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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楼七阙     快穿之大佬上线中txt下载     快穿之大佬上线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59 摘胆剜心6(万赏加更)

    从他的叙述里,兰疏影对这个位面多了些了解。

    就拿刚才的归雪山庄来说。

    叶家从水路发家,自北到南这条长河之上共有18个水寨,叶家就是它们背后的主人。

    水路上每天都有无数的商人和货物来来往往,光是过路费就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叶家过去还做盐铁买卖,后来主动交给官府,博了个好名声,实际上是名利双收的事有官府做后盾,过往商贩要想顺利往返,那就只能任由水寨刮取收益。

    所以说,得罪了叶家这个水上霸主,如果刀皇独自从码头离开,以他的武功和名气,倒是真没有谁敢拦他的路,可要是再加上一个式微,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劫走新娘是照着人家左脸打了一巴掌,还想带人从叶家的水路经过,那就是还想往人家右脸来一下,这事儿不占理。而且叶庄主刚才迫于群侠的压力,也拗不过他的坚持,让了刀皇一次,要是再多一次的话,她必然会发疯。

    这就只能走白虎岭了。

    兰疏影很乐意听式微的建议:绕过白虎岭,不救落水者。可是码头不通,他们也不能给马装上翅膀从天上走。

    既然这样,她得想个办法,到时一照面直接解决掉两个刺客,他俩就在剑皇到来之前离开,这样也能避免刀皇身死。

    算算时间,距离落水者出来演戏还有一个时辰。

    她在身上翻找一通,式微的腰囊里装满各式药瓶,袖子里也有特制兜袋,用来放防身药粉。

    可是药瓶里多是救人的药,药粉的威力又不够。

    怎么,难道要用痒痒粉这种玩意去跟刺客拼?

    “找什么呢?”刀皇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兰疏影面露羞恼,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肚子不太舒服,想……配点药丸吃吃……”

    要是普通的身体不适,不至于露出这样小女儿姿态,刀皇活到这把岁数,家里有妻有女,他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过来:这妮子,她是快来癸水了。

    可是眼下还在路上,谁知道归雪山庄会不会给他们找麻烦,这事可不太好解决啊……

    刀皇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他指着前方提议道:“式微丫头,我记得那边有个小镇,里头有医馆,你医术好,不妨去那里配点药材,省得咱们自己去山上找了。”

    正中下怀,兰疏影自然是看见了小镇的屋顶才这样说。

    因为她看那个镇子的规模,判断镇上应该有医馆。

    马儿拐进小镇,她问清医馆的位置,奔去,飞快地选了一批药。

    正好今天没病人,坐堂大夫和两个伙计都闲着,伙计们手脚很麻利,按她的要求把药材进行了第一步粗处理。

    另外,他们看她买得多,还搭送了一个竹篓,方便她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药包都带走。

    兰疏影点清了药,又买了些麻布,万一受伤了可以拿来包扎。另外,刀皇被误导,以为她快来月经了,在这里不好置办月信帕子,有这东西在,他也不至于怀疑。

    她把竹篓用绳子固定在马背上,忍着路上的颠簸开始配制。

    走到那个岔路口的时候,她袖子里已经多了两包毒粉。

    再跟刀皇借了水囊过来,另调制了一瓶毒液和一瓶麻药,以此为基础,兰疏影拆散银针囊,分别做了10根毒针、10根麻痹针。

    当然,借口摆在那儿,做戏要全套。

    止疼的药丸她也用蜜搓了几颗,仰头服下一颗,不大的药丸带着股不冲人的药香,还有隐约的蜂蜜甘甜,就当糖丸似的,品了品,咽进肚子里去。

    兰疏影做完这一系列事,再抬头看刀皇,发现对方的笑容早已消失了,老前辈微拧着眉头盯着她,那表情很复杂。

    “独孤叔叔……”

    “你以前是不碰毒药的。”刀皇沉声说。

    兰疏影差点就以为自己暴露了,可是她再想想,医毒不分家,她不认为这会是他怀疑自己的理由。

    更可能的是……

    “唉……这趟出来,实在是委屈你了。”

    果然。

    在刀皇这种直肠子的人看来,自己认定的小天使,永远都是洁白无瑕小天使。

    看她做毒药的动作那么熟练,侧面反映出式微出谷后到底遇到过多少危险,硬是把一朵小白花逼成了黑心莲!

    造孽啊!

    “咳,独孤叔叔,我先前被叶星河蒙蔽,许多事情都看得不甚清楚,而今恍然大悟,才发觉,那归雪山庄上下居然没一个好人!”

    刀皇很满意这个说法,捋着胡须,在马背上摇头晃脑:“嗯哼……你能想明白这点,老夫很欣慰。”

    兰疏影继续说道:“叶庄主武艺不凡,性情十分高傲,今天她被独孤叔叔扫了面子,婚事也成了一场笑话,她是吃不起这个亏的,一定会找人阻截我们。我功夫不到家,生怕拖累叔叔,所以做点东西防身,也请叔叔这一路务必小心自个儿,否则式微实在……”

    “你这丫头想得太多!难不成我还护不住你一个小姑娘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独孤叔叔,我在归雪山庄时偶然得知了一件事,现在想想,实在没法不担心……”兰疏影缩了缩脑袋,向左右看了一圈,做足了胆小的模样才吞吞吐吐道,“叶庄主跟剑皇关系不浅。”

    刀皇一愣,脸色严肃起来。

    “你这么一说……我来的路上好像看见几个神剑宫服饰的人,那老东西要是也来观礼,还真是给足她面子了啊……”他很是不忿。

    兰疏影:“……”

    她真的很想问一句,这是面子的事吗?

    “独孤叔叔跟剑皇如果打起来……”

    刀皇抓抓头:“哈,那我还真不一定能打过他。”

    “万一,剑皇到达归雪山庄后,受叶庄主委托来追我们……”兰疏影继续忧愁。

    刀皇答得很干脆:“那就跑呗。”

    有这句话,兰疏影放心了一半。

    不怕猪队友,就怕队友心里没数。

    她真怕刀皇是个恋战的,到时候剑皇还没跳出来,他一兴奋,拔出刀就回头去找人家,那乐子可就大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360 摘胆剜心7

    “为什么不早点离开?”式微在识海里仰头问她。

    此时的式微已经把那头乱发顺到身后,显得干净利索了许多,这也是兰疏影首次认识到这具肉身究竟是什么模样。

    素面朝天,要说倾国倾城或许有点过了,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倾倒一众江湖侠客丝毫不是问题。

    式微振振有词道:“你出庄的时候比我那会儿更早,如果立即赶去白虎岭,绕开那两人和剑皇,或许已经安全了!”

    兰疏影听了也不恼,只是微有嘲讽地一笑:“那你第二世为什么还会被抓?”

    一针见血。

    “我……”式微被噎住了。

    兰疏影已经抽了她两辈子加起来的大部分记忆,的确,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式微重活一遍也是站在喜堂上,她毫不犹豫地就跟着刀皇走了。

    然而,白虎岭渡河之际,落水者出现,刀皇执意要救那个人。

    式微提醒得及时,没让他中招,刀皇杀了假装落水的那个刺客,另一个却潜入河底逃走了。他们俩在水边没遇到剑皇,可是随后那一路上坎坷不断。

    仅仅过了三天,剑皇在必经之路上拦住他们,双皇打成一团,便有归雪山庄的人出现,趁乱把式微劫走并关押在山庄底下的黑牢里,让她受尽折磨。

    那是第二世的悲剧之始。

    ……

    说到底,这是刀皇和剑皇的发展方向不同所造成的必然结果。

    刀皇更重视个人修行,他的刀法只传给儿女,再强也只是强一家;

    而剑皇,资历摆在那里,他成名后开设神剑宫,广收门徒,神剑宫在各地都有分部,声势浩大。

    刀皇带式微回药皇谷的那一路,必然会承担神剑宫和归雪山庄两大势力明里暗里的围追堵截。

    白虎岭刺客只是拖延他们时间的第一步棋,更难的还在后面,当这两个组织正式联手之后,他们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兰疏影现在武功还不能独当一面,她不想当拖油瓶。

    毒粉和银针是她当前能为自己准备的最佳武器。

    再往后,她会看情况决定,要不要跟刀皇分开走。

    ……

    两骑白马很快停在白虎岭的那条河边,河面不宽,只有二十米。

    但是过了河之后还用得着这两匹马,所以不能用轻功过去,还需要船。

    刀皇先行跳下马,去解河边的一条粗壮船绳。

    兰疏影立即跟了上去。

    她捏紧了银针,毒粉包拿在另一只手里。

    来了。

    鬼瞳扫视着这片平静的水面。

    她清楚地看见水下有个人正在接近这里,带起水面的一片涟漪。

    刀皇可能没有注意到,也或许他看见了,但只以为那是风吹的,而不会想到归雪山庄会这么快就派人在前方等着。

    但是只要想想,这一片都是人家的地盘,如果真想调人拦截的话,其实只需要一只飞得够快的传讯禽类。

    “救命……呃,救命啊……”

    浮夸的演技。

    那人选了一个很巧妙的位置才露头,有气无力地拍打着水面。

    这个位置有一定的遮挡,让他的出现不显得太过突兀,他时不时灌自己一口河水,让冷眼看着的兰疏影很想给他发个敬业奖。

    刀皇上钩了,他放下拉船的绳子,举目朝声源处看去。

    “丫头,我去……”

    “且慢,独孤叔叔,这人我见过的,他是归雪山庄的人。”兰疏影打断了他的话,“叶家养的人没有一个不通水性的,这是他们的陷阱!”

    刀皇皱眉,“那,我们直接走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不是逢难必救的人。

    他解开船,示意兰疏影上去,而那两匹白马很通人性,不用他赶,吆喝一声就敢往上踩,跟寻常的马果然不太一样。

    “不忙,叔叔……”兰疏影小声在他耳边念叨几句,然后把毒粉和银针分了他一些。

    刀皇接了,朝那边喝了一句:“你且撑住了,我这就来救你上来!”

    他足尖在水面点到第三下,眼看着就要抓到落水者的肩膀时,手中突然多了一根银针,嗖,那一针甩出去,稳稳地扎在落水者的小臂上!

    落水者根本没想到向来刚正的刀皇居然会做出这种事,迟钝地把针拔下来,一看,那片皮肤正在飞快地泛起青黑,这下顾不得做戏了,一头扎进水底,借此避开即将到来的攻势。

    刀皇原本还怕误伤了无辜的人,要不是兰疏影告诉他这毒有解药,他也不会这样试探,现在一看到这人深谙水性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是真被骗了,怒气冲冲地回头。

    这时兰疏影已经带着两匹马坐上了船,举起竿朝岸边使劲一磕,船就顺着水往刀皇那边窜了一段。

    刀皇跃上船,朝着船来时的方向连拍十几掌,水柱如龙,借着这一股股力道,船迅速向对岸行去,转眼间离对岸只有几米。

    “这龟孙儿,不知道躲哪去了!”

    刀皇瞪大眼在水面看来看去,可就是没搜出那个刺客躲在哪。

    兰疏影倒是看见了,她还看见两个刺客在水下会合了。

    但她没有提醒刀皇,而是悄然拨开瓶口,借着衣袖的遮挡往水里倒入麻药和毒液。

    水流固然会使药物分散,药效降低,然而刺客的使命就是拖住他们直到剑皇赶来,所以这两个家伙一定会凑近,那么药就会顺着口鼻进去……

    船靠岸了。

    两个刺客终于等不及了,破水而出,朝他们扑上来。

    刀皇回身劈出一刀,继而,两根银针同时从兰疏影的嫁衣袖子里飞出,与记忆中的片段仿佛是一个轮回的重现,只是变了角色。

    当刺客专注向后躲闪刀芒的时候,针尖已经戳破了皮肤。

    两条杂鱼跌回水里,这次他们的手脚不如之前灵活了,笨拙地拍打水面,这才是本色出演落水者,再过几分钟毒素全面爆发,他们就会失去行动能力,溺死在水里。

    兰疏影抓起船上的钩子,把其中一人手臂上的弩撸下来,上面有三根弩箭,箭头都用防水的铁壳包住了。

    “独孤叔叔,我们快走吧。”

    算算时间,离剑皇现身应该还有半个多时辰,兰疏影催促道。

    谁知道刀皇攥着他的刀柄,神色恍惚,仿佛入定一般,根本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

361 摘胆剜心8

    要糟……

    天知道他到底从那一刀里感悟到了什么。

    兰疏影只知道,再让刀皇这么发呆下去,又是一出悲剧。

    她尝试拽他,拖他,晃他,甚至差点动手揍他。

    可是这些都没用,他就像脚下生了根,长在这里似的。

    入定时的刀皇并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他体表覆盖着一层内力,别说是动手打他,就连锐利的银针都刺不进去,麻晕他的计划也失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兰疏影初时心急如焚,后来反而坦然了,她把竹篓摆在地上,药材一一取出,处理,配药。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刀皇醒了。

    刀芒并着滔天的战意升腾而起,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亮,紧抓着刀柄向四面看了一圈。

    兰疏影的药物配置已经进入尾声,成品纷纷收了起来,地上还有些残余材料被这股劲风冲得四散而跑。

    可她顾不上这个。

    因为,刀皇说了一句话:

    “最后一刀,最后一刀,我终于想通了!老匹夫,我知道你在这,可敢出来与我一战!”

    兰疏影:“……”

    随着刀皇这句邀战,剑啸声起,白发老者从树上飘然落下,傲然应道:“有何不敢?”

    “独孤叔叔,受伤的时候两个一并服下!”兰疏影选出两个用绣线系在一起的药瓶,掷向刀皇。

    经历过刚才的打击,她根本不奢望银针能穿过剑皇的防御层。

    不能减益剑皇,那就给刀皇送福利吧。

    那两瓶,分别是疗伤药,还有能在短期内激发潜能的毒素。

    刀皇行事磊落,她怕他会在剑皇手下吃亏,所以故意只说是疗伤药,如今两人都是全盛状态,就算实在打不赢剑皇,他磕完药还是能跑掉的。

    而现在,她得先走一步了。

    兰疏影背起竹篓,用式微并不富裕的内力催动起轻功,很快逃离了这片刀光剑影的战场。

    两人都知道她的逃跑,只是谁也顾不上追她,刀剑再度在空中相撞,火花四溢。

    战况更加焦灼。

    ……

    兰疏影没有带上刀皇父子俩准备的白马,她不想留下痕迹让归雪山庄找过来。

    过了白虎岭那条河以后向北,那里是一片山脉,这将是她未来几天甚至数十天的躲避场所,食物也很丰富。

    式微很不理解她的决定。

    在式微看来,实力不济还主动离开刀皇的庇护,躲进这么危险的山里,实在太不理智了。

    兰疏影被她念得心烦,直接怼了一句:“你以为我是你?”

    世界清静了。

    ……

    从战斗能力看,无疑她会拖了刀皇的后腿。

    可是别忘了他们需要做的是什么,逃生!

    眼下神剑宫还没加入进来,归雪山庄被这场失败的婚礼拖住,叶庄主无法动身,只是就近派了两条杂鱼来拖延时间,这是她逃离的最佳机会。

    为什么只说她,而不是她和刀皇?

    那是因为刀皇为人太磊落了,这是优点,也是劫数。

    举个例子,她刚才趁刀皇入定的时候,制作了简易版的易容药粉,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易容成别人,刀皇肯吗?

    不可能的。

    他宁可一路打回去,战到双刀断裂,血枯力竭,都不可能低头服一次软。

    这种情况下,其实她跟刀皇同行才最危险,如同暗夜明灯,直接告诉了神剑宫和归雪山庄:老子就在这儿,要来的赶紧!

    同时,她主动离开刀皇,对于刀皇来说也是最合适的。

    在没有利益关系的情况下,很少有江湖人敢去挡三皇的路。

    式微的价值高到能引出剑皇,其他人自然也是拿她当香饽饽。

    先前有势力庞大的归雪山庄挡着,一众江湖人选择了退让。

    现在她跟归雪山庄已经彻底决裂,刀皇武功高强却势单力薄,越往后,会有越多江湖人被煽动着围困他们,他们会渐渐走进死胡同。

    兰疏影在山里飞奔了大半个时辰,遇到一汪泉水。

    她正好口渴了,折了一片叶子刚想去舀水,忽然看见山泉不远处坐着一位灰衣老妪。

    老妪的年纪很大了,干瘦得很,衣裳十分破旧,显然家境不好,鬼瞳反馈的数据处处亮着红灯,说明她命不久矣。此刻,她的呼吸浅到几乎消失,松垮的眼皮耷拉着,不知道是睡是醒。

    兰疏影盯着她看了一小会,直到被对方腹中的声响惊醒。

    老妪眼皮无力地颤了两下,没睁眼。

    兰疏影把树叶折成杯状,接了点泉水过去,“阿婆,喝点水吗?”

    对方轻晃着脑袋,含糊地喊出一个名字,依稀能辨认出她喊的应该是“虎子”。

    “饿……”

    老妪的嘴唇很干,短短几个字符让它不堪重负,沟壑里满上一层新鲜的血。

    这让兰疏影有点为难,她身上并没有带干粮,灵机一动,她翻翻药包,给老妪喂了一片参。

    老妪下意识开始咀嚼。

    连着几片参嚼完了,她仿佛恢复了神智,跟之前相比,这种变化几乎可以说是回光返照。

    “姑娘,你看见我家虎子了吗?”

    “没,我刚到这里,只看见你一个人。”

    “喔……没看见好……那他肯定到家了。”老妪眼眶里滚下来两大颗浑浊的眼泪,她动动胳膊想抬手抹掉,可能觉得没意思,最后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把头扬了扬,靠在树上,找了个舒坦点的姿势。

    喝了几口泉水,老妪发了谈兴,陆续说了很多。

    要说她是想聊天,其实不然,更像是自言自语,说些乡里乡亲的杂事,何时借了哪家的米,何时又借了谁家的面。

    兰疏影听了几句,渐渐品出味来了。

    这老妪应该是被遗弃的。

    听起来残酷,可是当人吃不起饭的时候,卖儿卖女,易子而食,这样的事还少吗?

    要是某家的老人已经老到干不动活了,“深明大义”些的,主动让儿孙把自己背进山去,选个地方搁下,儿孙则自顾自地回家。过不多久,老人就饿死在山里了。

    这事的意义在于省了一笔口粮。

    几十年来给家里奉献够了,到最后,把活命的机会让给孩子,这一辈子糊里糊涂也就过完了。

    “姑娘,你能帮我个忙吗?”老妪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那一瞬间爆发的期许和渴望,就像死刑犯面对最后一顿美餐。

362 摘胆剜心9

    老妪吃力地把手探向身后,手指勾着一块泛黄的布料,因为手上没劲,她没拽动,用眼神示意兰疏影帮她一把。

    兰疏影将那东西拽出来,发现是一小包晒干的薯类,切成片之后晒出来的,数量只有六七片,干皱发黄,有的还发黑,看着不怎么让人有食欲,但老妪明显咽了口唾沫。

    她很饿,却留着这几片山薯干,固执地不肯吃。

    “往西边走,山那边有个黄家村……我儿子家住村口,门前有枣树,很好认的,求你把这些带给她们,别让我儿子看见……”老妪底气不足地哀求说,“我,我没什么可给你的,到了阎王爷面前一定给姑娘你多说好话,下辈子投胎转世,我晨昏供奉,报答姑娘的恩情……”

    兰疏影没问她为什么自己不吃。

    八成是这家有人给她留了口粮,老人没舍得碰,可是特意说明别让她儿子看见,这就有意思了。

    “家里没粮了?”

    老妪愣了一下,沉重地答说:“没了……都让土匪抢去了。”

    “官府不管吗?”

    “管?管不了……北方蛮族快打过来了,他们连自己都操心不过来,哪还有人护着我们这群穷光蛋……”

    兰疏影恍然,又皱起眉,见老妪态度坚定,她最后点了点头,接过那个小布包,说:“我在这山里迷路了,正好不知道怎么走,恩情这话不必多说,烦请您给指个路,我这就去。”

    老妪大喜,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跟她说清楚方位。

    说完这些,老妪心里最后一件事也算有了结果。

    她死了。

    ……

    兰疏影把尸体背到附近的一个天然山洞里,用草木掩住洞口,运起轻功,向黄家村掠去。

    她从山泉出发,先要攀到一处山顶,再下山去另一面的黄家村。

    下山的路崎岖不好走,当她能够看见黄家村的房屋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兰疏影不知道刀皇和剑皇那场比拼现在是什么情况,现在她如果能越过黄家村,就算是彻底脱离了白虎岭,逃生的第一步就成功了。

    可是她身上这一袭嫁衣太扎眼,村子里这会儿还有人走动,她就暂且躲在林子里,借着高大的树冠隐藏住自己,掏出路上采的几枚野果安静地吃起来。

    村里几乎没有炊烟,因为刚被山贼光顾过,余粮恐怕不多。

    就算有的人家里还有粮,大概也不敢嚣张地烧火做饭。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一道黑影从林子里飘出来,十几步一跃,最终停在老妪口中那棵枣树底下。

    古代农村很多地方都有夜不闭户的风俗,说实话,刚被土匪扫过一遍的村子也实在没什么可偷的,兰疏影直接从正门走进去。

    这家没燃蜡烛,有间房里烧了一堆火,大大小小三个孩子在角落里打地铺,睡得正熟。

    夫妻俩坐在火旁。

    “家里实在没有能吃的了,再这么下去,只能让他们把大丫二丫带走了……”满脸横肉的男人说。

    女人垂着头不吭气,动作僵硬地添了根柴,没注意把火挑高了,险些烧到自己衣裳。

    男人拽住她没好气地骂:“你脑子坏了?想把咱家房子点了?”

    “房子……要什么房子,你娘让你送山里去了,明天又要卖女儿,再往后,你就该把我也卖给青楼了,只要能让你自己填饱肚子,你哪会管我们的死活?”女人终于抬起眼,麻木的脸上泛起嘲笑,紧跟着,她被男人扇了一巴掌。

    血顺着嘴角往外冒,她下意识护住肚子。

    女人吐出一颗带血的牙,依旧冷笑,她打不过他,这事没有悬念,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卖掉她辛苦生下的女儿。

    孩子们醒了,她们对这一幕似乎已经习惯了,麻木,沉默,像黄泉小鬼一般慢慢爬到女人周围,用微弱的力量护着她。

    没有一个人说话。

    连火光都是压抑的。

    兰疏影看了一会,直到最小的女孩发现了她。

    “你,你是人是鬼?”男人惊了一下。

    不怪他这么问。

    明明灭灭的火光里,少女身穿红嫁衣,洗净了妆容的一张脸在暗处看起来几乎是惨白的,她就这样没有表情地盯着这里,一双眼睛幽深得让人心里发毛。

    少女开口了,“你母亲托我来找你。”

    男人豁地站起来,表情变幻一阵,牙齿发出碰撞的声音,“她,她还活着?”

    兰疏影盯着他,勾起红唇,欣赏他的恐惧。

    “你想她活,她就能活。你想她死……她会回来带你一起走。”

    几个孩子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

    她说的内容让人毛骨悚然,但是这几个人的眼神并不像在看一个不速之客,尤其是最小的女孩,仿佛在看一位英雄。

    兰疏影明白了。

    男人在恐惧中被逼出了暴虐,他操起木棍朝她当头打来!

    兰疏影避开那一棍,顺手往火里撒了一把粉末,示意女人带着孩子退远点,女人乖巧地照做。

    他的步子发晃,人渐渐疯癫了,嘴里一直在骂骂咧咧。

    时而骂那老妪是个老不死的,在家里只会糟践粮食,还敢偷吃,她就活该饿死在山里!

    时而又骂家里婆娘尽给他找麻烦,一个男丁都生不出来,一张张嘴成天就知道跟他要吃的,他上哪弄吃的去?

    末了,他狂笑着丢掉木棍,眼中泛着邪恶的光,扑向兰疏影,“小美人,你是哪家的媳妇,跟了我吧,等这死婆娘给我生出儿子,老子就把她们娘几个都卖了,我就有钱啦!你跟着我,吃香喝辣,哈哈哈!”

    兰疏影再度躲开:“我只怕你连后人给的香烛都吃不起。”

    男人直愣愣看了她两秒,突然面露惊恐,抱头大叫有鬼,有鬼!

    他一会大哭一会大笑,脸和脖子被他自己抓出无数条血印子,又用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我掐死你,掐死你这女鬼……别想吓唬老子,你去死!”

    “娘,我怕……我怕……”

    女人把几个孩子搂得更紧了,她看着火光那头的少女,心里突然腾起希望。

363 摘胆剜心10

    她看着男人发狂,先还有少许怜悯,闭上眼睛,女人用手背擦擦眼,再睁眼时已经平静下来,语气很坚定。

    “乖孩子,不怕,他死了我们才有好日子过,别怕。”

    “你看得挺透。”兰疏影瞥了她一眼。

    女人笑容惨淡,抚摸着大女儿干枯的发丝说:“最坏不过是我们母女一起饿死在这里,总比卖给别人糟践强一些。”

    男人刚才的话她都听见了。

    不用多问,她知道他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

    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哪怕是生他养他的老母亲,他都能直接把人送进山里去。

    甚至,因为她临行偷偷塞给婆婆几块薯干,事后被他发现,他怕伤到没出世的孩子,不敢打她太厉害,就当着她的面,把三个女儿绑起来打。

    几个孩子都是痛晕过去的。

    兰疏影看得出来,这母女四人,包括山上那个死了的老妪,她们都是受害者。既然女主人都想明白了,她也不打算留着男人的命,只是不能让他死在孩子们面前,免得留下什么阴影。

    “我出去一会,你们先别忙着离开。”

    兰疏影神色淡淡地说:“他是害了疯病,你们什么都不知情,懂吗?”

    “懂,我懂的,孩子们也都不会瞎说,求求女侠手下留情。”女人点头如啄米,她把几个瘦巴巴的小女孩圈在怀里。

    兰疏影让出一条路,对男人做了几次暗示,然后她伸出前臂,煞白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吓得男人魂飞魄散,大喊着鬼啊!一头冲出门去。

    他在村子里到处跑,挨个拍门求人家救命,陆续出来几个面有菜色的人,都是有气无力的,制不住人高马大的他。

    村民们在后面跟着,人群越来越多,男人在前面疯跑,后面的火把无形中给了他更大的心理压力,让他联想到刚才屋里的那堆火,还有火边那个诡异女子。

    “有鬼,真的有鬼……”男人揪着一个人说,“她穿红嫁衣,她在笑,啊啊,她追过来了,要杀我!救救我啊!”

    “虎子哥这怕是……”

    “他疯了……”

    “不,不是,他这是遭索命了啊!前几天他才把老娘丢到山上,还有,张家那个穿嫁衣吊死的闺女……”有知情人哆嗦着提起这事,旁边的好事者也不敢吱声了。

    张家女儿死得冤啊。

    离出嫁还有三天的时候,这畜生喝醉酒闯进她房里,拽着就亲,好在被人及时拉了出来,可是女娃娃觉得自己脏了,第二天一扯布料,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身上就穿着她绣了好几年的那件红嫁衣。

    兰疏影站在树后面听着,心想这个祸害果然除得不亏。

    男人折腾累了,正好站在水边。

    兰疏影捏了块石子打在他腿弯处,他本来就精疲力尽,而且疑神疑鬼的,看哪里都不对劲,这股力道把他刺激得两腿一软,仰头跌进水里。

    “虎子落水了!”

    “这,这,救不?……”

    乡里乡亲的,看见别人落水怎么好不管?可是这水不浅,他们饿得手脚都没力气,没准拉不上来虎子,自己也得搭进去。

    再者……

    兰疏影就在这时候坏心地把手搭在嘴边,做出呜呜的声响。

    红嫁衣一闪而过,惊起一片惨嚎。

    “鬼啊!”

    “张萍儿回来报仇了,快跑!”

    一群人转眼间跑得干干净净,兰疏影站在树上看着水面翻腾起的水花儿,过了一会,男人不挣扎了,她才回到刚才那间房子里。

    女人很乖巧,坐在那里等她。

    “他死了。”

    女人丝毫没有怪罪她的意思,真要怪,只怪自己命不好。

    嫁进来这些年,家里家外,各种活计都是她跟婆婆两个人做的,男人游手好闲,只会剥削她们。她老早就盼着能脱离苦海,现在终于实现了,该高兴,她该高兴的,可是心里苦水太多,一时间木住了。

    “你有什么打算?”兰疏影问。

    女人盯着快熄灭的火堆,恍如梦呓:“我婆婆,她怎么样?”

    兰疏影如实告诉了她。

    女人抹了把眼泪,说是打算带着孩子们回娘家。

    她的娘家离这里远,属于锦鸯城的管辖下,家里有个绣庄,小有积蓄,她想带孩子回锦鸯城去,就指望着她爹爹能帮上一把。女人亲娘死得早,是她爹续弦的夫人把她许到这里的,她已经五年没回去过了。

    现在难的是,家里既没银子也没余粮,而她不但有三个女儿,自己眼看着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留在村里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离开,怕是也走不出多远。

    兰疏影这趟答应来黄家村,一是看老妪可怜,二是为了置办几件村人的衣裳,好把她这身嫁衣换下来烧掉。

    经历了这一番插曲,她又有了新的主意。

    兰疏影酝酿好情绪,叹了口气在女人对面坐下,带着哀色说:“你婆婆是个好人,她很像我一位早逝的亲人……可惜我遇到她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婆婆说她拿你当亲女儿一样,如果能帮上你的忙,我多少可以安心一些。”

    女人涕泪连连,想到可怜的婆婆,几度抚心大哭,比得知男人死讯时真挚得太多。

    隔壁的女主人被她的哭声惊动,中途来过一次,给她送来一小碗连筷子都站不住的清粥,这让女人感动不已,小心地喂给三个孩子吃了。

    兰疏影给她们留了些参须和参片,还有她没吃完的两个野果。

    女人捏紧老妪托她送回来的那个布袋,泪眼阑珊地拜倒,口称恩人。

    “我明天再来,就按我们说定的那样,你跟孩子们都说清楚了,到时候别露了口风。”

    “是,是,我晓得了。”

    女人找出几件男人不怎么穿的衣服,拿起针线,按着兰疏影的身形在衣服上做了一番改动,送她出门之后,女人转身跟女儿们小声说起话来。

    那堆火又被挑旺了起来,彻夜未熄。

    第二天,黄家村来了个眉眼清秀的年轻后生,他自称是陈家娘子的弟弟,来接姐姐回家的。

    这后生年轻力强,用钩子把虎子的尸体从水里捞上来,村人们顾忌女鬼索命的事,不怎么敢帮忙,只看见后生简单埋葬了虎子,就带着陈家娘子和三个女孩儿上路了。

364 摘胆剜心11

    赶着跟村民买来的骡车,两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晃晃悠悠地踏上赶往锦鸯城的路。

    兰疏影把细线缠在木棍上,底下吊着半个水灵灵的萝卜,就让它在骡子眼前晃悠。

    看着它努力往前赶,却始终吃不着的样子,她恶趣味地笑开了。

    芸娘抚摸着自己高高凸起的肚子,看见她变了一个人般的侧脸,忍不住恍了一下神,兰疏影瞥她一眼,笑问:“姐姐看我做什么?”

    她仍是唤芸娘一声姐姐。

    这女子看似柔弱,其实正合了那句为母则刚,她也读过几本书,还算合眼缘。主要是,兰疏影如今还是男装的扮相,她易容成年轻男子的模样,对外就说是芸娘的弟弟。

    如此,过去的这一路上,她们已经骗过了五六个归雪山庄的探子。

    归雪山庄一只脚踏进江湖,另一只脚是向着摇摇欲坠的大楚朝廷,总之,在南方一带,尤其是水路的两旁,这绝对是个庞然大物。

    他们不但自己在搜寻她的踪迹,还联合了大楚官府,把式微打上逃犯的罪名,每段官道的尽头都有人拿着她的画像在盘问。

    芸娘跟这三个孩子表现得很好,从来没漏过馅。

    “呀……好多人。”芸娘惊讶地看向前方。

    锦鸯城几个大字底下站着两排士兵,为首的是两个江湖人。

    他们心口处有银丝绣成的雪花纹,又是归雪山庄。

    真是阴魂不散。

    兰疏影若无其事地说:“应该又是在找那个式微吧,跟我们没关系,只要能放我们进城就行。”

    芸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兰疏影看了一眼士兵手里的画像,又想翻白眼了。

    她怀疑叶庄主是不是少给画师结工钱了。

    那画上的人倒不算难看,问题是,从五官到神态,跟她几乎是两个人,脸上还涂了两坨生怕人忽略的胭脂红!

    除了发式相同又都穿着嫁衣,其他的可真跟她扯不上一毛钱关系。

    哪怕是见过她穿嫁衣的芸娘都没往那方面联想。

    兰疏影给芸娘的解释是,她路过黄家村,听说了张家闺女的故事,为其深感不平。张家姑娘是穿着嫁衣上吊的,她想给那姑娘讨个公道,所以特意去置办了这身嫁衣,是专门吓唬虎子用的。

    江湖侠女嘛,身上学了些本领之后,有很多人都喜欢多管闲事,她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至少,她说给芸娘听,芸娘是深信不疑的。

    芸娘当真以为她扮男装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所以,一遇到有人靠近盘问,她就立即切换状态。

    比如现在,当着士兵的面,芸娘一会儿要吃饼,一会儿要喝水,把这个“弟弟”使得团团转。

    士兵们见芸娘“泼辣”,而她弟弟总是弓着个腰,老实得近乎懦弱,觉得有趣,指着这年轻人说说笑笑,挤眉弄眼。

    年轻人的脸迅速转红,用袖子半掩着面,低声嘀咕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就在这片哄笑声中,骡车慢悠悠地驶进了锦鸯城。

    ……

    “就在这里分别吧,这一路多谢芸娘关照了。”

    兰疏影微笑着说。

    遇到芸娘她们是缘分,这也属于互帮互助,她帮芸娘回家,而芸娘给她提供了一个更加可靠的身份,耐查,为她减少了很多麻烦。

    半个时辰前,她顺利地把母女四人送到芸娘口中那间绣庄。

    芸娘的父亲已经有几年没见到女儿了,他一直以为她过得很不错,只是路途遥远才不回家。现在听了芸娘的遭遇,他早已怒发冲冠,恨不得立即冲到家里去,问问他那位新夫人为何如此坑害女儿。

    父女俩抱头痛哭,几个孩子也嗷嗷直哭,这会儿有人拿了糕点过来,她们才止住哭声。

    芸娘对兰疏影提出告辞有些不舍,却很识大体地送她出门,“女侠……保重。”

    兰疏影从绣庄离开之后重新置办了几套男装,再出现在街上时,已经换了另一张面孔。

    这次她扮的不是农门养出的懦弱书生,而是一位腹有诗书的云游学子,少年意气风发,折扇在手,往那茶馆里一坐,品着清冽的茶香,静静地听起最近的动向。

    锦鸯城十分富庶,人人皆知大楚正在风雨中飘摇,这种时候,各大城池的城主反而很容易夺过权柄,占地为王。

    这座城也没有例外。

    交通枢纽的位置使它永远不缺客人,而且,锦鸯城主曾经也是一个江湖人,导致江湖人对这座城尤为偏爱。

    在这间茶馆里,兰疏影听见有人在议论刀皇与剑皇那场打斗,于是她自然地关切起后续。

    据说那是惊天动地的一战。

    他们边战边走,把白虎岭劈出一条条长沟,最后是往南边去了。

    式微在她识海里表达担心。

    兰疏影想,刀皇那天说他领悟了最后一刀,想必是有十足的信心才去邀战,还有她准备的毒素在手,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而且,剑皇出马是为了抓到式微,她都跑了快半个月,剑皇恐怕早就不想打下去了。

    正想着,茶馆里又进来一伙人,说是在锦鸯城外遇到了剑皇的车驾。

    兰疏影随口问了他们一句:“剑皇大人在这里,那,刀皇呢?”

    “听说他回到白虎岭去了,在找归雪山庄走失的那个新娘子呢!”

    话题一扯到这儿,就热闹了起来。

    一群人围绕着式微割袍的事,讨论她跟叶星河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消息灵通的人说起,叶星河丢下新娘子,为的是去武阳城救他义兄,便有人竖起大拇指,夸赞他是个讲义气的好男儿。

    兰疏影轻摇着头笑了笑。

    式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跟原主共处一体,做事之前还有商有量,这样的经历对于兰疏影来说不太多见,但只要式微别扯后腿,她也不介意聊聊。

    “去归雪山庄。”

    “你疯了?!”

    兰疏影拂去衣袍沾上的树叶,神色淡淡地在心里回道:“我们进城不久,锦鸯城主的人去了东面。那是我来时的方向。”

    “那又怎么?”

    “说明哥舒钰就快到了,归雪山庄马上就要倒霉,你,就不想去看看热闹?”

    式微沉默了一会,咬牙切齿地回她一句:“求之不得。”

365 摘胆剜心12

    这个位面正处于乱世。

    大楚王朝占据着广袤的中原地区,当今楚皇重病缠身,奸臣妄图夺位,他的亲弟弟康王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花费两年时间才解决内忧。可是北方蒙族抓住了这个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开始向中原地区发动进攻。

    长途,天险,人墙,诸多难关已经被蒙族一一跨过。

    眼下,武阳城几乎是大楚最后一道防线。

    康王坐镇武阳,并发布侠义令,广召天下江湖人士聚集武阳城,共抗蒙军。

    如果武阳城也被攻下,再往后就是平原,蒙军完全可以一路直推都城,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能挡得住他们的铁蹄。

    哥舒钰是蒙族皇室。

    这个青年,是蒙族大王和他最心爱的妃子所生的后代,一出世就被蒙王寄予厚望,可是那名妃子家世一般,蒙王那时又忙于安抚部落之间的摩擦,实在护不住年幼的哥舒钰。

    在哥舒钰几次三番落水、生病、中毒过后,蒙王在妃子的哀求下终于做出一个决定,他剥夺了哥舒钰继承王位的权利,为这个儿子单设了新的姓氏,赐予他特殊的爵位,以求这个孩子能够平安顺遂,长大成人。

    在式微的记忆里,就在这个时间点,归雪山庄遭到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灾过后,它直接从武林头几号势力里跌落下来,第一庄的名号不复存在,高傲的叶庄主身受重伤,隐没了好几年,残破的归雪山庄便由叶星河掌管。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哥舒钰。

    他率领一支蒙军轻骑兵,绕过雀禾岭,趁着归雪山庄的人四处寻找式微,内部空虚时,偷袭山庄。

    麾下几位蒙族高手围攻叶庄主,据说险些把她当场击毙。

    可这些都是听说,并不曾亲眼看见过。

    式微作为阶下囚,更无从得知,远在北方的哥舒钰究竟跟归雪山庄有什么仇恨,竟然会在战事吃紧的时候专门带兵来这里找麻烦。

    现在有机会,兰疏影很想去看看。

    哪怕没有收获,只是看叶庄主倒霉,那也能让她心里舒坦些。

    谁让那个女人有个好儿子,还一见面就给她施压呢。

    ……

    “你之前练的……这都什么东西?”

    兰疏影皱着眉头,不赞同地吐槽式微。

    她认真检查了式微的身体,这才知道为什么之前式微光是练功,从来不见成效。

    同样的情况放到修真位面就比较好理解。

    式微的体质属火,但她经脉特殊,呈现出的特征就很容易让人误解,药皇或许以为她适合练寒性的武功,所以为她挑了冰玉功。

    一冷一热,相互冲突,式微练了这么多年下来,没有爆体,而是被药皇认定为资质驽钝,不宜习武,这还是多亏她吃过不少好药材。

    “你,你的意思是,其实我可以练武?”式微语气惊疑。

    兰疏影心想,不但能练,要是早点选对功法,你早就是一流高手了。

    她买了一匹好马,很快跟上了锦鸯城主派出去的斥候队。

    对于锦鸯城主来说,哥舒钰带着一群轻骑兵大大方方地从百里外路过,已经暴露,但是兰疏影发现有人暗杀了去归雪山庄报信的斥候,这让她更注意隐藏自己。

    这天夜里,她宿在山洞中,正在假寐的时候,感到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

    远处喊杀声震天。

    偌大的归雪山庄燃起火光。

    有敌入侵。

    兰疏影把马系在靠近山庄的林子里,小心地潜伏靠近。

    她扒掉一具蒙军轻骑兵尸体上的甲胄,套在自己身上,在脸上抹两把血,持刀混进庄内。

    并不是为了杀人。

    兰疏影找了个人少一点的安静角落,一刀割断山庄家丁的喉咙,然后假装是被他刺中的样子,原地倒下,挺尸。

    蒙军有两个包围圈,一边是一群人牢牢护住中间的哥舒钰,另一边则是把叶庄主围住,五名身穿蒙族服饰的高手正在跟她过招。

    叶庄主以一对五,脸色很难看。

    今夜被哥舒钰打了个突然,庄内人手稀缺,顶尖战力数量少,还被这几个蒙族高手合作斩杀了。

    她的主场优势等于没有。

    越打越见颓势。

    叶庄主再度被击飞出去,喷出一口鲜血,面对哥舒钰唇边那抹讽刺意味十足的微笑,女人怒斥出声,问他为什么。

    哥舒钰停下手里的折扇,一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肃了下来。

    “你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当年你带回来的那个人,你是怎么把他骗过来当夫婿,又是怎么毒害了他,把尸骨丢进白虎岭那条河里?”

    叶庄主脸色煞白。

    哥舒钰的话无疑戳破了她埋藏的一桩秘密。

    兰疏影趴在地上安静地吃瓜。

    她收到的剧情比较简陋。

    只知道这是基于一本**小说构建的小世界。

    主角就是叶星河和厉雪崖。

    关于叶星河的身世,剧情里只说他父亲并不是叶庄主的丈夫,那是个幌子。叶庄主先怀了这个孩子,之后才找了个男人回来入赘,说是情投意合,没几天,她说服了老庄主,然后举办婚礼。

    再后来,那个男人似乎是病死了。

    听哥舒钰的意思,原来是被这女人毒杀的。

    继续说啊,怎么停下了?

    再看场内,原来那几个蒙族高手接到哥舒钰的新指令,步步杀招,意图把叶庄主击毙在这里,叶庄主不甘心就死,她被逼出了一招跟前面风格完全不一样的剑法。

    一剑出,拼着自己身上中了两刀,她杀掉两个蒙族高手,破去合围,但是也没力气再出第二剑了,只是趴在地上喘气,仇恨地瞪着哥舒钰。

    “蛇蝎妇人,你让我觉得恶心,来人,给我剜了她这双招子!”哥舒钰冷冷道。

    他一发话,自然有人听从。

    一个蒙族高手按住叶庄主,另一个则把小刀斜刺进她的左眼,一声惨叫,血淋淋的一块肉就被摘了出来,滚到地上沾得满是灰土。

    这时候一道灰色身影落在她身边,用剑鞘把这几个人甩飞出去。

    哥舒钰看清来人,一惊,低呼道:“剑皇?”

    剑皇?

    是他来了?

    兰疏影深感遗憾的同时,运起龟息术的法门,把死尸这个角色扮演得更像了。

366 摘胆剜心13

    剑皇神情淡漠地扫开蒙族高手,目光在叶庄主鲜血直冒的眼窝处略作停留,继而自然地看向哥舒钰。

    兰疏影很确定他是真的无动于衷。

    那种淡然,就像坐在庭院里静看蜘蛛织网、蚂蚁迁徙。

    和他毫无关系。

    如果这是两个陌生人,倒还很好理解,可问题是叶庄主能请动剑皇对刀皇出手,而后追捕式微的人里也不乏神剑宫弟子,说明他们俩应当是盟友的关系。

    盟友被剜了眼睛,他却是这种反应?

    兰疏影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又因为关注接下来的发展,一时之间抓不出那丝感觉究竟是什么。

    哥舒钰可能有点紧张,没跟剑皇客套,而是开门见山地表示,他今天来归雪山庄就是为了报仇,出动骑兵队是经过蒙王允许的。

    简单来说,他是代行王令。

    剑皇平静无波,举起手掌前后摇了两下,说:“她不能死,其他的,你随意。”

    哥舒钰松了口气。

    虽然遗憾不能击杀叶庄主,但是经过今天这一闹,归雪山庄已经大伤元气,这波,他并不亏。

    他们俩达成了共识,确定剑皇护的只是叶庄主一人之后,蒙族高手和轻骑兵们放开了手去搞破坏。

    没一会儿,山庄里火光四起,雕栏玉砌、珍奇古玩,昔日能够震住四海来宾的一切都将葬身在火海里。

    叶庄主听着动静,心在滴血,归雪山庄数百年基业,就这样毁在她手里了?

    就因为,她挑错了人?

    此刻她残损的眼窝还在流血,另一只侥幸留存的眼球也在发红。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到最后,叶庄主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如同疯魔了一般,十指深扎进石板,仰天厉啸。端庄的发髻被震散了,满头青丝在风中狂舞,转眼间白了一半,她整个人都老了许多。

    式微两世都落到他们手里,吃过不少苦头,她对叶庄主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见到这一幕,她在识海里转了好几圈,十分高兴。

    哥舒钰搞完破坏,与剑皇对视了一眼,意犹未尽地点兵撤出归雪山庄。

    兰疏影依旧没动,她装成蒙军轻骑兵的尸体,被他们当做不幸身亡的战友,有两个人抬她到庄外空地上,跟其他尸体摆放成一排,大概稍后会统一处理。

    忍了一会旁边疯狂窜来的血腥味和体臭味,她趁着看守尸体的人不注意,溜走了。

    “呼……”

    摘下头盔,兰疏影就着庄外人工河上游的水,洗净脸上的血,再把外甲扒下来随手扔到河里。

    这么想想,她这种“毁尸灭迹”的行为,跟叶庄主有点相似。

    叶庄主是骗了个男人回来拜堂成亲,如此,得以掩人耳目,顺利地生下叶星河。在那之后这个夫君对她来说没了用途,才被她毒杀,并抛尸在白虎岭那条河里。

    这是哥舒钰说的,叶庄主没反对,那就是真相。

    啧,好在那条河附近没什么居民,不然一具毒尸丢下去,万一坑害了无辜百姓可不好。

    “你对剑皇了解多少?”兰疏影随口问道。

    虽然式微的记忆她都有,不过具体到某个人的信息……她懒得翻。

    式微想了想,回答道:“剑皇比我师父武功高,师父说过,他修的是无情剑道,很难对付。”

    “无情剑?”

    怪不得剑皇出现时总是显得十分漠然。

    修无情剑的人,先漠视周遭生灵,以求练剑时的专注;再收敛一切情绪,以求对战时不被杂念干扰;练到最后甚至会漠视自己,每一剑都是必胜之剑。

    兰疏影感觉不对,下意识问:“那他开神剑宫,底下那数千个弟子,这岂不是给自己添挂碍吗?”

    势力的首领通常都是武艺最高强的人,神剑宫自然不例外。

    可是真正能修到武道极致的,往往是独身一人,尤其是无情道,因为心里牵挂的东西一多,念就杂,离这一道的上境就越远。

    剑皇的淡漠看起来跟无情道相合,却给她一种古怪的感觉,并不融通,她觉得他的修行应该是出了问题。

    式微语塞,“我也不太明白……”

    兰疏影闭目思索,调出式微记忆中与剑皇、神剑宫接触的片段,仔细揣摩,然后她发现了一件事,剑皇对厉雪崖,似乎太过关注了。

    细细观察他看厉雪崖的眼神,其中有长辈看晚辈的慈爱,也有恨其不争的哀叹,另外就是挣扎要命的挣扎。

    “他想杀他……”她喃喃自语。

    式微追问:“谁?”

    “无事。”

    前两世,剑皇抓到式微之后,曾逼迫式微去救治厉雪崖,不远万里提她去武阳城。

    那份焦灼和关切,不似作假。

    而后期,剑皇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对厉雪崖产生了杀意,当然,他克制住了。

    为什么?

    兰疏影本能地觉得,两位男主的身世似乎都有可挖掘的疑点。

    因为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一致的:站在大楚这一边,效力于康王麾下,守武阳,战蒙军,抵抗蒙族入侵。

    家国大义,铁血柔情。

    这对爱侣在保家卫国的过程中感情愈浓,生死不渝,甚至得到不少人的理解。

    没有白做的设定,两世都有哥舒钰夜袭归雪山庄这件事,它是剧情的一环,如果原著只是想让两个主角和和美美地走到一起,直接给他们创造两个完美家庭多好,何必把叶庄主的夫婿跟蒙族扯上关系呢?

    必须查,一定有用。

    剑皇的异常,最好从厉雪崖身上找答案。

    兰疏影第一时间想到了。

    从那里买剑皇的秘密,很难;如果切入点换成一个普通大楚军人的身世,或许会有线索。

    不过她得先准备好足够的钱。

    兰疏影默默地在日程表上添了一行:厉雪崖的家庭背景。

    她打算去武阳城了。

    厉雪崖是武阳城的守城小兵,他这次重伤是为了救康王,拿下了康王的救命之恩。据说他是当地人,城内百姓一定有熟悉他的,可以查查。

    “你的胆子太大了。”式微感慨。

    先是主动回归雪山庄,现在又主动要去武阳城。

    凡是她一心想避着走的地方,这女人偏要去个遍,这,太疯狂了。

    这个女人,她就不知道吗,只要稍微走漏一点消息,她就会被抓起来,遭受跟之前两世一样的对待……式微忍不住抚上心口,红裳下的空洞仿佛还在疼痛。

    兰疏影伸指,点上水面,平镜泛起波澜,水里投影的那张脸转眼间支离破碎。

    她轻飘飘地说:“这就是我们的差距,你安静地看着吧,别捣乱,你能看到他们倒霉的。”

    而她更想看的是这两个主角反目成仇,然后一起下地狱去忏悔。

    爱情无错,但是这两个人为了自己的爱情牺牲掉式微的性命,这事,她看不惯。

    天罚之眼并没有回归,南明和府内的顶尖战力都还在归墟,现在,这个小世界她是可以随意破坏的。

    规则框架这东西,能毁掉一个算一个,哪怕只能让南明的力量削减一分,那也是为她添一分胜算。

    所以,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吧。

    ……

    “娘!”

    青年从噩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身,秀雅的脸上冷汗涔涔。

    他刚才梦见了归雪山庄。

    那里是他的家,全部笼罩在火光里。

    还有他娘,满脸都是血,跪坐在前院哀嚎。

    “少爷,您怎么了?”

    “可是做了什么梦,魇着了?莫怕,莫怕,梦里看见的那都是相反的,不久就有好事传来才是对的呢。”忠仆叶二憨厚地撩开帐子,伸进来一颗脑袋,见他不反对,才走进去,给小主子倒了杯茶,且当压惊。

    “我娘有写信过来吗?”

    叶星河接过茶,没喝,只用手心那点凉意压住心里的燥火。

    梦里母亲疯癫流血的样子太可怖,他这会儿心还在狂跳,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而且不是小事,那可能会打乱他的人生计划,让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叶二摇摇头。

    武阳城离归雪山庄可不近呐,前日刚接到庄主的来信,下一封恐怕还要再等个六七天。

    他看叶星河的眼神,不知不觉带了些长辈的慈爱,心想,少爷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在家的时候老是惹庄主生气,这会儿离家远,知道想娘了。

    “派人回去看看,我……”叶星河不好在这个素来忠心的老仆面前阐述那个梦,只是疲惫地做了这个吩咐。

    今夜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叶星河披衣起身,去了隔壁帐篷。

    这里躺着一个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

    厉雪崖还在昏睡,他的伤很重,刺杀本是针对康王的,被他给挡了。

    伤势本就难办,那股奇毒更是难倒了所有的军医,只能竭力拖着,等候更好的大夫来救治。

    好在康王已经为他张榜求医,这两天陆续有江湖医士赶来,叶星河也动用了自家势力,务必要把他治好。

    叶二跟在后面,煞风景地插了一句嘴:“少爷,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星河突然有点烦躁。

    想讲就讲,不想讲就闭嘴,他不耐烦听这话。

    他压着莫名的火气说:“但说无妨。”

    “是,少爷可还记得,那位式微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叶星河脸色微变。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是药皇唯一的弟子,传说中那颗神丹的唯一知情者。

    那时候,因为娘亲的命令,他亲自潜入药皇谷,找到了那个名叫式微的少女,本来还以为那是个多么清高脱俗的人物呢,原来只是一个不懂情爱的傻姑娘。

    他只是随便说了点好话骗一骗她,她就答应要跟他走。

    呵呵,为了他,她还拒绝了刀皇的儿子呢,真是太好笑了。

    ……

    叶星河心里有人,一个求而不得的人。

    如果注定让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那么他就要在天下万千柔情女子的胸脯上发泄那股憋闷和痛苦。

    式微是这万千女子里的其中一个。

    在他撬动厉雪崖那颗木疙瘩心之前,式微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哪怕她换上最昂贵的喜服,化了最明艳的妆容,人人都赞他们般配,那又如何呢?

    在叶星河看来,最搞笑的就是那些人居然暗地里夸式微好手段,能哄得叶庄主眉开眼笑,肯接纳这个儿媳妇。

    别扯了,娘亲看重的只是式微身后的药皇谷传承,至于这个人,在她眼里只是一颗神丹,不,绝对比不上神丹。

    “少爷这趟鲁莽了,留下式微姑娘一个人在庄里,恐怕会让天下英豪看不起她……”叶二满脸愁难。

    叶星河心想,你家少爷我都看不起她。

    他嘴上却宽慰叶二说:“没事的,庄里还有我娘在呢,谁敢说式微一个不字?再说了,雪崖是我结义兄长,他出了这样大的事我都不来,外人又会如何说我?”

    月光洒在厉雪崖苍白的俊颜上,叶星河敏锐地发现心上人睫毛微颤,他快醒了?

    叶星河心思一转,将一只手放在厉雪崖的手背上,俯身上去,叹了口气说:“不瞒你说,我实在对不住式微。”

    “娶她全是我娘亲的安排,你也知道她的脾气,我……实在无力反抗,只好答应。”

    “可是我心里也难受啊。雪崖受伤,我心痛万分,恨不得以身代之,可也是因为这事,我才有机会逃离那场婚宴,来到他面前……”

    一滴眼泪打在厉雪崖腕上,他的手指猛地一跳。

    叶星河继续诉说着自己的心事,关于他这些年来是如何思慕一名男子,那男子却始终当他是弟弟,还为他送上新婚贺礼,祝他跟式微百年好合……

    他越说越见凄婉,而叶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少爷心慕的对象,似乎就是床上这位厉少爷?!

    “少爷你……”

    “星河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叶星河“惊惶”地对上厉雪崖复杂的眼眸,退开,跌坐在地上。

    他一手掩面,慌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念着厉雪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哀婉,让人听着心酸。

    叶二苦笑着拍拍脑袋,最后悄然退出去,把地方留给他们兄弟俩。

    “我竟不知……你对我,居然是那种感情……”厉雪崖一阵头昏脑涨,喃喃道,“可我一直,只当你是结义兄弟,我们,是兄弟啊。”

367 摘胆剜心14

    我把你当好兄弟,你却想当我老婆。

    如果要给这两位男主的恋爱史做个总结,这句应该很合适。

    兰疏影估摸着时间,觉得叶星河应该就快回来了。

    叶星河远在北方的武阳城,归雪山庄这场巨变很快就会顺着江湖人的口被传扬开来,在那之前,一定会有专人去给他报信。叶庄主刚被剜了一只眼睛,又身受重伤,正是需要他这位少庄主回来主持大局的时候。

    所以说,另一个男主厉雪崖就要落单了。

    兰疏影依旧是男装扮相,这次她作武人打扮,骑着一匹劣马,身背一把破剑,不急不慢地向武阳城行去。

    鉴于式微的火性体质,她废了原本就没多少成就可言的内力,从自己的资料库里重新找了一门内功,从零开始重新修习。

    领悟能力天差地别,加上这内功跟体质十分契合,她的练功速度一日千里,把式微看呆了,或许是因为羞愧吧,式微整整三天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叶庄主愿意让式微当儿媳妇,兰疏影觉得不止有神丹的因素,因为她发现式微掌握的药学知识很丰富,甚至能填补她的知识空白,给她带来很大的启发。

    那些知识来自于药皇传授给式微的《慈悲药典》,是药皇谷的至高传承。

    济世度人,行医救命。

    用药皇的话说,吃透了这本奇书之后,起死人而肉白骨也不是没有可能。

    式微的武功平平,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把太多精力放在这本药典上,抽不出多少时间练武。

    而兰疏影接管身体后,用这一路上的时间吸收了式微对药典的记忆和感悟,这样才能保住药皇谷传人的金字招牌。另外就是努力练功,她边走边练,到达武阳城的前一天晚上,刚好比式微原先的武功高出一线。

    但是兰疏影同时发现了一个问题。

    随着她的内力愈发精进,体表温度似乎越来越高了,有时候路人无意间碰到她的身体,都会下意识弹开,就像碰到的是块烧红的烙铁。

    此外,她体内时不时发生内力躁动,时断时续,如果任由它这么发展下去,一定是很大的隐患江湖人的底气要么是势力,要么是武功,谁也不希望跟人动手的时候突然掉链子。

    是走火入魔?还是体内有炎毒?

    兰疏影仔细琢磨过,觉得这两者都不像。

    这应该是式微的体质问题。

    不练火性功法,那就不可能有这么快的进益;

    若是练了,就必然伴随着这样的副作用。

    倒也不是没办法解决。

    兰疏影结合着《慈悲药典》里的类似症状,给自己配了个药方,抓药来熬煮,当天服用三次过后,她的体温已经退了下来。

    摸起来大概和正常人发烧时差不多,不至于像之前那么吓人了。

    “我越来越好奇你的身世了。”兰疏影对式微说。

    式微苦笑:“你以为我不想知道吗?我一直想问问我的父母,到底为什么要把我扔掉,可是我已经走错了路,我就连逃命都办不到,哪有机会去找他们呢?”

    听着这怨妇一样自怜自艾的调调,兰疏影忍住了没说那是因为你太蠢。

    蠢到相信一个陌生男人的鬼话,自己放弃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她根本不考虑往药皇谷去,因为那一路上绝对堵满了等她自投罗网的人。

    她离开归雪山庄后雇了人去白虎岭找刀皇报个平安,免得那一家人还在那里找她,白费时间不说,要是遇到归雪山庄的人,没准还要有纠纷,不好。

    她在信里还简单地说了关于哥舒钰袭庄那日的见闻。

    到达武阳城后,兰疏影第一眼就看见了城门口的告示。她走上前去通读一遍,原来是康王在为厉雪崖寻医。

    式微当然也看见了,当即厉叫道:“不要救他!”

    “我知道。”兰疏影这么答着,手却直直地伸向告示的一角,干脆利落地把它撕下来。

    旁边的守卫眼睛一亮,可是一看她的打扮就忍不住皱眉了,觉得她这气度实在不像个医者,瞧这落魄江湖人的模样,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小兄弟,你可看明白了?”他委婉地问。

    兰疏影笑眯眯地答道:“大哥别担心,我识字,这告示是代我师父揭的。”

    守卫迟疑道:“那,敢问尊师名讳?”

    “他姓柳,江湖上称他为药老。我们师徒俩久闻康王高义,而今大楚需要我们这些江湖人,我们就想来这里尽一份力,师父路上有事耽搁了,他在我后头,大概今晚到,很快的。”

    “原来是药老前辈,”听了这名号,守卫肃然起敬,“小兄弟怎么称呼?”

    “叫我小柳就行。”她拱手,笑得很憨厚。

    守卫跟她说了一阵,确定了她和她“师父”的身份之后,细心地告诉她进城后如果要找康王府邸,应该怎么走。

    兰疏影谢过他,把告示一卷,提在手里,顺顺当当地混入武阳城。

    也是她运气好,城里的客栈本来人满为患,找了一家,她进店时正好走了一批行商,楼上空出的几个房间才收拾好。

    她要了一间上房,小二送了水盆过来,于是她锁好房门,从包袱里摆出瓶瓶罐罐,开始了新一次的易容。

    这次扮的是药老。

    药老是个大夫,杏林世家的后人,他的医术很不错,在江湖人的认知里仅次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药皇,

    兰疏影把头发解开,染成花白,梳出一个瘦弱的发髻,多余的头发用布巾巧妙地藏起来。皮肤自然要经过大改造,营造出皱巴巴的老树皮般的效果,老年斑、皱纹、略驼的背,这些一样都不能少。

    到最后,她处理好长须,对着铜镜低咳两声,整个人气质一变,老态龙钟的感觉顿时就出来了。

    多亏她在路上见过药老,还认真观摩了他两天,把他的动作特征和习惯等一一记在心里。这会儿,就算是药老的徒弟在这里,只看外表,也认不出她是个冒牌货。

    “你真要救他?”式微冷冷地问。

    “我去给他开个方子,”兰疏影乐呵呵地抚着假胡须,满意地点头,“能救他命,也能断他前程的方子。”

368 摘胆剜心15

    式微惊呼一声,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意图,终于不再废话了。

    兰疏影完成伪装之后并没有立即出去,她需要一小段时间,使这层易容更加服帖,跟化妆是类似的原理。

    当然,这段时间也没白费,她一直打坐到傍晚时分,内功又窜上去一层。

    这会儿正是饭点,房间外面的走廊不时有人路过,一楼传来饭菜的香味,整座建筑愈发喧嚣。

    兰疏影打开门走出去,挎着小药箱,关好门之后,她像老人一样顺手捶捶自己的腰背,不动声色地混进江湖人的队伍,捡了个角落,跟小二叫了点简单饭菜。

    这顿饭刚吃完,客栈门前来了两名康王的侍卫。

    他们把忙得不可开交的小二叫过去,指名要找一位小柳公子。

    兰疏影略弓着背走向他们,用沙哑的老年男音瓮声道:“小柳被老朽差出去做事了,你们前头带路,老朽去瞧瞧那位中毒的公子。”

    “阁下就是药老前辈?”

    “呀,真是药老先生,哈哈,可巧在这儿见到了!上回在枫桥的时候,多亏药老先生出手相助!”

    还没等兰疏影答话,有一桌窜过来一个满脸胡渣的大汉,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直盯着她,喜悦之情尽在脸上,他抱拳拜倒,连声感激她。

    两名侍卫略微松了口气。

    兰疏影当然不认识这名大汉,但她模仿着药老的声音和腔调,抚着长须跟大汉打招呼,紧跟着便跟大汉说自己要去看病人,改天有空再叙。

    两名侍卫在这里候着呢,大汉挠挠头,没敢耽误康王的事,只是热忱地把她送出门外,目送她跟着侍卫走了。

    看得出来,他是真没看穿她的易容。

    而这个大汉的话正好证实了她的身份,康王的人把她领到府门外,再由府里的下人带她进去。

    先前厉雪崖被安置在军帐里的时候,毒素还没完全爆发,可是病人的情绪是不能被刺激的,而叶星河的突然告白……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当叶星河接到母亲出事的消息,不得不赶回归雪山庄的次日,武阳城来了一个揭告示的大夫。

    大夫把厉雪崖身上这毒说得头头是道,最后吹嘘说,只要他一副药下去,定能解决这毒。

    康王听了自是大喜,先给了他一些赏赐,请他开药。

    第一碗药下去,中毒的症状消减了些,众人还没来得及欢呼,哪知道第二碗药一喂,厉雪崖的病情反而严重了!

    大夫怕被治罪,吓得连夜逃跑,到现在还没抓到人。

    ……

    病人为大,兰疏影进府后直接被领到厉雪崖面前。

    她在一双双眼睛的监视下,表现得一派沉稳,翻开厉雪崖的眼皮看了看,观其面容、伤口、舌苔等,吊足了他们胃口才伸手探上厉雪崖的腕。

    式微恨透了这个男人,看见他面部肿胀地躺在这里,幸灾乐祸都不够形容她的心情,那应该是欣喜若狂才对。

    “你到底要给他开什么药啊?”她忍不住问兰疏影。

    兰疏影沉吟片刻,也不跟康王等人解释,直接走到桌前,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方子。

    有那个假大夫的例子在前,康王从下人手里接过药方,忍不住迟疑了。

    兰疏影只当不知道他的反应。

    他们之后一定会找人试药的,她不怕试。因为这药方只有她能配,别的大夫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以式微的高超医术为基础,添上她对药理和毒理的领悟,简单来说,这个药方治愈厉雪崖的几率高达99%,但是其中三种药草如果以特定的比例熬煮在一起,会形成一种罕见的毒素。

    至于效果……

    等他病愈就清楚了。

    兰疏影被人客气地请到一个小院住下,她也不反抗,只是让他们去客栈帮她把行李拿过来,再给客栈掌柜递个口信,若是见到她徒儿小柳回来,叫他来这里找她。

    这就是做戏做全套。

    康王听了她的要求,结合着他查到的有关药老的资料,对她放心了许多。

    那天夜里,府中的某个房间传出一声惨叫。

    对方努力克制过,只是没忍住。

    兰疏影躺在床上闭目听着,心知肚明,那是康王在用活人试药。

    既然是治厉雪崖的毒和伤,试药当然要用同样的毒,做出同样的伤势。

    只是可惜了那个人。

    要是能找出他,兰疏影会尽量找机会,把解药下在他身边的器物上,不伤及无辜。

    惨叫声一过,她皱着白眉翻了个身,含糊地梦呓一句。

    在监视者眼中,这位药老并没有醒来。

    ……

    兰疏影在小院里安心住着,每天早上去给厉雪崖诊一次脉,其他时间就在自己住处做做实验,配配药。

    第三天,厉雪崖醒了。

    他满脸的感激敬慕,目送康王出去。

    而兰疏影停在门前,看着一名婢女正在喂他喝药。

    见面的寒暄过后,兰疏影笑呵呵地把手指搭上他的腕。

    厉雪崖一惊,下意识要把手腕挪回来。

    方才这位药老的手指搭上来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不对劲的热度。

    兰疏影才想起式微的体质问题,自然地解释道:“刚收功不久,还没恢复,小友莫慌。”

    她拿出一块方巾折成几折,搭在他腕上,再次把手指放上去,认真地摸起脉来。

    厉雪崖有些羞愧。

    他堂堂七尺男儿,还是上过几次战场的,居然因为这点小事想退缩,实在让人看了笑话,讷讷地不好意思直视药老的眼睛。

    “小友这伤不难,多养一阵子自然痊愈,毒嘛,时间就久一些,药得按时喝,先服用一个月,记住少一天都不行。”

    兰疏影严肃地贴近观察他的神色,故意吓他说:“另外,我观小友似乎有什么心事,郁结于心,这对病情不利啊。”

    “我……”厉雪崖暗想这位药老倒是好本事,这都能看出来。

    可他又怎么会把那么荒唐的事说出来,更怕药老从他身上看出更多,于是提心吊胆地搪塞了过去。

    “咳咳,劳药老前辈挂心了,雪崖只是……忧心战事,希望能尽早痊愈,用这身残躯为抗击蒙军尽一份力,而不是像废人一样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兰疏影捋着长须,脸上挂着理解并敬重的笑容,心里却在想:你骗鬼呢。

    他要是真有现在说的这么爱国,就不会在战事最紧的时候,带着叶星河出去骑马,看星星看月亮,顺便玩一场马背双人游戏了。

369 摘胆剜心16

    厉雪崖的身体底子很好,有兰疏影的日程问诊,再加上对症的汤药日日浇灌,算算时间,他服药只不过一周,伤口已经愈合了一大半,毒素也肃清不少,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不用人搀扶就能在庭院里散步了。

    康王令人试药之后发现果然有奇效,又私下里请了七八位名医来研究那个药方,没有一个人看出问题,反而个个都赞不绝口,直夸这开方的人医术如何高明,用药大胆,思路独特,他们这些人简直是望尘莫及。

    这个结论一出来,康王颇感羞愧,越想越觉得自己怠慢了这位药老,他不但给兰疏影补了一批厚礼,还专门在偏厅设宴款待。

    兰疏影跟他谈笑甚欢,吃完了这顿饭,她对康王这个人也添了些了解。

    重情重义,待人真诚,言谈间给人一种亲和感,并不拿捏着皇族的身份给人施压。

    可是他的缺点跟优点一样明显。

    “你老是盯着那个康王,是看上人家了?”式微恰好在这时候不知死活地冒出来。

    兰疏影一哂,回道:“我是觉得他输得不冤。”

    式微愣住了。

    “他这个人,说好听些是平易近人,可他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事。如果楚皇能多撑几年,多教教他为君为帅之道,或许,大楚还能多续几年命。可是我看这武阳城里的光景,距离蒙军破城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了。”

    式微给她留的这个开局已经够差了,与她相比,康王接手的局面更加残破不堪,都说康王能力出众,在危难之际帮着楚皇清除了奸佞,才能全力抗击外来入侵。

    可是观察了康王这段时间之后,兰疏影确定,那八成是垂危的楚皇为了给弟弟造势,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因为康王这人脾气太软,文士之气过重而机敏果断不足,简单来说,遇到大是大非,他镇不住场。

    这要是放在太平年代,他或许可以当个守成之君,可是眼下这格局,康王显然不是那只合适的领头羊,不信可以往后看,总有江湖人士联手跟他争抢权柄的时候。

    剧情里的厉雪崖,不就是被他亲手惯出来的一头白眼狼吗?

    莫忘了,原著的结局是康王战死,他的临终遗愿是驱逐蒙军,重兴楚室。

    很好,最后厉雪崖做到了,但他迟迟没找出大楚皇室的正统后人,自己占着皇位长达几十年,还将叶星河拱上皇座,与他共享江山。

    这段是式微所不知道的。

    因为式微早在多年前就被他们当做牲畜一样宰杀掉了,是个可悲的牺牲品。

    兰疏影懒得多说后续,这段对话就到此为止。

    一名婢女来到她的小院,告诉她厉雪崖正在外面等候。

    “哦?”

    兰疏影微怔,心头转过一些猜测,还是没算到厉雪崖找她会是为了什么事,于是露出和蔼的笑容,主动起身向外走去,自言自语道:“厉小将身子还未大好,可不能让他多等,老朽这就去看看。”

    她扮演的药老属于长者,又刚救了厉雪崖的小命,按理说不用这么客气,但她这行为确实让婢女眼神柔和了许多厉雪崖是康王的救命恩人,是府里的座上宾,她这样做,那是对此间主人康王殿下的尊重。

    厉雪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婢女进去之后,他就站在院门口翘首等候,远远看见长衫老者笑着向这边走来,知道对方肯见他,他便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

    两人在半途中相遇,沿着石廊缓步慢行,说起话来。

    “老朽观厉小将气色甚佳,想来并不是为了求诊,却不知厉小将此来何事?”兰疏影捏着假胡须,慢悠悠地说。

    厉雪崖拱手,恳切地说:“是雪崖冒昧叨扰,因见柳前辈妙手回春,医术实在是世间罕见,雪崖蒙受柳前辈活命之恩,本不该再来扰前辈清静,可是……”

    兰疏影心里好奇,于是宽容地摆摆手,语气更加和气了:“雪崖有什么难处但讲无妨。”

    “是,”厉雪崖垂下眸子,眉眼间的哀伤倒不像装出来的,缓缓陈述道:“家中有老父,多年前落下重疾,他瘫痪在床,不能言语,十分艰难,今年境况愈差,雪崖斗胆……想请柳前辈去看看他。”

    “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听雪崖你的话,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兰疏影肃容道。

    不提厉雪崖当下对她有多感激,其实兰疏影心里已经乐开花了。

    瞌睡正巧有人送枕头。

    她正愁自己整天被康王的人盯着,不好出去打探厉雪崖的身世,这不,他居然自己送上门了。

    这回式微倒是没再反对。

    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治病救人是医者本职,更何况,害了式微的是厉雪崖,如果这事背后并没有厉父的指使,对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帮他看病是应该的。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探一探。

    有厉雪崖陪同,康王府的人今天异常地好说话,四名侍卫送他们来到厉家,就停在胡同口,目送他们俩进去。

    这一路上兰疏影已经跟厉雪崖谈了不少。

    她以医者的口吻去询问厉父的生平经历、日常饮食、生活习惯等,厉雪崖丝毫没有起疑,只当她是尽心尽力想为父亲诊治,所以事无不言,问什么答什么。

    以至于,当兰疏影真正见到厉父的时候,第一感觉就像见到一位阔别多年的老友,自带一股亲近。

    厉父早年也是江湖人。

    她进去的时候,厉父清醒着,一名身穿康王府服饰的婢女刚喂完白粥,正在帮他按揉胃部。

    床上的男人枯瘦如柴,积满病色,他年约四十,哪怕已经瘦脱了形,也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俊美,这人不能言语,但见了生人并不惧怕,而是坦然地看向厉雪崖,用眼神询问他这是谁。

    “爹,这是柳前辈,江湖人称药老,孩儿的伤势全靠药老才能恢复,所以……”厉雪崖凑近去帮父亲坐起来,后面的话听着不太真切。厉父听后,略微放松了些,看兰疏影的眼神也友好了许多。

370 摘胆剜心17

    只是厉父对看病好像并不热衷,有一种从容赴死的感觉。

    他的态度只能说是友好,眼神很平静,丝毫没有的感激或期待,如果要深究的话,反而像有点遗憾。

    就仿佛,医者的帮忙才是毁了他愿意过的生活。

    哈,正常人谁会愿意一动不动地在床榻上过十几年?

    这个男人,有故事啊。

    其实,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兰疏影已经用鬼瞳扫描过他的身体数据,很快就得出了最准确的诊断结果。

    兰疏影向他点点头,自然地摸上厉父的手腕,病情她当然是已经了解透了,她心里是在琢磨,到底该怎么探问更多跟厉雪崖身世有关的线索。

    厉父的瘫痪不是因为外力造成的损伤,而是他自己练功走火入魔,狂暴的内力不听使唤,走岔了经脉,肆意破坏,才把他害成这个样子。

    也正是由内因造成,才更难治愈。

    兰疏影琢磨了几个法子,但都需要厉父配合,可是很显然,病人不但不能动弹,体内也不剩一丝内力了。

    瘫痪病人想恢复肢体功能尚且需要很长的复健期,而厉父,他想重新修出哪怕一小丝力量都很困难,每个法子又都要以内力为引……

    这个时候,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厉雪崖失落地叹了口气,低喃道:“难道,只有药皇谷神丹那样的奇物才能救我爹吗……”

    兰疏影心里一跳。

    “那种传说中的宝贝可不好得啊,老朽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神药,又能治百病,又能驱百毒,还能增长功力,益寿延年?哪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她一边否认这颗神丹的存在,一边又在厉雪崖强烈的不赞同下转了话风:“都说那是药皇的多年心血,如果真有的话,想来,应该是藏在药皇谷里最妥帖的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

    本是随意试探,然而厉雪崖眸光一闪,如同入魔一般定定地说:“那也不一定……药皇还有个传人,她应该也清楚。”

    “哦……你是说,叶少庄主那位,咳,未婚妻?”

    厉雪崖脸色微变,点头表示就是这个人,却不再多说了。

    不知道是她话里的哪个词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

    式微恨恨地骂起来:“这个混蛋!贱人!他果然早就没安好心!”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人,能有什么好心给你?”兰疏影跟她在心里沟通着,“这就有意思了,神丹只有一颗,叶庄主要,他也想要,争到最后……”

    兰疏影本来想说不知道最后会便宜谁,可是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住了。

    她想到了一件事。

    神丹之争,到后期似乎偃旗息鼓,几乎没有人再提了。

    而这个时间节点,就是在式微被剜心之后!

    “老实说……那颗神丹,该不会……”兰疏影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

    式微沉默片刻,终于老实地传上来一个记忆片段。

    这是漏网之鱼。

    也说明她把这段记忆攥得很紧,之前甚至没被搜上来。

    “你还是不乖……”兰疏影说了她一句,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记忆。

    ……

    阅罢,兰疏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式微死前的一段记忆。

    那时候她被关押在神剑宫的地牢里。

    叶星河和剑皇一起走进去,后面还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的中年人。随后是来自叶星河的一番嘲讽,这三人之间的简短对话,再而才是兰疏影之前见过的剜心画面。

    式微死前还回忆起了那个中年人是谁。

    那是在几年前,她还是个懵懂少女的时候,药皇携她出去云游,路过丰州时他借宿在老友家中,那天药皇喝醉了酒,拉着式微说这是他的珍宝。

    珍宝,一件从小被各种好药喂大的珍宝。

    如果把那些药材用来灌输植株,必成世所未见的灵药。

    以人为丹,以人……为丹。

    那一顿酒混了药皇的神智,可是那名老友并没有醉透,他记下这话,并在确定药皇迷失在雪原不会回来之后,投靠神剑宫,把药皇当日的话告诉了剑皇。

    “你,你在生气?”式微怯生生地问。

    兰疏影冷笑着回了她一句:“你不值得我生气。”

    她只是在式微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配合之后想好了对方的命运。

    式微的怨恨终有一日会化作她的养分,每一缕,她都会放在舌尖细细品尝。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东面,归雪山庄内正在爆发一次争执。

    叶星河得到消息说,厉雪崖的毒和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欣喜不已,只是有点遗憾心上人病愈的时候他并不在身边,不是第一个分享这份喜悦的人。

    可是当他听说救治厉雪崖的人是谁之后,整个人都没办法淡定了。

    他揪着叶二的衣襟,拼命把人往旁边扯,然而叶二武功比他更高,脚下生根,死死地挡在他前面,就是不让他走。

    “叶二!你是想背叛我吗!”叶星河气得脸红脖子粗。

    “药老!药老?!要是救他的是药老,那,在咱们庄里的这个又是谁,他是谁啊!”

    以叶星河的立场来说,他非常不愿意在心上人毒伤未明的时候离开武阳城,可是这边等着他的,是重伤瞎眼而且积威甚重的母亲,是乱成一盘的归雪山庄,是沉甸甸的孝道。

    他要是不回来,光是江湖人给他的唾沫就够装载一个船队。

    而且厉雪崖的原话是,要是叶星河不走,他就不会让任何一个大夫近身。

    所以,叶星河乖乖回来了。

    归雪山庄的家底还在,他重金请来药老,给叶庄主看那只伤口急剧恶化的盲眼,现在正治着呢。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会儿在武阳城治好厉雪崖的那个是谁?

    这两个药老,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叶星河甚至不想浪费时间去试探庄里这个药老,他恨不得化作星辰,一夜之间飞到武阳城,陪在厉雪崖身边,免得对方遭贼人暗害了去。

    如果兰疏影知道他的想法,只会开心地大笑。

    怕什么就来什么。

    叶星河不希望心上人被暗害,可是事实上,厉雪崖身上那种混合毒素,现在已经开始显露端倪。

371 摘胆剜心18

    “滚出去!”

    几息之前,还是精美的青花瓷盘装着爽口的小菜。

    眼下,香气扑鼻的菜肴撒了一大片,瓷盘也碎成了一地青花。

    厉雪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右手。

    刚才就是这只手,从下而上,砸翻了食盘,还撒了菜汤在婢女的胸前。

    这个近日来跟他越发亲近的少女,一双明眸里含着泪花,神情很是委屈。

    “我……我不是……”厉雪崖笨拙地开口解释。

    他真的不知道刚才怎么回事。

    只是听见婢女裙角的银铃响得有些刺耳,他就憋不住那股子心烦气躁,必须得把那团火发泄出来,这样他才能好过。

    可是现在,他心里好像更不舒坦了。

    婢女把眼泪憋了回去,先前相处时积攒下来的那点绮思,全被他的骤然发作给打消了。

    这是王爷的恩人,是主子,她本就不该妄想的。

    因此,她像所有守规矩的下人一样,乖巧地向他屈膝行礼,甚至毫不吝惜自己的淡绿裙子,直接跪在那些菜和瓷片上,再起来,膝盖附近印了两大片难看的油汤。

    “奴婢知错,求公子恕罪。”

    “公子今日想吃些什么,奴婢这就去小厨房通传。”

    婉转的两句话,丝毫品不出委屈,直接把厉雪崖的道歉堵了回来。

    他疲惫地摆摆手,让婢女下去了。

    自己身体的异常,他自己才会是最先发现的人。

    这时候,厉雪崖的脑中自然地浮现出一个白发白须的长衫老者。

    或许那人可以帮他。

    ……

    兰疏影把最后一辆载满财物的马车送走,刚想回去拿上药箱走人,迎面就撞见了匆匆跑来的厉雪崖。

    厉雪崖本来不知道她今天要走,跟下人一问,惊了半身冷汗,赶紧过来拦她,好在他赶上了。

    他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兰疏影,并且表示,其实从两天前就有征兆了,他好像听不得噪音,只要声音略刺耳些,他就会心烦气躁,忍不住想发脾气。

    前两次有康王在场,他强忍住了。

    而今天……

    兰疏影露出讶色。

    她苦恼地皱眉思索一阵,好似这是前所未闻的奇症,而后在厉雪崖的期待里探上他的腕,片刻后,她摇了摇头,“雪崖,你这病状实在蹊跷,从脉象上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老朽怕是……无能为力啊。”

    厉雪崖失望地收回手,对她的评价不禁降低了。

    人就是这样,心情郁闷的时候几乎容不得别人的错。

    哪怕他晓得自己的病是被眼前的人治好的,可是她先是在他父亲的瘫症上做不出贡献,现在他的身体再次出现异常,药老还是帮不上忙。

    厉雪崖心情很差。

    他看兰疏影的眼神甚至冷了下来,心里隐约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人可疑!

    因为他直到今天还在服用这个人开的药,药方变了两次,现在是第三个了,或许他该多找些大夫,看看是不是新药方有问题。

    厉雪崖一旦开始产生怀疑,就更不想放她离开。

    尤其当他发现兰疏影已经把康王赏赐的财物全部送走,这更让他不能接受,总觉得对方心里有鬼!

    于是,他果断开口留她多住一阵子。

    兰疏影连连摆手,声称自己是个劳碌命,近来在府里好吃好喝又无甚事做,这身老骨头都要懒散了,她得去别的地方转转,看看有没有需要她的病人。

    这话一出来,厉雪崖不太好留她,他眼珠一转,假装随意地开口问道:“久闻前辈有个徒儿,名叫小柳,这么多天,怎么都没见到他?”

    见招拆招,兰疏影乐呵呵地说:“老朽派他出去办事,想来是路途遥远,这孩子又贪玩,不知道在哪耽搁了。”

    “那前辈这番离去,要是小柳兄弟回到武阳城,他又该如何去找你?”

    “哈哈,我们师徒之间自有秘法沟通,雪崖不必担心这个。”兰疏影想了想,又说:“老朽暂时不会走远,就先在武阳周边的村镇转一圈,雪崖若是身体还有反复,随时派人去寻。”

    厉雪崖稍稍安心。

    正好这时候康王派人来唤他,说是有军情要商议。

    要知道,他救康王之前只是个普通的守城卒,哪有资格议事?康王突然唤他,显然是打算给他安排职位了!

    兰疏影知机地跟他道贺,目送他强忍着激动离开,她捋着长须转身,回院子里拿上药箱,很快消失在王府外的拐角。

    当厉雪崖脚下飘飘地从书房出来,想派人去跟踪她的时候,人早就走了。

    “一个时辰前就走了?”厉雪崖皱眉,升官的喜悦也被这消息冲淡了些。

    “好,我知道了,麻烦你找个没差事的兄弟,去探一探柳前辈打算先去哪里,查到以后回来告诉我,必有酬谢。”

    那人依言去了。

    厉雪崖始终感到有一丝不妥。

    但是药老已经不在这儿了,他身上又有新差事,走不开。

    康王殿下先前错怪过药老一次,现在对药老深信不疑,厉雪崖知道,如果他想重查药方,只能用他自己的人情,而且那些大夫还不一定肯帮忙。

    他头疼地抓抓头发。

    这是叶星河走后,他第一次觉得这么需要对方如果星河在这里,以归雪山庄的名头,定然会有一大群大夫抢着来效劳。

    “星河……唉。”

    ……

    同一时刻,归雪山庄内,叶星河也在想着他。

    门上加了数条粗壮的铁链,窗户被人从外面钉上层叠的厚木条,目的只有一个:防止少庄主出去。

    现在叶星河能做的只有老实地待在房里,抄经也好,发呆也好,都随他。

    他每天的饭菜会从墙上新挖的窄洞里推进来,排泄和沐浴就去隔间。跟美娇娥共度良宵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因为,现在能自由出入这里的只有两个人:叶庄主和忠仆叶二。

    叶庄主是个手段强硬的女人,她能以女儿身掌管归雪山庄多年,可见其心计能力。

    袭庄和剜眼的打击过去之后,她很快调整了心态,而且,经历过近两个月来的一连串烦心事,这个女人想当然地阴谋论了。

372 摘胆剜心19

    先有式微当众悔婚,跟着刀皇离开,所以她才会派人去阻截,导致庄内留守的高手不够;

    再而哥舒钰率兵夜袭归雪山庄,以多欺少,甚至把她逼到使出偷师来的那招,还把她伤成这样……更重要的是,哥舒钰居然认得当年她骗来的人!

    现在她的眼睛伤势终于不再恶化,也确定了庄里这个药老是真的,那么是谁在武阳城假扮药老引星河过去?

    叶庄主苦思冥想,她总觉得这一系列事情后面应该有个人在主使,可她想破脑袋也找不出对方到底是谁。

    “庄主,少爷又在砸东西了……”

    啪!

    叶庄主直接把正在看的册子摔了出去,此时她的一只盲眼用层层白纱裹住,只剩下一只眼睛,喷火似地瞪着来报信的下人,“让他砸!”

    “要是房里的不够他折腾,就让叶二再给他换一批进去,让他砸够了,砸到消停为止!”

    下人弱弱地退下了。

    真正的药老心里有事,不知不觉散步到她书房附近,站在庭间,正好目睹了这一幕,捋着胡须微微叹息。

    他现在很后悔当时接下了那笔诊金。

    归雪山庄实力雄厚,可是过去他们办事也是很讲道理的,他接触过几次,对叶家的印象一直还不错,没想到……

    那叶庄主如今丢了一只眼睛,人也变成了母老虎,在她伤愈之前,恐怕是不会放他离开了。

    归雪山庄的对手能打击这里一次,未免不会再来第二次,药老越想就越感到惆怅:他一介老弱,只有这身医术能拿得出手,仅凭身边这几个武艺平平的徒弟,如果真到敌人再次打上门的那时候,他们师徒几个又该如何苟活?

    ……

    “殿下这次行动,不妥……”

    简易的军帐里,哥舒钰把浸满热水的湿布巾从脸上拿下来,露出一张毫无瑕疵的芙蓉面,听了这话,把秀眉一皱,不太高兴地说:“按你这意思,二哥的仇就不报了?”

    “二哥原本是何等天才人物,就因为那次蹩脚的栽赃陷害被父亲驱逐,我以为他过得很好,结果呢?!那些混蛋给他用毒,把他养成一个谁都能骗走的傻子,还莫名其妙地当了叶拂荛的夫婿!你别忘了他本来可以做下一位王,北漠现在还有多少人在等他回去呢!”

    哥舒钰想起这事,气得全身颤抖。

    眼窝里有水汽积聚,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坚定地对旁边的军师说:“我不可能放过叶拂荛,要么我死,要么她亡!剑皇能救她一次,不见得次次都能救她。”

    军师忧心地望着他,不敢再劝了。

    主子小时候在二殿下身边待过好几年,所有皇子中,就数他们兄弟俩感情最是深厚,几乎形影不离,直到二殿下那年被驱逐,去了中原,后来就断了联系。

    要是换成是他,得知自己哥哥失踪后居然是这种遭遇,不报了这仇确实不可能安心。

    “拨一半人手送二哥回家,其他人跟我走。”

    军师应下,并且主动禀报说:“殿下,我们的人已经顺利混进神剑宫主殿,他会伺机挑拨神剑宫与归雪山庄的关系,想必不日就有喜讯传来。”

    “做得好!”哥舒钰微露喜色,想了想,说:“让他去查剑皇跟叶拂荛到底什么关系,我不信真是为了那颗神丹,不然,他俩难不成一人半颗分着吃?”

    话糙理不糙,他倒是跟兰疏影想到一起去了。

    对于剑皇跟叶庄主联手的原因,她是真没想明白。

    直到剧情后期这两人仍然是盟友,归雪山庄被揍了这一顿之后,险些被手下那些水寨们一起反了,那次变故里,神剑宫甚至出动全部的精英弟子,帮叶庄主和叶星河重新收服势力。

    这份交情,这份诚心,怕是全江湖上没有第二号势力能得到。

    另外,如果说式微就是药皇的神丹,她的心脏最后是被厉雪崖服用了,这说明什么?

    不是剑皇,也不是叶庄主,反而是一个小辈,主角光环也不能毫无道理地开啊喂。

    剑皇求突破,叶庄主求治伤,正常来说,都有需要的前提下,他们俩任何一个也不该把机会让给厉雪崖才对。

    兰疏影暂且把疑问搁置了下来。

    她离开康王府之后,先去找了一个镖局办理交托财物,好把康王赠的东西改到别处,尽可能避开厉雪崖等人的追踪。

    此外,她已经通过药皇谷独有的联络方式,找到一位忠心的老仆,他会在下一座城里帮她把财物换成银票,跟下单,查问厉雪崖的身世。

    希望会有收获吧。

    兰疏影真的很想从厉父那里直接问。

    可是没办法,厉父口不能言,肢体不能动,给他治病需要他配合,人家偏偏就不想配合。这样的病人,就算药皇在这里恐怕也没主意,她只好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

    下一步,她顶着药老的伪装在附近村镇转了一圈,并没有接诊病人,而是悄然隐没于人海。

    看着追踪者一脸懵圈的表情,兰疏影耸了耸肩。

    她去的是北边。

    蒙族军队驻扎的地方。

    两军交战,特别是像武阳城这里的围城之战,以武阳城的坚固配合地形的天然优势,缺乏一个契机,很难把这城拿下来。

    蒙军每拖一天,消耗的粮草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换位思考,他们在这时需要一个献策之人,而她不但能献策,还给武阳城埋好了雷,只等时机一到就能引爆。

    旌旗猎猎,战狼的长啸顺着风飞出很远。

    兰疏影卸下背囊,将双手笼在宽袖里,跟在一个高大的蒙族士兵身后往里面走。

    两旁的蒙军目不斜视。

    这是他们的自信,因为她身在一个纪律最严明、训练最艰苦的军队大营里,因为她即将面见的,是他们族中的至高武力,蒙王。

    “你的计策很有意思,不过它有个缺陷,太依托于某一个人的力量,如果这个人出了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蒙王正在跟几位大臣议事,见她到了帐前,他停下来,络腮胡浓密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直接向她抛出这个问题。

    兰疏影不紧不慢地开口,从容地提醒他:“大王还没问过我的名字。”

373 摘胆剜心20

    蒙王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他不开口,只是直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在说:愿闻其详。

    这个魁梧的大汉坐在桌案后面,如同一座巍峨高山,久经岁月浸染的王者威仪压得帐中一片死寂。

    在这股压抑中,兰疏影镇定自若地上前三步。

    “十年前,有个女孩决心为她的家族复仇,她在阳河里下毒,下游村庄无一幸免。”

    “八年前,大楚西南州爆发瘟疫,位于瘟疫中心的澜沧派,无一人生还。”

    “五年前,西俞与百弥国于都旬城决战,最后都旬城化为一座死城,两国国君及一干重臣尽数暴毙。”

    她说到这儿,一双淡漠的眼睛在蒙王和几位大臣的脸上依次扫过,微微侧头,那一瞬间,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条正在吐信子的毒蛇!

    女人语调婉转地问道:“大王以为,这武阳城能撑几日?”

    蒙王瞳孔一缩。

    左下首的山羊胡子悚然站了起来,指着她说:“你!你是毒士巫小小!”

    毒士!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一跳出来,先前蒙王给他们几个造成的紧张就一扫而空了。

    王的威严不可冒犯,可是,至少,王不可能一言不合就杀了他们。

    这个女人,她会!

    巫小小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无害,跟她本人是两个极端,这个女人是个疯子,从她的家族被灭开始,她已经疯魔了。

    原本,巫家是个隐居在深山里的大家族,每一个成员都专精毒术,有一年,巫家子孙外出游历时惹到一个厉害的仇家,引来了灭族之祸。

    巫小小被家人藏起来,目睹了附近的村民闯进来抢光财物,长大后她重回故地,先毒死阳河附近的村民,再找到仇家,趁夜引来了毒虫和蛇群,第二天早上,那里只留下一地的鲜血和被虫蛇啃空了的骨架。

    以上兰疏影说的这三件事,都是巫小小的“惊世之举”。

    那是一个做事很随性的女人,并不是说你不招惹她,她就能跟你相安无事。

    就像那澜沧派、西俞国和百弥国,每一个都可以说是冤死的,谁也说不清他们是怎么招来的祸。

    没有人见过巫小小的真面目,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人知道她这几年藏在哪里。

    兰疏影敢扮演这个角色。

    因为她在式微记忆里见过真正的巫小小。

    巫小小用毒确实厉害,但是有句话说一山还比一山高,她错不该犯到药皇面前。那年,式微亲眼看见巫小小被药皇抓住,一掌拍下去,当场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

    蒙王让人牵了一条狗过来。

    兰疏影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无所谓地耸耸肩,并不介意给他们展示一课。

    在场众人根本没看明白她是怎么出手的,就见那狗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一阵,气绝而亡。

    “……”

    短暂的沉默后,蒙王命人上酒,继而是吩咐下去,筹备设宴。

    蒙族从北方打过来,一路高歌,直到被武阳城天堑拦住,不能说他们人困马乏,但是物资供应一定比不上武阳城内丰富。

    所以,这顿晚宴跟康王给她的款待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说实在点,其实就是篝火大会。

    身形健美的蒙族女子们绕着火堆纵情歌舞,空地上,勇士们分坐在一个个烤架后面,动作熟稔地翻烤着架上的牛羊。

    蒙王赶开其中一个壮汉,亲手切下一盘刚烤熟的羊肉,递给兰疏影。

    “巫,尝尝我们族里特有的美食。”

    蒙王浓密的胡须中间咧开一张大嘴,跟白天初见时相比,他此刻的态度热情得让人不适应。

    兰疏影不是太喜欢这个称呼。

    这让她想起那次解密世界,她和珈蓝,都被那个名叫巫的星空异兽困在一个个伪世界里,过程很不愉快。

    不过眼下她选择尊重蒙族的称呼习惯,伸出双手接过盘子。

    蒙王的刀工很精湛,一整块羊肉被他片出几乎相同的厚度,焦香的脆皮作边,肉质紧实,热气腾腾。

    这上面只撒了粗盐和少许北方带来的香料,更多的是纯朴的肉香。

    兰疏影从随身小包里捏出几个皮纸包,把里面的粉末均匀地撒在肉块上。

    滚热的天然油脂浸染着这些调料,一股异香升起,引起了蒙王的注意。他鼻翼耸动,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紧紧盯着这盘看似差别不大,其实已经天差地别的烤羊肉。

    兰疏影心里暗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威风凛凛的蒙王,私底下居然会是个萌吃货呢?

    而且这个蒙族大汉并不会因为自己位高权重就掩饰喜好。

    就比如他宠爱一个妃子,绝对不会因此把她藏起来,而是把她捧得高高的,让她接受众人羡慕的目光,享受最好的待遇,只因为她值得拥有这些。

    这样的人是很高傲的,但是只要能搔到他的痒处,他将会比一般人更容易说服。

    这盘羊肉最后还是便宜了蒙王。

    他大笑着把盘子接回去,毫不在意礼仪,直接用大手抓起肉块往嘴里一塞,眼睛顿时就亮了。

    “好!好吃!”

    肉是蒙族勇士烤出来的,是他亲手切的,跟之前比起来,唯一的区别就在她撒的那些调味品上那是她来这里的途中,在乡野丛林里随手采的,简单处理之后自有一番风味。

    兰疏影小口品着另一份羊肉,冷不丁逗了他一句:“大王就不怕那些是我做的毒药?”

    蒙王身边的臣子和勇士们眼神顿时变了。

    可是蒙王不惧,草草咽下嘴里那块肉,摆摆手说:“怕个鬼!你要是想杀本王,刚见面就杀了,还废话那么多?”

    “那个叫厉雪崖的小卒子,既然是他得罪了你,你给本王献策,那本王就给你破了这城,把他的人头拿回来给你当球踢!”

    兰疏影抿嘴一乐,冲他举起酒杯:“大王爽快。”

    饭后,蒙王留住了她,咧嘴问她讨要更多调味品。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兰疏影把背囊里多做的那些,也可以说是她专门为蒙王准备的那些调味品递出去,忽然有人插了一句嘴。

    那人很不赞同地指责蒙王,说他这是贪图享受,已经超过了**的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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