域的能力。”
“听师姐你的意思,你的精神窥视能派上用场?”夏楚甚感惊讶。
“精神窥视基本上是不具有攻击能力的,但它也不仅仅局限在了解别人的想法上,同时还可以进行反向的信息灌输。”
“说的简单一点。”
“简单地讲,就是我可以把脑中的影像和想法传递给王默。”陈巧巧抹掉脸上的灰尘,“精神异能的本源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意志’,这种信息的双向传递只有在我和她的‘意志’互相接触的时候才能进行,也就是必须被她控制。”
“你试想,如果丧失了生前记忆的变异王默,突然在我脑中知道了自己是谁,她会作何反应?”陈巧巧也不知道答案,“也许,那会带来战胜她的机会。”
“说实话,你的计划很……”
“很感性,很理想化,很想当然。”陈巧巧淡淡地讲出夏楚的看法。
“但想要战胜她,只靠理性是不够的,必须要有感性的思考,必须…要赌。”
“没人比我更了解她,而且我现在相信变异并不能完全抹除一个人的人格,她那样的人,一定还在那具特异种的躯壳里坚持。”
夏楚听完陈巧巧的解释,明白在她的作战计划里,需要依靠的并不仅仅包括他俩和刘队,她把战胜特异种的希望还寄托到了可能存在的王默身上。
“师姐啊,你真的没有参与作战的天赋。”夏楚无奈地笑道。
“那你愿意按我说的做么?”
“你已经知道了。”夏楚展颜一笑。
两人密切交流的同时,瓦砾堆另一面的战争时刻不歇。炮火的轰鸣声中,变异生物的断肢残骸四处横飞,极端惨烈。
军方的火力渐趋下降,弹药扛不住如此剧烈的消耗,早晚会弹尽粮绝。
变异生物的数量仍有五六百,已经逼近到军方防线的五十米处。
“裂缝已经没有怪物涌出了,且过半变异生物已经战死,周遭的death依然如此浓烈……她应该真如你所言,正藏匿在战场中。”陈巧巧望向裂缝,施展洞察。
“你能找到她么?”这片战场浓烟滚滚,怪物尸体胡乱堆砌,夏楚根本找不到王默熟悉的身影。
“很难。”陈巧巧同样无计可施,“洞察精度不够,无法在这么混乱的环境中确定特异种的位置。她的death太浓裂了,方圆几百米的范围内都没差。”
“或许我们该离开了。”
“虽然蹲守不到王默,可在这里比去正面战场好的多。”陈巧巧皱眉。
“但正面战场已经快要扛不住了。”夏楚指着远处道。
大型装备陆续熄火,士兵们有序地退却,同时射出密集的弹网,稍稍阻挡越来越凶残的变异生物。
一些级别较高的怪物给士兵们带去了很大的麻烦,他们轻易不会被炮火击杀,悍不畏死地冲在最前面。
“好吧。”从始至终都不关心正面战场的陈巧巧也意识到了失态的严重性。
夏楚打算背着她飞奔回士兵阵营,可刚刚起身,耳畔就传来一声轻微地响动。
陈巧巧完全没有察觉,在轰轰隆隆的战场上,各种嘈杂声音不断,人的五感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但夏楚没有,他清晰地听到了动静从何处传来,打起十二分的戒备。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陈巧巧身边,左手忽地将她甩到身后,右手的短刀脱手而出,瞬间插中了地上无头尸体的心口。
没错,那声响动来源于狼人的尸体。
陈巧巧整个人都被夏楚拍在了瓦砾堆上,他没工夫去扶,因为一只纤细的石灰色手臂骤然从狼人的胸膛正中探出,五指在空中轻轻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