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7 幽灵号14
此时,任务栏的底色是浓郁到不祥的黑红。
意味着地狱模式已经开启。
更明显的变化——
主线任务三:解开幽灵之谜,这一条的底下还开了支线任务。
1、在“幽灵”袭击下保证格利高尔的安全;
2、保护格利高尔离开幽灵行星。
需要注意的是,这两条支线并不是二选一,而是每条都必须做!
安梨泄露剧情的后果已经造成了。
为了避免后续会引来更多麻烦,现在,最合适的做法,就是处理掉可能制造麻烦的人。
安梨瑟瑟发抖,像温室里的花盆忽然被端到暴雨之下,思维迟钝无比。
她终于去看了任务的变化。
具体内容没进她心里,而是黑红底色进一步加深了恐惧:这些人……他们想干什么……
安鹤默默攥紧手心,防护手套咯吱作响。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占便宜。
早在杀戮殿堂,初次见面,他就动了这个心思——他那时还不认得其他人,只知道谢天披着的是执法使官服。
就像之前说的,他们必须通关,不然就要被送去受罚,不一定能从炼狱回来……最后一次机会,最怕失败的时候,遇到大腿了!
的确,对方明确表达过不想跟他们一起。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了人家。
杀戮游戏太难了,他只能匹配到差不多的小白,然后被坑死!如果能当执法使的队友,他觉得一定能拿到最终胜利。
所以他嘴里说马上走,实际上,是带着妹妹去了另一座殿堂……
他对那个位面编号投出意向申请,被平衡系统检测到,帮他们加入那一局,顺利组成一队。安鹤所以故意卡时间去应聘,一直假装是凑巧进来的,低调求存,却毁在安梨嘴里!
恨啊!
一下,又一下。
他狠狠把额头砸在地上。
“求求你们了……我们不会再添乱的!”
“除非你们退出,否则我不信。”夜莺说。
退出?
怎么可能呢……安鹤默默想道。
认错,求饶,都没用的话……跑吧!远离他们还有希望。
听说他们都是十二区的,以后他躲着走……这局,他一定要赢!感受到那股浓郁的杀意,他拉起安梨就跑!
“哼!”
夜莺拔出战术刀甩过去,正中后心。
安鹤踉跄着摔出去。
安梨被他带得差点摔倒,她在最后稳住了,紧跟着,是让人无语的一幕:
她直接挣开安鹤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
一群人都被这姑娘的不要脸震惊了。
夜莺没有第二把战术刀,她拔腿去追的时候,谢天伸出右手,指向即将跑出营地的安梨。
安梨明显晃了一下,随即抱住头,惨叫着从围墙上摔下来。
珈蓝微怔:“这是什么招?”
战斗技能和天赋,不是都被封了吗?
谢天答道:“头脑风暴,辅助的,我开到最大了。”
安梨是个娇娇女,平时被哥哥宠着,任何费力费神的事都有安鹤代劳,谢天突然让她的大脑疯狂运转起来,她肯定适应不了。
他这是取了个巧。
把一个辅助类的天赋玩出花了。
“不错,不错。”珈蓝比了个大拇指。
全程用了不到五分钟,兄妹俩双双中招倒地。
夜莺取回了她的战术刀。
她扔得很准,几乎是正中心脏的,因为压根就没打算留他一命。
她就是要让他被踢出这局!
可是,安鹤身上还套着厚实的防护服。
穿过这层层的阻力之后,只有利刃的一点点尖戳破他皮肉,深度连一厘米都不到。
他死不了。
真正让他灰心丧气的,是来自至亲的背叛。
她就那么干脆地抛下了他……
他只有这一个亲人了,生前保护不了爸妈,死后能有妹妹陪伴在身旁,他就尽一切可能去护住她……是她变了?还是他从来就不够了解?
“难受了?”
“不想活了?”
夜莺对着他笑笑。
“那我真不太想送你出局了。”
她也就是那么一说。
刀尖已经对准他喉管,准备划下去。
在透明头罩与防护服相接之处,有一道极其纤细的线条,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没被保护到的地方。
“那就不要送了。”
兰疏影忽然出声打断道。
“哈?”夜莺愣住,一系列行动营造出的冷酷女王形象瞬间破灭,她萌哒哒地眨眨眼,稍微还有点委屈,“为什么哦?”
难道是因为她做事太磨叽,惹首座生气了?
珈蓝过来收了她的武器,抱抱肩膀:“听话。”
“喔……”
夜莺应着,还小心地看了兰疏影一眼。
他们把兄妹俩绑起来,分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珈蓝对他们用了造梦,两人看起来都睡得像死猪一样。
对于玩家之间的内讧,同在营地的小胡子多少知道一点儿。
他被谢天劝了回去。
后来他发现兄妹俩只是被关禁闭,据说是思过,没有生命危险,就放心了。
解决了安家兄妹过后,夜莺去了营地的简易厨房,打算倒腾甜品,“贿赂”某些人。
谢家兄弟被叫去帮忙了。
就剩下珈蓝拉着兰疏影在草地上晒太阳。
珈蓝问她:“你来这个位面是干什么的?”
“拿东西啊。南明说……这里有我要的。”
她盯着天上缓缓行走的白云,忽然很羡慕那种悠然。如果她找个地方一躺,什么也不用想,轻轻松松又是一天,想想就很有吸引力。
“你现在……是不恨他了?”珈蓝在她旁边躺下去,小臂交叉垫在脑袋底下。
这样看,她俩像是在这躲懒的流浪汉。
关于这个问题,兰疏影已经在昼神面前回答过一次了,意兴阑珊,但不得不答道:
“与其说是恨,不如说他是我立的一个目标,我是奔着打败他去的,这个过程里,我跑得更快,看得更远,并且找到一个新的目标。”
珈蓝抽气:“新目标?你该不会是说昼神大人吧……”
“不是他。”她忽然觉得嘴里没味,侧过来轻推珈蓝,“有糖吗?”
“哈?……噢噢,有!”
珈蓝扔过来两块浅绿糖纸的。
也是魂力糖果,被系统认定为补充剂了,就没被暂扣。
1068 幽灵号15
兰疏影剥开一块,默默躺了回去。
应该还是因为活得太久了,会格外珍惜一些只是路过的人,哪怕他们背后搅和着扑朔迷离的关系……那个人本身,她会一直记着。小女孩留下的疑团,她更要牢牢记着。
冥府主人,听说比南明实力更强。
她找了个好目标。
“兄妹俩没一个好东西,清出去才放心。你今天是想当个好人?”珈蓝在表达不满。他们都有免死符,不介意一局游戏的输赢,只是怕她的事会被安梨搅乱。
兰疏影嚼着糖块,有点无奈:“不是。”
这局,禁止自相残杀——生命危险的那种。
昼神告诉她的。
“那你不早说……”珈蓝唏嘘,“把我家孩子吓得够呛……啧,我好几年没尝过她做的甜品了。”酸味弥漫。
“我也是那时候刚知道。”兰疏影说。
昼神总喜欢临时通知,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消息难免不及时。
好在制止得及时。
当时夜莺还没下死手。
要是等她那一刀下去了,再让安鹤意识到她杀不了他,他更容易冒出小心思。
“不出局也行,我盯着,就不让他们醒了。”珈蓝说道。
阵容这么奢侈的前提下,被两只臭鱼烂虾开出支线已经很丢人了,坚决不能输。
沉默了一会。
第二块糖也嚼完了,兰疏影听见珈蓝说:“十一区,确定要交给夜莺吗?我有点担心她不能服众,那边……毕竟混乱过百多年了。”
“她不能服众,你能就行。”
她不可能特意去接过来,打磨完毕,再和平地过继给夜莺。
珈蓝被她噎了一下,也笑了,话里带着些微的探寻:“是这个道理。说起来,她接了你攒的家业,还传承过你的业火,算是大半个徒弟了吧?”
解了共生契之后,维系三人的只有感情,没有羁绊了。
“我有徒弟。”
兰疏影顿了顿,索性直白地挑明:“别把我这儿当什么好地方,有些事谢天他们可以做,你们不能。我如果有发达的时候,绝对不会忘记大家,如果我死了……谁也别记得我。”
她搭的是昼神这条破船。
等到夜神腾出空来,她或许又该进三千界了。
新晋的执法使,跟她关系亲近点,只当是投错了对象,不碍事;到了珈蓝这份上,已经有资格进夜神的黑名单了,还是谨慎吧。
毕竟没有第二颗魂珠去糟蹋了。
又一阵沉默。
珈蓝提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徒弟怎么样?”
“……”
兰疏影笑着,连连摇头。
好像有人曾经跟她问过这个问题。
“他啊,成器,也懂事。”
“我以后,不会再收徒了。”
……
安家兄妹被困在梦里。
珈蓝作为梦境操控者,她从安梨嘴里问出了关于幽灵5号的全部剧情,当然,是指安梨还记得的那部分。
如果剧情没有变动的话,接下来,小胡子将会在傍晚时分,遭遇一个自称“贪吃鬼”的怪物。
而怪物之所以出现,是因为这颗星球的氧气之中,存在着一种名叫“伦格-42”的气体。
它能作用在人的想象力上。
而且,它只针对人们内心深处感到恐惧的东西。
“就理解为噩梦成真吧。”珈蓝解释道。
贪吃鬼,和行走的风衣一样,都是小胡子曾经害怕过的。
可能他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些,可是潜意识一直帮他记得。终于,由于吸入了过量的伦格-42,在它的催化下,那些怪东西从他记忆深处卷土重来。
谢地乐观地说:“噩梦也是梦,幻觉里的生物是不存在的,像是昨天那个衣服怪,就是他自己吓自己!”
言下之意,小胡子不会有事。
这么多人看着呢,哪能让他被自己的幻觉吓死?大不了,拍醒他嘛!
谢天低声道:“这件事……我有责任。”
大家都愣住了。
“幽灵5号的故事,我也看过,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
众人恍然。
兰疏影打断了他的假设:“没有如果。”
如果是谢天,他一定不会像安梨那样大声宣扬,而是会设暗示让大家领会。
时间不能倒流,多想无益。
不过,有谢天的补充,大家对剧情脉络的理解更深入了。
……
小胡子忐忑地躺下。
他将继续发挥工具人的作用。
脑袋挨着枕头,斜瞥一眼,然后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你就当我不存在,别往这边看!”夜莺警告他。
房间是个正方体。
她卡在两面墙交接的地方,用木板和简易吊环提供支撑,施展隐匿术之后,存在感大为降低,仔细看都不容易发现这里居然卡着一个人。
天色开始变暗。
黄昏将至。
夜莺在观望底下的小胡子。
他大睁着眼睛。
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敢睡。
一旦入睡,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几个年轻人手里,他不愿意冒险。枪膛里已经填满子弹,枪柄这种凉冰冰的手感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他缓缓吐气,忽然眼睛一跳!
他又看见一个人!
一个长着鳄鱼头颅的怪人!
从哪儿冒出来的?!
“哈喽!”
鳄鱼头竟然没有像衣服怪一样上来就打,而是很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哈喽……”小胡子小声应答。
夜莺一下子瞪大了眼!
同时打起精神的还有其他人。
这间屋子,白天被他们凿开一些窄条和孔洞,就是为了监视屋子里的情况,夜莺在屋里,其他人在外面。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小胡子开始跟一团空气对话。
“你是谁?”
“……”
“你真的打算吃掉我吗?”
“……”
只有这两句。
他突然开枪了!
对着前方一米五左右高度的区域,疯狂扫射!
子弹打完,小胡子脸上露出了绝望。
当夜莺意识到自己居然可以行动的时候,她立马跳到小胡子身边,还用战术刀在那块空气里划了好多下。
毫无阻碍。
“喂?!”她叫道。
小胡子不搭理她,好像根本没看见。
夜莺用力拍他脸颊,晃他肩膀,大声提醒他:“说话!”
小胡子如梦初醒:“呃!”
“它走了吗?”夜莺问他。
1069 幽灵号16
“……它消失了,”小胡子恍惚地说:“这个,好像会隐形?我,我射击它胸口,可是伤不着它……”
“隐形?”
几个玩家从门口依次进来。
夜莺这一次围观了全程之后,好像有点理解兰疏影的感受了:
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感应不到。
那就是一团很普通的空气,是只作用在小胡子眼睛里的幻想生物。
夜莺委婉地把这个结论透露给他,并且表示自己既没看见也没听见。
其他人也是一样。
“不是幻觉!”小胡子举起左手,示意一群人过来看他手腕:“你们看,这就是证据,它是活的,它真的来找过我!”
“这什么东西?”
夜莺离得最近,也是第一个凑上去的。
她看见一小滩黑褐色的粘稠物,糊在他手腕左侧——就是保持握枪姿势的时候,腕侧靠上的那个位置。
看起来好像……
“噫……”夜莺露出嫌弃。
谢地拧起眉毛,盯着这个打量了几秒,有点拿不准,回头向哥哥投去求助的眼神……哥,你感觉这个像不像?
谢天不太肯定地说:“巧克力?”
作为一个包办所有零食的极品好哥哥,他应该熟悉这类东西。
“这就是那个贪吃鬼落下来的……”小胡子的表情都快哭了,“它带来一瓶巧克力酱,还举到我面前让我看清楚……”
玩家们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基于伦格-42特性而建立的幻觉论,这么快就被打破了:
巧克力酱是实实在在的。
就是说,今晚确实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它只跟小胡子一个人沟通?
站在人群当中,但是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恐慌,小胡子离当场泪崩大概就差一步,他大声控诉道:“它要吃我!还要用巧克力酱拌着吃!”
要是可以,他恨不得今天就返回。
回家去!
他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在玩家们的安抚下,他渐渐平静下来。
“它说,现在不打算开饭,因为还没到时间……”小胡子深吸一口气,肯定地说:“它明天还会来的。”
小胡子找到通讯装置,把经历告诉那头的大叔。
他不能把自己的安全交给这些年轻人。
还是跟他一起长大的搭档显得更靠谱些。
玩家们面面相觑。
这个发展很符合谢天的叙述,他们自觉地当起背景板。
大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哦……我正想跟你谈谈呢。有个问题想问你,格利高尔,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我们总是编造出各种可怕的妖魔,然后讲给对方听,是不是?”
小胡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嗯,你说的没错……”
大叔继续说道:
“你小时候害怕把衣服挂起来,因为一旦到了夜里,挂起来的衣服就像有个人在那看着你。他会站起来,会走路,还会冲上来揍你……我看,这就是衣服怪的真相。”
“这……”
“还有一个,就是你今天遇到的贪吃鬼。”
记忆的匣子一打开,后面就不需要大叔提醒了。
小胡子很快就自己接了下去:“贪吃鬼,顶着一颗鳄鱼脑袋,随身带一瓶巧克力酱,它只爱吃我们两个,而且一定会选在每个月的一号……”
“啊,你终于记起来了。”
大叔舒了口气。
他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好友,其中包括伦格-42的特征,由而得出结论:
一切都是幻觉。
“不对……”
小胡子盯着手腕上新鲜的巧克力酱,恐惧愈发鲜明:
“幻觉表示它不存在,可它已经在我手上留下痕迹了……你明白我意思吗阿诺尔德,它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他们都看见巧克力酱了!”
谢天帮他说了几句。
那头的大叔沉默片刻,说:
“唔,根据我刚才看过的一篇报告,伦格-42的致幻效果非常强,如果吸入过量,幻觉确实可以伤害到你……”
那是因为过于强烈的心理暗示。
你相信它,它就存在;
你相信它能伤害你,它就能做到。
大叔向一群人阐述报告内容时,谢天盯着那片巧克力酱,还用食指蘸了一点,两个指头相触,拉出几缕黏丝。
然后,他代表玩家群体,对着通信器冷静地反驳道:
“我不赞成这个说法,博士。
我们都戴着头盔,只在吃饭的时候摘下,真正呼吸到伦格-42的时间可能连一分钟都不到。如此短暂的时间,以我们吸入的成分,不应该造成这么逼真的……幻觉。”
玩家一方其实都能明白他真正想表达的。
这应该是地狱模式的效果。
贪吃鬼晋级了,是从虚体向实体的转化。
更麻烦的是,他们看不见它。
这个家伙是有选择地对玩家隐形!
小胡子迫不及待地问:“阿诺尔德,那你还记得我们该怎么消灭贪吃鬼吗?!”
“这个,当然,只需要一句咒语……”
通话最后,大叔表示会立即租赁飞船出发,接他们这些人回去。
“这也跟剧本里的一样……”谢地喃喃道。
珈蓝望向他,有点担忧地说:“就怕有不一样的东西。”
兰疏影说:“系统不会安排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看我们现在有什么?技能和天赋都被限制,带过来的就是仪器、手枪还有这副身板。”
她还没吐槽呢。
仪器是对环境用的;
手枪已经确定对怪物没用了;
就凭他们分到的这种躯壳,能干什么啊?
去跟怪物殊死决斗?
那还是拉着小胡子逃跑更实际一点。
珈蓝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怪物是能被消灭的,他幻想出来,他知道弱点,而且攻击那个弱点就一定会奏效。”
比如两位创始人交流的那句咒语。
反正,小胡子深信不疑。
他把大叔告诉他的咒语用谐音记在手掌心,没事就念叨,生怕关键时刻记不住。
……
今天。
六月一号。
并不是满载欢乐的儿童节。
这是贪吃鬼按照约定上门找麻烦的日子。
知道这里空气有问题,大家更不会轻易摘下头盔了,吃饭以压缩饼干为主,尽量少脱离氧气瓶去呼吸。
制氧机和氧气瓶成了食物以外最宝贵的东西。
1070 幽灵号17
一上午平静地过去了。
小胡子今天已经戴上了防护头盔,老老实实的,用过滤后的氧气续命。
他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我记得还有两个人没过来吃饭呢?”
兰疏影面不改色地解释道:“误会,我们已经送饭过去了,他们睡醒就会吃。”
这是安家兄妹被困在梦里的第二天。
谢天很谨慎,他想到一种可能:
万一伦格-42可以干扰珈蓝的造梦,让他们俩突然醒过来……再因为吸入气体,脑补出一个浑身上下找不到弱点的怪物……整体难度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过去给兄妹俩更换氧气瓶。
但是不会提供食物和水。
更不可能让他们苏醒。
夜莺的原话是:“最后不是我杀的他们,是断水和断粮。”
这是针对“禁止自相残杀”的一个主意。
如果觉得这样残忍,珈蓝倒是可以让他们在梦里吃上满汉全席。
问题是,要饿死或者渴死一个人,这不是一两天之内就能完成的,它需要时间。而剧本里,大叔乘船降落到幽灵行星,他花了多久?
一年?一个月?一个星期?
不是,是只需要一天。
设定就是这样的。
“今晚,贪吃鬼就会冒出来,大家白天要注意休息。”兰疏影擦擦嘴角,憋气弄得头有点昏。她重新戴上头盔,打算从午后开始打个小盹。
“咒语应该不会有问题吧……”谢地小声嘀咕。
谢天直接捂了他的嘴。
饭后,天色开始变得阴暗,可能是想下雨了。
小胡子靠着木桶发呆。
其余人收拾了垃圾,正要分批回屋睡午觉的时候,忽然听见那边传来一句暴喝:“贪吃鬼!”
来了!
它居然……来了?
兰疏影看了一眼腕表。
很显然,现在是下午一点钟。
本应该在晚上出现的怪物,它提前来了。
他们还担着保护格利高尔的任务,五个玩家飞速赶到他身边。
小胡子是想后退的,被那个木桶挡了退路。
他身体僵硬,忽然想到什么,摊开掌心笑着和面前的怪物说:“你吃不了我,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了!”
只有他能听见贪吃鬼的答复。
玩家们对着那片空气挥舞武器,这时候还是什么都打不着。
这次,小胡子没有浪费弹药。
他指着前方,流利地背出那句咒语!
随后他的表情变得很轻松,得意地看向玩家们,说:“成功了!”
“它现在怎么样?”夜莺问他。
小胡子兴致勃勃地描述道:
“刚开始跟上次一样,它居然还跟我炫耀那瓶巧克力酱,它恐吓我,但是我一念咒语,它就没办法了!就在这儿,你们看,它已经变成一滩烂泥了!”
“烂泥……?”
兰疏影忽然心生不妙的预感。
按照谢天告诉他们的故事线,贪吃鬼听见咒语之后,它应该是惨叫一声,飞上天空而消失!
烂泥是什么鬼?
小胡子作为消灭贪吃鬼的大英雄,语气很得意:“不好意思啊朋友们,我忘了你们看不见它!哈哈,不要紧,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黏黏糊糊的真恶心!”
人生得意……
该收敛时还是要收敛一些。
正当他针对贪吃鬼的丑态发表感言时,谢天看着他身后,幽幽地说:“不……我们已经看见了。”
“嗯?不可能,它是我和阿诺尔德幻想出来的东西,你们怎么会知道……”小胡子下意识反驳。
忽然,有人从后面戳了戳他肩膀。
这手劲并不大。
就像初次拜访时,很礼貌地敲了三下门的客人。
小胡子愣住了。
……
有一种尴尬,叫作……
背后说人坏话,而被说坏话的人却在你背后。
一滩黏糊糊的半固体,蠕动着站起来,成型,然后用沾着巧克力酱的手指头,不死心地又戳了他一下。
隐约能看出,那颗扭曲畸形的头颅,确实是个鳄鱼头。
小胡子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的对面是五个玩家,谁也不少。
那么,站在他背后的是谁?
他大喊一声:“里克批司盒基阿!”
别嫌弃,这就是两位创始人小时候创造的咒语,刚才已经建过一次功了。
后果就是……贪吃鬼“死”而复生。
它正式进入现实,化成一个能被玩家看见的实体怪物。
大家比较关心的是:
这个咒语对它还有效果吗?
鳄鱼头左右各倾斜一下,身体稳稳地站着。
“不行的……”它盯着小胡子的后脑勺,瓮声瓮气道:“你的咒语对我已经没用了。”
“但是我今天不能吃你。”
出乎大家意料,它居然说出这么一句!
小胡子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这是为什么呢?”
贪吃鬼摊开空空的两只手掌,眼角忽然掉下来两大颗眼泪。
“太可惜了,我的巧克力酱被打碎了……呜呜呜,要是没有好吃的调料,再美味的东西都会变得平淡……不过你别得意!下个月,我还会来找你的!”
“到时候,我一定带上更多巧克力酱……把你们几个全都沉进去!”
说完,这家伙化作一片青烟,像极了老电影里鬼怪消失时必备的五毛钱特效。
“……”
“就这么,走了?”谢地茫然,还伸手抓了一把没散完的青烟。
“住手,混蛋,不许摸我!”
青烟里传出一声呵斥。
一只粉底紫条纹的大手从青烟中弹出来,挥了谢地一巴掌,巴掌印的一端还留了点巧克力酱。
谢地呆滞地摸摸脸:“………”
紧跟着,不需要任何沟通,四把战术刀先后刺向那片青烟!
“噢噢!疼!”
“不许动!”
“你刺穿我了!”
除了谢地没有动,四把刀分别来自兰疏影、珈蓝、夜莺和谢天,他们刚把刀尖收回来一点,就看见青烟里正在往下淋血。
果然像它自己说的那样,被刺伤了啊……
“杀了它!”
第二轮出击!
贪吃鬼的血液也是巧克力色的。
看起来比它的巧克力酱稀薄一些,滴滴答答往下落。
攻击奏效,四个人都来了精神,对那团青烟展开更凶残的杀戮,一刀又一刀,贪吃鬼嗷嗷直叫。
1071 幽灵号18
在反复试探里,他们已经摸透了这家伙的形态和位置。
化成青烟也许是它离开时为了显示逼格的操作。
缺陷是……不能还手?
当玩家第三轮出击的时候,贪吃鬼突然从青烟幻化回去,举起拳头跟他们打架,力气不小,但是赢不了招式和利刃。
最后贪吃鬼大喝一声,扭头就跑!
大家追了一段,发现它就像漏气似的,体型越来越小,不仔细看都捕捉不到。
天色更暗了,四面八方都没有光,阴沉沉的。
四个人都在加速狂奔,眼神空洞,好像只剩下这么一个目标了……
兰疏影觉得眼睛一阵灼痛。
鬼瞳自动打开,捕捉到了什么,而且试图提醒她。
她看看时间,他们追出来只有几分钟,周围居然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黑暗中她看见许多飘忽的雾气,它们活着,在欢笑,在低语,在对他们几个指指点点。
她甩甩头。
那些东西消失了。
灼痛依旧。
更诡异的是,在此之前她居然满心只想着抓住贪吃鬼……它真有那么重要吗?
后脊一凉,她猛然清醒过来,这才是位面里最能威胁到他们的东西,不知不觉就混淆了人的思维能力,让他们按照设定的剧本行动!
兰疏影一把拉住离自己最近的珈蓝:“别追了!”
这么近的距离,夜莺和谢天应该都能听得很清楚,却恍若未闻,他们一点也没停留,从她俩旁边跑了过去!
“贪吃鬼”发现有两个人停下没动,居然放慢了速度,仿佛在勾引他们快去追!
效果也很明显:
夜莺和谢天就像刚打了一桶鸡血,跑得更加欢快。
珈蓝被她狠掐一把,如梦初醒,黑着脸骂道:“中计了!”
“走,回去,下一个是夜魔!”兰疏影喝道。
同时她还举起手枪,并不是用来打贪吃鬼,而是放了几下空枪。
巨响终于惊醒了前面的两个人。
谢天恍然。
前面听见了也没留意的话终于进了脑子。
是啊,按剧情线走的话,贪吃鬼被咒语击杀之后正好天已经黑透,那就是夜魔出来活动的时候。
现在呢……
不是夜晚,却营造出了适合夜魔出现的环境。
营地里的战斗力只有他弟弟和小胡子……
背后一瞬间全是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夜莺跑回珈蓝旁边,剧烈喘息着,一脸后怕。
“被影响了……”谢天回过神,严肃地说:“我们可能也吸入了伦格-42!”
“先回营地再说。”兰疏影提醒道。
她们三个都有夜视能力,唯一的手电筒被她递给了谢天,于是他们跑动的时候总有一道光束跟着上下跳动。
这里离营地距离不远。
他们刚跑到营地门口,就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
密密麻麻,到处都是蹦跳着的矮小生物!
它们有的灵活地跳过防御墙,有的从大门蜂拥而入,手里扬着小臂长短的银叉,尖叫着围向某处。
从这个角度,目光穿过营地大门,十几米外有个很小的光圈,里面站着两个人。
听见几人的脚步声,谢地猛然抬起头!
火光就是从他掌心蔓延出来的。
如同谢天对他的期望一样,如果谢地的表现能让人称赞,一定是当他哥不在场的时候……
他按紧打火机的按钮,谨慎地护着它走向队友们。
“救命啊!喂,是你们回来了吗?”
这是小胡子的声音。
他抱着谢地的胳膊,两人乍一看像是连体婴,并不是因为感情好,他是被这些小东西吓的。
在设定里,只要有光的地方,就能不受夜魔侵扰。
他们是在用这点儿火光抵御夜魔。
夜魔这种生物,同样出自小胡子童年时候的虚构,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只在夜间或者黑暗环境下出来害人的怪物,它还豢养着为虎作伥的小精灵。
映照到现实里,数不清的小精灵簇拥着四头怪物。
夜魔的身躯酷似宽大的漆黑斗篷,头部有两片椭圆红光,那是他们的眼睛。
其中一头夜魔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我们又有吃的了……”
在它的提醒下,另外三头夜魔也看过来。
哗啦啦,口水流到了地上。
眼前这一幕,也是地狱模式的强力证明:
故事里本来应该只有一个夜魔,带着三只小精灵,就这已经把小胡子吓得乱窜,还差点被ko,最后他莫名其妙用玩具水枪喷了一下,就把夜魔浇没了……
可是眼前这个数量呢,是炸了人家老窝了?!
用玩具水枪?
消防队专用的都不一定能行。
“啊!”小胡子一声惨叫。
原来,一群小精灵对着打火机吹气,把火苗吹得歪歪扭扭,光的范围也变来变去,导致小胡子的一条胳膊出“圈”了。
一看见机会,小精灵们立即用银叉刺上去!
小胡子的防护服被刺出好多个孔,血从底下慢慢渗上来,让夜魔更兴奋了。
“夜魔怕光,快啊,照它们,点火烧死它们!”小胡子痛叫道。
情况有点尴尬。
他们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误丢了营地……所以,篝火在里面,点火的材料也都在里面,中间还拦着一群虎视眈眈的夜魔和小精灵。
谢地却从中得到了启发。
他冒着风险把打火机交给小胡子,然后脱下防护服和外套,把外套点着,当成火把,用力挥扫!
夜魔下意识齐齐退了几步。
被烧到的小精灵吱呀乱叫着,可没那么容易死,而是扑到地上打滚,把身上的火弄灭。
意识到这火的威力有限,夜魔们狞笑着,指使小精灵扑上去。
这可真是飞蛾扑火。
明知道会被烧伤,它们却不能违抗命令。
一只又一只,连成了片,扑向那件燃烧到一半的外套,直接把火焰盖住了!谢地用力挥舞外套,露出前后的空档,也因此被冲过来的这十几只小精灵戳成一个血人!
打火机的火苗已经被吹熄。
小胡子着急乱按,发现它哑火了。
“不要了,走!”
谢地忍着疼痛,拽起小胡子就往外跑。
谢天已经迎到大门,手电筒里跳出的光束给他俩开路。
1072 幽灵号19
十几步,拼一拼还是能闯过去的。
看见谢地身上的血花,“老父亲”来不及欣慰,而是心疼。
“这点光哪够,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亮!”
夜莺盯着几乎被小精灵淹没的那片火,眼神很遗憾——她讨厌被限制,要是这里能用天赋,一把火烧干净了多痛快!
这是小孩被大人长期影响出来的思维模式。
兰疏影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开后门也有个限度,主系统是南明立的法度,管理任务者的同时也限制了他自己,他不会给她放更多权限了。
她没有犹豫就摘下了防护头盔。
可以清楚地看见,头盔背侧有一道裂口,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裂的,含有伦格-42的空气混进她呼吸的氧气里,无色无味,让人防不胜防。
“系统让咱倒霉,果然是逃也逃不过……”珈蓝叹息道。
见到她摘头盔的动作,珈蓝已经猜到了她想干什么,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是不确定效果究竟如何,只能试试。
兰疏影很快酝酿好情绪,口中喃喃道:
“我怕光,更怕它一路尾随我。”
话音还未落下,一道白光从她的影子里升起,窜到肩膀后方,展开!
她抬腿向营地里走,声音更加低沉,似乎真的陷入某种恐惧当中:“我喜欢黑夜,可是光把我跟黑夜隔开……”
白光骤然扩大范围,把她罩在里面。
珈蓝眼睛一亮,果断跟了进去。
这光罩的体积不小,至少还够站五六个人,夜莺紧随其后。
她们走过营地的大门,谢天和小胡子扶着受伤的谢地,也加入到里面。
退,是为了集合;
进,是为了反攻!
这光果然对付它们有奇效,夜魔和小精灵都有点不安,似乎在犹豫。
兰疏影顿了顿,继续说道:
“它视黑暗为敌,所到之处,邪祟避让……”
被白光照到的小精灵们集体愣了一下,然后逃命似的往光圈外面跑!
不料,下一句陡然加快了语速!
“被它照到的生物,永远臣服光明。”
白光骤然一缩,继而加倍扩散!
光罩里窜出无数条丝线,将这些小精灵一一系住!
它们黑黝黝的皮肤被糊上一层光点,过电一样颤抖不止,最后,竟然蜕皮了!变得白皙可爱,每一只都笼罩着洁白光晕,活像是从圣堂里飞出来的小天使。
“人造小天使”开始陷入群体式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夜莺愣愣地看着,差点被这波操作闪了腰:“这就……策反了?”
“唉……”
此情此景,兰疏影内心深处其实是很快乐的,于是小天使们瞬间就有重新变成黑皮的征兆,她赶紧酝酿好情绪,用很怕怕很不忍心的语气继续说道:
“所有改投光明的生灵,将与过去的同胞,不死不休!”
最后一个字说完。
“人造小天使”,炸了。
一个个就像**炸弹一样,狂暴地冲向夜魔!
这么一看,四头夜魔还真不够它们分。
夜魔当然不甘心站着挨打。
可是有句话叫“蚁多咬死象”啊。
一个个大斗篷都被白色糊满了,小天使们有的用银叉戳,有的是手撕,有的下嘴咬,把斗篷弄得到处是洞。
“啧!凶残……”夜莺赞叹着。
余光扫见谢地前胸后背的血迹,正好光罩范围内就有医疗箱,她就跑去取回来了,得了兄弟俩的感谢。
谢天把那件被血浸透的里衣撕开,耳边厮杀声不绝,他只专心给弟弟处理伤口,像极了一个冷静又专业的战地医生。这边处理完毕,夜魔与小天使们的战斗也画上了终止符。
四头夜魔一个都没逃过去,被啃得只剩几缕破布。
小天使也没好多少。
死伤惨重,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的尸体。
幸存的几十个茫然地向他们望了过来。
它们现在已经是光明生物,不怕这光罩了,有的试探着飞到兰疏影面前,歪头打量这个感觉很亲近的人类。
“会说话吗?”兰疏影用指头逗弄着它。
“咿!”小天使挺胸。
不会,还理直气壮!
珈蓝和夜莺都笑喷了。
担心弟弟的谢天脸上也有所缓和,引了一只过来,给谢地玩。
“咿!咿!”那个小天使把银叉指向营地外面,还做了个鬼脸,哇哇大哭,指一下,再哭一下。
本来就不好看的脸更丑了。
“这什么意思啊?你想带我们出去玩?”夜莺挠它的白肚皮。
“……恐怕不是。”
兰疏影看向正前方,目光闪烁。
夜魔死后,周围渐渐亮了起来。
所有人都能听见越来越高的唠叨声,沉重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他们看向营地外面……
“下一个是叫什么来着?”夜莺定了定神。
谢天:“唠叨鬼。”
小胡子瑟瑟发抖,他倒是顾不上猜想这些人怎么知道这个,“唠叨鬼……对,唠叨鬼,我们给它的设定是无坚不摧,它能把我们全都撕成碎片……”
一个巨大的怪物踢碎了营地大门。
臃肿躯干上伸出无数个分支,分别是它的手脚、触须和利齿,另外还有一对翅膀,就是不知道这翅膀算不算摆设。
“所以……你们设定它的时候就没考虑过弱点?再想想啊,给它补一个出来,你学学刚才那样行不行?!”夜莺恨铁不成钢地对小胡子说。
小胡子一脸苦相。
唠叨鬼已经发现了他们,快活地跑过来。
热情归热情,可它不是来交朋友的!
太仓促了,兰疏影和珈蓝都想给它“造”一个天敌出来,一时之间没抓到头绪。
“跑!”
谢天背上弟弟,其余人各顾各的,朝营地后门奔去。
兰疏影突然想到一件事,趁着人造小天使自发地上去阻拦,她冲进屋拿走了通讯器、电池和一个装食物清水的大背包。
唠叨鬼的战斗力跟贪吃鬼显然不在一个级别,也比夜魔强大很多,小天使们在它面前根本没撑过三分钟就倒了一地。
大脚板踩着白色的尸体继续前进。
噗叽,噗叽。
兰疏影狂奔过去跟上众人,听见谢地弱弱地问:“就没办法治它了?”
1073 幽灵号20
谢天负载着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边跑边说:“故事里,唠叨鬼是由跟进飞船的气体化成的,解决方法,是把头蒙进被子里,忍它十几个小时!”
谢地缩缩脑袋不吭声了。
他们现在变不出被子。
而且,直觉告诉他:
要是他们敢藏到被子里装死,它就能一脚一个小菜鸡。
唠叨鬼的体力比他们好,距离越拉越近。
夜莺有点紧张,提议道:“它只有一个,我们要不要分开跑?”
兰疏影心里叫糟。
这个小叛徒啊……
果然,随着夜莺的那句话,后面的脚步声停顿了大约三秒,他们回头一看,唠叨鬼已经分裂出五个幻影,加上它自己,总共是六个。
跑出营地的是小胡子和五个玩家。
正好了,一人分到一个,谁也没落下。
夜莺:“……”我错了tat!
幻影又花了几秒钟变成实体,唠叨声如锅沸!
“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跑!”谢地叫道。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听见这类话的一方都会坚定地说:
不!
然而,谢天,他是真放了。
一秒都没耽搁。
他放下谢地,撒腿就溜!
最左边那只唠叨鬼就是跟着他的,他绕了个大圆,把它带向营地。
谢地都没反应过来:“你干嘛去?!”
兰疏影拽起他继续跑:“营地里还有两个人。”
这家伙被银叉开了十几个洞,这一活动起来,就跟红梅开花似的。她倒是想背着伤员一起溜,也算对得起谢天以身犯险,可惜这具身体力气不够,只好作罢。
“两个人?”
谢地懵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还有安家兄妹俩没走!
之前大家商议的时候,夜莺认为安梨偷偷告诉安鹤故事线,是不信任大家,还想坑其他人送死,他们兄妹俩在后面捡便宜通关,奖励还更丰厚!
安梨娇娇怯怯,动不动就被吓一跳,就怕他们俩吸入伦格-42之后会造出更多怪物,所以一直用梦境镇着他们,氧气也没断过。可是大家的头盔都出现了问题,让致幻气体有机会混进来,那兄妹俩作为玩家也不会例外……
谢天是回去解决不确定因素的。
他这一转头,祸水之一就被他引了过去。
面对无法被击败的五个唠叨鬼,玩家拼命跑着,珈蓝突然问小胡子:“它会游泳吗?”
“不会!”小胡子很肯定。
“那就上去!”她搡了一把。
原来,营地紧挨着河流而建造,河边有简易码头,停靠着前辈留下的改装快艇。
众人一拥而上。
珈蓝跳进驾驶座,在机器轰鸣的喧嚣中,快艇摇晃着开了出去。
五只唠叨鬼在岸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鬼脸懵逼!
“那我哥怎么办?!”谢地急眼了。
夜莺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营地北边也建了码头,有个摩托艇,昨天,我们去检查水质的时候他还上去玩过!”
“可他……”
珈蓝盯着前方愈发宽广的水域,河水清澈,一眼望去没有拦路的东西,她松了口气,说:“你哥不是聋子,他听得见。”
谢天不傻,他要是听见这边的轰鸣声,自然会明白他们几个是怎么离开的。他还会回来撞这五只唠叨鬼吗?不可能。
再看谢天那头。
他引开第六只唠叨鬼之后,片刻也不停留,直奔营地!
曾经让他担忧过的那种情况,现在已经发生了:
安家兄妹已经从梦境中醒过来。
一间屋子,用木板和杂物隔成两半,兄妹俩各占一边,姿态却是迥异:
安鹤在努力挣脱绳索;
安梨是只顾着哭,听见动静了她抬头看一眼,继续哭。
“是你?”安鹤看见他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先是一惊,继而目露绝望,发狠般冷笑道:“高贵的执法使大人也有逃命的时候啊?”
他之前险些死在这群人手里,现在估计也要玩完,所以,有机会嘲讽,当然是说得越多越解气!
安梨本来不知道哥哥也在这里,眼里浮出一点心虚害怕的味道。她看不出谢天是在逃亡,也想不到后面可能有要命的威胁,在这一点上,比起被她出卖过的安鹤就差了一截。
谢天没跟他们废话,他直接让开大门,人藏到门后面。
唠叨鬼紧跟着他过来,几乎只差了五秒钟。
臃肿的身体很有弹性,挤过门框,它已经看见被绑住手脚的安家兄妹了,口水从嘴角溢出来,嘿嘿笑着,还有些液体通过门板底下的空隙,就溅在谢天的鞋尖上。
他踮脚站在门板后面的黑暗里,屏住了呼吸。
唠叨鬼左右搜寻,没在这间屋子里看见谢天。
于是,它改目标了……
先被撕成马赛克的是安梨。
也许是因为,面对危险的时候,一个卖力哭喊的人更有存在感。在这个过程里,借刀杀人成功的谢天悄然离开这个房间。
码头那边传来的响动提醒了他。
同时又有沉重的脚步声从码头向这边靠近。
谢天略作思考,临时更改了路线。
就如夜莺猜测的那样,他奔向另一边码头,骑上摩托艇出发,努力朝着那艘快艇的方向追。
双方目前不能通讯,水上的轰鸣声就是最好的导航。
第二个人的惨叫传了出来。
谢天看了一眼,那只唠叨鬼满手都是血,它大步追到岸边,不甘心放过逃到水上的谢天,所以它扇动了几下翅膀,弄得他心里微微发紧。
好在唠叨鬼的体型太过笨重。
那对翅膀真的只是摆设,最后没能带得起来它。
“呵呵……”谢天咧开嘴。
两伙人渐渐靠近。
兰疏影刚给通讯器上了电池,正在调试。
小胡子挨着她坐,眼巴巴看着。
终于,通讯器里传出大叔的声音:“嘿,你们还好吗?”
“好个屁!”小胡子骂骂咧咧,“我感觉我们小时候就是两个傻子,没事非要瞎编什么,我今天差点被它们吓死!”
贪吃鬼提前跑出来,又遭遇了夜魔和唠叨鬼的袭击,小胡子吓得够呛,他不敢细想自己到底还编造过多少种怪物。
好消息是,大叔说他预计明天上午降落。
1074 幽灵号21
“可是我到时候该去哪接你们?”他问。
兰疏影摆弄着通讯器,答道:“这个通讯器是前面那些人掉下来的,它有定位功能。”
等他的飞船再靠近幽灵行星一些,就能捕捉这个信号,从而确定降落地点。
“那太好了!”大叔说。
两艘小艇在水上逃了一会,靠近岸边停下,人却没上岸。
兰疏影从背包里拿出饼干和水,分给他们。
玩家身上还背着三个任务,现在一条都没完成。
她觉得当时鬼瞳捕捉到的那些活物,应该与幽灵之谜有关,这会儿却看不着了。
“你在看什么?”珈蓝问她。
她用余光瞥向小胡子,珈蓝会意地打了个响指——小胡子立即抱着水瓶歪倒下去,三秒钟后,鼾声大起。
兰疏影把事情说了出来。
“其实不做这些任务也没什么,”珈蓝爽朗地笑道,“我们也不差这点奖励,最不济也就是扔一张免死符出去,现在谁还缺这个?还是把你的事办了更要紧。”
她是没明白,自打进了这个位面,本来应该最着急的那个反而不慌不忙,让他们颇有一种错觉,仿佛是当了那个被急死的太监……啊呸!
兰疏影默然,叹了口气。
“我得到的提示是,跟着任务走,东西总会出来的。”
“……”珈蓝捂脸,“要不,你再问问?”
兰疏影扒拉扒拉那朵五瓣花,没动静:“待会问吧。”
指不定昼神老爷这会儿是在端着茶回忆往事,还是偷懒打个小盹,反正他老人家不想搭理她。
“那正好,我想问问你呢,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珈蓝始终惦记着这事,同样是给幻觉生物造个对手,在唠叨鬼扑上来之前,她其实粗略地想过一下,用来对付唠叨鬼的,却没造出来。
兰疏影挑眉:“你说那个光?”
“是啊!”
“听过言出法随吧?来,玩个角色扮演。”她举了个例子,平平地展开手掌,往上托一点儿,肃然道:“神说,要有光。”像极了神棍。
“大概就是这样,你体会一下。”她轻飘飘放下手。
珈蓝半信半疑:“就这么简单?”
“也不简单,这毕竟不是由我们做主的梦境,而是伦格-42引导我们陷入噩梦。反向破解,假装自己很怕某个事物,你自己信了,它也就信了。”兰疏影坏笑道。
所以,她明明是想用光去攻击夜魔,却先催眠自己畏光。
于是令她“恐惧”的东西作用在她身上,顺利成型了。由她编织的附加特性,也就顺带地坑了夜魔和小精灵。
“有点意思……”珈蓝点点头。
其他人也是若有所思。
沉闷的一餐结束了,兰疏影拍拍手,说道:“救援飞船最早也要在明天降落,在此之前,我们要尽可能保证格利高尔的安全。”
“其实也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谢天看着弟弟身上的伤,眼神颇有点后怕:“我们的头盔全都不能用了,吸入伦格-42的时间越久,生成的怪物会越难对付。”
这一点可以参考小胡子脑补的那几个。
难度是递增的。
兰疏影耸肩,一本正经地开了个玩笑:
“而且,心底惧怕的东西即将登场,希望大家在那之前做好心理准备,最好呢,是能立个君子盟约——保证不能笑话别人,出了这个剧本就忘掉。”
珈蓝啧啧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开始期待了。”
夜莺白她一眼:“少说几句吧,我是怕了这破地方了,随口说点什么都要倒霉。”
她可从来没有乌鸦嘴体质,居然在这儿被开发出来了!
能是她的问题吗?
不可能,绝对是这个位面风水不好!
这会儿还是下午,依照经验,怪物出现应该集中在黄昏到第二天清晨。
“地狱模式……还是小心为上。”珈蓝隐晦地提醒了众人一句,今天的一系列幻觉生物都比剧情提前了,后面怎么样还真说不定。
一说到地狱模式,难免会想到那对兄妹。
她看向谢天。
谢天回了个“我办事你放心”的微笑。
珈蓝满意地点点头。
快艇随着水波微微摇晃,晃得他们乏劲都要上来了,谢地裹着绷带侧卧在夹板上休息,忽然听见咯嘣咯嘣的咀嚼声,他猛地爬起来。
“你们听,那边有动静!”他指着岸上说。
那是一片灌木丛,众人看着它动了一下,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窜过去。
珈蓝立即将手搭在方向盘上。
只要有不对劲,立即出发!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灌木丛里传出男声版的摇篮曲,伴随着低哑的歌声,一只披着灰色毛发的大脚迈了出来。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头直立行走的狼,戴着滑稽的花布头巾,一对绿眼珠子紧盯着船上的谢地。狼咧开大嘴,把肩膀上背的大口袋解开了,里面哗啦啦往下倒东西,它还时不时弯腰捡起一件,好似在刻意展示,或者说,炫耀。
大家定睛看去。
一件一件,都是散装的零食。
最多的是糖和巧克力,还有其他受小孩子喜欢的种类,在它口袋里几乎都有。
谢地:!!!
“这个……这个……”
他这反应,他们都明白了:“这是你小时候害怕的东西?”
“嗯……”
“请详细介绍一下?”
“这……”
谢地的脸越来越红。
最后是谢天憋着笑解释道:“他小时候贪吃,不给他买零食就闹,爸妈怕他吃坏牙,经常夜里起来把他零食拿走,第二天就骗他说,少的都是被狼外婆偷去了。”
“咳咳!”谢地辩解道,“那是我三四岁时候的事了!哪个小孩子不喜欢吃零食,我哥那时候还特别爱抢我吃的呢……”
这很正常。
衣服怪也是小胡子童年时候的臆想。
谢天立即举起双手:“我是为了逗你来着,你就没发现,我管你零食箱钥匙的时候,里面从来只多不少。”
“怎么破解?”夜莺直接问谢地。
谢地:“我……想不起来了。”
谢天想了想,“你小时候喜欢玩具枪,有天晚上非要在零食箱旁边等,说要开枪打死它。”
1075 幽灵号22
“用这个试试?”珈蓝闻言,把玩具水枪扔给了他。
此刻,狼外婆已经恼怒了:
它那么努力地秀零食,可是对面那个小朋友,哦不,大朋友,他居然都不愿意看它!
——你不是应该很生气才对吗?
狼外婆撕开一个包装,是个棒棒糖,它气哼哼地几下把糖嚼碎了!谢地才反应过来,他一开始听见的就是这个声音。
讲真,这个怪物可真幼稚啊……确实挺像幼儿园时期的作品。
谢天把水枪接过来,从河里抽满水,然后对准了狼外婆。
快艇距离河岸有一两米,以玩具水枪的射程肯定是碰不着它的,然而,狼外婆看见枪口,一愣,扭头就跑了!
花头巾被风吹下来,慢悠悠落到那堆零食上。
“……噗!”
夜莺指着那头四足抓地的灰狼大笑起来:“它好蠢萌啊哈哈哈!”
谢天看看那些零食,给弟弟囤零食的本能促使他开始沉思,并且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不知道这些能不能吃……”
“还是算了吧,万一它们本来是行星上的鹅卵石或者青蛙呢。”夜莺笑嘻嘻地给队友泼冷水。
“呱!”
就这样,她话音刚落,花头巾突然弹了起来!
头巾底下露出青蛙的轮廓。
第一只大青蛙顶着它一蹦一跳跑远了。
底下,也如夜莺所愿,全都变成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或者一脸懵逼的呱呱。
“……”
真·怕啥来啥。
夜莺抓抓头发,尬笑道:“这个,还挺灵验的噢!不愧是首座教的,我再体会体会,揣摩揣摩,哈哈…哈。”
珈蓝点了一下她额角:“皮。”
等这趟出去,首座就是她的了。
珈蓝心里骤然冒出一股伤感,颇有眼睁睁看着小朋友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了,而自己变老了的滋味。
怪物已经开始出现,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来找谁,还怕关键时刻不知道解法,谁也睡不下去了,各关注一个方向,眼睛瞪得挺精神。
一个小时过去。
风平浪静。
众人反倒愈发警惕。
“那边,光!”
还是谢地最先发现。
顺着河水漂来一面半人高的椭圆镜子,因为镜面也反光,水也反光,就不太容易辨认。
被谢地点破之后,镜子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
这是一个类似恐怖片的开头。
身边传出一道满足的叹息。
夜莺舒了口气,大方地承认道:“这个是来找我的!”
那只手扒着镜子边缘,努力把身体往上拔。
接着是人头,水淋淋的头发盖住脸,只露出尖巧的下巴,依稀是个女人。
女人好不容易从镜子里挣扎爬坐起来的时候,镜子也差不多漂到快艇前面了。
夜莺不慌不忙,甚至还有点欢快地提醒她:“你快问啊!”
对方抬起脸,似乎有点疑惑,迟疑地问:“我…美…吗?”
夜莺把脸一板:“你有本事问美不美,有本事露个脸啊!”
女人又迟疑了好几秒,好像从来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她缓缓把头发掀开。
沉重滴水的头发底下,是相当畸形的五官:她只有一只眼睛,长在正常人眉心底下的位置,其余部位也都是跟大众的审美反着来的。
夜莺友好地指指她膝盖底下:“你不是随身带着镜子吗,自己看啊。”
女人很听话,也照做了。
她慢慢低下头,一只手托着发帘,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初时茫然。
继而惊异。
最后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她倒吸一口凉气,尖叫起来:“鬼啊!!!”
“………”
夜莺一脸无辜:“我什么也没说哦……”
女人用那只独眼幽怨地盯了她几秒,重新把头发放了回去,也不吭声,回到镜子里,漂走了。
隐约能听见镜子里传出的啜泣声。
众人看了这么一场戏,奇了:
这又是什么缘故?
夜莺拍拍自己水灵的脸蛋,一点也不介意跟他们分享故事:“这个好说啊,因为我从小就长得好看,一天要照好多次镜子,长老怕我有毛病,她就给我编了个镜女的故事……”
镜女是什么?
就是寄宿在古镜里的怨魂。
据说生前是长相极为丑陋怪异的女子,对容貌有执念,死后藏身在镜子里,要是遇到美丽的女人来照镜子,她就会出来询问。
问的就是刚才那个经典问题:我美吗?
“应该怎么回答她呢?”兰疏影问。
夜莺咯咯直笑:“一般人会回答她美或者不美。”
“要是说她美,她就要把你的脸剥下来换给她,这样她才能变美。”
谢地好奇地接着问:“那要是说她不美呢?”
“那她就要生气了啊!一生气,就把你的命拿去赔她!”
“两条都是死路。”兰疏影沉吟道,“所以就让她自己看,美不美都是她自己想的,跟你没关系。”
“嗯嗯!我这个法子不错吧?嘻。”
兰疏影笑笑,没吱声。
连续两个都不像正经怪物,像出来搞笑的。
又过了一小时。
来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孩,上来就冲他们吐火!
珈蓝反应快,驾驶快艇冲出去,火苗在金属外壳上没停多久就没了。可是快艇后面总被火柱追击,硬是在水面上开出一条烈焰之路。
夜莺吓了一跳,慢半拍地说,这个也跟她有关。
因为,灵猫族最珍爱的就是一身漂亮的皮毛,当然是怕被火燎坏了啊!
看这反应就知道,夜莺对这个“火娃”是真怕。好在火娃只能在岸上跑,速度也不快,追了一段就放弃了。
夜莺蜷到兰疏影旁边,美眸扫过通讯器,有点委屈:“首座,他什么时候才到咱们这儿啊……”
她等不及了。
在这里的都是资深者,大概都能猜到,转折点就在大叔身上。因为任务要求他们解开幽灵之谜,还要保护小胡子直到逃离幽灵行星。
怎么逃离?
让他上船啊。
大叔什么时候降落,他们就什么时候摆脱伦格噩梦。
兰疏影又联系了那边。
大叔估算着剩下的路程,给了个更具体的答复:明天上午八点到十点之间。
“先度过今夜吧……”她给夜莺顺顺头发。
这时,掌心开始发热了。
1076 幽灵号23
她默默垂首,隔着防护手套,掌心那块异常的烧灼似乎在提醒着:在这个位面,有一个已经成熟的恶念在等着她。
但是这个恶念与前面几个不同。
它并不是瘫倒在案上的猪羊,而是带有攻击性的。
“伦格-42,就是它放出来的吧?”兰疏影在心里默想道。
昼神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那你猜得有点晚啊。”
他说的是晚,而不是错。
“是您老太忙了,错过了听我猜谜的机会。”
“哼。”昼神听出了她的意思,倒也没瞒着她,解释道:“新神再度进犯地下,南明已经点了人手过去了。他走之前托我提醒你一句,那个恶念不喜欢噪声,可能会在飞船降落的时候被惊醒。”
她愣了一下,把后半句默默记下。
可她更关切的却是另一句:“点人手?”
南明能有什么人手?
他管着的,不就是十三个区的所有魂魄吗?
所以说,神灵之间的矛盾,终于还是把任务者拖下去当炮灰了……
若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透出的就是无数亡魂的消亡,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分分钟都是死,连转世重来的机会都没了……
“你能想到,就不用我多说了。“昼神语气淡淡道,“不过你放心,这事还轮不到你去,那些也不全是炮灰。”
她品着这话,轻提嘴角:“是啊,总要有一些带着奖励回来的英雄,不然,谁都怕死,哪还有几个愿意去的呢……”
这不是个让人愉快的话题。
昼神轻咳道:“你找我什么事?”
“……哦,就是想打听一下关于那个恶念,还有我们的任务。”她移开眼神打量着周围,顿了顿,问他:“你方便告知多少?”
“你在里面,我在外面,这三千界的规矩也捆不着我,有什么不方便告知的?”昼神哼哼着说。
“洗耳恭听。”
“首先,这个位面本来是当战场用的,普通模式就是将十个玩家分成两个阵营,一边保护格利高尔,另一边是刺杀他,就以幽灵行星为场地,不封锁天赋和技能,期间一切行动后果自负。”
但是……
“但是南明只让你找自己人,没让你找太强的。你们几个,先为难了他的主系统……所以改为七名玩家入场,解析幽灵。倒也不用怎么着它,只要能找到,就判定胜利,你也能顺便把恶念取了。”
然而……
主系统先给他们安排了两个拖油瓶。
继而误打误撞,触发了地狱模式。
兰疏影默默扶额。
据她所知,能开启地狱模式的杀戮剧本不到1%,这么低的概率,就被他们撞上了。
“不过也没什么,恶念就在幽灵身上,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去找它。”只是现在难度大了点。
“这算是安慰?”
“不是,我是劝你勇于面对惨淡的现实。”
她最佩服昼神的一点,并不是他能坐观三千界,而是他随时能抛弃节操和脸皮:
上一秒是端方温润真君子,下一秒就能腹黑贱笑十分欠揍。
而且,一般人还揍不了他。
“哟,你看,来了!”昼神期待地说。
兰疏影定神一看,谢天驾驶的摩托艇后面冒出了三角尖,像是鲨鱼的背鳍!
“小心身后!”
谢天当然不会回头去看,而是直接加速,超了珈蓝的快艇才停下。
一群人齐齐看去。
那东西从水下升起来,竟然是个穿蓝色短裤的小孩。
看五官,他和“火娃”长得一模一样!
小孩背后长着背鳍,双脚踩在水面上。
仔细瞧,他是踩着他们行驶留下的波浪追了过来,一靠近就往船上吐水。
快艇被水流冲得在河面上打晃。
那水还从高翘的船头向座椅区流淌,转眼间就没过几人的脚踝。
“弱点是什么?!”
有过一次火娃的经验,他们都看向夜莺。
夜莺苦着脸说:“他只能在有水的地方行动。”
“那我们先上岸?”珈蓝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兰疏影。
“好。”
作为领队,要对整个队伍负责。
其实,她们都担心岸上的危险源更多。
如果人在水上,很多东西追不过来,一溜烟就开跑了。反观岸上,要是遇到了没有明显弱点的生物,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远,那才尴尬。
大家把载具靠岸,背着谢地和小胡子下去,藏到树木后面。
好在,只藏了两三分钟,水娃看不见他们,就沮丧地踩着波浪走远了。
于是他们又回到载具旁边,发现艇内的水位已经到了一半,赶紧齐心协力翻过来,把水倒掉!
“怎么样,还能开吗?”珈蓝在后面问。
谢天试了试,肯定地说:“能!”
“呼……”
“噫……”
第一声是夜莺,她可真怕载具因为她的幻觉生物而报废。
第二声则是昼神了。
那种期待好戏却没看成的失落感,啧。
兰疏影:“……”
他们重新回到水面上,谢天自己开摩托艇,其他人坐快艇。
连续经历了几个幻觉生物,恐惧倒是没什么,但是多少都有点累了。
这些家伙,似乎并不想给他们休息的时间。
天色越昏暗,周围环境带给他们的压力就越大。
先有一排高高瘦瘦的“人”,手持长条板子,摇头晃脑地经过,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兰疏影听了几句,发现他们正说到《大学》开篇的一句话: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这次来的竟然是夫子。
那么,他们手里的板子应该是戒尺了。
谢天摸摸鼻子,坦白道:“这是找我的。”
他小时候被爷爷带在身边,专门请长者来家里教他四书五经,内容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实在太深奥,而且他一旦背错了哪个字,就要被打手心。
恐惧就是这么来的。
“怎么破解?”
谢天一派沉稳:“我来。”
童年时期为难他的那些功课,到了这时候,还能有什么难度呢?
“先生”们听见他的声音,在岸边站住,转过来。
第一个提了一句:“大学之道……”
谢天稳稳地接住,就从这儿背了下去。
1077 幽灵号24
几人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
可是,谢天一直在背,而那个考他的夫子压根就不喊停,大有让他从开头一直背到结尾的意思!乖乖,要是四书五经全都加上,那得多少字啊……
他们面面相觑,忽然有点同情谢大学霸了。
“给!”兰疏影注意到他舔嘴唇,于是投了一瓶水给他。
谢天感激地笑笑。
他只停顿了这么几个字的时间,那边的夫子已经很不乐意了,一把将那柄戒尺抛了过来!
谢天其实做了躲闪的动作,不应该被它砸到的,结果戒尺依然精准地拍在他手背上!
啪!
众人:“……”
不讲理了啊,这还带追踪的?!
戒尺上传来的那股巨力,直接把他抓到的瓶子震了下去。
谢天赶紧用另一只手接住,抬头看见,那个夫子手里居然又多了一把戒尺!
他无奈,只好用微微发哑的嗓子往下背,一心二用,拧开瓶盖。
夜莺又同情,又费解:“他为什么不跑呢?”
“唉……跑不掉啊,那些人一个个的,就是狗仔队的祖师爷!”谢地似乎对这种场景早已习惯了。
他小声跟他们几个嘀咕道:“小时候我也混账,我就想啊,幸亏到我上学那时候爷爷已经没了……要不然,看我这记性,肯定要折在那些夫子手里!”
比如他哥,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天才,尊师重道,勤恳好学,还被整出这个心理阴影。要是换成他啊,估计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拼死不学!
不过,这群夫子的出现,对于整个队伍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们的考核时间很长,又只针对谢天一个人。
也就是说,在他背完之前,其他人都是安全的。
当然谁也没把这话明说出来。
否则也太对不起人家的努力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每个夫子站出来提一句,谢天就一段一段接着背,嗓音越来越哑,背诵起来不如先前那么清晰洪亮,偶尔还要接一记远程戒尺,悲催,躲不掉啊!
他一直背到月亮出来,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背过多少了,脑子都是麻木的。
最后一名夫子终于心满意足,放过了他。
对方的身影一消失,谢天抓起水瓶就是一通猛灌!
喉咙就像被烈日炙烤过一个月的地面,一碰到水,他先想到的不是滋润,不是吸收,而是:疼!
“辛苦你了。”珈蓝诚恳地说。
谢天没出声,摆了摆手。
谁惹来的,谁去解决,这不是应该的么。
考虑到快艇的油耗问题,暂且没有危险的话,他们就任它在水上漂着,但是离岸边也不算远,方便转移阵地。
夫子消失之后,他们赢来一段难得的大休整期。
小胡子和谢地的鼾声此起彼伏。
夜莺也渐渐来了睡意,单手撑着脸颊,脑袋瓜一点一点的。
珈蓝脱了防护服给她当枕头垫着:“想睡就睡会吧,有我们看着呢。”说着,她看了兰疏影一眼。
“嗯,没事的。”
兰疏影会意,也劝了一句。
“可是万一……”夜莺迷迷糊糊,表达了小小的反对,被珈蓝直接捂了嘴。
小祖宗,你可别再提什么万一不万一的了。安安静静睡会,什么都别想,已经是不小的贡献咯!
夜莺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点头:好的,我睡觉!
谢天在隔壁摩托艇上打坐,这边也没人说话,两个熟睡的家伙被这几句话的动静扰了,鼾声暂止。水光映照,天地间一片静谧,谁也不忍心打破它。
珈蓝眯着眼睛,似乎在休息。
其实,她造出一个梦境,把兰疏影拉了进去。
……
“我仔细想想,还是我们拖累了你。”她说。
兰疏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棋盘前面,手里端着一杯茶,“换一个,最近不喜欢下棋。”
也不想喝茶。
“行!”
珈蓝在对面打了个响指。
场景变幻,成了一处戏台。
台子上面在演“穆桂英挂帅”。
敲锣的,翻跟头的,唱词的,热热闹闹;
台下却冷清,只有她们两个看客。
她抓了个橘子过来剥,说:“你也喜欢乱想了,以前是谁跟我说的……船到桥头自然直,落到什么境地都别自暴自弃,往前走走,总会有出路。”
珈蓝愣了一下,品着这话,笑道:“你记性不错嘛。”
“也不算我记性好,实在是在里面没什么娱乐活动,只好把你们说的话反复拿出来听。”
听多了,才知道鸡汤确实没什么用。
她递出去半个橘子,自己尝了一瓣,赞道:“还挺甜。”
珈蓝做的幻境更细腻些,细到可以在其中纵情享乐,沉醉不醒,任她宰割。相比起来,镇戈的幻境除了真实,还偏重于实用,处处杀招,思绪飘忽的时候就是死期将至……
“你这是在想徒弟?”珈蓝露出戏谑。
“有话就直说,别偷窥啊。”
“我看不了多少,只是个影子,嗯,他模样不错。”珈蓝在她冷眼扫过去之前举手投降,“我是想跟你说,接下来……要有麻烦了。”
这时,兰疏影听见附近有几个女人在窃窃私语。
继而有一道声音高叫道:
“开!张!咯!”
这一开嗓子,悠长有力,似乎是平时拿惯了腔调,习惯管人的。
兰疏影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她要拉自己进来?
因为,珈蓝害怕的东西有二:
一是有厉害角色能入侵到她造的梦境;
二是她童年时的阴影。
但具体是什么,兰疏影从来没有问过,只是曾经目睹珈蓝陷入噩梦,模糊地知道一点。
所以,如果幻觉生物在针对珈蓝,很可能这二者结合起来,而珈蓝的意思是:等它们来,不如自己先造个主场。
哦……这是拉她进来当外援了。
她再看对面,已经没了那道身影。
半个橘子安静地摆在桌面上,橘辦那一面正对着小戏院的门。
“那我去看看。”
她没能得到回应。
兰疏影出了戏院,看见街上男男女女,均是古代装束。
她想着那道声音的方位,转到戏院西侧又过了小半条街,右手边是一座高楼。
忽然有一只手向她肩膀搭过来。
1078 幽灵号25
兰疏影闪身避开了那只手,却有一把合着的折扇拦在她喉管前方。
那人凑上来,轻佻地问道:
“温娘啊,这个也是你们这儿新来的姑娘?”
兰疏影瞥他一眼,是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年纪不大,贼眉鼠眼。
他这一开口,倒是确认了她的猜测。
身边的这座建筑就是一家青楼。
被他称作“温娘”的,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厚粉几乎盖住了真容,她当即笑嘻嘻地走过来。
“梁爷这可就误会了,这位姑娘我瞧着眼生,该是个过路人吧。要是我家姑娘敢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没规没矩的,真该打断一条腿,叫她们长长记性。”
兰疏影回想着,刚才她在戏院里听见那句“开张”,正好与温娘的声线相合。
指的就是,这个点已经到了姑娘们接客的时候。
竟然把生意场开在闹市里,行事又如此张扬……这家的背景不浅啊。
梁爷啧啧两声,颇为遗憾地收回折扇:“既然不是,那么温娘今天可得挑个好的来补偿我。”
“那是自然,梁爷,里面请。”温娘引他进去,对兰疏影投来审视的眼神,最后挤出一抹粉尘簌簌的淡笑,低声道:“姑娘,这儿不是给你玩耍的地方,你走吧。”
兰疏影颔首,又看了一眼。
这地方起名很露骨,干脆就叫“红袖招”,利落地写在上面,生怕人家不知道这里做的是什么生意。
女人不能进,那她就换个打扮再来。
珈蓝给她拟的这身衣裳,一看就花了大价钱,放在楼里应该是花魁一级的待遇;独自走在外面,也像是跟家仆走散的大家闺秀。
否则,刚才梁爷和鸨母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片刻后,楼外面来了一位翩翩公子。
她的眉眼本就带些英气,梳个男子发式,换身衣服,再用纸扇遮住下半张面孔,看起来像是怕被认出身份的公子哥。
衣裳和首饰大多被她处理掉了,变成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挂在身上,很惹眼。
还是温娘上来迎接,态度相当热情。
温娘跟她套话,她但笑不语。虽然没搞明白她的来历,但是看在银子的面上,温娘亲自引她进去,唤出一排彩衣女子随她挑。
兰疏影看了一圈。
最后,她点了最边上的那个。
因为对方的眼神总在她钱袋上打转。
能看出来,这个姑娘年纪不小了:用粉敷过脸,眼角还露出几条盖不住的细纹。
温娘见她这么选,难掩吃惊,介绍说这个是晚玉。
别的就说不出什么了。
纵然人家是做鸨母的人,口才好,也实在编不出晚玉多少好话来,可见,年华不再对于一个青楼女子来说有多致命。
“就要她,找个安静的屋子,端些吃的来,我饿了。”兰疏影说。
一个弓腰男子在前面引路,她大步跟上,而晚玉颠着一双三寸金莲在后面走,显得十分娇弱,拐弯时朝她飞来一个可怜兮兮的眼花儿。
兰疏影只当没看见。
进了屋子,她注意到,这里的装修风格,跟珈蓝一开始引她进的那间茶室差不多。
尤其是屏风和香炉,明显是一批货。
但是大件家具的档次就不同了,它也没那间的面积大。
她琢磨出来了。
珈蓝就是想让她去找那一间。
那是噩梦起源的地方!
“行了,我吃东西不爱被那么多人看着,你们都下去,只留这个……晚玉姑娘就好。”
她打发走了多余的人。
这举动是显得猴急了些,那几人临走给晚玉递来意味深长的眼神。
晚玉没管,坐在矮几对面,含羞带怯地望着她。
可惜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兰疏影感觉这附近确实没人监视,用筷子尖戳着盘里的梅花糕,眼皮都没抬:“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你姿色不出众,我也并不偏好年纪比我大的女人。”
晚玉的脸色变了变,咬着下唇小声说:“不知道……”
“因为我觉得你需要银子,而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她先放了一锭白银。
晚玉眼里蒙上一层水花,哀婉道:“公子何必这般拿我取乐……在这儿,您就算搬来了一座金山,我也拿不走任何一片金叶子啊。”
“哦……”兰疏影心想,管得还挺严啊,她试探着从怀里取出金簪,“那这个呢?”
这回,晚玉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释放期待的信号。
兰疏影把金簪推了过去:“回答我几个问题,这就是你的。”
晚玉意识到贵客对她本人并不感兴趣,眼珠转转,也就不装样子了,她抢着把金簪塞进袖子里,动作粗鲁却透出一份真实,比刚才可爱多了,爽快地说:“公子问吧。”
兰疏影乐了:“看你这样子,是觉得我问不倒你啊。”
“我进这儿已经有十年啦,什么没见过?公子就算是好奇咱们这儿的一条狗,我也能给您说得清清楚楚!”晚玉自信道。
“好!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名叫珈蓝的?”
晚玉特意想了一会,摇头:“绝对没有这个人!”
“那有名字和她相近的吗?”
“这……倒是有两个。”
“你说说吧。”
“一个,公子已经见过了,就是咱们的阿母,温娘,她闺名是叫兰芝的。”晚玉顿了顿,“还有一个,就更不像公子想找的人了。”
“怎么说?”
“她叫小蓝,是楼里姑娘跟恩客生的女儿,今年大约七岁。阿母厌烦她,她也成天躲着咱们走,不知道上哪去了。”
兰疏影皱眉,小蓝?
会是童年时候的珈蓝吗?
“阿母同我说,公子是头一回过来,让我小心伺候着,可我瞧您,倒像个常来的。”
晚玉笑抓一把瓜子进手,上下贝齿一嗑,再用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将瓜子仁夹到小盘子里,一系列动作十分熟练。
兰疏影心想,就别说第几回进青楼了,往前推几百年,花魁我也做过,还不是为了任务么。
“我再问你一件事。”
“公子请说。”
“你们这儿,有哪个房间是摆了栀子花的吗?”
晚玉指缝里突然掉出一粒饱满的果仁。
1079 幽灵号26
兰疏影注意到了,心知有戏,盯住她双眼:“有几个?”
晚玉拉开假笑:“公子……”
“看来你是想让我去找温娘,跟她说道说道。”兰疏影作势要走。
这意思就是要去告状。
毕竟温娘让晚玉好好伺候,晚玉却把她惹恼了。甭管她是不是想打听什么,反正费用已经给了,就在晚玉的袖管里呢。
“别!”
晚玉瞟闪一眼,幽幽道:“……公子说的这种花,在北地不好养活,今年就只进了三盆,全都送到花魁房里去了。”
那间茶室的窗台上确实并排放着三盆栀子。
兰疏影点点头:“好。”
晚玉把那粒掉下去的瓜子仁捏回来。
这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这位客人其实是奔着花魁来的。她答完人家的几句话,就已经赚了一根货真价实的金簪,实在是很划算的买卖。
晚玉垂着头,神色不明。
“公子……要喝茶吗?”
她直起腰来,抬腕将碧色茶水倾进杯里,不要看那张脂粉过厚的脸,只看她动作,其实很有艺术美感。
兰疏影盯着她抖动手腕的那几下,目光在其袖口略微一凝,淡淡地拒绝道:“我不渴。”
这种断然,似乎被她理解为某种对烟花女子的嫌弃了,晚玉有点伤心,目中波光粼粼,只好放下那杯茶,赌气似的把盘子里的瓜子仁一个个捏进自己嘴里。
在一片沉默里,她吃得很专注。
这样的专注,格外容易激起涉世未深之人的怜惜。
“我出去走走,散散闷气。”兰疏影站起来,问她:“你呢?”
晚玉说:“公子放心,我不乱跑。您还回来吗?”
兰疏影挑眉:“我如果不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晚玉捋了捋鬓发,不好意思地抿嘴,轻声说:“要是公子不回来,这些饭菜剩着可惜,我想带下去喂狗呢。”
“狗?”
“是呢,今天捡回来的,拴在底下院子里了,这狗有意思,懒得很,不会汪汪汪,只会咕咕咕……”晚玉说着,神态多了些鲜活,大有带她去看看新奇的意思。
“嗯。”
可是她对狗没兴趣,还是找到珈蓝更重要。
听见兰疏影出门,晚玉脸上的笑容卸了下来。
“哼……”她顺手把那杯没人喝过的茶泼进花盆,吹吹指甲,然后把桌上的菜给包起来,带去找那只狗了。
兰疏影其实没走远,就在拐角。
她看着晚玉下到一楼,估量着这儿的建筑结构,就去另一边的栏杆,往下看。
晚玉很快走到院子里,把布摊开,招呼那只小黑团子过来吃。
小狗不搭理她,歪歪头继续睡。
晚玉恼了,蹲在那儿拧狗耳朵,不料温娘正好路过,似乎不赞同她在这里养狗,正要训斥,忽然发现兰疏影在上面,温娘的雷霆之势顿收,笑得满面春风。
过了几分钟,晚玉上来了,额角挂着薄汗,躬身道:
“多谢公子搭救。”
她也许跑累了,小脚没站稳,整个人往前跌。
这一幕如果放到电视里,下一秒很容易发生美人在怀、一眼定情的狗血事件,然而……兰疏影默默退了几步。
晚玉幸亏伸手勾住了旁边的柱子,这才没摔。
“你去休息吧。”
兰疏影指指刚才那间房。
晚玉乖乖进去了,临走还不忘投来一记勾搭的眼神。
兰疏影很不解风情地把门带上,径自往楼上走。
青楼无论大小,总是按功能区布置的,布局大致相同。而且红袖招的附近有水,就相当于湖景房了——最能赚钱的姑娘肯定住在顶层,视野最好的地方。
两个男人从楼梯左右闪出来,不让她继续走了,说是上面都有客,不能打扰。
哦,懂了……
上楼是vip专属待遇。
兰疏影低头琢磨着,她要怎么混个权限呢?忽然发现,前面楼梯上有个眼熟的人!
她故作欣喜地叫道:“梁兄!”
那人就是梁爷——之前在楼下,差点调戏了她的那个草包。
梁爷本来就喝得昏昏沉沉,听见这句,也没认清楚是谁,下意识就应了一声:“诶!”
两个男人相互看看,以为她真是人家的朋友,不好拦着他们说话,就给她让出了路。
兰疏影跑过去,假意跟梁爷寒暄,用胳膊推着他往上走。到了上面,梁爷感觉出不对劲,想问她是哪位,她却把他推进角落里,一下捣晕了他放在地上。
乍一看,像是他喝醉了,自己在这儿睡着的。
她则跟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找到一间卧房。
里面有人说话。
她侧耳细听,是一男一女在对弈。
花在房内,这间显然就是花魁的住处了。
她弄破纱纸打量一番,确定这就是珈蓝最初幻化的那个房间,一点不差!正要换个角度去看看花魁的正面,她突然眼前恍惚……
再回神,置身火海!
烟雾太浓了,几乎看不清周围。
耳边隐隐有一道细弱的声音在呼救。
“珈蓝?”
她试探着往那边走,边在心里计数,方便她了解环境。
这里是平地,脚下是地毯的触感,说明她还在红袖招的内部。
可她已经走了几十步出去,踩的竟然还是地毯,什么都没踢到,这就不正常了……
咕咕,咕咕。
哪来的鸽子?不对……
兰疏影意识到问题的那一秒,脚下地毯消失,她向下坠入一片黑暗,伏在黏糊糊的地面上,血腥味扑鼻,人就像是被魇着了,动不了。
还能听见楼里回荡的声音:
有人奔跑,有人尖叫;
一个男人在指挥,他一声令下,就有更多脚步声响起,整齐有力,彷如战士出征。
“求求你,别杀我……呃!”这是温娘。
刀尖扎进人体的声音近在耳畔,让她觉得,温娘被杀害的时候,其实就在她身边……有第一声,就有第二声,一条又一条鲜活的人命,顷刻间在楼里消失。
她听得几乎麻木。
左手从小指向上疼痛,感觉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她的肢体。
开玩笑……梦里的躯壳,竟然也有痛感么。
“救命啊!有人吗!”
骤然响起的呼救,她惊愕至极,猛地抬起头: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1080 幽灵号27
“救命!来人啊!”
兰疏影被梦魇压住的时间只有几秒钟,那只“魇”,是被第一声呼救惊走的;
继而是第二声,这次就不是她的声音了——稚嫩,无助而凄厉,似是含怒带怨的。可以从中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呼救的是个小孩子;
第二,那个孩子,濒临绝境!
她的思绪忽然飘到晚玉给出的答案:楼里有个名叫小蓝的七岁小女孩……
那就是珈蓝!
兰疏影一下子来了力气,她爬起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选择小孩叫喊的那个方向跑过去。
咕咕,咕咕!
怪异的叫声愈发急促。
伴随着童年珈蓝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呼救。
这两边,居然是在用这种方式打擂台!
兰疏影跑着跑着,毫无预兆地撞上一面矮墙!
到这里,她终于跑出黑暗。
撞进眼底的还有栀子花,已经被烤到萎黄……
她进了那个房间!
这一刻,总算可以肯定她路上的猜测……
幻觉生物入侵了这个梦境;
而缠绕珈蓝的噩梦,就是她曾经在红袖招的火海里,求救无援!
如果要破除她的噩梦,除非,把童年时的珈蓝救出去!
“救命啊……来人,救救我娘……”
又出来了。
四面八方,她竟然分不清这声音是从哪冒出来的,只觉得,它跟成年珈蓝的声线越来越贴近……让她不敢继续听下去,只想快点找到人。
“救命……”
声音弱了许多。
灯芯飘忽着燃到最后,
是无助的,不甘心认命又看不见转机;
就只能把活的希望交给老天……
她掩住口鼻,心想,火是从外往里燃的,摆放栀子花的这个房间相当于客厅,通往内室的门被锁了,珈蓝应该就被困在门后面!
兰疏影箭步冲上去,狠狠踹了几脚,眼看着木门垮塌下去。
木门挡住了大火,却阻不了烟雾。
大火虽然还没燃进来,可是里面的人如果一直出不去,会被活活熏死!
她进了这道门之后,就没再听见小孩的叫声了。
咕咕的怪声也奇异地消失。
她快速搜寻着这里,桌底、衣柜、香橱等等都顺路看过,没人,直到她穿过月亮门,才在大床上有了发现。
她站在门口的时候,只能看见一双套着绣鞋的脚,并不是三寸金莲。
走到近处,原来,竹席上斜躺着一具女尸。
这是一个长相很美的女人,死不瞑目。
心口紧贴着剑柄,开出血花。
血再浸透席子,贴着木板淌到地上。
滴答,滴答,流了一地,跟地毯混为一个颜色。
这一幕并没有激起兰疏影什么反应,然后,她瞥见一只沾满鲜血的小手——
床底下还躲着一个孩子!
小姑娘正是在这时候,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用一种复杂到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她。
还好,还活着……
烟雾沉沉,兰疏影努力分辨小姑娘的面孔。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童年时的珈蓝,跟成年之后的样子其实一点也不像,倒是和死去的女人极度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珈……”兰疏影顿住,“小蓝?”
但是当她看清里面的情况,呼吸忽然滞住。
床底的空间很狭窄,看样子,小姑娘是很努力地想要往外爬。
可是,一柄长剑抵着女人的心口刺下去,穿透那层薄木板,也穿透了小姑娘的腰腹!
每往前爬一步,剑就会在她身体里划过去一分!
母女俩就这样被串在一起。
即使没有死于剑下,她也爬不出这片狭小的空间,最后会极度痛苦地葬身火海……那种死亡会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就像凌迟,一点一点,计算着自己的死期?
兰疏影赶紧拔出那把剑,手里一轻,它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她愣了一下,又去拉小姑娘出来。
满地都是她们的血,小姑娘脸色灰白,还有最后一点气,努力拉开一抹浅淡的笑容:“谢谢……”
谢谢你,来救我。
她看她的眼神是陌生的,也是全然信任与感激的。
小珈蓝不认得她。
她却能感应到,珈蓝的气息就在这个孩子身体里。
为什么要让她看这一场?
“珈蓝?”
兰疏影下意识叫出这个名字。
那双眼睛,就在她面前合上了。
“珈蓝!”
……
棋盘上的战争已经决出胜负。
男子输了这一局,于是被对面的花魁很客气地送了出来。
说是送,其实就是赶。
按照她立下的规矩,今晚他如果还想留下与她秉烛夜谈,那就找个帮手过来,赢她一局。
男子无奈地退到房门外。
他是独自途径这座城,哪来的帮手?
而且要能赢过红袖招的如月姑娘,这也太难了。
也罢,能与她对弈这些时辰,也算是一场缘分。
男子哼着小调正要下楼,忽然撞到一个人!
他打量着锦衣青年,这副相貌兼具英气与美丽,气质独特,实属罕有,不禁好奇地问道:“小哥,你是谁,怎么跑到这儿了?”
兰疏影有点恍惚地抬起头。
她已经出来了……
刚才的火海,是一个梦中梦。
珈蓝大概是想用这种法子,让她看明白当年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
或者说,今天的红袖招,即将要发生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道:“来到这儿的,当然是客人了……”
男子哈哈一笑,只当她是不想暴露身份,又问她:“那你,会下棋吗?”
兰疏影辨出了他的声线,就是刚才跟花魁对弈的人。
他这样问,是想拉个救场么?
那,她就算不会下,也得说会啊!
“巧了!”男子拍手,拉着她回去敲门。
花魁隔着门板笑问一句:“商老爷这是寻到人了吗?”
商老爷自然称是,他还要为兰疏影作保,要在这里旁观一局。
门开了。
女子站在门口,略微点缀,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兰疏影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这个名叫如月的花魁,果然就是梦境里那个被一剑穿心的女子,小姑娘嘴里的“娘”……她很想知道,此刻,小珈蓝是不是就待在那张床下?
1081 幽灵号28
“公子,该你了。”如月温柔地催促着。
兰疏影回过神,再落一子。
如月看出她棋艺比商老爷高明,渐渐来了兴致,你来我往,在棋盘上杀得酣畅。商老爷在边上看着,神色阴郁,谁会乐意被一个年轻后生抢风头呢……他自己请的帮手也不行。
兰疏影有点分心。
她打算支开商老爷,才好跟如月套话。
念头一起,随即就有人过来把他请走了。
今天她运气很好……每当遇到什么麻烦事,总有转机。这是珈蓝做出来的梦境,她当然知道顺利是为什么。
有意思的是,她发现,如月的五官跟珈蓝是半点都不像,可是她的气质、神态,甚至是拈棋子的小动作,都跟珈蓝一模一样!
谁学了谁,大概不用说。
那个小姑娘,在这儿是真的死了吗?
当时她也没能查探,商老爷一叫她,她就被那个梦中梦推出来了。
“公子的心思不在这盘棋上,即便是如月赢了,也是在羞辱如月技艺不精罢了。”对面的如月拈着一枚棋子,迟迟不落,迎着兰疏影疑惑的眼神,她这样解释道。
说她不满吧,有点过了;
大概就是略微的一嗔,配着那眼神,最能惹得男人浑身酥麻。
兰疏影面对着她,就像在看自己闺蜜的亲妈,当然不会起什么奇怪的想法,歉意道:“是我失礼了,如月姑娘与我的一位挚友十分相似,看着你,感觉就像看见了她……”
听她这个语气,如月很容易就被误导,还以为她的“挚友”已经去世,连忙扯开话题。
第一局是如月赢了。
她微拧着眉,显然并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获得胜利,不光彩;
第二局,兰疏影打起精神,赢家就反了过来。
整理棋子的时候,如月抽空朝里屋方向瞥了一眼。
兰疏影一直留意着她,至此可以确定:小珈蓝就在里面。
第三盘棋刚开,兰疏影忽然问她:
“你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什…么?”如月第一时间闪过心虚。
难道是蓝儿刚才碰了什么东西?
刚才她专心下棋,还真没注意里面有没有……
如月眨眨眼,还是一张动人却不走心的温柔笑脸:“不曾听见呢。”
“不可能啊。”
兰疏影执拗地站起来,先是侧耳在地板上听,然后在屋里转了一圈,很认真找东西的样子,“靠水的房子很潮湿,最容易进蛇虫了,我一听就知道是进了蛇!”
“啊!”
“不过你放心,我跟叔叔学过如何驱赶,你别着急啊,在那边坐一会等等我,很快就好。”兰疏影背对着她摆手,一边用力把家具摇得咣咣响。
这可不像个精通驱蛇的人!
如月已经白了脸,被她这演技拉了进去,满脑子就一句话:屋里有蛇!
她直奔里间!
一位母亲,听说家里有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想到自己的孩子,如月也没例外。
兰疏影默默跟着她,名正言顺地进去找人。
之前晚玉就跟她说过,小蓝是姑娘和恩客的孩子,却没说,那个姑娘就是花魁如月!
青楼的避孕措施不一定次次管用,姑娘一怀孕就会威逼她打掉。但也有成功瞒够月份的,或者大人已经没价值的,最后生下的如果是男孩,就被鸨母卖出去,或者留在楼里干活。
女孩就要看情况了。
丑丫头留着当粗使丫头,而小珈蓝遗传了如月的容貌,温娘一定是想等她长大,当一棵新的摇钱树!
如月三两下把小珈蓝从床底下拽出来,正在给她拍灰,忽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身体一下就僵直了!她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内室只给自己住,客人只能在外面跟她探讨琴棋书画。今天这位,还是第一个走进来的……
“这位是……”兰疏影指着小珈蓝。
小姑娘惊恐地回望过来。
兰疏影看着她,顿时觉得有点失望——珈蓝的气息不在,这个女孩和如月一样,只是梦境里的一个假人。
“这是我兄长的女儿,家里已经没人了,只有来我这儿……”
“哦……看起来很乖巧,她叫什么?”
“小蓝!”
兰疏影点头,不再追究。
如月问她找到蛇了没有。
她面不改色地说,蛇从窗户跑出去了。
经过这么一吓,如月不敢再让小珈蓝离开视线,征得理解之后,就安排孩子坐在外间门口的凳子上,又要领着兰疏影回去继续那盘棋。
兰疏影却在惦记那场大火,火燃起的时候是深夜,离现在还有几个小时。
她还听见有个男人指挥手下杀死楼里的女子和客人,火也是他们放的,根源就在如月母女身上。
如月看她是不想下棋了,就提议交流茶道。
她点点头,同意了。
小珈蓝主动过来帮忙摆杯子。
兰疏影注意到母女俩交换过几次眼神,就知道她们想搞事。
果然,小珈蓝悄悄在杯壁里抹药粉,看起来还挺熟练。
接过了如月给的茶,兰疏影假装喝下去。
里面下的不是毒,是想让她昏睡。
这里疑团太多,她就顺着母女俩的意思,很快就趴在棋盘上轻轻打鼾。
“娘,这个人是谁啊…跟舅舅很像呢,看起来不凶,可是总让人怕怕的……”小珈蓝弱弱地说。
舅舅?
“不是说过了,不许这样叫我。”如月打断她,严肃地说:“蓝儿,你舅舅今天就会来接我们走,你千万不要乱跑,不能耽误时辰。”
“真的?太好了!”
这时,门被人打开了!
一道似曾相识的女声慢悠悠说道:“走?你们要往哪儿走?如月啊,当年温娘可怜你,准你生下这个孽种,今天你是打算带她认一认你的奸夫,一家团聚啊?”
兰疏影暗暗撮牙。
戏怎么还越来越多呢?
她认出来了:说话的这个人是晚玉,她居然也上来凑热闹了!
如月沉默几秒,居然没有反驳,只是问晚玉:“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我想想,你能给我什么,无非就是这几间屋子里藏着的俗物,哪里比得过前朝太子的项上人头呢?你说是不是?”晚玉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