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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八十三章:故作姿态

    “刚愎自用?藏污纳垢?”

    闻听清风对萧芷柔的评价如此“恶毒”,纵使腾三石有心化干戈为玉帛,此刻也不免心生愠怒,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沉声道:“清风盟主此言……未免有些夸张。据老夫所知,小女一向啸傲风月,浮泛江海,恬淡寡欲,清静无为。虽然名义上是一派之主,可实际上却极少参与江湖之事。纵使昔日……也只是与贤王府偶有摩擦,和其他门派并无太多恩怨。你刚刚说什么‘刚愎自用’、‘藏污纳垢’,恕老夫不敢苟同。”

    面对大动肝火的腾三石,清风处变不惊,从容应对:“腾族长稍安勿躁,此事并非贫道信口开河,而是令嫒亲口承认。”

    “你说什么?”腾三石眉头一皱,朝四周的残兵败将打量一圈,狐疑道,“刚刚究竟发生什么事?小女她……又亲口承认什么?”

    “萧芷柔胆大包天,意图行刺枢密副使,险些为中原武林招来灭顶之灾。”孤月阴阳怪气地说道,“若非我们及时赶到,只怕她已铸成大错。殊不知,枢密副使可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他若遭遇意外,必将引起朝野动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旦朝廷报复起来,遭殃的何止绝情谷?”

    “这……”

    “非但如此!”未等心生诧异的腾三石理清思绪,孤星已趁机接话,“腾族长可知令嫒为何行刺枢密副使?”

    腾三石心生不妙,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何?”

    “因为柳寻衣!”

    “柳……柳寻衣?”腾三石大惊失色,愣愣地望着义愤填膺的孤星、孤月,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萧芷柔,犹豫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腾族长现身的前一刻,萧谷主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她与枢密副使无冤无仇,拦路行刺只为替柳寻衣打抱不平。”清风义正言辞,滔滔不绝,“腾族长一向深明大义,柳寻衣是什么人?他对洛天瑾意味着什么?对中原武林意味着什么?对兴元三府的百姓又意味着什么?我想腾族长应该心知肚明。正是这样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却被令嫒一口咬定是受人诬陷的忠臣良将,非但心甘情愿地替他报仇,而且对贫道的劝说充耳不闻,甚至反咬一口,污蔑我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奸贼。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试问她心里还有没有江湖道义?有没有天下英雄?有没有中原武林?又将我这位武林盟主视为何物?”

    “这……”

    面对清风炮语连珠似的追问,不明真相的腾三石心乱如麻,无言以对。

    “因此,贫道希望萧谷主将一切解释清楚,让我对天下英雄有所交代,又有何不妥?”目不转睛地盯着若有所思的腾三石,清风顺势追问,“腾族长,你不仅仅是萧谷主的父亲,也是湘西腾族的族长,更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都不能袖手旁观,放任自流。我坚信,此事纵使我不深究,你也一定会追查到底。”

    “这……”

    此刻,腾三石的心里千头万绪,五味杂陈,面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清风,他既不想大义灭亲,又不想听之任之,一时间进退狐疑,左右为难。

    “敢问清风盟主,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见势不妙,愤愤不平的常无悔开口发难,“而且……带着这么多人?”

    “我也是为柳寻衣而来,不过不是替他打抱不平,而是取其性命。”清风云淡风轻地反驳,“怎么?难道绝情谷没有收到我发出的‘江湖追杀令’?”

    “既然追杀柳寻衣,又为什么和朝廷的人混在一起?”

    “你算什么东西?武林盟主身系中原武林的存亡兴衰,与朝廷打交道有什么奇怪?”孤月厉声呵斥,“昔日,宇文修打着‘朝廷’的旗号在中原兴风作浪,各门各派谁没有和他打过交道?甚至连上任盟主洛天瑾也是东府丞相的座上宾,身边的柳寻衣更是朝廷安插的内应,又能如何?一切为中原武林大局稳固,为天下英雄安身立命。难不成你想被朝廷冠以‘贼寇’之名,被官府没日没夜地围剿追杀?”

    “你……”

    “够了!”

    心烦意乱的腾三石断喝一声,将常无悔与孤月的争论打断,同时将周围众人惊的心神一颤。

    “柔儿!”

    沉吟片刻,审时度势的腾三石终于下定决心,将百思不解的目光投向心事重重的萧芷柔,迟疑道:“刚刚清风盟主所言……可是真的?”

    “这……”萧芷柔本欲找借口搪塞,却见腾三石的眼中满含忧虑,不禁心中一痛,不忍欺瞒。纠结再三,方才勉为其难地缓缓点头。

    “嘶!”

    霎时间,腾三石的脸色变的难看至极。绝情谷弟子无不面露惊愕。清风、孤星、孤月的眼中却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丝狡黠之意。

    “为什么?”腾三石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难以置信道,“你和柳寻衣萍水相逢,为什么替他出头?你应该知道他现在的境遇,此时与他牵连,无异于引火烧身。”

    “腾族长,你与萧谷主虽是父女,但二十多年来一直天各一方。”孤星话里有话地提醒,“在此期间,萧谷主经历过什么?与什么人来往?甚至是绝情谷的前生今世,在江湖中的所作所为……恐怕你知之甚少。”

    “孤星道长此言何意?老夫听不明白!”腾三石头也不回,语气颇有不耐。

    “腾族长千万不要误会,贫道的意思是……萧谷主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的腾族大小姐,现在的她精明、果敢、坚定、狠绝,做任何事都不可能是一时冲动,更不可能无的放矢。因此,她替柳寻衣出头绝对不止行侠仗义这么简单,背后一定有鲜为人知的原因和不可告人的企图。”

    “老夫倒要请教,小女究竟有什么企图?”腾三石蓦然转身,看向孤星的目光凌厉而凶猛。

    “这……”

    “我们也想知道。”清风拦下心生忌惮的孤星,似笑非笑地说道,“腾族长与萧谷主乃骨肉至亲,不如……由你替天下英雄一探究竟?”

    望着笑里藏刀的清风,腾三石心中鄙夷,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将凝重的目光投向惴惴不安的萧芷柔,一字一句地问道:“兹事体大,其中利害想必不用为父多言。如果你已笃定心思与清风盟主作对,为父……无话可说,愿豁出自己的老命与你共同进退。但如果你不想和中原武林鱼死网破,尤其是为一个声名狼藉的柳寻衣……那就告诉我,为什么替他出头?”

    “爹……”

    “如果你想骗我,不如不告诉我。”

    腾三石一向光明磊落,嫉恶如仇,倘若今天只是萧芷柔的私事,他一定与清风抗衡到底。但半路杀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柳寻衣,令腾三石猝不及防的同时,对事情的真相感到愈发好奇。

    至于柳寻衣……近日来的种种传闻令腾三石对他的印象急转直下,甚至有些同仇敌忾。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与清风翻脸,他无怨无悔。可若为怙恶不悛的柳寻衣,害的湘西腾族遭到中原武林的排挤,腾三石的内心深处多少有些……不舒服。

    腾三石的心思,萧芷柔何尝不知?

    只不过,面对清风的咄咄相逼,她可以置若罔闻,甚至不屑一顾。但面对腾三石的忧心追问,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更不能撒谎欺骗。

    犹豫许久,无计可施的萧芷柔索性将心一横,决定不再故弄玄虚。屏息凝神,大义凛然:“我替柳寻衣出头,是因为……”

    “因为受人所托!”

    未等萧芷柔将自己与柳寻衣的关系公诸于世,一道干瘪而嘶哑的笑声陡然自树林深处传来。

    紧接着,五六道黑影如鬼魅般闪掠而至,相继飞落在清风、萧芷柔与腾三石面前。

    为首之人,脸上带着金色面具,全身上下被黑袍包裹的严严实实,正是龙象山圣主,云追月。

    与云追月一道而来的,还有麻衣僧袍,清水禅杖的‘无道神僧’司无道。眼窝深陷,瘦如干尸的‘鬼手罗刹’唐轩。虎背熊腰,手持铜锤的‘南山恶虎’邵元庆。神情阴戾,短剑傍身的“十步一血”无名。

    在龙象山以外的地方,圣主与四大护法尽数到齐,如此隆重的场面在江湖中几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神郁气悴,唯唯诺诺的年轻人,正是在赵元墓前被柳寻衣打昏的“神箭无敌”黎海棠。

    “腾族长、萧谷主,别来无恙!”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云追月只向腾三石与萧芷柔拱手施礼,却对近在咫尺的清风视而不见。

    见此一幕,孤星、孤月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一左一右将重足屏息,掩面失色的清风护在身后。

    俨然,云追月的突然出现,令在场所有人大感意外。尤其是清风,脸色更是变的阴郁无比。

    “你刚刚说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云追月,心神不定的腾三石根本无心寒暄,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柔儿替柳寻衣出头是受人所托?”

    “正是!”

    “是谁如此不识时务,竟敢与天下英雄为敌,大张旗鼓地袒护柳寻衣?”孤月将信将疑,沉声质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云追月的眼中充满轻蔑,语气更是桀骜不驯,“袒护柳寻衣的人……就是我!”

    ……

第八百八十四章:戳中软肋

    “你?”

    云追月的回答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无论是武当、贤王府弟子,还是绝情谷、湘西腾族之人,无不怛然失色,面面相觑。

    “你在说什么笑话?”思绪杂乱的腾三石一把攥住云追月的手臂,沉声道,“你会庇佑柳寻衣?当老夫是三岁孩童不成?”

    其实,腾三石的反应之所以如此强烈,一者是他不相信云追月的大包大揽,担心其鲁莽行事,非但不能帮萧芷柔摆脱嫌疑,反而令清风对龙象山再生厌恶。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横生枝节只会令事情变的越来越棘手。

    二者,龙象山刚刚回归武林正统不久,是腾三石以湘西腾族作保,于众目睽睽之下承诺教化龙象山。而今,云追月突然跳出来袒护柳寻衣,摆明与清风及中原武林作对,如此肆无忌惮地离经叛道,非但辜负腾三石的一片苦心,更有甚者令其晚节不保,老脸丧尽。

    缘由于此,腾三石才对云追月的“坦白”提出质疑。

    “我没有说笑。”云追月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沉似水的清风,话里有话地说道,“腾族长不理解我的意图,是因为有些事他不知情。但清风盟主……一定能体谅云某的良苦用心。”

    “云追月,你什么意思?”见云追月怪里怪气,字里行间暗含对清风的嘲弄,孤星勃然大怒,厉声喝斥,“纵使有天大的借口,你也不能公然包庇武林公敌……”

    “柳寻衣为什么是‘武林公敌’?他的罪名又是从何而来?外人不清楚,难道……你们也不清楚?”

    云追月此言一出,孤星的激昂慷慨竟出人意料的戛然而止。再看清风、孤月、雁不归几人的脸色,更是阴晴不定,分外难堪。

    “云圣主,你……想说什么?”

    这一刻,清风的心脏恨不能从嗓子眼跳出来。他当然明白云追月的弦外之音,正因如此,他愈发担心云追月会突然“发疯”,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

    毕竟,去年腊月初七在贤王府亲眼目睹洛天瑾“陨落”的人,云追月也是其中之一。

    更重要的是,云追月一向自高自大,目中无人,行事从不按常理出牌,清风对他的心思根本捉摸不透。

    “清风盟主,可否借一步说话?”面对忧心忡忡的清风,云追月不答反问。

    “这……”

    在一脸茫然的腾三石、沉思不语的萧芷柔及惶惶不安的孤月、孤星、雁不归的注视下,清风犹豫再三,最终勉为其难地缓缓点头。

    见状,腾三石与萧芷柔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眉宇间皆是一抹狐疑之色。

    “云圣主,去年腊月初七我们在贤王府……”

    行至僻静处,忧心如焚的清风忍不住出言责问,但话一出口又被他咽回腹中,左右顾盼一番,将声音压低几分:“我们在贤王府约定,洛天瑾的事……谁也不许向外泄露半句,如今你为何出尔反尔?”

    “正因我们有约在先,云某才千方百计地保住自己的护身符。”云追月淡淡地说道,“此事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世事无常,而你们又急功近利。”

    “护身符?”清风无暇与云追月争论孰是孰非,现在的他一门心思都是云追月、萧芷柔和柳寻衣之间的错综关系,“柳寻衣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护身符?”

    “既然清风盟主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云某索性直言不讳。当日在贤王府,有你、有我、有赵元、有凌潇潇。”云追月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和凌潇潇父女情深,遇事共同进退,断不会相互出卖。但朝廷和龙象山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的关系只是相互利用,也是相互制衡。有赵元在,你们永远不会将谋害洛天瑾的烂账算在我头上。恰恰相反,为避免东窗事发,你们会竭尽所能地与我保持和睦。事实也是如此,这段时间你们从未找过龙象山半点麻烦,纵使我与萧谷主、腾族长来往密切,你们在江州、在湘西安插眼线,却从不敢将探子派到威楚府。说到底,皆因我手中攥着你们父女的把柄,迫使你们不敢和我撕破脸。”

    “既然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为何坏我好事?你可知,诛杀柳寻衣是老夫树立威望的重中之重?”

    “我也不想,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云追月无可奈何道,“赵元落难,死无对证。秦卫吃里扒外,和西府……也就是和你们同流合污。眼下,你们和朝廷已成一丘之貉,知道你们丑事的‘外人’只剩我和柳寻衣,如果柳寻衣命丧九泉,你们下一步势必对云某和龙象山出手,以求斩草除根。因此,云某必须保住柳寻衣,只要有他在一天,你们就不敢对龙象山肆意妄为。”

    “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清风面露不悦,“你以为我会兔死狗烹,过河拆桥?”

    “连自己的爱徒兼东床快婿都能赶尽杀绝,更何况云某一个外人?”

    “你……”

    “当初,洛天瑾出任武林盟主,一出手便将天山玉龙宫和桃花剑岛杀的片甲不留。昔日的江湖四大异教顿失其二,强悍作派令各门各派心惊胆战,人人自危。我想,洛天瑾尚且如此,清风盟主的手段……一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云追月继续道,“更何况,凌潇潇因为洛天瑾的风流多情而恶其余胥,多年来一直对萧谷主恨之入骨。云某知道你们父女的丑事,更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柳寻衣一死,你们再无后顾之忧,因为仅凭我的一面之词根本不可能动摇武林盟主的地位。到时,你们父女必会像对付洛天瑾和柳寻衣一样,巧立名目,将污水泼到龙象山和绝情谷的头上,将我们变成新的‘武林公敌’。现在,清风盟主应该知道萧谷主为何肯与我联手,因为她也料到此劫。”

    清风脸色一变,小心试探:“难不成……萧芷柔已经知道去年腊月初七的真相?”

    “她如果知道,云某又岂会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与清风盟主推心置腹?”

    “那……你派黎海棠跟着柳寻衣,也是为保护他?”

    “不错。”云追月不可置否,“保护他,也是监视他,顺便打探朝廷的消息。若不是黎海棠,我不可能对东、西二府的争斗,以及秦卫吃里扒外的消息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此说来,前段时间江湖中突然冒出许多‘柳寻衣’,四处混淆我们的耳目,也是你们的诡计?”清风的眼中寒光涌动,对云追月似乎已忍无可忍。若非顾全大局,清风真恨不能一掌拍碎他的脑袋。

    “这招‘鱼目混珠’的始作俑者并不是我们,我们只是……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我们?”清风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萧芷柔?”

    “萧谷主得知有人冒名顶替,以假乱真,于是在暗中收买一批市井之徒,让他们打着柳寻衣的旗号滥竽充数。”

    “岂有此理!”清风气的面色铁青,浑身颤抖,怒叱道,“你们摆明和老夫作对?与中原武林为敌?”

    “不要动怒,我们也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云追月宠辱不惊,镇定如旧,“倘若与你为敌,我们早就串通柳寻衣将你们父女的丑事大白于天下,又何必在这里枉费唇舌?今日,云某对你坦诚相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可不要将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心?我看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清风怒极而笑,“老夫辛辛苦苦地召集武林群雄追杀柳寻衣,你们却堂而皇之的包庇袒护,这算哪门子好心?”

    “听你的意思……是想和我们撕破脸?”云追月面无惧色,反而饶有兴致地出言挑衅。

    “你以为老夫不敢?”清风恼羞成怒,寸步不让。

    “如今,龙象山、绝情谷和湘西腾族可是一根绳上的三条蚂蚱。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虽是武林盟主,但中原武林却并非你的天下。远的不提,单说金复羽和陆庭湘,他们对你一直是口服心不服,不久前在河西追杀柳寻衣的时候……听说你们之间险些闹出误会?青城派的左弘轩、峨眉派的妙安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一到生死攸关之际,他们必然阳奉阴违,绝不会为你挺身而出。至于秦苦……更不必提。算来算去,六大门派、四大世家也只有少林、昆仑、崆峒、蜀中唐门与你亲近一些,再加上苟延残喘的贤王府。虽然表面看上去你的势力仍属最大,但你不要忘记‘孙刘联手抗曹’的典故。真闹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清风目光如炬,一股浓浓的杀意自双眸迸射而出,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敢威胁我?”

    “不!我只是提醒你。”云追月目无表情地与清风正面对视,言辞意味深长,语气耐人寻味,“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只要清风盟主给我们留条活路,我们也不会逼得你无路可走。”

    清风强压着心头怒火,竭尽所能地保持理智,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口中的‘活路’指什么?”

    “放柳寻衣一马,给彼此……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

第八百八十五章:互有忌惮

    “全身而退?”清风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看向云追月的眼神满含轻蔑与嘲弄,“老夫没有听错吧?当初在贤王府,老夫答应放过赵元已给足你情面,如今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要挟我再放柳寻衣一马?云追月,你提出此等贪猥无厌的要求,真以为老夫是软柿子,任你蹬鼻子上脸?更何况,我早已向天下英雄发出‘江湖追杀令’,倘若虎头蛇尾,无疾而终,你以为我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清风盟主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此一时、彼一时……”

    “不可能!”面对巧舌如簧的云追月,清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大手一挥,厉声喝断,“虽然你刚刚的一番高谈阔论有几分道理,但老夫绝非贪生怕死之徒,更非趋炎附势之辈。去年腊月初七,老夫曾郑重其事地告诫你。如果你敢出尔反尔,老夫纵使豁出武当派的百年声誉不要,也定将龙象山踏为平地!云追月,你最好不要挑战老夫的底线,否则我定教你追悔莫及。”

    清风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眼神坚如磐石,态度不容置疑,俨然已做出最坏打算。

    “你在吓唬我?”云追月眼神一寒,语气愈发不善。

    “不,我只是提醒你!”清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休要忘记,置洛天瑾于死地的人并非只有老夫,也有你的功劳。”

    “嘶!”

    清风此言一出,寒意逼人的云追月登时一怔,悄悄凝聚在掌心的一团劲气瞬间消散殆尽,眼神由最初的凌厉渐渐变成纠结。

    见状,清风心领神会,嘴角扬起一丝诡谲的微笑,揶揄道:“看你的样子……八成未将此事告诉腾三石和萧芷柔,他们一直被你蒙在鼓里,至今不知洛天瑾的死……与你有莫大牵连。想来倒也不奇怪,腾族长为人耿直,嫉恶如仇,眼里一向不揉沙子,而萧芷柔与洛天瑾更是爱恨纠缠……如果让他们知道去年腊月初七你也曾出现在贤王府……不知还愿不愿意和你继续拴在一根绳上?”

    被清风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云追月的心情渐渐变得复杂而沉重。

    正因为云追月担心腾三石和萧芷柔不能接受洛天瑾的真正死因,他才一直缄口不言。尤其是萧芷柔,洛天瑾死后,云追月费尽心机,好不容易缓和二人的关系,实在不愿因为一个死人而破坏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

    “老狐狸,算你狠!”云追月冷冷地盯着清风,沉声道,“废话少说!此事你我各让一步,如何?”

    “各让一步?”清风眉头一皱,似懂非懂,“怎么让?”

    “洛天瑾的事谁也不必再提。从今天开始,我不再要挟你放过柳寻衣,而你……也不要阻挠我们保护他。”云追月幽幽地说道,“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井水不犯河水,输赢各凭本事。当然,我们只在暗中保护,不会大张旗鼓地与你作对,算是给‘武林盟主’留几分情面。你也不要大肆渲染我们和柳寻衣是一丘之貉,更不能将龙象山、绝情谷贬为‘武林公敌’。至少……在柳寻衣的生死尘埃落定之前,大家各行其道,互不滋扰。”

    清风一边琢磨云追月提出的条件,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老夫若不肯答应,你又如何?”

    “你不答应,就是不给我们活路。”云追月双瞳一凝,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会让你好过。大不了……同归于尽。”

    感受到云追月散发出的浓浓杀意,清风不禁心头一禀。他知道,能将云追月逼到这步田地,让他说出“同归于尽”四个字,足见自己已试探到他的底线。倘若固执己见,只怕真要拼的两败俱伤,玉石同焚。

    对清风而言,武林泰斗、江湖至尊的地位与荣耀令他根本不屑和云追月拼的你死我活。

    “就算老夫答应你,只凭龙象山和绝情谷……怕是保不住柳寻衣。毕竟,天下英雄浩浩荡荡,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尔等防不胜防。”

    “此一节,你不必费心。如果技不如人,我们输的心服口服。”

    “为了一个小小的柳寻衣,你们竟心甘情愿地冒这么大风险,当真值得?”言至于此,清风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你们袒护柳寻衣究竟是为求自保?还是……另有隐情?”

    闻言,云追月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表面上却处变不惊,云淡风轻地顾左右而言他:“我们不是甘心冒险,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有些事我们不能不想,有些人……我们也不可不防。”

    “云圣主应该明白,面对武林和朝廷的天罗地网,柳寻衣丧命只是时间早晚。”清风讳莫如深道,“老夫不是危言耸听,只是善意提醒。凭你今日提出的条件,短时间内固然太平无事,可一旦柳寻衣身死,你们的下场……也许不会太好。”

    “纵使我们安分守己,龟缩一隅,难道能有好下场?”云追月不答反问,“清风盟主扪心自问,你们父女真能容忍云某和萧谷主安然无恙地活在世上?”

    云追月的精明果断,远比清风预料的厉害。见他心意已决,不肯上套,清风渐渐放弃“劝降”的念头,沉吟道:“既然你我互有忌惮,谁也不必虚以委蛇。老夫……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只要龙象山和绝情谷不再公然与我作对,我可以不追究你们袒护柳寻衣的罪责,也不会借‘武林盟主’之权打压、排挤龙象山和绝情谷。但你们只能在暗中保护,不能干涉其他人惩恶除奸,更不能报复威胁。比如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度发生。”

    “我只能答应你,日后不再平添杀戮。但如果柳寻衣身陷囹圄,我们绝不会作壁上观,更不会手下留情。”

    “今日暂且作罢,日后一旦有其他门派发现你们和柳寻衣有染,老夫身为武林盟主绝不能视若无睹,更不能徇私包庇。到时,我们谈好的所有条件……都将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没问题!”云追月欣然允诺。

    “其实,今天的事老夫仍有一丝不解。”清风权衡再三,终于道出心中困惑,“纵使你们为求自保而袒护柳寻衣,可行刺枢密副使……未免有些过犹不及。萧芷柔此举……似乎已超出‘保护’的范畴?”

    “这……”

    见清风对萧芷柔和柳寻衣的“关系”穷追不舍,云追月的心里难免忐忑不安。

    毕竟,今日事出突然,萧芷柔、腾三石、云追月甚至连清风的出现都是机缘巧合,谁也没有深思熟虑和万全准备,所有人都在相机行事,见招拆招。

    因此,面对一些猝不及防的追问,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避免一时失言酿成大祸。

    今天,萧芷柔与柳寻衣的关系好几次呼之欲出,每一次都是紧要关头化险为夷。毫不夸张的说,谎言与真相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云追月只要出现一丝差池,势必前功尽弃,雾散云开。

    到那时,才是真真正正的无法收场。

    此一节,云追月自是心知肚明,可清风……又真的心中无数吗?

    “既然被清风盟主一语道破,云某……索性不再欺瞒。”此刻,云追月心乱如丝,脑中飞速盘算,出言却慢条斯理,“其实,我们不仅仅想保护柳寻衣,而且……想拉拢他,将其收为己用。”

    “拉拢?”清风眉头一挑,对云追月的解释将信将疑,“此子血债累累,眼下已是众矢之的,收为己用无异于惹祸上身?”

    “清风盟主应该对鄙派的规矩略知一二。凡山穷水尽,走投无路者,龙象山一律来之不拒。”云追月不急不缓地说道,“龙象山上至圣主、四大护法,下至十大无常、龙象百使,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哪一个不是众矢之的?哪一个不是血债累累?在云某看来,柳寻衣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无疑是一位千载难逢的人才。由于我远在大理,很多事不能亲力亲为,因此恳求萧谷主出山,替我向柳寻衣施恩。欲降其人,先降其心,刺杀枢密副使正是替柳寻衣完成未尽事宜,让他对我们心怀感激。”

    “原来如此!”清风的老眼微微眯起,静静审视着自圆其说的云追月,虽然心中仍有疑虑,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追问,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夫劝云圣主一句,永远不要将柳寻衣招入龙象山。一旦他变成龙象山弟子,腾族长和老夫……都不好向天下英雄交代。”

    “明白!”云追月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我不会得陇望蜀,让腾族长和清风盟主为难。”

    “如此甚好!”清风神情一缓,轻轻点头,“那今天的事……”

    “今天的事只是一场误会,劳烦清风盟主管好武当与贤王府弟子的嘴,不要让他们到处乱说。至于腾族长和萧谷主……我自会解释。”

    清风侧目遥望针锋相对的两拨人马,而后将别有深意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胸有成竹的云追月,沉默良久,方才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柳寻衣乃天煞孤星,沾上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好自为之。”

    ……

第八百八十六章:血浓于水(一)

    夜风阵阵,秋意微凉。星河月下,人心惆怅。

    傍晚,萧芷柔、云追月、腾三石一行人来到距临安三十里外的一座荒废古庙,打算在此歇息一夜。

    从半路截杀枢密副使,到与清风不期而遇,再到腾三石、云追月接踵而至,一波三折令萧芷柔心神不宁,惴惴难安。

    尤其是云追月与清风的一场密谈,出人意料地令剑拔弩张的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咄咄逼人的清风竟莫名其妙地率人离去,一场冤家路窄的闹剧稀里糊涂地潦草收场。

    萧芷柔不用问也能猜到,云追月和清风一定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默契”,否则独断专行的清风不可能轻易妥协。至于究竟是什么?她其实并不关心。因为在萧芷柔的心里,眼下没什么比柳寻衣更加重要。

    今日,最令她耿耿于怀的一件事,莫过于饶枢密副使一命,未能替柳寻衣报仇雪恨。

    若非腾三石在场,萧芷柔不希望他卷进这场风波,纵使清风有意息事宁人,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故而,从临安一路来此,萧芷柔一直心事重重,郁郁寡欢。莫说对云追月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即使面对腾三石的关心,她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信口搪塞,提不起一丝精神。

    精疲力竭的众人来到古庙后简单吃些干粮,各自找地方睡觉。

    夜色渐深,古庙内篝火阑珊,鼾声四起。除几名守夜弟子外,大多数人已沉沉地坠入梦乡。

    “砰、砰砰!”

    内院禅房,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托腮冥想的萧芷柔惊醒,令其黛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谨慎之意。

    “什么人?”

    “柔儿,是我。”门外传来云追月的声音。

    “何事?”

    “有关……柳寻衣的事……”

    闻言,萧芷柔眼神一变,蓦然起身。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映入她眼帘的不仅有谦和有礼的云追月,还有面无人色的黎海棠。

    见此二人,萧芷柔不禁一愣,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困惑之意。

    “你们这是……”

    “跪下!”

    萧芷柔话未出口,云追月突然眼神一正,沉声喝令,登时令行迈靡靡的黎海棠身子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不留神膝盖重重磕在门槛上,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闷哼。

    “这是作甚?”萧芷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面露惊愕。

    “自己向萧谷主解释!”云追月冷眼旁观,语气冷厉如冰。

    “萧……萧谷主,对不起……”黎海棠颤颤巍巍地叩首赔罪,“圣主命我寸步不离地保护柳寻衣,可是我一时大意,未能守在他身边,害他身陷囹圄……”

    听着黎海棠声泪俱下的回忆,萧芷柔终于明白云追月的来意,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如水。

    “柔儿,你想怎么罚他?”云追月悻悻地问道,“只要你一句话,要杀要剐……”

    “知道了。”萧芷柔对云追月的殷勤置若罔闻,俯身将手足无措的黎海棠搀扶起来,淡淡地说道,“此事不能怪你,回去歇息吧!”

    “这……”

    黎海棠本已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却不料凶名赫赫的绝情谷主竟对他网开一面,非但没有杀其泄愤,反而连一句责骂都没有。一时间,黎海棠心乔意怯,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柔儿,你……”

    云追月本欲开口怂恿,却见萧芷柔义正言辞,不似说笑,到嘴边的话又被其生生咽回腹中,而后朝心慌意乱的黎海棠轻轻挥手,心不在焉道:“回去面壁思过,日后再找你算账。”

    “多谢圣主……”

    “谢我作甚?”

    “哦!多谢萧谷主!多谢萧谷主……”

    在云追月颇为不耐地催促下,死里逃生的黎海棠又惊又喜,匆忙朝云追月和萧芷柔叩首作揖,而后踉跄着跑出内院。

    “柔儿,黎海棠也没料到柳寻衣竟敢送羊入虎口,更没想到自己会被他打昏。当他苏醒时,已是……鞭长莫及,悔之晚矣。”见黎海棠走远,云追月将愧疚的目光投向面无表情的萧芷柔,吞吞吐吐道,“当我收到黎海棠的消息后一刻也不敢耽搁,星夜率人赶奔临安。却不料,仍慢你一步……”

    “够了!”

    云追月话音未落,萧芷柔的眼神骤然一寒,冷冷地说道:“我对你的解释毫无兴趣,更不在乎你虚情假意的赔罪。寻衣是我的骨肉,就算你们都弃之不顾,我也不会抛下他不管。”

    “这……”

    萧芷柔的不近人情,令云追月的眼中涌现出一丝忧伤。但他并未替自己狡辩,而是厚着脸皮凑到近前,内疚道:“我知道你怪我没有好好保护柳寻衣,也知道你现在心情不佳。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要你想……今夜要杀要剐、要打要骂,我心甘情愿,绝不闪躲……”

    “当初,你是如何向我承诺的?”面对涎皮赖脸的云追月,萧芷柔忍无可忍,嗔怒斥责,“你说派人保护寻衣,绝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眼下他四面受敌,生死未卜,难道这就是你的承诺?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保护’?”

    “我……”

    “我告诉你,如果寻衣平安无事,此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万一寻衣出现任何闪失……那些伤害他的人一个都休想活命,你和你的龙象山……也休想置身事外!”

    “柔儿,此事是我疏忽,不怪你生气。昔日,我派司无道暗中保护柳寻衣,十几年来从未出现过半点差池。”云追月苦涩道,“黎海棠毕竟年轻,江湖经验不足……”

    “你不必推诿他人,黎海棠已尽心尽力,真正心怀叵测的人是你。”萧芷柔沉声打断,“冤有头、债有主。当初,千方百计阻挠我们母子相认的人是你,不让我出手帮他铲除对手的人是你,对我信誓旦旦许下承诺的人也是你。如果寻衣有事,我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你。”

    “当初我阻止你们相认,是因为柳寻衣承天庇佑,皇命在身。纵使中原武林容不下他,朝廷也会做他的靠山,一旦你们相认,柳寻衣反而陷入危局。可我万万没有料到,一趟漠北送亲,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寻衣从漠北返回临安的路上,已是四面楚歌,杀机重重。他们的画像传的江湖皆知,若非秦苦仗义相助,我甚至没机会暗中帮忙。”萧芷柔懊悔道,“当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静观其变,结果却一误再误,最后害的寻衣……早知如此,当初我真不该相信你的胡言乱语……”

    言至于此,萧芷柔不禁想到柳寻衣生死未卜的艰难处境,忍不住忧从中来,羞愤不已,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

    “柔儿,朝廷的凶险更胜江湖,令我始料不及……”

    “眼下,寻衣已和朝廷彻底决裂,再无什么‘功名’、‘仕途’可言。因此,我再也不必心存顾虑,更不必听天由命。”萧芷柔神情一禀,声音哽咽而坚定,“如今我儿有难,为娘的绝不能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无论他得罪多少人、结下多少仇,也无论他的仇人势力多大、根基多深,我统统不在乎。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任何人再伤我儿一根汗毛!”

    “什么意思?”云追月暗吃一惊,试探道,“莫非……你打算和柳寻衣相认?”

    “此时不认,更待何时?”

    “你可知自己这样做……极有可能与天下人为敌?”

    “我只要寻衣和萍儿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做娘的纵使与天下为敌又如何?”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望着心意已决的萧芷柔,云追月心乱如麻,百感千愁。

    “明日先将爹送走,而后返回临安。将什么钱大人、贾大人、秦大人一干人等碎尸万段,替我儿报仇雪恨!”

    “什么?”

    云追月心头一紧,眼神骤变,再也顾不上萧芷柔的怨恨,一把攥住她的皓腕,忧心忡忡道:“柔儿,你万万不能冲动!今天的事已经打草惊蛇,眼下的临安城必定戒备森严,固若金汤。你武功虽高,但朝廷也并非全是酒囊饭袋,一旦他们派出大内高手设下重重埋伏,你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更何况,柳寻衣早已不在临安……”

    “寻衣当然要找,但这群戕害无辜的卑鄙小人也必须要杀。”萧芷柔舔犊情深,一心替风吹雨打,雪压霜欺的柳寻衣报仇,根本不理会云追月的苦口婆心。

    “柔儿,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在找到柳寻衣之前,你要提前将你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吗?如果不想冒险,又凭什么替‘素昧平生’的柳寻衣出头?你可知,一旦事情闹大,我和清风今日的约定必将付之东流。”云追月心有不甘地劝道,“如此一来,非但救不了柳寻衣,反而会将绝情谷与龙象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本是武林魔头,绝情谷本是江湖异教,何必在乎那些虚名?”

    “我们当然可以不在乎,但湘西腾族怎么办?”云追月心急如焚,极力辩驳,“义父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一旦我们沦为众矢之的,他又该如何自处?”

    “这……”一提起腾三石,萧芷柔的“铁石心肠”不禁产生一丝动摇。

    眼下,能令萧芷柔一往无前,向死而生的母爱出现犹豫的,恐怕也只有她对腾三石的孝心与愧疚。

    见状,云追月心中窃喜,赶忙趁热打铁:“柔儿,你为儿女不惜与天下为敌,我为你同样不惜与世人作对,但义父和腾族是无辜的……”

    “谁说老夫是无辜的?”

    云追月话音未落,一道苍老而颤抖的声音陡然自院外传来。紧接着,目光凝重,神情复杂的腾三石缓缓出现在二人面前。

    “你们刚刚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柔儿,有些事……你是不是欠为父一个解释?”

    ……

第八百八十七章:血浓于水(二)

    “爹?”

    “义父,你怎么……”

    腾三石枉顾怛然失色的萧、云二人,大步流星地冲上前来,剧烈颤抖的目光紧紧盯着方寸大乱的萧芷柔,难以置信道:“柳寻衣他……真是我的外孙?”

    “爹,我……”

    “不要编故事骗我,为父虽老,但不糊涂。”未等六神无主的萧芷柔开口搪塞,腾三石已严词厉色地打断道,“你只要告诉我,此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今日的腾三石须发灰白,皱纹丛生,虽仍精神矍铄,虎背熊腰,但和萧芷柔记忆中那位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腾族族长”大有不同。

    其实,岁月改变的远远不止容貌,更有心境。

    在萧芷柔的记忆中,昔日的腾三石满腔热血,壮志凌云,无论遇到什么风浪,都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今时今日,饱经风霜的他却变的多愁善感,跋前踬后,不仅气势大不如前,就连情绪也变的容易波动。

    不可置否,腾三石真的老了,英雄迟暮往往比常人更加可悲。

    因此,当萧芷柔看到心急如焚,满眼期待的腾三石时,不禁感到一阵莫名心酸,亦不忍心继续骗他。

    看看迫不及待的腾三石,再看看欲言又止的云追月,萧芷柔踌躇许久,方才下定决心,重重点头:“其实,当年我不止生下萍儿,还有寻衣。他们是双胞胎兄妹……”

    “嘶!”

    萧芷柔一语惊醒梦中人,饶是腾三石自诩做足心理准备,仍被惊的哑口无言。脑袋一阵眩晕,脚下踉跄几步,若非云追月及时搀扶,非瘫坐在地不可。

    “爹……”

    “义父……”

    “无碍!”

    腾三石打断萧芷柔的关心,推开云追月的搀扶,身体摇晃几下,而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忽明忽暗,脸色阴晴不定,由于内心太过震惊,以至全身的肌肉颤抖不已。

    “柳寻衣……是我的外孙……”腾三石神思恍惚,脑中不断回忆着与柳寻衣为数不多的点滴交集,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他竟然是我的外孙……”

    腾三石的古怪反应,令萧芷柔和云追月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义父!”云追月大胆揣摩腾三石的心思,出言抚慰,“柳寻衣虽是您的外孙,但他毕竟不在湘西长大,也没受过您的教诲。因此,他的‘堕落’与义父并无关系,腾族更不该枉受牵连……”

    “什么叫‘堕落’?”萧芷柔脸色一沉,愠怒道,“寻衣是我的骨肉,我们母子同心,他堕落便是我堕落……”

    “柔儿,你误会了!”云追月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义父和腾族没必要因为柳寻衣而背离武林正统,让湘西腾族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毁于一旦。毕竟,清风是武林盟主,义父是武林副盟主,柳寻衣却是恶名远扬的乱臣贼子,一旦义父和他扯上关系,轻则身败名裂,重则祸及湘西……”

    “混账!”

    腾三石勃然大怒,暴喝一声,登时打断萧芷柔与云追月的争论。

    “杜襄,你以为老夫是趋炎附势之辈,贪生怕死之徒?”怒不可遏的腾三石圆睁二目,厉声呵斥,“什么叫‘没有关系’?什么叫‘枉受牵连’?既然柳寻衣是我外孙,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至亲,怎么可能与老夫没有关系?怎么可能与腾族毫无牵连?如果我为求自保,连自己的外孙都能弃之不顾,还算是人吗?简直禽兽不若,猪狗不如!”

    望着义正言辞的腾三石,萧芷柔的心中涌出一股暖流,令其惊喜交加,热泪盈眶。

    她一直不肯将真相告诉腾三石,正是担心柳寻衣的“污名”有可能连累腾族,令腾三石左右为难。

    二十年前,腾三石为顾全腾族声誉,不惜含羞忍辱。虽然名义上是保护萧芷柔的清白,可实际上却是以大局为重。毕竟,他是湘西腾族的族长,遇事不能只考虑一人、一家的得失,更要顾及腾族百家千口的兴亡。

    正因如此,萧芷柔才对腾三石欲言又止,不仅为腾族的荣辱,更为柳寻衣的安危。

    然而,事实证明萧芷柔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今夜,腾三石用鲜明的态度和坚定的立场宣告世人,在其心里亲情远胜虚名,家人更胜一切。

    心念及此,萧芷柔不禁为自己对腾三石的“怀疑”而深感愧疚。

    “爹……”

    “不必多言!”激动过后的腾三石似乎心情大好,竟于萧芷柔和云追月错愕的目光中放声大笑,豪气冲天,“从今往后,老夫再也不是孤家寡人。现在的我不仅有女儿、孙女,更有一位文武兼备,智勇双全的外孙!我腾三石也有孙儿了!湘西腾族后继有人了!老夫能找回女儿已是上苍庇佑,而今又赐我一对龙凤外孙,真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此生此世,老夫再无遗憾!哈哈……”

    言至于此,腾三石神情一滞,仰望夜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哀思之情,呢喃道:“夫人,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女儿……带着孙儿、孙女回家了。你在天有灵,可以放心了……”

    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已顺着腾三石的脸颊缓缓淌落。

    腾三石情到深处,萧芷柔触目伤心,思念起自己逝去的娘亲。一时间,情凄意切,落泪无声。

    “唉!”感慨良久,老泪纵横的腾三石挥手在脸上胡乱一抹,自嘲道,“人一老就喜欢多愁善感,动不动流眼泪,真是……不成体统。呵呵,老夫在湘西昼夜思念你和萍儿,恨不能度日如年,于是将族中诸事交由腾苍他们打理,自己跑去绝情谷打算小住一阵,享一享天伦之福。却不料……想来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我若非临时起意前往绝情谷,也不会知道你孤身南下。我若非好奇心作祟,追来一探究竟,也不会见到今天这场热闹。最重要的是,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们竟瞒着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腾三石此言,不仅嘲弄自己,更暗含对萧芷柔、云追月的揶揄。俨然,萧、云隐瞒柳寻衣的身世,令后知后觉的腾三石颇为不满。

    “爹……”

    “罢了!”腾三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从而眼神一正,急声道,“老夫现在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寻衣在哪儿?江湖传闻,他在临安行刺朝廷命官,失手后身负重伤,被一群神秘人救走,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无论是真是假,我们当务之急是先其他人一步找到他。至于其他的事……日后再议不迟。”腾三石思绪混乱,根本来不及探究缘由,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枉顾萧芷柔和云追月的反应,炮语连珠似的滔滔不绝,“眼下,想杀他的人太多,他的处境太危险。如果我们不能先一步找到他……后果不堪设想。”

    “义父所言极是!”云追月连连点头,同时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黛眉微蹙的萧芷柔,讪讪地说道,“柔儿,你可以不听我的,但必须听义父的,现在不是替柳寻衣报仇的时候……”

    “我现在就在临安,替他报仇不过是顺手牵羊,一去一回半日足矣,根本不会耽搁多少时间。”萧芷柔固执己见,“更何况,唯有杀一儆百,才能震慑其他图谋不轨之人。”

    “柔儿,你这么做不是勇敢,是莽撞……”

    “原来你今日行刺枢密副使,是为替寻衣报仇?”腾三石恍然大悟,幽幽插话,“不过,去临安行刺朝廷命官非同小可,此事不能冲动……”

    “还是义父深谋远虑……”

    “等等!”腾三石一边挥手打断云追月的恭维,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柔儿说的‘杀一儆百’……也不无道理。如果杀他一两个大人物,其他江湖宵小一定不敢再轻举妄动。”

    “我正是此意!”萧芷柔眼前一亮,面露欣喜。

    “义父,潜入临安凶险太大……”

    “如果柔儿孤身一人潜入临安,凶险当然大。但如果我们一起,再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此事也并非全无可能。”腾三石煞有介事地沉吟道,“我们三人再加上龙象山四大护法及腾族、绝情谷的精锐弟子,只要计划周详,配合默契……潜入临安大闹一场也不是什么难事。”

    言尽于此,腾三石讳莫如深的目光已死死盯住面露尴尬的云追月,凌厉而凶猛的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眶,洞悉他的内心。

    “可是……”

    “襄儿!”云追月话未出口,腾三石陡然发出一道厉喝,“凭你的胆量,纵使单枪匹马闯进皇宫金殿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今天怎么了?为何突然变的畏首畏尾?”

    “义父,我……”

    “告诉我,你在忌惮什么?”腾三石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神飘忽的云追月,语气变的不容置疑,“今天在树林中,你和清风……究竟在密谋什么?”

    ……

第八百八十八章:血浓于水(三)

    腾三石的诡异态度,令猝不及防的云追月暗吃一惊。

    他不明白,自己替腾族趋利避害,明明是一片好心,为何腾三石的反应如此奇怪?甚至有一种“兴师问罪”的架势。

    “襄儿,还有什么秘密比寻衣的身世更值得隐瞒?”见云追月沉思不语,腾三石索性开门见山,“其实,老夫深夜来此并非巧合,而是……专程找你。刚刚在外院寻不到你,我猜你一定在这里……”

    “找我?”其实,云追月已听懂腾三石的弦外之音,却仍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懵懂地反问道,“找我作甚?”

    “为今天发生的事向你讨一个解释。”腾三石直言不讳,“老夫与清风认识大半辈子,对他的脾气秉性颇为了解。此人表面上淡泊明志,与世无争,实则谨小慎微,暗藏韬晦。从他教出凌潇潇这样的女儿,足以看出其骨子里的自私与偏执。这样的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达到目的。今天,他明明已抓住柔儿袒护柳寻衣的把柄,大可借题发挥,趁机将绝情谷一网打尽,一者替武当排除异己,二者替凌潇潇出口恶气,但却因为你的出现态度大转。老夫可不认为清风的妥协,是出于对我们的忌惮。现在,你一再阻拦柔儿替寻衣报仇,担心你和清风的约定付之东流……老夫真的很好奇,你和清风究竟有什么约定?换言之,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腾三石的一席话,不仅令云追月心生骇然,同时令似懂非懂的萧芷柔黛眉一蹙,朝云追月投去一道狐疑的目光。

    “义父、柔儿,难道你们认为我和清风是一丘之貉?”腾三石与萧芷柔的猜忌令云追月怅然所失,郁结难舒,“难道你们认为我居心叵测?”

    “不!”腾三石斩钉截铁地答道,“襄儿,为父从未怀疑过你对我们、对腾族的善意。原本……为父只想与你推心置腹地聊几句,如果你有难言之隐,我断不会强人所难。但现在……我已经知道寻衣的身世,此事极有可能关系到我外孙的命运,我不能再得过且过,必须刨根问底。”

    “原来如此……”云追月眼神一暗,摇头苦笑,“原来你们认为我会对柳寻衣不利……”

    腾三石的回答,令云追月大失所望,心如刀割。

    这一刻,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虽然腾三石口口声声对其视若己出,但一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却仍将他视作外人。

    云追月好歹做了腾三石几十年义子,在其心中的地位不及萧芷柔也就罢了,可如今却连“数面之缘”的柳寻衣都不如。残忍近乎无情的质疑,如何不令他恼羞成怒,妒火滔天?

    现实如此,人心如此。纵使云追月被腾三石从小养大,纵使他们情同父子,可在血浓于水的亲人面前,仍显得脆而不坚,不堪一击。

    几十年的“养子”,终究敌不过横空出世的“外孙”。

    云追月毫不怀疑,如果让腾三石在自己和柳寻衣之间选一人去死,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选择自己,不顾一切地保全他的宝贝外孙。

    一场心酸恍如隔世,一念自省茅塞顿开。

    此刻,威武不屈的云追月不得不认清现实,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讨好,甚至巴结腾三石与萧芷柔,在他们心中……杜襄永远是杜襄,昔日比不过洛天瑾,今日更比不过柳寻衣。

    或是冤家路窄?或是造化弄人?云追月与杜襄的“前生今世”,皆无法摆脱洛天瑾父子的阴霾,注定与他们结下不解之缘。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故弄玄虚,粉饰太平?

    心念及此,云追月忽觉兴味索然,口中发出一声冷哼,恭敬的姿态渐渐收敛,在面露愕然的腾三石面前缓缓挺起胸膛。

    “你想干什么?”似乎察觉到云追月气势的变化,萧芷柔不禁眼神一变。

    透过白纱与萧芷柔四目相对,望着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倾世容颜,本欲狠下决心,肆意妄为的云追月再一次“臣服”。坚如铁石的心渐渐融化,傲慢的气势迅速萎靡,转眼恢复刚刚的谦卑模样。

    “为你,我可以丧尽天良,也可以大慈大悲……”

    言罢,云追月将含情脉脉的目光从呆若木鸡的萧芷柔身上挪开,而后毕恭毕敬地朝不明真相的腾三石深鞠一躬,以示赔罪。

    望着暴戾恣睢,桀骜不驯的龙象山圣主在自己面前心甘情愿地卑躬屈膝,萧芷柔的心仿佛被一道闪电狠狠击穿。霎时间,千头万绪齐聚心间,一幕幕过往浮现在眼前,令其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归根到底,是萧芷柔辜负云追月,而非云追月亏欠萧芷柔。

    “义父说的不错,我和清风之间……确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与柳寻衣有关。”踌躇再三,云追月终于狠下决心,将深埋在自己内心的秘密和盘托出,“正因如此,清风今天才肯善罢甘休。”

    “什么秘密?”面对一本正经的云追月,腾三石和萧芷柔的心弦渐渐绷紧。

    “我说出来,柔儿不能再意气用事。”云追月正色道,“你可以替柳寻衣报仇,但……不能潜入临安冒险。”

    “这……”

    “老夫答应你!”未等萧芷柔犹豫,腾三石已欣然允诺,“其实,老夫刚刚只是试探你,我何尝不知临安城内凶险莫测?”

    “爹……”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腾三石摆手打断萧芷柔的辩驳,“寻衣是你儿子,也是我外孙,论替他报仇,为父比你更迫切。但襄儿说的对,盲目冒险不是勇敢,而是鲁莽。眼下,朝廷风声鹤唳,江湖草木皆兵,与寻衣有关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言罢,腾三石深深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萧芷柔,而后向云追月义正言辞道:“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襄儿,将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们。”

    “其实,去年的腊月初七,真正害死洛天瑾的人并不是赵元和柳寻衣,而是……清风和凌潇潇……”

    云追月一边细细回忆当时的情形,一边缕清思绪,将真相娓娓道出。

    萧芷柔和腾三石听到惊天秘闻,无不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沉默良久,腾三石渐渐回过神来。然而,他继惊讶之后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庆幸与欣慰。为柳寻衣的“无辜”万分庆幸,为外孙的“清白”深感欣慰。

    毕竟,“叛主弑父”的罪名一旦坐实,必遭天下人唾弃。纵使血浓于水,只怕腾三石的内心也会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与自己的外孙暗生隔阂。

    毕竟,腾三石傲骨嶙峋,义薄云天,大半辈子都抱着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耿直信念为人处世。如果让他包庇一个不仁不义,无君无父的小人,恐怕难如登天。

    欣慰过后,即是怒火冲天,对清风父女的卑鄙行径连声咒骂,恨的咬牙切齿。

    “原来是这样……”意乱心忙的萧芷柔连连摇头,不知是替洛天瑾的死感到唏嘘,还是替柳寻衣的遭遇感到愤懑,“原来害死他的真凶是清风和凌潇潇……”

    “贼喊捉贼,倒打一耙!”腾三石怒斥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好一对寡廉鲜耻,阴险狡诈的贼父女。老夫在江湖摸爬滚打一辈子,沽名钓誉者见过不少,但如他们这般欺世盗名,颠倒黑白的奸贼,还是头一次遇到。凌潇潇欺负我女儿的仇尚未了结,如今又欺负到我孙儿头上,真以为老夫是软柿子不成?”

    “如此说来,当夜……你也在贤王府?”萧芷柔眼神复杂地望着云追月,苦涩道,“你一直不肯告诉我真相,是不是担心我会怪你?”

    “我曾对天立誓,此生此世与洛天瑾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云追月愤愤不平地说道,“只有亲眼看着他众叛亲离,家破人亡,才能一解我心头之恨。柔儿,无论是为你,还是为我自己……洛天瑾这种厚颜无耻,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我承认,不告诉你真相的确出于私心,如果你要怪我……我无话可说。”

    “姓洛的是生是死……我不关心。”萧芷柔神情一禀,语气分外决绝,“我只是好奇,既然寻衣没有杀他,为什么甘心被凌潇潇冤枉?为什么不替自己辩解?”

    “这……”云追月一怔,“也许他知道自己斗不过清风和凌潇潇,担心越描越黑……”

    “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尽快找到寻衣。”腾三石忧心如焚,脑中飞速盘算,“早知寻衣是我外孙,去年老夫说什么也要去贤王府走一遭,省的我们稀里糊涂,一头雾水。为今之计……唯有兵分两路,你们全力追查寻衣的下落,老夫即刻返回湘西,将去年腊月初七去过贤王府的人逐一邀来‘叙旧’,看看能否从他们身上打探到一些蛛丝马迹,以便日后替我外孙洗脱冤屈。”

    “我同意!我从枢密副使口中得知,救走寻衣的人是少秦王的手下。”萧芷柔沉吟道,“我们可以循着这条线索追查……”

    “对了!唐阿富在哪儿?”腾三石问道,“听说他与寻衣有旧,不如派他……”

    “阿富应万柳山庄之邀出去办些私事,已有数月未归。”萧芷柔心不在焉地说道,“等他恐怕来不及,我们先查,日后我再设法与他联络。”

    “也好!”腾三石缓缓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事。”

    望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腾三石和萧芷柔,云追月不禁如释重负,蔑笑道:“清风终究看错义父和柔儿。他说义父眼里不揉沙子,一定不会容忍我参与行刺‘武林盟主’的丑事。还说柔儿对洛天瑾余情未了,一定会记恨我。呵呵……现在看来,他何止是看走眼,简直是有眼无珠。”

    “若不是他看走眼,今天的闹剧恐怕没这么容易收场。”

    “话虽如此,但……”言至于此,云追月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纠结之意,言辞变的吞吞吐吐,“但我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今日,我和清风……似乎在相互忌惮什么。如同隔着一层窗户纸,明明一点就透,但我们却刻意回避,仿佛……谁也不愿将话挑明。”

    “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云追月踌躇道,“也没有什么证据,就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感觉,似乎……似乎……”

    闻言,萧芷柔与腾三石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异口同声道:“似乎什么?”

    “似乎……清风已经猜破柳寻衣的身世,却出于某种顾虑……故意避之不谈。”

    ……

第八百八十九章:假手于人

    “失枕惊先起,人家半梦中。闻鸡凭早晏,占斗认西东。辔湿知行露,衣单觉晓风。秋阳弄光影,忽吐半林红。”

    十月初一,静江府,鸠摩崖。

    天蒙蒙亮,值守一夜的金剑坞弟子强忍着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倦怠,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消磨彼此的困意。

    “柳寻衣真是神通广大,不仅将武林搅得天翻地覆,更将朝廷搅得鸡犬不宁。”

    “神通广大?哼!分明是不知天高地厚!”

    “听说为了对付柳寻衣,就连武林盟主都亲自出马。”

    “清风再不出马,武当颜面无存。堂堂武林盟主,却被乳臭未干的后生耍的团团转,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就在几人闲聊之际,一道削瘦的身影穿过蜿蜒曲折的山路,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那是……什么人?”

    来人一袭青衣,头戴斗笠,并将笠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整张脸。手中拎着一柄宝剑,锈迹斑斑的剑鞘与精雕细琢的剑柄格格不入,分外古怪。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金剑坞?”

    一见来人,几名弟子连忙停止谈笑,纷纷换成一副冷峻面孔。

    “找人。”来人的语气平淡如水,声音不大却字字入耳。

    几名弟子相视一眼,见其不卑不亢,气势不俗,无不在心里暗暗犯嘀咕。

    “阁下找谁?”

    “宋玉……”

    “我们约定的期限是昨天傍晚,你迟到一日。”

    来人话未出口,一道清朗的笑声陡然响起。紧接着,满面春风的宋玉闲庭信步而来,朝来人拱手施礼:“虽然迟到一日,但你还是来了。看来……我们没有看错人。”

    来人蓦然抬首,斗笠下露出一张平庸且冷漠的脸庞,尤其是他那双狭长的眸子,看向宋玉的眼神忽明忽暗,耐人寻味。

    此人,正是江湖中凶名赫赫的“无情剑客”唐阿富。

    不久前,万柳山庄的千金小姐在扬州遭到一名纨绔子弟的调戏,万庄主因与唐阿富有旧,故而请他出手替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于是,唐阿富从扬州一路追至武当山下的凤凰城,在那里见到“负荆请罪”的纨绔子弟,并取走他一条胳膊。

    事后,唐阿富遇到奉金复羽之命前来“攀交”的宋玉。

    宋玉用唐阿富的死敌沈东善及屠戮唐家的二十五名贼人做条件,向他换取柳寻衣的项上人头。

    当夜,宋玉给唐阿富七天时间考虑,唐阿富本应于昨日傍晚到金剑坞与金复羽当面叙谈,可由于他和柳寻衣同是天涯沦落人,素来惺惺相惜,故而内心纠结无比,在鸠摩崖下整整犹豫一夜。

    最终,对柳寻衣的不忍仍敌不过对复仇的渴望,进退维谷的唐阿富狠下决心,毅然前来。

    值得一提的是,因调戏万小姐而被唐阿富取走一臂的纨绔子弟,恰是潘初八的外孙,潘雨音的表兄,潘凤与贺虎的独子,贺青。

    “随我来,坞主已恭候多时。”

    知道唐阿富性情孤僻,因此宋玉没有多余废话,径直引他前往青天阁。

    青天阁内,刚刚起床的金复羽在艾宓的陪同下享用早膳。一连数月休养生息,令他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看上去甚至比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还要富有活力。

    “启禀坞主,唐阿富来了。”

    听到宋玉的声音,艾宓赶忙将手中的粥碗盛满,小心翼翼地放在金复羽面前,而后迅速起身,十分乖巧地朝金复羽盈盈一拜,转身离开青天阁。

    “唐少侠,武林大会一别,金某对你甚是思念。”金复羽招呼二人入阁,同时朝满桌的美味佳肴轻轻一指,热情道,“静江美食与江州美食大不相同,坐下尝尝。”

    言罢,金复羽将几碟糕点小菜朝唐阿富的方向推近几分,笑容可掬,平易亲切,宛若在招待一位多日未见的老朋友。

    “唐某与金坞主素昧平生,何来思念?”不知唐阿富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故作傲慢。面对金复羽的热诚,他竟置若罔闻,言辞冷淡,恨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见状,宋玉心头一惊,赶忙圆场:“唐少侠有所不知,我家坞主思贤若渴,爱才如命,正因为你是难得一见的年轻俊才,坞主才对你念念不忘。”

    “是啊!”面对唐阿富的冷酷,金复羽非但不恼怒,反而别有深意地解释,“如‘无情剑客’这般人中龙凤,试问天下谁人不爱?只可惜,如此高手却不能为我所用,金某岂能不扼腕叹息?”

    “金剑坞卧虎藏龙,人才济济,金坞主岂会在乎唐某这种无名小卒?”唐阿富的语气依旧不阴不阳,不参杂一丝感情,“我和金坞主没有交情,只有……生意。因此,那些虚情假意,言不由衷的寒暄不说也罢,最好开门见山。”

    “痛快!”金复羽仰天大笑,向惴惴不安的宋玉说道,“我说过什么?唐阿富和其他江湖人不同,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虚伪,只有真才实学,出刀见血。”

    “坞主所言极是。”宋玉满心尴尬,不知所言,只能陪笑附和。

    “唐少侠,既然你来找我,说明你对金某开出的条件颇为满意。”金复羽将目光重新投向唐阿富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郑重之色,“你将柳寻衣的脑袋交给我,我替你解决沈东善,并将当年血洗唐家的二十五名贼人的下落告诉你。如何?”

    闻言,唐阿富心头一颤,古井不波的眼中猛然浮现出一抹激动之色,追问道:“你当真知道那些贼人的下落?”

    “金某虽不是一言九鼎,但也不会信口开河。”金复羽一本正经,掷地有声,“我非但知道那些贼人的下落,而且知道唐家灭门的真相。”

    “真相?”唐阿富眉头一皱,狐疑道,“什么真相?”

    “唐家被洗劫并非时运不济,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金复羽一针见血,不仅令唐阿富大惊失色,同时令站在一旁的宋玉眼神骤变,唇齿微张似乎有话想说,可见金复羽神态从容,谈吐自若,终究欲言又止,未吭一声。

    “这……”内心的惊骇令唐阿富结舌杜口,语无伦次,“阴谋……什么意思?”

    “唐家灭门并非那些贼人见财起意,而是有人暗中指使……”言至于此,金复羽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对唐少侠而言,这则消息算不算‘意外惊喜’?”

    “嘶!”

    金复羽的直言不讳,宛若雷霆一击狠狠劈中唐阿富的天灵盖,令其神思恍惚,天旋地转,内心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可大脑却浑如死水,一片空白。

    其实,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有这种怀疑,却从未得到证实。今日被金复羽一语挑破,唐阿富岂能不心生骇然?

    “你……怎么知道是阴谋?”唐阿富死死盯着金复羽,似是将信将疑,“我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相信,你别无选择。”金复羽淡笑道,“不信我,你只能继续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不过我可以断言,仅凭你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将唐家灭门的惨案查的水落石出。”

    “我……”

    “如果你想替自己的父母亲族报仇,想让沈东善和那些贼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必须相信我。”金复羽神情一禀,正色道,“因为只有我……才能帮你报仇雪恨。”

    “你……”唐阿富心乱如麻,可任他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理清头绪,“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秘密?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

    “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仅此而已。”

    “难道……一切都是沈东善在背后作祟?”唐阿富急声试探,“唐家落难后,沈东善得到的好处最多……”

    “唐少侠不必乱猜,你应该知道规矩。在你拿回柳寻衣的首级前,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金复羽讳莫如深地笑道,“金某诚意十足,接下来期待唐少侠一展身手。”

    见金复羽三缄其口,唐阿富不禁一愣,踌躇道:“金剑坞高手如云,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柳寻衣的朋友。”金复羽坦言作答,“只有他的朋友,才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并且不引起他的防范。换言之,别人杀他,难如登天。你杀他,也许易如反掌。如果武功高强就能斩杀柳寻衣,清风和其他门派的高手就不会屡屡失手。因此,解决柳寻衣的关键不是刀剑,而是人情。江湖中持刀带剑者,如恒河沙数。但有此人情者,却寥若晨星,可遇而不可求。恰巧,你是其中之一。”

    “你想让我利用柳寻衣对我的信任?”

    “不,只是略施小计,正如他对付洛天瑾那般。”金复羽云淡风轻地说道,“其实,从你踏入静江府的那一刻,便已经作出决定,现在又何必故作仁慈?”

    “这……”

    “对了!”金复羽不给唐阿富辩驳的机会,继续道,“从临安救走柳寻衣的人是洵溱,此妖女是西域少秦王的手下,诡计多端,狡猾无比。你想接近柳寻衣,必须先取得她的信任。”

    “你怎么知道?”

    唐阿富细细回忆,江湖中并无洵溱救走柳寻衣的传闻,又见金复羽言辞笃定,故而心生困惑,同时对金复羽的“无所不知”倍感惊诧。

    闻言,一缕寒光在宋玉眼中一闪而过,他似乎对唐阿富的“好奇心”分外厌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金复羽既未正面回答,亦未婉言拒绝,而是出人意料地选择无视,自顾自地说道,“眼下,想杀柳寻衣的人多如牛毛,人人都想抢一份功劳。这些人本应同仇敌忾,如今却在无形中变成彼此的对手。依我之见,唐少侠不应该在这里耽误时间,而应尽快下山,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

    ……

第八百九十章:谋而后定

    “金坞主,恕我直言!”唐阿富面露难色,“天大地大,想找一个东躲西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虽然我和柳寻衣有旧,但我并不知道他的下落,更不知道洵溱将他藏在什么地方。”

    “金某从不强人所难,更不会让你大海捞针。既然是我主动找唐少侠帮忙,你有难处我自当鼎力相助。”

    “莫非金坞主知道柳寻衣的下落?”

    “也许知道。”

    “也许?”唐阿富一愣,俨然没听懂金复羽的意思。

    “聪明人和蠢人最大的区别在于一个懂得谋而后定,另一个只会埋头前行。”金复羽朝一头雾水的唐阿富绽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遇事冲动,不观大局,只知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极有可能徒做无用之功。恰如我们的武林盟主,在金某看来就有些……不够聪明,否则也不会这么长时间连柳寻衣的一根头发都抓不到。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个人最大的能耐并非武艺超群,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有‘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之说。亦非身家显赫,因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浮生若寄,人生如梦,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前程命运究竟是一帆风顺,还是失时落势。因此,遇事只有三思而后行,通幽洞微,知机识变才能令自己永立不败之地。”

    “谋而后定?”唐阿富似懂非懂地望着侃侃而谈的金复羽,揶揄道,“不知在寻找柳寻衣的事情上,金坞主如何三思而后行?”

    “很简单,有的放矢。”

    “有的放矢?说来轻松,但想找到他们的下落……谈何容易?”唐阿富似乎并不认同金复羽的想法,甚至认为他有些自吹自擂,夸夸其谈,故而心中对其愈发鄙夷。

    “唐少侠可有兴趣与金某打个赌?”金复羽一眼洞穿唐阿富的心思,非但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我能猜出柳寻衣的下落,你不可再心生犹豫,见之必杀。如果我猜错了……则不再勉强你追杀柳寻衣,但对你的承诺依然有效。不知唐少侠意下如何?”

    “当真?”

    金复羽的“赌注”令唐阿富眼前一亮,同时对他的胸有成竹愈发好奇。他知道金复羽智谋过人,却不信他能神机妙算。

    毕竟,柳寻衣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已近一月。这段日子无论是大宋朝廷还是中原武林,都未曾放弃过对他的追剿,可结果却是竹篮打水,杳无音信。

    更何况,如果金复羽真知道柳寻衣的下落,又何必假手于人,大可派金剑坞的高手直捣黄龙。

    心念及此,唐阿富对金复羽怀疑更甚,从而神情一禀,正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言尽于此,金复羽主动伸手与唐阿富击掌为约。

    “唐某愿闻金坞主高见。”

    “高见谈不上,唐少侠且听金某的推论有无道理。”

    言罢,金复羽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似是润润咽喉,又似厘清思路,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世人皆知,柳寻衣与大宋朝廷反目成仇,现已沦为朝廷钦犯,大宋上下各级衙门无不对其虎视眈眈,通缉告示贴满一城一镇,一街一巷,道路要塞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几乎所有官人差役都憋着一股劲儿,打算缉拿柳寻衣归案,为自己的仕途修桥铺路。因此,洵溱救出柳寻衣后,必然第一时间逃出大宋地界。如此一来,他们至少能减去一半凶险。”

    “正是!”宋玉连忙附和,“大宋官府只能在大宋地界耀武扬威。离开大宋,柳寻衣不再是钦犯,大宋官差不敢大张旗鼓地越境追缉。”

    “有道理。”唐阿富不可置否,“离开大宋,柳寻衣至少可以见光。”

    “大宋之外无非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金复羽对宋玉、唐阿富的反应视若无睹,径自说道,“其中,南边的大理民风彪悍,不久前刚被蒙古占领,眼下内部纷争络绎不绝,正值兵荒马乱之际,洵溱和柳寻衣对那里人生地不熟,一定不会冒然赴险。北边的蒙古刚刚与大宋和亲,柳寻衣又是他们抢掠兴元三府粮仓的替罪羊,因此一定不会包庇大宋的钦犯。更何况,民间传闻柳寻衣与馨德公主……也就是现在的蒙古王妃关系暧昧,蒙古人对其大都心生恨意。因此,对柳寻衣而言北上同样危机四伏,他们八成也不会去。”

    “是西边!”唐阿富沉思片刻,幡然醒悟,“少秦王在西域势力庞大,洵溱救走柳寻衣后一定会快马加鞭地赶回西域。”

    “此乃人之常情。”金复羽似笑非笑地说道,“非但唐少侠这么想,世人大都也这么想。洵溱来自西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回到西域。只有在少秦王的羽翼下,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唐阿富从金复羽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迟疑道:“听金坞主的语气……似乎你并不这样认为?”

    “洵溱是聪明人,十分狡猾。世人都能想到的事,她岂能想不到?”金复羽淡笑道,“以我对她的了解,此女行事往往独辟蹊径,剑走偏锋。当初,金剑坞被毁就是她和洛天瑾的声东击西之策。因此,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地方她一定不会去。西行路上杀机四伏,凶险重重,她带着身负重伤,性命垂危的柳寻衣不可能活着抵达西域。”

    “这……”经过金复羽的解释,唐阿富茅塞顿开,“如此说来,只剩东边?”

    “准确的说是东北。”金复羽纠正道,“因为他们不会冒险出海。”

    “东北……”唐阿富细心思量,“东北也是蒙古人的地盘,而且……那里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们藏身?”

    “眼下,柳寻衣生死堪忧,他们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找杏林高手替他续命。”金复羽提醒道,“据我所知,天下第一神医……眼下就在长白山。”

    “你说的是……桃花婆婆?”

    唐阿富身为绝情谷弟子,当然知道桃花婆婆现在何处。毕竟,桃花婆婆与萧芷柔情同祖孙,自从她们久别重逢后,便再也没有断过联络。

    “长白山的‘虎穴龙潭’被称为江湖三大禁地之一,唐少侠认为它值不值得藏身?”金复羽不答反问。

    “这……若能得到梅紫川、黄阳明两位前辈的同意,顺利进入虎穴龙潭,当然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地。”唐阿富心存狐疑,“可洵溱和柳寻衣与黄、梅二位前辈似乎并无太深的交情……”

    “休要忘记,当初与柳寻衣北上和林,南下临安,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人中……有一位可是桃花婆婆的亲传弟子。如果由她从中牵线搭桥,虎穴龙潭对别人而言是荆天棘地,寸步难行,但对洵溱和柳寻衣而言,却是一马平川,畅行无阻。”

    “金坞主是说潘雨音……”

    “唐少侠,你可以走了!”

    未等恍然大悟的唐阿富出言追问,金复羽已优哉游哉地举筷在满桌佳肴中挑挑拣拣,任其满心骇然,面露惊叹,他却埋头用膳,不再理睬。

    “金坞主,你……”

    “唐少侠,请吧!”

    宋玉打断心有不甘的唐阿富,坚决而不失礼貌地将其送出青天阁。

    待宋玉回来,金复羽已吃饱喝足,临江远眺。

    “坞主,我们真要将唐家灭门的真相告诉唐阿富?”唐阿富一走,宋玉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沈东善可是我们的财神爷,这些年没少给我们添柴加火。更重要的是,此事牵扯到坞主的一位‘老朋友’,万一……”

    “我若不许以厚利,唐阿富焉能死心塌地?”金复羽头也不回地轻轻摆手,“派人暗中跟着他,一旦事情有变,不要轻举妄动,立刻传信回来告诉我。”

    “明白!”宋玉心思凝重,缓缓点头,“虎穴龙潭周围的瘴气、毒虫、陷阱漫山遍野,如果无人引路,无论什么样的高手冒然闯进去必定九死一生。坞主让唐阿富替我们头前探路,确是深谋远虑,有备无患。可我担心的是,如果唐阿富真的杀了柳寻衣,那……”

    “柳寻衣一死,唐阿富就失去利用的价值,更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坞主的意思是,等唐阿富回来……”言至于此,宋玉用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抹,深意不言而喻。

    “长白山距金剑坞数千里之遥,一路上不知会碰到多少‘阎王小鬼’。等他回来,岂非夜长梦多?”金复羽幽幽地说道,“我不喜欢坐以待毙,只要唐阿富拎着柳寻衣的人头走出虎穴龙潭,我们的人可以见机行事。”

    “无情剑客非同小可,想对付他……不能派寻常庸手。”

    “办这种差事,人手在精不在多。”金复羽深邃的双眸精光涌现,滔滔江水、巍巍山峦被其尽收眼底,漫不经心地说道,“姬侯、扶隐,此二人曾是桃花剑岛的中流砥柱,现在是时候替金剑坞建功了。”

    ……

第八百九十一章:自作自受

    十月初五,洛阳城。

    “见过清风盟主!”

    上午,十几辆马车缓缓停在贤王府门前。当护卫们看到风尘仆仆的清风钻出马车,无不精神一振,赶忙奔下台阶恭敬相迎。

    贤王府与武当一向关系匪浅。昔日,清风既是洛天瑾的师父,又是他的岳丈,故而一年四季往来不断。而今洛天瑾不在,贤王府名义上由谢玄主持大局,实则凌潇潇才是幕后主人。

    正因如此,贤王府与武当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清风在府中的地位甚至比洛天瑾在世时更加超然。

    其实,江湖中早有流言,贤王府名义上的主人是谢玄,背后操控者是凌潇潇。可实际上,真正能左右贤王府生死荣衰的人……却是远在武当的清风。

    细细想来,不无道理。毕竟,洛天瑾死后,贤王府之所以没有走向衰败,全仗清风和武当在背后撑腰。

    “夫人呢?”雁不归从后面的马车钻出,向众护卫问道,“在不在府中?”

    “一般这个时辰,夫人都在公子的房间。”苏堂抢先开口,“清风盟主,要不要我派人去……”

    “不必了,老夫也想看看轩儿。”

    言罢,清风既不等众人回应,亦不需旁人引路,径自迈上台阶,大步流星地闯进贤王府。看其颐指气使的姿态及轻车熟路的架势,俨然已将贤王府当成自家地盘。

    慕容白、邓泉、洛棋、林方大等人闻讯赶来,清风与他们打了一个照面,却连一声招呼都没有,行色匆匆地穿堂过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内宅。留下一众不知所措的贤王府弟子愣愣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砰、砰砰……”

    “吱!”

    敷衍似的轻叩房门,未等房间内的人应答,清风已推门而入,转身又将房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

    “混账!什么人……爹?”

    一见清风,本欲发怒的凌潇潇不禁一愣,吐出一半的训斥戛然而止。

    此刻,她正坐在床边替昏迷不醒的洛鸿轩擦拭脸颊。

    如今的洛鸿轩几乎可以用“脱相”形容,卧床昏迷已一年有余的他早已没有当年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今时今日的他骨瘦嶙峋,形容枯槁,面如白蜡,唇无血色,甚至连头发都变成枯萎稀松的“杂草”。苟延残喘,气若游丝的“活死人”模样,令人心生悲悯,不忍直视。

    “潇潇……”

    龙行虎步的清风进入房间后变的慢步轻声,满脸凝重地走到床边,望着皮包骨头的洛鸿轩及面容憔悴的凌潇潇,一双老眼之中情不自禁地涌现出一抹浓浓的悲愁之意。

    见到清风,犹如见到自己的主心骨,人前安之若素,人后默默饮泪的凌潇潇不禁鼻子一酸,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泪雾。

    “潇潇,轩儿他……怎么样?”清风眉头紧锁地凝视着一动不动的洛鸿轩,低声道,“为父上次派人送来的千年灵芝……可有效用?”

    “当然有用,只是……恢复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凌潇潇将手中的湿巾放回盆中,朝忧心忡忡的清风强挤出一丝微笑,“前几天,我看见轩儿眼皮抖动,郎中说也许是苏醒的前兆,让我们适时添加一些参茸补剂,帮他养精蓄血,固本培元。”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清风欣喜道,“为父马上命人再送一些天材地宝,你不必节省,尽管取其精华,择优而用。”

    “谢谢爹……”

    望着满眼慈爱的清风,凌潇潇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酸楚,起身投入他的怀抱埋头抽泣,呜咽不止。

    “傻丫头,你是爹在世上最亲的人,瞎客气什么?”清风轻抚着凌潇潇的后背,口中连连叹息,“潇潇,你和爹说句心里话,现在的你……有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爹说的是……与天瑾自相残杀?”

    只此一言,令凌潇潇的身子猛然一颤,眼中含泪,但态度依旧倔强:“我以前不后悔,现在不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当时,我与他势如水火,再无还转余地,只能先下手为强,否则……我的下场只会比今天更加凄惨。”

    “天瑾已死,轩儿一病如此,语儿又郁郁寡欢,你苦苦支撑着贤王府偌大的家业,真是……不容易。”

    “我别无所求,惟愿轩儿快快痊愈。”凌潇潇拭去泪水,哽咽道,“我现在替他守护家业,再苦再累也值得。待他痊愈……我便将贤王府交给他。到那时,我才能活的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但愿轩儿早日苏醒。”清风悲从中来,语气分外苦涩,“以免……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凌潇潇透过清风忧郁的眼神察觉到一丝蹊跷,狐疑道,“爹在担心什么?难不成时至今日仍有人不肯死心,敢打我贤王府的主意?”

    “世事无常,爹不担心外来之敌,只怕祸起萧墙。”

    “这……”凌潇潇一愣,“爹的意思是……贤王府里有人图谋不轨?”

    “临安发生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清风对凌潇潇的疑惑避之不答,言辞愈发愤慨,“这一次为父亲自出马,与朝廷联手对付柳寻衣,本以为是万无一失,可结果……却让他再一次死里逃生。你可知,在临安救走柳寻衣的人是谁?”

    望着心有不甘的清风,凌潇潇黛眉微蹙,缓缓摇头。

    “是洵溱!”

    “洵溱?”凌潇潇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准确的说……是少秦王派人救走柳寻衣。”

    “这……”清风的直言不讳,令凌潇潇心神不安,“洵溱早已逃回西域,怎么可能出现在临安?就算少秦王命她去而复返,也不该与柳寻衣牵扯在一起……”

    “当枢密副使将一切告诉我时,为父同样一头雾水。我甚至怀疑少秦王救走柳寻衣是为……报复我们。”

    “报复我们?”凌潇潇费解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对天瑾……”言至于此,清风忽觉凌潇潇眼神一暗,故而匆忙改口,“我们间接破坏少秦王在中原起兵谋反的计划,他对我们心存怨恨也是人之常情。”

    “这……”凌潇潇踌躇道,“即便如此,又与柳寻衣何干?”

    “去年腊月初七,柳寻衣亲眼目睹我们……做的一切。而他也是为数不多知道真相,却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人。”

    “等等!”凌潇潇心念一转,匆忙打断,“不对!在救出柳寻衣之前,少秦王怎么可能知道去年腊月初七的事?如果透露风声者另有其人,少秦王事先已知道一切,又何必再去救柳寻衣?难道想多找一名目击者……指证我们?少秦王又不是官府,何需人证物证俱全?如此想来,他冒险救走柳寻衣根本是多此一举,毫无必要。除非……少秦王指望柳寻衣替自己报仇,可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休要忘记,柳寻衣现在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岂有闲情逸致帮少秦王?纵使少秦王想在中原培植自己的势力,也该找一些不显山、不露水的隐士,岂敢找风口浪尖的柳寻衣?如此明目张胆,招摇过市,难道他不怕玩火**?”

    “说得好!”清风朝凌潇潇投去一道赞许的目光,“此事经为父反复琢磨,认为少秦王救走柳寻衣的原因,绝非探寻去年腊月初七的真相,亦非报仇泄愤。”

    凌潇潇一脸茫然地望着故作高深的清风,难以置信道:“难不成……少秦王和柳寻衣之间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瓜葛?”

    “说对一半!有瓜葛,但不是和少秦王。”清风道,“为父与枢密副使见面时,另有一人在场。此人名叫秦卫,与柳寻衣自幼相识,交情匪浅。为父从他口中得知柳寻衣不少私事。其中有一些事……令为父思绪万千,心里极不踏实。”

    “什么私事?”

    “曾记得天瑾在世时,屡次三番派人打探柳寻衣的底细。”清风回忆道,“结果查来查去,全是假的。”

    “当时,有朝廷在背后替柳寻衣瞒天过海,瑾哥也……无可奈何。”

    “秦卫告诉我,柳寻衣和江陵樊虎门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生活的地方叫杏林村,二十多年前遭遇一场瘟疫。全村人死的死、逃的逃,柳寻衣和秦卫侥幸逃过一劫,一直四处流浪,乞食为生,最后在黔州街头被赵元遇见,并带回天机阁养大成人。”

    “原来如此。”凌潇潇恍然大悟,感慨万千,“难怪柳寻衣对赵元忠心耿耿,无论瑾哥如何待他,都不能动摇他的心志……”

    “有趣的是,当初和柳寻衣一起流浪的不止有秦卫,还有……一个丫头。”

    “丫头?”

    “不错!秦卫告诉我,丫头名叫柳寻玉,是柳寻衣的亲妹妹……双胞胎妹妹。”说到“双胞胎”三字时,清风刻意加重语气,讳莫如深道,“原本他们三人相依为命,一起流浪,但行至泸州时丫头却意外走失。痛失爱妹的柳寻衣发疯似的苦寻多年,但柳寻玉却如人间蒸发,杳无音信。直至柳寻衣奉赵元密令潜入江湖,一条与柳寻玉有关的‘线索’……方才渐渐浮出水面。”

    ……

第八百九十二章:恨天不公

    “妹妹?走失?这些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凌潇潇越听越糊涂,可她知道清风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说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再加上内心的好奇,故而吞吞吐吐地问道,“柳寻玉的线索……是什么?”

    “莫岑的金盆洗手大会,是柳寻衣接近天瑾的天赐良机。”清风不急不缓地答道,“在泉州时,他与溯水阁的白霜偶然相遇,并将其误认为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

    “白霜……”凌潇潇黛眉微蹙,若有所思,“我听过她的名字,号称‘溯水阁第一美人’,据说是陆庭湘的女人。爹,这些事……莫非是陆庭湘告诉你的?”

    “常人尚知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心高气傲的陆庭湘?”清风哼笑一声,“是秦卫告诉我的……”

    “秦卫不是朝廷的人吗?他怎么知道白霜的事……”

    “秦卫的姘头名叫兰绮,曾是溯水阁的一名花魁,与白霜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多年。这些风尘女子平日最喜欢议论人非,柳寻衣误认白霜的事,早已成为不公开的秘密。一直将白霜视为‘姐妹’的兰绮,自然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白霜到底是不是柳寻衣的妹妹?”

    “既是‘误认’,又怎么可能是他妹妹?”

    “对对对!是我糊涂了。”凌潇潇一边用手轻拍着自己的额头,一边苦笑自嘲,“我刚刚以为柳寻衣和陆庭湘有什么瓜葛,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既然白霜不是柳寻衣的妹妹,他又怎么会误认?”

    “因为白霜的容貌与另一名女子十分相似。”清风别有深意地解释道,“此二人为父都亲眼见过,只是以前没有留意,如今回忆起来……确实相似的令人惊叹。”

    望着郑重其辞的清风,凌潇潇的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忐忑。

    “爹口中的另一名女子是谁?莫非是柳寻玉?”

    “我认为是!柳寻衣遇见她的时候,反应十分奇怪。”清风回忆道,“武林大会上,柳寻衣技惊四座,却在赢得满堂彩的时候突然被一名武功平平的女子逼得连连出丑。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柳寻衣与此女本应素不相识,却在论剑台上处处留手,招招留情。最后打伤她,柳寻衣非但没有获胜的喜悦,反而像斗败的公鸡萎靡不振,气势全无……”

    听到这里,凌潇潇已猜出女子的身份,因为她曾从雁不归的口中听到过一场类似的比武。

    不同的是,她当时关注的重点不是比武的过程,而是比武的结果。

    不错!清风口中的女子正是云剑萍。当初,凌潇潇从萧芷柔奋不顾身救走云剑萍的事,推测出云剑萍极有可能是萧芷柔与洛天瑾的私生女。

    由于当时的震撼及对萧芷柔、云剑萍的妒恨,以至凌潇潇无心在意这场比武的另一个主角,柳寻衣。

    今日,清风一语道破天机,令凌潇潇茅塞顿开的同时,亦令其神湛骨寒,心乱如麻。

    质疑、醒悟、懊悔、愤怒、妒忌、不甘……百般滋味齐聚心头,令其神智错乱,精神恍惚,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清风再三呼唤,却迟迟做不出任何反应。

    “潇潇……潇潇……”

    在清风一遍又一遍呼唤下,如坠深渊的凌潇潇终于摔得“粉身碎骨”,夹杂着羞辱与仇恨的钻心之痛令其渐渐找回失去的理智。一缕妒火宛若破茧之蝶,拼尽全力地挣脱束缚。又如出水之龙,在一望无垠的混沌大海破水而出,直冲天际。

    突然,眼神空洞,表情呆滞的凌潇潇一把拽住清风的衣袖,战战兢兢地问道:“如果云剑萍真是柳寻衣失散的妹妹,那柳寻衣就是……瑾哥和滕柔生下的野种?”

    “是。”

    清风知道,无论这一刻的言辞多么委婉,都无法抵消凌潇潇内心的震荡。与其钝刀子割肉,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至少……长痛不如短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凌潇潇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双手捂着耳朵连连摇头,“柳寻衣怎么可能是瑾哥和滕柔的野种?巧合!一定是巧合……”

    “当日,枢密副使在打道回府的途中遭遇行刺,若非为父及时出手,恐怕钱大人已魂归九天。”清风强忍着自己的恻隐之心,望着惊恐万分,手足无措的凌潇潇,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可知刺客是谁?又为何行刺枢密副使?”

    “这……”

    凌潇潇呆呆地望着面沉似水的清风,唇齿剧烈颤抖,几次欲言又止,可终究没有勇气说出下文。

    “刺客是滕柔,她行刺枢密副使是因为……柳寻衣行刺失败。因此,她一心想替柳寻衣报仇,帮他了却一桩心愿。殊知,滕柔与枢密副使素昧平生,二人根本不可能结怨……”

    “轰!”

    清风的单刀直入,令凌潇潇的脑中陡然传来一阵轰鸣。一时间,所有的纠结、质疑、茫然、惊骇纷纷消失不见,剩下的唯有酸涩的委屈与无尽的羞愤。

    伴随着清风的娓娓道来,或者说“循循善诱”,迷惑不解的凌潇潇渐渐拨开云雾见青天,得知一个令她难以置信的惊天秘密,或者说……“惊天噩耗”。

    直至这一刻,凌潇潇终于明白少秦王为何铤而走险,救走柳寻衣。更明白令清风愁肠百结的“祸起萧墙”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柳寻衣真是洛天瑾的遗孤,他带来的威胁将足以揭穿清风和凌潇潇处心积虑编织的谎言,甚至摧毁他们辛辛苦苦缔造的武林新格局。

    “想想前因后果,再算算柳寻衣与云剑萍的年纪,虽无如山铁证,但为父绝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清风神情一禀,振振有词,“虽然云追月替萧芷柔极力辩解,但他们越是掩饰,越能证明心里有鬼。为父猜想,柳寻衣……十之**就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的私生子。”

    “为什么?”万念俱灰的凌潇潇忽觉天塌地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眼婆娑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洛鸿轩,一时间情难自已,嚎啕大哭,“我究竟做错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对我如此刻薄?明明是我无时无刻地守在瑾哥身边、是我全心全意地照顾他、无微不至地伺候他……他有难时,是我想尽一切办法帮他冲破桎梏。他有郁结,也是我千方百计替他疏解。二十多年的夫妻,我的心里只有他。为了他,我可以不要名利、不要颜面、不要矜持……为什么他如此薄情?为什么到头来受苦的人只有我?为什么滕柔那个贱人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他的心?瑾哥在时,那个贱人一心想取我而代之。现在瑾哥不在了,她又想夺走属于我的一切!如今,我可怜的儿女伤的伤、病的病,反观那个贱人的野种却屡屡大难不死,活的逍遥快活。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世上根本没有公平可言……”

    “潇潇,你冷静一点……”望着悲愤交加,捶胸顿足的凌潇潇,清风看在眼中,痛在心头,“千万别气坏身子……”

    “爹,这种事你让女儿如何冷静?”凌潇潇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难怪我第一次见到柳寻衣,便对此子没有半点好感,反而打骨子里感到憎恶,原来是因为他身上流着那个贱人的血。我终于明白瑾哥为何对柳寻衣一再包容,格外偏爱,是因为他从柳寻衣的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怪我没能早点察觉,白白错失斩草除根的机会,如果我当初坚决一些、心狠一些,柳寻衣岂能活到今天?”

    “潇潇……”

    “爹说得对,如果轩儿不能尽快苏醒,贤王府的一切早晚让那个贱人和两个野种抢走。不行!绝对不行!我凌潇潇就算是死,也不能让那个贱人称心如意!”

    “为父对天发誓,一定不让这种事情发生!”清风俯身将指天骂地,浑身颤栗的凌潇潇揽入怀中,疼惜道,“一切由爹替你做主,你什么都不必担忧,爹会帮你解决所有麻烦。贤王府是你们母子的,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属于你和轩儿、语儿,没人可以抢走。无论是谁,只要敢对你们孤儿寡母心存不轨,为父必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当清风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一双老泪纵横的眼中猛然迸发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彻骨寒意。

    “爹!”六神无主的凌潇潇心念一动,眼神骤变,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柳寻衣是瑾哥的骨肉,否则……”

    “放心,爹自有分寸。”清风面色一缓,好言安抚,“其实,早在云追月替萧芷柔遮掩时,为父便已猜到柳寻衣或是天瑾与萧芷柔的私生子,但我并未戳破这层窗户纸,而是佯装对一切一无所知。我知道,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势必引来诸多非议。到时,我们再想名正言顺地号令群雄必将变的阻碍重重,举步维艰。毕竟,我们一直打着替天瑾报仇的旗号追杀柳寻衣,‘惩恶除奸’总不能……断人香火。”

    ……

第八百九十三章:计出疑罪

    见清风深谋远虑,行事周全,方寸大乱的凌潇潇心里渐渐踏实几分。

    “现在,不仅为父不敢挑明柳寻衣的身世,萧芷柔同样心存顾忌。”清风的眼中泛起一丝诡谲之意,幽幽地说道,“他们以为我们对柳寻衣的秘密一无所知,如果主动暴露,担心我们对柳寻衣的追杀会变得愈发疯狂,愈发不择手段。”

    “如果我是滕柔,我也不会贸然泄密。毕竟,事关亲生骨肉的安危,绝不敢心存侥幸,更容不得半点差池。”凌潇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俨然对清风的想法十分认同。

    “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柳寻衣的秘密现已呼之欲出,未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注定不能一直隐瞒。”清风话锋一转,又道,“因此,我们必须赶在东窗事发前……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柳寻衣。否则,一旦让少秦王和萧芷柔‘合兵一处’,我们后患无穷。”

    “我们这么想,萧芷柔一定也这么想。”凌潇潇狞声道,“她已从枢密副使口中得知少秦王救走柳寻衣的消息,此事对我们极为不利。现在,就看谁的动作更快,谁的运气更好,谁能先一步找到柳寻衣。”

    “如果被他们抢先一步,我们再想杀柳寻衣……”

    言至于此,清风不禁回忆起当日出现在临安城外的云追月和腾三石,复杂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口中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

    少秦王、萧芷柔、云追月和腾三石,倘若四方势力同仇敌忾,共保柳寻衣,即使清风是中原武林盟主又能如何?

    正如当日云追月所言,清风虽是武林盟主,但中原武林却并非尽归其手。一旦清风因柳寻衣的事而深陷泥沼,料想金复羽、陆庭湘之辈一定趁虚而入,浑水摸鱼。

    到时,刚刚归于平静的江湖必将再起波澜,平添诸多变数,掀起血雨腥风。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派人打探柳寻衣的消息……”

    “从临安来洛阳的路上,为父已发出江湖追杀令,邀兴元、京兆、临洮、兴庆、西凉、宣化一带的江湖门派、武林世家、绿林帮会一起追查柳寻衣的踪迹,在中原与西域的交界处展开一张天罗地网,一旦洵溱和柳寻衣打算西逃,定教他们自投罗网,插翅难飞。”清风不急不缓地说道,“与此同时,我向昆仑派的殷掌门发出密信,让他派人在玉门关外层层设伏,万一柳寻衣侥幸逃出中原,昆仑派将在关外将其截杀,绝不让他活着逃到西域。”

    “小心秦苦和少秦王里应外合!”凌潇潇提醒道,“他们一个在关内、一个在关外,势力皆不可小觑。”

    “放心,为父已派人死死盯住河西秦氏,秦苦敢有任何风吹草动,我定让他后悔莫及。”

    “洵溱天生一颗七巧玲珑心,诡计多端,刁滑奸诈,她……会不会料到我们在西边设伏?”凌潇潇忧心忡忡地说道,“万一他们避实就虚,不往西逃……我们岂非白忙活一场?”

    “不无可能。”清风不可置否,但态度却十分坚决,“无论如何,西边都不能放松警惕,他们可以不去,但我们不能不防。”

    “有道理。”凌潇潇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们也不能放过。但万一竹篮打水……”

    “潇潇,有件事为父一直心存困扰,只是……不知当不当讲?”清风突然打断凌潇潇的疑虑,从而面露踌躇,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不禁令猝不及防的凌潇潇一愣。

    “爹不让女儿客气,自己又为何见外?”凌潇潇故作不悦。

    “你有没有怀疑过……贤王府有‘内鬼’?”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断断续续地说道,“连我们都不知道柳寻衣的身世,少秦王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可如果他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派洵溱万里迢迢地跑去临安救人?为父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你猜……会不会有人向他通风报信?”

    “嘶!”清风此言,令凌潇潇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莫非爹怀疑……”

    “据我所知,少秦王生性谨慎,交朋友一向是宁缺毋滥。他在中原熟人不多,其中最亲密的朋友……无疑是和他一起密谋造反的洛天瑾。因此,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少秦王联络,并且知道柳寻衣身世之谜的人……一定是洛天瑾身边的亲信,乃至亲信中的亲信。”清风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问道,“潇潇,你怀疑是谁?”

    “谢玄!”凌潇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如果真有‘内鬼’,必是谢玄无疑。他是瑾哥最信任的人,瑾哥的秘密他知道的比我这位同床共枕的夫人还多……”

    言至于此,一个可怕的念头情不自禁地涌入凌潇潇的脑海。转眼间,她的脸色已是阴沉如水,眼神冷厉如冰,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难怪我让他追查‘私生子’的事,他一直借口推脱,敷衍搪塞,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一个吃里扒外的谢玄,表面上对我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背地里却和滕柔那个贱人相互勾结。枉我将他推上府主的宝座,没想到他竟恩将仇报,临阵倒戈。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马上将他叫来当面对质,倘若真是他向少秦王通风报信,我……”

    “你想如何?”清风眉头一皱,狐疑道,“难道你想杀他?”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他又有何不可?”凌潇潇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有何不可?我只问你,谢玄死后,你如何向贤王府弟子交代?如何向武林其他门派交代?”清风不答反问,“谢玄不是阿猫阿狗,他可是堂堂正正的贤王府府主。一年之内,贤王府两任府主相继殒命,如此光怪陆离的奇闻,势必引来流言蜚语,众说纷纭。若说其中没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试问天下谁人相信?谢玄一死,你我的麻烦必然接踵而至,岂非作茧自缚?”

    “这……”

    “退一步而言,凭谢玄的武功,想杀他绝非一件容易的事。万一为父不能将他当场斩杀,反而令其脱逃,日后将我们的秘密和柳寻衣的身世昭告天下,到时我们又该如何收场?”清风无视心乔意怯的凌潇潇,径自说道,“远的不提,只说贤王府这些弟子,十之**对洛天瑾誓死效忠,对谢玄佩服的五体投地,因此谢玄说的话,他们一定深信不疑。尤其是慕容白和邓泉,他二人与谢玄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在贤王府位高权重,威望极高,许多弟子对他二人惟命是从。一旦我们逼得谢玄走投无路,他二人必会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到时贤王府根本不需要强敌打压,只凭一场内讧……足以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这……”

    “再退一步,万一谢玄抵死不承认怎么办?你有证据证明是他向少秦王通风报信吗?就算有证据,你敢拿出来公之于众吗?”清风炮语连珠似的问道,“万一……我们怀疑出错,冤枉无辜,又怎么办?”

    “这……”清风的一连三问,令心慌意乱的凌潇潇彻底没了主意,愣愣地望着振振有辞的清风,语无伦次道,“除了他……还有谁?他可是瑾哥最信任的人,连滕柔的秘密都知道……难道爹不怀疑他?”

    “如果不怀疑他,爹岂会多此一问?只不过,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我们一动不如一静。”清风苦涩叹息,耐心解释,“如果不是他,我们贸然兴师问罪,非但会暴露柳寻衣的秘密,而且会令谢玄寒心。如果是他,一旦我们与他撕破脸,逼得他狗急跳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现在,我们对待谢玄,恰如萧芷柔对待我们,在不知道对方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之前,既不敢贸然对质,也不能听之任之。因此,我们要学会拿捏分寸,操之过急不可,操之过缓亦不可。”

    “依爹之见,我们该如何对待谢玄?”

    “暗中盯着他,但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引起他的怀疑。”清风沉吟道,“必要时,可以打打草、惊惊蛇,如果他真是内鬼,说不定会指引我们找到柳寻衣的下落。”

    “爹的意思是……”

    “你找机会将洵溱救走柳寻衣的消息‘透露给他’,看看他的反应。”清风讳莫如深地说道,“告诉谢玄,为父已布下天罗地网,势在必得,一个月内必将洵溱、柳寻衣等人赶尽杀绝。如果他是内鬼,必会千方百计地向洵溱通风报信,将我们的计划告诉她,以防柳寻衣落入我们之手。到时,我们再顺藤摸瓜,找到柳寻衣的下落,将他们一举铲除……”

    “好一招投石问路,果然高明。”凌潇潇面露狂喜,眼中难掩激动之情。

    “因此,我们现在要佯装一切尽在计划中,千万不能急功近利。至于柳寻衣的身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暂时不要告诉第三人,雁不归也不行,以免走漏风声。”

    “一切听从爹的安排!”

    “好!”

    ……

    就在清风与凌潇潇长吁短叹,潜心密谋,渐渐化悲愤为杀机时,房外墙根下,面无人色、羸不胜衣的洛凝语正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口鼻,拼命抑制由于内心激动而愈发急促的喘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哪怕,她已心如刀割,泪似泉涌。

    哪怕,她已泣不可仰,痛不欲生。

    ……

第八百九十四章:柔情侠骨(一)

    十月二十,辽阳府。

    深夜,荒郊野岭之中,两名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的黑衣人相背而站,手中各举着一柄几乎卷刃的钢刀,布满血丝的眼中掺杂着懊悔、愤懑、仇怨……甚至还有一丝心有不甘的绝望。

    在他们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余温犹存的尸体,其中大部分与他二人打扮相同,俨然是他们的同伴。

    四周,以阿保鲁为首的二十几名西域高手将二人团团围住,一个个凶神恶煞,虎视眈眈,看向他们的眼神嗜血而狰狞,宛若一群饿狼盯着两只待宰的羔羊。

    “你们这些西域人竟敢插手中原武林之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一名身型较胖的黑衣人厉声呵斥。

    “一路而来,我们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却仍被不少人盯上。”伴随着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洵溱在萧阳、苏忽、荀布道的陪同下,闲庭信步走上前来,“算上你们,我们已遇到十三拨人马。清风不愧是武林盟主,一道江湖追杀令,险些将我们逼得无所遁形。”

    “既然知道清风盟主的厉害,何不乖乖将柳寻衣交出来?”另一名身材精瘦的黑衣人威胁道,“只要你们交出柳寻衣,今夜的事我们崆峒派可以不再追究。如果你们冥顽不灵,我们……”

    “十三拨人马,既包含像你们崆峒这样的名门正派,也包含名不见经传的绿林强匪。声势不小,却没有一人能如愿以偿。”洵溱心不在焉地打断黑衣人的恫吓,言辞中毫不掩饰对他们的嘲讽与轻蔑,“为何?只因你们贪得无厌,私心自用,都想独吞诛杀柳寻衣的功劳,谁也不肯将自己找到的线索公之于众,更不愿和其他门派联手,生怕替别人作嫁衣裳。”

    “这……”被洵溱一语戳破私心,两名黑衣人不禁面露悔恨,满眼难堪。

    “整整十三拨人马,如果有任何一方肯摒弃私欲,以大局为重,我们断不能轻而易举地活到现在。”洵溱戏谑道,“说你们愚笨,你们却夙兴夜寐,无孔不入,一次又一次发现我们的踪迹。说你们聪明,你们却各怀鬼胎,相互提防。非但封闭消息,而且明争暗斗,故意拆台,让我有机会将你们逐一击破。”

    “洵溱,好歹你也做过贤王府的座上宾,洛盟主待你不薄,如今你非但不知替他报仇雪耻,反而包庇谋害他的奸贼,如此恩将仇报,与禽兽何异?”胖黑衣人怒叱道,“如果你心存良知,就该弃暗投明,马上杀了柳寻衣,替洛盟主讨回公道。”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我想告诉你们,很多时候眼见也未必为实……”言至于此,洵溱突然哼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摆手道,“罢了!你们都是将死之人,我说再多也是枉然。”

    “我们早已将你们的行踪回禀掌门,如果我们死在这里,掌门断不会善罢甘休!”

    “纵使钟离木现在启程,赶到这里最快也要半月,你以为我会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等他?”

    “你这妖女,多行不义必自毙……”

    “找死!”

    见两名黑衣人你一言、我一语对洵溱恶语相向,阿保鲁登时眼神一寒,暴喝一声,与其他西域高手一道飞身而起,如饿虎扑食般冲到两名猝不及防的崆峒弟子面前,未等精疲力竭的二人出招抵挡,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已如狂风暴雨般倏忽而至,眨眼将闪避不及的二人乱刀砍死。

    “洵溱姑娘……”

    当洵溱面无表情地默默注视着阿保鲁等人收拾残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呼唤。

    黛眉微蹙,迅速回身,未等满眼好奇的潘雨音一探究竟,洵溱已抢先一步迎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潘雨音的视线,似乎不希望她看到血腥残忍的一幕。

    “洵溱姑娘,我在马车内听到这里有吵闹声,你们……没事吧?”

    “没事,只是偶遇几位老朋友,现在已经走了。”洵溱云淡风轻地笑道,“是不是阿保鲁他们嗓门太大,打搅潘姑娘好梦?”

    “没……没有。”

    其实,潘雨音已经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只是她知道洵溱处事周全,不告诉自己一定有她的用意,因此未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们一连十几天昼夜兼程,一路颠簸会不会加剧柳寻衣的伤势?”洵溱心念一转,问道,“眼下,长白山近在咫尺,用不用找地方休整一日?”

    “对了!”似乎被洵溱一语惊醒,潘雨音的眼神骤然一变,急声道,“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柳大哥醒了!”

    “什么?”

    洵溱大吃一惊,愣愣地望着满眼欣喜的潘雨音,迟疑道:“醒了……是什么意思?”

    “之前柳大哥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偶有一些反应也是在半昏半醒之间。刚刚,他突然睁开双眼,开口呼喊我的名字,着实将我吓了一跳。”回忆起刚刚的一幕,潘雨音依旧惊喜交加,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

    望着激动不已的潘雨音,洵溱却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从她在临安救出柳寻衣至今已有一月有余,只在替他拔剑时疼醒过一次,除此之外,柳寻衣再也没有恢复过意识。

    今夜突然苏醒,早已习惯柳寻衣半死不活的洵溱,心里多少有些犯嘀咕。

    “洵溱姑娘,柳大哥要见你,快随我来!”

    “好……”洵溱下意识地答应一声,刚欲抬脚,忽觉灵光一闪,伸手拽住迫不及待的潘雨音,狐疑道,“潘姑娘,柳寻衣突然苏醒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洵溱姑娘不必多虑,我刚刚已替他诊过脉,虽然柳大哥的伤势仍十分危重,但今夜苏醒乃气血恢复之兆,而非回光返照,更不会发生洵溱姑娘担心的事。”潘雨音莞尔一笑,轻轻握住洵溱的手,以示宽慰。

    霎时间,潘雨音察觉洵溱的手竟冰凉如玉,再看其犹豫不决的飘忽眼神,她心里明白此乃过分紧张的表现。

    一向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洵溱竟会因柳寻衣的伤势如此惴惴不安,实乃罕见。潘雨音稍稍一怔,内心深处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酸涩。

    马车内烛火幽暗,将柳寻衣那张苍白而枯瘦的脸庞映的分外憔悴。气息奄奄,命若游丝,但浑浊的眼中却涌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坚毅与倔强。

    当心思复杂的洵溱钻入马车时,潘雨音并未出现。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有必要让柳寻衣和洵溱单独一叙。

    “你醒了。”

    听到洵溱平淡无奇的开场,虚弱不堪的柳寻衣嘴角微微抽动一下,似乎想开口作答,但由于气息未能调整均匀,以至胸口颤动,唇齿发抖,牵动伤口引来钻心之痛,令其眉头下意识地皱成一团。

    默默忍受半晌,柳寻衣的眉心方才渐渐舒展,口中吐出一道悠长的浊气,一开口并非寒暄,而是自嘲:“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病秧子’的感觉……在下出丑,让洵溱姑娘……见笑了。”

    “你以为这段日子你在我面前出的丑还少吗?”洵溱没有半点久日未见的生涩,以及劫后余生的感伤,出言一如当初他们在贤王府那般平易风趣,谈笑自若,“本以为名震天下的柳执扇、柳大人是一位生龙活虎,斗志昂扬的大英雄,谁知也有苟延残喘,弱不禁风的一面。本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刀山火海如履平地,却不知你也有痛哭流涕,呼天抢地的时候。呵呵……时至今日,你早已丑态百出,我也早已见怪不怪。”

    面对洵溱的揶揄,柳寻衣既尴尬又无奈。习武多年的他不知受过多少大大小小的伤,深知重伤之后的人在性命垂危之际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至于尊严、体面、矜持、风度……云云而而,只有在人无痛无灾,意气风发时才会视若珍宝,一旦遇到痛不欲生,摇摇欲坠的危急时刻,莫说那些无关痛痒的“面子”统统不在乎,甚至连吃喝拉撒都会变得情难自已,放纵不堪。

    人就是人,终究不是神。因此,当洵溱调侃柳寻衣在她面前丑态百出时,他不用问也能猜到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窘迫。

    “潘姑娘已经告诉我了……”柳寻衣颤颤巍巍地伸手朝自己的胸口轻轻一指,断断续续地说道,“是你用自己的血……救回我一条命……”

    “不是一条命,是半条命!”洵溱嫣然一笑,靡颜腻理的脸庞在幽黄的烛火映衬下宛若芙蓉出水,温婉无暇,“你究竟能不能痊愈,要看桃花婆婆的本事。”

    不知是烛火昏暗迷离了视线,还是身体虚弱恍惚了精神,柳寻衣竟一时失神,呆呆地望着明眸皓齿的洵溱,沉默半晌方才幽幽开口:“你为什么救我?”

    “你为什么求死?”洵溱不答反问。

    “这……”

    “其实,这柄剑早已将你推入鬼门关,若不是你心有不甘,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无可奈何。如果你真想死,没人可以救你。因此,与其说我救活你,不如说你自己救活自己。”言罢,洵溱将秦卫的宝剑递到眼神颤抖的柳寻衣面前。

    “这是……秦卫的剑……”一见此剑,柳寻衣瞬时悲从中来,心痛如绞。

    “救你的人是你自己,害你的人……同样是你自己。”洵溱别有深意地说道,“如果你没有对秦卫心生恻隐,他岂有机会一剑刺穿你的胸膛?”

    “我……”

    “我们救你时,秦卫的剑插在你的心口,你的剑却遗落在临安。”洵溱对柳寻衣的纠结视而不见,义正言辞道,“历经一番生死劫,你应该有所醒悟。无极剑宁肯无主,也不希望自己的主人是一名寻死觅活的懦夫。柳寻衣,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凄凄惶惶地哀怨惆怅,而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拿回自己的剑。”

    ……

第八百九十五章:柔情侠骨(二)

    “我的剑?”柳寻衣神情木讷地望着秦卫的剑,似哭死笑地喃喃自语,“像我这样的人……还配拥有一柄剑吗?像我这样的人,上不能保家卫国,下不能惩恶扬善,心爱的女人留不住,信任的兄弟也留不住,倾尽所有想为天下苍生尽些绵薄之力,可到头来却沦为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天下第一大恶人’。朝廷视我为叛逆,武林视我为奸贼,像我这样的人……纵使活在世上又有何用?”

    “柳寻衣,你究竟为谁而活?”洵溱的语气不阴不阳,平淡如水,“他们说你是叛逆、是奸贼,你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大恶人’?他们说你十恶不赦,罄竹难书,你就真的罪大恶极,一无是处?我认识的柳寻衣行不苟合,特立独行,从来不会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别人不相信你,难道连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如果你自认作恶多端,何不现在用这把剑自刎谢罪?也省的我们整日为你东躲西藏,担惊受怕。”

    “洵溱,我已是孤家寡人,天下之敌,早晚必死。你能救我一时,却不能救我一世,反而令自己深陷泥沼,无辜招惹一身麻烦,又是何苦?”

    “谁说我要救你一世?”洵溱柳眉轻挑,揶揄道,“你我无亲无故,救你一世岂不冤枉?”

    “这……”

    “不如你叫我一声‘姑奶奶’,没准我会考虑一下。”

    望着煞有介事的洵溱,柳寻衣百感交集,哭笑不得。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明明言出肺腑,伤感正浓,本欲和洵溱推心置腹地聊几句人生苦闷,却不料洵溱非但不肯安抚,反而故意调侃。

    难不成……自己的样子像是在说笑?亦或自己的遭遇本就是一桩天大的笑话?

    “唉!”

    心念及此,意气消沉的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叹息,缓缓闭上双眸,似乎不愿再与洵溱逞口舌之争。

    看出柳寻衣的郁结,洵溱非但不内疚,反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戏谑道:“怎么?我们的柳执扇、柳大人不仅身体弱不禁风,就连内心也变得不堪一击?”

    “洵溱姑娘,在下究竟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就算得罪过,现在我已尝到报应,阁下能否网开一面,放我一马?”被洵溱一个劲儿的冷嘲热讽,柳寻衣既烦闷又无奈。

    “现在不是我不肯放过你,而是你不肯放过自己。”突然,洵溱神情一禀,脸上的戏谑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凝重,“柳寻衣,你可知世上最可怕的敌人是谁?是自己!与天下人为敌并不可怕,被千军万马追杀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未战先怯,没被对手打倒,先被自己内心的恐惧压得抬不起头。谁说孤家寡人,天下之敌就必死无疑?你能不能翻身取决于你有没有足够强大的信念和越挫越勇的韧性,而不是一纸通缉告示或者一道江湖追杀令。更何况,你口口声声孤家寡人,我万里迢迢跑去临安救你算什么?潘姑娘一介弱女子,冒着性命之虞孤身返回临安算什么?在幕后帮你瞒天过海的秦苦又算什么?你只说自己留不住心爱的女人和信任的兄弟,却无视我们这些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你同甘共苦的朋友,如此自私的柳寻衣……真的配谈天下苍生,江湖道义吗?”

    “我……”

    “你究竟为谁而活?”洵溱不理会心乱如麻的柳寻衣,再度问道,“你是不是天生的软骨头?失去靠山非但活不下去,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

    “在天机阁你依仗赵元,冲锋陷阵可以奋不顾身。在江湖你依仗洛天瑾,粉身碎骨可以一笑置之。在漠北你依仗大宋朝廷,赴汤蹈火可以万死不辞。那时的你之所以天不怕、地不怕,是因为你知道后面有人替自己撑腰,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可以躲在他们的羽翼下苟且偷生。现在,你渐渐失去所有依仗,主心骨随之崩塌,你惶恐、你胆怯、你畏惧,你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甚至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你开始变得惊慌失措,畏首畏尾,却又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于是硬着头皮故作无所畏惧地返回临安,决心与枢密副使同归于尽,看似大义凛然,实则以死逃避。你将死当成逃避现实的良药,当成脱离苦海的捷径。”洵溱毫不避讳地揭开柳寻衣内心的伤疤,义正言辞道,“越是如此,越证明你心怀恐惧。你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你恐惧的不是大敌压境,而是孤立无援!你恐惧的不是前路荆棘,而是没有退路!承认吧!二十几年的‘仗势欺人’令你喜欢并依赖上这种摇尾乞怜,跪着求生的感觉。有人让你跪,你才心安理得、一身是胆、骁勇善战,而今突然让你站起来,你反倒诚惶诚恐,战战兢兢,非但心如猫挠,胆量尽失,甚至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是也不是?”

    洵溱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令柳寻衣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彻底沉寂下来。

    呆若木鸡的柳寻衣,默默回忆着自己的过往,审视自己的内心。恍惚间,连他自己都看不清真实的自己,竟在洵溱的字里行间剖析的淋漓尽致,一览无余。

    隐藏在他心、肝、脾、肺、肾里的阴霾与灰暗,被洵溱毫不留情地一捣而出,鲜血淋漓的**掺杂着自己不愿承认的私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令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羞愧与懊悔。

    “说到底,昔日的柳寻衣根本不是真正的柳寻衣。你的有勇有谋、侠肝义胆、铮铮铁骨,耿耿寸心,其实都是幻象,是朝廷官位、江湖地位赋予你的职责与使命,是赵元、洛天瑾这些人借给你的胆识和勇气,而非柳寻衣的本来面目。”洵溱不依不饶,态度愈发强硬,言辞愈发犀利,“真实的你是现在的样子,胸无大志,多愁善感,怨天尤人,妄自菲薄……”

    “够了!”

    被奚落的一无是处的柳寻衣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愤慨,凭着一股不肯屈服的顽强意志硬生生地支撑起身体。任由头晕目眩,大汗淋漓,他仍倔强地与不卑不亢的洵溱四目相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只是不想苟全性命,不是你口中的怨天尤人……”

    “不必给自己的怯懦寻找借口,那样只会惹人耻笑。”洵溱轻蔑道,“如果你真的顶天立地,不屈不挠,就该为自己而活,让别人在你面前卑躬屈膝,而不是你向别人摇尾乞食。如果我是你,非但不会寻死,反而要千方百计地活下去。因为只有我活着,才能让那些伤害我的人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只有我活着,才能手刃仇敌,一雪前耻。那些伤害我的人,我要亲眼看着他们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叩首求饶。那些欺骗我的人,我要让他们悔不当初,抱憾终生。至于我失去的东西,更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让天下人知道柳寻衣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更不是肆意蹂躏的懦夫……”

    “你以为我甘心认命?你以为我斗志全无?你以为我不想反抗?”面对洵溱的咄咄相逼,柳寻衣终于说出自己内心的执念,“我想!我无时无刻都想!我比任何人都想!可现实呢?我既无遇难成祥之命,亦无扭转乾坤之能,我连秦卫都斗不过,又如何斗得过枢密副使?如何斗得过皇上和朝廷?至于执掌中原武林的清风,我与他相比更是天壤之差,云泥之别。”

    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自嘲一笑,苦涩道:“你也许认为我不够心狠手辣,不够狡猾阴毒……我承认,与他们相比我确实不够冷血。但只靠狠毒和狡猾真能反败为胜?在已成定局的大势面前,在朝廷与武林同仇敌忾,联手剿杀面前,我孤身一人纵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我可以帮你!”见柳寻衣心门已开,洵溱趁势而入,“只要你想,我不仅可以帮你起死回生,而且可以帮你报仇雪耻,东山再起。”

    “你?”柳寻衣心中暗惊,狐疑道,“你先是冒险救我,现在又慷慨相助,究竟有何目的?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在贤王府的最后一段日子相处的并不愉快……”

    “往事如烟,何必再提?柳寻衣,我今夜只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洵溱不动声色地顾左右而言他。

    “你……想问什么?”见洵溱一本正经,柳寻衣不由地心生紧张。

    “你究竟想不想洗脱冤屈?想不想报仇雪恨?又想不想……夺回心爱的女人?”

    “嘶!”

    只此一言,登时令柳寻衣脸色一变,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涌入心田,令其感到一阵胸闷气短,猛咳不止。

    “洵溱,你……真能帮我?”重拾信念的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信誓旦旦的洵溱。

    “说到做到,决不食言!”洵溱胸有成竹,字字铿锵,“但眼下……你必须做好一件事。”

    “什么事?”

    “不许再有轻生之念!从现在开始,你不仅要活下去,而且要活的更好!”

    ……

第八百九十六章:天袁客栈(一)

    经过与崆峒派弟子的一番冲突,洵溱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若不尽快脱身,接下来的麻烦必定接二连三。

    一夜无话,纵马疾驰,洵溱一行于天亮前进入沈州地界。

    深秋的清晨寒意逼人,冷冽的疾风席卷着秋霜朝露顺着袖口脖领钻入身体,直将人冻得瑟瑟发抖。

    天蒙蒙亮,沈州城内一片静谧,街面上空空荡荡,家家户户仍在梦中,鳞次栉比的店铺大门紧闭,尚未开张。

    十几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吱扭吱扭”地穿街过巷,在万籁俱寂的沈州城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砰、砰砰!”

    鸦雀无声的天袁客栈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直将大堂内呼呼大睡的伙计惊得身子一颤,一不留神从长凳上摔落在地,疼的他龇牙咧嘴,连连骂娘。

    作为沈州城内最大的一间客栈,这里的规矩是一年四季,不分昼夜,概不打烊。

    然而,沈州毕竟不是繁盛之地,白天的食客尚且不多,夜里投宿的客人更是寥寥无几。久而久之,伙计们大都心生惰性,慵懒散漫,一到夜里索性关门睡觉,如今日这般被人搅乱清梦,他们一年到头也遇不到几次。

    “砰砰砰!”

    未等伙计从地上爬起来,沉闷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妈的!一大清早催命鬼似的敲门,报丧呢?”

    伙计囫囵起身,一手掸去身上的灰尘,一手抹掉嘴角的哈喇子,一边朝大门走去,一边嘟嘟囔囔抱怨不停。

    此地民风彪悍,不拘小节,哪怕只是一名小小的客栈伙计,依旧给人一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感觉。实则他们并非故意针对,只是性情使然,言行举止大都随心所欲,不知含蓄委婉为何物。

    因此,初来乍到者若不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胆小怕事的只觉虎狼横行,处处受气。至于胆大妄为的……只怕一言不合便要火冒三丈,甚至大打出手。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睡眼惺忪的伙计刚欲开口质问,却被眼前持刀带剑的二十几名彪形大汉吓得睡意全无,到嘴边的牢骚亦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这里可是袁家的买卖……”

    “少废话!将你们店里的客房全部腾出来,再准备几桌好酒好菜。萧阳、荀布道,你们抬柳寻衣上楼歇息。”

    伙计话未说完,阿保鲁已将其蛮横推开,率人大步流星地闯入客栈,三五一群,各自落座。

    “洵溱姑娘,我去后厨给柳大哥煎药。”

    “用不用帮忙?”

    “一碗汤药而已,不必麻烦。你们连日奔波早已身困体乏,还是留在这里歇歇腿脚,吃些东西吧!”

    “也好!一会儿药煎好了,我让他们替你送上去……”

    “多谢洵溱姑娘好意,不过我自己可以。”

    言罢,潘雨音朝欲言又止的洵溱微微欠身,而后向手足无措的伙计问清方向,拎着药包快步朝后厨走去。

    望着她纤瘦的背影,洵溱的眼中闪过一道意味莫名的幽光,呢喃道:“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枉我当初对你苦心相劝,结果你仍坠入情网,而且……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各位客官,此刻天色尚早,后厨没人,酒菜恐怕要多等一会儿!”

    伙计的声音打断洵溱的思绪,未等她开口应答,坐在一旁的阿保鲁已骂骂咧咧地出言喝斥:“狗屁借口!厨子不在就得活活饿死?你有手有脚干什么吃的?会不会切几斤牛肉,上几坛好酒?”

    “我……”

    “大爷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有什么现成的赶紧拿上来。”将柳寻衣送上楼的萧阳慢慢悠悠地走下楼梯,不悦道,“难道怕我们吃白食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别再废话,赶紧上酒肉!”苏忽抽出腰间的弯刀,“咣啷”一声扔在桌上,直将伙计吓的脸色一变。

    见对方凶神恶煞,刀剑傍身,俨然不是善茬,伙计纵使心有不忿也不敢公然顶撞,只能缩头缩脑地朝阿保鲁等人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小声嘀嘀咕咕,心有不甘地朝后厨走去。

    “他妈的!饿得前胸贴后背,怎么不见你们饿死?”

    踏入后厨,敢怒不敢言的伙计立时原形毕露,仗着后厨远离大堂,一边愤愤不平地切着牛肉,一边扯着嗓子咒骂起来:“一个个贼眉鼠眼,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人。一大清早又是吃肉,又是喝酒,我呸!当心肚烂肠穿,吃死你们……”

    “啪!”

    突然,内厨传来一声脆响,令伙计一愣,从而想起刚刚向自己问路的潘雨音,登时心头一紧,懊悔自己不该口无遮拦,忘记隔墙有耳。

    “唉!”

    越想越心惊的伙计连忙扔下手中的牛肉,硬着头皮缓缓走向内厨,吞吞吐吐道:“那个……姑娘,我刚刚不是在说你的朋友,我只是……”

    话未说完,伙计的声音戛然而止,布满尴尬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震惊之色。

    只因他撩开门帘,赫然发现潘雨音竟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炉灶上的一锅汤药被人无情打翻,热气腾腾的药汤肆意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药味。

    然而,最令伙计大感意外的是,此时的后厨内竟站着两名中年男人。一人白衣如雪,一人黑衣如墨,泾渭分明的打扮宛若勾魂夺魄的“黑白无常”,令人望而生畏,心底发寒。

    此二人,正是奉金复羽之命一路跟踪唐阿富而来的“日光白玉剑”姬侯、“月光墨洗剑”扶隐。

    “你们……你们是……”伙计满眼惊惧地望着二人,一时间喉咙发紧,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下文。

    “和外边那些人一起来的,是不是有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姬侯淡淡地问道。

    “好像……是有一个‘瘫子’,直接被人抬上二楼。”

    “哪间客房?”

    “天字一号……”自知惹不起对方,一向目中无人的伙计面对姬侯的追问,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闻言,姬侯、扶隐对视一眼,眉宇间难掩一丝欣喜之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扶隐冷笑道,“唐阿富在长白山周围兜兜转转,一直不肯现身,不知在磨蹭什么?既然可以将柳寻衣扼杀在沈州,又何必等他从虎穴龙潭出来?姬侯,眼下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唐阿富根本靠不住,不如你我直接出手解决柳寻衣,省的夜长梦多,徒增变数。”

    “也好!”姬侯沉吟道,“丁傲、董宵儿与我们同是‘外来的和尚’,但他们却屡立奇功,深受金坞主的器重和赏识。尤其是老奸巨猾的丁傲,眼下在金坞主心中的地位已不亚于宋玉、冷依依这些金剑坞的元老。如果我们再不能大展拳脚,早晚被他们排挤的无处容身。”

    “说得对!”扶隐重重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立刻上去……”

    “不行!”姬侯拽住跃跃欲试的扶隐,思忖道,“那些西域高手不是吃素的,我们贸然行动极易暴露。一旦交起手来,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很难讨到便宜。”

    “那……”

    “柳寻衣身负重伤,寸步难行,没有洵溱的保护,他与瓮中之鳖无异。为保万无一失,我们……先解决外边的麻烦。”

    言至于此,姬侯将狡黠的目光投向一脸茫然的伙计,别有深意地问道:“你刚刚说恨不能外边那些人肠穿肚烂,是不是真心话?”

    “这……”

    “拿着!”

    姬侯顺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不由分说地塞入伙计手中。

    “这是……”

    “此乃绝命散,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影无形,就连银针也探不出来。”姬侯淡淡地说道,“你将它们掺入酒肉,端出去给外边那些人享用。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必定七窍流血,肠穿肚烂。”

    “不可!”

    不知是畏惧视人命如草芥的姬侯、扶隐,还是畏惧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伙计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欲将药瓶扔掉,却被扶隐先一步攥住手腕。

    霎时间,气血阻塞,酸痛难忍,令伙计叫苦不迭。

    “大爷饶命……我刚刚只是发发牢骚,过过嘴瘾……”伙计疼的满头大汗,声音颤抖,“我就是一个端茶倒水的店小二,纵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害人性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容你出尔反尔?”扶隐渐渐施加力道,几乎将伙计的手腕捏断,“我平生最恨反复无常的小人,你若不从,我便将这瓶绝命散灌进你的肚子。”

    “大爷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出世的孩儿……”

    “威胁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是不是桃花剑岛的惯用伎俩?我以为‘日月双剑’的手段有多高明,原来也不过如此!”

    突然,一道满含轻蔑的冷笑自房外响起。紧接着,一道白影如闪电蛟龙般撞破窗户,飞身而入。

    “唐阿富?”

    一见来人,姬侯、扶隐不禁一愣,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丝难堪之意。毕竟,金复羽命他们暗中跟着唐阿富,结果却暴露行踪,甚至被人家主动找上门,若说不尴尬是假的。

    “唐少侠,你怎么……”

    “噌!”

    未等面面相觑的姬侯、扶隐闪烁其词,唐阿富突然眼神一寒,抽剑出鞘,伴随着一道悠长的剑鸣,凌厉逼人,银光璀璨的无情剑直指姬侯的眉心。

    “我迟迟不肯现身,就是想看看你们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唐阿富面无表情,言辞冰冷,“从静江到沈州你们一直阴魂不散,与其藏头露尾,不如开门见山。说吧!为什么跟着我?是你们自作主张,还是……金复羽信不过我?”

    ……

第八百九十七章:天袁客栈(二)

    见唐阿富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一点情面都不讲,扶隐不禁心生愠怒,叱道:“怎么?沈州是你唐阿富的?为何你来得,我们就来不得?天下想杀柳寻衣的人不胜枚举,他在哪儿,哪儿就休想安宁。我们不是跟着你,而是跟着柳寻衣……”

    “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不成?”唐阿富语气不善地打断道,“回去告诉金复羽,如果不相信我,就不要找我帮忙。如果信得过我,就不要派两条狗一路跟着我。”

    “放肆!”

    唐阿富的出言不逊,令扶隐勃然大怒,奋力推开身前的伙计,伸手摸向剑柄。

    “且慢!”

    唐阿富与扶隐的剑拔弩张,令姬侯心中暗惊,他先挥手拦下怒不可遏的扶隐,而后向面沉似水的唐阿富说道:“如果我们打起来,一定会惊动洵溱他们。如此一来,今天再想杀柳寻衣无异于痴人说梦。唐阿富,你说的不错,坞主对你确有怀疑,因此派我们一路跟着。可……怀疑你有什么奇怪?金剑坞第一次和你打交道,对你不知根、不知底,有所保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莫非你对我们没有保留?如果你真的没有私心杂念,又何必对我们的出现大动肝火?你扪心自问,真的是因为坞主怀疑你而生气?我看不然,你气的是我们对你的监视,换言之……你气的是不能随心所欲地决定柳寻衣的生死。”

    “什么意思?”唐阿富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愈发冷厉,“你怀疑我会包庇柳寻衣?”

    “是!”姬侯面无惧色,直言不讳,“我们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我们的出现只会给柳寻衣带来麻烦……当然,还有想包庇他的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们的帮助?难道只因为你是‘无情剑客’,习惯独来独往,来去如风?即使如此,我们也没有干扰你的自由。你做你的、我们做我们的,大家互不干涉有何不妥?除非……你不希望柳寻衣出事。”

    “巧舌如簧,倒打一耙!”唐阿富鄙夷道,“谁说你们的出现不会干扰我?若被你们取走柳寻衣的人头,金复羽答应我的条件岂非化作泡影?更何况,你二人行事如此莽撞,非但帮不上我的忙,反而会破坏我的计划,令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

    “你有什么计划?”扶隐怒极而笑,“柳寻衣马上就要进入长白山,可你仍徘徊不决,迟迟不肯与他见面,难道这就是你的计划?我二人若非实在看不下去,今日又岂会冒险出手?”

    “你们好歹是闯荡多年的江湖前辈,行事为何如此天真?真以为凭投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洵溱和柳寻衣?”唐阿富一脸不屑地讥讽道,“如果他们这么容易对付,岂能毫发无伤地从江南逃到这里?”

    “说来说去,你无非是想阻止我们。唐阿富,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的‘居心’就是……不想被你们两个蠢材连累!”

    “你……”

    “够了!”

    见唐阿富与扶隐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姬侯忽觉心烦意乱,暴喝一声,登时将二人的争论打断,沉声道:“行与不行,一试便知。唐阿富,不如我们以今日之事互表诚意,如果你没有袒护柳寻衣的心思,就不要阻止我们投毒,待取下柳寻衣的人头……归你。”

    “好啊!”唐阿富的眼底深处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纠结,口中却欣然允诺,脸色更没有丝毫异样,“有人替我出手,让我坐享其成,唐某当然求之不得。”

    言至于此,唐阿富眉头一挑,反问道:“可如果你们行迹败露,此事未成,又当如何?”

    “如果此事未成,至少我们知道你对柳寻衣绝无包庇袒护之心。”姬侯义正言辞道,“若真如此,追杀柳寻衣的事全权交由阁下处置,我二人即刻打道回府,主动向坞主负荆请罪。如何?”

    “说话算话?”唐阿富眼前一亮。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姬侯与唐阿富击掌为约,又道,“在解决柳寻衣之前,你最好一直留在这里,以免引出不必要的误会。”

    “好啊!我倒要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日月双剑’究竟有什么本事?”

    唐阿富深深看了一眼讳莫如深的姬侯,缓缓收起无情剑,优哉游哉地走向灶台,途径昏倒的潘雨音时,脚步稍稍一滞,但见潘雨音气息匀称,暂无性命之虞,方才大步流星地走到一旁。

    其实,唐阿富也不想和姬侯、扶隐撕破脸。常言道“打狗看主人”,姬侯、扶隐的背后是金复羽,而金复羽又是唐阿富解开唐家灭门惨案的唯一“线索”。因此,与他二人闹僵只会得罪金复羽,万一鸡飞蛋打,对唐阿富而言得不偿失。

    更何况,他在天山争夺惊风化雨图时领教过洵溱的手段,故而心中料定姬侯、扶隐断不是她的对手。

    “我也想见识见识,究竟是我们手段过时,还是唐少侠杞人忧天。”

    与唐阿富商议作罢,姬侯将目光投向满脸惊恐,浑身颤栗的客栈伙计,一边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一边和颜悦色地说道:“小兄弟,不必紧张!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不会连累你。这里是一千两银票,待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千两。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平常一样将酒菜端出去,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两千两,这可是你一辈子也赚不来的钱。今日过后,你可以带着妻儿老小去别处置田买地,自己做生意,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一辈子衣食无忧,逍遥自在,岂不痛快?”

    “这……”

    “要么拿钱,要么丧命!”见伙计犹豫不决,满肚子火气的扶隐脸色一沉,暴喝一声,险些将伙计吓得瘫软在地。

    “小兄弟,谁会和钱过不去?”姬侯伸手搭在伙计的肩头,一本正经地劝道,“就算你今天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激你。别忘了,他们刚刚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对你又是何等的颐指气使?实不相瞒,外边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的狂徒,整日不学无术,只知杀人放火,实在死有余辜。因此,我们杀他们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你不必感到愧疚。”

    “此话……当真?”伙计心有动摇,将信将疑。

    “和这些银票一样真!”

    在姬侯、扶隐的威逼利诱下,胆战心惊的伙计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内心纠结再三,终究抵挡不住银票的诱惑,故而将心一横,怯生生地说道:“外边可是二十几条人命,一旦事情败露,肯定不止我一人掉脑袋,八成会连累全家。这么大的风险,你们能不能……再加两千两银子……”

    伙计的贪得无厌,令扶隐甚为不满,姬侯却不以为意,思量道:“不如……我加三千,但你要亲眼看着他们将酒肉吃下去,如何?”

    “这……”

    “小兄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种日进斗金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也许你一辈子仅此一回。你想穷困潦倒,替别人端茶倒水,还是想锦衣玉食,坐拥荣华富贵?如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说不定哪天就会一命呜呼,千万要懂得珍惜眼前,学会享受。”

    在姬侯的蛊惑下,伙计贪心大起,恶念丛生,再加上此刻的他为求活命别无选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夺过姬侯手中的银票,迫不及待地点算起来。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呵呵……”姬侯满眼欣慰地望着利欲熏心的伙计,笑道,“尽快将酒肉端出去,以免他们生疑。”

    “妈的!横死总比穷死强,我现在就去!”

    言罢,伙计踉跄着走回案台,哆哆嗦嗦地将绝命散洒在酒肉中,胡乱搅拌几下却已是气喘吁吁,满身大汗。

    他不是累的,而是做贼心虚,吓的。

    “小兄弟,当心被他们看出破绽!”

    不知何时,姬侯端着一碗酒水走到近前,安抚道:“来,喝口酒壮壮胆,压压惊!”

    当战战兢兢的伙计囫囵吞酒时,姬侯用自己的衣袖帮他擦拭脸上的汗水,如此亲切的举动反倒令伙计有些不知所措。

    “小兄弟,想想怀中的银票,再想想日后的逍遥……你翻身的机会到了。”

    在姬侯一遍又一遍的怂恿下,狠下决心的伙计鼓足勇气,端着酒肉缓缓离开厨房。

    “金剑坞果然财大气粗,你们真打算给他四千两银子?”伙计走后,唐阿富饶有兴致地问道。

    “只怕他有命拿,没命花。”姬侯站在门口目送伙计远去,头也不回地答道,“万一事情败露,洵溱一定会追问幕后主使。我二人倒是无所谓,可唐少侠……断断不能被他们怀疑。”

    “嘶!”经姬侯提醒,唐阿富幡然醒悟,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这……如何是好?”

    “放心!”见唐阿富阵脚大乱,扶隐不禁面露鄙薄,狞笑道,“刚刚姬侯给他的那碗酒已被我掺入绝命散。除非洵溱现在逼问,否则他……没机会供出任何人。”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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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