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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进化史全文阅读

作者:张失眠     百年进化史txt下载     百年进化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百年进化史全文阅读

第一章 地下聚落

    “当时那条狗把我死死地摁在地上,你们这些废物根本想象不到它的块头有多大…嘿嘿…它咧着臭嘴想咬烂我的脑袋,而我顺手把胳膊捅进了它的喉咙……”说话的男人得意地挥动绑着绷带的断臂,另一只手上的酒瓶晃荡出满是杂质的粗劣啤酒,“那死狗肯定是饿坏了,咬下我的胳膊嚼都不嚼就直接吞,你们猜怎么着?”

    “哈哈,它被我的胳膊给卡住了,我抓住机会狠狠咬穿了它的脖子,把我的胳膊从口子里拽了出来!”

    男人越说越得意,胡髭凌乱的脸上笑容丑陋,嘴里的酒混着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徒手杀死一只变异生物的确是很难做到的事,同桌的人们半是畏惧半是恭维地附和着他。

    夏楚站在远处听着男人的吹嘘,手上拿着刚刚从脏水里提出来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试着身前满是污渍的柜台。

    他对那个凶悍的男人没什么好感,但对地面之上的事却很有兴趣,哪怕是并不美好的怪物。

    男人其实并不像他自己吹嘘得那样威风,就算他描述自己杀死变异犬时没有添油加醋,也改变不了变异生物给他造成的悲剧。那条狗不仅咬断了他一条胳膊,还给他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感染。

    这感染让他再也回不到地面,只能在地下苟延残喘。

    男人是最近一个月才来到这里的,刚来几天就在这处勉强算得上酒馆的地方,杀死了上一个在人群中吹嘘的人,成功夺得了这间屋子的c位。

    这间屋子虽然只是一个摆了很多破烂桌椅的库房样的地方,但在地下却十分体面,因为能提供无毒的馒头与啤酒。这里也是地下少有的通电的地方,老旧的电灯悬在屋顶上,洒下稀薄朦胧的光影,勉强照清了屋内脏兮兮的人们。

    简单地擦抹了一遍柜台之后,夏楚随手把抹布丢进了脚边的水桶。空无一物的柜台依旧那么脏浊,那是长年累月形成的污垢,颇有些规模的地下聚落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干净的东西。

    “酒!”断臂男喊了一声,完好的右臂举起空杯摇晃。

    夏楚闻声提起同样在脚边的半人高的酒桶,不慌不忙地走向断臂男所在的那张,已经被坐得满满当当的长桌。

    整桌凶悍的男人里面,缠满绷带的断臂男算是卖相不错的,其他人大多邋遢不堪,个别人还带有明显的感染症状。他们是地下聚落最可怕的一批人,在这个资源紧缺,没有约束,更没有希望的无法之地,在被自身的感染杀死之前,他们基本可以为所欲为。

    断臂男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正慢慢走过来的夏楚。眼里的少年下身穿着满是补丁的灰色长裤,上身是一件同色t恤,外罩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皮夹克,下压的鸭舌帽挡住了额发,脸上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把自己裹得再严实也掩饰不住瘦弱的体型,提着酒桶来到断臂男身边的夏楚,就像是一只误闯进熊窝的兔子。

    但凶悍的男人们却对他表示出了足够的重视,不再放肆地说笑,大多谨慎地盯着有条不紊地往酒桶倒酒的夏楚,领头的断臂男更是眼带警惕。

    断臂男忘不了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右眼的伤口至今还隐隐作痛。他忍不住看向夏楚抓着桶沿的手掌,不明白这纤细白皙的手为什么会有那么夸张的巨力,竟能一拳将自己打得人事不省。

    夏楚完全无视了他们的目光,表情平淡,均匀地将酒桶里的酒倒进了长桌一侧并排放着的,三个小一号的脏桶里。做完这些他提起空空如也的酒桶,顺手将桌上用来装馒头的空簸箕也收了过来,仍然不紧不慢地原路返回。

    随着他的离开,长桌旁的男人们重新聒噪起来,有几人偷偷瞄了几眼夏楚暴露在外的异常苍白的皮肤,暗暗咽着口水,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这是一个**被无限放大的与世隔绝之地,食物、武器以及女人足以让男人们舍生忘死地疯狂抢夺。而夏楚这种高挑干净的少年,在某些饥渴难耐的男人眼里,诱惑力还要超过地下邋遢丑陋的女人们。

    按理夏楚应该和地下为数不多的女人们一样,逃不过被蹂躏至死的早夭命运,甚至比她们还要更加悲惨,但他却平安无事地活到了现在。

    就算他有一身与外表不符的蛮力,也架不住一群虎视眈眈的暴徒,之所以没人敢打他的主意,除了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身边从不缺可以保护他的人。

    夏楚没有回到柜台里侧,而是提着酒桶走到了这间大屋子的角落。那里还有一个门窗紧闭的小房间,过去可能是值班室之类的地方,现在则变成了一间私人卧室,里面是这家简陋酒店的老板。

    夏楚礼貌地轻敲了一下门,屋里的人立刻说了一声请进,是成熟低哑的女人声音。

    夏楚缓缓推开了门。

    屋里的女人正伏首在窗边的写字桌上写着什么,闻声微微侧身,对站在门边的夏尔温和一笑。和夏楚一样,她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却比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干净整洁。紧身的牛仔裤和高领衬衫勾勒出瘦小的身材,一件长风衣将她大半个人都拢了起来。

    她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脸蛋小巧姣好,气质温婉干练。

    夏楚并不言语,提起手上的酒桶,给她展示污黑一片的桶底。

    “这是最后一桶了,之后的酒要等到下月初。”女人随意地看了一眼,淡淡地道,“那群家伙正事上从来不卖力气,吃喝上的本事倒是一点都不比猪差。”

    “你没给自己留一点么?”

    “没,我不喜欢酒。”

    “小时候你就这样说,可你现在长大了。”女人的手肘撑在桌子上,用手托住下颌,笑着端详夏楚。

    夏楚摇摇头,“太脏了。”

    “那也比有感染物质的水好得多,毕竟是地面之上的东西。”女人指了指上面,表情微妙。

    夏楚还是摇头。作为这家店唯一的店员,他深知那些酒的脏浊。盛酒的酒桶是和他洗抹布的水桶挨在一起的,而且酒桶本身就不比抹布干净多少,更何况来自上面的酒未必真的像预想中的那样靠谱。

    地下的环境和人心都肮脏不堪,爱干净是很没有很必要的,但夏楚和那些浑身恶臭的人们不一样,身上越干净他就越可能活得长久,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很快死掉。

    女人无奈地一笑,起身伸了个懒腰,“今天就这样吧。”

    夏楚应了一声,退出门外并礼貌地关上了门。

    地下没有破窗而入的阳光供人判断时间,夏楚抬起右手,看了看缠在手腕上的机械表。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此刻关门要比往常早了一点。

    柜台旁的墙壁上挂着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锣,夏楚抄起一根木棍,略微用力地敲了一下。

    清亮的锣声压住了屋内鼎沸的人声,吵闹的人们知道这是关店的信号,纷纷骂骂咧咧地抱怨。但他们却不敢有其它越矩的举动,而是快速从自己的位子上起身,有序地离开,很快整间屋子就只剩下整理柜台的夏楚。

    手脚利落地把一切收拾妥当,夏楚拿起一个人头大小的麻布包裹,轻轻地捏了捏,表情郑重。他长出了口气,走到角落处的小门前,敲了一下当作告别,然后快步离开了小店。

    “等一等。”

    夏楚没走几步便被女人叫住,回头看到她正倚在门上向自己招手。

    等到夏楚走到面前,女人笑着将一个小一号的包裹放到了他的手上,“这个月的货比较多,这些你先拿着。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我会多弄些给你。”

    夏楚表情复杂地看了她几眼,低头轻声道,“谢谢您,王姐。”

    “跟我客气什么!”王姐随手拍夏楚的肩膀,右手不落反升,摸上他的脸颊。

    夏楚条件反射般后撤,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王姐的手在空中一滞,随后飞速抽了回来。

    “呃……”她表情尴尬,肩膀有些无措地摆动,“那个…嗯…再见。”

    “再见。”夏楚小声道,又后退了一步,心怀感激地弯腰鞠了一躬,转身快步走进了街灯昏黄的光影里。

第二章 两口之家

    这是一条十余米宽的长街,街道两侧是破败多年的居民楼,昏黄微弱的街灯光芒映出了一面面斑驳的楼墙和一排排残缺的门窗。夏楚不知道支撑街灯工作的电源从何而来,这些年街灯只会在耗尽使用寿命时熄灭,从没有因电出问题。

    他怀里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步履匆匆地赶往自己的住处,谨慎地提防着四周的一切动静。

    地下聚落里,路灯是室外唯一的光源,光明与黑暗的比例严重失调。因为此处早已被地上的人们废弃,所以街上不知多少年前的路灯大多年久失修,依然能工作的也只能苟延残喘地发出稀薄的光。浅淡的光影在墨汁般浓郁的黑暗中显得可怜无力,完全无法给路人提供太多的安全感。

    而这样的环境却无疑是凶徒施暴的绝佳掩护,所以无论何时,走在室外的人都不得不彼此提防,夏楚这种正抱着食物的尤其如是。

    他在长街上已经走了一会儿了,视线极远处灯光被完全吞噬,身前身后皆漆黑一片。头顶更是毫无光源,完全看不出聚落的顶部离自己的头有多远,无从了解自己身处地底多深之处。

    也许几十层高的楼顶就快迫近这个地下空间高度的极限了,自己生活在地底的夹缝里,如此一想夏楚感觉呼吸都有些压抑。

    他收拢心神,走到街道拐角处时精神一振。他来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区,这里的楼房大多有人居住,虽然人多未必安全到哪去,但人群聚居的地方有着基本的秩序。

    其实地下的空间极大,勉强算得上一个小型城镇,人类活动的区域不足这里地域的十分之一。但并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居住,被废弃的城镇丧失了绝大多数功能,基础设施大多报废,各种城市系统完全瘫痪。

    夏楚所在的小区之所以能够吸引人们居住,是因为能提供一定程度的水电和火源。

    他凭感觉摸黑来到了自家楼下,从夹克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摇式手电筒,照了照楼号和单元号来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又小心仔细地把手电筒揣回。

    他缓缓拾级而上,抓着楼道扶手的手掌戴着毛手套,以防自己碰到什么污秽的东西,弄脏手事小,受到感染就真得离死不远了。

    夏楚住在三楼301,很快他就来到了三层,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摸索着捅进了锁芯,没等他转动身后就传来了保险门被推开的声音。

    声音很低沉,但在狭小寂静的楼道空间里却响得让人无法忽视。夏楚身子一颤,迅速地让自己的身体紧张戒备起来,随后快速转身。

    迎面而来的是强光手电筒浓郁的白光,像烈焰一般灼痛了夏楚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时间他有些睁不开眼,甚至被照得有些晕眩。

    对面是303,里面住的人自己惹不起…夏楚立即做出了判断,所以只是抬起手臂遮挡强光,并没有攻击对方。

    对方也没有一直照着他的意思,上下扫了几下就把光照向了自己那边。夏楚用力眨了眨眼,借着光亮看到了303脏的不行的保险门,和被照亮了大半张脸的女人。

    那是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一脸横肉,绿豆般的眼睛正阴森森的看着他,肥厚的嘴唇挤出诡异的笑容。这张脸在灯光中的杀伤力不言而喻,状如厉鬼,不堪入目。

    夏楚的手紧张地攥着,筋络凸起,微微颤动。他认出了对方,中年妇女是这个小区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基本是这里的主人。

    住在此处的居民都叫她房东。实际上楼房都是无主之物,并不属于她,可她掌握着小区的水电和火源,这些可比随处可见的废弃楼房珍贵得多。

    一个女人当然无法独自拥有这些,她还有一个更加凶恶的丈夫和两个年轻力壮的儿子。这个强大的家庭霸占着小区所有的资源,每月收租,是无人敢惹的地头蛇。

    “今天回来的很早啊,小夏。”女人缓缓道,声音嘶哑。

    “打扰您了,不好意思。”夏楚低头回了一句,自然地转动钥匙,推门而入,轻轻将房门闭合,把白光和那个可怕的女人一起关在了外面。

    他整个人倚在门上,按住自己的心口,闭眼平复越发凌乱的喘息。夏楚很不希望见到房东,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让人又恶心又恐惧。

    熟悉的屋子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夏楚的住房条件其实挺不错的,三室一厅,除客厅外还有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独立卫生间以及一间厨房,再加上颇为宽敞的阳台,总计一百二十平。不过楼房在此处是过剩资源,甚至不如墙缝里的一只肉虫来的实际。

    他摸黑走到客厅外围的餐桌上,把包裹放在了上面,脱掉手套,拿起桌上的火柴盒,抽出火柴点亮了桌上的烛灯。

    夏楚在店里打工换来的钱只够他买些烛火照明,虽然他的屋子里有着完好的电路和电灯,但电费不是他能负担的。

    暖色调的光在屋里蔓延开来,照出了空荡荡的地板和客厅中间老旧的长沙发,还有角落里的扫把和拖把。

    蜡烛和火柴都是从房东处买来的,这两样东西的珍贵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店里的馒头与啤酒。王姐并不是唯一和地面之上有来往的人,房东一家显然也有门路。资源其实都来自上面,地下遭到废弃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地上地下依然有着一些藕断丝连的暧昧联系。

    夏楚摘下了自己的口罩,苍白的脸被烛光染上了些蜡黄。他又脱下了皮夹克,和口罩一同齐整地放在了沙发上。然后他拿着火柴缓缓走到了最深处的那间卧室,敲了两下房门。

    “进来。”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笑意。

    夏楚舒了口气,掏出另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进去后用火柴点亮了屋里的蜡烛,驱散了大部分黑暗。

    蜡烛立在一个床头柜上,除此之外卧室内就只剩下一张铺着蓝色床单的双人床,那床单被洗得掉色严重,但也侧面证明了床的整洁。

    夏楚点亮蜡烛后,身旁仰躺在床上的女人突兀地进入他的视线,女人身上盖着和床单同色的棉被,正侧头笑吟吟地打量着他。长发披散的她肤色苍白,五官精致,在缭乱的光影里有一种独特的病态美,和刚才那位灯下悍妇完全不像同一个物种。

    女人是夏楚捡来的室友,相依为命多年,没有血缘关系,却与家人无异。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早点不好么?”夏楚笑着道,他坐在床上,一直紧绷的身心终于能松弛下来。

    “我没有说不好啊。”女人眉眼好看地弯起,朝夏楚吐了吐舌尖。她二十多岁的样子,却有孩子般的调皮。

    “店里的酒卖光了,所以今天回来的早些。”夏楚帮她把额前的几绺发丝拢到一边,笑道,“这个月剩下的每一天我应该都会早回,没酒卖了店里也就没太多事了。”

    “那可真要谢谢那些酒囊饭袋了。”

    夏楚笑着摇头,把她的衣服从枕边拿了过来。他早上离开时把女人的衣服齐整地叠在了那里,现在则一件一件地耐心展开。

    “其实我很开心。”女人一直看着他整理自己的衣服,忽然幽幽地道,“整天躺在这么黑的屋子里,我又动不了,睡也睡不着,没意思得很。你早回来一会儿,我就少无聊一会儿。”

    夏楚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上的衣服,抬头轻声道,“抱歉。”

    如果不是生存所迫,他也不想离开自己的屋子,走到凶险难料的室外。和他现在过的日子比起来,每时每刻和一个漂亮的女人待在一起解闷完全是梦一般的生活。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光的两人根本活不下去。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女人神色温柔地看着他,宽慰道,“应该是我道歉才对,你一直照顾着我,我还发牢骚……”

    “别这么说。”夏楚打断她,凑过去将女人扶起,让她的上身轻倚着床头。

    两人相视一笑,烛光缓缓摇曳,气氛温馨融洽。

第三章 简单的生活

    十三岁时夏楚失去了父母,同一年他捡到了床上的这个女人。

    那一天他和往常一样,赶去小店的路上顺便丢昨晚的垃圾,然后就在垃圾堆里发现了她。

    就算是现在想起来,那也是夏楚这辈子遇到的最诡异的事。首先地下几乎不可能有如此白净的女人,再者这样的女人也没理由出现在垃圾堆里,因为很多垃圾都会加剧感染。

    地下几乎全是受到感染的人,无论程度轻重,都难免因此而死。夏楚是一个例外,而他捡到的女人也是一个例外。

    彼时夏楚已经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即使还是个孩子,也在危险紧绷的生活中学会了谨小慎微。他本想对女人视而不见,可陷在垃圾堆里的她衣不蔽体,虽然身上十分脏乱,粗略看去却没有受感染的特征。

    所以夏楚的恻隐之心战胜了理智,他大着胆子把人事不醒的女人从垃圾里拖了出来,发现她还活着之后又细致地检查了一下她受感染的情况,最后一咬牙决定把这个健康得不可思议的女人带回家。

    夏楚的身体素质还要超过很多成年男人,背她回家很轻松,但不被其他人发现很难。他没敢去有灯光的街道,而是辗转了好几个废弃的楼区,才有惊无险地回到家。

    经过最初的不解、警惕与尴尬,五年间两人渐渐化解了隔阂,形成了亲密独特的相处方式。女人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夏楚便从不多问,她说自己叫绯红,夏楚便用这个透漏不出丝毫信息的怪名字称呼她。

    “今天我带了特别的食物,但我得先去洗个澡。”夏楚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摇手电筒,借着光亮离开卧室,走进了卫生间。

    说是卫生间,但没有洗手台、马桶、花洒等一概物件,只有一个装水的大桶立在角落,旁边挨着一个木板凳,上面平坦地铺着带洞的毛巾。不过下水道还勉强能用,大概是用得人很少,多年来竟从未堵过。

    夏楚走过去用脚勾过来板凳,蹲下身子拿开毛巾,将手电筒暂时放到了板凳上。起身轻松地把和腰齐高的水桶提到近前,他抓着桶沿下压,用倾出来的水浸湿了毛巾。

    用水洗身子是很奢侈的事,哪怕是这样精打细算地用。可对至今未受感染的两人而言,这又是必须要做的,尤其是天天和感染者接触的夏楚。

    夏楚脱掉所有衣服后,拿起手电筒一寸一寸地扫过自己的皮肤,不出意料地平安无事。感染基本就是死亡的代名词,感染者身上会出现各种各样奇怪的症状,没什么规律,但往往会很显眼,比如头上长犄角,身后长尾巴。

    相较于天天待在室内的绯红,夏楚对自己更加放心。从小他的体质就好的出奇,身材并不强壮却一身蛮力,更不可思议的是十八年来长期健健康康,连头疼脑热都很少。

    他坐在板凳上把自己从头到尾擦了一个遍,完成了今天的清洗工作,穿戴好衣服后将卫生间的陈设摆回原状。

    擦拭身子对绯红也很重要,除了预防感染,也可以一定程度上防范褥疮之类的卧床病。但昨天才刚刚为她洗过,全身瘫痪的她不能太过频繁地做这种事,不然地下阴暗潮湿的环境会给她的身体带来更多的状况,虽然她诡异的从不生病。

    为了照顾好全无自理能力的绯红,夏楚这些年也被逼出了不少脑洞。而两人毕竟男女有别,一些事做起来也属实尴尬,好在夏楚一直秉持着近乎神经质的自律,绯红也从不计较,如果他心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夏楚出来后先是径直进了对面的书房,书房里有一个木质隔断式书架,上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十三本书。它们是夏楚童年最大的乐趣,也是他了解地上的世界的一个渠道,多年来被翻了一遍又一遍。

    除此之外书房内还有个水桶,和卫生间里那个一模一样,不过装的水是用来喝的。水桶里漂着一个塑料杯,夏楚用它舀满了水。他忍不住拿手电筒照了过去,看到里面为数不少的悬浮物后,有些后悔自己的手贱。

    水也是从房东处买的,很脏但很昂贵。地下并不缺水源,只是他们大多是和慢性毒药没什么区别的感染水,可以选择的话,连感染者都不会去喝。

    手上端着水,夏楚又把客厅餐桌上的两个包裹取来,准备在绯红的卧室吃今天的晚餐。

    绯红注视着他把手上的东西都放到床头柜上,暗暗诧异晚饭的丰盛。

    晚饭其实是个不恰当的说法,没有早饭,午饭的两人,自然也没有晚饭这个概念。事实上他们一天只能吃一顿,时间是夏楚带食物回家之后。而在这个得来不易的进食机会里,两人往往是用水冲着馒头下咽,但今天多了一个包裹。

    夏楚缓缓将包裹打开,大的包裹里是十个拳头大小的白面馒头,小的包裹里是两罐食品罐头。他把金属罐的拉环拉起,肉与蔬菜的香气在烛光中弥漫。

    王姐真的很贴心,一罐是猪肉,一罐是酸菜,营养均衡。

    只吃馒头的话,人是活不久的。夏楚爸妈在时,食物对他家而言不是难题,他们去世后,夏楚则一直受王姐的照顾。除了每天份量不减的馒头,她每个月还会为夏楚弄来四五次别的食物。而这次绝对算得上大手笔了,夏楚看着眼前油腻的肉块与鲜嫩的菜叶,使劲咽了口口水。

    “王姐给的,说实话我有些不舍得吃。”夏楚对疑惑的绯红解释道,手掌摩挲光滑的罐皮,觉得自己正握着不得了的财富。

    “当你把食物吞下肚后,它们的价值才会体现。这些是活命的资源,不是用来收藏观赏的。”

    这些东西如果出现在人群之中,完全可以引发一场丧心病狂的厮杀,但绯红却兴趣不大。

    夏楚对她的平淡态度见怪不怪,心情愉悦地吸了一口香气,决定正式开动。他抓起一个馒头缓缓撕开,然后用手捏出罐头里的肉和菜,塞进了馒头缝中。

    起身调整了一下绯红的姿势以让她稳稳地靠在床头,夏楚举着馒头耐心地喂她。她吃得很慢,而饿着肚子的夏楚从不催促。

    夏楚很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甚至比自己吃饭时还要开心。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照顾好一个女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也让乏味的生活不再只有阴霾。

    因为常年躺在床上,绯红的食量很小,在夏楚的坚持下,勉强吃完了两个馒头。帮她喝完杯子里的水之后,夏楚才开始吃她剩下的食物,他的吃相就比较粗犷了,风卷残云地消灭了一切,连罐底都用馒头蘸了个干净。

    把空罐放到保险门边准备明天丢掉,麻布放到餐桌上准备带回店里,夏楚才有了喝水的空闲。他每天都会让绯红喝下整整一杯水,而自己则偷偷地在书房里只喝半杯,维持两个人的生活不容易,能省则省。

    打开书房的推拉窗,夏楚遥望了一会儿远处微弱的灯光和头顶不知薄厚的暗影,收拾好心情,又回到了绯红的卧室。

    吹灭床头柜上的蜡烛,两人在黑暗里闲扯起来。基本是夏楚一直在说自己当天的经历,见到了长相奇特的感染者,旁听到了地上的一些事等等,绯红都会认真地听着。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绯红卧床不起,而夏楚早上出去工作,下午带食物回家,然后洗澡、吃饭、闲聊、睡觉……如此循环,五年来一成不变。

    但这简单的生活却是夏楚顽强求生的最大动力。

    晚上十点三十分,夏楚准时和绯红道了一声晚安,摸黑走到旁边自己的卧室。两人的床位不过一墙之隔,这样绯红有事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能及时察觉并赶到。

    柔软的床使他的身体记忆起抛在脑后的疲惫,夏楚排空杂念,任凭自己被睡意淹没。

第四章 阳光

    “要走了么?”黑暗里绯红幽幽地道。

    夏楚走到床边,轻轻为她掖好被角。

    他无声地坐在床上,听着绯红有节奏的呼吸,闭目缓解早起的困倦。

    十分钟后,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轻声道,“我走了。”

    夏楚在她听不出悲喜的回应中离开了卧室,一如既往地有些心酸。

    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已经让人难以忍受,如果再丧失行动能力的话,是真的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整日躺在漆黑一片的屋子中,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幅度最大的动作就是勉强转一转脖子,夏楚自问在这样的生活中坚持不了几天,可绯红整整熬了五年。

    他觉得这不是人类可以忍受的,环境几乎剥夺了她全部的感官,却又给她保留了健全的思考能力,让自由的思绪困于黝黑单调的牢笼。

    可夏楚没有办法,他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和绯红比较体面地生存了下来,但生活里总有无可奈何的事。

    他带着麻布和空罐离开了家,前者还要用来包今天的馒头,后者必须丢到小区之外。

    感染者们都是掰着手指头过剩下的日子,指望他们乖乖地遵守秩序是不现实的,但不乱丢垃圾是他们少有的共识。

    垃圾来源于感染者,他们知道自己用完丢掉的东西和剧毒无疑,自然不可能让垃圾进一步破坏自己每日起居的地方。夏楚这种健康的人怕被感染,而感染者怕环境不断恶化,感染加剧,死亡加速。

    地下有很多专门划出的垃圾堆,它们和人类居住的小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且人迹罕至,因为有条件产出垃圾的人很少。从夏楚家到小店的途中会经过一个,但他绕路去了另一个。

    他很快到达了目的地。垃圾堆自然无人清理,眼前这个因为已经有了些年份,所以垃圾可以用堆积如山形容,腐臭难闻。夏楚捂紧脸上的口罩,在各种看不出本来样子的垃圾上又轻飘飘地丢了两个空罐,转头快步离开。

    四下里是很大的一片空旷地带,没有街道铺过来,地面坑坑洼洼,路灯也至此而尽。夏楚小跑着赶去远处,那里有一根向上无限蔓延的光柱。

    光柱之下是他每天都要早起赶去的地方,因为那光柱不是人工灯,而是阳光。

    夏楚在恶劣的地下环境里足足生存了十八年,连身体器官都没有退化。这固然很大程度要归功于从父母那里遗传来的优秀体质,但照太阳的习惯或许也起了点作用。

    父母在时,每天都会带他过来,父母不在后,夏楚也不敢怠慢。

    光柱是阳光透过直通地底的缝隙照射下来而形成,缝隙大概是建造直升电梯时留下的。

    没错,这里有一架锈迹斑斑的直升电梯,在地下只能看到它的一部分,钢铁的骨架间缠绕着斑驳的履带。它设计独特,梯台在地面之上,地下的人无法使用。

    夏楚靠在裸露的架子上,仰望光线的尽头,稀薄的阳光在上空淡去,视线里只剩一个可望不可及的白点。光连刺痛他的眼都无法做到,自然也照不出太多上面的情景。

    “介意我坐在旁边么?”一个男声突然从身边不远处传来,闭眼沐浴微光的夏楚被吓了一跳。

    他身体高度紧绷,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说话的男人站在左边不到十米的位置,手上的手电筒礼貌地照在自己脚下。

    夏楚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发现竟是常去酒馆的断臂男。

    上个月对方和他曾产生过不愉快,当时断臂男想对他动手动脚,结果被一拳打晕……

    夏楚估计他应该认出了自己是谁,可好像并非来者不善。

    “这不是属于我的地方,你坐在这儿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夏楚抬起屁股给他让开了位置。

    断臂男愣了一下,咧嘴笑道,“我居然被你这么白痴的家伙打趴。”

    他毫不犹豫地坐了过来,把手电筒放在自己和夏楚中间,也不关掉,任由电池损耗。

    “我从那群废物的口中听说了这里有阳光,本来还不信。”断臂男不仅没有找茬的意思,还主动和夏楚搭话。

    “哦。”

    “我刚下来不久,对地面还有念想,这才来这么偏僻的地方看看。你为什么来这儿?”

    “为了健康。”

    “健康?感染者谈什么健康!”断臂男嗤笑道,像是听到了愚蠢的笑话。

    夏楚没兴趣告诉他自己未受感染,沉默地无视了他的嘲讽。

    断臂男打量了他片刻,继续问道,“看你的样子感染程度应该很轻,来地下多久了?”

    “我在地下出生,一直生活在这儿。”这不是什么秘密,酒店里很多常客都知道,夏楚也不瞒他。

    “什么?你一直生活在这儿?”断臂男差点跳起来,双眼瞪圆,一长一短两条胳膊滑稽地甩动。

    “嗯。”

    “你他妈胡说,感染者怎么可能活……”他皱眉不满地道,忽又睁大了眼,“难道你他妈不是感染者?”

    “嗯。”

    “怪不得,怪不得…”断臂男呆若木鸡,喃喃地自语,“怪不得他们不让我招惹你,我还以为是那个女人的原因……原来是这样。”

    “难道…难道你是一个自觉者?”他回过神来,坐远了半步,又一脸谨慎地问道。

    夏楚心中微动,立马反问,“自觉者是什么?”

    断臂男和他无声地对视了几秒,最后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抽动,淡淡地道,“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你也离不开地下。”

    “你能活到现在确实是一个奇迹,但你迟早都会被感染。感染者只有两个下场,幸运一点的直接死掉,倒霉的话,就只能在变异前自己动手了。”

    “变异?”这又是个夏楚不了解的词。

    “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断臂男哼了一声,解释道,“酒馆里那些快没人样儿的家伙你天天能都看到,他们如果没被感染杀死,就会成为奇形怪状的变异生物。”

    断臂男顿了一下,扯开自己断臂处的绷带,给夏楚展示里面黑色的兽毛,“我是被一条兽形种感染的,最后有可能变成半人半兽的混合种变异生物。这,就是变异。”

    身上长出兽毛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夏楚在地下见过太多更加夸张的感染症状,只是今天才知道感染症状是变异的前兆。

    几句话间,夏楚就了解到了这么多过去不知道的事,不禁被断臂男勾起了聊天的兴趣。

    “上面是什么样的?”夏楚轻声问。这个问题他问过父母,问过王姐,可他们每次都含糊其辞,十分敷衍,提供的信息甚至远不如夏楚家里的几本书。

    和断臂男聊天完全在意料之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他刚来地下不久,还没有被糟糕的环境逼乱心志,不像其他感染者那样很难交流。

    “上面?你是说地面上么?”断臂男俯身绑好自己的绷带,抬头冷笑道,“那是另一个地狱。”

    “因为有变异生物?”夏楚迟疑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嗤!”断臂男讥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手电筒,起身道,“跟真正可怕的东西比起来,变异生物可爱得很。”

    说完他头都不回地走了,并不道别,突兀地来,最后又突兀地离开。

    虽然求知欲尚未满足,但夏楚没有叫住他的打算。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夏楚必须马上赶到店里。

    而且断臂男也有工作,秩序与伦理崩坏的地下有一条人尽皆知的生产线,是感染者获得报酬的唯一途径。夏楚对此了解不多,只是暗暗觉得这和上面有很大的联系。

    他最后看了一眼头顶的白色光点,收拢心神跑向小店。

第五章 忍无可忍

    进店后夏楚第一时间跑到王姐的房间。

    “你居然会迟到,真是稀罕事。”酒店角落的隔间里,王姐挑眉道。

    她没有披常穿的风衣,整个人显得很娇小,成熟美妙的身体曲线在修身的衣物里起伏。

    她走到夏楚面前,目光柔和,捏着他的袖子道,“以后别这样了,让人怪担心的。”

    “和人聊天耽搁了一会儿。”

    “和谁?”

    “新来的那个断臂的人。”

    “你和他怎么聊到一起的,他又想找你麻烦?”王姐皱眉道。

    “没,您误会了。”清楚自己这位护短的老板向来脾气不好,夏楚赶忙解释道,“我们…聊了一下地面上的事。”

    王姐明显对他的回答十分意外,眸光闪烁了良久,才有些不屑地开口,“在上面他只是个不幸被感染的底层人,又能知道些什么。以后别再搭理他了,他的感染不轻,你最好离他远点。”

    “知道了。”

    “嗯,赶紧去工作吧,我在屋里都能听到外面那群猪的骂声。”王姐摆了摆手,回身坐到了自己的写字桌前。

    夏楚走到门口停住,内心极度挣扎,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您呢?”

    “什么?”王姐回头,一脸探询之色。

    “您对上面有多了解?”夏楚尝试着问,心里并没有抱太大期望。

    王姐无奈地叹了口气,翘起腿,神色认真地盯着夏楚,“你为什么对上面的事这么执着?”

    为什么?夏楚无言苦笑,对上面好奇难道还需要什么原因么,他倒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里的人是因为被感染才来到地下的,换句话说,他们都来自上面,都在地面上生活过。只有我不同……我在地下出生,从来没有在上面待过。”夏楚表情苦涩,轻声道,“我是感染者的孩子,但却很健康,或许……”

    “或许能去上面生活,是么?”

    “……我很难不这么想。”

    “夏楚,你老实回答我。”王姐正色道,“你怎么看待自己爸妈,有没有怨恨过他们。”

    夏楚果断摇头,“从来没有,我生命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就是他们还在的时候。他们给了我生命,我对他们只有感激,还有…还有怀念。”

    王姐听完神色缓和下来,起身又走到夏楚身边。她拉下了夏楚的口罩,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仰视他清秀的脸,“相信我夏楚,你爸妈虽然在这里生下了你,但他们远远比你想象的要更伟大更爱你。”

    “我明白。”

    “还有,如果有可能让你离开这里的话,王姐一定会帮你。很多事我不愿意和你多说是因为怕你失望,但你千万不要悲观。好好活着,别做傻事,答应我好么?”

    “好,您放心。”夏楚心底一暖,鼻尖酸涩。

    夏楚能听出王姐的真情实意,而且事实上这么多年没有她的话,他很难活到现在。

    “去工作吧,少年。”她粲然一笑,稍显豪迈地拍打夏楚的臂侧,倒比刚才温情款款时更有女人味。

    夏楚重重点头,关门而出,不再嗦。

    店里的顾客并不多,但每一个都已经等的十分不耐烦了。王姐不可能亲自给他们端馒头倒酒,所以在夏楚赶来之前,他们已经忍饥挨饿了不短的时间。

    装馒头的泡沫箱就堆积在柜台里侧宽敞的空间内,但除了王姐和夏楚,没人敢主动过去。夏楚抄起满满一箱的馒头,不紧不慢地依次走向有需求的人。

    他发现这个月的馒头也快卖完了,暗想应该能过几天清静日子,然后下个月这些空空如也的箱子又会被神秘地填满。

    其实酒才是最吸引顾客的,单纯来吃馒头的人并不多,馒头太贵了一点,地下有很多其它的店卖着更廉价的主食。

    所以夏楚不知不觉地就结束了今天轻闲又无聊的工作,和王姐道过别后,动身回家。

    沿着熟悉的街道,走到熟悉的小区。习惯性的用手电筒确认地方无误后,他放轻脚步上楼,到三楼后摸出钥匙开门。

    突然身后传来一股巨力,夏楚措不及防地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倒飞了起来!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虽然惊慌但并没有手忙脚乱,而是轻轻滚离了落地的位置。

    夏楚屏息凝神,无声地半蹲在黑暗之中,一边用手摸索四周判断环境,一边猜测袭击自己的人是谁。

    沉重的脚步声在附近哒哒地响着,夏楚忍住了用手电筒照明的冲动,因为这样会先暴露自己的位置。他悄悄从怀里摸出防身的弹簧刀,极力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

    夏楚做好了和对方在黑暗里周旋的准备,但四下里忽然光芒大盛。

    夏楚呆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宽敞的客厅中,这客厅比自己家的要体面很多,屋顶的枝形吊灯正散射出刺眼的白光。

    一时间卧刀半蹲的夏楚显得有些滑稽,他面色阴沉地起身,看到房东的瞬间意识到自己被拉到了303。

    “您有什么事么?”夏楚平静地同身材臃肿,面目可憎的房东对视,对方显然居心叵测。

    “小夏把刀收起来,小孩子家不要玩这么危险的物件。”房东眯眼阴恻恻地道,缓缓靠近夏楚。

    “您还是说事吧。”夏楚后退一步,举起弹簧刀虚挡在身前。

    “给你脸了小杂种!”房东斥了一声,加快了靠近的脚步。

    夏楚迅速跑动,想从她的身侧绕出,逃回自己的屋子。但他低估了房东的反应速度,对方肥硕的身材猛然突进,一下就把反应不及的夏楚按倒在地上!

    “可想死我了小宝贝,可想死我了……”房东胡乱地撕扯夏楚的衣服,口水横流地呓语,喘得像累坏的牲口。

    夏楚用胳膊肘死死地顶住房东的下巴,阻止那张臭嘴在自己脸上乱啃。她的力量奇大,夏楚无法挣脱,只能任由她压在身上乱摸乱抓。

    愤怒与屈辱在夏楚年轻的心里滋生,他脸色苍白,远比同龄人坚强的心境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人性的丑陋卑劣真的毫无下限。夏楚还记得父母在时房东一家谄媚的嘴脸,甚至拱手送出自家对门的301号房。而当他孤身一人时,身上的老女人则开始对他表示出越来越强烈的**,今天终于忍不住伸出了罪恶的手。

    如果抱着杀伤她的觉悟,夏楚是有能力脱身的,但以房东一家的凶恶,事后他必然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

    早上王姐的话还没有从他脑中淡去。好好活着,别做傻事。

    尊严和生存哪一个更重要,夏楚无法回答,但对绯红和王姐的牵挂与尊严相比,夏楚永远都会选择前者。

    他放轻了手上的力度,挣扎着想要放弃抵抗。

    感受到了身下男孩的妥协,房东夸张地磔磔怪笑了一声,脏发缠结披散的脑袋没了阻碍,湿漉漉的嘴突然狠狠咬在了夏楚的肩膀上!

    剧痛中浑噩的夏楚猛然惊醒,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

    完了!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竟然忘记了房东是一个感染者,而且还任由她咬伤自己!

    肩膀上的血在房东黄黑色的牙间渗出,夏楚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他体会到了此生最大的绝望,明白自己是很难逃掉被感染的下场了!

    所有的顾虑与妥协都没有了意义,无数暴虐的杂念袭上心头!

    丧失理智的夏楚双目猩红,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嘶吼,弹出了手上弹簧刀的刀片。

第六章 感染

    成年人食指长短的弹簧刀片全部被捅进了房东赘肉丛生的小腹,暴怒的夏楚没有停手,胳膊使劲一扬切开了她大半个肚子!

    沉浸在生理**中的房东双手捂住伤口哀嚎,发出意义不明的惨叫。

    夏楚被她杀猪似的叫声刺激的更加疯狂,把刀丢在一边,右手玩命地掐住她粗大的脖子,指甲抓烂了上面粗糙的皮肤。

    房东这时才想起反抗,但已经迟了,强烈的窒息感与巨大的失血量让她提不起太多的力气,徒劳地想要掰开夏楚的手,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房东铁青色的脸狰狞可怕,绿豆眼里是蛇蝎似的怨毒。可这吓不住同样神志模糊的夏楚,排遣不尽的邪火在心头烧灼,他掐着房东的胳膊不知疲倦地甩动,把她的头一下一下地狠掼在墙上!

    “咚…咚…咚……”

    颅骨与墙壁碰撞的声音低沉诡异,很快又响起了瓜裂般头骨破碎的声音……

    屋外漆黑如墨,室内亮如白昼。惨叫声很快微弱下来,渐渐地只剩粗重的喘息。不知何时夏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体力耗尽地瘫坐在地上,旁边的房东不再抽搐,彻底成了一具破烂的尸体。

    必须赶快离开,稍稍恢复清醒的夏楚收好脚边的弹簧刀,扶墙蹒跚着离开了303。

    楼道里什么东西拌了他一下,夏楚费力地捡起来,才发现是刚才被房东偷袭时,掉在地上的麻布包裹。

    他失神地呆立了片刻,颤抖着拧开房门。放下食物后夏楚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绯红的卧室,他浑身是血,必须先把自己洗干净。

    夏楚脱光所有衣服靠在卫生间的墙上,一杯一杯地往自己身上倒水。他这时才真正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身体极度虚弱,头晕目眩。

    终于,他用手电筒的光照向了自己的左肩。

    一排清晰的牙印,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咬牙闷吼了一声,右手不甘心地挤压伤处,鲜红的血水在小臂和肋侧滴落。剧痛和寒冷使他的左肩有些发麻,伤口失血太多后边上的皮肉泛白蜷曲。

    感染的方式有很多,像断臂男那种被变异生物咬伤的比较普遍,还有少数人只是喘了几口气就遭遇了不幸,而夏楚这种被感染者咬伤的情况,九成九是逃不过被同化的结局。

    自己会变成什么?兽形种?混合种?还是其它什么种……或是幸运地早早死掉?

    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夏楚凭着最后一点侥幸心理,迫使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思考善后的事。

    感染的事还不一定,也许异于常人的体质能让自己挺过这一关,所以这个问题先行搁置。

    最迫切要解决的是杀死房东产生的麻烦。房东不是孤家寡人,她还有一个丈夫,两个儿子。估计是这三人恰巧不在,房东才会埋伏自己欲行不轨,如果他们在的话,死在303的就是自己了。

    夏楚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三个凶悍的成年男人他绝对无法应付,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凶手,那他和绯红就真的危险了。

    仅从房东大概率会给他带来感染,夏楚就不后悔杀掉她,但后悔刚才心神大乱,没有第一时间打扫现场。现在已经不能再去,谁也不知道那三人会不会在他处理尸体的时候恰巧回来。

    好在夏楚想不到自己留下了什么明显的证据,觉得他们应该不会第一时间找上门来,有应对的余地。

    如果事情往最坏的情况发展,就只能和王姐坦白绯红的事,然后请求她的庇护了。只是这样要委屈一下绯红,她一直非常抗拒接触外人。

    想到绯红,夏楚才意识到自己在卫生间待了太久。

    因为皮肤上并没有太多的血,稍微用水一冲就干净,卫生间也没被弄脏。房东扯烂的衣服上溅满了鲜血和其它恶心的东西,夏楚没精力去洗掉,团成一团扔到了自己的卧室,然后找出仅剩的一套衣服换上。

    他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神色如常地带着毛巾,礼貌但又显得多此一举地敲响绯红的卧室。

    “进来。”绯红的声音里能明显地听出如释重负。

    “我回来了。”夏楚点燃蜡烛,尽量温和地笑道。

    “怎么现在才过来,我刚才听到了你进门的声音和很多奇怪的动静,发生什么事了么?”

    “嗯…也没什么事,就是在路上不小心跌到了沟里,怪脏的,去卫生间洗了一下。”夏楚用编好的理由回道,庆幸烛光里她看不出自己脸色的异常。

    “傻子……”

    绯红没有追问,夏楚放松下来,他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按流程陪绯红吃饭,闲聊。很多事都可以隐瞒伪装,身体的虚弱却让他慢慢有些撑不住了。

    晚上十点整,绯红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道,“赶紧去休息吧,我也有些累了。”

    感激于她的善解人意,夏楚默默微笑,没有推辞。

    夏楚走后,卧室完全陷入寂静,但又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绯红呆呆地看着房门处,别说眨眼,连眼睫毛都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她空洞的眼眸中凌厉的光芒瞬闪而过,疲惫地喘了一声,居然直直地坐了起来。

    把自己的左手举在脸前,绯红表情复杂。迷惘、痛苦、怜悯、释然……各种各样的神态在脸上切换的同时,她的目光时刻不从左手上移开。

    一滴血从她的左手手心处慢慢爬向中指,到了指尖后稍稍停滞,霎时绽放出一片血红色的光。

    短暂的光影里绯红的笑容苍凉悲伤,无声的墨色里似乎有什么难以想象的存在正在孕育。

    夏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房东跪在绯红的床上,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持刀狂捅她的小腹!

    绯红神色痛苦,恐惧无助。伤口血如泉涌,点点滴滴地喷到她雪白的肌肤上,像是小孩子的信笔涂鸦。

    房东变态地笑声充斥了整间屋子,绯红绝望无力地哭喊,“夏楚…夏楚…夏楚……”

    然后他醒了,吓出一身冷汗,懵住片刻,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音。

    “夏楚!夏楚!夏……”

    梦与现实总有联系,往往还会有重合。喊声是真的,绯红正在叫他。

    “我在!”

    大喊了一声,夏楚赶忙套好衣服,穿鞋下床时打了一个趔趄。浑身酸软无力,大概是昨晚脱力的缘故,夏楚顾不上这些,着急忙慌地跑到绯红的卧室。

    “我来了我来了,怎么了?”夏楚气喘吁吁地问,点燃了床头柜上的烛灯。

    “我很好,倒是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绯红歪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急切的夏楚,幽幽地道,“我感觉现在应该早就过了你去店里的时间了,但你没有过来,我有些担心。”

    夏楚举腕看了一眼父亲留下的机械表,可不是么,上午十点十分,他已经迟到很久了。

    每天七点五十夏楚会准时起床,在绯红的卧室坐到八点,出发去晒太阳,最后去王姐的店。

    他和绯红都有很靠谱的生物钟,但今天他的生物钟任性地罢工了……昨天才刚刚迟到了一次……

    “大概是昨天太累……”夏楚摸着头想和绯红解释,却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敲门声?除了绯红和王姐,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几年来第一次有人敲自家的门,门外会是谁?

    夏楚的疑惑很快被恐惧取代,他记起了昨天的遭遇,房东、杀人、感染、报复等念头重新挤到不堪重负的脑中,心乱如麻。

第七章 精神控制

    “有人敲门?”绯红适时地装出了疑惑的样子。

    “我去看看。”夏楚下意识地说道,恐惧压倒了理智,心几乎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没走几步他又回身折返,按住绯红的肩膀,故作平静地道,“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你今天怪怪的,怎么了嘛?”绯红小声问。

    “你不用管,也不用担心,听我的话就好。”夏楚嘘了一声,拉起被子盖住她的嘴。

    深深地看了绯红一眼,夏楚握住怀里的弹簧刀,带划痕的金属刀柄给了他少许安全感。他眼神决绝,咬牙离开。

    怎么办?

    夏楚在门前退缩了。如果只有自己的话,大不了就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但屋里还有绯红在,如果她被三个暴怒的感染者发现,下场只会比房东更加悲惨。

    咚!咚!咚!

    鼓点般的敲门声节奏一成不变,让人猜不出敲门者的情绪。但每一下都敲在了夏楚的心坎上,声音不重却不止歇,颇有些不死不休的意思。

    夏楚没有太多的选择,指望对方放弃是不现实的,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正面冲突也决计无法幸免,难道只能带着绯红从三楼跳下去?

    一个起床后便肌体无力,站都站不稳,另一个更是重度瘫痪,跳楼这种疯狂的亡命之举和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咚!咚!咚!

    虽然在感染者遍地行走的地下顽强生活了十多年,可夏楚到底只是个大男孩,在死亡的恐惧下精神渐渐濒临崩溃。

    他努力回忆着昨天杀房东时凶残嗜血的状态,不想消极跳楼,更不想坐以待毙,决定在自己熟悉的屋子里和敌人摸黑厮杀。

    他缓缓地后撤出客厅,打算一会儿冲突的时候,至少不让对方找进绯红的卧室……

    “你在里面么,夏楚。”

    是王姐的声音!怎么会是王姐!

    幸福来得太仓促,心里演着大戏的夏楚险些哭出来。他这时才敢凑到保险门的猫眼上往外瞧,屋外本该伸手不见五指,但王姐的手电筒光芒四射。

    夏楚以一种“留守儿童盼回父母”的雀跃之情推开房门,弱小无助外加喜出望外地大叫了一声。

    “王姐!”

    王姐吓得打了个机灵,没好气地捶打他的胸口。

    夏楚还没来得及发问,对面303的脏门也被人由内而外地推开。寻常人通行无阻的门口后,依次站着三个衣衫破烂的剽悍男人。站在中间的那个头顶诡异地长着一对犄角,身高起码超过两米!

    犄角男阴冷地狞笑,低头从门口冲了出来。夏楚大惊失色,慌张地拉上王姐进屋。

    房门没来得及关,夏楚听到沉重凌乱地脚步踩在自家的客厅上,下意识地想带着王姐逃到深处,但她的脚像是长在了地里,怎么扯都纹丝不动。

    三束强光陡然袭来,夏楚和王姐的位置完全暴露在对面三人眼中。夏楚抬起小臂遮挡,眼角余晖看到侧前方的王姐不仅对刺目的光不闪不避,甚至还有些惬意。

    “嗬嗬…本来想等你下午回来再杀你,要不是这个女人喊了一声,我们还不知道你躲在里面。”犄角男的声音不似人类,含糊难辨。

    他像个巨人一样,将手电筒的光毫无遗漏地挡在了屋内,宽敞的客厅因为他和两个儿子的闯入,显得莫名狭小。

    室内灯光乱闪,影影绰绰,夏楚死死盯着恶鬼一样的三人,呼吸艰难,声音沙哑地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狗东西,杀了我妈还想赖账?”站在后面的一个男人大声骂道,悲伤看不出多少,仇恨倒是溢于言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夏楚还不死心,想做最后的尝试。

    “杂种,她的肠胃上现在还蘸着你夹克衫的碎布。”后面另一个高大男人神色阴冷地道,“我们刚回来不久,才让你舒服地过了夜,一会儿保证让你死得很漫长。”

    我还自以为是地庆幸没有留下证据,夏楚想起卧室里被扯烂的衣服团,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这时王姐也回头惊异地仰视他,夏楚有苦难言,只能无奈地低下头。

    王姐移开目光,转头好奇地问犄角男,“看你的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变异,就算不敢自杀,也该躲得远远的,怎么还和自己的孩子住在一块儿?”

    “嗬…这女人不错,别弄坏了。”犄角男完全不搭理她,神态凶狠淫秽,挥手示意两个儿子动手。

    夏楚赶紧挡到王姐身前,逼上来的两个青年虽然不像犄角男那么庞大,但也比身形单薄的夏楚强壮很多。即使知道王姐的战斗力远超自己,他还是对这场看起来力量悬殊的战斗没有信心。

    可娇小的王姐略一抬臂就把夏楚提到了一边,小手抵住想再次上前的夏楚,温柔和煦地笑道,“小事情,别担心。”

    “你笑尼玛呢!”暴躁青年骂了一声便扑向王姐,婴儿头颅大小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砸来。

    “两个都留好,我要玩烂他们的屁股。”阴冷青年第一时间在后面提醒。

    危急时刻,王姐挑了挑眉,一手挡着夏楚,一手悠闲地叉腰,不慌不忙地开口,“你,立正。”

    然后暴躁青年真的就立正了……

    夏楚见状一愣,有些看不懂这情势。

    “你要玩烂我们的屁股?”王姐笑着问阴冷青年,但并没有等他回答的打算,“你,也立正。”

    然后阴冷青年也立正了……

    “你做了什么?”

    “什么情况?”

    犄角男的怒吼和夏楚的低呼几乎同时发出,前者一脸震恐,挥动巨手想要拍醒自己的儿子,连口齿都清晰了不少。后者也可以说是花容失色。

    王姐也无视了一次犄角男,姿态得意地对夏楚炫耀道,“厉害吧。”

    夏楚忙小鸡啄米似地不迭点头。

    “最后还有你。”王姐看向已经把自己儿子打出血的犄角男,语气慵懒地道,“消停会儿吧,乖乖立正。”

    夏楚的脑子从没这么不够用过,他刚刚在心中倒了好几出戏,结局各不相同,但没有一种比真实发生的这个更离奇诡异。

    幽暗的客厅内,三个半人半鬼的壮汉挺胸收腹,目视前方,双腿并拢,双臂紧贴身体两侧。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敌人,现在居然都直挺挺地原地罚站。

    王姐的表演没有结束,她踱着步子来到犄角男旁边,脆声道,“向后转。”

    三人令行禁止,反应迅速。

    王姐踢在犄角男的小腿上,不满地道,“小孩子都知道从右边转,你还往左!”

    她又双手环胸,快步走到门口。打量了几眼门框,语气散漫地道,“各就位,起步走,小心门。”

    她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对着房门大开的303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犄角男父子三人十分配合,高高摆臂,齐步走回了家。

    王姐双手扶着房门,脸上调皮戏谑的神情隐去,嘴角勾起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悄声对屋里的三人道,“开始吧,快乐起来。”

    说完她缓缓关上了门。

    敌人的强光手电筒已经到了夏楚手上,他凭着光,在保险门完全闭合之前,看到犄角男三人开始相互脱彼此的衣服。

    “哼哼……”解决三个大汉后王姐将视线转到呆立楼道的夏楚身上,温声细语地道,“放心吧,他们最后都会死翘翘的。”

    “不是…你…他们…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夏楚憋了半天才终于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疑问。

    “谁让他们说要玩烂咱俩的屁股,活该!”王姐往地上虚啐了一口,眯着眼冷笑道,“玩我的屁股还可以理解,居然连你的屁股都不肯放过,可见他们是真的很喜欢屁股。那就满足他们咯,咱俩的屁股太金贵,只能让他们玩自己的屁股。那个长犄角的丑男屁股比咱俩加起来都大,又肥又挺,他们肯定能玩的尽兴。”

    “我是说他们为什么会,会这样?”,夏楚被她这段话绕得满屁股都是脑子,使劲摇头甩掉杂念,表情怪异地问道,“您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听您的话?”

    “听我的话,这个形容太片面。”王姐牵着夏楚回到301,关上门自信地笑道,“准确地说,是受我的控制,精神控制。”

第八章 一滴血

    “精神控制?”

    “让我想想怎么和你讲…嗯…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干扰别人大脑,进而左右其行为的手段。它属于精神领域里极其高危的一项基因能力,是我第五次进化时获得的。”

    “您越说我越糊涂……”一头雾水的夏楚苦笑道。

    “既然糊涂,那就别瞎琢磨了。”王姐摆手道,轻车熟路地点亮了客厅的烛灯。

    平常每天都能和夏楚见面,所以夏楚父母去世后,她就再没来过这里。但屋子的陈设和五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只有角落沉积的灰尘印证时间的流逝。

    “麻烦我已经帮你解决,现在可以和我讲讲前因后果了吧。”王姐双手环胸坐到长沙发中间,饶有兴趣地端详夏楚。

    夏楚深深地呼了口浊气,神态疲惫地坐到对面,斟酌了一会儿,缓缓道,“昨天下午到家的时候,我杀了房东,就是303的女主人,所以他们才要杀我。”

    “杀人原因。”

    “因为她……她该死!”那张丑恶的面孔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夏楚眉宇间罕见地挂上了几分凶狠。

    “因为她想强暴你?”

    “您怎么知道!”夏楚蓦地惊呼,转眼又有些窘迫。

    对一个男人来讲,被野猪般的肥婆强奸实在很难启齿,哪怕对方强奸未遂。

    “说实话,真的…很好猜。”王姐耸了耸肩,歪头无奈地道,“你可能不知道自己这副皮囊有多危险,这些年我暗地里不知道为你处理了多少麻烦。”

    “我…我他妈……”夏楚脑子一热,就要骂出在地下耳濡目染学会的脏话。

    “不许说粗口!”王姐一巴掌抽在夏楚的头顶,让他把话憋了回去。

    她的手劲不重,但夏楚却莫名的晕眩,他强打精神抬头,视线里王姐严厉的俏脸竟模糊出重影。

    从今早下床开始,他的身心就异常地虚弱,本能地不安,可不想在王姐面前露出端倪。

    “以后碰到这种事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要自己死撑。”王姐双手合拢,继续严肃地说教,“有性命危险的情况下,千万别存侥幸心理。就比如今天,如果不是我碰巧赶来,你自己哪里应对得了。”

    我不能什么事都依赖您啊…夏楚在心里默想,尝试岔开话题,“所以您为什么过来呢?”

    “为什么过来?”王姐哼了一声,垮下脸冷笑道,“我昨天就迟到了一次的店员,今天居然直接旷工了,也不管人家担不担心。怎么,你是要让我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去伺候那群猪?”

    “我本想早上去店里和您讲这些事的,但不小心睡过了。”夏楚一脸歉然地道。

    “闭嘴!”王姐的巴掌在他头上虚晃,板着脸道,“居然还敢解释,还是用这么烂的理由。”

    “真的别再这样了,很吓人的。”少顷,她语气变软,压下夏楚头顶没来得及梳理的呆毛。

    身心俱疲的夏楚闭目点头。

    “那个…她没有成功吧?”

    夏楚霍然睁眼,对她大幅度的话题跳跃有点难以招架,连忙把头摆成了拨浪鼓。

    “唔,那就好。”王姐按着胸口,一脸的心有余悸。

    “不然你还是和我一起住吧。”接着她又冷不丁地转换话题,伸手把鬓间的长发拢到耳后,面带试探地说道,“地下充满不确定性,你又刚碰上这种事,还是和我一起比较安全。”

    “……不用了王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夏楚迟疑片刻,摇头谢绝,光是一个绯红就让他不能答应。

    “呃…那好吧。”王姐眼里有明显的失望,顿了一下,拍拍屁股起身道,“我也该走了,你精神很差,注意休息。”

    她径直走到门口,夏楚连忙跟上。

    “奥对了,差点忘记重要的事。”她忽然回头拍手道,说完出门抱进来一个塞满馒头的泡沫箱,“来的时候放在了外面,险些忘掉,应该够你吃的。这个月还剩下一周的时间,我把店关了,想清净几天。”

    “下月一号开工,在此之前你可以在家休息。当然,你要是想看我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

    夏楚抬手接过,轻巧的箱子仿佛重逾千斤,他无力的胳膊完全负担不了这重量,顺手搁到地上。

    “那么…再见。”王姐挥手道别。

    看着她娇小的背影即将在视野里消失,夏楚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开口叫住她。

    “王姐。”

    低沉的声音在幽静的楼道里回荡,快要下楼的王姐疑惑地回首。

    “怎么了?”

    “您这么强,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去上面生活?”夏楚尽量不露声色地问道。

    王姐愣在了原地,嘴唇微微翕动,笑容唏嘘,“因为我也被感染了,和地下所有的感染者没什么区别。无论进化多少次,变成感染者都会被强制隔离,我……”

    “回不去了……”

    果然,夏楚心中一沉,急切地追问,“您能和我谈谈感染吗?一般会有什么症状?”

    “怎么突然问这些?”

    “防患于未然嘛,了解得越多越好防备。”夏楚并不想告诉她自己受伤的事,这件事甚至比险些被强暴还要让他难以启齿。

    王姐并没有像他预料中那样回来,而是头都不回地迈下楼,“不急,这些事你迟早都会知道。”

    夏楚表情痛苦地抓着门框,只能踉跄着回屋。

    没到休息的时候,屋里还躺着一个绯红。他步履艰难地扶墙走到卧室,卯足了劲才把门推开,坐到床上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

    “喂!”绯红率先开口,语气不善,“你遇上这么大的麻烦,为什么瞒着我?”

    “……我刚刚在外面说话的时候,可没有瞒你。”过了一会儿,夏楚无力地回答。

    “那是我自己听到的!”

    “……抱歉,不想你担心。”

    “好敷衍!”绯红嗔道。

    “真的抱歉。”夏楚颤抖着起身,意识到必须在倒下之前离开,嗓音沙哑地道,“我先出去一下,过会儿回来。”

    他完全是凭借意志的力量才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从绯红房间到自己卧室这短短的几步距离,此刻漫长得让人绝望。

    脑海里像是有人在持棍搅动,耳畔嗡鸣,眼皮沉重,方向感混乱,视线里的画面颠倒破碎。尽管很不愿意接受,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然被感染,身体的异样是最有力的证明。

    他爬到自己床上的时候,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空荡破旧的黑屋里,潮湿冷硬的床上,他没有力气哭喊,更没有力气怒吼,双眼不受控制的阖闭,仿佛永远不再睁开。

    ……

    黑暗中时间的概念被极大地模糊,时间的流逝也越发悄然无息,无迹可寻。不知什么时候起,绯红就已经站在夏楚的床边了。

    她的视力完全不受环境影响,眼中倒在床上的大男孩面部僵硬,气色枯槁,一动不动的,像是死了。

    绯红知道他不会死,只是会作为感染者醒来。

    就是这么一个连自身都照顾不好的人类,陪伴了自己五年,就因为在垃圾堆里把自己抱回了家,就千余天如一日地给自己喂饭、洗澡、解闷……

    为什么呢?

    五年了她还是不明白,或者说不愿相信心中的答案。

    “你可真奇怪。”绯红苦恼地自语。

    血红色的光芒又一次在她左手上绽放,但这次没有马上隐匿,而是越来越浓郁,最后完全吞没了屋内两人的身影。

    绯红迷惘地注视悬浮在手心之上的血滴,做好抉择后还是犹豫了,没有马上把心中的打算付诸行动。

    最后一次让自己的意念汇入血滴,依然毫无反馈,像是没入了无风无浪的死海。

    终究只是死物……算了……

    她上前几步,左手翻转,缓缓印在夏楚心口。血液违反常理地无视了两层衣物和胸上的皮肉,灵巧地滴进了夏楚体内。室内血红色的光芒急剧躁动,旋转着在他心前汇聚,最终和血滴一样无声隐没。

    室内恢复晦暗,绯红美目生辉,心血来潮的做法出乎意料地成功,但又在情理之中。

    她在夏楚的怀中翻出从不离身的手摇手电筒,瞬移一般出现在卧室的餐桌旁。

    咬着指甲思考了短暂的时间,她的手在餐桌上方比划起来。指尖并未碰触到桌面,可桌面上还是出现了一道道刻痕。

    绯红心怀极端忐忑的心情给夏楚留言,期盼着他醒来后不要生气自己不辞而别。

    也不要因为我破坏家具而发火——她在心里补充,这一点她尤其没有信心,习惯精打细算生活的夏楚很多时候都是当之无愧的守财奴。

    把夏楚的命根子之一手摇手电筒的开关推开,这个物件夏楚舍不得多用,所以常有余电。

    将手电筒平放在桌上,微弱的光提醒着刻字的存在,以防很少点灯的夏楚发现不了。

    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她来到夏楚身边想要多看儿他一会儿,可脑海里突然浮现先前他和王姐的对话,想到他杀人和感染都瞒着自己,不由得气呼呼地返回客厅。

    她在刻好的留言旁边刻了一个更大更深的字,并冷笑着把手电筒的开关推到最大……

    然后她突兀地原地消失,301重归五年前冷清的样子。

第九章 告别301

    夏楚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漂浮于血海之上。不是修辞意义上的血海,而是真正翻滚着血浪的海洋,一望无际,深不见底。

    天空也是血色的,像是倒悬的海面。仿佛有巨人正在深海中心戏水,狂波怒涛永不止歇,却都默契地绕开了夏楚。

    他的周边和台风眼一般平静,很安全,也很寂寥。这个世界色彩过于单调了,而且茫然无措的夏楚形单影只。

    我是尿床了么……脑海中灵光一现的时候,他本人也就醒了。

    没有尿床…不对…没有死!

    手忙脚乱地去脱自己的上衣,顾不上控制力度,洗的掉色的短袖被蛮力撕扯成了碎布。

    他在漆黑的屋子里触摸自己的左肩,触感清凉光滑,那令人绝望的伤口不见了。

    连体力也恢复如常,自己这是好了?

    他压抑住心中的狂喜,脱掉身上的所有衣服,尺度极大地把自己从内到外摸了一遍,还是受伤前的自己,可以确定未受感染。

    感染者身上会带着明显的特征,比如断臂男被变异犬咬伤后长出的狗毛,和犄角男那对怪异的兽角。

    夏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流满面地呜咽了一声,直直地将自己摔在地上。

    太好了…没被感染真是太好了!

    他被这伤口支配了大半夜,每一刻都度日如年。不愿求助王姐,不敢告诉绯红,因为感染是她们都无能为力的事,是只能他自己默默承受的事。

    现在一切的担忧和恐惧都没有了落实的机会,他很健康,如获新生。

    地面的冰冷让夏楚慢慢冷静下来,回过神后他才发觉事情的不同寻常。

    他的记忆很完整,昏迷前的所有事还历历在目。明明正受身上的感染折磨,怎么醒来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呢?

    就算自己缺乏经验,判断不足,当时的自己其实没被感染,但整个伤口直接消失也太魔幻了。

    难道自己睡了很久?

    他连忙看向自己的机械表,103年5月13日,下午一点十分。日期未变,才睡了几个小时。

    待在自己的黑屋里无法找到答案,他翻出最后一件上衣,穿好衣服出门。

    夏楚本想去绯红的卧室瞧一瞧,可客厅的灯光在漆黑的环境之中实在太过显眼。他掏了一下自己外套里侧的口袋,确定桌上的手电筒就是自己的。

    王姐来过?他揣着疑惑走到近前,桌上所有的字一览无遗。

    总共三行,歪七扭八,宛如蟹爬。

    我能动我走了

    不用找我你找不到

    我去上面了再见

    最后还有一个“亨”字刻在右边,占桌面积比左边的字加起来还要大,后缀一个感叹号。

    是想写“哼”吧,你不辞而别你还有理了……

    你凭什么不辞而别……

    夏楚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临走留个言还这么傻傻呼呼,而且也太……去他妈的留言,你为什么就走了?

    其实夏楚对绯红的离开早有预料,因为她太有违常理。浑身**地出现在地下聚落的垃圾堆…身上一点感染没有…卧床五年从不生病…对食物和水的需求极小……

    大大小小的疑点多到数不清,夏楚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些他看在眼里,但不说破,只是偶尔会默默猜测。

    他从未怀疑绯红目的不纯,因为这么美的一个女人,没有必要用装成瘫痪的手段来害他,光屁股在床上躺五年的代价太大,而且他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害的。

    她也许是躲避着什么,或者是忘记了什么……

    夏楚也曾想过她离开的方式,但无论是看她被一群服饰华贵的人接走,还是等到一伙凶神恶煞的敌人杀上门,貌似都比她自己离开更加合理,更容易接受。

    这可是地下啊,就算可以自如地活动,你就真的能平安么?地下如此封闭,你又如何去到地面呢?为什么不当面告别,是时间紧迫,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还有……我的伤是你治好的吧。

    夏楚隔衣抓自己的左肩,觉得此刻的自己甚至比伤好前还要提不起劲,他没有力气发火,所有的心神都只顾悲伤。

    五年了,整个屋子又只剩自己一个人。

    面无表情地来到绯红的卧室,人去屋空,只余床上被压出的凹陷。夏楚在床底抽出一个圆形的床板快儿,轻轻一吹灰尘满面。

    这块木板五年间没有动过,它的背后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床板是夏楚为了预防绯红失禁而挖下来的。重度瘫痪的绯红没有自理能力,频繁用水洗衣服又过于奢侈,所以夏楚在他爸妈的双人床上挖了个坑,坑内填上土,再把绯红的屁股垫到上面,既整洁又节约。这是夏楚从家里一本关于养猫的书上学来的办法。

    把脏兮兮的圆板重新按上,这样301就更像五年前的样子,但床板间的裂痕却永远无法消除。

    他躺倒在床上,整个人蜷缩进温暖的被子里。

    ……

    ……

    什么样的生活夏楚都能过下去,跟着父母读书写字,在王姐那儿打工,和绯红聊天打趣,亦或自己独处暗室挨日子。

    今天是长假的第七天,明天他就要去店里上班了。

    七天来努力地适应着全新的生活,但无论他怎么洗脑自己,这一切都和五年前大不一样,得而又失和一无所有不同,不像后者那样无牵无挂。

    他也和13岁的自己不同,更加成熟,更加复杂,在某些方面也更不坚强。

    这几日屋外总是叮当乱响,应该是一些人正在争夺房东身份,他没兴趣了解,反正新的房东迟早会来敲门宣示主权,就像经常在领地撒尿的野兽。

    这一日重新找回生物钟的他早早起床,把冷硬的馒头在塑料水杯里泡了一会儿,提出来咀嚼吞咽。这样吃饭很快就会有饱腹感,他喝光杯子中的水,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上发呆。

    咚咚咚!

    五年来的第二次敲门声,新的房东?

    夏楚谨慎地在猫眼处瞄了一眼,来者仿佛有所察觉似的特意照清自己的脸,是王姐。

    他赶紧拉开门,一边让开门口,一边疑惑地问道,“您怎么来了?”

    “你不来找我,还不许我来找你?”王姐轻笑道,抬手挡住即将被夏楚关掉的门。

    “门不要关了,赶紧准备一下,我们离开这里?”

    “去哪?”夏楚皱眉问道。

    “地面。”

    “……哪里?”夏楚颤声问。

    “地面。”王姐抬手指了指上面,又强调了一次,“就是地面,我准备了很多年,今天终于可以让你上去生活。”

    “你先不要问太多,赶紧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王姐抬手制止想要再次发问的夏楚,表情严肃地说道,“十分钟时间,只带要紧的东西,别太多。”

    手足无措的夏楚突然明白了她关店的原因,王姐肯定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做了什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飞速跑回绯红的卧室。

    卧室的衣柜里是绯红没有带走的衣服,以前属于夏楚的妈妈。他从衣柜最底层拿起一个手提布袋,把所有的衣服都塞到了袋子里。

    袋子还剩三分之一的空间,他自己的衣服就不做考虑了。常穿的那一套满是血污一直未洗,剩下还能穿的基本都正穿着。

    还有什么是值得带的…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故事很多,回忆如潮,但不可否认的是,拥有的实物很少。

    父亲留下的机械表、弹簧刀与手摇式手电筒都在身上,还值得带的就只剩那几本书了。

    得出结论后他又跑到书房,把十三本书全部收起,袋子几乎被撑到极限。

    收拾妥当后他的心情也冷静了不少,狂喜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忐忑。王姐当然值得信任,可万一希望落空……

    “我准备好了。”夏楚回到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绷着脸道。

    王姐瞥了他手上的布袋一眼,点了点头道,“那就出发吧,放轻松。”

    夏楚紧跟上快速下楼的她,最后回望了一眼301的门牌,没有光源的情况下只能看到吞噬视线的黑暗。

第十章 地下破碎

    下三楼不过眨几下眼的功夫,心情激荡的夏楚却走的很纠结。如果王姐的话属实,那他就再也回不到生活了十八年的家了,可与此同时他将会拥有全新的生活,去一个有阳光的世界,周围全是健康的人。

    这无疑是一件更值得开心的事,但夏楚过惯了千篇一律的安稳生活,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往往适应缓慢。他甚至还沉浸在绯红离开的惆怅之中,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态才可以从容面对这次梦寐以求的机遇。

    他还未及多想,就被楼下的一个大家伙转移了心神。

    那是一辆高近两米的大型军用越野车,被安静地停放在车库旁。王姐的手电筒照亮了它灰绿色的车身和厚重的全地形轮胎,而它前后自带的车灯则几乎贯穿了整个小区。

    “上车。”王姐招呼了一声,熟练地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轻巧地跃上主驾驶位。

    “怎么上?”夏楚茫然地问,提着布袋傻站在原地。

    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了几秒,王姐指着副驾驶苦笑道“坐过来。”

    这样说夏楚就明白了,他身手矫健地上车,上来后躯体端坐,脖子则一刻不停地来回转动,好奇地观察着车内的构造,尤其对身前的一堆各色按钮和那个造型怪异的圆盘感兴趣。

    父母曾经给他描述过车的样子,但见到实物之后他才发现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原来使用车这种载具时需要进入它体内,而不是骑在它的顶上。

    “你上去后可怎么活啊!”王姐费力地越过他的大腿,重重关上车门,忍不住哀叹道。

    “…我真的能去上面生活么?”夏楚抱着满满当当的布袋,目光直视前方,那里有几个感染者正朝这边张望。

    “答应我的人还蛮靠谱的,所以希望很大,不过不会太容易就是了。”王姐淡淡地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得付出足够多的筹码。”

    “而你恰恰没有什么筹码,所以也许就要赌命了。”王姐握住方向盘,眼神深邃地望着车外街灯下,那几个孤魂野鬼一般的感染者,徐徐地道,“害怕的话可以下车,但我知道你是不会下的,你期待了很久不是么?”

    “我不会下去的。”夏楚毫不迟疑地摇头,收回看向车外的目光,“我对这件事的困难有预料,就算是赌命对我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因为待在地下我也活不久。”

    “您肯定付出了很多,才有了这次机会,我不能退缩。”

    “没什么啦,就是走了个后门而已。”王姐洒然一笑,神色温柔地说道,“其实也未必真的有赌命那么夸张,我只是想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您能和我详细说说么?”

    “边走边说吧。”王姐按下启动键,高度智能化的越野车如箭离弦。

    “这车比人快多了!”夏楚惊呼。

    “首先你拿人和车比速度很没有逻辑,其次地上多的是比车更快的人。”

    夏楚又吃了一惊,突然回忆起和断臂男的对话,“有人同我说过,地上是另一个地狱。”

    “这话有些意思,也有几分道理。”王姐嘴角微勾,话里带着些许轻松,“等你真的能在上面生活之后,再慢慢体会这句话吧。”

    “我需要怎么做。”

    “你只需要咬定自己不是感染者就行了,这很容易,因为是事实。”她顿了一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然后耐心等待吧,一切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什么意思?”夏楚目光闪烁,王姐明显话里有话。

    一直专注驾驶的王姐侧过头,神色复杂看不出喜怒,平静地说道“地下聚落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了。”

    “怎么个不复存在?”夏楚皱眉问。

    “彻彻底底的那种。”王姐幽幽地道,“有关它的一切都会被消除,建筑,编制,甚至历史,当然,还有这里的人。”

    头顶像是响了一声惊雷,夏楚霎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过去的岁月里他一直厌恶着暗无天日的地下,但从未想过它会有被抹除的时候。

    而且王姐的每次解释都会带出他更多的疑问,以为自己做好准备的夏楚心里对未卜的前路越来越没有底。

    他们说话的功夫里越野车已经奔驰了很远的路程,时刻关注车窗外的夏楚,惊讶地发现目的地并不是小店。

    不过行驶的这条路他同样十分熟悉,是他每天早上晒太阳时走的路线。

    越野车在那架废弃电梯附近缓缓停下,但废弃电梯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近二十米的圆柱形庞然大物,庞然大物挺立在地面,直冲而上,一眼望不到顶端。它表面是一层苍白色的合金,光滑如镜,内里不间断地传出机械运转的声响。

    “那是这周临时搭建的电梯,专门用来输送地上部队。它运用了新型的拽引系统和电力拖动系统,负重和动力完全可以可以承担装甲车之类的大型军事装备。它的关键材质与建在地下聚落的支撑架一样,都是参杂了变异物质的合金。”

    王姐的话音刚落,电梯内部轰隆了一声,左右对开的电梯门应声而开。两辆装甲运输车与一辆步兵战车并排从电梯舱驶出,有序地进入电梯旁的临时军事营地。

    那是一个人员与装备都极其充足的临时营地。浅灰色的金属围栏框出了一个百米见方的区域,围栏间挂着密集的电网。电网内分布着数十座帐篷,有大有小,排列规整,为人和装甲车留出了足够的行动空间。

    荷枪实弹的士兵与身穿工作服的科研人员往来穿梭,不时还能看到几个披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营地边缘地带除了各类装甲车和主战坦克,还停着几辆装载导弹发射器的重型卡车。三架武装直升机停在高台之上,飞行员在驾驶位时刻待命。

    “才一周的时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前面都是些什么东西?”震撼于眼前的场景,夏楚呆呆地问。

    “前面只是一个仓促建立的据点,目的是侦查地下环境和站稳脚跟。巨型电梯后续还会维护和升级,营地也会扩建,越来越多的人会带着越来越先进的武器设备下来。”

    “他们要攻打地下么?”夏楚沉声问。

    “傻小子,他们是健康的人啊,地下本来就属于他们。”王姐耐心地回答着他愚蠢的问题,尽量详尽,语重心长,“对他们来说,地下不过是施舍给我们感染者的收容所,或者用来废物利用的工厂。他们称这里为‘垃圾堆’,感染者就是里面的垃圾。”

    “说攻打也没错,但更贴切地讲,应该是屠杀。”王姐用侃家常的语气同夏楚讲述血腥的现实,“营地里那些简单的军事装备虽然在对付恶魔、堕落者之类的怪物时作用寥寥,但屠杀感染者和低级变异生物却绰绰有余。扫清这里之后,很多工程装备会被输送下来,然后推平整个地下聚落。”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楚本来简单的世界观被颠覆得有些麻木,一知半解地问道。

    “近几十年人类在地面稳定了下来,地下聚落的存在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而这里规模不小,闲置的话是很大的资源浪费,所以他们摧毁现有的设施之后,会立马重建这里,也许建成研究所,也许是军事基地,说不准。不只是我们这儿,各大区都有这种趋势。”

    王姐拿起插在驾驶座旁边的瓶装矿泉水,抿了一口,嗓音低沉下来,“一切的导火索是变异物质提取技术的新突破,这让感染者也没了存在的意义。”

    “您说的话我很多都不懂,可我起码听明白了一点,就是地下彻底完了。我有上去的机会,那您……”

    “等一下。”王姐挥手打断眉头紧皱的夏楚,目光牢牢锁定前方。

    看得出她有些紧张,右手下意识地抓住夏楚手腕,可语气还是像以往那样温和,“有问题待会儿再问吧,能把你带上去的人来了。”

第十一章 陈巧巧

    夏楚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车外有人迎着车灯款款而来。

    来人穿着紧身的黑色作战服,上衣外面套了一件战术夹克,大腿右侧绑着的枪袋里插着一把同色的格洛克手枪,腰后别着乌兹。最显眼的是她头上戴的隔绝式防毒面具,腮下的呼吸管通过背带上的装置,与固定在夹克后的氧气罐联通。

    防毒面具是来地下作业的健康人必备的装备,因为感染物质可以通过空气传播。

    对方身材很高,厚重的衣服掩盖不住明显的女性特征。她没有上车的意思,双腿微分站在车前十多米处,对王姐勾了勾手。

    “走吧,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耐心。”王姐交代了一句,当先整理装束下车。

    夏楚手提布袋,惴惴不安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地靠近前方掌握着他命运的女人。在他眼里,女人一身怪异可怕的装束,背景是更令人恐惧的军事营地。

    “好久不见,巧巧。”防毒面具可以遮住大半张脸,王姐仰头直视她露出来的眼睛,笑容唏嘘。

    “就是他?”巧巧直接把目光转到了旁边的夏楚身上,她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声音透过面罩,也听不出是男是女。

    “都不寒暄的嘛……”王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没错,就是他。”

    “口罩摘了。”

    夏楚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讲的,赶紧摘下外出必戴的口罩,任由她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审视,凝神屏息,目光游离。

    “我保证他很健康。”王姐帮他重新戴上,淡淡地道。

    “你保证?你检查过他的身体?”哪怕是质疑,巧巧的语调依然不温不火。

    “刚刚检查过,相信我。”王姐神色如常地撒谎,语气颇为诚恳。

    一旁的夏楚突然明白了她让自己死咬没被感染的原因,也意识到这个后门怕是不太好走。

    夏楚的心情很复杂,王姐不加疑虑地相信着他,而事实上不久前他还被感染折磨得要死要活,如果不是伤口离奇地痊愈,怕是就要辜负她这份心意了。

    巧巧深深地看了一眼夏楚,对王姐轻点了一下头。

    王姐喜上眉梢,快步走到巧巧近前,满脸期待地问道,“怎么样,能不能把他捞出去。”

    “很难,不要抱太大希望。”

    王姐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夏楚也心中一沉。

    “我以为凭你的身份,保住他会很容易。”王姐眉头紧锁,急忙问道,“难在哪?”

    “本次肃清行动是军方主事,你也知道这些总和变异生物打交道的家伙一向死脑筋,不懂通融。”

    “院长怎么说,军方就算不睬你,难道连他的面子也不给?”

    “院长认同了你对他资质的判断,所以才极力促成这件事。他做了很多,但想让军方松口,必须得证明这个孩子有足够的价值。”

    王姐斟酌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必须是自觉者?”

    一直站在原地的巧巧忽然缓步到夏楚面前,她和夏楚的身高很接近,两人隔着防毒面具默然对望。

    “如果他是自觉者的话,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夏楚挡住了车灯投射过来的光,巧巧直立在他身前的阴影里,面具眼窗内的双眸像是笼了一层迷雾,“如果他不是的话,就只能去注射启蒙药剂。”

    “这是什么道理?”王姐怒气冲冲地来到两人之间,扯着巧巧的胳膊质问道。

    “他在地下生活了十八年,不是你说他健康他就真的健康。我和院长可以相信你,但别人不会,因为这太匪夷所思。”巧巧木偶一般任由她拉扯,说话语气仿佛永远都不会有波动。

    “检查他有没有被感染是很简单的事,明明只需要抽点血样!”王姐咬牙切齿道。

    “两个进化者在双双被感染的情况下,居然产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信息库里找不到类似的案例来分析比对。他是独特的个体,所以常规的血样检测不具可信度,只能采用最保险的方式。感染者无法在注射任何基因药剂后存活,如果他成功适配了第九代启蒙药剂,那他就是健康人。”

    “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会死人的啊!”王姐用力甩开巧巧的手臂,指着她的鼻子低喝道。

    “因为院长的坚持,此事才有了转机。我刚才讲的是军方的说辞,这是他们的妥协,也是他们的底线。”巧巧的话里带上了些许冷意,“一个感染者进入人群中会造成多可怕的影响你不是不知道,没人担得起这种责任,院长为了这件事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巧巧顿了一下,又缓缓说道,“你总是这样,不够理智,只知道大喊大叫,肆意妄为。”

    王姐怒视了她几秒,然后像一个泄气的皮球那样蔫了下去,神色萎靡颓唐,“可第九代启蒙药剂只有不足百分之一的存活率,他会死的。”

    “他父母的进化程度都接近高危领域,再加上在地下生活了这么久都没被感染,院长断定他是自觉者的概率接近五成,这也是军方愿意给机会的原因。而且留在地下只有死路一条,没挑剔的余地。”

    “一半生一半死么…感觉和抛硬币一样。”沉默了很久的夏楚轻声开口,神态坦然,“听起来我的事好像给不少人带来了麻烦,我很抱歉,也愿意接受检测、注射之类的事。”

    “夏楚……”王姐轻轻唤了他一声,莫名语塞。

    “你不需要道歉,院长保你是因为王墨的请求,军方是看重你高概率存在的价值,不然没人会无缘无故关心你的死活。”巧巧淡淡回应,眼神木然。

    “陈巧巧,你说话委婉点会死?”王姐瞪了她一眼,不满地凶道。

    “……我不顾劝阻来见你最后一面,你只有冷言冷语么?”陈巧巧的语气出奇地更凶,电子合成似的声音在面罩内嗡鸣。

    王姐听完陡然一惊,心有所感地看向夏楚,正迎上他震惊的目光。

    幽幽叹了口气,她一脸歉然地举手拍陈巧巧的肩膀,话音低沉地请求道,“咱俩稍后再聊,先让我和他单独说会儿话。”

    冷冷地瞥了王姐一眼,陈巧巧头也不回地返回营地。

    “怎么说?”目送她窈窕的身影隐没在狰狞的军事武装之间,王姐回头对夏楚笑道。

    “为什么?”哪怕去地面生活的希望变得渺茫,夏楚也能安然接受,但陈巧巧一句话却让他彻底乱了方寸。

    “都说了我是感染者嘛,来到地下的那一刻就注定不能离开了。”王姐忽然不忍去看他惘然的目光,不再强撑笑脸,侧头苦涩地解释。

    “你连我都能救,为什么救不了自己?”夏楚抑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车灯的光亮里王姐娇小的身子显得愈发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别耍小孩子脾气,夏楚。”王姐拢了拢流海,眼角余光看到十多辆装甲车从营地另一侧的出口驶离,“虽然他们是对你特殊的体质有所期待,才愿意给机会,但你健康的身体是最根本的前提。健康人才有资格在阳光下生活,我们这种感染者死都必须死在远离人群的地方。”

    “所以你会和其他人一样,被前面那些带着面罩的怪人杀掉?”夏楚身躯颤抖地指着远处的士兵,神色间流露出强烈的惶恐。

    “他们不敢杀我,也杀不掉。”王姐拉住他的衣袖,略一用力按回他的手臂,“我有自行了结的自由,不用死在同胞的枪口之下。对感染者而言,这是最体面的死法了。”

    “自杀……还自由,还体面?”夏楚低头呢喃,又下定决心般地猛然抬头,反握她的手腕道,“我们逃吧,地下有很多废弃的楼区,我们躲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能活多久活多久。”

第十二章 争吵

    夏楚使足了力气想要拉着王姐离开,但正如那晚面对房东一家时那样,她脚底生根似的一动不动。

    “别说这种傻话了,感染者无路可逃。”王姐挣脱了他的手,紧抿嘴唇道,“我也不允许你放弃这个求生的机会,再敢动摇,我就抽你耳光。”

    “不许哭!”看到夏楚眼眶湿润,她又横眉立眼地呵斥道,“地下也好,地上也好,哭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已经成年了,也经历了不少苦难,所以更该学会忍耐。”

    “我不能眼看着你去死。”夏楚抹掉眼泪,缓缓地摇头。

    “不,你只能看着,因为你什么都改变不了。”王姐毫不留情地驳回了他的话。

    “为什么你试都不试就选择放弃?你不是有特殊能力么,你不是说他们杀不了你么?”

    “肃清队伍刚才已经出发了,他们全副武装,感染者无法对抗。很快你就会听到炮火轰鸣的声音,或许还能听到近处感染者的哀嚎。”王姐遥望装甲部队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对这一切都不够了解,所以才会有幼稚的想法。感染像绝症一样不可挽回,同时又极易传染,遭人厌恶。在与世隔绝的角落自愿或被迫结束生命,是每一个感染者的宿命。”

    “呃……”看到夏楚一脸死灰,她意识到故作冷酷的自己有些过头了,语气稍缓地劝慰道,“其实我体内的感染已经无法抑制,本来就活不久了。我是一名进化者,很大几率会成为变异生物,自杀是迟早的事。”

    她话罢直接拉开自己的大衣,解开衬衫上的纽扣,将上身的感染症状全无保留地展示给夏楚。

    数不清的浅灰色裂纹蛛网般密布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细看之下就像是一道道四处分叉的毛细血管。所有裂纹都在她的心口汇聚,呈放射状延伸到上身各处,向下越过肚脐,向上迫近肩膀。

    “很丑陋吧。”王姐扯动嘴角自嘲。

    这不是美丑的问题,在夏楚看来,眼前触目惊心的痕迹与诅咒无异,死神即将把这个小巧精致的女人攥成碎片。

    他颤巍巍地伸出双手,一枚一枚地帮她把纽扣系上,动作缓慢笨拙。她并不帮忙,仰头瞧他专注的脸。

    “我才知道你叫王墨。”整理好她衬衫的衣领后,夏楚摘下口罩,眉宇间已恢复平静。

    “墨水的墨,很普通的名字,不重要啦。”愣了一下,王墨浅笑道。

    “不,很重要。”夏楚低头俯视她微微仰起的小脸,第一次觉得她水汪汪的眼眸显得有些柔弱。

    “怪我咯,你从没问过我。”王墨撇撇嘴,语气感慨,“咱俩认识了六年,你总把我当成长辈,连闲聊都用敬语。”

    “我妈叮嘱过。”

    “我就知道她一直防着我……”王墨嘀咕了一句,忽又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算了,我自己也习惯了长辈的角色,虽然你已经长大了,但初遇时的确只是个少年。”

    “我也习惯了你在我身边,可你给了我生的机会,自己却要去死。”

    “没有人能从头到尾地一直陪着你,人总有形单影只的时候。”王墨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温柔笑道,“夏楚,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你的性格,明白让你爽快的离开是很难的。可现实就摆在我们面前,你看似有选择的权利,但实际上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也许在你眼里,没走出过地下的我,什么都不懂。”夏楚骨节分明的手将她圆润的小手完全包裹,神色认真地说道,“可我对当下的事有自己的判断,做出的决定也不是一时冲动。我不能为了去上面,就把你一个人抛下。”

    “蠢货,说那么多废话干嘛,你只是接受不了我注定要死的事实而已。”王墨慌张地甩开他的手,侧过身子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越来越绷不住的脸。

    “随你怎么说。”

    谈不下去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王墨背对他开口,“夏楚,你一直很成熟,可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就非要孩子气。”

    见他保持缄默,王墨转身环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夹克衫里,轻声道,“咱俩的关系真的说不清道不明,表面是老板与员工,实际上却更像亲人和朋友。整整六年难熬的日子里,没有彼此,我们大概都坚持不下来。”

    “六年前我在一次猎杀巨型种的行动中不幸被感染,绝望地离开家人和朋友,觉得自己的人生只能戛然而止。”

    “所幸我在地下遇到了你们一家子,你爸妈很照顾我,他们不在后,还有你和我相依为命。”

    “地下很黑,很混乱,很肮脏,但你很干净,很温暖。”

    “你总是感激我对你的照顾,但我才是最该说承蒙关照的那一个。在我的生命中再没有第二个像你这么温柔待我的人,是你的陪伴让我在这个地狱般污浊的地方没有自甘堕落,没有像地下其他臭不要脸的女人那样或麻木或放荡。”

    “所以……”她眼含泪光地在他怀里仰起头。

    “所以我更不该走。”

    “去你大爷的!”王墨俏脸一僵,下一刻就踹开了自己抱着的男人,气急败坏地骂道,“我都煽情到这份上了,你他娘的居然越发坚定了!不被骂不舒服?你陪着我有什么意义,陪葬嘛?别尼玛死皮赖脸了好嘛!”

    “我没想太多。”夏楚见惯了暴怒状态的王墨,根本不为所动。

    “你在我身边我也会死!”

    “那我也得在。”

    “我都要被你整疯了啊!”王墨抓着头发哀叹,饱含蛮力的小脚在地面跺出来两个窟窿。

    深觉她样子可爱,已经铁了心的夏楚笑道,“既然我们很快会死,何必再吵来吵去,珍惜剩下的时间吧。”

    “你下尼玛的结论!”王墨深呼吸了几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劈头盖脸地骂你不管用,真情实意地劝你也不管用,您可真是软硬不吃啊。那如果我说,我努力帮你离开是因为有事相求呢?”

    “什么意思?”夏楚皱眉问道。

    恨恨地剐了他一眼,王墨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郑重地递到夏楚面前。

    夏楚伸手接过,照片上是一个怀抱婴儿的女孩。女孩斜倚在白色的床上,背景是一席洁白的窗帘,窗帘半掩,有夏楚从未见过的光从缝隙里投射进来。女孩看起来年纪比他还要小,可那病态的脸色与幸福的笑容,让人毫不怀疑她刚刚成为母亲。

    不过缺乏常识的夏楚意识不到这一点,他只是惊讶于女孩是王墨。

    “十年前的照片,当时我刚生下我女儿。”王墨的嗓音变得低沉,“不用我说你应该也明白了,我希望你上去后可以帮我照顾她。”

    “十年前你才多大,应该都没有成年吧,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夏楚表示怀疑。

    “事情很复杂,不便细说。她的确是我女儿,而且没有父亲,只有外婆一个亲人。”王墨恳切地道,“除你之外我找不到更值得托付的人,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去保护好她,这比陪我到死更有意义。”

    “我坚持开店也是为了她。”怕他不信,王墨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感染者们有一项特殊的工作,这个工作就是处理变异生物的尸体。我也好,你之前的房东也好,看似是卖生活物资为生,其实只是把上面供应的物资转移到他们手上。作为报酬,我们生活在地面上的亲人也会更好过一点。”

    夏楚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神色黯然地问道,“真的更有意义么?”

    “拜托了!”王墨重重地点头,补充道,“这是一位母亲的请求。”

第十三章 诀别

    “……我明白了。”夏楚神情黯然地低语,短短几个字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是一个活得很简单的人,自幼呆在狭小的地下空间,每日只在几个固定的地点间辗转,身边只有一两个在乎的人。十八年来这里一直是他的家,也是他的世界。

    他向往地面,也愿意为此支付代价,可接受不了王墨孑然一身地终结自己的生命。绯红走后,夏楚的牵挂只剩王墨,她若死了,就算真的可以在上面获得新生,他也找不到自己独身一人活下去的意义。

    他感情用事惯了,会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把垃圾堆里的女孩带回家照料,也情愿放弃生的希望让自己最尊敬的女人临终不会孤单。

    但王墨却希望他去照顾她的孩子,这是一个新的牵挂,维系在三人之间。去地面生活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因为机会来源于王墨的努力,而王墨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说什么?”王墨惊喜地问。

    “我说我明白了,如果能活下来,我会竭尽所能照顾好她。”夏楚压下悲伤,疲惫但坚定地说道。

    “……感觉自己做成了好大的事。”王墨抚额失笑,心下却有些怅然若失。他答应了,意味着他有机会活下去,也意味着真的要离别了,再无相见之日。

    “为什么你在死亡面前这么坦然,还有功夫为我操心。”夏楚的话与其说是发问,不如说是感叹,他不解地低头注视王墨,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对死亡的恐惧。

    王墨淡淡地笑了笑,拉着夏楚席地而坐,扶着他的肩膀说道,“六年前被感染的那一刻,我的命运已然注定。时间可以抹去很多刻骨铭心的情绪,怨恨也好,恐惧也好,终究会归于平淡。”

    “不过完全看淡生死肯定是不可能的,我现在其实蛮伤心的。”她用头轻磕夏楚的肩膀,仰面眨了一下左眼,“抱抱我?”

    夏楚慌张地“哦”了一声,笨拙地环住她的腰肢。王墨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就势起身,整个人依偎到夏楚怀里。

    她轻飘飘的,夏楚感觉自己抱住的只是一具空壳。美人在怀的感觉当然难以言喻的美妙,可美人即将香消玉殒,所以夏楚的脑中只有悲伤,越来越悲伤。

    远处高度现代化的临时营地人头攒动,炫目的光影里人们正为改造地下的行动而忙碌着,科研人员监测外部环境,留守据点的士兵抚摸自己的装备时刻待发。而夏楚坐在坑坑洼洼的地上,一手扶住王墨,一手撑着地面的沙砾。

    他们在地下驱之不尽的黑暗里很不显眼,越野车的灯光扫过,才留下两个短小的影子。王墨一动不动地窝着,发髻散乱,披下来的发丝掩住大半张脸,像是睡着了。

    “要再说些话么?”夏楚小声问。

    “已经没有什么必须要说的话了,不如默默等待,这样时间也会显得漫长一些,不会在交谈中不经意地流逝。”王墨调整躺姿,在他胸前惬意地笑笑。

    “有什么想带给女儿的话么?”夏楚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

    王墨没有回答,重新拿出那张照片端详,无声微笑,温暖和煦。夏楚的目光一直不离她,感觉怀里的人和纸上的人仿佛重合了。

    “喏,给你。”王墨突然把照片递给他,并缓缓说道,“照片后面有我家的详细地址,你找到后把照片给她外婆看一下,她们就会相信你说的话。”

    “另外……代我说一声我爱她们。”

    “放心吧。”夏楚表情郑重地点头。

    “放心…哪里放得下心啊。”王墨闻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怕你死掉,很怕很怕。”

    “为了和你的约定,我会倾尽全力地活下去。”夏楚宽慰道。

    “你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我越发觉得你会死掉。”王墨瘪嘴道。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夏楚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浅笑道,“我也不太怕死亡,只是担心无法完成你的嘱托。”

    “不怕死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受制于环境,你对生命的认识难免轻率。”王墨在他腿上坐起,正色道,“夏楚,你要知道地下的生活是片面的,不完整的,畸形的。你还年轻,未来有无数可能,也会遇到很多值得在乎的人。所以别再轻谈生死,别再像刚才那样胡闹。”

    “在外面的世界你就像一页白纸,可能被染上任何色彩,但我并不担心你误入歧途,而是希望你能更多地为自己而活,不要被欺负……”

    “别再说了,再说我该后悔了。”夏楚低声打断他,漆黑的眸子里再也隐藏不住悲痛,嗓音沙哑地说道,“多谈谈自己吧。”

    “我自己嘛……就只有一句话了。”她洒脱地笑笑,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永远……不要忘了我。”

    不待夏楚回应,她已经敏捷地站起,目光遥望营地方向。夏楚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陈巧巧又一次站在远处。

    “抱歉,时间都留给了帅哥,冷落了你。”营地正门外不足百米处,王墨毫无歉意地对身前比自己高大半头的女人耸了耸肩。夏楚提着布袋,面无表情地站在她旁边。

    “没关系,习惯了。”陈巧巧机械地回应。

    “巧巧,其实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让陈巧巧沉默了很久,可最终只说了声“不送。”

    “拜托了。”王墨笑靥如花地贴身抱了抱她,然后转身对夏楚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没再多言,她双手揣进大衣口袋,径直走向后方的越野车。

    夏楚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忍不住想追上她孤独的背影,但被陈巧巧牢牢抓住小臂,身缠锁链般无法挣脱。

    “我专为你的事而来,现在就要带你离开。王墨会在成为变异生物前自杀,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现实。她已经陪了你很久了,最后的时间属于她自己。”

    夏楚不知道陈巧巧防毒面具下的表情是怎样的,只是觉得她语调虽未改变,但却透出几分柔和。她的话也没错,和王墨已经做好了约定,他不该再去打扰了。

    只是……

    心疼如绞……

    越野车驶出两人的视线,夏楚不想迈一步,可陈巧巧拖着他毫不费力。

    他任由自己被拖离原地,在两名持枪站岗的士兵警惕好奇地注视下进入军营,在步履匆匆的各色人群中穿过,最终被拖到了那架苍白色的巨型电梯旁。

    工作人员熟练迅速地为两人启动电梯,电梯门缓缓而开,意味着神秘的地上世界终于对夏楚敞开了门户。他面无表情,也一言不发,低头走进了电梯舱。

    陈巧巧和工作人员交代了几句,这个空暇间夏楚则被营地正门的喧闹吸引了注意力。

    电梯舱的底座很高,吵闹处对视力良好的夏楚而言一览无遗。那里有一个男人正挥舞独臂对门外的士兵咆哮,夏楚认出了他是骚扰过自己的断臂男,上次见面还是在废弃电梯旁的阳光下。

    只是短短的一周时间,此地面目全非,两人也即将迎来不同的命运。

    选择来地下世界苟延残喘的感染者大概都畏惧死亡吧,但他们现在没有选择的权利了,每一个感染者都会死。

    断臂男的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枪声。夏楚目睹了他强壮的躯体被打碎的全过程,木然的内心有了一丝波动,但也仅此而已。

    陈巧巧上来后,电梯门立即闭合。外面能听到电梯运行的响声,里面却安静得连呼吸都有些吵。舱内灯光刺目,夏楚单手捂眼靠在舱壁上,眼前熟悉的黑暗让他稍稍心安。

    (序卷完)

第一章 检测

    夏楚对地上世界的样子曾有过无数次幻想,他的依据很少,只有旁人的三言两语和书上的少许信息,这些远远不足于构建起一个世界的形象。

    而现在他有了直面这个陌生世界的机会,倚着舱壁而立的夏楚感受到了电梯上升的速度明显的降了下来,他们即将到达目的地。

    但夏楚却没有一点兴奋的表现,他面沉如水地默默等待,直至电梯停下,才看了身边更加悄无声息的陈巧巧一眼。

    电梯门在片刻的滞缓后自动而开,陈巧巧自顾自地走出,夏楚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提着布袋跟上。

    电梯外的环境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眼前是一间极度宽敞空旷的屋子,毫无陈设,除了脚下白色的地板,墙壁与屋顶外侧都是苍白色的合金,像是放大了十多倍的电梯舱,这让夏楚想起了王墨的简陋酒馆。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很明亮,视线里看不到灯管与蜡烛,但室内的光线却比房东一家的303还要刺目,夏楚稍感不适地眯起眼。

    他走在陈巧巧斜后方,前面的房间出口处有五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在原地等待。他们和地下那些全副武装的人装束并无二致,只有当中背负双手的那个男人着装简单一些,只穿一身简便的作战服,也不像身后的几人那样一直紧持枪械。

    夏楚感觉到男人的目光牢牢锁定着自己,他咬紧牙关地与其对视,越靠近对方越忍不住想要闪躲。

    戴着防毒面罩的男人面部只露犀利的双目,那是一双雄鹰般的眼睛,光泽内敛却又锋芒四射。他比夏楚还要矮一些,但强健的身材比不久前的犄角男也不遑多让,剽悍的气质更是犹有过之,给夏楚一种对方动动手指就能捏死自己的不佳感觉。

    男人在他俩走到近前时收回了目光,对陈巧巧微微点头。

    夏楚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得以更细致地观察他,透过防毒面具的眼窗看到他的眼角有几道浅浅的皱纹,且左眼下方有一段愈合得很差的疤痕。

    那应该是一道很长的伤疤,也曾是一道极其凶险的伤口,夏楚暗暗地想。这让他对男人更加戒备起来,他是怀着悲伤与忐忑的心情上来的,对自己将要遭遇的一切都不敢掉以轻心。

    “袋子给我。”男人突然开口,声音透过面罩,听起来低沉浑厚。

    他虽然目光平静,语气舒缓,但显然没有商量的意思,夏楚只能抬手将布袋递给他。

    男人接过后,半蹲在地上把袋里的东西倾倒了出来。他粗略地扫了几眼,抬头斜视夏楚道,“书和女人的衣服,很有趣的组合……斯文败类?”

    夏楚通过对他眼神的观察,判断出对方似乎在开玩笑,但整间屋子无人发笑,静得像停尸房。

    “都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挺有年代感,勾起了我这个老男人不少糟糕的回忆。”男人一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拨弄地上的东西,一边语气悠闲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要女人的衣服有什么用,不过书籍确实是值得携带的东西。”

    “所有的东西我都要带着。”夏楚平静地说道。

    “没问题。”男人拍拍手站起来,盯着夏楚淡淡说道,“不过现在这些东西需要被检测是否携带感染物质,要在我们这寄存一会儿,没有问题的话会一件不少的送还给你,当然前提是你能活下来。”

    “要是你死了……看在贵研究院的面子上,我们可以费些力将它们和你葬在一起。怎么样,有异议么?”

    夏楚瞥了眼陈巧巧,但后者一动不动地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没有。”他依然不是在和自己商量,夏楚只能这么回答。

    “你对自己的情况应该已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了吧。”男人徐徐地说道,“虽然你看起来的确没有问题,屋内监测感染物质的警报系统也没有示警,但你还是要接受更加严谨地身体检测。这个检测的主要目的是判断你是否为自觉者,是的话自然皆大欢喜,不是的话你必须接受启蒙药剂的注射。”

    “好。”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男人语气轻松地点了点头,转身对身后的士兵吩咐道,“带他去隔离室。”

    夏楚前后各有两名士兵,心想自己此刻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他正要起步,衣袖却被轻轻地扯了一下,回头看到陈巧巧终于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你活了下来,及时联系我。”说着她递给夏楚一张名片。

    夏楚接过后仔细地看了看手上的小纸片,短时间内在上面捕捉到的信息只有她的名字和一串数字,还有“基因与精神研究院”这一字号最大的标识。再抬头时,发现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们这些什么研究院里的人好像都喜欢突然离开,你是这样,王墨也是这样……夏楚跟着士兵们的步伐走出大门,有些无措地胡思乱想着。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也是只有单一的苍白色调。

    夏楚随着他们拐了几个弯,被带到了一间和他在301时的卧室差不多大的屋子。除了一扇窄小的门外,屋子几乎是全封闭的,像是倒扣在地的纸盒。

    “待在这里,不要随便走动。”士兵们交代了一句便急忙离开。

    夏楚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揉着稍感疲惫的眼睛,他渐渐地已经可以适应这里的亮度。

    没等多久,又有三个在作战服外披着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每个人也都带着防毒面罩。

    “夏楚先生是吧?”站在最前面的人轻声问道,听声音是一个中年男人。

    “是。”夏楚精神紧绷地回应。

    “我们是这里的医务人员,来协助您做好检测前的准备措施,希望您能配合我们。”

    “可以。”夏楚小声说,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会配合的。”

    “好,请您脱掉您的衣服。”

    “全部?”夏楚皱眉问。

    “对,全部。”中年男人轻声强调。

    夏楚犹豫了一下,只能无奈地从上衣脱起。屋内没有放衣服的地方,中年男人身后的一名身材偏瘦的医务人员走上来接过了夏楚手上的衣服。

    “您给我就行。”她柔声道。

    是个女人,夏楚眉头皱得更紧了。

    女人把他所有的衣服放到了屋外一辆医用手推车上,并带进来了一个针筒注射器。

    夏楚紧张地看着她手上陌生的物件,对针头尤其敏感。

    “要打针哦。”女人晃了晃注射器,似乎是看他年龄不大,语气也尽量亲切了一些。

    她用另一个手上的卫生棉在夏楚的左臂三角肌处擦了擦,便将针头凑了上来。另外两人在一边看着,任她施为。

    从没打过针的夏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女人轻轻拍了他几下,笑着道,“不用紧张,没关系的。”

    针头刺进皮肤并没有预想中那么疼痛,夏楚看着注射器内的浅红色液体一点点地消失,感觉自己的身体毫无异常,只是手臂被扎的地方皮肤泛红。

    接下来的时间非常尴尬,女人说了一句“稍等”便退到了另两人身边,和他们并排站在一起盯着夏楚,准确地说是盯着他肤色异常的大臂。光着屁股的夏楚感觉十分不适。

    好在很快他的胳膊就恢复了正常,对面几人大概就是在等这一时刻,他们对视了一眼,带着夏楚来到了屋外。这时夏楚才发现他们还带了一张手推床。

    他按吩咐躺到了床上,不知为何,一接触到柔软的床垫,整个人的意识便混沌起来,陷入了一种类似将睡未睡时的状态。

    夏楚的神智越来越模糊,但又始终无法陷入沉睡。他感觉的到自己正在被人推着,努力睁开的眼缝只能看到模糊的白色,和纯粹的黑一样令人心中没有着落。

    停下时他已经连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仍能意识到自己被人轻轻抱起,似乎很快又被放下,放到了水中。这想法让夏楚的精气神恢复了一些,他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色彩斑斓的气泡与水流。

    虽然视力受限,但自己身处水中是显而易见的,可诡异的是自己既没有窒息的感觉,也没有其他任何不适,相反还有些懒洋洋地惬意。夏楚的头脑愈发清晰,温暖的水流掠过皮肤,不时带来令人舒爽的清凉。

    夏楚的眼睛在水里没有丝毫胀痛感,他舍不得眨眼睛,因为他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繁复炫目的色彩。很多颜色各异的气泡在他面前升起又破裂,流动的光影交汇又分离。

    他伸出双手,流光的碎片在指尖溜走,那么美好,又那么伤感。

第二章 注射

    “结果如何?”

    “骨骼硬度和肌肉强度都明显高于正常成年人,心跳强健稳定,细胞极具活力。”

    “这就是他没被感染的原因吧。”

    “嗯,毕竟是进化者的孩子,体质很容易有先天优势。”

    “不过,果然不是自觉者么?”

    “自觉者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碰到的,是我们太异想天开了……”

    ……

    陌生人的交谈声似乎是从极遥远的所在传来,在色彩斑斓的水流中浮沉的夏楚却听得十分清晰。虽然对当下的处境摸不着头脑,可他确定自己的意识已经基本恢复。

    “把他捞出来。”

    这句话入耳后,夏楚发现周遭不透明的水流飞速地下沉,他的身体却缓缓地上升。脱离水流的他被一阵强光打在脸上,下意识地闭目闪躲,可一股蛮力急促地将他整个人扯起。

    强烈的眩晕感与失重感袭来,夏楚感觉自己正踩着一团滚动的棉花,天旋地转的同时只有右臂上的抓力可以支撑身体。他扣住自己的右臂,俯身痛苦地干呕。

    “搀住他,准备手术。”

    夏楚竭力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说话的男人。对方中等身材,披白褂带口罩,坐着一张黑皮软椅,一脸淡漠地往这边打量。

    屋内还有三个男性医务人员,两名站在说话的男人身边,一名轻松地搀扶站立不稳的夏楚。夏楚身后是一个椭圆状的大型水箱,水箱底座下伸出密集的导线,导线的另一端接连着众多精密的仪器与终端。

    显示屏前的两人闻声走过来架起夏楚,放到了旁边的手推床上。

    身下是熟悉的床垫,夏楚的不适感稍减,不安地看着他们将自己推出屋子。手推床无声地在涂着浅绿色墙漆的走廊里行进,夏楚的目光一一扫过贴着血库、监护室、麻醉复苏室等标牌的房门,直至医务人员停在手术室的门前。

    室内的人为他们推开门,整个手术室的景象一览无遗。两排房间左右相对,分别是麻醉间、消毒间、器械间、复苏间、风淋室等配套房间,十多名医务人员在其间穿梭,不停地往正中的手术间里搬着药物与器械。

    忙碌的人们纷纷为他们让开道路,夏楚在一群口罩遮脸的人的注视下被推了进去。

    屋内安装着大量的医疗设备,除了中央的手术台和台上的手术无影灯,旁边还立着应急的输氧器、药品柜与灭火器,墙角有清洁的排水系统,屋顶有完备的通风过滤除菌装置。

    这一切都是手术间里再寻常不过的陈设,可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一些十分违和的装备。

    屋子的四个角落各有一座枪械架,陈列的枪械足以给屋内的每个人配一套包含手枪、冲锋枪、突击步枪、爆破手雷与战术匕首的野战套装。

    细看之下,医务人员的白大褂内也隐隐套着紧身的黑色防弹背心,淡蓝色的墙板与天花板外也焊接有加固的合金。

    然而夏楚对这不符常理的一切完全没有概念。

    和外面忙碌的人不同,手术间内的人都已经准备妥当。刚进屋的夏楚就从手推床被抬到了手术台上。冰冷的手术台让全身**的夏楚打了一个冷颤,众多冰冷的视线也让他十分不安,根本顾不上羞耻。

    夏楚的脚腕与手腕分别被台侧的束缚装置牢牢锁住,身体上方一台悬挂的仪器从头到脚地对他进行扫描,给皮肤带来一阵阵轻微的麻痒感。

    “可有问题?”为首的男性医生点按夏楚身体的同时,转身询问旁边操作仪器的医生,他正是刚才房间里那个软椅上的人。

    “一切正常,张医生。”

    “准备注射。”张医生冷冷地说道,目光流露出明显的凝重。其他医生的状态也紧张起来,缓缓退后到自己的位置,有两人甚至持枪站在了门边,警惕地死盯着夏楚。

    屋内的气氛瞬间就不一样了,夏楚感觉自己似乎从待宰的羔羊变成了危险的怪物,这些人的眼神冷漠中带着戒备,似乎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期盼。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知道自己没有通过第一个检测,按照约定,只能接受最后一个存活率不足百分之一的方案。他不觉得自己会有这等夸张的运气,从电梯出来以后经历的事情都遭透了。

    这么想来王墨所做的一切真的不值,他挣扎到现在也逃不脱死神的手掌,全新的地上生活注定只能是一个从儿时做到现在的美梦。

    只是可惜了你的托付……

    夏楚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对身边的众人视而不见,对张医生手上那根一回生二回熟的针筒注射器也视而不见。他被折腾得累了,闭眼安心地等死。

    针头缓缓地从手背刺入,无色的液体被全部推入夏楚体内后,张医生迅速地将注射器抽出,和其他人一起退后两步,与手术台保持距离。

    本来神情安详的夏楚骤然变色,血管与筋络在皮肤表面夸张地凸起,似乎随时都会炸裂出一片血光!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全身各处汇入脑海,一时间夏楚只觉得有利刃在不停地削割自己的皮肉,有蚁虫在死命地钻入自己的骨髓!

    他痛得想要嘶吼,想要哀嚎,想要一头将自己的颅骨撞碎,但他失去了对一切的控制,身体本能地想要蜷曲,可偏又动弹不得。

    如此非人的痛苦远远超过了夏楚的承受能力,灵魂深处的他目眦俱裂地撕扯身体,面目狰狞地痛哭流涕,但现实中的他被牢牢固定在手术台上,没有因剧痛而昏厥,反而越发精神,越精神便越痛苦。

    痛苦还远远没有到达顶点,夏楚在这个过程里全部的思绪都慢慢被痛感挤占,神经的反馈最后只剩无意义的虚无。他听到有人惊喜地大喊……

    “启蒙药剂出乎意料地适配,这次很有希望!”

    “生命体活力旺盛,无猝死征兆,无变异迹象!”

    “心跳降下来了,药剂全部融入了血液,哈哈,我们成功了!”

    这些声音是如此的响亮,可每一个字符到了夏楚耳里,都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声响。他可以听到自己粗重地喘息了,然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窒息了,输氧罩!快!”

    “动脉出血,止血!”

    “血袋不够,快!”

    ……

    ……

    哪怕是工作日,远安市市立人民医院的门前依然拥挤喧嚷。上午十点正是看病的高峰期,停车位早早地被占满,人流在车辆的夹缝间挪动。大量新来的车辆临时停在路边,引来了交警,也引起了此起彼伏的鸣笛警告。

    医院三楼病房区的一间特殊看护室内,刚刚实习了不到一周的小护士无聊地举着手机,观看科技会展示最新机甲产品的发布会。

    她的神情略带不屑,年轻的她和天谴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在这一领域消耗科研资源,远远不如去开发基因药剂来得实际。

    她不时地扫几眼旁边病床架子上的点滴瓶,随时准备为病人更换下一瓶昂贵的疗养液。本该在病房里执勤的两名护士被叫去了其它人手不足的地方,打杂的她被临时叫过来顶班。

    安静地在vip病房里刷手机比干杂活惬意很多,而且病人一直昏迷,不吵不闹,也不会提奇怪的要求。

    眼睛有些疲惫的小护士放下手机,将视线转移到病人那里,她愣了一下,才发现病人清澈的眼眸也在直勾勾地看着她。

    缺乏经验的小护士慌乱地离开座位,不顾秩序地飞奔出门。

    “他醒了!”

    我醒了……夏楚尝试了一下起身,发现比预想中轻松很多,不仅毫不虚弱,而且有一种力量充盈澎湃的感觉。如果不是左手背贴着奇怪的东西,他很难抑制挥上几拳的冲动。

    身侧的推拉窗看起来一尘不染,半掩的白色窗帘随风起伏,浅黄色的光屑从缝隙间溜进屋内,在夏楚的胸前投下细密的斑点。这就是真正的阳光吧,他暗暗地想。

    “嗨!”有人笑着打招呼。

    夏楚循声看去,屋内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个身材欣长的青年。青年留着寸头,面目可亲,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他身穿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西装,却背着鼓鼓的单肩背包,腿边还有一个手提行李箱。

    “你注射完启蒙药剂后,是军方为你办理了转院手续,已经过去两天了。”青年顿了一下,亲切地笑道,“你醒得比一般进化者早一些,幸好我一直守在这边。”

    夏楚看了看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搭腔,而是转身推开窗户,把头探了出去。

    对面是一幢设计独特的高层大厦,“计划生育局”几个大字分外醒目,旁边依次排开的有诸如老张麻辣烫、芙蓉街婚庆所、进化者服务中心、小鸟驿站等各种各样的地方。健康的人们身穿干净的衣服,或行色匆匆,或说说笑笑。

    夏楚高高地仰起头,泪眼里的太阳也那么温暖明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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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321/ 第一时间欣赏百年进化史最新章节! 作者:张失眠所写的《百年进化史》为转载作品,百年进化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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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进化史介绍:
我们选择了旧时代文明的一条支路,基因被改变的那一刻,向上或是向下,完善亦或破败,都再也无法回头。天谴中我们丢掉了海洋,丢掉了天空,守着仅存的陆地重拾昔日的文明。无尽的废墟是文明的伤疤,进化的契机是自救的钥匙。我们的足迹仍局限于这颗小小的星球周围,但却在经历有史以来最波澜壮阔且前途未卜的变革。这是一个人类在多方威胁下艰难求生的世界,也是一个人类破而后立开启自身进化的世界。一滴奇妙的血为夏楚种下了无限进化的种子,当他离开已成历史的地下聚落,人类与整个世界也逐渐展现出最真实的面貌。百年进化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百年进化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百年进化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