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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五十八章:性情中人(二)

    “惶恐欲绝的……逃避?”柳寻衣眼神一变,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大哥的意思是……”

    “试想,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突然被陌生人强掳到陌生的地方,人地生疏,举目无亲,放眼望去尽是一些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亡命之徒,可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莫说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纵使一个七尺高的汉子……恐怕也会心生慌乱,惴惴难安。”苏禾郑重其事地说道,“因此,她在极度虚弱、极度惶恐、极度无助的境遇中,下意识地选择遗忘痛苦,并承认云追月就是自己的亲爹,无非……是一种自我保护。毕竟,依照当时的处境,唯有相信云追月为她编织的谎言,她幼小的心灵才能得到一丝慰藉。常言道‘逆来顺受’,我想大抵如此。”

    “逆来顺受……”

    苏禾的一席话犹如一柄利刃,直将柳寻衣那颗懵懵懂懂的心捅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尤其是最后那句“逆来顺受”,更是带给柳寻衣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与哀伤。

    他从未想过看似活泼开朗的云剑萍,其实是“逆来顺受”的可怜人,是她为求自保而不得不做的掩饰与伪装。

    只不过,云剑萍二十年的“伪装”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甚至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早已忘却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对于自己的妹妹,昔日的柳寻衣更多的是思念、羞愧、内疚……

    但今天,在苏禾一句“逆来顺受”的提醒下,一股强烈的“心疼”之感喷涌而出,令后知后觉的柳寻衣五内俱焚,肝肠寸断。

    回忆自己与云剑萍的每一次见面、每一场对话,心痛如绞的柳寻衣愈发憎恶自己的愚蠢与麻木。憎恶自己为何不放胆直言?为何瞻前顾后?

    再想到自己一度认为云剑萍过的很好,一度庆幸她能衣食无忧的生活,一度借机安慰自己,减轻内心的负罪感……这一刻,柳寻衣真恨不能一刀杀了自己。

    细细想来,无论云追月究竟为何抚养云剑萍,他对云剑萍的关心永远不可能比肩亲哥哥对亲妹妹的疼爱。

    如此简单的道理,何需苏禾提醒?

    心念及此,悔恨不已的柳寻衣猛然挥拳朝自己的脑袋狠狠砸去,懊恼道:“我真是蠢钝如猪、真是愚不可及,我根本不配做玉儿的哥哥……”

    “寻衣,其实你妹妹一直在等你,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苏禾拽住柳寻衣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为兄敢断言,从你们在庐州兴源粮仓外分开的那一天起,她就在等你。等着你找她、等着与你重逢,等着……你带她回家。”

    “玉儿……”

    “待你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待她笃定自己再也不会与你走散,‘云剑萍’才能敞开心扉,撕掉伪装二十年的面具,还以本来面目。变回真真正正的……‘柳寻玉’。”

    苏禾字字珠玑,令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复杂感情。悲愤交加的他眼神颤抖,浑身颤栗,虽一字未发,但簌簌而下的眼泪足已胜过万语千言。

    “秦卫可以背叛你,赵馨可以离开你,但柳寻玉……与你血脉相连,你们一生一世都是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望着情难自已的柳寻衣,苏禾眼圈一红,叹道,“天下人害你失去一切,你大可报复天下人。但绝不该由自己的妹妹……承担恶果。毕竟,她是无辜的!”

    “大哥的心意……小弟明白了!”

    柳寻衣拭去泪痕,反手攥住苏禾的胳膊,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会找到玉儿,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会唤醒她,让她一辈子不再经受离别之苦。”

    “寻衣,你能明白为兄的心意,苏某甚为欣慰。”

    “大哥的心意小弟明白,但小弟的心意……大哥又是否清楚?”柳寻衣满眼紧张地盯着如释重负的苏禾,凝声道,“我为何执意留在漠河马场,究其根源是不希望大哥作践自己。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其实大家心照不宣……”

    “寻衣!”

    苏禾似乎知道柳寻衣想说什么,毅然决然地打断他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并不着痕迹地推开柳寻衣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佯装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汉人,我是蒙人。同一件事你可以做,我却不能做。你做是‘功’,我做就是‘过’。因此,我留在这里并非作践自己,而是反省自己……”

    “反省自己?”柳寻衣面露诧异,“大哥何错之有?为何反省?”

    “草原上……只有战死的汉子,没有认输的汉子。”苏禾苦涩道,“认输是没有骨气的懦夫才会做的事,尤其是向异族认输……因此,‘那达慕’过后苏某已无法在草原立足,莫说大汗和王爷不会原谅我,就连我自己……也无法面对……”

    “既然如此,当初大哥为何帮我?”

    “我没有帮你,那一夜的比武十分公平,我确确实实不想和你以死相拼,也确确实实没有打败你……”

    “那结拜……”

    “无论结拜与否,我的年龄都比你痴长几岁,此乃不争的事实。”苏禾大义凛然道,“更何况,你一直叫我‘苏大哥’,我们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兄弟。”

    “以前的事我们姑且不提,只说现在。”柳寻衣大手一挥,“难道大哥真的甘心将一身本领埋没于此?难道你真想躲在这里养一辈子马?”

    “这是苏某的宿命……”

    “狗屁宿命!”见苏禾心灰意懒,柳寻衣勃然大怒,言辞愈发犀利,“昔日的苏禾从来不会随俗浮沉,更不会找借口掩饰自己的青云之志。那位顶天立地,浑然无惧的苏禾去哪儿了?那位赴险如夷,视死若生的苏禾去哪儿了?那位精贯白日,气凌霄汉的苏禾去哪儿了?你我是八拜之交,苏禾一天是我大哥,一辈子都是我大哥。如果因为小弟令大哥进退维谷,心死如灰。那……小弟愿以死谢罪,只求大哥能重振旗鼓,东山再起。”

    “万万不可!”苏禾连忙拽住义愤填膺的柳寻衣,急声道,“你若轻生,为兄岂敢苟活?”

    “我柳寻衣生平至此……拜过两位大哥。一位是苏禾,另一位是林方大。”柳寻衣情到深处,落泪无声,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他们待我真心实意,肝胆相照。而我……却偏偏将他们害得最惨。他们因我身陷囹圄,夹缝生存。因我备受指责,饱受非议。因我含羞忍辱,名誉扫地……如今,我已经对不起一个,实在不希望再对不起另一个……善无善报,也许是江湖的残忍与无情,但这种混账事绝不能发生在我柳寻衣的身上,否则我就是卑鄙无耻,猪狗不如的混账王八蛋……”

    “寻衣……”

    “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未等苏禾开口,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凝,愤懑道,“我知道大哥对蒙古大汗、对忽烈乃至对蒙古各部族皆心怀愧疚,也知道小弟人微言轻,不能轻易改变大哥的心志。然而,这句心里话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哪怕于礼不合,哪怕大哥怨恨我,我也要说!因为……这是小弟的肺腑之言。”

    苏禾眉头一皱,好奇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大哥无愧于蒙古,是蒙古有负于大哥。”

    “这……”

    “此言绝非我大放厥词,更非我危言耸听。而是小弟亲身经历的惨痛教训,实在不希望大哥步我的后尘。”柳寻衣将心一横,索性将一肚子话和盘托出,“数月前,我是大宋朝廷的忠臣良将,曾百次、千次、万次地警醒自己,一定要笃定心思为大宋刀山火海,为皇上万死不辞。然而,在朝廷眼中我们这些赤胆忠心的臣子不过是一颗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平日里既用且防。我们出生入死,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他们自是褒奖不断。可一旦我们稍有失误,亦或做出不合他们心意的事,我们这些‘忠臣良将’立时变成‘酒囊饭袋’,甚至‘乱臣贼子’。届时,朝廷对我们就会横挑眉毛竖挑眼,千方百计地找借口排挤我们,在我们的头上乱扣罪名。更有甚者,面临生死攸关的重要抉择时,他们宁肯昧着良心颠倒黑白,也不愿为我们这些棋子付出一丝一毫的代价。兴时,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衰时,兴师问罪,大加挞伐。这些权谋者的阴险、歹毒、奸诈、无情……远非江湖人可以理解。同样是人活一世,我们讲的是‘道义’,但他们讲的是‘利欲’。既然志不同、道不合,我们又何必上赶着做他们的替死鬼?”

    “寻衣,你……”

    “大哥,那些嘲讽你、排挤你的人根本不在乎你有没有‘反思己过’,他们只是抱着‘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心思凑热闹。人心之恶,往往杀人不见血,远比你我手中的刀剑更可怕。”柳寻衣对苏禾的怛然失色置之不理,炮语连珠似的说道,“恕小弟斗胆直言,大哥留在漠河马场惩罚自己根本毫无意义。恰恰相反,你越是自暴自弃,有些人越得意、越高兴、越痛快。蒙古的骄兵悍将数不胜数,多少人挤破脑袋寻求上位。因此,他们根本不珍惜、也不在乎你。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既然草原已无你容身之地,大哥又何必顾影自怜?小弟历经生死劫难,在鬼门关来来回回好几趟方才看透世俗的残酷。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与其委身他人,不如强大自己。既然赤风岭回不去,大哥何不另谋出路?以求小屈大伸,尺枉寻直。”

    见柳寻衣慷慨激昂,越说越激动,苏禾的心渐渐提到嗓子眼,狐疑道:“寻衣,你到底想说什么?何为……另谋出路?”

    “离开漠河马场,跟我走!”

    “去哪儿?”

    “中原!”

    ……

第九百五十九章:性情中人(三)

    “中原?”

    柳寻衣的直言不讳令苏禾的眼神悄然一变,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平复内心的震惊,沉吟良久,方才别有深意地吐出一句:“寻衣,你这是让为兄背叛草原?”

    “江湖儿女四海为家,谈何背叛?”柳寻衣摇头道,“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南下中原并非与蒙古为敌,只是换一个地方安身立命而已。说到底,大哥只是江湖人,而非王公贵胄,又何必执念太深?”

    “这……”

    不得不承认,柳寻衣此言颇有道理,令苏禾一时无从反驳。

    “大哥,只要你肯随我南下,凭你我的本事,兄弟联手定能在中原武林闯出一片天地。”

    “你的意思是……”苏禾暗吃一惊,似是难以置信,“你要大张旗鼓地杀回中原?”

    “他们将我害的一无所有,我岂能无动于衷?”柳寻衣一愣,俨然没明白苏禾的忧虑,“更何况,玉儿还在中原……”

    “为兄的意思是……以你现在的处境,贸然现身于中原武林无异于羊入虎口。”苏禾思忖道,“毕竟,与武林盟主为敌已是万分凶险,如果再加上大宋朝廷推波助澜……”

    “大哥不必担心,小弟虽不聪明,却也知道轻重。企图以一己之力抗衡中原武林,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柳寻衣恍然大悟,胸有成竹地笑道,“此去中原报仇雪耻,小弟并非单打独斗,而是……有‘贵人’相助。”

    “贵人?”苏禾眉头一皱,“谁?”

    “难道大哥忘记我和谁一起来的?”

    “你说的是……洵溱姑娘?”

    “更准确的说……是西域的少秦王。”

    言至于此,柳寻衣将从临安一路而来的经历,以及发生在沈州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苏禾,其中也包括“西律武宗”的秘密。

    柳寻衣在苏禾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切秘密概无隐瞒,由此足见在他心里对苏禾何其信任?

    伴随着柳寻衣的娓娓讲述,苏禾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由最初的狐疑、惊愕渐渐衍变为愣怔,凝重。

    当苏禾得知柳寻衣现已贵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时,他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已不能用猜忌、审视来形容。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令滔滔不绝的柳寻衣忽觉后脊发凉,声音亦戛然而止。

    “大哥,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柳寻衣故作镇定,强颜欢笑。

    “我想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你究竟是不是我昔日认识的好兄弟。”苏禾面沉似水,语气漠然,几乎不掺杂一丝感情,“我认识的柳寻衣丹心碧血,赤胆忠肝,肯为家国大义斧钺不避,水火不辞。但今天……你竟为一己之私而背叛国家,投靠少秦王……不!你投靠的不止是少秦王,更是西辽旧部。你现在对‘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之位欣然接受,日后岂不是要助人下石,帮少秦王侵犯大宋,甚至……帮他们复国?”

    “断无此意!”见苏禾误会自己,柳寻衣登时心慌意乱,极口否认,“我和洵溱有言在先,我出任‘西律武宗’副宗主只为帮谢二爷推翻清风父女,绝非投靠西辽旧部,更非帮他们复国……”

    言及于此,柳寻衣发现苏禾看向自己的眼神依旧将信将疑,心中愈发苦闷。思虑再三,柳寻衣蓦然起身,大义凛然地举手起誓:“不错!朝廷的所作所为确实令我不齿。但朝廷是朝廷、民族是民族,根本不能混为一谈。就算我憎恶大宋朝廷的过河拆桥,甚至怨恨赵家王朝的麻木不仁,但……我毕竟是炎黄子孙,是华夏儿女,岂能做出背祖弃宗,离经叛道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举?”

    “此话当真?”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柳寻衣今日对结义兄长立誓,刚刚所言若有半句假话,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望着信誓旦旦的柳寻衣,苏禾心中一软,若有似无地点点头,沉重的面色渐渐缓和几分,提醒道:“寻衣,虽然你没有助纣为虐的心思,但难保谢玄没有。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殊知,间接谋反也是谋反,最终受累的仍是无辜百姓。”

    “大哥提醒的是,小弟谨记于心。”

    “你让我随你去中原,言外之意是不是……让我也加入‘西律武宗’?”

    “不不不!”或是忌惮刚刚闹出的误会,面对苏禾的疑惑,柳寻衣不假思索地连连摆手,“是否加入‘西律武宗’,全凭大哥意愿。如果大哥愿意,小弟立刻让出‘副宗主’之位,从此鞍前马后,惟命是从。如果大哥不愿意,小弟断不敢强求。”

    “唉!”柳寻衣的诚惶诚恐令苏禾的心里油生出一丝愧意,长叹一声,苦涩道,“寻衣,苏某虽被赤风岭扫地出门,但不敢数典忘宗,更不敢轻易改换门庭。更何况,苏某祖辈曾追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世受恩典,万死难报。如果让我为西辽旧部效力,哪怕是名义上的归顺,我也有愧于大汗、有愧于族人、有愧于草原……死后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因此,让我受少秦王驱使……恕为兄难以从命。”

    “大哥不必受任何人驱使!”柳寻衣义正言辞道,“实不相瞒,小弟事先并不知道大哥的处境,若非洵溱向我提议请大哥南下相助,我至今仍蒙在鼓里。来此之前,我欲听从大哥意愿,无论你肯不肯南下,小弟绝不强人所难。但来到漠河马场后,见大哥如此狼狈,小弟暗中发誓必须带你离开。因为大哥一日不振作,小弟一日心怀愧疚。一想到大哥因我沦落至此,小弟什么心思都没有,倒不如留在这里陪你一起喂马。”

    “寻衣,我……”

    “大哥不必承诺小弟任何事,一旦蒙古大汗决定重新启用你,大哥尽管回漠北效命,小弟绝不阻拦。”见苏禾的眼神有些犹豫,柳寻衣心中窃喜,于是抢在苏禾开口前先一步打消他的疑虑,“此去中原,无论遇到任何麻烦小弟都会自行解决。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请大哥出手……”

    “岂有此理!你以为苏某是贪生怕死之人?”苏禾脸色一变,挥手打断柳寻衣的游说,“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遇事自当同仇敌忾,何分彼此?”

    “大哥教训的是。”见苏禾松口,柳寻衣不禁喜形于色,情见乎词,“只要大哥肯答应助小弟一臂之力,我一切都听大哥的安排。”

    虽然柳寻衣口口声声“助小弟一臂之力”,实则苏禾心里清楚,柳寻衣苦口婆心地游说,其根本目的并非帮自己重返中原,而是帮苏禾走出阴霾。

    柳寻衣之所以表现的“死皮赖脸”,无非是想减轻苏禾的心理负担,给他的自我救赎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

    此一节,苏禾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一清二楚。

    正因如此,令重情重义的苏禾愈发感动,纠结道:“寻衣,并非为兄固执己见,只是……我乃‘戴罪之人’,贸然离开恐加深大汗和族人对我的怨气,日后再想回漠北效命只怕难如登天。更何况,大宋与蒙古用‘和亲’换来的修睦……似乎并不稳固。一旦蒙宋开战,苏某的处境……势必万分尴尬。”

    “纵使大哥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喂马,试问蒙古大汗和草原各部真能原谅你?真能摒弃成见,视你为昔日的‘漠北第一快刀’?如果可以,则是小弟思虑不周。我立刻离开,绝不阻碍大哥的锦绣前程。”柳寻衣煞有介事地说道,“再者,纵使有朝一日宋蒙两国真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小弟也敢以项上人头作保,绝不让大哥为难,更不会让大哥调转矛头与自己的族人为敌。到时,如果蒙古大汗下令取我首级,大哥尽管动手,小弟断无半句怨言。”

    “苏某不会与族人为敌,更不会与自己的兄弟为敌……”柳寻衣的“步步紧逼”,令苏禾避无可避,左右为难,一时找不出其他借口搪塞。

    “大哥,难得今日你我兄弟开诚布公。眼下,该说的、不该说的小弟都已经说了。”柳寻衣趁热打铁,欲一鼓作气说服苏禾,“仍是那句话,走与不走但凭大哥意愿。如果你打算继续留在漠河马场,小弟情愿晚些与妹妹相认,留在这里陪你养马。如果大哥……”

    “寻衣,不要再说了!其实,这段日子我们在马场朝夕相处,你的决心为兄早已看的一清二楚。”柳寻衣话未说完,苏禾的眼神骤然一凝,似乎下定某种决心。

    但见他不急不缓地拎起酒囊,拿在手中迟疑半晌,终究在柳寻衣期待而紧张的目光中,抬头仰脖“咕咚咕咚”一通畅饮。挥手一抹,吐出一道酒嗝,微微涨红的脸上绽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从而将酒囊举到柳寻衣面前轻轻摇晃几下。

    “大哥,你这是……”

    “寻衣,为兄对你今时今日的武功造诣十分好奇。现在酒囊在我手里,如果你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取走它,苏某情愿‘舍命陪君子’,与你一道……南下雪耻!”

    ……

第九百六十章:烟柳密会(一)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新的一年,中原大地依旧“天堂地狱”两分明。繁华之地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贫瘠之所哀鸿遍野,疮痍满目。

    官绅富贾们一如既往地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全然不顾黎民百姓的死活,一个个利欲熏心,纸醉金迷,方丈盈前,妻妾成群。

    穷苦百姓惨遭层层剥削,级级压榨,运气好的尚且有间寒舍,有口粥米,可以勉强度日。运气不好的大都家徒四壁,整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三五天也吃不上一顿饱饭。

    有些人不堪饥寒,于是在街上卖儿卖女,只求换一斗粮食、换一件单衣。

    一个冬天,不知有多少饥民被活活冻死、饿死。乱葬岗白骨累累,恶狼野狗尽享饕餮。更可怜的是,死者的家人甚至连买一张草席替他们收尸的能力都没有。

    当然,民间的疾苦被官府的粉饰太平掩盖的滴水不漏。灾民、饥民、难民大都被排挤在繁华之外,各大城镇依旧百业兴盛,歌舞升平。

    此情此景,令“天堂地狱”倒映人间。倒真应了两句古诗。其一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其二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此一节,不分宋蒙辽金,寻常百姓的日子皆苦不堪言。

    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

    三月初一,洛阳城。

    傍晚,酒足饭饱的谢玄在四名贤王府弟子的陪同下,大摇大摆地穿过车水马龙的热闹夜市,来到城东的名伶雅苑。

    作为洛阳城名气最大、招牌最亮、赚钱最多的青楼,名伶雅苑上至老鸨下至伙计无一不是七窍玲珑的“机灵鬼”。非但练就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嘴滑舌,更练出一副察言观色,识人辨人的“火眼金睛”。

    因此,当谢玄一行刚刚拐入街口,已有望风的伙计认出他们的身份,于是偷偷摸摸地跑上楼知会老鸨。

    未等他们步入名伶雅苑的大门,满脸谄笑的老鸨已领着七八位浓妆艳抹,衣衫单薄的美娇娘叽叽喳喳地迎上前来。

    “哎呦!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哪位神仙老爷吹的一股仙风,竟将谢府主吹到我们小店?”

    老鸨言辞轻浮,但在不苟言笑的谢玄面前,却不敢举止放荡。迎上前来,只是毕恭毕敬地朝谢玄盈盈一拜,再没有其他动作。倘若换成旁人,只怕老鸨早已命姑娘们围上前去“上下其手”,尽情撒娇。

    “谢某又不是第一次来,何必大惊小怪?”谢玄明显对老鸨身上散发出的甜腻香味十分不适,下意识地掩住口鼻,“秋月何在?”

    “就算不是第一次,谢府主也是稀客中的稀客。”老鸨识趣地挥舞着扇子,一边替谢玄扇风,一边为他引路,一行人相继迈入大堂,“我们这里有春月、夏月、冬月,为何谢府主偏偏对秋月百看不厌?”

    “嗯?”

    听到老鸨的调侃,谢玄突然驻足,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插科打诨的老鸨,虽然一字未发,但一股无形的压力却令老鸨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固,心生尴尬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多嘴多舌,罪该万死。”意识到谢玄不满,老鸨连忙用桃花扇朝自己的嘴巴狠狠一拍,赔罪道,“谢府主,你今天来的不巧,秋月正在楼上和客人谈心……”

    “什么客人?”跟在谢玄身后的弟子虎目一瞪,厉声呵斥,“竟敢和我家府主抢女人,叫他滚出来!”

    此言一出,立刻招至周围一片诧异的目光。

    “别别别!千万别因为一个丫头伤了和气!”见四名贤王府弟子欲抽刀拔剑,老鸨吓得面如白纸,连忙将哀求的目光投向面无表情的谢玄,“那位客人也不是外人,大家都是朋友……”

    “朋友?”谢玄眉头一皱,好奇道,“难道谢某认识他?”

    “当然认识,上次你们还在一起喝酒。”老鸨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就是……那位叫雷震的大爷。他和谢府主可不一样,您老一年半载不来一趟,雷大爷可是隔三差五就来光顾,而且每一次都挥金似土。我知道谢府主中意秋月,可秋月也得吃饭穿衣不是,总不能一直闲着不接客……”

    “行了!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谢某亲自上去和雷老爷聊聊。”

    “如此甚好!凡事好商量,我们名伶雅苑别的没有,就是善解人意的漂亮姑娘特别多。”见风波平息,老鸨不禁面露狂喜,连忙引着谢玄朝楼上走去。

    “等一下!”

    谢玄心念一转,回头朝四名贤王府弟子说道:“风花雪月的事……无甚危险,你们也不必跟着,省的你们尴尬,我也别扭。”

    “这……”

    “找些懂事的姑娘好好伺候他们,一切花销记在谢某账上。”

    “谢府主不必见外,我一定安排妥当。”

    伴随着老鸨的欣然允诺,猝不及防的四名弟子不禁面面相觑。再看谢玄,早已大步流星地朝二楼走去。

    “砰、砰砰……”

    “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打搅老子的雅兴?”

    “吱!”

    敲门声未落,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陡然自房中响起。

    紧接着,紧闭的房门被人蛮横拽开。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雷震气呼呼地出现在谢玄和老鸨面前。

    再看房中,一位娇艳欲滴的年轻女子依偎在被褥中,不急不缓地穿着衣裙,不时朝谢玄投来一道春意无限的媚眼。

    “你他妈……谢府主?”一见谢玄,雷震先是一愣,赶忙将溜到嘴边的脏话咽回腹中,匆匆改口,“你怎么来了?”

    “怎么?没有打扰你的雅兴吧?”谢玄阴阳怪气地问道。

    “没有!没有!”雷震怒气尽消,嘴角扬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坏笑,“谢府主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哼!”

    面对嬉皮笑脸的雷震,谢玄轻哼一声,迈步走进房间。

    “老鸨子,快去准备好酒好菜!”

    似乎察觉到谢玄的不悦,雷震脸色一正,一边催促老鸨准备酒菜,一边连推带搡地将秋月轰出房间。

    “提上裤子就翻脸,真是属狗的……”

    “滚滚滚!一个婊子哪儿来这么多牢骚?”

    当秋月向哭笑不得的老鸨嘟囔抱怨时,迫不及待的雷震猛然抬脚,直将毫无防备的秋月踹出房间,险些将老鸨扑倒。

    “你……”

    “砰!”

    未等心有不忿的秋月上前理论,雷震大手一挥,又将房门紧紧关上。

    “自从来到洛阳城,你倒是一日比一日懂得享受。”

    谢玄在房中环顾一圈,随手拎起卷在被褥中的一件杏红肚兜,饶有兴致地端详一番,而后又扔回床上。

    “不得不承认,来了中原才算真正见了世面。”雷震手忙脚乱地将腰带系好,而后走到桌旁替谢玄斟茶倒水,咧嘴笑道,“中原繁华名不虚传,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甚至连女人……都比关外的有韵味。嘿嘿……现在想想,在关外有权有势有个屁用?我在庆州花再多钱也买不到洛阳城的‘好东西’……”

    望着意犹未尽的雷震,谢玄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淡然道:“你只是对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感到好奇而已,待你在洛阳城住久一些,就会发现这里和关外并无太大区别。”

    “也有道理。”雷震将一杯茶递到谢玄手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中原女子虽然娇媚,但关外女子也有独到之处。只不知……传说中的江南美人又……”

    “咳咳!”

    雷震话未说完,谢玄已颇为不耐地轻咳两声,提醒道:“雷老爷,你可不要沉迷酒色,忘记洵溱交代的正事。”

    “嘿嘿,雷某刚刚只是与谢府主说笑罢了!”

    言至于此,雷震脸上的戏谑之意渐渐消散,直至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讳莫如深的狡黠。

    与此同时,一直表现出耿耿于怀的谢玄突然一反常态,阴郁的眼神精光一闪。二人彼此相视,嘴角不约而同地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诡笑。

    “洛阳城到处都是贤王府的眼线,贤王府又处处藏着凌潇潇的耳目。万不得已,雷某只能出此下策,约谢府主在这种地方见面,望谢府主千万不要怪罪。”雷震神情一禀,朝谢玄拱手一拜。

    “欸!”谢玄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从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难得雷老爷如此细心,谢某感激都来不及,又岂会怪罪?”

    “怎么样?”雷震的余光朝门口轻轻一瞥,别有深意地问道,“今天有没有带着‘尾巴’?”

    “你说呢?”谢玄苦笑道,“清风和凌潇潇早就怀疑我,怎么可能不派‘尾巴’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最近,凌潇潇不知从哪儿招募一批新人加入贤王府,这些人油盐不进,只对凌潇潇马首是瞻。谢某怀疑……八成是清风的安排。”

    “那……”

    “放心!刚刚在楼下我已招呼老鸨找人伺候他们。”谢玄笑道,“温柔乡,英雄冢。连雷老爷这样饱经沧桑的人物都经不住‘绕指柔’,更何况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我们说话的功夫,恐怕他们早已在下面玩的乐不思蜀,哪儿还有闲情逸致盯着我?”

    “哈哈……”

    不知是不是听出谢玄言外之意的讽刺,雷震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从而放声大笑,以掩尴尬。

    “这里绝不会有凌潇潇的耳目,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我,为何急着约我见面?”

    谢玄端着茶杯优哉游哉地坐在桌旁,看向雷震的目光蕴含着一丝淡淡的好奇。

    “雷某知道洛阳城局势复杂,若无要紧事,断不敢轻易惊动谢府主。”

    言至于此,雷震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小心翼翼地左右顾盼,从而快步走到谢玄身旁,附耳道:“谢府主,大小姐和副宗主……回来了!”

    ……

第九百六十一章:烟柳密会(二)

    “你说什么?”

    雷震此言一出,谢玄的眼神骤然一变。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手中的茶杯竟被他生生捏碎。

    任锋利的瓷片掺杂着炽热的茶水流淌在指间,谢玄却无心理会。但见他眼神颤抖,表情似喜似忧,毫无预兆地出手拽住雷震的衣领,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此话当真?”

    “雷某岂敢蒙骗谢府主?”

    雷震似乎被谢玄的反应吓了一跳,愣愣地望着虎目如炬,气喘如牛的谢玄。

    “他们何时回来?打算在哪儿落脚?”

    面对心急如焚,炮语连珠似的谢玄,雷震不急不缓地顺怀中掏出一张字条,在谢玄面前缓缓展开。

    “三月十五……潞州客栈?”望着字条上一行娟秀小字,谢玄不禁面露狐疑,“这是什么意思?”

    “时间和地点。”雷震一边应答,一边将字条拿到烛火旁烧为灰烬。

    “时间地点?”谢玄眉头一皱,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柳寻衣和洵溱会在三……”言至于此,谢玄心念一动,声音戛然而止,后又匆匆改口,“会在那一天出现在那个地方?”

    “不错!”雷震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是大小姐和副宗主的意思。”

    “莫非……让我去潞州见他们?”

    “不是‘见’他们,而是‘捉’他们。”

    “捉他们?”谢玄大惊失色,困惑更甚,“什么意思?”

    “大小姐和副宗主知道谢府主一直被凌潇潇怀疑,在贤王府非但捉襟见肘,步履维艰,而且有安危之忧,生死之虞。因此,他们决定帮你‘洗脱嫌疑’。你可以设法将他们的行踪透露给凌潇潇,并向她请命亲自率人前往潞州客栈捉拿副宗主。如此一来,凌潇潇必会打消对你的疑虑。”

    “让我假装捉拿……”

    “不是假装,是真让你将副宗主押回贤王府。”

    “万万不可!”雷震的解释令谢玄心头一沉,毅然回绝,“太凶险了!谢某宁肯被清风和凌潇潇怀疑,也不愿拿柳寻衣的性命冒险。你可知,一旦柳寻衣落在凌潇潇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此一节大小姐早有考虑,让你将副宗主押回贤王府确有几分冒险,但……相比于功败垂成的凶险,我们反败为胜的机会更大。因此,经大小姐和副宗主反复斟酌,一致认为此法可行……”

    “胡闹!”谢玄愠怒道,“一旦让凌潇潇见到柳寻衣,她定然不顾一切地杀之而后快,哪里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凌潇潇也许丧心病狂,但清风理智尚存。”面对谢玄的强烈抵触,雷震耐着性子慢慢解释,“清风身为中原武林盟主,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杀副宗主,替上任盟主洛天瑾报仇雪恨。然而,斗转星移一年多过去,他非但没有‘说到做到’,反而在追杀副宗主的事上屡屡受挫,以至威信大跌,名誉扫地,江湖群雄无不对其颇多微词。此事不仅仅是清风一人的荣辱,更关乎整个武当的颜面。因此,今时今日的清风比天下任何人都‘渴望’副宗主。只不过,他渴望的并非杀死副宗主,而是借杀副宗主的机会替自己挽回声誉,向天下英雄证明自己的实力,从而坐稳武林盟主的宝座。”

    “这……”

    “清风绝不会允许副宗主死得太痛快,因为他要竭尽所能地榨干副宗主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你的意思是……”谢玄渐渐恢复理智,不再像刚刚那般一意孤行,“凌潇潇不会立刻杀死柳寻衣?”

    “为了她爹,一定不会!”由于洵溱早有授意,故而雷震表现的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大小姐断言,一旦你将副宗主囚于阶下,清风一定会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英雄共聚一堂,共同见证他替洛天瑾报仇,替自己雪耻。毕竟,这种出头露脸,大吹大擂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江河日下的清风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翻身’的机会,岂能轻易放弃?”

    “似乎……有些道理。”谢玄思忖道,“你刚刚说‘反败为胜’的机会,是不是想等清风将天下英雄汇聚一堂之时,我们一举揭穿他们父女的丑恶嘴脸?”

    “不错!”雷震面露狞笑,“不止清风需要有人见证,我们也需要有人见证。最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当面锣、对面鼓地将新仇旧怨一笔笔算清楚。省的江湖中流言四起,徒惹猜忌。”

    “话虽如此,但……你怎知清风一定会广发英雄帖?”

    “谢府主不要忘记,袁孝眼下就在清风身边。”雷震得意道,“长白山的‘竹篮打水’被清风视为奇耻大辱,袁孝告诉我们……当孤日、孤月两位道长从虎穴龙潭空手而出时,面对质疑不断的众人,他二人不堪受辱,于是当众立下承诺‘待抓住柳寻衣后,必在天下英雄面前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让大家共同见证柳寻衣的罪有应得,以慰各门各派的呕心沥血,以解天下英雄的心头之恨’。因此,一旦副宗主被捉,清风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会允许凌潇潇私下处置,而会第一时间昭告天下,以示恩义。”

    “若能如此,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谢玄在心中反复权衡,缓缓点头,“只不过……凌潇潇丧尽天良,惨无人道,思想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万一她发起疯来,就算不杀死柳寻衣,也会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

    “副宗主落在凌潇潇手里,多少都要吃些苦头。”雷震不可置否,讪讪一笑,“此一节,副宗主早有心理准备。”

    “不行!不行!”谢玄踌躇再三,仍无法说服自己,“我还是认为此事过于冒险,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清风父女真打算破罐子破摔,弃自己的声誉于不顾,私下对副宗主痛下杀手……”言至于此,雷震的眼神陡然一凝,一字一句地说道,“即便如此,大小姐仍有应对之策。”

    “什么应对之策?”谢玄眼前一亮,催促道,“快将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

    “不再等天下英雄共同见证,抢先和清风父女拼个鱼死网破。”雷震阴戾道,“如此一来,身陷囹圄的副宗主至少有三道保命符。其一是他自己,副宗主融合黄阳明几十年的功力,武功深不可测,远非寻常高手可以媲美,纵使清风亲自出手,也休想轻易取他性命。其二是谢府主,一旦东窗事发,谢府主再无掩饰的必要,大可出手与副宗主共同进退。凭你二人的本事,从贤王府杀出一条血路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其三呢?”

    “其三,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雷震讳莫如深地笑道,“他是副宗主的结义兄弟,此次随他们一同南下。谢府主认为……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出事吗?”

    “原来如此!”谢玄恍然大悟,心中对洵溱愈发钦佩,“洵溱不愧是少秦王的得力干将,果然聪明过人,将一切算计的天衣无缝。”

    “大小姐的意思是,待天下英雄齐聚洛阳,由谢府主振臂一挥,我等一呼百应,争取一举推翻清风父女在中原武林的统御地位。”

    “如此甚好!”

    一想到自己即将替洛天瑾报仇雪恨,谢玄不由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过去的一年,谢某盼星星、盼月亮,一直盼着这一天早些到来。清风父女厚颜无耻,蒙面丧心。他二人谋害府主、颠倒黑白、篡权夺位,是可忍孰不可忍。其奸其恶,罄竹难书,唯有将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方能告慰府主的在天之灵。”

    “大小姐和副宗主希望谢府主与他们里应外合,早做安排。”

    “劳烦雷老爷转告柳寻衣和洵溱,谢某知道他们的心思,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记得提醒他们,中原不比关外,让他们千万谨慎小心。”

    “还有一事……大小姐让我问问谢府主。”雷震眼神一动,迟疑道,“在洛阳城,除雷某及麾下弟子外,谢府主有没有其他值得相信的人?毕竟,雷某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身边有不少凌潇潇安插的眼线,每次和谢府主见面都要历经‘千难万险’,实在……诸多不便。再者,和清风父女撕破脸的那一天,揭露他们的丑恶嘴脸不能只依靠我们这些外人,最好有一些贤王府的‘自家人’站出来替谢府主摇旗呐喊。如此一来,我们反败为胜的把握更大,也更容易令天下人信服。”

    “眼下的贤王府,寻常弟子人微言轻,力量十分单薄。有分量的人中……除我之外,还有慕容白、邓泉、林方大、许衡、凌青、廖川、廖海这些人对府主心念旧恩。其他人谢某拿捏不准,不敢轻易委以心腹。然而,这些人不仅我知道,凌潇潇同样一清二楚。因此,他们也一直被人暗中监视着,当下的处境……与谢某大同小异。”

    “这……”

    “不过在洛阳城外,倒是有三位举足轻重的‘自家人’。他们虽武功平平,势力一般,但贵在重情重义,对府主赤胆忠心。如果谢某能说服他们挺身而出,势必对我们十分有利。”

    “谢府主说的是……”

    “府主年轻时结下的三位义兄。昔日白马堂、清风寨、快活林的三位当家,今日‘三义帮’的三位帮主……薛胡子、马如风和尹三刀。”

    ……

第九百六十二章:疑心暗鬼

    翌日清晨,贤王府内院。

    房中,起床不久的凌潇潇端坐在梳妆台前,一名婢女毕恭毕敬地站在后面,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妆打扮。

    凌潇潇细细端详着铜镜中愈发憔悴的自己,手指轻抚着眼角的丝丝皱纹,脸上的表情虽然不喜不悲,但内心深处却难掩哀伤与失落。

    女人爱美乃天性使然,纵使凌潇潇青春远逝,却仍对自己的容颜十分在意。

    洛天瑾不在的短短一年,她仿佛苍老十岁不止。

    “夫人,这里……又冒出一根银丝。”

    突然,梳头的婢女眼神一变,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满眼慌张地望向铜镜中的凌潇潇,似乎在等待她的答复。

    “还问什么?”

    未等凌潇潇开口,侍立在旁的雁不归面色一沉,斥道:“快快拔掉,小心一些。”

    当初,雁不归被龙象山护法“无名”一剑毁容,以至半边脸颊狰狞可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如今,雁不归用黑纱遮住半边脸颊,既是对他人的一种避讳,亦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是……”

    “算了!”凌潇潇面露无奈,口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今天拔掉一根,明天又会长出十根。老了就是老了,何必自己糊弄自己?”

    “夫人……”

    “留着吧!”凌潇潇摆手打断雁不归的劝慰,漫不经心道,“以后也不必再拔,顺其自然就好。”

    “遵命。”婢女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动作变得愈发小心谨慎。

    “夫人年纪不大,只是心事太重,劳神过度。”雁不归满眼担忧地望着楚楚可怜的凌潇潇,惆怅道,“贤王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没有一件事令夫人省心。朝乾夕惕,事必躬亲,长此以往夫人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不是还有你吗?”凌潇潇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有你替我分忧,我心里踏实许多。”

    “不归才疏学浅,唯恐辜负夫人重托。”雁不归谦逊道,“只盼公子能早日康复,小姐能早日振作,由他们替夫人扛起贤王府的重担。”

    提起洛鸿轩和洛凝语,凌潇潇的眼神变得愈发黯淡。

    她似乎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心怀郁结,一想起来就心痛如绞,故而匆忙转移话题:“听说谢玄昨夜出去了?”

    “是。”雁不归如实作答,“非但出去了,而且……一夜未归,直至黎明时分才醉醺醺地回来。”

    闻言,凌潇潇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摄人心魄的幽光,语气也不再像刚刚那般柔和,变得深沉而凝重:“他去哪儿了?”

    “据报,谢玄昨夜去了……名伶雅苑。”对于谢玄的去向,雁不归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名伶雅苑?”凌潇潇大吃一惊,“堂堂贤王府的府主,竟然去逛青楼?”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可经过多方查证,谢玄昨夜确实在名伶雅苑。”雁不归尴尬道,“而且……他已不是第一次和勾栏女子私会。枉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位正人君子,却不料知人知面不知心。谢玄外表忠厚老实,背地里竟如此放荡不羁。”

    “简直胡闹!谢玄何时染上这种毛病?”凌潇潇越听越惊讶,越听越气愤,“昔日瑾哥在时,他做任何事皆规规矩矩,从不沾染半点恶习,怎么……”

    “也许……府主在时他尚有忌惮,不敢肆意妄为。如今府主不在,谢玄再无约束……”

    “这个谢玄,年轻时尚且洁身自好,年纪越大反而越不知羞耻!”

    “谢玄自甘堕落,夫人不必为他动怒。”

    “他自甘堕落我不管,但我怕他连累贤王府的清誉。”凌潇潇怒道,“瑾哥在时,上至七雄,下至八门弟子,谁敢流连于烟花柳巷?派人去名伶雅苑,问问究竟是哪个狐狸精勾搭他。如果……如果真有相好的,就替她赎身,然后在城郊买个院子暂时安顿,省的谢玄天天跑去青楼丢人现眼。”

    “我真不明白,夫人对谢玄仁至义尽,他为何执迷不悟,迟迟不肯与夫人一条心?”

    “我不是对谢玄仁至义尽,我只是替轩儿保住贤王府的清誉。如果此事宣扬出去,恐怕等不到轩儿苏醒,贤王府便已名声扫地。”

    “夫人明鉴!”

    “对了!年前从关外来的那个叫雷……雷什么的,似乎和谢玄走的很近。”

    “雷震!”雁不归蔑笑道,“此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贪婪之辈,好色之徒。据报,自从他来到洛阳,几乎天天吃喝玩乐,夜夜左拥右抱,一件正经事都没有做过。我甚至怀疑……谢玄沉溺酒色的毛病是雷震传染的。”

    “他来洛阳城究竟意欲何为?”

    “据说在关外活的厌倦,想来中原见识一番。”雁不归一脸茫然,缓缓摇头。

    “关外有‘上京四府’,雷家正是其中之一。”凌潇潇沉吟道,“爹告诉我,‘上京四府’于年前相继入关,分别投奔不同的地方。雷震在洛阳城和谢玄勾肩搭背,袁孝眼下在武当山对爹阿谀谄媚。其余两家……一个在湘西腾族,另一个在河西秦氏。爹认为此事绝非巧合,其中必然隐藏着鲜为人知的阴谋。因此,他叮嘱我们对雷震严加提防,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清风盟主所虑甚是,我马上多派一些人盯着雷震。”雁不归拱手领命。

    “若说他们是敌人,投靠湘西腾族、河西秦氏倒是情有可原,但投靠武当和我们就有些……说不过去。可若说他们是朋友,雷震又为何装疯卖傻,见到我的时候一直胡言乱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凌潇潇踌躇不决,喃喃自语,“又或者……真如雷震所言,‘上京四府’明争暗斗,四家并不和睦。于是分道扬镳,各自入关另觅安身立命之所?”

    “依我之见,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夫人都不必过于紧张。”雁不归满不在乎地笑道,“上京四府就算拧成一股绳,也不过是一群眼高手低的乌合之众,其实力和底蕴根本无法与中原门派相提并论。因此,无论雷震意欲何为,夫人都不必放在心上。”

    “没有威胁最好。”凌潇潇对雁不归的分析颇为认同,故而缓缓点头,“眼下,我没有心思理会这些闲杂人等,你们自行处置。如果雷震循规蹈矩,只是在洛阳城花天酒地,而非兴妖作怪,你们大可不必睬他。此人有万贯家财,捧捧洛阳城的生意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省的那些商贾天天向我们诉苦,伺机拖延交数。可如果你们发现雷震图谋不轨,也不必顾念他和谢玄的交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若遇谢玄从中阻拦,就说……是我的意思。”

    “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雁不归见凌潇潇心神不宁,不禁暗暗叹息,愤懑道,“自从天下英雄从长白山铩羽而归,柳寻衣仿佛人间蒸发,一连数月竟无丝毫音讯……”

    “被此事害的最苦的人非爹莫属。”提及柳寻衣,凌潇潇忍不住唉声叹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柳寻衣牵着鼻子走,令各门各派滋生不满,怨声载道。有些厚颜无耻之徒趁机向爹讨要‘辛苦钱’,眼里全无对武林盟主的敬畏,甚至有些人在背后对爹冷嘲热讽,妄加非议。再加上朝廷在背后不断施压,令爹骑虎难下,有苦难言。再者,爹有意借机试一试谢玄的忠奸,却不料谢玄在得知柳寻衣被困的消息后,竟置若罔闻,毫无动作。流年不利,诸事不顺,皆因柳寻衣而起。此子一日不除,我和爹一日不得安宁。”

    雁不归在心里快速盘算,大胆揣测:“有没有可能……谢玄并不是内奸?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误会他?”

    “如果他不是内奸,又是什么人向少秦王告密,让洵溱于千钧一发之际救走柳寻衣?如果他不是内奸,为何对追杀柳寻衣的事百般敷衍,千般搪塞?”凌潇潇纠结道,“可如果他是内奸……又为何迟迟对柳寻衣的危险视而不见?偶尔一次、两次躲过我们的试探也许是侥幸,可他每一次都毫无破绽,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夫人所言甚是……”

    “不归,我现在心乱如麻,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你。”凌潇潇伸手触摸着铜镜中的自己,语气忽然变得阴狠而冷厉,“至于谢玄的忠奸……除非他亲手将柳寻衣交给我,否则我永远不会相信他。爹的意思是,如果再捉不住柳寻衣,唯有将屡屡失手的罪过推到谢玄头上。揭露他暗通奸贼,走漏消息,以此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爹远离众矢之的,暂时得到喘息。”

    “夫人是说……必要时,对谢玄宁枉勿纵?”

    “是……”

    “砰、砰砰!”

    就在凌潇潇与雁不归推心置腹之际,一阵低沉的敲门声陡然将二人的谈话打断。

    “是谁?”

    “夫人,我是谢玄。”门外响起谢玄疲惫而沙哑的声音,“有……要事求见。”

    闻言,凌潇潇与雁不归同时一愣。二人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

    “谢玄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为何不请自来?”

    面对凌潇潇的疑惑,雁不归同样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沉吟再三,百思不解的凌潇潇索性摒弃杂念,开门见山地问道:“何事?”

    “谢某探听到柳寻衣的下落,敢请……夫人定夺。”

    ……

第九百六十三章:大伪似真

    “欢儿,你先下去。”

    “是,夫人。”

    凌潇潇一声令下,婢女连忙将手中的木梳放入匣中。颔首垂目地朝门外走去,正巧与推门而入的谢玄迎面相遇。

    “拜见府主!”

    “恩。”

    望着怯声怯语的婢女,谢玄若有似无地答应一声,别有深意的眸子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脚步不停,径直走向梳妆台前的凌潇潇和雁不归。

    “拜见府主。”

    “见过夫人!”

    这一幕颇为有趣,当雁不归皮笑肉不笑地朝谢玄拱手施礼时,谢玄却目不斜视地朝凌潇潇恭敬一拜。

    凌潇潇对谢玄爱答不理,已令场面十分尴尬。而谢玄做的更绝,竟然堂而皇之地漠视雁不归的存在。三人迥然不同的反应,令房间内的气氛渐渐变得微妙而压抑。

    “谢玄,你刚刚说什么?”凌潇潇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桌上的胭脂水粉,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明知凌潇潇将自己在门外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却见她的反应远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强烈,甚至……平静的有些吓人,谢玄的心里不禁“咯噔”一沉。

    “出师不利”令谢玄心生紧张,对凌潇潇的态度愈发恭敬,言辞愈发谨慎,生怕一时大意授人以柄。

    “回禀夫人,谢某刚刚说……打探到柳寻衣的消息。”谢玄一边回答,一边细细观察着凌潇潇的反应。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雁不归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玄的神态变化。

    “哦!”

    凌潇潇平淡如故,全神贯注地将一根玉簪插在头上,心不在焉地问道:“你的消息是从哪儿得到的?”

    “潞州甘家的甘老爷与府主是忘年交,自从府主被……被柳寻衣害死,甘老爷痛失知音,故而化悲愤为力量,这段时间无论历经多少挫折,甘家从未放弃对柳寻衣的追杀。”谢玄将早已深思熟虑的说辞娓娓道出,“皇天不负有心人,天下英雄苦寻一年仍不见踪迹的柳寻衣,竟被甘家子弟在无意间发现端倪。”

    “潞州甘家?”凌潇潇停下手中的动作,黛眉微蹙,狐疑道,“我记得,那位甘老爷明明是你的多年老友,何时变成瑾哥的忘年交?”

    “甘老爷与谢某做朋友,说到底仍是为攀交府主。”谢玄谦逊道,“若非府主对甘家关照庇佑,只怕‘潞州第一世家’的头衔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易主。因此,府主对甘老爷恩重如山,甘老爷知恩图报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说来,是甘家的人发现柳寻衣的踪迹,而后派人通知你?”

    “正是。”

    “怪事!”雁不归将信将疑地插话,“潞州甘家明知柳寻衣是武林公敌,他们发现奸贼的下落,为何不第一时间禀告武林盟主,反而告诉你?纵使洛阳与潞州相邻,他们也该登堂入府求见夫人,又为何……”

    “第一,夫人刚刚也说过,甘老爷与谢某交情匪浅。第二,仅凭甘家的力量远远无法和柳寻衣、洵溱及一众西域高手正面抗衡,但甘老爷又怕柳寻衣逃匿别处,故而舍远求近,希望我们尽快派出高手。至于第三……”言至于此,谢玄的目光朝沉思不语的凌潇潇轻轻一瞥,苦涩道,“虽然贤王府上下敬奉夫人为尊,但名义上……谢某才是贤王府的府主。”

    “可是……”

    “言之有理,不必争执!”凌潇潇挥手打断愤愤不平的雁不归,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铜镜中不卑不亢的谢玄,幽幽地问道,“他们说柳寻衣在哪儿?”

    “只说在大名府一带发现柳寻衣和洵溱的下落,其他的……他们也不清楚。”谢玄故作为难,“毕竟,柳寻衣和洵溱机谨过人,甘家弟子不敢盯得太紧,以免打草惊蛇,误人误己。”

    “他们倒是聪明,如果跟的太近,早晚步崆峒弟子的后尘。”凌潇潇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他们行事瞻前顾后,又如何保证消息的可靠?”

    “不错!”雁不归连忙附和,“连崆峒派的消息都会出现纰漏,区区甘家……恐怕更是捕风捉影。我就不信,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潞州甘家?”

    “夫人的怀疑不无道理。但寻踪觅迹这种事……与门派大小无关,与实力高低亦无关。”谢玄沉吟道,“这种事一半靠技巧,另一半靠运气,二者缺一不可。也许……甘家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

    “听你的言外之意……似乎相信他们的消息?”凌潇潇不答反问。

    “谢某愚见……既然眼下谁也找不到柳寻衣的踪迹,那我们对任何蛛丝马迹都该抱着‘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尽力一试。”谢玄一本正经地回答,“毕竟,试一试无非损耗一些时间、人手和精力,总好过我们守株待兔,坐在家里干着急。”

    谢玄此言似乎戳中凌潇潇的软肋,令其眼神一变,缓缓转身,别有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义正言辞的谢玄,阴阳怪气地问道:“莫非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平日你对追杀柳寻衣的事一直兴趣缺缺,纵使我们告诉你线索,你也是敷衍了事,从未像今日这般尽心尽力,更未说出过‘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令人刮目相看的‘至理名言’。怎么?崆峒派的消息就是‘障眼法’,潞州甘家的消息就是真线索?”

    “这……”面对伺机试探的凌潇潇,谢玄面露惶恐,连忙拱手赔罪,“昔日,是谢某自命清高,不屑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可如今,我见清风盟主及武林同仁屡屡受挫,柳寻衣和洵溱一次次险象环生,他们的气焰愈发嚣张,已渐渐威胁到贤王府在江湖中的威望,实在忍无可忍。因此……”

    “我早就说过‘凭你的本事,只要尽心尽力,天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凌潇潇翻脸如翻书,刚刚还在笑里藏刀地兴师问罪,此刻已心满意得,看向谢玄的眼中溢满赞许之情,“昔日你不肯用心,令柳寻衣至今仍逍遥法外。如今你略施手段,立刻发现他的马脚。莫说什么运气好坏,分明就是你谢玄有本事。”

    “承蒙夫人谬赞,谢某愧不敢当。”谢玄宠辱不惊,依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给凌潇潇和雁不归一丝窥探自己内心的余地。

    “我并非相信潞州甘家的消息,而是被你那句‘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深深打动。”凌潇潇道,“虽然我不抱太大希望,但也不想挫伤你的锐气。我同意尽力一试,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夫人的担忧不可不防,此消息极有可能是空穴来风。因此,如果我们贸然惊动清风盟主,贸然召集天下英雄,万一再闹出长白山那样的笑话……上至清风盟主,下至谢某及贤王府诸弟子,皆无地自容,唯有自绝于天地。”谢玄面露踌躇,反复沉吟,“但如果消息属实,以柳寻衣和洵溱的谨慎,他们一定知道中原武林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鸟入樊笼。因此,我料他二人断不敢只身犯险,身边一定暗藏着不少西域高手。”

    “爹和武当眼下正处于风口浪尖,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他老人家的笑话。因此,若无十成把握,此事……不宜声张,以免虎头蛇尾,落人口实。”凌潇潇不可置否地点点头,“那……你意如何?”

    “我意……此事真假难辨,我们既不可劳师动众招惹非议,亦不可掉以轻心错失良机。”谢玄眉头紧锁,断断续续地说道,“现在,我们只知道柳寻衣和洵溱出现在大名府,却不知他们前往何处,未来将在何处落脚。因此,一般庸手恐怕难以胜任这件差事,以防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好……派一些精明强干的高手,在精不在多。毕竟,既要暗中打探他们的行踪,又要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地出手截杀,寻常弟子恐难周全。”

    “言之有理。”凌潇潇不动声色地追问,“你认为派谁合适?”

    “就贤王府而言,慕容白和邓泉无疑是不二人选……”

    “慕容白不妥,他曾奉命前往临安追杀柳寻衣,结果竟心生恻隐,铩羽而归。”谢玄话音未落,凌潇潇已不假思索地摆手拒绝,“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至少在追杀柳寻衣的事情上,我对慕容白不放心。”

    “那邓泉……”

    “邓泉和柳寻衣的交情虽然没有慕容白那般微妙,但他的武功同样略逊一筹。如果派他前往,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仍不放心。”

    “这……”凌潇潇的一再拒绝令谢玄仓皇无措,哑然失色,“依夫人之见,不知……”

    “我心中有一人选,既精明强干,老成练达,又能文善武,足智多谋。”凌潇潇讳莫如深地笑道,“若由此人出马,相信定能立竿见影,手到擒来。”

    “哦?”谢玄眉头一挑,好奇道,“不知夫人说的是谁?”

    “你!”

    “我?”见凌潇潇主动将差事派给自己,计谋得逞的谢玄心中暗喜,表面上却故作惊诧,忙道,“夫人抬爱,谢某感激不尽。可我百事缠身……”

    “府里的事可以交给其他人照应,再不济由我坐镇中堂。”凌潇潇满不在乎地笑道,“消息是你打探的、建议是你出的,试问追查柳寻衣的下落,除你之外还有谁能胜任?”

    “可是……”

    “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你单刀赴会。我会派一些赤胆忠心,身经百战的帮手供你驱使,为你助阵。”

    闻言,谢玄心头一紧,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忐忑道:“夫人说的是……”

    “雁不归,你亲自挑选一些‘精明善战’的好手,陪‘府主’……一同前往潞州探明虚实。”

    ……

第九百六十四章:将信将疑

    “潇潇,你认为谢玄的消息是真是假?”

    谢玄领命而去,房中只剩雁不归和凌潇潇。此刻,雁不归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亦不再顾忌主仆之礼,猛然向前一步,十分亲昵地直呼其名。

    “我……不知道。”凌潇潇黛眉微蹙,缓缓摇头,“今日的谢玄,言行举止无一不出乎我的意料。尤其是他肯答应亲自出手对付柳寻衣,着实令我大吃一惊,同时……令我喜忧参半。”

    “喜忧参半?”

    “不错!”凌潇潇轻轻点头,“因为将信将疑,所以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终于认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忧的是我看不透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万一他暗藏祸心……我担心自己防不胜防。”

    “难怪你让我和他一道前往潞州,原来帮他是假,监视他才是真。”

    “也不尽然!如果谢玄心怀坦荡,刚刚所言皆出自肺腑,你一定要竭尽所能地助他一臂之力。毕竟,相比于谢玄,找到柳寻衣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明白。”

    “慕容白和邓泉是瑾哥的忠实拥趸,与谢玄情同手足。万一谢玄图谋不轨,我担心他二人立场不坚,会被谢玄蛊惑,从而与我们作对。”凌潇潇又道,“但你不一样,你非但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且与谢玄打过多年交道,深知此人作派。因此,只有你亲自出马辨清虚实,我才能‘耳聪目明’,高枕无忧。”

    “潇潇,你尽管放心!”雁不归心中感动,言辞愈发笃定,“我一定牢牢盯紧谢玄,只要他敢偷奸耍滑,我绝不会姑息养奸。”

    “纵使谢玄暗怀不轨,你也不要和他硬碰硬。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谢玄老奸巨猾,潞州甘家又是他的故旧,他们勾结起来对付你简直易如反掌。你在潞州人生地不熟,如果贸然行事极易吃亏。”凌潇潇轻柔地握住雁不归的手,满眼关切地悉心叮嘱,“不归,你是我在贤王府最后的依靠,我……不希望你出现任何闪失。”

    “不会的!”望着情真意切的凌潇潇,雁不归忽觉一股暖流穿过心田,情难自已的她将凌潇潇的手紧紧攥住,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令你失望!

    似乎察觉到雁不归对自己用情至深,凌潇潇的眼神悄然一变,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未等雁不归面露失落,她已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刚刚,我说派你一同前往,谢玄既无半点不悦,亦无半句推脱,相反他竟不假思索地欣然允诺。由此足见……他根本不担心被你识破自己的‘谎言’。换言之,他对潞州甘家传来的消息颇有把握。”

    “你的意思是……”

    “谢玄老成持重,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从未说过一句空话,凡被他肯定的事至少有七成把握。”凌潇潇打断雁不归的猜测,开门见山道,“虽然我对谢玄的用心顾虑重重,但对他的消息……却没来由地深信不疑。”

    “如此说来,你相信谢玄?”

    “我相信他的消息,却不相信他的用心。”凌潇潇若有所思地出言纠正,“我甚至怀疑……谢玄会不会是在演一场好戏给我们看?以此打消江湖中的流言蜚语,省的有人在背后以人浮于事,尸位素餐的骂名戳他的脊梁骨。”

    “不无可能。”雁不归思忖道,“若是如此,谢玄一定和柳寻衣沆瀣一气……”

    话未说完,雁不归突然灵光一闪,冷笑道:“其实,验证谢玄是不是演戏的方法很简单,只要看他肯不肯全力追杀柳寻衣……”

    “不!”凌潇潇讳莫如深地摆摆手,“我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只要看他能不能对柳寻衣痛下杀手,并将他的尸体带回贤王府。”

    “尸体?”雁不归怛然失色,“清风盟主曾千叮万嘱……”

    “爹的心思我当然清楚,无非是想当众处决柳寻衣,立威于中原武林。”凌潇潇似笑非笑地接话,“这些事,你我知道足矣,不必告诉谢玄。”

    “这……”

    “如果我告诉他‘捉活的’,反而让他找到‘投机取巧’的借口。到时,他放跑柳寻衣,完全可以将责任推给我。是我下令‘捉活的’,以至其瞻前顾后,在柳寻衣面前放不开手脚,因此被他逃出生天。”面对似懂非懂的雁不归,凌潇潇的眼睛微微眯起,朝铜镜中的自己诡谲一笑,“因此,我对谢玄的命令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此一来,他再也没有畏首畏尾的理由,只能放开手脚,全力一搏。”

    “潇潇,你的法子固然高明,可万一……万一……”雁不归吞吞吐吐,似乎心有忌惮。

    “万一什么?”凌潇潇柳眉一挑,满不在乎道,“这里只有你我,大可直言不讳。”

    “万一谢玄不是内奸……万一他没有和柳寻衣串谋演戏……”雁不归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担忧,“一旦他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

    “如果谢玄对我忠心不二,你可以在他对柳寻衣痛下杀手时出面阻拦,并将爹的意思如实告诉他,让他将柳寻衣活捉回贤王府。可如果他心口不一,则你不必多言,只管静观其变,看他如何收场?”

    闻言,渐渐明白凌潇潇意图的雁不归不禁面露钦佩,从而心神一正,连忙追问:“可我如何判断谢玄是‘忠心不二’还是‘心口不一’?”

    “个中尺度,由你掌控。”

    简简单单八个字,满含凌潇潇对雁不归的厚望与信任。令雁不归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潇潇,你这一招投石问路确实精妙,但……仍有一道隐患。”

    “什么隐患?”

    “如果谢玄和柳寻衣暗中勾结,难道我们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演戏?最后……再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雁不归愤懑道,“如果谢玄不是内奸,则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如果谢玄是内奸,纵使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闹剧,对我们而言也是一次顺藤摸瓜的好机会。天赐良机一旦错过,我们再想找到柳寻衣的下落只怕……愈发不易。”

    “有道理!”凌潇潇幡然醒悟,不可置否地连连点头,“此一节是我思虑不周,幸亏你及时提醒……如果谢玄真是内奸,只凭你和几名亲信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撕破脸,柳寻衣就会安然无恙地离开。撕破脸,你们非但拿他不下,反而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正是!一旦撕破脸,柳寻衣身边非但有西域高手保护,说不定谢玄也会临阵倒戈……”

    “好了!”

    心烦意乱的凌潇潇颇为不耐地摆摆手,忧心忡忡道:“此事的利害我已知晓,现在我不想听多余的解释,只想听应对之策?要不然……你多带一些人马?”

    “此法不妥!谢玄有言在先,高手在精不在多。我率大批人马前往潞州,如果谢玄不是内奸,势必寒他的心,令他与我们产生间隙。如果谢玄是内奸,更会引起他的警觉,一旦打草惊蛇……柳寻衣可能连面都不会露。”雁不归苦涩道,“如此一来,我们连试探谢玄的机会都没有。”

    “依你之见,此事如何是好?”

    “我意,立刻派亲信前往武当,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知清风盟主,请他派武当高手暗中助阵。”

    “可万一消息有误……”

    “不必担心!此事我们只告诉清风盟主一人,无需他动用武林盟主的力量号令群雄,更无需他将此事公之于众。”雁不归胸有成竹地解释,“如此一来,纵使消息有误,也只有贤王府和武当派知晓。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话虽如此,可一去一回至少耽搁十天半月……”

    “只要柳寻衣现身,无论谢玄是否全力以赴,我都会紧紧‘咬’住他。就算不能拿下他,至少……可以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这……”

    见凌潇潇愁眉不展,犹豫不决,雁不归的心里既紧张又担忧,故而再度握紧凌潇潇冰凉如玉的双手,柔声细语地好言安抚:“潇潇,此法不过是我们的双重保障,而非唯一办法,你不必过于纠结。眼下,谁也拿捏不准谢玄的忠奸。也就是说……他至少有一半的机会是‘忠臣’。纵观其一年来的种种表现及今日的大义凛然,我料……其忠必大于其奸,相信你也这般认为。因此,只要他心无杂念,不遗余力,我们根本不必等待武当高手,凭谢玄的本事足可解决一切麻烦。”

    “但愿如此。”

    “我们将此事尽早告诉清风盟主,除确保万无一失之外,还有另一个好处。”

    见雁不归为哄自己开心而挤眉弄眼地故弄玄虚,心神不宁的凌潇潇勉强一笑,问道:“还有什么好处?”

    “让清风盟主早作安排,邀天下英雄共同见证他为北贤王报仇雪恨、为中原武林铲除祸害、为大宋朝廷惩治奸佞。从此,清风之名必将威震江湖,恩服海内,功耀古今,誉扬千秋!”

    ……

第九百六十五章:聚拢人心

    晌午,婢女“欢儿”拎着半壶凉茶蹑手蹑脚地走出凌潇潇的房间,并小心翼翼地将房门轻轻关上。

    “夫人睡了?”

    “啊……”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欢儿身后响起,直令猝不及防的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嘘!”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欢儿惊呼出声的一刹那,一道白色身影迅如鬼魅般自院中一闪而过,眨眼掠至欢儿身后。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捂住欢儿的口鼻,右手揽住她的腰肢,飞身疾退,一跃数丈,直至“逃出”内院。

    “呜呜呜……”

    “欢儿莫怕,是我!”

    行至僻静处,来人一边松开惊慌失措的欢儿,一边向她自报家门。

    “七……七爷?”

    辨清慕容白的身份,如释重负的欢儿不禁长出一口气。脸上的惊恐之意迅速消散,但眼眸深处却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羞涩之情。

    “夫人正在午睡,七爷又来的悄无声息,故而我一时失察……”

    “无碍!”望着匆忙辩解的欢儿,慕容白漠不关心地打断道,“我有事问你。”

    “哦……”

    慕容白的孤傲冷漠犹如一盆凉水临头浇下,登时将欢儿的热情尽数湮灭。

    “我就知道七爷不会无缘无故地找我……”一脸失落的欢儿喃喃自语,“枉我日思夜盼……”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在慕容白的追问下,欢儿心神一怔,脸颊迅速飞上一抹红晕,胡乱搪塞道,“七爷……七爷想问我什么?”

    “你是夫人最喜欢的丫头,昼夜在身边伺候,一定知道不少秘密。”慕容白性情坦荡,一向快人快语,“我问的事,如果能说你就说,如果不能说……你可以不说。”

    “七爷何必与欢儿见外?六年前,若非七爷大发慈悲,欢儿非但无法安葬父母,说不定……连我自己也会饿死街头。”欢儿小嘴一撅,故作不悦,“七爷对欢儿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情。因此,欢儿在七爷面前没有不能说的秘密。”

    “此言差矣!当年我出钱敛尸,你卖身为奴,说到底只是一桩你情我愿的生意,谈何救命之恩,再造之情?”慕容白眉头一皱,纠正道,“这些年,你从打杂丫头一步步做到夫人的贴身婢女,靠的是你自己勤快机灵,与我无关。”

    “若非七爷带我入府,我再勤快也不可能得到夫人的赏识。”

    “罢了!过去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挂在嘴上。”慕容白颇为不耐地摆摆手,“我且问你,夫人与府主的关系如何?”

    “七爷问的是……”

    “我问的是‘现任府主’谢玄。”慕容白一眼洞穿欢儿的困惑,回答亦简单干脆。

    “夫人与府主的关系……挺好的。”欢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们见面时有说有笑,和以前差不多。”

    “私下如何?”慕容白心念一转,又道,“私底下,夫人如何评价谢玄?”

    “这……”欢儿一愣,眼中闪过一抹踌躇之色。

    “如果不想说,你可以不说。”

    “不是欢儿不想说,只是……欢儿不敢乱说。”欢儿的双手反复搓动着衣角,吞吞吐吐道,“我担心自己断章取义,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今日之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慕容白从欢儿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心中暗惊,语气难免忐忑不安,“欢儿,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夫人私底下……是不是对谢玄颇有微词?”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夫人并非什么事都允许我旁听,她常常命我退下。”欢儿黛眉微蹙,细细回忆,“但从我听到的内容判断,夫人对府主……似乎不太信任。今天,她和四爷提到清风盟主,说什么……要将追杀柳寻衣不利的罪过推到府主头上,诬陷他暗通柳寻衣,故意走漏消息……”

    “什么?”欢儿的回答令慕容白大出意外,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她们还说什么?”

    “她们还说……府主最近和关外来的一位叫雷震的人走的很近。夫人和四爷埋怨雷震教坏府主,让他染上寻花问柳的坏毛病。”面对慕容白的追问,欢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夫人让四爷去名伶雅苑找与府主相好的姑娘,帮她赎身,以免辱没贤王府的清誉……夫人曾不止一次地抱怨,府主对追杀柳寻衣的事不上心……夫人说,除非府主亲手将柳寻衣抓回来,否则她永远不会相信府主的清白,还说什么‘宁枉勿纵’……”

    伴随着欢儿断断续续的讲述,慕容白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胆寒。以至欢儿话音落下,慕容白却心乔意怯,呆若木鸡,久久回不过神。

    “七爷、七爷……”

    欢儿从未见过慕容白如此惊慌,不免心生担忧,故而连连追问:“七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啊?”在欢儿的声声呼唤中,慕容白幡然醒悟,仓惶叮嘱,“欢儿,刚刚的话永远不要再说,今天……权当你我没有见过。”

    “我明白。”欢儿聪明伶俐,并未刨根问底,而是十分乖巧地欣然允诺,“七爷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

    “如此甚好!”此刻,慕容白忧心如焚,对欢儿的“讨好”置若罔闻,漫不经心道,“你快些回去,休要引起旁人察觉。”

    “七爷,我前阵子为你做了一双鞋……如果你不嫌弃,我马上拿来让你试试……”

    然而,尚未等满脸绯红的欢儿扭扭捏捏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惶惶不安的慕容白已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因此,当欢儿鼓足勇气抬起头时,慕容白早已不见踪影,令心如小鹿乱撞的她既错愕又尴尬,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羞又恼的欢儿暗骂一声“榆木疙瘩”。跺一跺脚,气哼哼地转身离去。

    当心乱如麻的慕容白跌跌撞撞地来到书房门外,他的情绪愈发激动,眼神愈发纠结。

    “进来吧!”

    未等他犹豫要不要叩门,房内陡然传出谢玄的声音。慕容白精神一振,索性将心一横,奋力一推,大步流星地闯入房间。

    书房内,云淡风轻的谢玄早已备好两杯清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放在对面,俨然虚位以待。

    “如何?欢儿的消息是不是令你万分震惊?”

    望着讳莫如深的谢玄,慕容白的脸上变颜变色,呼吸愈发粗重,心情波动之剧烈足可窥见一斑。

    “砰!”

    “为什么?”

    慕容白一个箭步冲到谢玄面前,重重的一拳狠狠砸在桌上,将两杯清茶震得摇晃不止。茶水四溢,点点滴滴溅落满桌。

    “为什么让我去找欢儿?为什么让我问她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慕容白面沉似水,一字一句地问道,“谢玄,你究竟是何居心?”

    “欢儿一直将你视作救命恩人,从她第一次见到你便已芳心暗许。因此,只有你才能从她口中问出夫人的秘密。换做旁人,断断无此机会。”谢玄处变不惊,优哉游哉地端起茶杯轻轻一抿,淡淡地说道,“至于我让你问的那些问题……不止为我,也是为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用问我也能猜到欢儿说些什么。慕容白,你我是风风雨雨十几年的生死兄弟,你以为我让你探听夫人的秘密是居心不良?你以为我对夫人图谋不轨?不!真正居心不良,图谋不轨的人不是我,恰恰是……夫人。”

    “为什么会这样?”

    谢玄的语气虽平淡如水,但言辞却凌厉如刀,令慕容白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突如其来的“内讧”令一心复仇的他骤不及防,无所适从。

    “为什么会这样?”慕容白群疑满腹,连连追问,“为什么夫人怀疑你和柳寻衣……暗中勾结?为什么她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你?为什么她对你抱着‘宁枉勿纵’的杀心?”

    “你说呢?”谢玄的眼中精光一闪,别有深意地不答反问,“为什么夫人谁都相信,偏偏对我疑神疑鬼?”

    “谢玄,我现在不想猜哑谜!”慕容白大手一挥,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和柳寻衣暗中勾结?”

    望着心烦意乱的慕容白,谢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用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慕容白那双满含忧郁与困惑的眼睛。

    “你……你……你果真和柳寻衣暗中勾结?”见谢玄沉默不语,渐渐醒悟的慕容白大惊失色。

    与此同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骤然出手,五指如钩,死死掐住谢玄的脖子。双目猩红,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地咄咄逼问:“谢玄,你竟敢背叛贤王府?你……”

    “其实,你应该问我,前年腊月初七的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谢玄被慕容白掐住咽喉,仍面不改色,岿然不动,“你应该问我……府主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这……”

    谢玄的从容不迫,视死如归,令慕容白杀心动摇,脑中迅速闪过洛天瑾遇害当夜的一幕幕场景。

    “昔日时机未到,我不得不苟且偷生,含羞忍辱。如今大势所趋,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此,有些秘密……我也不必继续隐瞒。事到如今,你我兄弟必须和衷共济,同仇敌忾。”谢玄蓦然出手,紧紧攥住慕容白颤抖不已的手腕,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谢某敢对府主的在天之灵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实情。如果你心里还有府主、还认我这位兄长,就应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也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如果你忘恩负义,趋炎附势,大可一枪捅穿我的心脏,让我早日与府主在九泉之下相会。”

    “你……”

    “其实,谋害府主的罪魁祸首并非赵元和柳寻衣,而是……凌潇潇和清风。”

    ……

第九百六十六章:心念旧恩

    “砰!”

    当谢玄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向慕容白和盘托出后,如闻天书的慕容白震惊之情无语言表,骇然之意无以复加。只觉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团绚烂,头皮发麻、后脊发寒、腹中发紧、双腿发软……一个踉跄摔坐在椅子上,呆滞的目光愣愣地凝视前方,半晌未能做出一丝回应。

    “你现在明白清风和凌潇潇为何怀疑我?我又为何对追杀柳寻衣的事一再敷衍?”

    在谢玄的追问下,心猿意马的慕容白渐渐从恍惚中清醒。复杂而纠结的眼神死死盯着面沉似水的谢玄,无数次欲言又止,终究拗不过内心的震撼,故而一声未吭。

    “昔日,我不告诉你真相,是因为时机未到,担心你冲动坏事。如今大事可期,我亟需你的帮助。贤王府上上下下被凌潇潇排挤的排挤、收买的收买,只剩为数不多的人仍心念府主旧恩。”谢玄愤愤不平道,“在这些人中,真正值得我信任并且有能力助我一臂之力的人……只有你和邓泉。”

    “这……”

    “慕容白,我现在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谢玄神思凝重,大义凛然,“无论你今天如何选择,我都不会怪你。但……仅限于今天。因为你一旦做出选择,将再无反悔的余地。”

    “什么选择?”魂不守舍的慕容白下意识地接话。

    “要么,和我风雨同舟,生死与共。想尽一切办法扳倒清风父女,替府主报仇雪恨。要么,你现在出手杀我,将我的首级交给凌潇潇,换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谢玄不卑不亢地说道,“倘若死在你的手里,我谢玄……无怨无悔。”

    “你既知我的性子,又何必施如此幼稚的激将法?”慕容白眼神一凝,与谢玄四目相视,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问你一句,柳寻衣他……当真是府主的亲骨肉……”

    “怎么?难道你不相信我?谢某追随府主出生入死二十几年,什么时候有过私心?此事非同小可,我岂敢儿戏?再者,骗你与清风、凌潇潇为敌,对我究竟有什么好处?如果我心甘情愿对他们俯首称臣,大可安安稳稳地坐在贤王府府主的宝座上逍遥快活,一辈子锦衣玉食,又何必冒着生死之虞行此极端之事?我这么做,无非是念及府主昔日的恩情,不希望他在九泉之下难以安息……”

    “你发誓!”慕容白面无表情地咄咄逼人,“发毒誓!”

    “谢某对天发誓,刚刚若有半句虚言,教我断子绝孙,五雷轰顶,死无全尸,遗臭万年!”

    “嘶!”

    见谢玄毫不犹豫地立下毒誓,慕容白的心脏宛若被人死死攥住,眼神骤然一变,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怎么……怎么可能……”

    “砰!”

    呢喃良久,后知后觉的慕容白勃然大怒,一掌将桌上的茶杯拍得粉碎。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夫人……凌潇潇看似贤良淑德,却不料骨子里竟狠如蛇蝎。她……她竟敢谋杀亲夫,简直丧尽人伦,猪狗不如。我……我慕容白对天立誓,若不替府主了结此恨,誓不为人!”

    言罢,杀意滔天的慕容白蓦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要替府主报仇,替‘少主’雪耻……”

    “站住!”

    见慕容白意气用事,谢玄连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斥道:“且不论你能不能杀死凌潇潇,纵使让你得手……你也不能替柳寻衣平反昭雪,反而白白背上弑主的罪名。凌潇潇毕竟是府主的遗孀,又是中原武林盟主的女儿,你现在敢动她一根汗毛,无异与中原武林为敌,势必引来杀身之祸。”

    “我不怕死,更不在乎那些虚名……”

    “休要赌气!”谢玄脸色一沉,愠怒道,“听你的言外之意,是我贪生怕死?是我在意虚名?休要忘记,凌潇潇不仅仅是府主的遗孀,更是鸿轩与凝语的亲娘、是贤王府众弟子敬若神明的主母。你只图一时痛快,万一闹出大乱子,将贤王府搅得鸡犬不宁,试问有何面目面对九泉之下的府主?有何面目面对鸿轩和凝语?有何面目面对贤王府众弟子?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人?”

    “这……”

    谢玄此言至情至性,令头脑发昏的慕容白渐渐冷静下来:“你说的有道理,我……可以暂时不杀凌潇潇。但柳寻衣眼下危机四伏,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

    “你先坐下!”

    谢玄将忧心如焚的慕容白拽回桌旁,耐心解释:“柳寻衣交给我,我保证他不会出事。当务之急,我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想交给你去做。”

    “什么事?”

    “其一,亲自前往三义帮,将府主遇害的真相告知他的三位义兄,让他们立刻率人前来。待天下英雄齐聚贤王府,我希望他们挺身而出,以‘先主义兄’的名义主持公道。”

    “此事不难!”慕容白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第二件事是什么?”

    “其二,将你我今日的谈话找机会告诉邓泉。他和我们一样深受府主大恩,相信不会混淆黑白。”谢玄沉吟道,“曾记得,府主命你二人秘密训练‘御林军’,本打算起兵时与少秦王里应外合,却不料……我想问问,当初你们训练的‘御林军’现在何处?”

    “这……”慕容白一愣,迟疑道,“府主出事后,‘御林军’群龙无首,自是作鸟兽散。”

    “那……你们有没有办法将他们重新召集起来?”谢玄心有不甘地问道,“如果可以,又能召回多少人?”

    “当时,确实有不少人不愿离去,也有不少人许下‘有召必回’的承诺。”慕容白眉头紧锁,细细回忆,“但实际情形你也知道,府主出事当晚……‘御林军’中最精锐的八百死士无一幸免,全部战死。至于其他人……我料能召回三成已是万分不易。”

    “三成?”谢玄思忖道,“就是一千人左右?”

    “差不多。”

    “也罢!”谢玄将心一横,当机立断,“三成就三成,总好过孤立无援。”

    “你的意思是……”

    “让邓泉想尽一切办法召回‘御林军’,并于城郊秘密安顿。”

    “招人简单,但养人却……需要大量钱粮。眼下,贤王府的账簿金册都在夫……在凌潇潇手里攥着,我们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雷震从关外带来无数金银财宝,你们可以找他帮忙。”

    慕容白将信将疑地问道:“这位雷老爷……可靠吗?”

    “他是洵溱的人,柳寻衣屡屡死里逃生皆拜洵溱所赐。”谢玄答道,“他可不可靠我拿捏不准,但至少……他现在不会害柳寻衣,算起来和我们是同一阵营。”

    “我明白了!”慕容白用手反复搓动着茶杯碎片,抑制不住地连连感慨,“直至此刻,我仍不敢相信,心狠手辣的竟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出手相救的却是素不相识的外人……”

    “岂止你不敢相信,连府主也深受其害……”追忆往昔,谢玄不由地悲从中来。

    “你什么时候前往潞州?”慕容白摒弃杂念,话锋一转。

    “三天后,我和雁不归一起率人前往潞州。只要我离开贤王府,凌潇潇对你们的防范必然松懈。到时,你与邓泉见机行事。”

    “你不必担心我们,反而应该担心自己。”慕容白忧虑道,“雁不归是凌潇潇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抵达潞州后她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探听虚实。甘家那边……”

    “放心!我昨夜已派人飞马报信,甘老爷与我情同手足,相信一定会安排妥当。”谢玄安抚道,“乱世动荡,虎狼横行。然而,在勾心斗角,利欲熏心的江湖……仍有一些‘老古董’一直坚守道义。”

    “如此甚好。”

    “难得凌潇潇对欢儿十分宠信,你要好好利用。”谢玄狡黠一笑,揶揄道,“这么多年,她一直对你痴心不改,倒是极为难得。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名震江湖的‘雪衣银蛟’岂会看上一个端茶倒水的使唤丫头?”

    然而,面对谢玄的调侃,慕容白却充耳不闻。但见他缓缓起身,留给谢玄一道别有深意的目光,转而朝房门走去。

    “此去潞州,万事小心。”

    “你也一样,我知道你此刻思绪杂乱,但切记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

    “听说小姐久病不愈,我……想去看看她。毕竟,她最无辜……”

    “最无辜,也最无奈。”一提起洛凝语,谢玄不禁神情一暗,苦涩道,“虽然我对凝语十分心疼,但……仍想劝你一句,能不见她最好不见。”

    “为何?”慕容白在门前驻足,头也不回地问道,“难道你怕我因为她对凌潇潇心生恻隐?”

    “不!我担心你被她看出破绽,从而影响她的判断。”

    “此话怎讲?”慕容白一头雾水,不知其味。

    “凝语心思缜密,察言观色往往洞悉人心,就连我……也瞒她不过。”谢玄无奈道,“她久病不愈乃心结未解,根源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帮谁?一直踌躇不决,摇摆不定。其实,这种结果对我们而言已是求之不得。毕竟,我们不可能逼迫一个天性善良的姑娘谋害自己的亲娘和外公。因此,她因郁结难舒而暂时保持中立,对我们再好不过。如果你贸然前去,我担心会打破她内心的平衡。万一令她的心志产生动摇……我们岂非功亏一篑?”

    “谢玄,凝语好心救你,你却处处算计她,真是……残忍无情。”

    “我承认自己残忍无情,但为替‘先主’报仇雪恨,为帮‘少主’平反昭雪,让他顺利继承府主的衣钵,让洛家的香火得以延续。我谢玄……纵使粉身碎骨,遗臭万年亦在所不惜。”

    ……

第九百六十七章:若即若离(一)

    连日无话,三月初十。

    上午,临安来使拜访武当。郑松仁奉清风之命,以武当大弟子的身份出迎十八里,以示热情。

    清风率“日、月、星、辰”四位道长,以及十余名辈分较高的武当弟子于紫霄宫奉茶待客。

    礼遇之高,绝非寻常宾客可以媲美。

    “‘天机阁少保’褚茂,奉天机侯之命拜望中原武林盟主及诸位道长!”

    在郑松仁的指引下,褚茂率四名金刀校尉步入紫霄宫。他先是不卑不亢地环顾一圈,而后朝正襟危坐的清风及坐在两侧的众人依次拱手施礼。

    “原来是褚大人,老夫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见来人是褚茂,而非秦卫,清风不禁眉头一皱,满心热情登时消减一大半,同时暗中懊恼:“早知来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就不该摆出这么大的排场。如此兴师动众,反倒落了下乘。”

    “咳咳!”

    孤辰似乎看破清风的心思,故而对褚茂出言颇有刁难:“半月前送来的信报上,明明写着‘临安来使’是天机侯秦大人。为何今日只有褚大人前来,却不见秦大人的身影?”

    “侯爷身居要职,宵衣旰食,案牍劳形,一时难以抽身,故而未能亲自驾临,望清风盟主及诸位道长海涵。”褚茂此言暗藏着轻视与傲慢,令武当众人滋生不满。

    言至于此,褚茂眼珠一转,阴阳怪气地补充道:“更何况,此行只是依例询问追剿柳寻衣的进度,而非十分要紧的事。因此,区区小事褚某足以应付,不必惊动侯爷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听到褚茂对秦卫的尊称,孤星毫不避讳地冷笑出声,“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秦大人的年纪尚不足而立,你竟敢称他为‘老人家’?究竟是秦大人未老先衰?还是褚大人自欺欺人?”

    此言一出,立刻在紫霄宫内引起一阵哄笑。

    褚茂被孤星当众调侃,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但碍于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他又不敢公然发飙,只能强压心头怒火,装模作样地哼笑两声。

    “自从老夫离开临安,天机侯几乎三日一问、五日一催。短短数月,武当积攒的临安信笺已有百十来封。”清风话一出口,喧闹的紫霄宫瞬间安静下来,“至于信中的内容……想必不用老夫赘言,褚大人也能猜出一二。不错!老夫曾与钱大人击掌为约,愿举中原武林之力追查柳寻衣的下落。时至今日,老夫一直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然而,柳寻衣天性狡猾,再加上少秦王从中包庇,我们虽人多势众,但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也并非易事。”

    “清风盟主的难处,侯爷当然能够体会。但侯爷说过,此事若人尽可为,朝廷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劳烦武林盟主?”褚茂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再者,柳寻衣不仅是朝廷钦犯,更是武林公敌。清风盟主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该放过他。”

    “褚大人今日前来,莫非是替天机侯向老夫及中原武林兴师问罪?”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对褚茂的回答深感不悦,“阁下的言外之意……难道暗指老夫对朝廷虚以委蛇,故意放纵柳寻衣?”

    “当然不是!”褚茂察觉到清风语气中的杀机,登时心头一紧,狡辩道,“清风盟主德高望重,言出必行,对朝廷的诚意更是天地可证,日月可鉴。褚某……一时失言,望清风盟主见谅。”

    “如果不是兴师问罪,你又为何千里迢迢而来?”孤月语气不善地问道,“此前,我们与秦大人一直是书信往来,互通有无。今日,褚大人不畏山长水远,不惧舟车劳顿,亲自登门拜访,若说‘依例询问’……只怕没人相信。我们江湖中人不比你们朝廷命官,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喜欢绕来绕去。褚大人究竟为何而来,还盼直言相告。”

    “这……”面对孤月的冷嘲热讽,褚茂不禁心生尴尬,稍作沉吟,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应答,“实不相瞒,自从柳寻衣在长白山‘神秘失踪’后,武当传回临安的书信一次比一次拖延,内容也是避实就虚,不瘟不火。年前,侯爷能从你们的信中清楚地知道中原武林的每一步动作。可年后……你们的信上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片汤话’。每每提到追剿柳寻衣的事皆一笔带过,甚至……只字不提。你们也知道,临安距武当千里之遥,侯爷洞悉中原武林的唯一途径就是清风盟主的信。眼下,你们的回信华而不实,侯爷难免忧心忡忡,难免胡思乱想……”

    “所以派你来一探究竟?”孤星愤愤不平地打断,“你来不是兴师问罪,却比兴师问罪更可恶。因为你们怀疑掌门言而无信,怀疑中原武林反复无常。”

    “天地良心,侯爷和褚某绝无此意……”

    “砰!”

    “我呸!就凭你们这群蝇营狗苟,狐媚猿攀之辈,也配谈天地良心?”见褚茂拒不承认,孤辰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我家掌门与钱大人早就有言在先,中原武林和大宋朝廷是联手合作,而非归顺依附。柳寻衣是朝廷钦犯,更是武林公敌,我们当然不会放过他。但何时对付他?如何对付他?这些由我们自行决定,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昔日,掌门主动给秦卫回信是顾念彼此的约定,不宜驳朝廷的颜面。但你们不要得寸进尺,更不要将‘互通书信’与‘上书回禀’相提并论。秦卫是你的上官,却不是武当的上官,更不是中原武林的上官。武林盟主如何行事,轮不到他一个小辈指手画脚!”

    “这……”

    见孤辰毫无预兆地翻脸,全无防备的褚茂又惊又惧,方寸大乱。站在他身后的四名金刀校尉更是心乔意怯,面面相觑。

    其实,武当众人早已对朝廷的“盛气凌人”、“步步紧逼”深恶痛绝。今日褚茂的失言,不过是一根导火索而已。

    昔日,清风身为武林盟主,无论对内对外皆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乾坤独断的权力。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清风是武林至尊,武当弟子在江湖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平日出门在外难免趾高气扬,自诩高人一等。

    却不料,半路杀出一个大宋朝廷,无时无刻不想力压清风一头。尤其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的秦卫,非但对他追剿柳寻衣的计划指东道西,而且伺机染指中原武林的其他事宜。

    横加干涉也就算了,还要咄咄相逼。迫使追杀柳寻衣屡屡受挫的清风,一边承受各门各派的抱怨非议,另一边还要应付朝廷的紧追不舍。

    武当众人忍无可忍,今日借褚茂“兴师问罪”之际,将积压已久的怨气与愤懑一股脑地宣泄而出。

    细细琢磨,难怪秦卫临时推脱,改派褚茂前来。也许……他早已料到今天的局面。

    “褚某……什么地方得罪过几位道长?刚刚我也没说什么,诸位何必大动肝火?”一头雾水的褚茂忽觉满心委屈,不住地小声嘀咕,“我也是奉命前来……”

    “你……”

    “罢了!”

    未等孤星火上浇油,见时机成熟的清风大手一挥,出面圆场:“老夫与朝廷合作乃深思熟虑的结果,岂能朝令夕改?什么蝇营狗苟、什么指手画脚……尔等休要胡言乱语,挑拨武林与朝廷的关系。”

    见清风挺身而出,褚茂的心里既讶异又感动,捣蒜似的拼命点头:“清风盟主明鉴,褚某断无挑起争端之意,也不敢有此念想。我只是……”

    “褚大人不必紧张,你的来意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清风淡笑道,“既然秦大人心有疑虑,老夫帮他答疑解惑就是。彼此合作,诚意为先。老夫若自以为是,岂非惹天下人耻笑?”

    “清风盟主不愧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果然深明大义,高风亮节。”

    “褚大人谬赞,老夫愧不敢当。”清风谦逊摆手,“其实,并非老夫故意敷衍,只是……不想继续出丑。”

    “出丑?”褚茂一愣,“何出此言?”

    “柳寻衣侥幸从临安出逃后,老夫几乎将追剿他的每一步计划,及对各门各派的调度、部署如实告知秦大人。”清风一脸无奈,连连叹息,“直至柳寻衣逃往关外的消息传来,老夫本以为此次追剿必能马到功成,令其插翅难飞。于是,我一边将好消息告知秦大人,一边号令群雄,于长白山布下一张天罗地网,只待柳寻衣束手就擒。却不料……最终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古语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老夫已在天下英雄面前窘态百出,实在不愿在朝廷面前丢尽颜面。因此,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前,老夫不敢再轻率行事,急于求成。以免徒做无用之功,误人误己。”

    “清风盟主用心良苦,褚某深受感动。但是……”褚茂一边观察着清风及武当众人的神态,一边吞吞吐吐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恕我直言,朝廷行事与江湖大不相同。我们不怕徒劳无功,更不会因此小觑清风盟主,只怕……清风盟主含糊其辞,不肯与我们坦诚相待。”

    “这……”

    “如果清风盟主肯将侯爷当成自己人,又谈何‘误人误己’?”褚茂担心清风误会自己的意思,故而连忙解释,“侯爷的意思是……无论消息真假、把握多少,只求清风盟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此一来,至少让侯爷对朝廷……有个交代。总好过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

    “老夫……明白了。”清风讳莫如深地盯着义正言辞的褚茂,似笑非笑地说道,“秦大人宁肯我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也不希望老夫忙里偷闲。褚大人来此不是‘问罪’,也不是‘打探’,而是……‘监工’。”

    “万万不敢!褚某不过是人微言轻的‘小喽啰’,什么头衔都担待不起。嘿嘿……”

    “既然褚大人诚意十足,老夫再东支西吾反而显得小气。”言至于此,清风顺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漫不经心道,“褚大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夫昨夜刚刚收到一则消息,内容……恰与柳寻衣有关。”

    ……

第九百六十八章:若即若离(二)

    “哦?”

    清风手中的密信立即勾起褚茂的兴趣,下意识地迈步上前,欲一探究竟。

    然而,他刚刚抬脚,却突然意识到四周怪异的眼神,登时心头一禀,又将迫不及待的右脚缓缓落回原地。

    见状,清风的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极为隐晦的笑容。

    “信中内容究竟是真是假,老夫尚未明辨。难得褚大人在此,正好为我们指点迷津。”

    话虽如此,但清风并没有将密信交给褚茂,依旧紧紧攥在自己手中。

    “在清风盟主面前,褚某岂敢大放厥词?”褚茂心中不屑,但经过刚刚一场闹剧,他已不敢再阴阳怪气,故而朝清风恭敬一拜,谦逊道,“倘若清风盟主不嫌褚某愚钝,我愿与诸位一起斟酌。”

    “欸!”孤辰揶揄道,“褚大人不必自谦,你可是堂堂朝廷大员,才思敏捷,见多识广。我们这些江湖草莽看不透的事,褚大人定能一眼看穿。”

    “不敢!不敢!”

    此刻,褚茂对密信既好奇又急迫,无意与孤辰逞口舌之争。似是而非地干笑两声,而后将目光投向清风,小心试探:“敢问清风盟主,信中的内容是……”

    “信中大意是……潞州甘家弟子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和洵溱的踪迹。”清风不急不缓地答道,“依他们所言,柳寻衣已重伤痊愈,身体恢复如初。”

    “嘶!”

    此言一出,褚茂的脸色瞬时一变,一抹难以名状的惊骇与担忧迅速涌入眼中。

    “这……怎么可能?”褚茂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当夜,我亲眼看到侯爷一剑刺穿柳寻衣的心口,怎么可能这么快痊愈……”

    “褚大人,你认为此消息是真是假?”

    “这……”褚茂一愣,“我不知道……不知清风盟主以为如何?”

    “老夫也不知道。”清风面无表情地缓缓摇头,“实不相瞒,类似的消息老夫隔三差五就能收到十则八则。只不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虽然打探的消息形形色色,不胜枚举,可大部分经不起推敲。偶有一些听上去似模似样,但派人查探后发现……根本是子虚乌有。”

    “清风盟主的言外之意是……此消息八成也是假的?”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清风讳莫如深地笑道,“对于此类消息,老夫一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

    清风模棱两可的回答令褚茂时喜时忧,倍感纠结。

    “敢问清风盟主,甘家弟子什么时候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

    “江湖不比朝廷,我们可没有‘八百里加急’。因此,这则消息从大名府传到潞州需要两日,从潞州传到洛阳需要两日,再从洛阳传到武当……仍需六七日。”清风思忖道,“如此算来,柳寻衣出现在大名府至少是十天前的事……”

    “等等!”褚茂听出端倪,连忙打断,“消息从大名府传到潞州我明白,但为何从潞州传到洛阳?难道……”

    “不错!”清风对褚茂的心思了如指掌,故而直言不讳,“为老夫通风报信的并非潞州甘家,而是小女。”

    “小女……”褚茂一怔,立时恍然大悟,“清风盟主说的是……洛夫人?”

    “正是!潞州甘家与贤王府有旧,他们得到柳寻衣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告知贤王府,再由贤王府转告武当。”

    “既然消息出自洛夫人之口,想必此事……应该十拿九稳。”褚茂别有深意地问道,“不知洛夫人有何高见?”

    “什么十拿九稳?她和老夫一样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尽力一试,仅此而已。”清风说话滴水不漏,不给褚茂留任何把柄,“数日前,她已安排人手前往潞州打探虚实。这封信……是她找老夫帮忙,以保万无一失。”

    “贤王府家大业大,何需找千里之外的武当帮忙?”褚茂眼神一动,仿佛心有狐疑,“常言道‘远水解不了近渴’……”

    “掌门不仅是武林盟主,更是洛夫人的爹,也是她在世上最亲近、最仰仗、最信任的人。女儿遇事向爹求助乃人之常情,褚大人何必大惊小怪?”未等清风敷衍,孤月已出言解围。

    毕竟,在清风眼中,无论他们对谢玄如何怀疑,始终是贤王府的家事。

    正因‘家丑不可外扬’,清风才迟迟不肯让褚茂看信。言辞含糊不清,半吐半露,也是为保全贤王府的颜面。

    “孤月道长所言极是!”褚茂不是傻子,虽然他隐约察觉到此事另有隐情,但并未当面点破,而是顺水推舟,连连称赞,“洛夫人当机立断,真乃女中豪杰,不愧为清风盟主的女儿。只不知……清风盟主作何打算?”

    “既然女儿开口,当爹的又岂能袖手旁观?”清风自嘲一笑,无奈道,“纵使老夫不屑于流言蜚语,认为此事疑点重重,十之**是空穴来风。但……抛开武林盟主的身份,只论为人父母的使命,我也要派人走一趟。”

    “清风盟主恩义无双,此举既无愧于中原武林,更无愧于令嫒,褚某佩服的五体投地。”

    终于听到清风的决定,惴惴不安的褚茂大喜过望。一时间心情大好,将在朝廷学的溜须拍马的功夫,在清风面前施展的淋漓尽致。

    对褚茂而言,消息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清风没有偷懒,一直在全力以赴地追剿柳寻衣。如此一来,他回去可以向秦卫交差,秦卫也可以向朝廷交差。

    对于这些一向只动嘴皮不动手的朝廷命官而言,成功除掉柳寻衣固然功德圆满。但世事无常,变化万千,谁也不敢保证柳寻衣何时落网。因此,在解决柳寻衣之前,可以定时、定量地向朝廷交差,彰显自己的“苦劳”,虽然领不到“功”,但也不会记“过”。

    “不知褚大人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共赴潞州一探究竟?”在清风的眼神示意下,孤星缓缓起身,闲庭信步般走到褚茂身旁,话里有话地说道,“万一消息属实,褚大人无疑是朝廷第一功臣……”

    “这……”

    面对孤星的“盛情相邀”,褚茂的心里没来由地七上八下,极不踏实。尤其当他看到似笑非笑的清风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自己时,心里“咯噔”一沉,情难自已地仓皇失措,语无伦次地婉言拒绝:“那个……侯爷等在下回去交差,实在不敢耽搁……因此,褚某心有余而力不足……劳烦清风盟主派人先行一步,一旦消息确凿,立刻传书临安,相信侯爷自有公断……”

    “大人们公务缠身,无暇东奔西跑。这种费时费力的小事……还是交给我们吧!”

    “褚某断无此意……”

    “说笑而已,褚大人不必介意。”未等诚惶诚恐的褚茂辩解,清风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褚大人在武当小憩两日,待返回临安替我转告秦大人,他的心意老夫已经知道,也希望他能明白老夫的心意。既是联手合作,则要戮力同心,彼此竭力而为。断不能……相互推诿,奢求坐享其成。”

    闻听清风的“提点”,褚茂尴尬更甚,却不敢狡辩。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悻悻而拜:“清风盟主的教诲在下字字谨记,待见到侯爷一定如实转达。今日冒昧直言,褚某已万分羞愧,又岂敢继续叨扰。更何况,褚某负命在身,断不敢贻误侯爷的大事。因此……容在下先行告辞,待擒下柳寻衣后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这……好吧!”清风勉为其难地答应,“既然褚大人心意已决,老夫也不好强人所难。松仁,替我送褚大人下山。”

    “清风盟主、诸位道长宽坐,褚某告辞!”

    “褚大人一路保重!”

    简单寒暄,心事重重的褚茂在郑松仁的指引下率人快步离开紫霄宫。

    来时风风火火,走时匆匆忙忙,一来一去大相径庭,简直判若两人。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秦卫年纪不大,派头不小,连他手下一名小吏都耀武扬威,傲气十足。”孤月轻蔑道,“目无尊卑,小人得志,老夫倒想看看这位‘年轻有为’的天机侯还能狂妄多久?”

    “敲山震虎!我们今日给褚茂的教训,足以令秦卫忌惮,相信他以后不敢再在掌门面前狂悖乱语。只不过……”言至于此,孤辰眉头一皱,迟疑道,“掌门对小姐的消息明明十分相信,刚刚为何在褚茂面前极口否认?字里行间一直向褚茂暗示此消息有假……究竟有何用意?”

    “不错!”孤月附和道,“之前掌门一直抱怨朝廷只会纸上谈兵,躲在临安对我们颐指气使。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拉朝廷下水,掌门又为何改变心意?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生生将褚茂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连潞州都不敢去。难道……掌门不希望朝廷派人助阵?”

    面对众人的疑惑,清风微微一笑,答道:“以前‘事倍功半’,我当然希望朝廷陪着我们一起吃苦受累。可如今谢玄亲自出马,无论他是忠是奸柳寻衣必然现身。因此,现在‘事半功倍’,我岂会希望朝廷分一杯羹?”

    “既然如此,掌门何必将消息告诉褚茂?大可一言不发,相信他们不会察觉……”

    “我们与朝廷合作,本质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清风幽幽地说道,“眼下,少秦王虎踞西域,对中原武林虎视眈眈,我们仍需朝廷扶持。因此,老夫不想和他们翻脸。既然不想翻脸,就不能敝帚自珍,更不能擅自隐匿柳寻衣的消息。因为一旦消息属实,朝廷会认为我们暗藏私心,事后翻起旧账对我们极为不利。因此,他们可以不信,但我……不可以不说。”

    “这……”武当众人越听越糊涂,“掌门何意?”

    “不想和朝廷翻脸,不代表事事忍让。世人皆知,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朝廷亟需柳寻衣抚民,武林亟需柳寻衣雪耻,老夫与秦卫皆想争夺头功。尤其是秦卫,不仅是奉命办差,野心勃勃的他更将柳寻衣视作‘更上一层楼’的天赐良机。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渴望亲手处决柳寻衣。此子阴险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极有可能在暗中对我们使绊子。”清风的眼中杀机尽显,语气愈发冷厉,“柳寻衣既是秦卫拜将封侯的机会,也是老夫掌控武林的机会。我们追杀柳寻衣历经千辛万苦,岂能为他人作嫁衣裳?岂能让秦卫不劳而获?因此,这份头功必须归中原武林,亲手处决柳寻衣的人……也必须是老夫。至于秦卫,老夫肯分他一口‘肉汤’已给足朝廷面子。倘若其自不量力,妄图与老夫一争高下,则中原武林与大宋朝廷的合作……也将到此为止。”

    ……

第九百六十九章:潞州甘家

    三月十二,潞州甘府。

    自从谢玄、雁不归率十余名贤王府弟子来到潞州,甘家上下扫榻以待,倒屣相迎。一连数日,天天设宴款待,夜夜歌舞增乐,令谢玄一行受宠若惊。

    甘家家主甘永麟年逾六旬,仍精神矍铄,健壮如牛。尤其是他能言善辩的口才和千杯不醉的酒量,几乎每天都能将谢玄、雁不归等人哄得晕头转向,从而稀里糊涂地被他灌醉,直至不省人事。

    今夜依旧,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的甘永麟命人将酩酊大醉的贤王府众人送回客房后,他独自一人来到花园,在此漫步徜徉约莫半个时辰。

    饭后散步是甘永麟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一为消食,二为醒酒,三为冥思。

    “老爷,该休息了。”

    夜深人静,一位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抱着一袭大氅来到花园。

    “甘仑,客人都睡了?”甘永麟一边接过大氅,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睡前……他们有没有问过什么?或者说过什么?”

    甘仑,既是甘永麟的远房侄子,也是甘府的大管家。聪明干练,办事机谨,深得甘永麟信任。

    “大部分喝的天昏地暗,一送回房立刻蒙头大睡。”甘仑拱手回禀,“只有那位雁四爷……睡前一直含糊不清地念叨柳寻衣。大意是……责怪我们办事不利,迟迟找不到柳寻衣的下落。”

    “唉!”甘永麟面露愁容,口中发出一道苦涩叹息,“这位雁四爷的脾气……一向不太友善。当初,老夫和贤王府打交道,不忌惮洛盟主,只忌惮七雄中的两位。一位是油盐不进的黄六爷,另一位就是孤傲不群的雁四爷。”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明明没有柳寻衣的线索,老爷为何骗……”

    “嘘!”甘仑话未说完,甘永麟连忙伸手堵住他的嘴,训斥道,“今时不比往日,府中有外人留宿,尔等一言一行皆要万分谨慎,断不可胡言乱语。”

    “老爷教训的是!”甘仑悻悻点头,“我只是有些担心……”

    “你担心什么?”

    “担心我们再找不到柳寻衣的下落,此事……恐无法收场。”甘仑怯生生地说道,“毕竟,此事可大可小,可轻可重。万一贤王府的人赖着不走,逼我们交出柳寻衣,那……”

    “是啊!”甘仑此言,令甘永麟的心情愈发沉重,眼神纠结无比,不可置否地点头应答,“从他们来到潞州的第一天,雁四爷就向老夫伸手要人。如今已是第五天……不知老夫的‘**阵’还能撑几时?”

    “刚刚的酒宴上……雁四爷的脸色似乎有些阴沉。”甘仑心有余悸地回忆道,“我们好几次劝酒都被她直言拒绝。若非老爷亲自上阵,只怕今晚难以蒙混过关,以后……必定越来越难。”

    “不行!”似乎被甘仑戳中软肋,甘永麟的眼神骤然一凝,沉声道,“装疯卖傻绝不是长久之计,此事……必须尽快解决。”

    “老爷有何高见?”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夫有没有‘高见’毫无意义。”

    “老爷的意思是……”

    “派人盯住雁四爷和其他贤王府弟子,老夫去找谢二爷叙叙旧。毕竟,此事因他而起,如今甘家骑虎难下,他总不能做甩手掌柜。”

    “老爷说的是……现在?”

    “现在!”

    话音未落,笃定心思的甘永麟蓦然转身,快步朝前院走去。

    “甘仑,你在门口守着,有人来就咳嗽两声。”

    “是。”

    简单吩咐两句,甘永麟屏息凝神,稳定心绪,表情变得愈发凝重。

    “吱!”

    一声轻响,甘永麟推门而入。

    此刻,满身酒气的谢玄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片昏暗中不时响起阵阵鼾声。

    甘永麟点燃烛台,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顺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放在谢玄鼻前轻轻一晃。

    霎时间,一股馥郁清凉的气味弥散而出,令沉睡梦中的谢玄眉头一皱,身体扭动几下,缓缓睁开双眸。

    “谢老弟,老朽的解酒散味道如何?”见谢玄渐渐苏醒,甘永麟连忙收起玉瓶,嘴角扬起一丝和蔼可亲的微笑。

    “原来是永麟兄……”

    辨清甘永麟的容貌,谢玄紧锁的眉心稍稍舒缓,凝聚于指尖的劲气瞬间消失,从而在甘永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烈酒性干,喝杯水润润嗓子。”未等谢玄彻底摆脱精神的混沌,甘永麟已将一杯清茶递到他手中。

    “有劳永麟兄!”

    清茶入腹,谢玄的意识愈发清醒。他摇头晃脑地挣扎下床,踉跄着走到墙边,一头扎入半盆清水之中,顿觉清爽宜人,精神抖擞。

    “谢某自诩酒量不俗,与旁人对饮从未如此失态。唯独遇到永麟兄,简直不堪一击。”谢玄一边用衣袖擦拭着脸颊,一边慵懒地舒展着腰肢,“永麟兄老当益壮,海量不减当年,谢某佩服!”

    “老朽饮酒如水,无酒不欢,不过是习惯成自然,根本不值一提。”甘永麟引谢玄于桌旁落座,戏谑道,“你来寒舍已整整五日,老朽却一直未能找到机会与谢老弟单独一叙,实在是……有失待客之礼。呵呵……”

    “永麟兄,你我相识多年,早已情同手足,亲如兄弟。你和我谈‘待客之礼’,莫不是将谢某当外人?”谢玄脸色一沉,故作不悦,“你即使不说,谢某也能猜到永麟兄的来意。其实,就算你今夜不来找我,我明天也会找你。”

    “哦?”见谢玄开门见山,甘永麟心中暗喜,调侃道,“老朽与谢老弟不谋而合,果真心有灵犀。哈哈……”

    “既然说到这里,谢某也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言至于此,谢玄神情一禀,起身朝笑容满面的甘永麟拱手一拜,诚挚道:“幸亏永麟兄慷慨相助,方才令谢某暂缓燃眉之急。永麟兄大恩,谢玄无以为报,且受我一拜!”

    “这……谢老弟快快请起!”

    猝不及防的甘永麟大惊失色,连忙起身回礼,又道:“谢老弟刚刚提到‘燃眉之急’,究竟所为何事?”

    “本月初,永麟兄收到谢某的密信。未出几日,我和雁不归率人抵达潞州。此间谢某根本没机会向永麟兄解释缘由,但永麟兄却与我心意相通,配合默契,在雁不归面前一直帮谢某隐瞒真相,甘家上下滴水不漏。单凭此节,足令谢某感激不尽。”

    “这……”甘永麟一愣,苦涩道,“既是谢老弟暗中吩咐,老朽自然不敢懈怠。只不过,老朽思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谢老弟为何让我承认甘家弟子于大名府发现柳寻衣的下落?为何让我在雁四爷和其他贤王府弟子面前撒谎?至于柳寻衣出现在大名府的消息……究竟从何而来?又是真是假?”

    望着百思不解,炮语连珠似的甘永麟,谢玄面露踌躇,敷衍道:“个中缘由错综复杂,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

    “什么意思?”谢玄越是含糊其辞,甘永麟越是好奇不已,“谢老弟,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永麟兄,恕我直言!”见甘永麟刨根问底,谢玄的眼中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凶险。”

    “老朽明白谢老弟的意思,并非我不识时务,实在是……甘家已置身其中,左右为难。”谢玄隐藏在话锋中的威胁之意,令甘永麟不寒而栗。他知道谢玄绝非危言耸听,但迫于自己的身份以及甘家男女老幼的生死荣辱,甘永麟纵使心有忌惮,仍要硬着头皮叫苦不迭,“洛盟主生前对甘家恩重如山,老朽铭记于心,没齿难忘。他惨遭不测,老朽悲痛万分。不错!我真恨不能将柳寻衣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慰藉洛盟主的在天之灵。可惜往往事不遂人愿,老朽才疏学浅,德薄智弱,甘家在江湖中更属细支末流,微不足道。我固然恨意滔天,却也有自知之明,仅凭甘家弟子的本事……想替洛盟主报仇雪恨无异于痴人说梦。”

    “永麟兄有知恩图报的心思,府主泉下有知必然十分欣慰。”谢玄一本正经地说道,“实不相瞒,我找你帮忙并非故意拖甘家下水,实在是……事出紧急,谢某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值此生死存亡之刻,唯有永麟兄值得我委以心腹,以命相托。”

    “谢老弟这般说……简直令老朽无地自容。”甘永麟老眼一红,感动不已。从而将心一横,直言不讳,“事已至此,老朽也不再兜圈子。其实,从我帮你隐瞒雁四爷的那天起,我与谢老弟已然同坐一条船,一旦弃你而去,唯有死路一条。虽然我不知道谢老弟为何对自家人演戏,但老朽尚未糊涂,因此能隐约察觉到一丝蹊跷……你让我瞒着所有人帮你撒谎,俨然与雁四爷、贤王府众弟兄甚至洛夫人……互有间隙,至少互有隐瞒。其中曲折,多半是贤王府的家事,既然谢老弟不想说,老朽也不多问。然而,贤王府的事我可以不问,可事关甘家……我却不得不管,望谢老弟体谅老朽的难处。”

    “永麟兄言之有理,是谢某思虑不周。”望着大义凛然的甘永麟,谢玄心念一动,缓缓点头,“永麟兄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是我能说的……谢某一定知无不言。”

    “既然知道的越多越凶险,那……其他的事老朽不再打听。今夜,我只问谢老弟一句话,盼直言相告。”

    “永麟兄请讲!”

    “甘家会不会因为柳寻衣……招来灭顶之灾?”

    ……

第九百七十章:骑虎难下

    望着心思忐忑,神情紧张的甘永麟,谢玄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沉默良久,方才幽幽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甘永麟眉梢轻挑,似是将信将疑:“当真不会?”

    “断断不会!”

    “呼!”

    听到谢玄亲口允诺,惴惴不安的甘永麟暗松一口气,呢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永麟兄好心帮谢某排忧解难,谢某岂能置甘家于万劫不复?”谢玄道,“此事过后,甘家非但没有灾祸,反而会得到一份酬谢。”

    “老朽帮谢老弟是出于情义,绝不是为酬谢。”甘永麟义正言辞地拒绝谢玄的美意,从而话锋一转,迟疑道,“只不过,雁四爷一日三催,可老朽实在不知道柳寻衣的下落,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我刚刚已经说过,就算永麟兄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谢玄答非所问,嘴角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诡笑。

    “找我?”甘永麟一愣,稍作思量登时脸色一变,“难道柳寻衣……”

    “不错!柳寻衣的下落谢某已打探清楚,劳烦永麟兄再设法拖延两日。待三月十五下午,再将此消息告诉雁不归。”谢玄沉吟道,“到时,雁不归非但不会怪罪你办事不利,反而会在清风盟主面前为你记上一功。”

    “这……”谢玄的故弄玄虚令甘永麟群疑满腹,心中愈发局促。

    “三月十五,柳寻衣将出现在潞州客栈。”谢玄神情一禀,一双虎目死死凝视着欲言又止的甘永麟,同时将声音压得极低,“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三月十五以前,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人知道。”

    “咕噜!”

    甘永麟被谢玄的凌厉眼神吓得心底发寒,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吞吞吐吐道:“此事……当真?”

    “当然。”

    “可……如此机密的消息,谢老弟如何知晓?”甘永麟狐疑道,“殊知,潞州内外到处都有甘家的眼线。凡潞州地界发生的奇闻怪事,无一能逃过老朽的耳目……”

    “永麟兄不要误会!并非甘家弟子玩忽职守,而是柳寻衣眼下……尚未抵达潞州。”

    “这……”甘永麟心念一转,猛然抓住谢玄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柳寻衣尚未踏进潞州地界,谢老弟为何能未卜先知?就算你有密探暗中监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又如何断言他一定会在三月十五下榻潞州客栈?”

    然而,面对甘永麟的好奇,谢玄却岿然不动,一言不发。

    此刻,甘永麟的眉头已然皱成“川”字,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未经思索便已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欺上瞒下……谢老弟,难不成柳寻衣的行踪……是他自己告诉你的?”

    闻听此言,谢玄的眼神陡然一变,两道如刀似剑的寒光迸射而出。虽然稍纵即逝,却令甘永麟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一道恐怖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油然而生,令其毛骨悚然,掩面失色。

    “难道……难道你和柳寻衣……”

    “永麟兄!”甘永麟话未说完,面沉似水的谢玄抢先开口。他的声音如同他的目光一般阴郁、低沉、冷漠的不掺杂一丝感情,“我刚刚已经说过,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凶险。你……不该打听这么多。”

    “嘶!”

    只此一言,令甘永麟如遭当头一棒,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扶在谢玄胳膊上的右手忽觉芒刺丛生,迫使他不得不缓缓挪开。

    “谢……谢老弟言之有理。”不知不觉,豆大的汗珠已顺着甘永麟的脸颊滚落而下,“老朽……确实不该打听……”

    为解尴尬,甘永麟手忙脚乱地替自己斟茶倒水,并将满满一杯茶颤颤巍巍地送到嘴边。

    由于茶太满、手太抖、精神太紧张,以至甘永麟将茶杯送到唇边时,一杯茶已摇晃倾洒的只剩半杯。即使如此,心猿意马的他仍摸索尝试半天,方才用牙齿紧紧咬住不断“跳动”的杯壁。

    望着五色无主,六神不安的甘永麟,谢玄眉头微皱,别有深意地问道:“永麟兄为何如此……不安?”

    “老朽……老朽……”

    恍若失神的甘永麟支支吾吾半晌,却始终说不出下文。似乎他心有郁结,不知如何开口。

    “谢某与永麟兄相濡以沫,肝胆相照。你有什么忧虑但讲无妨,在我面前不必含蓄。”

    “这……”面对谢玄的鼓励,甘永麟苦涩一笑,仰头将半杯清茶一饮而尽。颇有一丝以茶代酒,以壮其心、阔其胆的意味,“常言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实不相瞒,老朽今日……有些害怕。”

    “害怕?”谢玄暗吃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永麟兄害怕什么?”

    “并非老朽信不过谢老弟,实在是……此事我越想越蹊跷,越想越心寒。”甘永麟强颜欢笑,用自嘲的语气提醒谢玄,“恕老朽小人之心,倘若我说的不对谢老弟尽管驳斥。老朽宁愿自己信口雌黄,也不愿谢老弟……泥足深陷。”

    “请永麟兄赐教,谢某洗耳恭听。”甘永麟话中有话,谢玄却置若罔闻。

    “万万不敢!”甘永麟的心中飞速盘算,再三措辞方才缓缓开口,“老朽愚见,谢老弟如今已贵为贤王府的府主,理应与清风盟主、洛夫人及贤王府众弟兄同心同德,同仇敌忾。而不该与害死洛盟主的奸贼……若即若离,暧昧不清。”

    当甘永麟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似乎心有忌惮,故而不敢直视谢玄的眼睛。他一边端起空茶杯假装喝水,一边用战战兢兢的余光偷瞄谢玄。心中既紧张又期待,既希望谢玄对自己开诚布公,又怕他对自己开诚布公,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若即若离,暧昧不清……”谢玄呢喃重复,忽然展颜一笑,饶有兴致地反问,“永麟兄何出此言?又……何惧之有?”

    “潞州第一世家,虽然听上去似模似样,但老朽心里清楚,相比于偌大的江湖,潞州不过是巴掌大的地方。俗语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正因潞州无门无派,方令甘家有机会在此安身立命。其实,甘家与武林各大门派相比,无异于杯水比汪洋,萤火比日月,根本不值一哂。”甘永麟惭愧道,“在这片风雨飘摇的江湖中,甘家犹如一叶小舟,无灾无难已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倘若遇到大风大浪……势必灰飞烟灭,荡然无存。柳寻衣的事不仅仅关系到贤王府的恩怨,更关系到中原武林盟主及天下英雄的颜面。因此……老朽诚惶诚恐,万分害怕,担心自己一时不慎害得甘家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永麟兄此言……是不是后悔帮我?”谢玄的语气耐人寻味。

    “老朽与谢老弟乃金石至交,为你……老朽宁肯豁出自己的性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甘永麟面露慌乱,连忙起身朝谢玄拱手一拜,以铭心志,“我在意的绝非自己的死活,而是……甘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的兴亡……”

    “永麟兄不必如此,谢某万万承受不起。”谢玄赶忙托起拱手作揖的甘永麟,思忖片刻,含笑安抚,“误会!真是一场误会!永麟兄,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知道柳寻衣的行踪并非与其暗中勾结,更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与清风盟主、夫人、雁不归他们背道而驰。我率人来此只有一个目的,即追杀柳寻衣。此事千真万确,断无半点虚言!”

    “这……”

    “至于我如何知道柳寻衣的行踪,事关贤王府的机密,敢请永麟兄不要为难谢某。”未等半信半疑的甘永麟开口,谢玄心思一动,又道,“至于我为何不向雁不归他们实话实说……实不相瞒,因为我担心贤王府有人向柳寻衣通风报信。”

    “什么?”甘永麟大惊失色,难以置信道,“谢老弟的意思是……贤王府有内鬼?”

    “也许!”谢玄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永麟兄心有顾虑,谢某一再隐瞒只会令你愈发不安,索性直言不讳,盼永麟兄替我保守秘密。”

    “这……怎么可能?”

    “永麟兄不要忘记,柳寻衣在谋害府主前……曾在贤王府混的风生水起。非但被府主破格擢升为黑执扇,而且有意招他为婿。”谢玄信誓旦旦地解释,“由此足见,柳寻衣的心机、城府何等深藏不露?他连府主都能骗得团团转,更何况府中其他弟子?眼下,他虽然名义上被我们视为奸贼,但贤王府仍有不少人对他心存好感,甚至怀念和他患难与共,朝夕相处的往日情谊。因此……”

    “因此清风盟主的计划屡屡受挫,皆因贤王府内有人与柳寻衣里应外合?”不明真相的甘永麟被谢玄的解释惊得目瞪口呆。

    “谢某只能说……有可能。”谢玄故作谨慎,“毕竟,没有人赃并获,不宜冤枉无辜。此次柳寻衣出现在滁州,绝对是天赐良机,谢某绝不容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因此,我决定暂时瞒着所有人,待顺利解决柳寻衣……再向清风盟主和夫人负荆请罪。”

    “原来如此!”甘永麟信以为真,故而对自己刚刚的猜忌万分愧疚,“谢老弟,刚才我……”

    “我打探到柳寻衣的消息,却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底牌,以免府中暗藏内鬼,引起柳寻衣的察觉。因此,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不不!”甘永麟激动地连连摆手,“值此万急时刻,谢老弟能想到老朽和甘家,足以彰显你对我们的信任。更何况,此事若成,天下英雄也会念甘家一份好处,让老朽白捡一个天大的功劳。”

    “永麟兄所言极是!那雁不归面前……”

    “谢老弟放心,老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绝不会令你失望。”

    “永麟兄高义,谢某……替府主拜谢仁兄!”

    “欸!”虚惊一场的甘永麟豪爽大笑,朝谢玄拱手回礼,“今夜多有打扰,老朽先行告辞,谢老弟……可以继续梦会周公。”

    “永麟兄慢走!”

    被谢玄蒙在鼓里的甘永麟自诩天降洪福,故而心情大好,在一头雾水的甘仑的陪同下,心满志得地消失在黑暗尽头。

    ……

第九百七十一章:捷报易得

    得到谢玄的解释,甘永麟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焦虑,面对连翻催问的雁不归亦不再避之不及。

    同样是敷衍推脱,甘永麟却表现的不卑不亢,有恃无恐,反而令气势汹汹的雁不归一时应变不及,悻悻而归。

    连日无话,转眼已至三月十五。

    “我要见甘老爷,尔等速速让开!”

    “雁四爷,我家老爷正在午睡……”

    “午睡?他一则消息将我们骗到潞州,自己却蒙头大睡?岂有此理!”

    “雁四爷,我家老爷他……”

    “甘仑,若非念及甘家与府主有旧,你敢一再阻我,早已变成剑下亡魂。”

    “雁四爷威名赫赫,在下岂敢冒犯?只不过……”

    “滚开!”

    未等甘仑好言抚慰,跟在雁不归身后的数名贤王府弟子立刻冲上前来,将苦苦劝阻的甘仑和几名甘家弟子推搡到一旁,蛮横地为雁不归挤出一条通道。

    然而,当怒气冲冲的雁不归来到甘永麟的房间外,尚未举手拍门,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拽开,直令猝不及防的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紧接着,欣喜若狂的甘永麟手拿一纸书信迎面而出,冒冒失失地险些与雁不归撞个满怀。

    “雁……雁四爷?”踉跄驻足的甘永麟满眼惊诧地望着冷若冰霜的雁不归,错愕道,“你怎么……”

    “恕我冒昧,甘老爷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一个交代。”雁不归收敛思绪,沉声道,“我们来此已有七八天,可迟迟不见柳寻衣的踪迹。向甘老爷打听大名府的细节,本欲亲自率人前往查探,你却含糊不清,闪烁其词。如今,夫人在洛阳翘首以盼,我们却在潞州无所事事,简直不成体统!倘若消息有误,或者甘家弟子根本没有发现柳寻衣的踪迹,一切只是甘老爷贪功冒进的谎言,那……也请甘老爷实话实说,以免误人误己,虚延岁月。”

    “雁四爷言重了!”甘永麟眉头一皱,似有不悦,“老朽纵使贪功冒进,也断不敢戏耍贤王府。甘家弟子确实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的踪迹,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四处打探他们的去向。只不过……柳寻衣诡计多端,找他们并不容易,因此迟迟没有消息。老朽不主张你们去大名府,是因为柳寻衣早已离开,你们此去非但徒劳无功,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行了!”雁不归一脸不耐地打断甘永麟的辩解,“依甘老爷的意思,你们一天找不到柳寻衣,我们就要在这里虚等一天。一年找不到就要虚等一年,那十年找不到、二十年找不到……我们岂非虚等一辈子?”

    “雁四爷不要担心,老朽既然敢将你们从洛阳请来,就有把握尽快找到柳寻衣。”言至于此,甘永麟似乎看出雁不归的烦躁,故而将手中的书信高高举起,“雁四爷请看,这是老朽刚刚收到的密报,正是柳寻衣的消息。”

    “哦?”

    甘永麟此言瞬间勾起雁不归的兴趣,眉宇间的怒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狐疑,试探道:“什么意思?莫非……你们已找到柳寻衣的下落?”

    “正是!”甘永麟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

    雁不归心头一禀,连忙追问:“他在哪儿?”

    “甘仑,速去请谢府主到中堂议事。”

    甘永麟并未理睬十万火急的雁不归,径自向甘仑吩咐一声,而后朝不知所措的雁不归憨厚一笑,恭敬道:“雁四爷,我们到中堂说话。”

    “这……好吧!”

    雁不归固然桀骜,却也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

    这里毕竟是潞州甘府,甘永麟毕竟是甘家之主。她来者是客,在甘府吃得好、睡得好,却屡次三番横冲直撞,本已十分无礼。如今又岂能以怨报德,喧宾夺主?

    怀着焦虑而忐忑的心思,雁不归跟随甘永麟来到中堂。此刻,谢玄已在甘仑的招待下静候多时。

    “永麟兄,何事如此着急?”见到姗姗来迟的甘永麟,谢玄并未起身相迎,反而一脸不悦地连声抱怨,“我刚刚打算小憩一会儿……咦?不归,你怎么也来了?”

    “甘老爷发现柳寻衣的下落,我……过来看看。”

    自从洛天瑾死后,雁不归和凌潇潇“越走越近”,自然与谢玄“渐行渐远”。因此,他二人的交流越来越少,以至彼此生疏,甚至……趋于陌生。

    “二位,快快请坐!”

    甘永麟似乎意识到气氛的微妙及谢玄与雁不归的尴尬,于是挺身而出,笑盈盈地招呼二人落座。

    “甘老爷不必卖关子,快说柳寻衣在哪儿?”雁不归催促道,“这一次……希望他别再‘侥幸’逃脱。”

    当雁不归说出“侥幸”二字时,余光情不自禁地瞥向谢玄,似乎在暗讽柳寻衣的一次次侥幸逃脱,皆与谢玄有关。

    “断断不会!”甘永麟别有深意的目光在谢玄与雁不归的身上一扫而过,胸有成竹道,“实不相瞒,柳寻衣现已踏入潞州地界。老朽刚刚已派出三批人马密切监视,眼下的他犹如笼中困兽,瓮中之鳖,定然插翅难飞。”

    “哦?”谢玄故作惊奇,“柳寻衣来了潞州?”

    “是!”甘永麟答道,“不止柳寻衣,还有一伙儿西域人。”

    “消息是否属实?”谢玄明明向甘永麟询问,却故意将目光投向雁不归,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老朽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此消息千真万确!”甘永麟正色道,“柳寻衣谋害洛盟主,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雁不归稍作思忖,问道:“他为何来潞州?又在什么地方落脚?”

    “柳寻衣为何而来……恕老朽不知。”甘永麟一脸惭愧,“但他们在什么地方落脚,老朽却查的一清二楚。”

    “什么地方?”

    “潞州客栈!”甘永麟坦言作答,“非但如此,老朽还查出他们已包下潞州客栈所有上房,俨然打算在此过夜。”

    “好啊!”

    未等谢玄和雁不归作出回应,站在一旁的贤王府弟子已斗志高昂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望着沉思不语的雁不归,谢玄的眼中精光涌动,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不归,你意如何?”

    “我……不知道。”雁不归似乎没有料到谢玄会问自己,登时一怔,从而仓促应答,“依照常理……柳寻衣和洵溱皆是小心谨慎之人,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潞州闹市?不仅被甘家弟子发现,而且……被人紧紧‘咬住’仍浑然不知。这……似乎和他们的一贯做派大相径庭。”

    “此言在理!”谢玄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我也认为他们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怎么?二位是怀疑老朽无中生有?还是怀疑甘家弟子有眼无珠?”甘永麟愠怒道,“是真是假,我们现在去潞州客栈一看便知。”

    “永麟兄千万不要误会,我们断无此意。”谢玄讪讪一笑,伺机圆场,“我们只是认为……此事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柳寻衣、洵溱固然聪明绝顶,但在潞州地界却未必能躲过甘家弟子的盯梢。”甘永麟愤愤不平道,“倘若柳寻衣不在潞州客栈,老朽情愿向清风盟主请罪。倘若消息属实,希望二位能还老朽及甘家弟子一个公道。”

    言罢,自觉受到奇耻大辱的甘永麟蓦然起身,横眉竖目地向甘仑下令:“即刻召集五十名弟子,统统带上兵刃,随老爷前往潞州客栈围剿柳寻衣!”

    “遵命……”

    “且慢!”未等杀气腾腾的甘永麟率人出堂,谢玄赶忙起身劝阻,“永麟兄稍安勿躁,且听谢某一言。绝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更非我故意贬低甘家弟子。如果柳寻衣和洵溱真在潞州客栈,必然在明里暗里设下重重埋伏,以防不测。只怕五十名甘家弟子尚未接近,他们已闻风而逃。纵使你们兵贵神速,令他们来不及逃窜,可一旦正面交锋……五十名甘家弟子又是不是他们的对手?血战一场,无论胜负,甘家弟子势必死伤惨重,岂非得不偿失?”

    “谢老弟说来说去,仍然信不过老朽。”甘永麟虎目一瞪,愤懑道,“就算甘家弟子不是他们的对手,老朽也要舍命一搏……”

    “甘老爷恕我直言,你们的舍命一搏……结果必然全军覆没。”终于,沉吟良久的雁不归幽幽开口,“如此一来,甘家弟子损失惨重不说,更会因操之过急而令我们难以收场。”

    见雁不归开口,谢玄与甘永麟的心思同时一变。不同的是,谢玄在心中窃喜,而甘永麟却是如释重负。

    “不知雁四爷有何高见?”甘永麟眉头一皱,佯装固执,“并非老朽刚愎自用,只是你们信不过我……”

    “我们绝对相信甘老爷的消息。”甘永麟的义愤填膺,令雁不归打消疑虑,渐渐松口,“既然柳寻衣决定在潞州客栈过夜,那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眼下,他们在明而我们在暗,大可不必与他们硬碰硬。我们且周密计划一番,争取用最少的代价解决柳寻衣。最好……兵不血刃,手到擒来。”

    ……

第九百七十二章:兵行险招

    “我……突感不适。二位稍坐,雁某去去就来。”

    “雁四爷请便!”

    由于雁不归暗怀心事,难以专注与谢玄、甘永麟商议围剿柳寻衣的办法,于是借故暂离中堂,率两名亲信弟子火急火燎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四爷,用不用找郎中……”

    “关门!”行色匆匆的雁不归突然神情一禀,昂首阔步地走进房间。

    “这……”

    见状,两名弟子不禁一愣。稍作迟疑,从而快步入房,并将房门紧紧关上。

    “四爷……”

    “刘忠、刘义,夫人可有消息传来?”雁不归摆手打断二人的好奇,关切道,“武当人马何时抵达潞州?”

    刘忠、刘义乃同胞兄弟,二人本是江湖浪子,后被武当派孤日道长相中,收为外宗弟子。哥哥刘忠勇武过人,弟弟刘义精明聪慧,兄弟二人奉清风之命进入贤王府,帮凌潇潇“排忧解难”。

    他们正是谢玄口中“贤王府招募的一批新人,油盐不进,只对凌潇潇马首是瞻”的其中之一。

    “回禀四爷,夫人传来的消息是……武当已于三月初十派人赶奔潞州,但我们至今仍未收到任何音讯。”刘忠大胆揣测,“我料,武当人马尚在途中,至于何时抵达……说不准。”

    “虽然武当距此山长水远,但如果他们马不停蹄地星夜疾驰……应该这一两日抵达潞州。”刘义分析道,“要不……我们再等等?”

    “等?”雁不归眉头一皱,不答反问,“怎么等?又等到什么时候?”

    “在下的意思是……先设法拖住柳寻衣,等武当人马齐聚潞州再一起出手。”刘义似乎察觉到雁不归语气中的不满,战战兢兢地答道,“如此一来,我们擒下柳寻衣的把握更大……”

    “说的容易!”雁不归轻蔑一笑,“拖延几日固然可以等来武当高手,但……你有没有问过柳寻衣肯不肯?难不成让我当面求他在潞州客栈多住几天?”

    “这……”

    “甘永麟说,柳寻衣几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两日。换言之,过了今夜,明天他一定会离开潞州。”雁不归神思凝重,口中喋喋不休,似自言自语,又似说于刘忠、刘义,“如果我们和他正面交锋,胜算大小姑且不论,势必死伤惨重。更何况,谢玄是忠是奸眼下尚未可知,如果他临阵倒戈,仅凭我们几人……必死无疑。”

    “那……如何是好?”刘忠忧虑道,“如果谢玄与甘永麟沆瀣一气,局势对我们十分不利。”

    “不能等!”雁不归将心一横,沉声道,“如果谢玄有问题,他巴不得我们犹豫不决,错失良机。我绝不能让他抓住把柄,将放跑柳寻衣的罪责推到我头上。”

    “可万一是圈套,我们同样抓不住柳寻衣……”

    “就算是圈套,也要让柳寻衣从谢玄的手里逃走。”雁不归的语气愈发阴戾,“如此一来,纵使抓不住柳寻衣,至少可以让夫人和清风盟主看清谢玄的真伪。”

    “万一情况有变,谢玄和柳寻衣联手对付我们,那我们……岂非身陷囹圄?”刘义忧心忡忡地提醒,“四爷,这里毕竟是潞州。我们在此人生地不熟,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谢玄、柳寻衣、甘永麟三方联手,足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们一网打尽,甚至……毁尸灭迹。若真如此,纵使清风盟主和夫人有心替我们报仇,只怕……也找不出任何证据指证元凶。”

    闻言,思绪繁杂的雁不归突然面色一沉,丑陋狰狞的面容变得愈发恐怖骇人。她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唯唯诺诺的刘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怕死?”

    “在下……在下失言,四爷恕罪……”

    面对喜怒无常的雁不归,刘义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似的朝雁不归叩头认错。

    见状,刘忠连忙跪倒在地,陪着自己的兄弟一起向雁不归求饶。

    “愚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四爷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见雁不归不为所动,刘忠一个劲儿地替刘义辩解,“他绝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担心我们一旦遭遇不测,谢玄势必颠倒黑白,说不定……会用花言巧语将清风盟主和夫人蒙在鼓里。我们兄弟死不足惜,可万一清风盟主和夫人不明真相,不小心坠入他们的圈套,岂不是……”

    “不必再说!”

    刘忠、刘义的担心不是危言耸听,此一节雁不归心如明镜。刚刚她只是出于对凌潇潇的“偏执钟情”方才一时义愤,此时渐渐冷静,阴厉的眼神亦稍稍缓和,沉吟道:“你们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四爷英明!”

    “刘义。”雁不归别有深意地问道,“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这……”经过刚刚的教训,心有余悸的刘义已不敢再胡言乱语。

    “只说隐患,却不说解决隐患的办法,不如不说。”雁不归揶揄道,“既然你慧眼如炬,一语道破要害,何不将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统统亮出来?也省的我们腹背受敌,含冤而死。”

    “这……”

    “这什么这?”见刘义吞吞吐吐,刘忠极为不耐地催促道,“四爷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是。”刘义强压心头忐忑,硬着头皮回答,“既然四爷不想错失良机,也不想授人以柄,是不是……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对柳寻衣动手?”

    “当然!”雁不归不可置否,“刚刚中堂议事,你听的一清二楚。甘永麟反复强调‘兵贵神速’,谢玄明知时不我待,却故意推诿不言,反而一直询问我的意思。显而易见,他想让我作出最后的决定。美其名曰‘集思广益’,实则帮自己金蝉脱壳。此事若成,他厥功至伟。此事若败,我首当其罪。因此,我绝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丝犹豫怯懦,否则他必然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明白了!”刘义苦涩点头,“既然如此,在下建议……我们最好兵分三路,以策万全。”

    “不算甘家弟子,我们只有区区十余人,如何兵分三路?”

    “一路为主,聚集大批人马,以示关键。二、三路为辅,各派一人,意在有备无患。”刘义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雁不归的反应。

    “说下去。”雁不归的心里反复盘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何为‘以示关键’?何为‘有备无患’?”

    “关键是今夜的计划,我们必须紧随谢玄。尊其号令、供其驱使,在潞州客栈布下天罗地网,对柳寻衣进行围剿。毕竟,夫人的意思是……相比于谢玄的忠奸,擒下柳寻衣才是当务之急。因此,在谢玄真的‘倒戈’前,我们必须相信他,并与他齐心协力,同仇敌忾。”刘义惴惴不安地道出内心的想法,“至于有备无患……一者,万一谢玄没有倒戈,但我们实力不济,无法顺利拿下柳寻衣,需有人替我们接应武当强援。二者,万一谢玄突然翻脸,我们……全部遇害,需有人将消息送出潞州。”

    “你的意思是……今夜我亲率弟子与谢玄一起杀向潞州客栈。与此同时,再派两人悄悄出城,一人接应武当人马,另一人……”言至于此,雁不归眉头一挑,思忖道,“另一人静候消息,一旦潞州客栈有变,立刻赶回洛阳复命。”

    “四爷明鉴!”刘义面露钦佩,拱手而拜,“在下正是此意。”

    “刘忠,你意如何?”雁不归对刘义的恭维置之不理,反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刘忠。

    “在下认为……此法可行。”

    “我也认为此法可行,但……过程略有繁琐。”雁不归淡淡地说道,“我意,无需兵分三路,只需两路即可。一路随谢玄前往潞州客栈,另一路于城外候命。若先等来武当人马,则火速赶奔潞州客栈驰援。倘若……先等来谢玄反叛的消息,则连夜赶回洛阳复命。”

    “这……”

    刘义心中暗惊,可碍于雁不归的身份又不敢多言,只能勉为其难地和似懂非懂的刘忠一起拱手领命。

    其实,刘义的建议暗藏私心。他提议兵分三路,第一路赶奔潞州客栈围剿柳寻衣,无疑变数最多,凶险最大。至于另外两路……无论是接应武当高手,还是回洛阳复命,皆无性命之虞。

    依照刘义的初衷,雁不归最信任的人莫过于他们兄弟。倘若兵分三路,另外两路必然派他二人前往。如此一来,刘忠、刘义大可趋吉避凶,甚至逃过一劫。

    只不过,刘义的心思被雁不归一眼看穿。化繁为简,令其鬼蜮伎俩无法得逞。

    “刘忠!”思绪万千之际,雁不归的声音陡然响起,“命你即刻出城,依计行事。至于刘义……”

    言至于此,雁不归将耐人寻味的目光投向手足无措的刘义,似笑非笑地说道:“刘义的鬼点子多,就让他和我一起去潞州客栈吧!”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难得四爷抬举你,你千万不能给老子丢人!”

    刘忠重重地拍了拍刘义的肩膀,令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刘义哭笑不得,倍感郁闷。

    “砰、砰砰!”

    突然,一阵敲门声将三人的谈话打断,同时令雁不归心神一怔。

    “谁?”

    “在下甘仑,不知雁四爷的身体好些没?”

    “有劳惦念,雁某并无大碍。”

    “那就好!禀雁四爷,我家老爷已与谢府主商议出今晚的计划。他们派我过来问问,倘若雁四爷身体无碍,劳烦过堂一叙。”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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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