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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全文阅读

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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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死里逃生

    河倾月落,斗转参横。

    泸州城西的兴源粮仓外,已是聚满了从四面八方来此乞食的逃荒百姓。

    “哥哥,还有多远?我快走不动了。”

    “玉儿乖,我们马上就有吃的了。”

    熙熙攘攘的难民中,三个弱稚孩童参杂其中,随波逐流。

    这些人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目光萎靡,面无人色。在冬日黎明的刺骨寒风中,这些被冻的瑟瑟发抖的可怜之人,扶老携幼,缓缓而来,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此情此景,令人望而生叹,不由心生悲悯。

    乱世动荡,国破家穷。这些穷苦百姓终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能四处游荡,以求安身立命之所。

    风闻庐州城西的兴源粮仓,掌柜是个吃斋念佛的大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开仓放粮,布施些米粥馒头,故而今日才会吸引这么多可怜之人,早早来此等候。他们大都饥肠辘辘,无不渴望着稍后能吃上一口热粥。

    三五成群,密密麻麻,打眼望去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其中大都是老弱妇孺,偶有几个年轻男人,亦是弱不禁风,羸不胜衣的凄楚模样。

    街角的拴马石旁,那三个不起眼的孩童,正哆哆嗦嗦地围坐在一起。

    他们紧紧相拥,相互取暖。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皆是五六岁的年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这副狼狈不堪的可怜模样,若是被他们的爹娘看见,不知要心痛到何等地步。

    只可惜,他们三人早已没了爹娘。

    一年前,潼川府杏林村突遭瘟疫,短短数日,便夺去几乎一整村人的性命,其中就包括他们各自的爹娘。

    和在场所有人一样,三个孩子也是天未亮就来到这里,从凌晨一直苦苦等到正午,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兴源粮仓的大门,满心期许地等着开仓施粥。

    “哥哥,我饿!”

    瘦弱的女孩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身旁的男孩,虽是灰头土脸,脏乱不堪,却仍难掩女孩的天生丽质,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

    “玉儿乖,咱们马上就有吃的了。”男孩将女孩往自己瘦弱的怀里使劲揽了揽,稚嫩的声音中,蕴含着几分疼惜之意,“待会儿我和秦卫过去抢粥,你就乖乖坐在这儿等我们回来。你身子弱,就不要靠近了,我怕你像上次那样,被人群踩伤。”

    男孩名叫柳寻衣,他怀中的女孩,正是自己的亲妹妹,柳寻玉。其身旁的另一个矮瘦男童,是他们同村的伙伴,秦卫。自杏林村遭难之后,他们三人便结伴而逃,一起流浪至此。

    “开仓了!”

    突然,兴源粮仓内传出一声高昂的呼喊声。紧接着,仓门缓缓而开,但见十几个伙计,抬着七八个热气腾腾的粥桶,自粮仓内鱼贯而出。

    这声呼喊,宛若一道号令,瞬间令神智萎靡、慵懒散漫的人群精神一振,随之便如群狼扑食般,举着破碗烂罐,哀嚎喊叫着,一窝蜂地朝粥桶扑去。

    但凡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必是人多粥少,此情此景,亘古不变。

    “秦卫,快!”

    柳寻衣早已蓄势待发,见到粮仓门开,立即大叫一声,拽起尚在神游的秦卫,踉跄着朝粥桶跑去,而柳寻玉则是不停地大声呼喊着:“哥哥快些,哥哥快些……”

    虽然柳寻衣“眼疾脚快”,但碍于他和秦卫都是年幼体弱,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大人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因此还不等他们靠近粥桶,便已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乞食大军彻底湮没。

    两个孩子在数不清的“腿间”东倒西歪,一会儿被人撞过来,一会儿又被人踢过去,好生凄惨。

    柳寻衣年纪虽小,但意志却异乎寻常的顽强,饶是被人踢的鼻青脸肿,仍旧咬牙坚持,凭借自己小巧的身形和灵活的动作,在众人的脚下连滚带爬,奋力朝东倒西歪粥桶一点点逼近。

    反观秦卫,早已被人群远远地排挤在外,无论他如何哭喊着、叫骂着,拼命向人群中挣扎,却终究难以突破重重围堵。

    一场抢粥大战,如风卷残云般,眨眼间落下帷幕。

    几个粥桶皆被人抢掠一空,抢到粥的人,早已远远跑开,找一处僻静角落独享其成。而没有抢到粥的人,则捶胸顿足,叹息连连。

    渐渐地,人群三三俩俩地散开了。这些可怜之人,不得不各自另谋他处,等待下一场“混战”。

    “秦卫,来!快来!”

    柳寻衣兴奋的声音在粥桶旁响起,当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秦卫跑到他面前时,但见柳寻衣正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一洼稀粥,粥汤顺着他的指缝不断地向下流淌。

    “快,快喝一口!”柳寻衣将双手递上前去,秦卫赶忙俯身轻轻嘬了一口,脏兮兮的小脸上,这才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快拿去给玉儿喝一口。”秦卫催促道。

    两个孩童满心欢喜,兴高采烈地朝拴马石走去。

    “玉儿,快来喝粥了!”柳寻衣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片刻不敢松懈,头也不抬地呼喊道,“玉儿,快过来,否则粥就要流光了。”

    “奇怪,玉儿哪去了?”

    突然,秦卫疑惑的声音将柳寻衣从兴奋中惊醒,他迅速抬头望去,却见此刻的拴马石旁,竟然空空如也,再也寻不见柳寻玉的踪迹。

    “玉儿!”柳寻衣左右顾盼着,他想在四散而走的人群中,找出柳寻玉的身影,可他和秦卫来来回回地看了半天,仍旧一无所获。

    “玉儿!”

    终于,柳寻衣意识到事有不妙,再也顾不得手中来之不易的米粥,心急如焚地四处寻觅起来。秦卫紧跟在柳寻衣身后,在焦急的同时,他的眼中还涌现出一抹浓浓的恐慌之色。

    ……

    一连数月,柳寻衣和秦卫几乎将泸州城的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找寻一遍,可始终寻不到柳寻玉的踪影。

    虽然他们不想承认柳寻玉或许已被人拐走,但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几次三番,苦寻无果,心灰意冷的二人只好继续相依为命,四处流浪,以求活命。

    春去秋来,眨眼又是一年光景。

    柳寻衣和秦卫在艰难困苦中,终日乞食为生,虽颠沛流离,饱经风霜,但好在又勉强活过一年。

    从泸州一路流亡至黔州,已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街上行人本就寥寥无几,更难有人驻足向他们施舍。

    柳寻衣和秦卫沦落黔州街头,冻的满身疮痍,饿的骨瘦嶙峋,二人已到了奄奄一息的濒死地步。

    “寻衣,咱们是不是快死了?”

    秦卫依偎在柳寻衣怀中,此刻,他连哈气取暖的力气都耗尽了,双眼微微闭合,有气无力地反复嘟囔着。与此同时,他的眼角已悄然溢出几滴泪水,“寻衣,我想娘了……”

    一提起娘,柳寻衣的眼睛也随之湿润一圈,满是冻疮的小手,紧紧捂着秦卫那快被冻的僵硬的耳朵,憨笑道:“不会死,只要咱们挨过这个冬天,明年就找地方做工,到时就有吃有喝,有地方睡了。”

    “咱们年纪太小,没力气,也不识字……”秦卫虚弱地说道,“寻衣,你说咱们死了以后,是不是就能见到爹娘了?我想娘做的芝麻火烧,还有酱肉……”秦卫一边说着,一边吧唧嘴。此时,他的眼泪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不能死!”柳寻衣小脸坚定地喃喃自语道,“我还得活着找玉儿……”

    “咣啷!”

    突然,一枚铜板扔在柳寻衣和秦卫身前。抬眼望去,但见一位丰标不凡,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站在二人面前,此刻正用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别有深意地上下打量着他们。

    柳寻衣伸出颤颤巍巍的小手,犹豫不决地捡起铜板,怯生生地扣头道:“谢谢大爷赏赐!”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的声音颇为温润,令人如沐春风,倍感舒服。

    “柳寻衣。”柳寻衣顿时来了精神,急忙指着身旁的秦卫,道,“他叫秦卫。大爷是想招工吗?我们长工、短工都能做……我们虽然年纪小,但做事认真……”柳寻衣见男人不为所动,又赶忙补充道,“我们什么活都能干,可以不要工钱,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把你的手伸给我看看。”说罢,男人也不等柳寻衣答应,径自抓起他的手腕,上下抻拽起来。

    男人的力气极大,瘦弱不堪的柳寻衣,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忍痛任其摆布。

    男人看完他的手,又看向胳膊,最后出手在柳寻衣的身上,上上下下地细细摸索、拍打一番,继而颇为惊喜地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果真是个难得一遇的可造之材!真想不到,在这穷街陋巷之中,竟真让我赵元碰上一个筋骨异禀的练武之才。好极!好极!”

    “大爷你……”

    “你跟我走吧!”不等柳寻衣询问,赵元突然开口笑道,“我不仅能让你有吃有喝,而且还能让你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如何?”

    “真的?”柳寻衣面露狂喜,匆忙答应一声,随后拽着秦卫,一起向赵元扣头谢恩。

    但赵元却眉头一皱,摆手道:“我只说带你走,却不想要他。”

    “这……”柳寻衣顿时面露为难之色,转而看向命悬一线的秦卫,思量再三,又重新坐在地上,继续将秦卫揽在怀中。

    见状,赵元不禁一愣,诧异道:“你这是作甚?难道想活活冻死在这儿?”

    “秦卫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走。”柳寻衣小脸一绷,倔强道,“我不跟你走了,我要留下陪秦卫一起,就算是冻死饿死,也绝不离开他。”

    赵元狐疑地望着柳寻衣,又问道:“我若只能带走你们其中一个呢?”

    “那就请大爷把秦卫带走。”柳寻衣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他身子虚,就快要死了。”

    “你就甘心饿死?”

    “我不会饿死,大爷不是给了我一个铜板吗?”柳寻衣举着手中的铜板,得意地笑道,“我可以换一个馒头、一碗热粥,有它们我就饿不死。”

    “哈哈……”赵元放声大笑,连连点头道,“小小年纪就懂的生死相依,患难与共,难得!难得!”说罢,赵元反手将自己身上的貂绒大氅褪下,扔到柳寻衣和秦卫身上,笑道,“罢了罢了,你们二人一起随我走吧!”

    感受着貂绒大氅带来的阵阵暖意,秦卫的脸色较之刚才缓和许多,柳寻衣搀扶着秦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赵元一连三鞠躬,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你刚才说,只要有口吃的,做什么都行,此话当真?”赵元别有深意地笑问道。

    “当真。”柳寻衣生怕赵元反悔,因此拼命点头应允。

    “那杀人呢?”赵元神色一正,又问道,“杀人敢不敢?”

    “敢!”不等柳寻衣面露迟疑,秦卫却不假思索地抢话道,“只要能荣华富贵,飞黄腾达,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赵元讳莫如深地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吐出一句:“那就走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那个……”柳寻衣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追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

    “临安城,天机阁!”

    ……

第二章:出生入死

    杨柳初春,桃花艳红。

    寒冬过后,柳寻衣与秦卫方才跟随赵元启程赶赴临安,而此行一起回来的,还有赵元在其他地方所寻觅的十几名孩童。

    这些孩童年纪大都与柳寻衣、秦卫相仿,并且同样身世凄惨,孤苦无依,进退无路,生死两难。

    虽然柳寻衣和秦卫不明白赵元为何要收养这么多孤儿,但毕竟跟在他身边才能有饭吃、有衣穿,尚不至于饿死、冻死,故而倒也十分的知足。

    半月之后,赵元将他们带入天机阁,直至此时,柳寻衣等人方才恍然知晓,这段日子一直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赵元,竟然是身份尊崇的皇亲国戚,其在弱冠之年便被皇上敕封为“天机侯”,在东府任职行事,迄今已有十余载。

    东府即“中书门下”,肩负大宋朝廷之机要,乃国之重器。大宋皇帝虽将赵元安置在东府,但却为防赵姓宗亲谋权乱政,特命赵元组建天机阁,协助东府,但自己却无权参与军国大事。

    一入天机阁,赵元便将柳寻衣等人尽数托付于一个名叫仇寒的少年,此人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但却官拜天机阁金刀校尉,其性情冷漠而孤傲,眉眼之间似乎永远都带着一抹凌厉的杀机,言谈举止更是远比同龄人沉稳冷静,行事风格甚至比许多大人还要雷厉老辣。

    一见仇寒,柳寻衣等人便被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所震慑,在其面前反倒比在赵元面前还要拘谨许多。

    “从现在开始,你们要记住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因为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将关系到你们的生死存亡!”

    天还未亮,柳寻衣等人便被仇寒用冰冷的柳鞭挨个抽打起来,一个个哭喊着、哀嚎着依依不舍地钻出温暖的被窝,在仇寒的鞭打催促下,乱糟糟地在校场中站成一排。虽然站的参差不齐,歪歪扭扭,但却远比前几日刚来天机阁的时候,要规矩许的多,也迅速的多。

    柳寻衣等人来到天机阁已有半月,而赵元自从将他们交给仇寒之后,便是再也不曾露面。这段日子仇寒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训练他们服从命令,忽而召集、忽而解散,甚至就连吃饭睡觉都有极其严格的规矩和时间,如此反反复复一天至少也要折腾他们七八十次。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年幼无知的孤儿总有人不以为意,在仇寒面前嬉笑玩闹,甚至故意指西向东,不服管训。直至第三天下午,仇寒当着众人,将一个冥顽不灵的男孩,用木棍活活打断了一条腿,这才令柳寻衣等人猛然惊醒,仇寒如今所做的一切都绝非儿戏,而是言必行,行必果。

    一连半月,除了训练他们服从命令,仇寒便是再无其他废话。如此一来二去,被狠狠教训的人越来越多,随之管教的成效也越来越好。

    时至今日,同柳寻衣一起来天机阁的十七个孤儿,几乎人人鼻青脸肿,浑身是伤,柳寻衣因为起床不及时而挨了几鞭,秦卫更是因为反应迟缓、做事磨蹭而屡屡被打,甚至还有五人至今仍需卧床养伤,筋骨未愈。

    他们在来天机阁之前,谁也未曾预料会面临这般残酷的“折磨”,故而有不少人暗生悔意,秦卫更是好几次向柳寻衣抱怨:“与其在这儿整日挨打受罪,还不如在外边乞讨要饭来的舒服。”

    不过后悔归后悔,天机阁的大门却是好进不好出,曾有一人因试图逃跑而被仇寒吊在树上整整三天三夜,好在那孩子命大,这才侥幸留下一条小命。自此之后,这些孩童便是再无一人胆敢有退缩之心。

    此刻天色蒙蒙发凉,仇寒站在校场中央,身形如一杆钢枪般挺拔而笔直,他目光阴冷地来回审视着十几名胆战心惊的孩童,尤其在看到柳寻衣的时候,眼中的玩味之意尤为浓郁。因为赵元曾特意交代过,柳寻衣不同于其他人,他天赋异禀,乃是可造之材。

    不同于往日的是,平日里空空如也的校场上,今日竟是陈列着一排排兵器架,架子上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把把寒光四射、触目惊心的兵刃。

    “你们进入天机阁已有半月,大大小小的规矩也都学的差不多了,知道天机阁绝非嬉戏玩耍之地,你们一旦入阁,便要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唯有誓死效忠东府和侯爷。”仇寒训话道,他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阴冷刺骨,直戳人的心底。

    说罢,仇寒忽然伸手一指秦卫,喝问道:“秦卫,在入阁之前你是什么?”

    “我……”秦卫吓得双腿发软,却又不敢不答,赶忙吞吞吐吐地回应道,“我……我是个沿街乞讨的孤儿……”他的声音细若蚊丝,显然并不想提及此事。

    “不错!”仇寒冷声道,“我也是孤儿,天机阁内几乎所有人,都是侯爷收养回来的孤儿。既是孤儿,那就应该知道自己这条命,其实早就应该没了。若非侯爷出手相救,我们早已冻死、饿死亦或是被人活活打死,命不如狗,卑贱到极点。是侯爷给了我们新生,我们便要视侯爷为再生父母,此生此世都要感念他老人家的救命养育之恩。你们要永远记着,这条命早已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侯爷,属于天机阁,属于东府!侯爷让我们生,我们就生,侯爷让我们死,我就死,这就是我们的天命!可否明白?”

    “明白!”十几名孩童齐声呐喊道,一张张小脸上布满凝重之色,看着不像是天真灿烂的孩童,更像是一具具没有思想的傀儡。

    相比于秦卫和其他孩童的热血沸腾,柳寻衣的反应则要比他们更多几分迟疑,甚至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思和揣度。

    “好!”仇寒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今日我不再教你们规矩,而是要教你们练武,让你们能早日有资格进入天机阁,成为金刀校尉,甚至是天机阁少保。”

    “那……”柳寻衣鼓足勇气发问道,“东府是朝廷府衙,而天机阁又归东府管辖,我只知道东府内都是朝廷大臣,但却不知道天机阁到底是做什么的?”

    仇寒冷眼看向柳寻衣,片刻之后,方才目不斜视地冷冷说道:“不错,东府内多是文臣儒士,府内既无兵马亦无护卫,故而当东府大人们身家受到威胁,以及东府时常要做一些不方便借助外人之手的密事时,往往会因为无人可用而捉襟见肘,事倍功半。于是,在皇上的密令下,侯爷组建天机阁,阁中不养文人儒士,只培养武功高强的死士,我们听命于天机侯,专门替东府做万难之事,所以天机阁亦被称之为‘东府武阁’。现在你可明白了?”

    闻言,秦卫眼珠一转,开口问道:“那刚刚你说的金刀校尉还有什么少保,那些又是什么?”

    仇寒目光一转,淡淡地说道:“天机阁内设少保十席,是天机阁中武功最好的十人,称之为‘天机阁十大少保’。除此之外,其余之人则被称为‘金刀校尉’。天机阁每年都会举行一次武会,金刀校尉可以随意挑战十大少保,武功出众者即可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少保。少保官拜五品,金刀校尉却不入品阶,二者的地位和俸禄都差距甚大,因此天机阁武会便是校尉们鲤鱼跃龙门的唯一机会,故而金刀校尉若想飞黄腾达,更上一层楼,那就要不断苦修,力争跻身十大少保之列。”

    “那我们呢?”秦卫兴奋地追问道,“我们算不算金刀校尉?”

    “你们?”仇寒不屑地冷笑一声,目光中充满鄙夷之色,“只有入阁十年后才有资格参加验考,验考通过后才算是金刀校尉。至于你们……现在什么都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形同废物。当年与我同一批受训共有三十人,而最终有资格成为金刀校尉的只有区区九人,验考之难可想而知。”

    “那都要验考些什么?”另一名孩童饶有兴趣地问道。

    “就是身后这些。”仇寒冷笑着挥手一指兵器架,“验考又称之为‘文武举考’。文考还算简单,只需有举人之学,不禁能识文断字,明事理、晓大义,还要熟读各种兵法谋略。最重要的是武考,其分为‘**武功’,分别是心法、拳法、掌法、手法、指法、爪法、腿法、步法、剑法、刀法、枪法、棍法、斧法、暗器,以及箭法和轻功,这十六项皆要达到武举人的水平,方算合格。”

    仇寒此言令柳寻衣等人无不咂舌,秦卫满脸苦涩地自言自语道:“一下要学这么多武功,而且还都要达到举人水平,这……岂不是难如登天?”

    “能留在天机阁的本就是文武兼备的人中之龙,否则尔等又有何资格为东府效命?”仇寒淡淡地说道,“所谓三尺为剑、七尺为枪、齐眉为棍、长矛一丈零八寸,兵刃有长短,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剑分长剑、短剑,刀分单刀、双刀、鬼头刀,天下大兵刃数十种,小兵刃数百种,奇技巧刃千余种,各类独门暗器、兵刃愈万种,未来你们不单要一一涉猎,而且还要烂熟于心,甚至运用自如。”

    仇寒的话如万箭穿心,字字句句都直戳柳寻衣等人的心底,令他们心惊胆寒。

    “除了要学各种拳脚兵刃,还要熟知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就算不能信手拈来,也要能效仿施展,诸如少林拳、五行拳、迦叶掌、菩提掌、追云腿、罗刹腿、武当剑、青城剑、昆仑剑、狂风刀、沙阳刀、**枪、八荒枪、赶山棍、伏魔棍、鸳鸯步、登萍度水、踏雪无痕等等……”仇寒再度说道,“武学之繁复,功法之浩瀚,不胜枚举,这些东西你们学的越多,日后保命的机会也就越大。数千本武功典籍都是侯爷举朝廷之力,花费十几年光景从江湖各处网罗而来,如今全都存放于天机阁的藏内。只要你们有本事、肯吃苦,待基本功扎实后,自可去藏一一观阅修习,此乃天赐良机,就算是武林中名门大派的弟子,也未见得有此等机缘。至于能学到多少,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想留在天机阁当差,那就要做到弓马刀箭无一不通,各派武学无一不晓,日后就算达不到万夫不当,起码也能以一当十,甚至是以一当百。”

    “以后的日子惨了……”秦卫向柳寻衣小声抱怨道,“他说了这么多记都记不住,又如何能烂熟于心,运用自如?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刚刚我所说的不过是九牛之一毛,你们也不必望而生畏,只需稳扎稳打,日后自有人来教你们学习各种武功。切记,练功需步步为营,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更不可投机取巧,好高骛远!以后每过三个月,都会验考你们的练功成效。”仇寒漠视众人生不如死的表情,淡淡地说道,“一次不过,重杖三十,皮开肉绽!两次不过,重杖一百,断骨伤筋!三次不过,重杖三百,九死一生!而从天机阁成立至今,凡是三次不过者,还未有一人能撑过三百重杖,大都在重杖之下一命呜呼了。”

    “嘶!”

    “所以你们若不想年纪轻轻便惨死夭折,那就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日后无论严寒酷暑还是狂风暴雨,皆是每日寅时起床,先学读书写字,两个时辰后开始练功,练至亥时上床睡觉,如此日复一日勤学苦练,尔等璞玉才有可能磨成大器。今日就先从扎马两个时辰开始,坚持不下者,来我这儿自领五十鞭。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其他金刀校尉会轮流教导你们。”仇寒目无表情地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即日起直至十年后通过验考,你们方才能重获自由。而在此之前,尔等必将经历百般折磨,千般苦虐,因此你们必须抛弃一切心思杂念,无暇旁顾。你等眼下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仇寒言尽于此,柳寻衣和秦卫不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寻衣,我们才脱离饿死、冻死的噩运,现在却又沦落到九死一生的地步。真不知是喜是忧,唉!”

    “秦卫,不经一番寒彻苦,怎得梅花扑鼻香?如今玉儿不知人在何方?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成为天机阁少保,我才有机会找到妹妹……”

    “对!为了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如今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去他的金刀校尉,我们的目标就是天机阁少保!哈哈……”

    说罢,柳寻衣和秦卫二人再度相视一笑。

    稚嫩的笑容虽有苦涩,但却又同时蕴含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

第三章:雁门客栈(一)

    十五年后……

    大漠孤烟十万里,天堑地险是雁门。

    晌午,一望无垠的荒漠之中突降漫天大雾,七尺之外人影模糊,一丈之外人物不分,两丈之外则全是一片浓浓白雾,再也看不见什么,如此大雾即便在雁门关外的荒蛮之地也是极为少见。

    静谧无声的大雾之中,一个由十几匹快马组成的队伍悄然出现在关前,这些人皆是一身寻常的布衣打扮,表面上看似是一伙走马运货的商客,但他们之中却多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再加上那些佩挂在马鞍上的一把把刀剑,更能从侧面彰显出这群商客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马队小心翼翼地缓缓而行,在大雾中谨慎辨认摸索着方向。走在前边的几个汉子显得尤为急迫,不时地挥动几下粗壮的胳膊似乎想将大雾拨散,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定是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阿保鲁,大雾遮天我们根本无法继续赶路,此刻已到雁门关,料想那些宋庭鹰犬也不会追到这里来。雁门客栈据此不足一箭之地,我们大可在那儿休息片刻,待大雾散了再出关。”马队之中,一个劲装打扮的年轻女子举目四望着茫茫大雾,淡淡开口道。

    这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声音清脆如莺啼,煞是悦耳。虽是一身轻装扮束,但却仍难掩她那独具西域之美的倾城之色。三千青丝挽束垂肩,肌肤胜雪吹弹可破,柳眉杏目玲珑巧鼻,红唇玉润齿若编贝,尤其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眸中更是波光粼粼,即便是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也能令人深深地陶醉其中。女子骑马而坐平添几分飒爽英姿,她虽年纪轻轻,但马队中的其他人却对她颇为恭敬。

    阿保鲁是一个身高九尺的中年大汉,棱角分明的黑黝脸庞上竟是横竖有三条刀疤,听其姓名便知道这伙人并非中原人士,实则他们来自西域。

    “洵溱,那‘大师’如何处置?”阿保鲁转头看向马队中一个装扮极为奇特的人,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着一副中原男人的面孔,白白胖胖看上去略显慵态,而最奇怪的是此人的脑袋上竟是无须无发,光秃秃的俨然一副和尚模样。此刻这个“和尚”被两名西域大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坐在马上一动不动,除了飘忽不定的眼珠时不时地左右转动之几下外,便是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阿保鲁一介武夫,但在与洵溱说话的时候语气难掩谦卑之意,不难看出洵溱的身份定然不俗。洵溱黛眉微蹙思量片刻,淡然道:“无妨,如今雁门关已被蒙人所控,就算让人看见大师怕是也没人识得他的真正身份,更何况我们只是暂歇,不必费事遮掩。”

    阿保鲁轻轻点头,稍稍辨识了一下方位,随即带领着一行人马在茫茫大雾之中小心前行,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雁门客栈的影子方才渐渐展露在浓雾之中。

    雁门客栈原本是大宋用来屯兵守关的一处关隘驿站,曾经用于传达军情的驿站,在宋廷南逃之后便落入金人之手,之后蒙人联合临安朝廷一举灭掉金国,雁门关便转而落入蒙人的势力范围,今日的蒙古国幅员辽阔,同时也没有北患之忧,因此雁门关的屯兵数量远不如昔日,雁门驿站随之日渐荒废,几年过去之后这里便被人做成了客栈,专门赚取路经此地来往客商们的金银。

    “砰、砰砰!”

    几道沉闷砸门声在客栈外响起,客栈的伙计吆喝一声随即打开破败不堪的大门准备迎客,可还不等伙计招呼,阿保鲁带着十几个人便已是闯了进来,风风风火火的阿保鲁险些将那如瘦猴般的伙计给撞出一个跟头。

    “快些把酒肉拿来伺候!”阿保鲁声如洪钟般招呼一声,顺势对着客栈内的一张长桌比划一下,跟在后面的十几个人便围上去各自找位子坐下。而洵溱、阿保鲁和另外三名西域人则带着那个一言不发的“和尚”单独坐到另一张空桌旁。

    此刻的客栈内除了这伙西域人外,还有五六桌客人三五成群的分坐于周围。西域人坐下后和其他的食客们相互打量几下,之后便各自转过头去,不再相互理会。

    在江湖中行走这种相互提防着打量对方,其实并不算什么新鲜事,但一般谁也不会主动招惹外人,毕竟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一会儿,客栈中再度变得嘈杂起来。

    “小二,过来!”阿保鲁冲着远处的伙计招呼道。那伙计刚刚被五大三粗的阿保鲁狠狠地撞了一下,此刻全身的骨头都恨不能快散架了,但又不敢埋怨,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干笑着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外边的大雾几时能散去?”洵溱开口询问道。

    不知是不是洵溱的容貌太过柔媚,以至于那伙计在看到洵溱之后竟是不自觉地恍惚片刻,继而下意识地笑问道:“不知几位客官从哪来啊?”

    “废话!”阿保鲁眼睛一瞪如铜铃般骇人,吓得伙计赶忙改口道:“小的是说几位客官可能不太熟悉这雁门关的天气,我们这儿晨曦起雾绕盏茶,黄昏起雾绕炷香,唯独这晌午起雾最是麻烦,只怕没有一两个时辰是散不去了。”

    洵溱闻言不禁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说道:“两个时辰之后岂不是到了黄昏?到时候我们还如何出关……”

    “这位客官说的正是,这雁门关上有鞑靼兵马驻守,每日下午早早的便封关禁行,我看今日这种大雾,八成现在就已经不让出关了。”伙计赶忙回答道,“不过咱们客栈里尚有空房,几位客官不如……”

    伙计的话说到这里洵溱和阿保鲁便已听出他的用意,只见阿保鲁大手一挥,径自打断伙计的话,冷声道:“你是什么心思我何尝不知道?无非想是留我们住下多赚几个钱,你只管去拿酒肉来,其他的废话不必多说。”伙计见到这伙西域人并非善茬也不敢多说,只是眼神好奇地再度打量了几下那个坐在两个西域大汉中间,一动不动默不作声的“和尚”,之后便转身去准备酒肉了。

    在伙计给阿保鲁等人上酒菜的同时,另一侧的角落中坐着的四个客人却是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四人之中为首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袭青衫,轮廓分明的脸上剑眉星目,模样倒是颇为俊朗,在他面前的桌上此刻还横放着一把的精巧的短刀。

    此人,正是昔日在黔州街头,险些被活活冻死的孤儿,秦卫。

    自从被赵元收养进入天机阁后,秦卫习武学文,饱经磨难,十五年光阴如弹指一瞬间,如今的秦卫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凄楚的孩童,而是摇身一变,官拜天机阁十大少保之一。可谓历经生死,苦尽甘来,果真应验了当年柳寻衣与他的那番对话“不经一番寒彻苦,怎得梅花扑鼻香?”

    “秦大……”

    不等一旁的黑脸汉子开口,秦卫却是突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默默地摇了摇头。黑脸汉子会意,赶忙改口道:“秦兄,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他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放下筷子的右手,悄悄朝桌下摸去,此刻在这张方桌下,三把钢刀赫然藏在其中。

    秦卫低声笑道:“不急,先等他们喝完这坛酒再说。”说罢,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唯唯诺诺的客栈伙计,而那伙计在看到秦卫的古怪眼神后,竟是下意识地仓促闪躲。秦卫见状。嘴角却是突然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一旁,阿保鲁将十几个大碗在桌上一字排开,准备将酒一一倒入其中。洵溱径自端起一碗,亲自送到一动不动的“和尚”面前,柔声道:“大师,多有得罪,先喝几口酒水解解渴,待出了雁门关便是我们的地盘,到时候我定会为你解开穴道。”说罢,洵溱便将酒碗朝着“和尚”嘴边凑去,原来“和尚”之所以不言不语,一动不动,正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突然响起的砸门声顿时打断了洵溱的动作,还不等满脸惊慌的伙计前去开门,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两扇破败不堪的大门已被人一脚踹开,吓得伙计连忙发出一声惊呼。

    紧接着七八个腰挎弯刀的蒙古军士风风火火地闯入客栈,透过门窗,秦卫等人依稀还能看到在客栈之外,竟是还聚集着至少五六十名携刀带剑的蒙古兵勇。

    “百户……百户大人……我们这个月已经交过供奉了……”伙计慌不迭地解释道,“这才没两天怎么又来了……”

    “混账话!”带兵来此的是一名驻守雁门关的百户长,名叫烈图。客栈的伙计们为了恭维他,都称呼其一声“百户大人”。烈图身高七尺有余,身材粗壮,只见他如同拎小鸡崽似的将伙计拽到身前,喝斥道:“难道不收供奉,爷爷们就不能来吗?”

    “能能能……”伙计赶忙谄媚道,“不知百户大人和几位军爷想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吃个屁!”

    不等伙计把话说完,烈图却是大手一挥,将其狠狠摔在地上,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双手撑开将其戳到伙计眼前,喝问道:“可曾见过纸上所画之人?”

    “没……没见过……”伙计战战兢兢地回道,“不认识……”

    “你们汉人果然都是奸猾之徒,满口鬼话,你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说没见过,分明撒谎!”烈图骂骂咧咧地喝斥道,顺势还抬腿狠狠踹了伙计一脚,伙计吃痛身体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此刻客栈内的气氛已是压抑到极点,鸦雀无声的大堂内,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凶神恶煞的烈图身上,心中暗自揣度他的意图。

    烈图傲气十足地在客栈中环顾一圈,继而将手中羊皮纸高高举起,展示在众人面前,颐指气使地喝问道:“此人乃通缉重犯,如有包庇私藏者,以死罪论处。你们可有人见过他?”

    随着烈图的叱问,雁门客栈中所有食客的目光齐齐投向到那张通缉告示,而当众人看到告示上所画的人像时,洵溱等西域人和秦卫一伙,几乎同时大吃一惊,暗中猛吸一口凉气。

    因为通缉告示中所画之人,除去头发和胡须后,长相竟和那被点住穴道的“和尚”一模一样。

    ……

第四章:雁门客栈(二)

    烈图的突然闯入令洵溱一行人倍感紧张,阿保鲁不留痕迹地将身子斜挡在“和尚”面前,遮住烈图的视线。坐在角落中的秦卫却是悄悄出手,阻止欲要拔刀以备不测的同伴,神色凝重地缓缓摇了摇头,意思是“静观其变”。

    烈图第一次询问并未得到半点回应,客栈内仍旧悄无声息。见状,烈图不禁冷哼一声,再度提高了自己的嗓门,喝问道:“再问你们一遍,可曾见过此人?”

    “军爷,我们不曾见过此人。”

    心中忐忑的洵溱犹豫再三,决定以动制静,先行开口。不等烈图回话,洵溱已继续追问道:“军爷可是从雁门关而来?”

    烈图闻言眉头一皱,一双浑浊的牛眼直直地投向洵溱,见她容姿脱俗,先是一楞,继而冷笑道:“是又如何?”

    “哦,没什么,只是我等打算稍后出关,但不知雁门关的浓雾散去了没有。”洵溱不喜不怒,对烈图不怀好意的眼神同样视而不见。

    “就是散了你今天也出不了关。”烈图道,“在找到画中人之前,雁门关只许进,不许出!”

    说着话,烈图缓缓收起手中的通缉告示,带着军士大步朝洵溱走来,而与此同时,见势不妙的阿保鲁以及坐在周围的十几名西域人,纷纷将手摸向包袱中的刀剑,一双双冷厉的目光,虎视眈眈地盯着向洵溱不断逼近的烈图。

    烈图不屑地扫视着这群西域人,径自来到洵溱面前,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出关?”

    “这位军爷,我们是做生意的。”阿保鲁不动声色地低声回答。

    “屁话!”烈图似乎对阿保鲁插话颇为不满,斥道,“来这儿都说自己是做生意的,这天底下究竟有多少生意让你们来做?”

    被烈图驳斥,阿保鲁脸上变颜变色,似是在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怒。烈图突然伸手按住洵溱搭在桌上的玉臂,歪着脑袋,冷笑着扫视一圈阿保鲁等人,嘲讽道:“一个个长的奇形怪状的,一看就不像好人,你们今天若不能解释清楚,休想离开。”

    看着烈图的手压住洵溱的玉臂,手指不老实地左右撩动着,阿保鲁的脸色沉到极点,藏在桌下的右手,也下意识地攥紧刀柄,随时准备挥刀砍下烈图的脑袋。

    “百户,你看!”

    就在阿保鲁欲要动手之际,烈图身边的一名军士却是突然指着“和尚”,小声提醒道:“此人与我们要找的人模样颇有相似。”

    烈图一愣,缓缓松开按着洵溱的手,摊开通缉告示举到“和尚”面前,细细比对起来,烈图一边看一边嘟囔:“看着是有些相似……只不过……少了头发和胡子,难以确认就是同一个人,你这秃子是什么人?报上自己的姓名。”

    “这位军爷……”

    “大胆!”

    不等阿保鲁解释,烈图却是谨慎地断喝一声,接着站在其身后的几名军士当即抽出腰刀,客栈外候命的几十名蒙古兵勇也迅速围至大门前。与此同时,出于下意识的防卫,一众西域人也纷纷将刀剑摸索出来。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烈图小心地后退一步,同时抽出腰刀指向洵溱,沉声道,“做生意何须带这么多刀剑?你们到底做的是什么买卖?别是收买人命吧?”

    面对客栈内的针锋相对,秦卫不禁眉头微皱,目光闪烁着似乎在踌躇什么。

    “这位军爷说笑了。”洵溱飘然起身,顺势拿起刚刚要喂给“和尚”的那碗酒,递到烈图面前,淡笑道,“我们的确是做买卖的,出门在外带些刀剑傍身,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军爷镇守雁门关劳苦功高,自然是见多识广,又岂会看不出我们是不是好人?”说话的功夫,洵溱还侧目示意阿保鲁等人将刀剑收起来。

    不等烈图再度拿出告示与“和尚”比对,洵溱却已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进烈图怀中,开口道:“我们生意人最怕的就是招惹麻烦。这人是我舅父,天生又聋又哑,放在家里无人照顾,怕活活饿死,这才不得不带在身边伺候。军爷不妨仔细看看,告示上的这人长相精明狡猾,而我舅父却是痴痴傻傻,他们又岂会是同一个人?”

    “是吗?”烈图将信将疑地将怀中的钱袋拿在手中,嘴上敷衍道,“那我可要仔细看看才行。”说着话,烈图已将钱袋拉开一道细缝,但见其中金光闪烁,赫然是好几个分量十足的金锭。

    烈图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满意之色,他急忙将钱袋塞入怀中,囫囵道:“本将仔细看了看,你舅父的确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说罢还顺势将洵溱递上来的酒碗接下,眼泛邪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洵溱,笑眯眯地将这碗酒一饮而尽。

    “既然军爷知道我们是无辜的,但不知何时能放我们出关?”洵溱追问道。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证明自己是真的无辜了。”烈图将酒碗交还给洵溱,趁机一把攥住洵溱的皓腕,满脸贪婪。

    “军爷要小女子如何证明?”洵溱心中厌恶,但姿态仍是楚楚妩媚。

    “这个简单,你且随我回雁门关,到了那你很快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哈哈……”

    面对烈图的得寸进尺,洵溱眼底不禁泛起一丝寒光,本欲要找机会出手的她,在听到烈图的话后,顿时心生一计,故作娇羞地笑道:“那不如带上我的人一起去,这样小女子证明清白之后也好快些赶路,省的图费周章。”

    “好啊!”烈图心想到了雁门关就等同于到了他的地盘,那里有数倍于此的兵马,何惧他们会耍花样?

    洵溱与烈图达成一致,看似皆大欢喜。洵溱嘱咐阿保鲁等人收拾行装,而烈图此刻则是心痒难耐,哪里还有心思盘问其他客人,大笑几声便要带人离去。

    见状,秦卫不由地心中一急,当下欲要起身阻拦。

    但万没想到的是,满心得意的烈图刚刚转身走出两步,眼前却是突然一黑,接着双腿一软,整个人顺势扑倒在地。

    兵勇们见状纷纷围上前去,只听见烈图强忍着脑中的眩晕,声嘶力竭地怒吼道:“酒里有麻药,给我拦下他们,客栈里的人……一个也不能……不能放跑……”话没说完,烈图已是彻底昏死过去。

    烈图的昏倒也令洵溱和阿保鲁等人大吃一惊,阿保鲁眉头紧锁,再度看向桌上的那坛酒水,登时心中大怒,喝骂道:“这酒原本是要给我们喝的,显然早有人在此设伏,意在对付我们!”说罢,阿保鲁便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客栈内的其他客人。

    洵溱见事有突变,不免心生急迫,娇喝道:“不管了,先带人杀出去再说!”

    “哪里跑!”

    烈图下命,这些蒙古兵勇又岂肯轻易罢休,此刻纷纷嘶吼着挥刀冲上前来,洵溱等人也不再犹豫,迅速拔剑迎敌。

    这十几个西域人个顶个的都是好手,差招换式之间,已将人数众多的蒙古兵勇砍杀过半,阿保鲁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朝客栈大门冲去,而洵溱和另外三名西域高手则是夹着“和尚”快步跟在其身后。

    “就凭你们这点本事,上来也是送死!”阿保鲁杀的起兴,反手又将两个蒙古兵勇砍翻,殷红的鲜血溅的他满脸满身,而阿保鲁在鲜血的刺激下却是愈发勇猛,举刀喝道,“你们这群只会烧杀抢掠的草原豺狼,我早就想杀你们个痛快了,来吧!”

    “嗖!”

    突然,阿保鲁身后袭来一道劲气,他下意识地反手挥刀,欲要将那偷袭的兵勇斩杀,但这次他的刀却并未切入骨肉,反而伴随着“铿”的一声脆响,竟是被硬生生地弹了出去,直将阿保鲁的虎口震的有些麻痛。

    “嘶!”

    阿保鲁没料到自己身后竟还有此等高手,赶忙转身迎战,却见一道青色身影如奔雷闪电般呼啸而来,刀光闪烁间一轮猛攻已杀至近前,“铿铿”刀锋碰撞的声响延绵不绝,须臾间,阿保鲁与秦卫已经拼杀十几个回合,但却并未能占得上风。

    “你是什么人?”洵溱看到秦卫并非蒙古兵勇,不由心中一惊,娇喝道,“莫非这酒里的麻药是出自你们之手?”

    “是又如何?”秦卫凌空翻转数周,稳稳地落在远处一张方桌上,持刀而站,威风凛凛颇为潇洒,“只可惜这么好的麻药却没能对付你们,反而便宜了那个不知所谓的鞑靼头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找我们麻烦……”洵溱的话刚说到一半,她心中已迅速闪出一个念头,恍然大悟地冷笑道,“你是宋廷的鹰犬!”

    秦卫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称呼,故作不悦地摇头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怎的如此难听?什么叫宋廷鹰犬?你们这群西域人在临安城,光天化日之下劫走我们的侍郎大人,难道还不许我们来救人吗?”

    “救人?我看你拿什么救人!”阿保鲁怒哼道,“今天碰上我算你倒霉,定让你有来无回,我刀下从来不死无名之鬼,报上你的姓名。”

    “哼!”秦卫轻哼一声,将手中短刀举至身前,与阿保鲁拉开架势,但却并不理会阿保鲁的问话,而是将目光投向满眼激动的“和尚”,自信地笑道:“侍郎大人莫慌,东府天机阁少保秦卫,今率二十八名金刀校尉,前来营救大人。”

    秦卫此话一出,坐在周围的食客们此刻竟是纷纷抽出藏于桌下的刀剑,飞身上前护在秦卫左右,这些人正是天机阁的金刀校尉。

    “天机阁秦卫?”阿保鲁冷声道,“哼,无名小卒而已!洵溱你且带人先走,我拦住他们!苏忽、萧阳、荀布道,你们三人护送洵溱离开。”

    “是!”

    阿保鲁话音落下,从混战中迅速闪出三名西域高手,协力护着洵溱与“和尚”快步杀出雁门客栈。

    “哪里走!”

    秦卫大喝一声便要带着二十八名金刀校尉上前阻拦,而阿保鲁则是在一声狞笑后,亲率十几名西域好手,气势汹汹地朝秦卫等人杀去。

    两拨人马之间还夹杂着不少蒙古兵勇,混战中,这些蒙古兵无疑变成了秦卫和阿保鲁厮杀中的无辜祭品。

    “秦大人,侍郎大人已被贼人带走,我们如何是好?”一名金刀校尉斩杀两名蒙古兵勇后,快步退到秦卫身旁,急声问道,“有这些西域人和鞑靼兵缠着,我们一时间怕是难以脱身。”

    面对金刀校尉的急迫和客栈中的困局,原本一脸嗜血的秦卫却是突然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放心,他们逃不出多远,莫忘了你们的柳大人,可已在外边恭候他们多时了。哈哈……”

    ……

第五章:雁门客栈(三)

    “大小姐,雾这么大,雁门关究竟在什么方向?”

    洵溱和三名西域高手挟持着“和尚”一冲出雁门客栈便陷入无尽的茫茫大雾之中,听到苏忽询问,一路奔袭的洵溱这才慢下脚步,她环顾着四面八方,懊恼道:“刚才只顾着逃离客栈,却没有辨认方向,这回麻烦了。”

    “早知道就牵几匹马出来,也省的我们浪费脚力。”萧阳较之人高马大的苏忽要矮小不少,一双三角眼中涌现着一股令人胆怯的狠劲,三名西域高手之中他的轻功最好,因此逃出客栈后,四处寻路打探的活也都是由他来做。

    “此刻晌午已过,日头偏西,我能依稀看到那个方向的光晕更浓,应该是西方不假。”头戴一定毡帽的荀布道身材甚是精壮,只见他手持弯刀搭于眼前使劲瞄着天穹,朗声道,“大小姐,我们跟着日头向西走定是雁门关。”

    “就算到了雁门关又要如何出关?”苏忽沉声问道,“那里有大批蒙古兵把守,我们若是硬闯,只怕会逼得他们放出乱箭,如此大雾若是碰上箭雨,我们必死无疑。”

    洵溱闻言嘴角陡然扬起一抹笑意,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精铁腰牌扔到苏忽手中。苏忽三人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萧阳道:“原来大小姐早就将那蒙古头子的腰牌偷来了,难怪刚才会主动亲近他。”

    “如此大雾谁也看不清谁,等到了雁门关前只要我们将腰牌扔上去,守关的兵勇自会开关放行。”洵溱道,“只要关门一开,凭那些酒囊饭袋就休想再为难我们,我们现在只需先去雁门关口,等阿保鲁他们回来便可。”

    听到洵溱的话,苏忽三人不禁对视一眼,继而一齐向洵溱拱手称赞道:“大小姐英明。”

    面对洵溱几人的得意,被挟持的“和尚”此刻却愈发的心急如焚,他眼珠拼命转动着,喉咙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呜呜噜噜”的声音。

    洵溱为他解开穴道,“和尚”满含恐惧的哀求声顺势脱口而出:“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要钱还是要粮都只管开口,我一定答应你们,只要你们肯放我回去。”

    “一路上委屈贾大人了。”洵溱面色诚恳地拱手请罪道,“我们将贾大人请来并非劫财,而是有大事相求,待贾大人答应帮我们之后,我等自然会将你安然无恙地送回临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贾大人狐疑地看着洵溱,追问道,“即是有求于我,何不好言相劝,又何必要如此对我?”

    洵溱道:“贾大人位高权重,又岂会理会我们这些素昧平生的外族人?所以我等只好冒昧行事,先将贾大人带走。你是宋廷重臣,失踪之后势必会引起宋廷鹰犬的全力追查,所以我逼不得已唯有出此下策,割去贾大人的须发,稍作改扮才能一路蒙混过关。”

    虽然洵溱态度诚恳,但贾大人仍旧心知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因此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抱怨道:“世上哪有这般请人的道理?强行割去须发也就算了,竟然还一连十余日封住我的穴道,害我不得动弹半分,甚至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也是为了防止你乱说话!”苏忽颇为不耐地冷哼道,“大小姐已经对你礼遇有加,你这狗官若是再敢嗦,当心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苏忽虎目一瞪,直吓得贾大人赶忙住口,脸色随之变的愈发苍白。洵溱急忙喝止道:“苏忽,不得对贾大人无礼,我们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大人,岂能不懂待客之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贾大人小心翼翼地怯声问道,“找我又所为何事?不如现在就告诉我?何必跑那么远?”

    “此事小女子做不了主,劳烦贾大人随我们去回去。西域有人要见你,到时贾大人自会明白一切。”洵溱说罢便不再理会满心不甘的贾大人,吩咐荀布道辨出方向,快步朝雁门关赶去。

    “既然侍郎大人不愿意随你们去西域,诸位又何必强人所难?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诸位如此行事,实非君子所为!”

    行路途中,一道清朗的笑声突然自雾中响起,洵溱几人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稳住脚步,苏忽三人迅速地将洵溱和贾大人围在中间,以免遭人突袭。但等了许久,四周浓浓白雾之中仍是一片静谧,丝毫不见半点人影。

    “什么人?”洵溱娇喝道,“藏头露尾难道就是君子所为吗?还不速速现身!”

    “谁说我藏头露尾?我一直在这儿,只是你们眼力不济,看不见我罢了!哈哈……”

    伴随着一阵戏谑的笑声,忽听得浓雾中传来一道破空之声,接着只见一道矫捷的黑影从雾中一闪而过,自云中呼啸而出,速度之快令洵溱等人不禁眼前一乱。

    还不等苏忽三人辨清黑衣人的方位,一道劲气十足的掌风已是逼至萧阳面前,萧阳不知对方底细不敢硬接,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却不料那黑衣人竟趁机探身闪入苏忽三人的空隙之中,洵溱见有人靠近,毫不犹豫地出剑猛刺,但见掌影翻转,轻轻拍在剑身之上,随着“铿”的一声脆响,洵溱的宝剑被大力震开,而与此同时黑衣人也已绕过洵溱,一手将惊慌失措的贾大人牢牢拽住,接着脚下轻点,身形如弦之箭般冲天而起,几个起伏后,黑衣人便已经带着贾大人跃出数丈之外。

    这些说起来慢,实则黑衣人的动作行云流水迅如闪电,一切只在电光朝露之间便已结束了。

    浓雾遮掩下,当苏忽三人想再追杀的时候,却已全然看不到黑衣人和贾大人的踪影。

    “真是个高手!”荀布道由衷感慨道。

    洵溱没想到好不容易带到雁门关的人质就这样被人救走,当下心中又羞又恼,虽然她看不见黑衣人和贾大人,但仍心有不甘地朝着漫天大雾怒声娇喝道:“借着雾色东躲西藏,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无胆鼠辈,有本事就站出来我们明刀明枪的交手,若我们败在你手下,让你带走贾大人我们心服口服,但若是凭借卑鄙手段从我们手里把人偷走,我们不服!”

    对于洵溱的挑衅,大雾之中并未有半分回应。

    “大小姐,我想那人应该已经走远了……”

    “废物!”不等萧阳开口劝慰,洵溱却是美目一瞪,满脸冷色地训斥道,“我找你们三个来难道只是看热闹的吗?枉你们自称高手,怎的连一个人都没守住?竟然被人家单枪匹马把人质救走。哼!”

    说罢,洵溱似是还不解气,再度冲着大雾呼喊道:“难道你们宋人只会做缩头乌龟吗?宋人果真是一点胆识气魄都没有,竟然连照面都不敢打,难怪你们现在也只能偏安一隅做临安小朝廷,枉你们自称‘大宋’,实在笑死人了!这里是雁门关,曾经你们宋人驻守此地的号称杨门虎将,我看当年的杨业父子八成也是浪得虚名罢了!”

    “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敢口出狂言,杨门虎将又岂是你这女人可以诋毁的?”

    不知是不是被激恼,黑衣人竟是去而复返,伴随着迅捷的黑影自大雾中闪过,眨眼间一道掌风已是朝着洵溱扑面而来。

    “大小姐小心!”

    荀布道反应最快,在黑衣人得手之前先一步横身挡在洵溱面前,翻手之间调出浑厚的内力,迅速推出一掌,直与那黑衣人的掌风迎面相撞。

    荀布道此掌一出,自其掌心之中竟是隐隐泛出数道金光,五指宛若寺庙中的金身佛手一般,罡猛无穷,一波千折,蕴力绵延。

    “迦叶掌!”

    黑衣人被荀布道一掌震退,飞身落于一丈之外。但见此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身长七尺,挺拔潇俊,头戴轻冠,黑发如瀑,面若冠玉,轮廓分明,眉似利剑,目似朗星,鼻正唇薄,红唇齿白,风姿奇秀,神韵凌然。左手倒持着一把尚未出鞘的宝剑,右手横于身前,微微颤动的手指显然还在回味着刚才荀布道那记“迦叶掌”的威力。

    “竟然能硬接下我的迦叶掌而毫发无损,尊驾究竟何人?”荀布道同样心惊不已,他的迦叶掌乃是毕生绝学,十余年苦练早已如火纯情,但黑衣人竟能接下一掌后安然无恙,着实令荀布道错愕。

    “你会使迦叶掌,再看阁下的面相神态,如我所料不错你应该是西域金轮寺的高手,是也不是?”黑衣人不答反问,神态之中带着几分惊讶之色。

    “废话少说!识相的赶快把狗官交出来,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等荀布道回话,萧阳已忍不住率先出手,他步法诡异,看着不过迈出三两步,但却已经逼至黑衣人身前。

    萧阳飞身而起,双腿如雷霆暴雨般交叠而出,黑衣人不敢轻敌,连退数步,而萧阳的腿功却是十分了得,一腿快过一腿,非但力道强劲,而且层出不绝。

    “千幻罗刹腿!”黑衣人再度惊呼一声,“你竟是西域天葬峰的高手?”

    此刻,苏忽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小子休狂,看我擒下你再逼问出狗官的下落。”随即便抽刀扑了上去。

    见到苏忽拔刀,黑衣人左手一甩宝剑脱鞘而出,接着飞身一转将宝剑接在右手,与苏忽刀来剑往地交起手来。苏忽刀法奇特,时而刚猛如火,时而婉柔如水,令黑衣人越打越是心惊。

    “水火无情刀!”黑衣人终于认出了苏忽的刀法,感慨道,“你是西域玲珑海的人。”说罢,黑衣人一招逼退苏忽,闪身绕过萧阳,身形倒飞而出,最终落在远处。

    看着苏忽、萧阳和荀布道三人,黑衣人不禁哑然失笑,叹服道:“金轮寺、天葬峰、玲珑海,真没想到今日西域三大教派的高手都到齐了,能在雁门关遇到你们三位高手,也算是在下的福分,失敬!失敬!”

    面对黑衣人的客套,洵溱的神色却是显得异常凝重,幽幽地开口道:“刚才你对付迦叶掌用的是的中原少林的金刚掌,对付千幻罗刹腿用的是昆仑的追云腿,对付水火无情刀使的是武当的长生剑法。一个人竟然同时懂的三个门派的武功,你究竟是何人?师出何门何派?”

    “我倒想见识一下,这小子身上究竟还会多少门派的功夫。”苏忽饶有兴致地挑衅道。

    荀布道点头道:“不错,不如将这小子捉回去严刑逼供,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他身上得到些中原门派的武功。”

    “你……”

    黑衣人对洵溱的见多识广颇为钦佩,但他话未出口,却陡然听到大雾中马蹄声响,不远处人声嘈杂,当下心中一禀,改口道:“我也想领教西域三大门派的高招,只不过今日时机不佳,改日若有机会相见,定当与你们打个痛快!”

    说话的功夫,只见从客栈逃出来的阿保鲁等人已纵马前来,一见面还不等洵溱开口,满身血迹的阿保鲁便先行抢话道:“洵溱,雁门关守军已经发现客栈的异常,正派出大批兵勇四处搜查,我们出来的时候宋廷的那群鹰犬已经散水,相信蒙军兵马转瞬便到。既然贾侍郎已被人救走,那此地我们也不宜久留,还是先设法出关为妙。”

    “正是,正是!侍郎大人交给我,你们大可放心!哈哈……”黑衣人淡笑几声,再度看了一眼满脸不甘的洵溱,迅速转身飞入浓雾之中,眨眼间便是消失不见了。

    “尊驾还没留下姓名,日后我又该去找谁寻仇?”洵溱愤愤不平地隔空叱问。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大宋东府天机阁少保,柳寻衣!”

    ……

第六章:东府武阁

    临安城,天机阁。

    清晨,天机阁主赵元高坐中堂,手中拿着一封书信,一边看一边满意地轻缕着胡须,点头而笑。

    虽然十几年过去,但赵元的容貌却未曾有太大改变,依旧中正端庄,儒雅俊逸。如今的他已年过五旬,比之曾经更多出几分威严之气。

    “好,做得好!”赵元将书信放下,对候在堂中的柳寻衣和秦卫点头笑道,“贾侍郎修书一封意在赞扬你们二人,你们在雁门关的所作所为贾大人已经在信中向我道明。不错,不枉费这十几年来本侯对你们二人的栽培。”

    得到赵元的赞赏,柳寻衣和秦卫面露喜色,秦卫急声道:“侯爷过誉了,我二人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赵元微微颔首,又道:“但不知你们二人可否查明究竟是谁要对贾大人不利?”

    闻言,柳寻衣和秦卫不禁一愣,柳寻衣道:“贾大人被那伙贼人捉住十余日,难道他们没有向贾大人道出目的?”

    赵元神色迟疑地缓缓摇头道:“贾大人对贼人之事只字未提,想来应该是全然无知。你们可查出些什么?”

    不等柳寻衣迟疑,秦卫已是抢先开口道:“他们是伙西域人,为首的是个女的,叫……叫洵溱,还有个男人叫……阿保鲁。”

    “洵溱?阿保鲁?”赵元显然对这两个名字极为陌生,侧目看向柳寻衣,道,“寻衣,你又如何?”

    柳寻衣思量片刻,拱手道:“侯爷,我曾与其中的三人交手,发现他们是来自西域金轮寺、天葬峰和玲珑海的高手。众所周知西域三大门派一向自视甚高,平日里根本无从往来,如今却有人能将他们合而为一,想必这人定然不简单。”

    秦卫插话道:“柳兄说的是那个女人不简单?”

    “未必。”柳寻衣摇头道,“那女子年纪尚轻,恐怕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调动西域三大门派的高手,我料想他们背后定有主谋,而这个主谋在西域怕是颇有势力。”

    赵元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道:“只可惜你们未能活捉回那个女人和那些西域人,否则严刑拷问之下必定能问出些缘由。”赵元此话说的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中又突然想到些什么。

    “属下知罪!”闻言,柳寻衣和秦卫齐身叩拜。

    赵元不以为意地摆手道:“我并未责怪你们,只是担心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侯爷说的是……贾大人?”柳寻衣思维缜密,一下子便反应过来赵元话中的深意。而一旁的秦卫则是一头雾水地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赵元。

    赵元点头道:“不错,那些西域人捉了贾侍郎但既没有要钱也没有杀他,显然不是一般的强匪,我在猜测他们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对了!”秦卫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插话道,“鞑靼人也在雁门关搜查贾大人的下落。在雁门客栈,我亲眼看到一个鞑靼百户大张旗鼓地拿着贾侍郎的画像到处盘问。”

    “蒙古人?”赵元微微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冷哼道,“只怕是贾侍郎失踪的事情他们也得到消息,所以才会四处设伏企图找到贾侍郎,然后再利用贾侍郎做一些不利于我大宋的恶事。蒙古大汗早已对我大宋江山垂涎欲滴,之前说好联合灭金之后将我大宋河山完璧归赵,但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出尔反尔,不但侵占了北方疆域,而且还想伺机南下彻底吞并我大宋,实在厚颜无耻,可恶至极。”

    秦卫附和道:“贾大人乃我大宋重臣,他们找到贾大人之后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杀了他,也无异于断去我大宋一根栋梁,现在想来这些鞑靼实在是心思险恶,不可不防。”

    赵元一想到这些便不由地心烦意乱,面露疲态,摆手道:“无论如何,雁门关一事你们做的不错,稍后会有赏赐送给你们,现在可以退下了。”

    秦卫本还想在赵元面前显摆一下自己九死一生的功绩,柳寻衣则是识趣地拽着他快步退出正堂。

    “柳兄,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你可否为我解答?”

    离开正堂,秦卫不停地向柳寻衣追问,柳寻衣则更是干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必问,我也不会回答。”

    “以你的武功应该足以对付那个女人和三个西域人,可是你为什么连打都没打就……”

    “我不是告诉你休要问吗?”柳寻衣转身,面色郑重地回道,“说了你也不会懂。”

    “我不懂?”秦卫一听当即火冒三丈,拽着柳寻衣的胳膊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咱们可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分开过,做了半辈子的好兄弟,你有什么话是我听不懂的?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对外人手下留情了,到底事出何因?”

    柳寻衣看着一脸正色的秦卫,摇头苦笑道:“江湖中人多是英雄豪杰之辈,慷慨仗义之人,更何况他们一路上并未伤及贾大人分毫,对于他们的真正目的我们也不得而知,究竟是善是恶,是敌是友,谁也不能断言。我这么说你可否能明白?”

    “不明白!”秦卫拨浪鼓似地摇着脑袋,“为什么不能杀?你是官,他们是贼,难道你杀他们不应该吗?”

    柳寻衣轻轻抿着嘴唇,眉头微皱,反问道:“我们的任务是救回贾大人,而不是杀了那群西域人,你我做好本分就够了,又何必急功近利?更何况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树敌太多,对你我又会有什么好处?”

    秦卫思量片刻,态度坚决地摇头道:“柳兄,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天赋,藏的武学典籍,小时候你带着干粮和水进去一看就是几个月不肯出来,因为你看得懂,学得快,拳脚刀剑你都能一点就透,无师自通。所以你自十六验考通过后,几乎没做过一天金刀校尉,就直接跻身十大少保之列,并且再也不曾掉下来。但我不一样,我天生愚笨,就算有你耐着性子教我,我也是十八岁才第一次坐上少保之位,结果第二年就被人挤了出来,接下来的一年我怎么努力都进不去,直到今年有你陪我苦练数月,我才能侥幸重回少保之列,所以我现在倍感珍惜,侯爷交代的任务我不允许自己有一丁点失误,只有这样我才能引起侯爷的重视。你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听不懂,因为当年我做金刀校尉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拼命往上挤,哪年武会没有人死于心慈手软?谁不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去争,那个时候心存仁慈,只会被别人一刀取了小命,我饶了别人,别人又何尝肯饶我呢?”

    “秦兄,何必活的这么累呢?”柳寻衣叹息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杏林村遭难,我们四处流浪乞讨,那时候能有口粥喝就会很满足,能活下去就算是上天庇佑。如今的我们拥有的越来越多,却开始越发不知满足。”

    听到柳寻衣重提年幼之事,秦卫神色随之一黯。显然对于曾经那段悲惨的命运,他至今记忆犹新。

    “秦兄,你可知我为什么喜欢那些江湖人?就是因为他们大都能活的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官府之中蕴含太多的名利是非,我们是习武之人,论勾心斗角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有些东西就算让你争到了又能如何?早晚还会被别人抢了去。”柳寻衣叹息道。

    柳寻衣一席话令秦卫的神情变的有些失落,低声道:“柳兄,我不是怪你,刚才在侯爷面前也不是想抢你的功劳,我只是……”

    不等秦卫把话说完,柳寻衣已将手搭在秦卫肩头,含笑道:“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我也明白。昔日我们一起进入天机阁,一起读书识字,一起扎马练拳……侯爷既是我们的大人,也是我们的再生爹娘,你想在爹娘表现的好些乃是人之常情,我都明白。而且你对自己实在有些妄自菲薄,谁说你天生愚钝?你在雁门客栈提前布局设伏,并且利用客栈伙计给西域人下麻药,这些都足以证明你天资聪慧,心思过人。你十八岁排入十大少保更不是丢人的事,天机阁内都是久经生死考验的高手,你能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难道还不算是英雄?如果你还不满意,那只能是因为我……”

    “柳兄千万别误会!我绝无嫉妒你的心思。有朝一日我在侯爷心中的地位能及你一半,我秦卫这辈子就知足了。”秦卫心生感动,解释之余不禁眼泛泪光,“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成世上唯一的亲人,当然还有玉儿……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一提起“玉儿”,柳寻衣脸上的笑容随即一滞,一抹浓浓的悲伤难以抑制的涌上他的心头。

    这么多年,柳寻衣从未放弃过寻找柳寻玉的下落,但柳寻玉却好像石沉大海一般,终无半点音讯。

    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久寻无果的柳寻衣也渐渐开始接受现实,这两年很少再与人提起有关自己妹妹的事,只是默默寻觅。天机阁内不少人都知道柳寻衣喜好打听江湖上的人和事,只道他是喜欢江湖奇闻和涉猎各门各派的武学,却少有人知道他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在江湖中打探自己妹妹的下落。

    想罢,柳寻衣长出一口浊气,令自己精神重振,伸手为秦卫拭去眼角的泪痕,洒脱地笑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否则也只会徒增伤感。你还是赶快去练功吧,否则等明年武会上再有金刀校尉向你下战帖的时候,你又要火烧眉毛了,哈哈……”

    听到柳寻衣的话,秦卫顿时破涕为笑,拳头重重地锤在柳寻衣胸口,道:“柳兄,我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弟!”

    “下辈子也是。”柳寻衣笑道,“所以好兄弟以后别再逼我杀那些我不想杀的人了,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一律都罪不至死。你应该知道我这辈子活的很简单,就是……”

    “知道,这在天机阁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秦卫已是一脸坏笑地抢话道,“天机阁少保柳寻衣大人的毕生心愿,除了能找回自己的妹妹之外就是……阅遍天下武学典籍,迎娶大宋馨德郡主!哈哈……”

    ……

第七章:馨德郡主

    初夏时节,天朗气清暖风徐徐,朝霞渐散露出晴天碧日。仰视万里蔚蓝薄云淡,俯瞰溪水青园芳草香。杨柳依依绿水岸,涟漪点点望江亭,恰是临安晨日好风光。

    柳寻衣站于望江亭中凭栏远眺,口鼻之中感受着醉人的自然芬芳,西域之行的满身疲惫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只觉神清气爽,眼明心亮。远远望去,柳寻衣一身白衫随风而动,配之挺拔身姿,俊朗侧颜,倒也是风流倜傥,潇洒不凡。

    “寻衣!”

    突然,一道柔弱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但见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缓缓迈入亭中,豆蔻年华正是女子最美好的时候。此女身形虽纤巧削细,却不掩玲珑婀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唇若点樱。青丝挽束看似随意但却纹丝不乱,佩戴的发饰极为别致,尤其是白皙额头上所点缀的一颗红色宝石,一看便知非寻常之物。一袭月白长裙别显高贵,外衬淡黄色纱衣又不失一丝灵动,鸾凤缎履一尘不染将那双纤纤玉足包裹的小巧精致,从上至下穿着打扮处处细致入微,颇为考究。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来的优雅更非寻常女子所能媲美,非富贵大家而难以调教出此等佳人。

    她的出现令望江亭周围的美景顿失颜色,柔和清脆的天籁之声更是令柳寻衣心神一颤,随之一抹极尽温柔的笑意涌现在他的脸上。柳寻衣闻声转目,却见那女子的身后此刻还跟随着四名手提宝剑的婢女。

    “柳寻衣叩见郡主!”柳寻衣神色一正,赶忙向女子下跪行礼。

    此女正是昨日秦卫戏言中所说,令柳寻衣魂牵梦萦誓要迎娶的大宋馨德郡主,赵馨。

    赵馨乃是大宋誉亲王之女,其父曾因战乱受伤不幸薨世,皇帝为颂扬其战功,便加封其女赵馨为馨德郡主,以示皇恩。

    见到柳寻衣,赵馨眼中随之一喜,但她很快便意识到身后的随行,故而轻咳两声,道:“柳大人不必多礼。”

    “谢郡主!”柳寻衣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但他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此刻却是难掩相思之意,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赵馨的一举一动,再也难以挪动半分。赵馨脸颊微红,屏退左右,望江亭中这才只剩下柳寻衣与赵馨二人。

    “寻衣。”没有婢女在旁,赵馨脸上的冷清之色转眼消散,两步上前直扑入柳寻衣怀中,柔声细语道,“两个月没见到你,我几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终日在佛前为你祈祷,好在佛祖保佑,你终于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感受着赵馨身上的醉人清香,柳寻衣同样情难自已,他那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揽住赵馨柔若无骨的娇躯,恨不能将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中,手指轻抚着赵馨的发丝,柔声道:“馨儿,害你担心了!”

    “寻衣”和“馨儿”是他们二人私底下对彼此的称呼。柳寻衣与赵馨身份悬殊,理应不可能相恋,但却偏偏造化弄人,当时年仅十岁的柳寻衣被赵元派去荣王府,陪同年纪相仿体弱多病的小王爷赵练武强身,而幼年丧父的赵馨那时候也恰好被寄养在荣王府内,于是六岁的赵馨在荣王府内第一次见到了柳寻衣。

    自此之后,柳寻衣便以小王爷陪读的身份时常出入荣王府,久而久之年纪相仿的三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柳寻衣与赵馨算是青梅竹马,曾经的“柳大哥”和“小郡主”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情窦初开,衍变成今日的“寻衣”和“馨儿”。

    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不久后被荣王爷与赵元得知,赵元对柳寻衣施以重罚,险些要了他的小命,此事在当时的天机阁内闹得沸沸扬扬,而柳寻衣和赵馨之间的秘密也是在那时传开的。

    棒打鸳鸯的结局往往是令他们更加情深义重。碍于大局,柳寻衣与赵馨已不能再像曾经那样随意见面,不过好在小王爷赵同情这对苦命鸳鸯,非但没有听荣王爷的吩咐监视他们,反而还欺上瞒下暗中偷偷成全二人幽会,并替他们在荣王爷面前遮挡掩饰,今日这四名随行的婢女正是赵和赵馨的“自己人”。

    “小王爷经常派人去天机阁替我打听你的消息,这两年天机侯让你做的事越来越多,这次你两个月杳无音信,我还以为是天机侯知道我们藕断丝连,因此又在难为你了。”赵馨性格使然,天生温柔含蓄,即便心中激动但说起话来仍是细语轻声,含情脉脉暗藏于心,她与柳寻衣的感情虽然少了些海枯石烂的惊心动魄,但却多了些矢志不渝的细水长流。

    “不会。”柳寻衣微笑道,“侯爷待我如子,就连当初荣王爷震怒要杀我他都肯替我求情,用活罪代替死罪,如今事情过去已久,他又岂会再为难我?更何况,我对你的心意侯爷他老人家心知肚明。如今他交给我的差事越来越多,无非是想多给我一些立功的机会早日得到皇上的重用,其实这些已经足以彰显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赵馨柔声道:“我是大宋郡主,若想名正言顺的迎娶我,那就要向皇上提亲。我们这些皇族儿女的联姻对象无一不是朝中权贵之后,亦或是为大宋殚尽竭虑的有功之臣。寻衣你既非权贵之后,那就要身怀不世之功。每每想来,我都会为你鸣不平。倘若我不是郡主,你也不是柳大人,那该有多好?”

    对于赵馨的悲观,柳寻衣却是颇为洒脱,他轻轻牵起赵馨的玉手缓步走至江边,意气风发地说道:“我柳寻衣又岂是畏惧磨难之人?馨儿,莫说你是郡主,就算你是公主,我柳寻衣也娶定了。这些年我在天机阁内所作所为十之**都是些小事,就算这次远赴雁门关救回中书侍郎,也远远称不上不世之功。其实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想好,如今蒙古大军伺机南犯我大宋江山,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柳寻衣的话令赵馨心中一惊,急忙道:“莫非你想去阵前效命?”

    “战场是凶险之地,同时也是最容易立下大功的地方。”柳寻衣点头道,“江湖中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我想这句话放在朝中也同样如此。”

    “不可不可!”赵馨连连摇头,“我听闻战场如血海,任你武功再好一旦被卷入数万人的厮杀之中,也会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不想你以身犯险,更不想看到你有任何闪失。更何况你是东府天机阁的人,排兵布阵、调兵遣将这些是西府和三衙的事,东西二府一向势如水火,因此就算你想去,我料天机侯也一定不会同意!”赵馨口中的西府,正是执掌大宋兵马大权的枢密院。

    “外敌当前东西二府又岂能再分什么你我?”柳寻衣正色道,“正所谓保家卫国乃我大宋男儿的本分,侯爷他老人家同样心系大宋安危,我若向侯爷提出要去阵前效力,他非但不会阻拦,相反还一定会极力成全我。至于我的生死安危……我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死在战场,一定会立下战功活着回来,因为我说过一定要娶你!”

    听着柳寻衣的话,赵馨心中感动,可她越是感动就越是踌躇。二人沉默无声,许久之后,赵馨方才深情款款地望向柳寻衣,道:“寻衣,我想听你的心里话,你真的想离开天机阁去阵前效力吗?”

    柳寻衣一愣,他本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但却在赵馨那双楚楚动人的美目注视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却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面对如此一双满含深情的眼睛,他又岂能忍心骗她?犹豫再三,柳寻衣方才幽幽开口:“馨儿,若是一直留在天机阁,只怕我此生都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柳寻衣字字珠玑,铿锵有力,“如今你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我多耽误一日便是多一分焦虑,如今的我不过是东府武阁内区区一个少保,人微言轻,又有何资格向皇上提亲?又有何资格迎娶大宋郡主?”

    柳寻衣的话如利剑般戳入赵馨心底,其实柳寻衣所说的忧虑她又岂会不明白?赵馨饱读诗书通晓古今,自然知道男儿应当以身报国才是立业正途,但她更深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残酷。

    赵馨自幼便认识柳寻衣,知晓柳寻衣虽然身在庙堂,但心却一直向往江湖,他为人本性放荡不羁,向往江湖人的潇洒自在,而并非争名逐利加官进爵。这么多年柳寻衣一直留在天机阁不肯离开的真正原因其实无外乎两个,一是想报答赵元的养育栽培之恩,而另一个就是馨德郡主。

    柳寻衣所说去阵前效命也并非本心所愿,而促使他有这种想法的根源,其实还是自己与赵馨的地位悬殊。一切正如赵馨所言,倘若她不是大宋郡主,而柳寻衣也并非赵元收养长大的孤儿,那他们二人一定不会留在勾心斗角的临安城,怕是早就浪迹江湖,逍遥自在去了。

    “寻衣,我不能让你为了我而违背自己的心意。”赵馨落泪无声,默默地说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你曾错手杀了一个窃取官银的贼人,那件事后你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悔过,你说那贼人虽然有罪但却罪不至死。你为天机阁做事尚且如此仁慈,又如何愿意去战场那种地方,与成千上万的陌生人搏命厮杀呢?你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杀人如麻,哪怕是外族人,你在杀他们的时候心里还会想到他们的妻儿老小,你不能视人命如草芥,这是你的仁义,同样也是你的软肋。所以你这种人一旦到了战场,只能有一种解脱的办法,那就是被人杀死。”

    “馨儿,我……”

    “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不等柳寻衣开口辩解,赵馨却是突然神色一禀,说出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柳寻衣闻言一惊,赶忙环顾左右,待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低声道:“馨儿,你莫不是疯了?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没疯,这是唯一能阻止你去战场送死的办法!”赵馨倔强地说道,“寻衣,我深知你心愿所向乃是无拘无束的生活,即便是天机阁那般残酷的环境也未曾改变你的本性,我不止一次从你的眼神中看到对逍遥江湖的渴望与向往,曾几何时一提起中原武林和江湖侠客你就眼泛精光,对江湖中发生的大小诸事如数家珍,讲起来更是滔滔不绝。既然你的本心不属于天机阁,不属于朝廷,那我愿意为你放弃大宋郡主的身份和所拥有的一切,你带我走!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好吗?”

    柳寻衣眉头紧锁地望着满眼郑重的赵馨,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当然愿意带你走,只不过此事牵连甚广,倘若我们就这么走了,那偷偷安排你出来见我的小王爷该如何?我身为天机阁少保擅自带走大宋郡主,侯爷身为天机阁主又该如何?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恩将仇报,我一走了之,那些有恩于我的人该如何自处?”

    赵馨看着犹豫不决的柳寻衣,蓦地向前一步一把抓住柳寻衣的手,正色道:“寻衣,你是否想好了?到底带不带我离开临安?”

    “我们……已经到了非要如此的地步了吗?”柳寻衣不敢正面回答赵馨,只好转移话题道,“如今并未有人逼你成婚,我们……真的非走不可?”

    闻言,赵馨眼中的神色变得有些许古怪,渐渐的她脸上凝重之色褪去,嘴角涌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等满头雾水的柳寻衣开口询问,赵馨却是先开口道:“正是如此,我们既没有到非走不可的地步,同样你也没有到非去战场的地步。我相信上天会被我们的真心所感动,最后一定会成全我们。所以我们谁也不要轻举妄动,更加不要妄自菲薄,我相信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经有了定数。”

    说罢,赵馨身子前倾轻轻依入柳寻衣怀中,柳寻衣虽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内心深处却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变的愈发沉重。

    “希望……一切真能如我们所愿才好。”

    ……

第八章:西湖风波

    与赵馨分开已是黄昏,心乱如麻的柳寻衣并未急着返回天机阁,而是独自前往西湖阆苑。虽然名字取得别致,但西湖阆苑并非权贵官宦的府邸,而是西湖畔一条布满茶楼酒肆的小街。因为这里时有文人骚客喝得酩酊大醉题字留诗,故而附庸风雅的取了“西湖阆苑”这个风雅之名。

    柳寻衣时常来此喝酒,因为喝醉了便能忘却功名利禄,忘却是是非非,对他来说倒也不失为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天色渐暗,西湖阆苑仍旧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柳寻衣临湖而坐,若有所思,小二将酒送上一壶,离开时顺手拿走柳寻衣放在桌上的几枚铜板,从始至终柳寻衣没有正眼看过小二,小二也没有多言半句,此处只有一种酒,而且只值一个价钱,这便是西湖阆苑的规矩。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喧闹的街上,一道与“杯酒诗篇”格格不入的声音突然传入柳寻衣耳畔,打断了他的沉思。柳寻衣循声望去,但见酒肆旁一座依湖而建的茶楼中,一个二十多岁,浓眉大目的黑衣汉子正坐在二楼靠窗处,满眼鄙夷地望着西湖阆苑中来来往往、欢声笑语的一众醉客。

    看这人的模样绝非文人雅士,因此从他的嘴里念出这段诗文也多少令人感到有些奇怪,柳寻衣和周围人一样,朝此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阁下何人?竟然敢在临安城大诵这样的诗文?”柳寻衣身旁一桌坐着的是三五个喝的醉醺醺的文人公子,其中一名白衣公子伸手高举纸扇,直指茶楼上的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对于这些文人公子似乎极为不屑,冷哼一声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白衣公子哪肯罢休?再度高声喝道:“你这莽汉从哪里听来的这等诗文,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只看到我等喝酒,但却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的滋味,我等这是在借酒消愁,却被你这莽汉说成纸醉金迷,实在惹人恼怒。”

    “兄台莫与此等莽汉一般见识,我看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诗文,借此卖弄卖弄罢了。”另一青衣公子接话道。闻言,几人相视大笑,而后便继续围坐畅饮起来。

    “一群纨绔子弟,谈何借酒消愁,老子看你们这群病秧子根本就是无病呻吟,装腔作势。”茶楼的黑衣汉子毫不避讳地出言讥讽。

    “大胆!”

    白衣公子闻言登时拍案而起,瞪着一双醉眼怒喝道:“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敢在这里乱吠,实在可恶之极,今日若不教训教训你,只怕我等还真要被你这厮小瞧了。”

    “教训?”黑衣汉子不怒反笑,将右手探出窗户朝下招呼几下,挑衅道,“你们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肩无二两紧肉,长的比女人还像女人,老子倒想看看你们如何教训我?”

    “混账东西,天子脚下竟敢出言不逊,有辱斯文。看我等将你拿送到官府问罪!”

    说话的功夫,以白衣公子为首的几人召集起附近同仇敌忾的文人酒客,十几人吵吵嚷嚷着朝茶楼冲去,看架势非要将那黑衣汉子拿下不可。

    柳寻衣没想到今夜竟然还能碰上这等趣事,白天的郁结当下去了一半,端起一杯酒饶有兴致地看起戏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但见茶楼二层人影憧憧,伴随着一声声喝骂嘶喊,一阵桌椅倒翻、茶碗破碎的声音接踵而至,不过这阵响声来的快,去的却是更快,几乎是一错神的功夫原本喧闹的茶楼二层,已经重新安静下来。

    就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们窃窃私语时,只听到一声声哀嚎忽地从茶楼内传出,紧接着就看到刚刚冲进茶楼的十几个文人公子,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模样夺门而出,他们之中还不乏有人的衣衫被撕扯的七零八落,这些平日里最在意斯文礼数的公子们,此刻纷纷坦胸露乳,全然不成体统,惹得茶楼外围观的人群一阵哄笑。

    柳寻衣见状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这群公子平日里连剑都提不起来,又如何能与那虎背熊腰的汉子叫板?”正当柳寻衣在苦笑中欲要转身离去时,围观的人群中却是突然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呼。

    “你刚才不是气焰嚣张的说我小瞧了你吗?那你现在又哆嗦什么?莫不是怕了?”

    粗犷的声音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柳寻衣循声而望,但见茶楼二层的窗边,黑衣汉子正单手拎着那白衣公子的右脚踝,令他头下脚上地倒悬在半空之中。虽然二层茶楼高不过三五米,但在窗下所铺的乃是坚硬的青石方砖,再加上白衣公子此刻脑袋朝下,黑衣汉子若是突然松手,白衣公子非得摔个脑浆迸裂不可。

    此刻白衣公子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倒悬于半空的身子抖成筛子,裤裆周围的颜色深了一片,俨然被活活吓尿。

    “刚才……刚才是我醉酒失言……还望……还望这位兄台不要与我一般见识……”白衣男子声音颤抖地哀求道。

    “这种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刚才还叫你莽汉,现在却又叫你兄台,根本就是欺软怕硬。不必多言,现在就把他扔下去,摔死算了!”

    突然,一道戏谑的女子声音陡然自茶楼上响起,紧接着只见在黑衣汉子身后,一名身材高挑,姿色卓绝的红衣女子缓缓显露出来,白皙的肌肤甚至有些晶莹剔透,柳叶细眉,明眸皓齿,直挺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噙着玩味笑意的樱桃小嘴。显然,她与黑衣汉子是一伙的。

    此女的声音如莹鹂般干净清脆,煞是好听,只不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有余悸,她竟然怂恿黑衣汉子将白衣公子活活摔死。

    “好啊!”

    黑衣汉子笑的不怀好意,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松了一下手指,白衣公子的身体登时往下滑了一截,吓得茶楼周围的人群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再看那白衣公子,此刻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浑身瘫软,索性昏死过去。

    “就这点胆量也敢说教训别人?”红衣女子似是觉得极为好玩,用手中的宝剑轻轻戳了戳昏死的白衣公子,一时忍不住竟是笑出声来,“原来你想消愁根本不需要喝酒,只要把自己倒过来就是了。哈哈……”这个时候红衣女子竟然还有心情说笑,不禁令人汗颜。

    “此人虽然出言不逊、行为莽撞,但却罪不至死。”正当红衣女子欲要催促黑衣汉子松手之际,柳寻衣突然开口道,“更何况在临安城中当街杀人,只怕这位兄弟和这位姑娘也会给自己惹上不小的麻烦。”说着,柳寻衣还转头在人群中环顾一圈,朗声道:“刚刚被你们教训的那些公子中不乏朝中显贵王孙,我料想他们定会去找人前来报复,我奉劝这位兄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早些放了他,速速离去吧!”

    “想报复只管让他们来,来多少本姑娘便教训多少。”红衣女子似乎对柳寻衣的好言相劝极为不满,冷哼道,“倒是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敢管本姑娘的闲事?我现在奉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速速离去吧!”

    虽然气氛颇为紧张,但红衣女子这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是令周围不少人忍不住偷笑出声。

    柳寻衣也不恼怒,他从红衣女子和黑衣汉子二人的言谈举止中已经断定,此二人必定来自江湖,因为在临安这种遍地权贵的地方,唯有江湖中人才敢如此放荡不羁,对权贵子弟视若无睹。更重要的是,黑衣汉子一身的好功夫更非寻常百姓所能企及。

    对于江湖中人,柳寻衣有一种天生的好感,拱手笑道:“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过是想化干戈为玉帛罢了。若是再迟疑片刻真等官府的人到了,你们二位岂不是平添麻烦?”

    “官府之中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他们来了老子正好能活动活动筋骨。”黑衣汉子冷笑道。

    柳寻衣知道江湖中人一向自视甚高,非但对官府没什么好感,更看不起官府中人,认为官府中多是庸才,殊不知官府内其实暗藏着诸多好手,这些好手的武功相比于江湖中的高手怕是也不遑多让。

    说话的功夫,红衣女子却是毫无征兆地突然挥动玉臂,伴随着“嗖”的一声轻响,一道银光射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直袭柳寻衣而来。柳寻衣眼疾手快,身子微微一侧,同时右手迅速探出两指轻轻一夹,那根细若发丝的银针便被其牢牢夹在指间。

    不等周围人叫好,柳寻衣却是突然反手一甩,银针又“嗖”的一下飞向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反应同样不慢,脑袋迅速一甩,当她转回头来的时候,那根银针已被她稳稳地叼在口中。

    黑衣汉子目光深邃地盯着柳寻衣,笑道:“看你也是个练武之人,既然你想救他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哦?”柳寻衣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阁下所言何意?”

    “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黑衣汉子突然发令,话音未落他的五指已经完全松开,再看那白衣公子“呼”的一下朝着青石地面砸去,围观众人爆发出一声惊呼,更有不少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到血浆横流的惨状。

    可等了半天,众人并未听到白衣公子坠地的声响,当他们屏息望去之时,但见柳寻衣不知在何时已经站在茶楼窗下,单手架着毫发未损的白衣公子,淡笑着看向楼上的二人。

    “好快的动作!”黑衣汉子赞扬道,“不知兄弟是哪个门派的高手?怎的也到临安城来了?”

    “我是……”柳寻衣刚想习惯性地回答“东府天机阁”,但转念一想江湖中人对官府一向排斥,故而语气一滞,急忙改口搪塞道,“在下柳寻衣,区区无名小辈不值一哂,还未请教……”

    “我叫林方大,这位是……”

    “林方大,我们走!”

    不等黑衣汉子介绍红衣女子,那女子却是心有不甘地娇哼一声,冷声打断了林方大的话,面带不悦地瞥了一眼柳寻衣,转身消失在二楼窗前。

    “柳兄弟,我们算不打不相识,改日我再请你喝酒!哈哈……”

    “林兄,后会有期!”

    黑衣汉子爽朗一笑,拱手与柳寻衣匆匆告别后便快步向红衣女子追去。

    此刻,十几个衙门里的差役匆匆赶到茶楼前,在周围人的七嘴八舌下,差役派人守住茶楼大门,其他人则一起冲入楼内搜捕,可当差役们气势汹汹地冲进二楼大堂时,那里早已是空空荡荡,除了靠窗的桌子上仍旧摆放着两杯尚未喝完的热茶外,便是再也寻不到半点人影。

    柳寻衣趁乱离开人群,站在江边举目静静地凝视着西湖中心一只渐行渐远的小船,想起刚才的林方大与红衣女子,嘴角先是扬起一抹羡慕的笑意。忽而转念又想起自己的窘迫,脸上笑容渐失,眉宇之间又重新蒙上一层忧虑。

    ……

第九章:各司其命

    “哎呦,疼死孩儿了!娘,你下手轻些!”

    “好了好了,别嚷了!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跑去跟人当街打架?还被人打的鼻青脸肿扯烂了衣服,成何体统?”

    夜幕之下,临安城西白府内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引的周围四邻纷纷议论揣测。

    厢房内,一个小厮站在床边举着一盏明晃晃的烛台,黄昏时候在西湖茶楼险些被人摔死的白衣公子,此刻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趴在床上不停痛呼,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借着烛光,小心翼翼地为白衣公子背上的伤痕涂抹药膏。而在妇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四旬上下身材壮硕的男人,刚才出言喝斥白衣公子的正是此人。

    男人名叫白锦,眼前受伤的白衣公子和上药的妇人,正是他的妻儿。

    白锦是枢密院中侍郎,虽然远谈不上位高权重,但入仕多年为官的气派多少还是有一些的。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的儿子,白锦又恨又悔,他一直希望儿子能像自己一样习武,日后考取武举人也算是子承父业。但他这儿子不喜欢舞刀弄剑,偏偏喜欢吟诗作对,白锦不忍逼他,便希望他读书能读出一个功名,只不过最终却也没能读出什么名堂,到头来落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下场,因此每当看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白锦就不由地生出一肚子怒气。

    “娘,孩儿这回受苦了,在自己的地盘遭受无妄之灾,实在可恨!”白公子愤愤不平地嘟囔道,“那两个一看就不是临安人氏,竟敢在这里撒野,还敢动手打我……”

    “你给我住口!”白锦眼睛一瞪,怒喝道,“什么你的地盘?临安城何时成了你的地盘?简直恬不知耻,大言不惭!”

    “娘!”被白锦训斥,白公子只好朝白夫人撒娇,委屈地说道,“孩儿今天被那莽夫倒吊在茶楼外,丢尽了脸不说还差点被人活活摔死。爹他非但不替我主持公道,反而还数落起孩儿来了,孩儿实在委屈……”说着说着白公子竟是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眼角掉落下来。

    “一个大男人被人吓几下竟然哭哭啼啼的,简直是个废物!”白锦越看越气,恨不能冲上去再给白公子几个耳光。

    白夫人心疼儿子,赶忙插嘴道:“自己儿子在外边受了欺负你不知道找那恶人出气,反倒怪罪他?无论如何他现在都是吃亏的那个,你又何必再说这些寒心的话?”

    白锦无奈地摇头道:“真是慈母多败儿,他变成今日这副懒散模样,你这个做娘的‘功不可没’!”

    白夫人闻言脸色一沉,不悦地说道:“你现在怪我?有本事你去找那两个恶人去,心里有气就知道朝我们母子撒,算什么本事!”

    白锦心中有气,但毕竟眼前是相伴多年的妻儿,他又能再说什么?待心情平复稍许,方才开口询问道:“你所说的那两个恶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听到白锦的话,白公子顿时来了兴趣,赶忙添油加醋地将那二人的所作所为大肆描述一番,尤其是对那一男一女的长相更是说的细致入微,似乎生怕白锦找不到那两个人似的。但从始至终,白公子对柳寻衣救自己一命的事却是只字未提。

    “一男一女?都是年纪轻轻的模样,以前在临安城从未见过……”白锦若有所思地反复琢磨着,自言自语道,“而且还都会武功,身手不俗……难道……”白锦突然眼睛一瞪,接着一步冲到床边,一把攥住白公子的手,急声追问道,“你再和爹说一下那女子的容貌,越详细越好。”

    ……

    夜色渐深,一袭快马风驰电掣般穿过临安城的街道,片刻之后,马上那人如一阵风似的快步冲入城北一座深宅大院中,府门当头悬挂一块匾额,赫然题着“枢密院”三个龙飞凤舞的古朴大字。

    “大人,犬子虽然不成才,但这种事他断断不会说谎!”

    书房中,白锦目不转睛地盯着铺在桌上的一张画像,口中啧啧称奇。而在书桌后面,一位身宽体胖的六旬老者正目光阴沉地静静聆听着白锦的回禀。

    “你确定你儿子今天黄昏在西湖阆苑看见的女子,就是这画像中的人?”老者声音低沉而沙哑,说话不紧不慢但语气之中却是蕴藏着一股浓浓的威严。

    白锦神情紧张地缓缓点头道:“虽然我未曾亲眼所见,但根据犬子的描述,从头到脚正是如这画像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得到白锦的肯定,老者那双浑浊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骇人的精光,他缓缓坐直了身子,伸出苍老的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幽幽地说道:“如若真是此人,你们父子便是立了大功,本官绝不会亏待你!”

    “多谢大人!”白锦闻言一喜,赶忙跪倒在地,连声说道,“大人如若还是不放心,小的可以把犬子带来让他再认一遍……”

    “不必了!”不等白锦把话说完,老者却是语气坚决地反驳道,“这张画像乃是西府之中的机密,是本官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又岂能轻易示于外人面前?不管是真是假,本官都要见她一见!”

    “听闻这女子身边还有个高手陪同。”白锦按照白公子的描述,将林方大的消息一并说出。

    “哼!”老者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道,“她身边有高手随行才正常,如若就她一个人,反倒是奇怪了!”老者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画像,沉声道,“这件差事就交给你去办,你即刻拿着本官的亲笔书信去三衙调人。此事办好了,本官保你连升三阶!”

    “多谢大人!”白锦心中激动,连连叩首,信誓旦旦地领命道,“请大人放心,就算把临安城翻个底朝天,我也一定会将此女带来交给大人!”说罢,白锦语气一滞,思量片刻方才再度张口问道,“但不知……大人想何事见到她?”

    “天亮之前!”

    ……

    子时将过,天机阁正堂之中仍是灯火通明。

    赵元高坐于堂上,目光审视着堂中的柳寻衣,沉默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问道:“今天去哪了?”

    “我……”被赵元当面质问,柳寻衣不禁语塞。而站在一旁的秦卫则是一个劲地朝着柳寻衣努嘴使眼色,但柳寻衣偷瞄半天,也没能看明白秦卫是什么意思。

    “侯爷,今天柳少保他……”

    “我没问你!”不等秦卫开口打圆场,赵元却是目光一沉,当即将秦卫后面的话给吓了回去。赵元目光如刀直直地盯着柳寻衣,再度问道:“我已经问过秦卫你的去向,但现在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说罢,赵元冷厉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战战兢兢的秦卫,话里有话地说道,“最好你们二人说的是一个地方,否则我决不轻饶!”

    “我……”柳寻衣侧目看向秦卫,他在早上出去之前的确交代秦卫,如若有人问起一定要要替他搪塞,但他们二人却并未串通好口径,因此柳寻衣担心自己盲目说出去向会连累秦卫,因此才支支吾吾地一直不肯张口。

    再看秦卫,满脸苦涩地一个劲挤眉弄眼,却又紧闭着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我去……”柳寻衣一边看着秦卫的眼神,一边吞吞吐吐地开口道,“西湖……西湖阆苑……”柳寻衣话说到这里,秦卫眼中已是泛起一抹狂喜之色,柳寻衣当即脱口而出道,“我去西湖阆苑喝酒了!”

    “侯爷,你看我没敢有任何欺瞒吧?”如释重负地秦卫连忙开口道,“他真的是去西湖阆苑喝酒了!”

    赵元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了几分,颇为不满地摇头道:“下次再去喝酒只给你两个时辰,否则一天见不到你的踪迹,耽误了差事如何交代?”

    “属下知罪!”柳寻衣见到赵元并没有追究望江亭幽会之事,当下暗松一口气,赶忙赔罪道,“下次我再去喝酒,两个时辰内一定回来。”

    赵元轻声叹息,话锋一转,开口道:“你在西湖阆苑是否救过一个弱书生?”

    柳寻衣闻言一惊,心中暗道:“原来侯爷对自己去过西湖阆苑的事早就一清二楚,如此想来那望江亭的事岂不是也难以瞒过侯爷的耳目?但侯爷为何只字未提呢?难道是给我保留颜面?”

    “寻衣,我在问你话。”赵元见柳寻衣心不在焉,于是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柳寻衣随即一怔,赶忙拱手道:“是。”

    “那你也见过茶楼上那一男一女喽?”赵元问道,“而且还交了手?”

    “是。”

    “那他们可知道你的身份?”赵元追问道。

    “应该不知道!”柳寻衣如实回答,“属下并未直言相告。”

    “很好!”赵元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正是我连夜将你们二人叫来的目的。”

    柳寻衣闻言一惊,试探着问道:“可是那被教训的文人公子之中有我们东府大人的子嗣?”柳寻衣揣测今夜有受了欺负的公子爷回去告状,这才令东府的大人找到天机阁做事,但是凭心而言,柳寻衣并不想为难那对男女,虽然素昧平生,但柳寻衣觉得林方大为人豪爽,红衣女子也是纯朴率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秦卫好奇地问道:“什么一男一女?柳兄今天你在西湖阆苑又碰上什么事了?”

    赵元不理会秦卫,淡淡地说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你不必多问,我只要你们二人现在前去暗中保护他们,尤其是那女子,直到他们平安离开临安城。”

    “保护他们?”柳寻衣没想到赵元竟然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当下心中一愣,刚才思量了一堆求情的话,此刻也全然失去用场,诧异道,“敢问侯爷,那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为何要保护他们?”

    “寻衣,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赵元缓缓起身,语气冷淡地说道,“你们什么都不必知道,只要记住这是东府下的密令就够了。”

    秦卫抢先答应道:“侯爷放心,有我们在他们一定吃得好睡得香!但临安城这么大……”

    赵元摆手道:“自从他们进入临安城,仇寒就一直率人跟着他们,如今已经一连数日不眠不休,定是困乏至极。所以我命你们二人即刻动身去接替仇寒,继续保护他们。”

    仇寒也早已跻身天机阁少保之列,他比柳寻衣和秦卫年长近十岁,也是当下十大少保中资历最老,最得赵元信任的心腹之一。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点头,问道:“但不知仇大哥他们现在何处?”

    “城南,天兴楼!”

    ……

第十章:二府相争

    “砰、砰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半三更,打更的老汉眯着一双疲惫的老眼,慵懒地走过天兴楼门前。这个时辰早已是夜深人静,整条街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打更的老汉顺着腰间摸出陪伴自己半辈子的酒葫芦,一边走一边“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猛灌几口烈酒,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这才重新睁开几分。

    “天干物燥,小……”

    从天兴楼门前走过十余步后,打更的老汉突然止住了自己手中的动作,原本喊到一半的话也戛然而止。因为老汉看见在天兴楼西侧的一间胡同里,十几个手持明晃刀剑的黑衣人赫然埋伏在那。

    “你们……”

    不等打更的老汉满心警惕地小心询问,黑衣人中为首的白锦已是亮出了自己的腰牌,老汉见状困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膝盖一弯便跪倒在大街上,口中连忙高呼:“小人见过……”

    “嘘!”老汉话未出口,白锦一个箭步冲至近前,一手捂住老汉的嘴巴,附耳沉声道,“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宰了你!”老汉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能捣蒜似的拼命点头。白锦缓缓松手,在老汉惊恐的注视下,白锦冷喝一声:“滚!”老汉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白大人,据探子回报,那女人就住在天兴楼三层天字二号房。”一名黑衣人在白锦耳畔低声说道,“我已经派人查过,天兴楼今夜客满,如若我们冲进去难免会引起慌乱,万一那女人趁乱逃走……”

    “天兴楼的掌柜呢?”白锦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问道。

    闻言,旁边两名黑衣人将一个衣衫不整,浑身颤抖的精瘦男人推到白锦面前,那男人一见到白锦便连连作揖道:“这位官爷,小人规规矩矩地做生意,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

    白锦一手捏住掌柜的后脖颈,恶狠狠地说道:“你私藏朝廷钦犯,理应问斩!”掌柜的听到这话身子一软,险些瘫软在地上,白锦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过本官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现在进去招呼你那些伙计,除了天字二号房之外,把所有的客房都给我从外边锁上,要是跑出来一个,我封了你的天兴楼。”

    “是是是……”

    “记住,动作要快,并且不要惊动任何人。”白锦嘱咐道,“我给你半柱香的功夫,半柱香后你带着所有的伙计离开天兴楼,不要妨碍本官做事。”

    “小人记住了!”这种架势下掌柜的哪里还敢多说废话,点头哈腰地答应之后便急匆匆地跑回天兴楼,胡同里再度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静候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但见远处掌柜的带着七八个伙计小心翼翼地走出天兴楼,此刻侯在天兴楼东侧的十几个人见状立即冲上前去,将掌柜的和一众伙计带到暗处一一审查。

    片刻之后,黑影中有人朝着白锦挥了三下手。白锦当即一声令下,东西胡同里一共三十名黑衣人一起朝着天兴楼走去。

    这些人都是三衙为枢密院精心培养出来的好手,但见他们在天兴楼门前汇聚,无需白锦多言已自觉地分出十人四下散开,这十人的任务便是在外边监视整个天兴楼的动向,以防有人逃出。

    白锦带着其余二十名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悄悄步入天兴楼。按照之前的吩咐,掌柜的在离开前已将楼内所有烛火熄灭,此刻的天兴楼一片昏暗,若是有人乍然惊醒怕至少也要适应片刻,方才能看清周围的事物,而这也是白锦有意为之。

    “大人,天字二号房在那!”黑衣人伸手指着天井西侧三楼的一间客房,低声道。

    白锦目光如炬,右手慢慢抽刀出鞘,目不斜视地嘘声道:“除了那女人要活着带回去,其他人若敢阻拦格杀勿论。”话音落下,白锦刀锋猛地向上一指,二十名黑衣人便有条不紊地散入黑暗之中,各自埋伏起来。

    天兴楼的天字房都是由内外两间组成的套房,此刻在天字二号房内,内房床榻熟睡着今日在茶楼闹事的红衣女子。而在外房席地而睡的黑衣汉子,正是林方大。

    由于林方大的外房紧挨着楼道,因此当天兴楼的伙计们挨个给门上锁的时候他就已经从睡梦中惊醒,但由于外边只是天兴楼的伙计因此并未轻举妄动,一直瞪着铜铃般的双眼静静地躺在地上,细细聆听着外边的动静。

    “吱吱吱……”

    老旧的楼梯上传来一阵阵被踩踏的细微声响,林方大凭声音断定这次来人绝非客栈伙计,故而一个鹞子翻身直接冲至门缝前,凝神而望,但见七八道人影正蹑手蹑脚地朝着自己的房间靠近。

    “不好!”

    林方大心中暗叫一声,急忙冲至内房门前,在门框处轻轻敲动几下。这道声响虽然不大,但在一片寂静的黑夜中却是显得格外响亮,以至于在楼道中的白锦一行也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什么事?”

    不一会儿的功夫,红衣女子慵懒细弱的声音自内房传出。

    “有人不请自来!”林方大尽可能压低嗓音回答。又沉寂片刻,内房的门无声而开,只见已经穿戴整齐的红衣女子拎着宝剑迅速钻出身来。

    面对红衣女子疑惑的眼神,林方大伸手指了指房门,红衣女子会意缓步凑上前去透过门缝瞧了瞧,接着便又快步退回到林方大身边。

    “凝语,怎么办?”林方大嘘声询问道,洛凝语正是红衣女子的芳名。

    洛凝语黛眉微蹙,转头看向虚掩的窗户,继而与林方大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毅然之色。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请洛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吧!”

    “砰!”

    就在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潜身来到窗下之时,白锦冷漠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随即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与此同时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也不再犹豫,一齐撞开窗户飞身而出。

    “嗖嗖嗖!”

    可还不等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完全探出身子,四面八方的黑夜之中竟是突然射来无数道利箭,伴随着“铿铿铿”的一道道闷响,洛林二人身后的墙上已是瞬间钉下一排利箭,其中一支箭还擦着林方大的右耳飞过去,带起一道血丝。

    “外边有暗箭,先退回去!”林方大伸手一抹自己受伤的耳朵,面色凝重地高呼一声,挥手将洛凝语先行推回房间,紧跟着自己一个鱼跃龙门翻身进屋,而就在他们身形消失的瞬间,七八支利箭再一次“嗖嗖嗖”地自窗前飞掠而过。

    此刻,房间内一片昏暗,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背对而站,谨慎地盯着围在四周的七八名黑衣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洛凝语娇声喝问。

    “今日在西湖茶楼可是你们打伤了我儿子?”白锦沉声道。

    林方大闻听此言不禁面露不屑之意,嘲讽道:“今天老子打的人太多,不知道哪个是你儿子。”

    “你不记得没关系,跟我回去自会让你认识!”白锦冷笑道。

    洛凝语难以置信地环顾着周围虎视眈眈的黑衣人,诧异地问道:“就因为茶楼的事,你竟然摆下如此阵仗?你这个当爹的未免也太疼儿子了吧?”

    白锦笑道:“在下就一个儿子,今天险些被你们摔死,我这个做爹的又岂能不闻不问?”

    “废话少说,想打便打!”林方大不耐地怒喝道,“你那有眼无珠的儿子莫说叫你这个爹来没用,就算把爷爷一起叫来也同样没用。”

    白锦不以为意地冷笑道:“我想请二位跟我回去把话说清楚,孰是孰非我自然会查清楚,倘若真是犬子不对,那我也绝不会为难二位。如若二位识相的话,最好乖乖跟我回去,以免刀剑无眼伤了谁也不好!”

    当白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翼的黑衣人已是纷纷向前逼近几分。

    “想抓我,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杀出去!”

    洛凝语冷喝一声,挺剑率先朝黑衣人冲去,林方大也不甘示弱,挥刀紧跟在洛凝语身旁,眨眼间双方已是打成一团。

    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的武功不俗,即便在一众黑衣人的围攻下也丝毫不落下风,双方刀来剑往打的好不热闹,洛凝语偶尔还会从袖中射出一排银针,令对手防不胜防,更有不少黑衣人已经中了她的暗器。

    “啊!”

    就在白锦带着黑衣人在房间内与洛凝语、林方大打的难舍难分之时,天兴楼大堂中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一阵短兵相接的激斗声便是充斥在天兴楼内。

    此刻,不少客人都被打斗声惊醒,当他们发现自己的房门被锁之后,无不惊慌失措,大喊大叫着摇晃着房门,更为杂乱的天兴楼平添一抹嘈杂。

    “怎么回事?”白锦忽听外边的打斗声,急声问道,“外边是谁在交手?”

    “白大人,我们中了埋伏!”

    一个被小腹中剑的黑衣人踉跄着冲进房间,冲白锦大喊道:“天兴楼内暗藏着一批高手,兄弟们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白锦万没料到自己会中埋伏,当下心中焦急,一个不防备被林方大的刀在胸前留下一道一尺来长的血口子。

    林方**退白锦,转身冲洛凝语呼喊道:“好机会,我们走!”

    说话之间,二人已在慌乱的黑衣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夺门而出。

    此刻,两拨人马已经在天兴楼各处战成一团,有趣的是对于这两拨人洛凝语和林方大竟是一个也不认识。

    情况紧迫已经来不及令他们多想,二人从三楼纵身飞下,贴着墙边一溜烟地跑出天兴楼,当白锦下令去追的时候,另一拨人马却已先将他们死死缠住,最终白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凝语和林方大消失在天兴楼外。

    “都给我住手!”白锦站在楼梯上怒声大喝,在他的喝令下两拨人马顺势分开左右。白锦目光冷厉地盯着对面的十几个人,余光扫到二楼的一排客房,其房门都已经被人生生砸烂,心中料定这群人定是一直躲在二楼,直到自己带人进入天兴楼后才出其不意地杀出来。

    这群人中为首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魁梧男人,黝黑的皮肤,浓眉大眼之中汇聚着阴寒刺骨的杀意,手里提着一把利剑,剑刃上还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鲜血。

    此人,正是当年让柳寻衣和秦卫吃尽了各种苦头的仇寒。

    白锦气冲冲地掏出腰牌,怒喝道:“西府三衙中侍郎白锦,奉命捉拿朝廷钦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阻碍西府办事?活腻了不成?”

    面对白锦的喝斥,仇寒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只见他伸手入怀,不紧不慢地也掏出一块令牌,冷笑道:“我看活腻的人是你!东府天机阁少保仇寒,奉命在此保护洛小姐,任何意图不轨者,杀无赦!”

    “东府?”白锦闻言一愣,他万没想到此刻阻拦自己竟然也是朝廷中人,将信将疑地问道,“东府的人为何要保护我西府要拿的人?”

    “我还想问,你西府为何要为难我东府要保护的人?”仇寒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你算什么东西?我西府三衙做事何须向你东府交代?”白锦怒声道。

    仇寒冷哼道:“我东府天机阁做事也同样无需向你西府交代!”

    “你……”白锦怒不可遏,攥着刀的右手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算你让他们逃出天兴楼又能如何?殊不知天兴楼外自会有我西府的人去招呼他们。”说罢,不等仇寒转身离开,白锦却是再度出言冷喝道,“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出去救他们的心,因为你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天兴楼,得先问过我手里这把刀!”

    面对白锦的执着,仇寒眼神一冷,手中利剑缓缓举起,冷声道:“久闻西府三衙高手众多,我早就想领教领教了!”

    虽然仇寒和白锦二人势同水火,但实际上碍于他们都是朝廷的人,故而绝不可能真的放手厮杀。因此双方唯有互不相让,在此一直僵持下去,谁也不肯先行退让。

    一直等到,天兴楼外的胜负有了分晓。

    ……

第十一章:何苦刁蛮

    “凝语小心暗箭伤人!”

    天兴楼外,林方大和洛凝语背靠墙壁侧身而行,身后的墙壁再加上头顶的房檐,令他们二人少了些许顾忌。

    “刚才那两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洛凝语一边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一边低声问道,“如果说找我们麻烦的是临安城的贵族爪牙,那另一伙人又是什么来头?为何要救我们?”

    林方大本就不算聪明,一番惊心动魄之后脑中更是一团浆糊,摇头道:“我也看不出另一伙人的来历,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不是我们的人。”

    洛凝语揣测道:“也许他们并非来救我们,只是来找那伙权贵爪牙寻仇,只不过恰巧被我们撞上了。爹不是说过临安城中遍地都是权贵子弟吗?这些人一定都如茶楼那个纨绔子弟一样自以为是,嚣张跋扈。经常在外边惹是生非,所以互相找人寻仇报复应该也是常有的事。”

    林方大听的云山雾绕也不太明白,只能点头连声附和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奇怪!”洛凝语率先来到街角,左右打量着昏暗的街道,满心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天兴楼外明明有人暗箭埋伏,怎么我们一路走来却连半个鬼影都没遇到?难道外边埋伏的那些暗箭也不是冲我们来的?”

    “我也这么想。”林方大笑道,“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回我们不必亲自动手,已有人替我们出这口恶气了。”

    洛凝语黛眉微蹙,道:“倘若如此那我们就不能离开,应该回去帮他们对付那些刀手才是,否则岂不是太没义气?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我们两个胆小怕事。”说着洛凝语便拽着林方大准备回天兴楼大战一场,不过就在他们二人转身之际,夜空中却是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林方大脸色一变急忙伸手将洛凝语拽至身后,与此同时一根漆黑如墨的利箭也“嘭”的一声深深插在林方大身前。

    “这……”林方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满眼眼谨慎地望着昏暗的街道,等了许久却并未有第二支箭射来。林方大头也不回地对洛凝语说道:“看来他们并不希望我们出手帮忙,我看咱们还是走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帮就不帮!哼!”洛凝语没好气地嘟囔一声,气哼哼地拽着小心防范的林方大快步消失在街道尽头。

    片刻之后,街道南侧的一座茶楼顶上,两道黑影悄悄露出头来,正是奉命而来的柳寻衣和秦卫。秦卫的手中拿着一张铁弓,显然刚才阻止洛凝语和林方大的那一箭正是出自他之手。此刻,在他们二人身后,白锦麾下的十名黑衣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而在他们身旁还虎视眈眈地潜伏着八名金刀校尉。

    “终于走了!”见到洛凝语和林方大离开,柳寻衣方才暗松了一口气。

    秦卫好奇地问道:“柳兄,这就是你在茶楼见到的人?”

    “不错。”柳寻衣点头道,接着还不等秦卫再度开口询问,柳寻衣已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我对他们二人的身份来路也是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个男人叫林方大,仅此而已。”

    听到柳寻衣主动“招供”,秦卫不禁面露失望之色,喃喃自语道:“他们身上一定有秘密,要不然侯爷绝不会兴师动众派人保护他们。”

    话说到这儿,柳寻衣的眼神猛然一动,急声对秦卫说道:“坏了,仇大哥还在天兴楼,他彻夜不眠一定十分困乏,只怕与人交手会吃亏,你即刻带人过去帮他!”

    “那这些人怎么办?”秦卫转头扫了一眼十名被绑住的黑衣人。

    “一并带过去,说不定还能以此为要挟,助仇大哥一臂之力。”柳寻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你呢?”

    “我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在临安城敢设下这么大阵势抓人,想必那对男女一定得罪了城中某个大人物。”柳寻衣思量道,“我去跟着他们,确保他们能平安出城。”

    “那我去帮仇大哥,待这边解决之后我们就去找你。自己小心!”秦卫知道保护洛凝语是东府的命令,因此也不多加阻拦,嘱咐一声便率领金刀校尉押着黑衣人直奔天兴楼而去。

    洛凝语和林方大二人离开天兴楼一路奔向城外,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城郊一座破庙外,由于并未发现有人追杀,因此倒也不急着出城,决定在破庙内暂歇腿脚,待天亮之后再离开临安。

    “我早就断言临安城乃是非之地,我们不该单独来此,倘若你真在临安出了什么闪失,那我林方大十条命都不够死的。”林方大蹲在一堆枯枝旁生火取暖,语气颇为苦涩。

    洛凝语轻哼一声,反驳道:“这一切还不都是你闯出来的祸,在西湖茶楼你乱吟什么诗?你不吟诗又岂会招来那些纨绔子弟?不招惹那些纨绔子弟今夜又岂会被人寻仇?明明就是你自己的惹的祸,现在却反过来怪我?”

    林方大意识到洛凝语的不悦,赶忙笑着赔罪道:“是我闯出来的祸,的确与你无关。而且你若是因为我闯的祸而有个好歹,就算我有一百条命怕是也不够赔了。嘿嘿……”

    洛凝语将手伸至火堆上感受着阵阵暖意,虽是初夏,但凌晨时分仍旧寒意逼人。随着指尖传来的温暖,洛凝语紧张的心情也随之缓缓平复,笑道:“放心,我爹那么喜欢你,他老人家一定舍不得杀你。”

    对于洛凝语的宽慰,林方大只是讪讪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生怕哪句话说错又招惹到她。

    “说来也是奇怪,苏州据临安不过一日路程,如今好几天过去,为何谢二叔他们还没到?”洛凝语道,“倘若有谢二叔在此,今晚我们又何至于逃窜的如此狼狈?定叫那些找麻烦的人有来无回。”

    林方大苦笑道:“我们在苏州时偷偷离开队伍,谢二爷必定派出所有人在苏州附近找寻我们的下落,在没有找到我们之前他们又岂会轻易离开?”

    洛凝语闻言不禁面颊一红,嘟囔道:“谢二叔也太笨了,他怎么不想想我们会提前一步来临安呢?”

    “不是谢二爷笨,实在是你的安危太过重要,以至于谢二爷不敢轻易揣测。我们是在苏州失踪的,你说谢二爷他又岂敢轻易带人离开苏州。”

    “早知道在走之前就留下一封书信了……”洛凝语颇为内疚地噘着嘴,话说到一半就被林方大那古怪的眼神给噎了回去。因为她突然想起,在苏州之时林方大本想留下一封书信说明行踪,但洛凝语却坚决反对,原因是担心自己二人太容易被找到,以至于不能玩的尽兴。

    在林方大略显“鄙夷”的目光下,洛凝语轻哼一声,倔强地为自己打圆场,道:“本姑娘好不容易说服我爹,可以跟随你们出来,如若不玩个痛快怎么划算?而且这次回去之后爹一定会罚我闭门思过,再想出来玩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所以这次我们偷跑出来一点也不亏!林方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面对洛凝语的执念任性,林方大只感到一个头两个大。由于他与洛凝语年龄相仿,因此洛凝语在做什么“坏事”之前都会找他做帮凶,而林方大虽然明知道不应该跟着她胡闹,可就是拗不过洛凝语的死缠烂打,再加上林方大心底对洛凝语一直暗藏着一份倾慕之意,故而也只好一次次地陪她肆意而为,这次他们本是跟随谢二爷一起到临安城办事,但却在行至苏州时偷跑出来,为的也是满足洛凝语那颗贪玩的心。

    “好在这次有惊无险,我们还是等天亮后火速前往苏州与谢二爷汇合才是。”林方大一想到回去之后必定会面临重罚,心中不由地感到一阵苦闷。

    洛凝语似乎看出林方大的心思,颇为仗义地伸手揽住林方大的肩头,笑道:“放心,这次我一定替你向爹求情。”

    “你哪次没有替我求情?可哪次又管用了?”林方大一脸委屈地嘟囔道。

    “那我就替你受罚!”洛凝语不禁面露一丝尴尬,赶忙改口道。

    “你哪次没打算替我受罚?可哪次又真的挨罚了?”林方大再度将一盆冷水泼向满心热忱的洛凝语。

    “那……那我……那我大不了保证以后再想做什么事,绝不再拖你下水。这回你可满意了?”

    “你哪次闯祸之后不是这么说的?可哪次要闯祸的时候不是第一个拖我下水……”

    “你还敢说?”

    面对窃窃私语的林方大,洛凝语终于恼羞成怒,抬脚从火堆中踢飞一块燃烧的树枝直袭林方大,林方大顺势翻身而起,轻轻一脚将树枝踢开,继而在洛凝语那欲要杀人的目光之下,悻悻地闪躲到一旁。

    “凝语,我和你说笑话,又岂会真的怪你?”林方大站在远处连连赔笑道,“下次你想干什么坏事记得叫我,我一定帮你。为了你千刀万剐我都不怕,嘿嘿……”

    “本姑娘累了,不想再走路去苏州,你去找辆马车来!”洛凝语没好气地吩咐道,“找来马车我就放过你。”

    “这三更半夜的……”林方大满眼苦涩地望着外边一片漆黑,讪讪地笑道,“你让我去哪找马车?不如这样,等天亮之后我们先出城,临安城外有马场,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挑一匹好马!”

    洛凝语轻哼一声,故意刁难道:“本姑娘现在一步也不想走,没有马车我哪也不去!”

    “凝语,这……”

    “洛小姐乃千金之躯,区区一辆马车又算什么?既然林方大找不到,那不如由我送洛小姐一辆如何?”

    就在林方大和洛凝语斗嘴之时,一道阴阳怪调的笑声却是突然自破庙外传来,令他们二人同时心头一禀,脸上的戏谑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

    林方大闪身挡在洛凝语面前,手提钢刀护于身前,面对着破庙大门外的一片昏暗,冷喝道:“何人在外边鬼鬼祟祟?给老子滚出来!”

    “是我……”

    随着声音渐近,但见一个身着月白袍的年轻男子自黑夜中缓步走入破庙,此人虽是男子但却生出一张女人脸。他亦如女人般在脸上涂抹着粉黛。修长而纤细的身材,面皮白皙细嫩,细长的眉梢,狭长的凤眼,直挺挺的鼻子下是两片涂抹着唇脂的艳红嘴唇,一言一行都如女子般婉柔轻盈。男子的嘴角噙着一丝魅惑的邪笑,左手拿着一把刻满桃花瓣印记的宝剑,右手则用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拈着一枝绽放正艳的桃花。

    “遍地桃花,一剑轻鸿。在下桃花剑岛,丁轻鸿。”

    ……

第十二章:一剑轻鸿

    “桃花剑岛?”

    闻听丁轻鸿自报家门,洛凝语和林方大同时一惊,心中不由地提高了几分防范。

    洛凝语黛眉微蹙,凝视着眼前这位男不男、女不女的丁轻鸿,语气不善地说道:“桃花剑岛曾在十年前企图祸乱武林,之后被六大门派联手逐出中原,当时你们岛主桃花仙人亲口立下承诺,发誓永不再踏足中原一步,这才让桃花剑岛的一众门生侥幸捡回性命。如今你竟敢出尔反尔?”

    丁轻鸿微微一笑,道:“当初岛主的确承诺自己不再踏足中原半步,只不过岛主他老人两年前就已经仙逝,直至临死之日都未曾离开过桃花剑岛,死后也是身葬于万里汪洋,始终不曾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

    林方大眉头一挑,冷笑道:“所以你们岛主一死,他之前所许下的承诺也就全然不作数了?以至于你们这些桃花剑岛的后进门生又按耐不住,跑来中原来胡作非为。”

    “阁下不禁长相粗鄙,难以入眼,没想到说起话来也同样呱噪,难以入耳。”丁轻鸿轻嗅着手中的桃花,眼神中对林方大充满嫌弃之色。

    洛凝语不想与此人有太多纠缠,挥手拦下欲要驳斥的林方大,轻哼道:“你桃花剑岛来也好,不来也罢,这些都与我们无关。今日你来此若只是碰巧路过,那就请速速离开,我们之间道不同,彼此也没什么可说的。倘若你是有意而来,那就痛快地说出来意,不必东拉西扯。”

    “不愧是北贤王的女儿,不禁长的俊俏,就连说起话来也干脆漂亮。”丁轻鸿道,“你说桃花剑岛之事与你无关,试问在十年前我们岛主又是被何人偷袭,以至于身负重伤不敌六大门派掌门联手围攻,这才不得已而败退剑岛?”

    被丁轻鸿如此一问,洛凝语不禁语塞,对于十年前那段往事她也素有耳闻,当年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对武功高强的桃花仙人颇为忌惮,故而请出在江湖中素有“北贤王”之称的洛天瑾,亲自出手重伤桃花仙人。

    而洛天瑾正是洛凝语的爹。

    虽是同一段往事,但江湖中对洛天瑾与桃花仙人一战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传闻,其一是洛天瑾光明正大约战桃花仙人,并将其打败,逼迫桃花仙人许下承诺不再踏足中原,赢的光明磊落。而另一种传闻则是洛天瑾偷袭正在练功的桃花仙人,以至于桃花仙人心神两分终至走火入魔,洛天瑾趁机出手,胜之不武。

    对于这两种传闻江湖中各有拥趸,支持洛天瑾的大都是中原武林的名门正派,而支持桃花仙人的则以江湖异教居多。

    值得一提的是,桃花剑岛早已被中原武林视为江湖四大异教之一,可谓臭名昭著。

    林方大见到丁轻鸿旧事重提,不禁心中恼怒,嘲讽道:“你这娘娘腔莫不是来替桃花仙人算旧账的吧?怎么?没胆子去找洛府主,就把主意打到我们小姐头上来了?”说罢,林方大还不忘戏谑两句,“今天出门真是忘了翻皇历,刚刚一个老子要给小子报仇,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小子要给老子报仇,怪哉!怪哉!”

    丁轻鸿轻笑道:“桃花剑岛若真要一雪前耻,定会去贤王府登门造访,盖不会为难你们,江湖有道是‘祸不及妻儿’。”

    “那你今夜为何而来?”洛凝语听的越发糊涂,“莫不是碰巧经过此地?”

    “倒也不是。”丁轻鸿摇头道,“刚刚我听洛小姐想要一辆马车,正好现在庙门之外就有一辆专程为洛小姐准备的马车,在下前来是想请洛小姐上车。”

    “屁话!”林方大啐道,“你这娘娘腔说起话来难道只会绕弯子?上你的马车?你想把我家小姐带到哪去?”

    丁轻鸿道:“自然是洛小姐该去的地方。”

    洛凝语终于听出了一丝来者不善的意味,娇喝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更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找我的麻烦?”

    “洛小姐若是肯上车那在下绝不会为难半分。”丁轻鸿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只见他沉醉于桃花的双目之中突然闪过一抹寒光,直直地盯着洛凝语,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倘若洛小姐执意不肯上车,那在下就只好得罪了。”

    “就凭你!”

    林方大一声怒喝,顺势拔刀出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挥刀便砍。面对突然袭来的林方大,丁轻鸿却是从容不迫,只见他戏谑的眼神陡然一冷,口中轻声念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话音未落,林方大的刀锋已落至他的头顶,丁轻鸿不慌不忙,脚下轻轻一点,身形登时暴退三尺,随着“嗖”的一道破空之声,林方大的刀在丁轻鸿身前砍落而下,霸道的劲气直将丁轻鸿的白袍吹动,刀尖距离丁轻鸿的胸膛不足一尺,虽说凶险,但却没能伤及丁轻鸿分毫。

    “粗人非但粗鲁,而且还自不量力!”

    丁轻鸿如女人般对林方大抱怨一句,但见他右手轻轻一搓,兰花指中的那支桃花顷刻间化作大大小小的桃花瓣,丁轻鸿的右手在桃花瓣中轻柔灵活的上下翻飞,一股肉眼难见的内力悄然孕育而出。

    突然,丁轻鸿的右掌一震,上下飞舞的桃花瓣登时如一片片利刃般“嗖嗖嗖”地朝着林方大扑面而去。

    起初并未在意这些花瓣的林方大本打算挥刀直扑,但眼角处一阵麻痛感却令他的精神陡然一震,接着只见又有几片花瓣从他的脸颊两侧掠过,随之而来的即是一阵又一阵疼痛。林方大心惊肉跳,赶忙挥刀抵挡,随着“乒乒乓乓”的敲打声接踵而至,这些漫天飞舞的花瓣直将林方大握刀的右手震的发麻。

    “小心!”

    洛凝语的一声娇喝惊醒了正在全神贯注抵挡花瓣的林方大,须臾之间,两片花瓣划破半空直袭而来,刺向林方大的双目。此刻林方大再想闪躲已是难如登天,万分急迫之下一道银光陡然自他眼前一闪而过,一根银针以迅雷之势在两片花瓣即将刺入林方大双目之际,先一步将它们穿插而过,令其擦着林方大的眼睑横飞而出,最终两片花瓣只在林方大的眼皮上留下两道细如发丝的血痕,好在没能伤及双目。

    费尽心思将这些花瓣打散,林方大伸手触摸自己麻痛不堪的脸庞,顿时感到一片温润滑腻,鲜血自他指尖流淌而过。

    “噌!”

    不给心有余悸的林方大以喘息之机,丁轻鸿拔剑出鞘,他自称‘桃花剑仙’,一手桃花剑法使的炉火纯青,随着嗡嗡剑鸣响彻在林方大耳畔,桃花剑已是眨眼间刺到林方大面前。

    “让开!”

    林方大一把推开欲要替自己抵挡的洛凝语,对丁轻鸿的剑锋置于不顾,反手横刀直切丁轻鸿的小腹,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丁轻鸿自然不肯与他换命,见势手腕一翻,剑锋便自上而下斜刺而出,“铿”的一声,桃花剑重重点在林方大的刀刃上。与此同时,丁轻鸿右脚猛地向前踢出,不等林方大的刀锋伤及丁轻鸿,丁轻鸿狠狠的一脚却是先一步踹在林方大的小腹上,只听林方大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随之向后连退四五步方才堪堪稳住。

    “林方大,你怎么样?”洛凝语惊呼着冲到林方大身旁,满眼急迫地问道。

    林方大微微弓着身子,右手持刀撑在地上,左手捂着自己如火烧般疼痛的小腹,强忍着一口气,紧咬牙关,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死死盯着丁轻鸿,半晌一言不发。

    “你现在的样子真是难看至极!”丁轻鸿仍是那副飘逸的模样,但见他单手持剑直指林方大,转而对洛凝语笑道,“洛小姐若是肯上马车,在下可以留他一条小命。”

    “你休想!”洛凝语冷喝一声,右手迅速将随身宝剑抽出,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大有一副要与丁轻鸿不死不休的架势,“你杀了我们,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

    “洛小姐正值芳华死了岂不可惜?”丁轻鸿对洛凝语的威胁毫不顾忌,轻笑道,“更何况,还有人不想你死。”

    “谁?”洛凝语问道。

    “打赢了我就告诉你。”丁轻鸿挑衅似的轻轻晃动两下剑尖,嘴角的笑意变的愈发浓郁,“再或者你肯乖乖跟我走,自然也能见到那人。”

    闻言,洛凝语迅速将剑锋一挥,与丁轻鸿拉开架势,意思不言而喻。

    “凝语,你不是他的对手,让开!”林方大左手推开洛凝语,右手重新将刀举至胸前,目光冷厉地盯着丁轻鸿,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娘娘腔就是娘娘腔,这一脚竟是连半点力气都没有。”

    “哼!冥顽不灵!”

    丁轻鸿不再客气,脚下迈出连环步,闪身之间便冲到林方大面前,林方大则是双手握刀,怒吼着挥刀猛砍,顷刻间林方大的攻势如狂风暴雨般朝着丁轻鸿袭来。

    “看来洛府主没少提点你,竟是连‘斩风刀法’也肯传授于你。”

    面对林方大的疯狂攻势,丁轻鸿不禁发出一声轻叹。此刻林方大使刀如疾风骤雨,延绵不绝,但见到丁轻鸿身前满是急闪而过刀影,伴随着一阵阵呼啸,林方大的攻势变的越发刚猛,披风斩月,一时间恨不能将面前的一切尽数斩杀,此刀法倒也的确对的起‘斩风’二字。

    丁轻鸿轻甩桃花剑,脚下连连后退有意避之锋芒,待林方大一套斩风刀施展殆尽,速度减缓之际,丁轻鸿突然挺剑而上,桃花剑快速闪动,瞬息之间林方大眼前已是剑影重重,随着“嗤”的一声刀剑摩擦的刺耳声响,但见桃花剑不知在何时已如灵蛇般绕着林方大的刀身直扑而来。剑尖一挑林方大只感到自己的手腕一痛,钢刀险些脱手而飞。

    一招命中,丁轻鸿仍不罢休,剑走如蛇,左右甩动,眨眼之间林方大的两条胳膊上已是血痕累累,鲜血浸透他的衣袖,滴落在地。感受着自双臂的剧痛,面对着丁轻鸿愈发逼人的气势,林方大已是完全乱了方寸,一边胡乱挥刀抵挡着不断挑衅的桃花剑,一边脚下连连向后疾退。

    突然,林方大的后腰重重地撞在供桌上,已是退无可退。与此同时,丁轻鸿的桃花剑也顺着林方大双臂的空隙,快若闪电般直刺其咽喉。

    “看针!”

    千钧一发之际,洛凝语甩手射出一串银针,丁轻鸿轻转身姿随手舞出几个剑花便将银针尽数打落,动作快若闪电,根本就没给林方大趁机逃命的机会,但见丁轻鸿身法如行云流水般轻盈一转,桃花剑随之一正,再度刺向林方大的咽喉。

    “嘶!”

    束手无策的洛凝语见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反观林方大却是视死如归般双目死死地盯着快速逼近的剑锋,面无半分惧意。

    “阁下已经在剑法上取胜,又何必赶尽杀绝?”

    “嗖!”

    突然,一声轻喝自庙外传来,紧接着只见一道银光如游走蛟龙般闪过半空,直刺丁轻鸿的后心,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剑气之强更令丁轻鸿背后一阵骤然发紧。

    丁轻鸿见势不妙,迅速放弃刺杀林方大,转身挥剑格挡,随着“噌”的一声轻响,两把利剑并未硬碰硬,而是相互摩擦着交错而过,二人交手一触即分,丁轻鸿闪退至庙门前,而来人却是横身将林方大挡在身后。

    来人一身黑衣打扮,脸上还蒙着一层黑巾,看不见面貌只露出一双深邃明亮的眸子。

    “阁下何人?”丁轻鸿心知来的是个高手,因此也不敢盲目托大。

    “路见不平尚且拔剑相助!”来人声音清朗通透,“更何况,这两位还是在下的朋友!”

    听到黑衣人的声音,洛凝语和林方大同时一愣,他们只觉得此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却又难以辨明究竟。

    “阁下是……”林方大狐疑地低声询问道。

    “林兄。”黑衣人头也不回地轻笑道,“你可还记得欠我一顿酒?”

    闻听此言,林方大脑中猛然闪过一道精光,一抹狂喜之色顺势涌上眉梢。

    “你是……西湖茶楼的柳兄弟!”

    ……

第十三章:拔剑相助

    破庙内,柳寻衣与丁轻鸿针锋相对,洛凝语趁机将林方大救下,并从自己的裙袍下摆处撕扯下布条,迅速将其双臂上的伤口缠住。

    洛凝语举止自然而迅捷,即便将自己的裙袍撕坏也未曾见到半点羞涩之意,此举只怕也唯有像她这般江湖女子才能做得出来,若换成寻常女子,只怕连想都不敢想。柳寻衣见状,心中对洛凝语不禁又高看了几分。

    “阁下既以黑巾遮面,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面貌,那八成也不是贤王府的人吧?”丁轻鸿狐疑地盯着柳寻衣,不急不缓地劝道,“既是如此,阁下又何必来这趟浑水?稍后阁下使出三五招式后,仍会被在下识破武功路数,到时候你我结下梁子,他日我必会找上你的师门一讨说法,那此刻你遮面又有何益?”

    柳寻衣笑道:“既然兄台知道我不想与你为敌,那你我何不各退一步?也免得结梁子,岂不皆大欢喜?”

    丁轻鸿闻言一怔,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嘲讽之意,轻蔑地笑道:“阁下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若是你我各退一步,我既认不出你的出身门派,你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替他们解围,这天下最大的好人都让你做了,你让在下情何以堪?”

    柳寻衣摇头道:“虽然我不知道尊驾与我这两位朋友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但今夜既然让我遇到,在下就不能置若罔闻。”

    洛凝语见到柳寻衣竟想和丁轻鸿息事宁人,不禁心中羞恼,催促道:“你若想帮我们就杀了他,多说无益,桃花仙岛的人又岂会和你讲什么道理?”

    柳寻衣闻言哑然失笑,心中暗道:“这姑娘长的如此俊俏,可为何开口闭口就是要杀人?如此狠戾的心肠与这可人的样貌实在格格不入。”

    “三更半夜你不躲在被窝里酣睡,却跑来这里送死,真是可惜。”丁轻鸿将剑缓缓举起,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言语之中竟是真带有些惋惜之意。面对丁轻鸿的选择,柳寻衣无奈唯有接招。

    见柳寻衣和丁轻鸿即将交手,林方大赶忙提醒道:“柳兄弟要小心此人,他的桃花剑法甚是了得,我刚才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

    丁轻鸿冷笑道:“林方大技不如人又何谈什么‘不小心’?我现在倒是对你有些兴趣,在下想好好看看你究竟使的是哪门哪派的武功。接招!”

    话音未落,丁轻鸿已飞身向前,半空中桃花剑横扫而出,顷刻间一道剑气涟漪划破虚空,扫向柳寻衣。

    “来的好!”

    柳寻衣轻喝一声,脚下一点身形冲天而起,当他的双脚飞离地面的瞬间,原本摆放在身后的供桌在一声巨响下应声而开,偌大的供桌竟是被丁轻鸿一剑震成满地残木。半空中的柳寻衣左脚点右脚,身形如电直扑丁轻鸿而去,眨眼间便与呼啸而来的丁轻鸿短兵相接,破庙中尽是“铿铿”的回响,剑影东来西往,打的好不热闹。

    “柳兄弟果然好武功!”林方大看的热血沸腾,连连拍手称赞。

    “武当剑法?”丁轻鸿从柳寻衣的剑招中看出一丝端倪,开口叱问道:“莫非你是武当弟子?”

    “武当弟子?”丁轻鸿的话令洛凝语和林方大一愣,洛凝语疑惑地望着与丁轻鸿交手的柳寻衣,自言自语道,“武当派与贤王府亲如一家,以他这般年纪和武功应该也绝非新进弟子,可为何我之前从未在武当山见过此人?”

    “哈哈……原来柳兄弟是武当清风道长的高足,难怪武功如此了得,妙极!妙极!”林方大看到柳寻衣的武功比之丁轻鸿有过之而无不及,五十回合后已经隐隐有占据上风,当下心中大喜,口中称赞不停。

    “哼!素闻北贤王洛天瑾幼年时曾在武当门下拜师学艺,武当与贤王府多年来同气连枝形同一脉,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丁轻鸿在柳寻衣的攻势下不再像对付林方大那般轻松,语气也随之变的冷清起来。

    洛凝语得意地笑道:“天下之大,五湖四海之中皆有我爹的知己朋友,又何止一个武当?你若识相的便乖乖赔礼道歉,本姑娘或许可以饶你不死。”

    听到洛凝语的话,柳寻衣心中顿时了然:“原来洛凝语和林方大不仅仅是贤王府的人,而且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洛凝语还是北贤王洛天瑾的女儿。真想不到去西湖阆苑喝顿闷酒,竟然误打误撞地结识了洛天瑾的千金。”

    洛凝语的话倒也不假,武林中皆知洛天瑾为人豪爽仗义,喜好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论起在武林中的人脉绝对难有人能与之匹敌,算得上是江湖中公认的大英雄、真豪杰。也因此被人尊称为“贤王”,大有将其比喻成“江湖群贤之首”的美意。

    “你使的虽然是武当剑法,但其中却又参杂着诸多古怪的剑式,像武当剑却又不是真正的武当剑,招式变幻多端光怪陆离,根本不是正统练剑的武当弟子所能施展的功夫。”丁轻鸿随着与柳寻衣交手的回合越来越多,也渐渐发觉柳寻衣武功中的破绽,故而凝声问道,“你不是武当弟子,究竟是何人?”

    “武当剑法你不满意,那这套剑法又当如何?”

    柳寻衣不答反问,手中剑招突变,原本沉稳大气的武当剑法顿时变得鬼魅矫捷起来,出剑犹如惊鸿一瞥,来的快去的更快,出招灵巧多变,收招更无拖泥带水,令习惯了对付武当剑法的丁轻鸿一时间猝不及防,竟是在三五回合之中被隐约压下一头。

    丁轻鸿不敢轻敌,聚精会神地与柳寻衣过招,可随着柳寻衣的剑式变化越来越多,丁轻鸿却是越打越心惊,因为他赫然辨认出柳寻衣此刻所使的剑招,正是出自他桃花剑岛的‘落水剑式’。

    “你竟然会使我桃花剑岛的剑法?”丁轻鸿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诧异地追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从哪里偷学的我派武功?”

    丁轻鸿的叱问同样引起林方大和洛凝语的错愕,他们二人满脸疑惑地彼此对望着,可惜谁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深更半夜的在城郊出现,还穿成这副装扮……”洛凝语胡乱揣测道,“武功学的杂七杂八一点也不正统……怎么看都像个到处游蹿着偷东西的小贼……不过他的武功不俗,应该不是寻常蟊贼,八成是个江洋大盗,听闻临安城达官贵人众多,所以来这里想盗取金银财宝……”

    听着洛凝语的揣测,林方大满眼尴尬之色,他疑惑地看着一身夜行衣的柳寻衣,小声问道:“凝语你的意思说……林兄弟这是刚从某个达官贵人家偷完东西出来?”

    “难不成呢?”洛凝语越说越觉得自己言之有理,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要不然他为何会三更半夜出现在城郊?”

    “为何?”林方大问道。

    “当然是偷完东西逃走了。”洛凝语正色道,“偷了东西不赶快出城,难道还留在城里等着被官府抓不成?”

    “有道理!”林方大眉头紧锁着思量半天,最终还是附和着点了点头。不过他随即眉头一挑,朗声道:“就算柳兄弟是江洋大盗,也是个劫富济贫,喜欢打抱不平的好汉!”

    对于林方大的断言,洛凝语不可置否。毕竟现在柳寻衣可是在出手替他们解围,怎么说也算是有恩于自己,洛凝语又岂会恩将仇报?

    柳寻衣听着林方大和洛凝语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乱猜,语气中非但没有猜忌提防之意,反而就算认定自己是个江洋大盗,仍旧极为坦荡的承认他这个朋友,心中既感觉好笑又十分感动,暗道:“不以出处和身份论英雄,这应该就是庙堂和江湖最大的不同吧?”

    “林兄、洛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在此缠住他,你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妙!”柳寻衣担心天兴楼有变,更担心丁轻鸿来者不善,后面还有高手援兵,故而急忙催促道,“你们先走我才能脱身。”

    “今夜真是奇怪,本姑娘这辈子也没尝过逃命的滋味。”洛凝语兴趣缺缺地嘟囔道,“你是来替我们解围的,我们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很没义气?不行不行!”

    柳寻衣一剑逼退丁轻鸿,道:“山不转水转,我们有缘早晚还会相见,到时候你再谢我不迟!”

    洛凝语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眼珠微微一转不知突然想到些什么,脸颊竟是不由地涌出一片绯红,又羞又恼地怒斥道:“本姑娘谢你可以,不过绝不会以身相许,你这恶贼休想打那个主意!”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是小的连她自己都快听不到了,不过语气仍旧十分坚决。

    柳寻衣连连苦笑,暗想道:“自己什么都没说就被人骂成恶贼,这救人救的实在冤枉。”不过他并未争辩,而是朗声应和道:“洛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趁机刁难,天就快亮了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洛姑娘休走,随我回去!”丁轻鸿见到洛凝语要走,当即脸色一变,一招逼退柳寻衣转身便朝着洛凝语扑去,半空中一道剑气直射而出,将洛凝语身前的数十块青砖尽数掀起。

    “快走,我拦住他!”柳寻衣横身挡在洛凝语身前,手中挥剑将扑面而来的青砖一一斩落。

    林方大不再犹豫,拱手对柳寻衣道:“柳兄弟今日大恩我们记下了,日后尽管到洛阳贤王府来找我,林方大必有重谢!”说罢,林方大便拽着稍有迟疑的洛凝语快步走出破庙,片刻间已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之中。

    当丁轻鸿满心恼怒的欲要追赶时,柳寻衣却先一步死死拦住他的去路,令丁轻鸿心中焦急但一时之间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凝语从眼皮子底下逃走。

    柳寻衣与丁轻鸿在破庙中打了约一炷香的功夫,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的喧闹声,趁着丁轻鸿分神的功夫柳寻衣转身闪到佛像之后,待丁轻鸿追赶过去,佛像后却已是空无一人,柳寻衣早已破窗而逃。

    丁轻鸿怒意难消,刚才他与柳寻衣交手颇为被动,单论剑法精妙他根本不把柳寻衣放在眼里,但却碍于柳寻衣的打法诡谲多变,忽快忽慢忽进忽退,一套剑法中参杂着多家路数,东拼西凑令丁轻鸿一时间难以适应。而且柳寻衣既不对他痛下杀手,他却也奈何不了柳寻衣,打的好不憋屈。

    正当丁轻鸿懊恼着欲要走出破庙时,仇寒和秦卫已是率领着十几个金刀校尉闯了进来,刚好与丁轻鸿撞个对脸。

    双方一见面便是剑拔弩张,丁轻鸿语气不善地冷哼道:“好狗不挡路!滚开!”

    “你是什么人?”秦卫喝斥道,“在此作甚?”

    面对秦卫的质问,丁轻鸿却是冷面不语,看向仇寒和秦卫的眼中充满鄙夷之色,他这副生气的模样倒是真有点怨妇的意思,令几个金刀校尉看了不禁暗暗偷笑。

    “笑什么,当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丁轻鸿冷声斥责。

    “你到底是什么人?”仇寒沉声问道,“再不说就抓回去严刑拷打!”

    “且慢!”

    不等金刀校尉动手,白锦那满腔怒意的喝斥已是从庙外传了进来,紧接着白锦便带着二十几个黑衣人大步走来,不等仇寒质疑,白锦已开口道:“他是我西府的人,你们不能带走!”

    听到白锦的话,仇寒不禁冷冷地望了一眼目无表情的丁轻鸿,之后两拨人马一言不发地僵持着,秦卫在破庙中环顾一圈,之后凑到仇寒耳畔,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柳兄不在,想必已经护送那女子出城了。”

    听到此话,仇寒不经意地点了点头,继而挥手示意金刀校尉们收起兵刃。

    “我们走!”

    随着仇寒一声令下,一众金刀校尉在白锦等人虎视眈眈的注目下,率先离开了破庙。

    而在仇寒带人走后,白锦那死死紧攥的拳头,终于忍不住地爆发出一声声“咔咔”的怒响。

    ……

第十四章:兴师问罪

    天蒙蒙亮,三百名全副武装的兵勇自枢密院鱼贯而出,由白锦的率领,在临安城中穿街过巷,浩浩荡荡直奔天机阁而去。早市上的百姓们见状无不纷纷闪退避让,一双双敬畏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队气势汹汹的人马,这种场面在宁静祥和的临安城,已有多年未曾出现过。

    天机阁门前,负责守夜的八名金刀校尉正等着轮岗替换,一夜无眠令他们的脸上多少都带些疲惫之意,每天的这个时辰是他们最难熬也最困乏的时候,他们稍显慵懒地依靠在门廊左右,相互闲谈着勉强提起萎靡昏沉的精神。

    突然,街道远处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将八名金刀校尉瞬间惊醒。数百人踏着统一的步伐,虽不至于声势滔天,但也十分慷慨有力,气势不凡。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莫名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以至于八名金刀校尉都隐隐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跟着微微颤抖。

    其中一名面显青涩的校尉探出头去,瞪着一双好奇的目光朝远处打量,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险些令他吓的瘫软在地上。但见三百名身披甲胄,腰挎钢刀的兵勇正朝着天机阁快步逼近,恍惚间已来到眼前。

    “你们是什么人?”

    校尉们早已困意全无,自觉地在台阶上横站成一排,用身体将天机阁大门挡住,与此同时校尉统领已迎面上前,横刀拦住不断逼近的兵勇,喝问道:“天机阁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放肆!”站在三百兵勇之前的白锦满脸横肉,充满怒意地怒斥道,“西府的禁卫营也是你敢拦的?”

    “我管你是禁卫营还是护卫营,没有天机侯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得擅闯天机阁!”校尉统领面色冷峻,毫不示弱。此刻,其身后的一名校尉见大势不妙,已迅速跑回天机阁内,片刻之后,百余名金刀校尉冲出大门,与白锦所率的人马形成对峙之势。

    “就凭你们也想拦西府禁卫营?”

    白锦不屑地冷笑一声,与此同时,三百兵勇齐声怒喝,并迅速向前迈出一步,气势如虹,声势逼人。

    “大胆!”

    满眼冷厉的仇寒自天机阁内迈步而出,目光如刀般死死盯住白锦,沉声道:“又是你?”

    “在天兴楼你阻碍西府办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迟早会来天机阁问个明白。”白锦毫不避让地回呛道,“请天机侯出来一见。”虽然白锦用了一个“请”字,但语气之中却是听不出半点恭敬。

    仇寒环顾着白锦身后的禁卫营兵马,道:“侯爷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劝你速速将兵马散开,否则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仇寒话音未落,百余名金刀校尉已是“噌噌噌”地纷纷抽出刀来,一个个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禁卫营,只等仇寒一声令下便会冲杀上去。

    “怎么?就凭你小小的天机阁也想反抗西府?”白锦不屑地轻哼道,说罢只见他右手猛地朝天一举,三百军士齐声怒吼,接着三百把明晃晃的尖刀也当即亮了出来。

    双方在天机阁门前形成对峙之势,仇寒和白锦各率领着一批悍勇之士互不相让,二人各自向前逼近一步怒瞪着对方,相对而站不足半尺之遥,以至于二人的鼻尖几乎都快要贴到一起,可即便这样他们仍旧没有半点求和的意思。

    气氛顿时跌至谷底,整条街道都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原本聚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此刻也纷纷逃离,清风徐来,卷走这条街上最后一片落叶,待尘埃落定,整条街道已经静的如同死寂一般。

    “你不让天机侯出来,那我们只好硬闯了!”白锦威胁道。

    “有种你就硬闯,想大摇大摆地走进天机阁,那就得先从我和我身后一百个兄弟的尸体上踏过去!”仇寒寸步不让。

    两拨人都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此刻就连呼吸声都变的异常粗重起来。

    “放肆!”

    就在白锦欲要下令硬闯之时,天机阁内陡然传出一声冷喝,紧接着只见赵元在柳寻衣和秦卫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大门。

    赵元面沉似水,目光中蕴藏着一抹令人不敢与之对视的寒意,就连刚才傲气冲天的白锦在看到赵元后,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并同时挥手示意身后的兵勇将刀锋收起。

    “白锦,你好大的胆子?见到天机侯竟敢不下跪行礼?”秦卫冷喝道。

    白锦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几下,再度撤身半步,同时单膝跪倒在地,对赵元低头拱手道:“末将叩见天机侯!”白锦一下跪,其身后的三百兵勇也纷纷跪下,齐声道:“叩见天机侯。”

    赵元也不说免礼,只是用别有深意的目光凝视着跪在面前的白锦,不喜不怒地说道:“一大清早,你率领禁卫营来我天机阁作甚?”

    “末将……”

    “啪!”

    不等白锦开口回答,赵元已将手中的折扇狠狠地砸在白锦头上,登时殷红的鲜血便顺着白锦的额头流淌下来。

    这把折扇非比寻常,它是由金丝扇面和精铁扇骨编成,虽是折扇模样,但实际上却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铁器,即便没有多施内力,只凭这一扇本身的力道也足以令人皮开肉绽。

    “白锦,你果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带人硬闯天机阁?而且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亮出兵刃,反了你不成?真当没人能治得了你吗?”赵元再度训斥道。

    “末将知……”

    “啪!”

    不等白锦张口,赵元反手又是一扇狠狠地砸在他头上,这次令白锦的脑袋血流如注,就连头发都被鲜血浸成了红色。

    “天机阁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区区中侍郎就敢带兵硬闯,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天机侯?你眼中可还有东府?你眼中可还有皇上?”赵元的声音不大,但语气阴沉的吓人。

    “天机侯息怒,末将……”

    “啪!”

    白锦话音未落,赵元又是一扇子重重砸了下去,这回直砸的白锦头皮连带着头发都隐隐翻卷起来,露出猩红的皮肉和森白的头骨,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赵元打完三下这才稍稍缓了口气,他将沾染鲜血的扇子慢慢收起,点指着白锦和其身后的三百名兵勇,目无表情地说道:“就凭今日之事,本侯就可以让你们全部人头落地!不过我量你们没这么大的胆子,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竟敢到我天机阁撒野?”

    “天机侯果然气势不凡,三两下便将本官的手下教训的哑口无言。如此官威,莫说我小小的枢密院,我想就算是当今皇上来了,怕也同样不会被你放在眼里吧?”

    就在赵元审问白锦之时,一顶轿子缓缓自街道东边而来,轿身未停,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便已经回荡在这条寂静的街道上。

    闻听此言,赵元不禁眉头一皱,而反观白锦则是如同见到救星般面露激动之色,他甚至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直接转身跪倒在轿前,高声呼喊道:“末将叩见副使大人!”

    “原来是枢密副使钱大人,赵元有礼了!”赵元面色不悦地朝着轿子中的老者稍稍拱了拱手。

    虽然赵元贵为皇亲国戚,但他的天机侯只有“侯爷”之名却并无王侯之实,论官阶品级,他与枢密副使同为二品,但论实际权力,执掌天机阁的赵元却远远不及手握兵马大权的枢密副使,因此见到钱大人,赵元也要敬畏三分。

    “天机侯客气了。”轿帘缓缓掀开,只见昨夜在枢密院书房内,向白锦下达密令的那名老者自轿中走出,他只是随口对赵元寒暄一句,实际上却并未做出半点恭敬的举止。

    赵元挥手让仇寒和一众校尉将刀收起,沉吟片刻方才询问道:“但不知今日这场是……”

    “是枢密使大人的意思。”钱大人不紧不慢地说道,“特来向天机阁要个交代。”

    赵元闻言一愣,道:“枢密院三衙乃西府,而我天机阁乃属东府麾下,但不知钱大人想向我要什么交代?”

    钱大人瞥了一眼赵元,缓缓说道:“天机侯别告诉本官,对于昨夜在天兴楼发生的事你全然不知?”

    “这……”

    “你若是全然不知倒也好办!”不等赵元回答,钱大人已径自说道,“白锦,你现在就将昨天出现在天兴楼的乱党,给我一一点指出来,我要拿他们回去治罪!”

    听到钱大人的话,白锦当即答应一声,第一个便要指向对面的仇寒。

    “且慢!”

    赵元毫不客气地推开白锦,对钱大人拱手道:“钱大人,昨夜天兴楼内并无乱党,下面人只是按照本侯的吩咐做事罢了。你想问什么只管问我,不必为难他们。”

    “那好!”钱大人冷冷一笑,缓缓点头道,“那我就请教一下天机侯,昨夜为何要派人干预我西府办事?不只是干预,甚至还与我西府的人刀剑相向。天机侯应该知道,你天机阁不过是东府之下区区一个武阁,循章法只是负责东府二品以上大员们的护卫和随同,有什么资格插手西府之事?你可知我西府昨夜在天兴楼所做之事关系何等重大?你可知为了昨夜之事,我西府暗中布置了多长时间,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又费了多少心思?你又可知你的人冒然插手天兴楼之事,所贻误可是有关朝廷生死存亡的大事?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朝廷安危,关乎国家大计,你又知道多少?”钱大人越说越气,以至于说到最后已是吐沫横飞,就差一口痰啐到赵元脸上了。

    赵元默默听着钱大人所说的每一句话,虽然心中万分诧异,但表面上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

    “此事枢密使大人极为震怒,并已经决定将此事奏明皇上。”钱大人说着还伸手点指着赵元,一副恨不能将其活剥的愤怒模样,“天机侯啊天机侯,你这天机阁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次你可知自己已经闯下滔天大祸?”

    “这……”其实赵元对此事的原委并不知情,他也只是奉东府之命行事罢了。故而此刻被钱大人如此一通训斥,并且还闹到要惊动皇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起来,低声道,“此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钱大人冷哼道,“今日本官带三百人找你讨要说法已是客气三分,倘若禀明皇上令龙颜大怒,今日来的就不止是三百人?更不会对你天机阁如此客气?这次天机阁不仅妨碍西府做事,更破坏了朝廷布置许久的心血大计,我看就算中书门下的丞相联名保你,怕是也保不住。刚才天机侯口口声声要斩白锦的人头,现在我看你要先想办法保住自己这颗脑袋了。”

    听闻钱大人一席话,赵元不禁有些语塞,一旁的仇寒见状眉头微微一皱,当即挺身而出,道:“此事是我擅作主张,与侯爷和天机阁无关,如若要治罪便治我一人之罪!”

    仇寒的话令赵元心中一惊,他目光颤抖地看向仇寒,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犹豫半天却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钱大人乃堂堂枢密副使,怎好站在大街上像个市井泼皮一般叫骂?实在有伤大雅,也有伤西府的颜面!呵呵……”

    伴随着一道略显戏谑的笑声,只见街道西边又有一顶轿子缓缓而来,而待轿中之人出现后,内心忐忑的赵元和满眼紧张的天机阁众人这才暗松了一口气。来人正是被柳寻衣和秦卫从雁门关救回来的中书侍郎,贾大人。

    “贾侍郎……”

    “天机侯不必多言。”不等赵元开口解释,贾大人却胸有成竹地轻轻摆手道,“他西府做的事关乎江山社稷,难道我东府做的事就是鸡毛蒜皮吗?昨夜之事天机阁乃是奉了中书丞相密令,倒是西府三衙的人不识时务竟敢去天兴楼妨碍东府办事。今日本官来此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明明是自己犯错,竟然还敢带兵来我东府兴师问罪?”

    ……

第十五章:自乱阵脚

    贾大人与钱大人同为当朝二品大员,有贾大人为天机阁出头,钱大人自然讨不到什么好处。贾大人的及时出现令天机阁的闹剧悄然落幕,白锦率领着禁卫营铩羽而归,并没能如钱大人所言从赵元口中讨到什么“交代”,也未能从天机阁带走任何一个人。

    风波平息之后,西府众人愤愤而去,而贾大人在目送西府之人离开后,脸上的自信之色却缓缓收起,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忧虑。无论赵元如何询问,贾大人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赵元请他府内用茶,贾大人却是面色急迫地匆匆告辞了。

    片刻之后,喧闹的天机阁门前冷清下来,虽然刚刚西府的兴师问罪并未伤及天机阁,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但钱大人怒不可遏的威胁以及贾大人的欲言又止,都令赵元心里倍感忐忑,心头仿佛悬着一块大石,久久不能落地。

    虽然贾大人在临别之前好言安抚赵元,令他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在朝堂混迹多年的直觉告诉赵元,这件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一日无话,西府既没有再派人来找天机阁麻烦,东府也没有派人向天机阁解释什么。正是这样的波澜不惊,反而更加令赵元心中愈发不安。他料定虽然今日天机阁内风平浪静,但在皇宫朝堂之上,东西二府的大人们一定是唇枪舌剑,激论不休。

    一天之内,赵元竟是一连将柳寻衣、仇寒和秦卫三人接连传唤七八次,反复地询问昨夜在天兴楼和城郊破庙中发生的事。柳寻衣三人事无巨细地将昨夜的所有细枝末节统统回禀赵元,恨不能连走了几步路、眨了几下眼都回想出来。可即便如此,赵元还是不尽满意,仍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询问着昨夜发生的事。

    傍晚时分,东府突然来人请赵元独自前往丞相府一叙,赵元心知事关重大,该来的迟早要来,故而也没有丝毫拖延,晚膳都没用完便匆匆离开。

    赵元的离开令柳寻衣几人心里开始打鼓,秦卫一副杞人忧天的模样,心心念念都是自己闯了大祸,不久就要被治罪斩首,所以连晚饭都没能吃下去几口。相对于秦卫的喋喋不休和仇寒的一言不发,柳寻衣却是在心中暗暗替洛凝语和林方大担忧,毕竟破庙一别之后柳寻衣就再也没得到他们二人的消息,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顺利离开临安?

    如今事情闹的东西二府不和,想必洛凝语和林方大一定与朝廷有着莫大的关系,说不定皇上已经亲自下令缉拿他们,如此一来他们的境遇岂不是要比昨晚更加凶险百倍?

    天机阁凉亭之中,柳寻衣心中越想越不安,抬眼看看朦胧夜色,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秦卫和仇寒,口中不禁发出一声轻叹,道:“昨夜侯爷命我们保护洛姑娘和林兄弟周全,却不想因此触怒西府。以西府兵强马壮的实力,若是趁我们不备伺机出手,林兄弟和洛姑娘势必危在旦夕。”

    秦卫闻言不禁嘴巴一噘,悲观地说道:“柳兄,如今我们已是自身难保,你怎么还想着那两个外人?这回我们算是被他们害惨了,我现在反而觉得他们被西府的人捉住更好,兴许西府的大人们一高兴就不再追究我们天机阁,咱们也能捡回一条小命。”

    柳寻衣摇头道:“侯爷做事一向谨慎,他绝不会无故让我们去保护洛姑娘和林兄弟,侯爷这么做一定是奉了东府大人的密令,我料想昨夜的矛盾八成是东西二府意见不合才导致的。”

    秦卫叹息道:“越是这样就越麻烦,东西二府都是大宋国柱,相比之下我们天机阁实在微不足道,说不定东府大人们为了息事宁人会把我们交给西府处置。”

    仇寒闻言,眼中涌现一抹坚定之色,摇头道:“侯爷绝不会答应这样做。”

    “万一侯爷也自身难保呢?”秦卫不识时务地嘟囔道。

    “你说什么?”仇寒眼中寒光一闪,吓得秦卫赶忙将到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与此同时还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柳寻衣。柳寻衣见状赶忙插话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与侯爷共进退,倘若东府大人们不愿意得罪西府而把天机阁交出去,那也是我们的宿命,不必抱怨。”

    仇寒目无表情地说道:“东府若真想放弃天机阁,那今天上午贾大人就不会来替我们解围。”

    “仇大哥言之有理!”柳寻衣不可置否地应道。

    秦卫却不以为然,喃喃自语道:“那也许是皇上为了息事宁人呢?相比起手握兵马大权的西府,皇上没准会逼迫东府退让三分,让我们做东西二府争端中的替罪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又何必嗦这么多?”仇寒冷声道,“大丈夫还怕死不成?”

    秦卫闻言心中极为不悦,可还不等他开口反驳,柳寻衣已是横身坐在他们二人之间,笑道:“如今侯爷去了东府,一切都未曾可知,我们三个又何必在这里妄自菲薄?说不定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东西二府已经各退一步,都不再追究。”

    秦卫哭丧着脸,道:“如若解决了丞相大人又何必连夜请侯爷过府一叙?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非要深更半夜这么着急?”

    “嘭!”

    秦卫的话音未落,仇寒已是满眼震怒地拍案而起,怒斥道:“说来说去你无非是贪生怕死而已!”

    “别说的这么大义凌然,难道你就不怕死?”秦卫也被激怒,猛然起身毫不避让地怒视着仇寒,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幼童,如今他与仇寒在天机阁内平起平坐,故而曾经内心对仇寒的忌惮也少了许多,驳斥道,“就算不怕死,我也不甘心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

    柳寻衣见到二人势同水火,急忙打圆场道:“现在也没人指责我们有错,秦兄你又何必庸人自扰?”

    “今天上午西府的兵马已经杀到门口,若非贾大人及时赶到咱们都得被白锦的人抓起来。”秦卫气冲冲地说道,“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们错了?”

    仇寒冷笑道:“西府说我们有错你就认错,你到底是东府的人还是西府的人?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东府和天机阁?就算今天没有贾大人,侯爷也一定不会让西府的兵马在天机阁胡乱抓人……”

    “可笑。”秦卫满眼不屑地反击道,“难道仇少保忘了早上是谁差点被白锦的人绑走?”

    “那是我主动请缨!”仇寒驳斥道,“我一个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

    秦卫嗤笑道:“你对天机阁如此情深义重,可侯爷却没站出来替你说半句话,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仇寒面沉似水,手中的宝剑“噌”地一声夺鞘而出,剑锋直指秦卫,冷声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敢对侯爷不忠?”

    秦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失言,赶忙搪塞道:“我的意思是……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侯爷想救也救不了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并非怀疑侯爷对我们的爱护……”

    仇寒怒哼道:“简直废话,当今天下的局势就连皇上都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侯爷?”

    “我又没说侯爷能随心所欲……”秦卫生怕自己再说错话,因此语气也较之刚才缓和许多。

    柳寻衣见状赶忙伸手按下仇寒的宝剑,轻笑道:“秦兄一向口无遮拦,仇大哥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与我一样都是自幼被侯爷眷顾,这才能长达成人,又岂会不忠于侯爷?秦卫只是一根筋拗不过来,认为自己是按照东府的命令行事到头来却被人兴师问罪,因此心中才有些不解罢了。”

    仇寒冷视着秦卫,缓缓收起宝剑,目不斜视地对柳寻衣说道:“我等既然身为天机阁少保,那就要随时为侯爷献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此事无论结局如何,我等都应当依循侯爷的安排,就算他让我们死,我等也绝不应该说出半个不字。”

    “这是自然,这个道理在我们进入天机阁的那天就已经铭记于心。”柳寻衣点头道,随即话锋一转,“只不过如今侯爷尚未从东府回来,丞相大人与侯爷说什么我们不得而知,甚至他们所商议的是不是昨夜的事我们都不清楚,又何必自乱阵脚,胡乱猜忌?说不定今夜侯爷和丞相大人商议的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事,那我们如此猜忌岂不是笑话?”

    “不错,一切等侯爷回来自然会真相大白。”秦卫点头附和道,接着在柳寻衣催促的目光下,主动向仇寒认错,“我也不说死不死的事,仇大哥也别介意刚才小弟的一时失言,我也只是不想白白让西府得逞而已,今天那个白锦多嚣张大家有目共睹。毕竟东府的大人们若是不肯保护我们的话,势必会寒了天机阁兄弟们的心,以后还有谁再敢为东府死心塌地的办事?还有谁甘心继续留在天机阁整日面对刀山火海,出生入死?”

    “我不与你们废话,你们好自为之!”仇寒冷冷地留下一句,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凉亭,亭中只剩下面面相觑的柳寻衣和秦卫二人。

    待仇寒走远,秦卫方才向柳寻衣抱怨道:“这个仇寒我看是练功练傻了,今天上午的事所有人都看到,明明就是侯爷为了自保想弃他……”

    “秦兄!”不等秦卫把话说完,柳寻衣急忙打断道,“此事不必再说,仇大哥为侯爷办事的年头比你我加起来都多,他对侯爷的忠心日月可鉴,何时轮到我们在这里评头论足?”

    “可是……”

    “此事不必再说!”柳寻衣将手中的酒壶扔给秦卫,幽幽地说道:“侯爷毕竟是皇亲国戚,就算东府肯在西府面前退让,也绝不会让他们为难侯爷。至于我们……就听天由命吧!”

    秦卫闻言不禁面露悲哀之色,语气黯淡地叹息道:“原来柳兄也和我一样,早就想到了我们有可能会成为东府和侯爷的替罪羊……”

    柳寻衣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无论是侯爷还是我们,起码现在还安然无恙。但林兄弟和洛姑娘他们……万一西府不甘心继续找他们的麻烦,那情况就不妙了……”

    看着柳寻衣一副心有顾虑的模样,秦卫不禁眉头一皱,问道:“听你话中的意思……莫非是想去继续保护他们?”

    柳寻衣苦笑道:“林兄弟和洛姑娘乃是江湖儿女,为人豪爽义气,性子也纯朴率真,我怕只凭他们斗不过西府。虽然我与他们只有片面之缘,但已然结成朋友,如今朋友有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原本是有此意去寻他们一寻,不过如今侯爷未归,尚不知福祸,我又岂能擅自离开?所以,一切还是等侯爷回来后再做定夺吧!”

    “侯爷回来后不仅我们的生死有了定论,我想就连林方大和洛凝语二人的下落也会有消息。”秦卫点头道。

    柳寻衣和秦卫本想在凉亭中坐等赵元回天机阁一问究竟,但令他们万没想到的是,赵元此去东府一叙,竟是整整三天未归。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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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