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 起高楼(4000)
兰疏影默了默,“六成。”
“傀儡灵术呢?”
“八成。”
蘅芜乐了:“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唉…我如果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话里大有一股遗憾没能收徒的怅惋之情。
兰疏影倒不觉得可惜。
她曾经站在箜宿的左右,不下于七八次吧,蘅芜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可见就算时光逆转,她专门跑去投奔,蘅芜也不会收徒。
兰疏影半是打趣地说:“早认识有什么好的?我怕那时候您觉得我天资惊人,一刀把我咔嚓了,我找谁喊冤去?”
蘅芜白她一眼:“胡说,像你这么机敏谨慎、能屈能伸还贴心可人的,我带在身边宠着还来不及!”
以不远处的打斗声为背景,她这一连串的褒赞,着实有些诡异,兰疏影厚着脸皮听完,软着一张笑脸谢过她高看。
蘅芜叹了口气:“你比我运气好。”
她看向酣战中的血族,一眼就看出主宰和他打得势均力敌,而且主宰的力量源头被切断了,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幽幽地说:
“像你这样的孩子,我活了这么久,真是第一次遇见。”
一串夸奖后面又添了个“活久见”。
面对这个评价,兰疏影愕然反问:“我怎么了?”
“你自己还真没发现吗……”蘅芜一脸无语,“你的灵识沾染太多血光,已经是个堕仙了。”
“……”
从她的沉默里,蘅芜可能意识到了什么,恍然道:“也是,你性子独立又不爱与谁亲近,应该是习惯独来独往的,是没有老师吧,怪不得不知道……”
蘅芜抬手摸摸她的侧脸,算作安抚。
再开口,话音就温和多了,眼神还带着说不清的情绪,仿佛是怜惜,又像透过她看见了故人。
“想必你曾经有杀戮过盛的经历,迷失了心神吧……我们本身就是阴魂,更容易被负面情绪影响。你能清醒地站在我面前,我已经很惊讶了。”
兰疏影目露思索。
“你还没见过别的堕仙吧?想来也是,仙阶本来就是金字塔顶尖的一撮,一旦发现了堕仙,原则上必须立即处死,以防造成更大的损失。
我记得有次府主下令围剿,一次出动了所有首座,最后我们被定在原地,眼看着堕仙一点点被烧死,才知道围剿是假,杀鸡儆猴是真。”
兰疏影眉头一跳。
这么说,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遭遇过一次死劫?
面对蘅芜问询的眼神,兰疏影组织语言,解释道:
“堕仙确实没见过。杀戮是有过的,事后……我侥幸遇到一朵无主的离火,或许…是它起了压制的作用,我并没有失神太久。”
“离火?!”
蘅芜控制不住地惊呼。
细看,她脸色都发白了,指尖攥出一片惨淡,显见是十分恐惧。
“怎,怎么会有无主的离火呢,那明明是府主才有的……”
兰疏影推说不知道。
蘅芜盯了她几秒,哑然失笑:“我就说你运气好。”
兰疏影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心底却有疑团生起。
她是真不知道“堕仙”这个说法。
按蘅芜的意思,堕仙就应该沉溺杀戮,残暴且没有判断能力,是破坏力很强的疯子。其特征是灵识有血光。
问题是她很清醒。
离火,确实有刺激灵台清明的功效。
但她对蘅芜有所遮掩。
实际上,那是她和南明斗法的过程中被红莲强行扯回来的一枚火种。
它是有主人的,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像是当街被拽回来的小媳妇一样,折腾了她好一阵子。
如果说离火帮她免于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堕仙,只能说是把她一腔火气全部转到离火身上了……现在回想起来,她确实短暂地清醒过一阵,还在那一战后抽空安排了分离恶魂的计划……
等等……
难道是夺情狱?
兰疏影呼吸一滞,冒出几滴冷汗。
那段全是黑暗和寂静的日子,绝对是最惊魂的噩梦。
蘅芜继续说:“你很快就能离开了,出去一定会有一番作为,可惜我是没法看见了。”
兰疏影:“……前辈对我很有信心。”
“是啊,就算信不过你的能力,我也得信你的运气。”蘅芜掩口笑了几声,“就看你这份菩萨心肠,能活到现在也说明你得天独厚。”
“………菩萨?”兰疏影欲言又止。
她总觉得对方在阴阳怪气。
虽然意思好像是在夸她。
“我和你说个秘密吧……你想过吗,在我们前面的那些,他们是怎么陨落的?战斗型的嘛,能理解。可是总有人专注逆袭任务,还兑换过一大堆免责道具……他们怎么死的,嗯?”
蘅芜翻到仰卧的姿势,唇边挂着一抹嘲讽,不等她应声就自己先答了。
“我碰巧丢过几个傀儡,看见了真相——是被烧死的。何清婉,周斯,道玄机,如梦……全都是被离火烧死的。”
一语道破,如同惊雷骤起。
兰疏影惊道:“是……府主?”
她差点脱口而出南明,好在及时改过来。
蘅芜也没多想。她只是不想带着秘密去死,看这个晚辈很顺眼,要是能帮到她,也是好事一桩。
她以为后生晚辈们也该是跟她一样,对府主又敬又畏,奉若神明。
却不知道兰疏影早就抱着推翻宝座的念头,哪还有敬畏?
她对南明的行迹早有疑心。
有些事情,她很久以前就想弄清楚,可是冥冥中却总有一只手,无数次在她接近真相的时候把她推远一点。
她不知道南明为什么要收她当徒弟,为什么总是找她下棋喝茶,总是默不作声地观察她……当昼神首次提出她可能是那位的转世,她差点就信了。
好在从昼神的表现里看出一点端倪。
她咬定不可能,还真诈得昼神不再拿这件事骗她。
没想到,反而是南明被骗到了……
兰疏影琢磨着,他跟衣冠冢纪念的那位古神,或许有过一段情……要不然就是债。
“我刚被带进府的时候,有很多人一起接受考核,当时箜宿就在我旁边……府主提出的要求只有一条,就是让我们学会把怨恨收拢起来。你觉得这个难不难?”
兰疏影犹豫了一下,点头。
“对,不容易。”蘅芜怀念地说,“我记得那时候有四十多个呢,乌压压一大片……到最后啊,通过考核的居然只有我和箜宿,后来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其实我也想不明白那次是怎么通过的。你要是多去问一些人,会发现大家都说不清楚。不过后来我就想透了。”
兰疏影:“嗯?”
蘅芜说的这些,都是她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她们的交谈,渐渐多了一种老师授课的味道。
她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忽略掉吵闹的背景音,专注听讲。
“能被选进府里的人,生前一定经历过不好的事,要是留在人间,说不定就是一方祸害。就算是死后,要是压不住了,被府主发现也逃不过一个死,难得很啊……不过,这控制仇恨,其实并不是让你去原谅那些伤害过你的一切。”
“是当你有一天拥有翻盘的力量之后,是否依然能够坚守本心,不要想着妄动这股力量,导致别人受到如你一般的残害!”
蘅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明白了吗?”
“……”
兰疏影若有所思。
“就是说……不能作恶。”尤其是,不能用进入南明府之后得到的东西去报仇?
“也可以这么理解。”
蘅芜顿了顿,说:“见过衣锦还乡的人吧,穷人乍富的时候最容易轻狂。每次主系统颁发杀戮任务,都有5%左右的人接到问心挑战,这事你知道吗?”
“我听说过,死亡率很高,而且谁也不肯透露里面的情报。”兰疏影答道。
“对,抽到问心就很麻烦了。他要独自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会以为自己回到生前那个位面了,那里没有天罚之眼,没有天道之子,一切都由着他!
这次他想干什么都没人管,脑子里有章程,手里有力量,这个时候啊,他会怎么对付生前的仇人,其实决定了他自己还能活多久……”
兰疏影忽然意识到,既然蘅芜知道问心挑战是这样的,说明她经历过,而且顺利完成了。
她不禁肃然起敬。
“你要记住,不能肆意使用自己的力量,别把自个看得太高明,就算你踩在云端上,也总有低头往下看的时候。”
兰疏影连连点头,十分谦逊受教。
蘅芜坐起来摸摸她发顶,沉默了一会,那只手的力道也低了下去,她不太有精神,像是临终前絮絮叨叨的老人一般。
“不用太耀眼,真的不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要学着隐藏一部分,别动无谓的善心,更别想着掌控一切。
要好好活下去,别去看那些年纪轻轻就爬得太高的人,他们背上黏着太多眼睛,有太多人拼命想要使绊子拽你下来,防不胜防……”
兰疏影皱了皱眉。
她已经不会被任务者使绊子了。
因为她早就毁了分系统,南明还给她的那枚首座大印,她也送出去了。要是还有谁在算计她,就只能是……
蘅芜看出她在走神,另一只手狠狠拍在她手背上,兰疏影一惊。
“好好听着!”
少女眼神凶得很,活像心血被她糟蹋了。
兰疏影老实地垂下头:“是。”
“你看郁朵儿过得顺不顺,结果呢?”
“死了。”
“她不是第一个死在府主手里的,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有道理。”
“他收容我们,本来就不是做慈善,既然是利用,必然要捏成他想要的形状。”
“没错儿。”
蘅芜差点被她气笑了:“小东西,你是搁我这儿捧哏呢?”
兰疏影委屈地揉揉额角:“我怕您又说我没听,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我给您端杯果汁润润喉?”她还真去了。
蘅芜接过杯子喝了半杯,随手端着。
“郁朵儿,啧,当年也是个可人疼的,琢磨人心思很有一套,别人爬到执法使平均也要四百年,她啊,只用了一半不到……”
老对头了,兰疏影对郁朵儿的发家史早就耳熟能详,更知道郁朵儿能爬起来,眼前这位可是出了不少力。
蘅芜当然也知道,她悔死了。
杯子底一下一下轻轻磕着地面。
她说:“可我今天得告诉你,这些作不得准!搭了戏台子给她,她站上去咿咿呀呀的,底下有人捧是好事,能唱到底才是本事,她不行。”
兰疏影尴尬极了。
她默默地想,顺风顺水的,好像也不止那一个……
因为她自己爬到执法使的位子,并不比郁朵儿慢。
蘅芜说得对,她运气好。
大概,是把生前的好运气全都挪到后面了吧。
敲击的节奏渐渐低弱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愈发垂着眸子不愿抬头看。
蘅芜说了许多,乏了,单薄的后背靠着墙壁,脸上嘲讽渐消,大约想到了过去的什么事,怔了一会,忽然问:“你知道箜宿是怎么走的吗?”
兰疏影答:“在归墟陨落。”
“哦……那就跟离火没关系了。应该不会太疼,挺好的……你年纪轻,或许没见过她,她就是个纸老虎,看着可威风了,其实一丁点伤都要躲着哭鼻子……”
蘅芜眸中一片空茫。
可能想了很多,但是什么也没抓住。
杯子已经不动了,几根素白的手指虚搭在上面。
对面呼吸微不可闻。
兰疏影咬住下唇。
就在她以为蘅芜不会再出声的时候,忽然听见动静。
蘅芜嗓音低哑,真的没多少力气了。
因她离得近,勉强能从气音里分辨出一段戏词:
“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她等了很久,没等到后面的词。自己哼了两句,不是那个味道。
抬起头,眼圈有点发红。
她轻轻把那双眼睛合上,身子放平,整理衣襟。
最后对着尸体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我明白的,多谢蘅芜前辈。”
蘅芜的意识彻底消散了,说的那些话,是想劝她韬光养晦,修心为上。
可是前辈你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1226 重回空中花园(4000)
真的来不及了。
她重新起步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事情会突然改变。转眼之间,平静了十万年的地下世界,已经变成被豺狼盯上的一块肥肉。
总有任务者想离开,想带着他们打拼来的能力和宝物回到原本的世界。呵……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从来没有人真正实现过。
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地面上的真实世界,可能发生了对新神最不妙的一种情况:他们活不下去了,只能到地下世界掠夺一线生机。
击破挡路的南明府,再解决掉孤掌难鸣的冥府,三千界就是他们的了……
当入侵是为了生存的时候……这种矛盾无法调和。
她不但要参战,还要竭力促使地下世界的居民拧成一股绳子,因为,新神对待古神阵营,是会赶尽杀绝的。
就算她想置身事外,想跳出囚笼第二次,也找不到另一个三千界了。
“你们磨磨蹭蹭还没完了,到底还打不打!”
血族一脚踢在主宰头部,蝠翼一展,退了半场,回头却看见兰疏影把蘅芜抱到旁边,顿时一愣。
他飞速冲进阵盘:“她……时间到了?”
“嗯。”
兰疏影知道他是回来干什么的,也不废话,拔刀朝着主宰的方向劈去。
她对阵法一直谈不上精通,多谢蘅芜的修改,阵盘内即刻复制出放大的刀芒。
阵盘外部的砖石一寸寸爆裂,多重增益加持在那一记刀芒上,让它直冲到主宰身边。
尽管主宰慌忙躲闪,还是被伤了爪子。
要不是躲得快,那只左爪该被斩断才对。血族惋惜着,再度上去跟主宰缠斗起来。
厚重的唐刀挽出一朵朵刀花,厅内不知不觉已经布满细刃。
在精准的控制下,作为队友,血族可以任意游走,那些细刃自然会为他让路。而另一个就吃尽了苦头,浑身上下很快就没一块好肉。
主宰怒吼,吐出一朵光团把疯狂流血的身躯护住,“混蛋,你疯了吗,竟敢对我出手!主人不会饶过你的,叛徒!!”
兰疏影微微皱眉。
“你这话,有些熟悉……”
她最近好像在哪听过。
目光无意间晃过一块白孔雀挂毯,她想起来了:“噢……我那个弟弟也说过,他还说我惹怒了祖先,就算去认错也不可能被宽恕……”
她看主宰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具尸体,弯弯嘴角:“然后,他死了。”
血族相当配合地大笑起来。
主宰奋力挣扎过,终究挡不住他们联手,被卸去四肢之后,血族从反方向把它踢到阵盘里,看样子再也没有赢的希望了。
血族飞回来,却不动了,面露愁难。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说自己良心发现。”清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已经得罪到这份上了,必须斩草除根!”
“不是……”
血族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伸手要过唐刀。
“那你看着。”
刀光闪过,主宰的头颅咕噜噜滚出十几尺。
眼珠动了动,它赶紧自己闭上。
已经是五马分尸的场面,生命气息居然没减!
“………”
兰疏影快被气笑了:“它在这个幻境里杀不死?那我们忙活到现在,有什么意义?”
“这个……我之前也不知道啊!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应该不是杀不死,是我们暂时找不到能彻底杀死的办法!”
“它是贪婪仆从,原则上只有贪婪能处死它,或者其他的……不过,我可以重新封印!”
兰疏影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咳,这次它伤得很重,要是封起来,至少要一百年才有希望挣脱……我们也能出去,趁着贪婪还没赶过来。”血族笑得很尴尬。
兰疏影默想,他说得有点道理,主宰不一定非要弄死。
但是,她不放心。
血族碎碎叨叨,开始准备封印的时候,忽然听见她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对于业火涤戮阵,蘅芜加设的诸多增益都是锦上添花。
核心是业火。
兰疏影最初绘制的时候,特意叠加了五芒星阵,又专门用五个火堆作为星阵的尖角,目的是给业火做遮掩。
这个阵法本来是给血族准备的。
当时怎么会想到,后面冒出一个恢复记忆的蘅芜,她俩又跟血族成了共进退的同盟……
所以这火,还是由主宰来领受吧。
“我的这个阵,是花了大价钱请高人指点过的,你知道……它最厉害的地方在哪吗?”兰疏影故作神秘地问。
血族哪看得懂这东西。
“奥秘就是……给它注入的能量越多,召唤业火的几率就越大。”
血族不淡定了:“你说这个能召来业火?!”
“是啊!我走了多少门路才弄到那么一星星的火苗,虽然这边材料简陋,不过我想,只要把它最大程度地开启,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吧。”
她没说得太肯定,在血族心里的可信度反而更高。
贪婪剥夺他的自由,幻境主宰在看守期间多次羞辱他。现在,仇人就躺在他脚下了……业火,他知道的,连他主人都怕沾上。
要是能弄来业火,一点点就好,绝对能把这头蠢狼烧得灰都不剩!
“那个,”血族咽了口唾沫:“能量的属性,有限制吗?我,我只能提供阴性的……”
兰疏影当然说没限制。
唔……要是能掏空他,那就最好了。
在她的指导下,精纯的能量流被灌注到阵盘里。
五个火堆越烧越旺,火焰却从金红变成幽绿,好像鬼火一样。阴风在厅内回荡,呜呜作响。
随着时间流逝,大厅里的东西正在减少,先是富丽堂皇的装饰和家具,再是地砖,到最后,竟然连天花板和四面墙壁都没了!
兰疏影眸光冷清,望向夜空。
上方的两层楼已经消失,本来抬头该看见漫天繁星,现在一颗也没有。
黑色幕布变成了结界,不是一层,而是黏糊糊的厚重胶质。
她运足目力,看见胶体里有一个方块空间——她的兔子身体,还有其他人的,很多……都在里面。
结界底下的这些变化,是因为血族把支撑幻境的能量挪走了。
她犹豫了一下,“喂……”
“怎么?”
“能不能,把她留下……”兰疏影指着不远处那具少女的尸身。
“好!”
血族答应得很痛快。
他甚至忙里抽空打了个响指,给尸身覆上一层白色床单。
兰疏影松了口气,看着那条床单,脸色有点古怪。
既然这样……
她做了一个决定。
勾勾小指,一条极其纤细的火线从指尖窜进袖管,借着衣服的遮掩,爬到主宰那截躯干旁边。
火融进狼血里的那一刻,她对血族喊道:
“快点出来,能量够了,就快起火了!”
血族吓了一跳,赶紧退回。
紧跟着,在他身后,赤焰冲起数十丈高,无数火蝶从中间飞出,把大厅里仅剩的一点地砖也吞光了,光秃秃的地面上,阵盘的花纹被衬得更加妖异。
业火跟脏东西是天生的对头。
主宰身上带着它家主子的气息,更是被针对的重点。不过是几个呼吸,那几段身躯全部被烧化……真是成于贪婪,也败于贪婪。
兰疏影横抱起那具尸身,引着血族去安全的地方。
血族惊惧过后,兴奋地搓搓手,这壮丽的一幕,是他的劳动成果啊!——他为了筹措能量累得够呛,自以为劳苦功高。
却不知道,是因为他无意间提供了那条床单,他才能站在这里观看,而不是陪着主宰被烧死。
“我们能出去了吗?”兰疏影问他。
血族愣了一下:“你当然可以,她……不行。”
兰疏影皱眉。
“你想啊,这里所有实体都是我幻化出来的,她这,一出去不就没了吗?”血族比划着给她解释,“先有规则,再提供能量,外面的规则跟这不一样……”
“我明白了。你也要出去对吗?”
“嗯嗯,我要去找我主人!咱们得快点走,蠢狼死了,贪婪很快就能感应到。”
“稍等我一下。”
兰疏影放下尸体,四下看看,这个幻境里居然只有大厅附近还有土壤,远处就是一片虚幻的马赛克。没有工具,她就蹲下用双手刨坑。
血族猜到了她的目的,看不下去了,挥手弄出一个坑,还把蘅芜用过的身体挪了进去,嘴里还嘟囔着:“何必呢,这又不是她……”
葬了蘅芜,血族抓起她肩膀飞到结界里。
两人就像融进果冻一样,到了那个方块空间。
跟她同时开局的两个竞争者,跟灰兔米洛的身体并排躺着,他们胸口有起伏,人还在昏迷。
兰疏影走到灰兔旁边,血族示意她碰一下。
天旋地转。
再睁眼,她正好看见管家倒过来。
她下意识扶了一把,青年在她膝盖上居然没多少重量,比假人还轻。血族哎了一声,然后管家就在她怀里化了……
化了……
“喂!”
她恼火地甩掉手里这些液体。
黏糊糊的,让她想起玻璃棺材里的蝴蝶夫人。
而始作俑者……血族扁扁嘴,挺无辜地说:“我刚才提醒你了……”
总之,她又成了一只矮小瘦弱毛茸茸的兔子。
好在口袋里的东西没少。
打火匣,疯大厨的秘制浓汤、喷油壶和斩骨刀,以及更重要的:
【身份卡:半亡灵布莱恩·纳特(精英)】。
花店的所有窗帘都拉上,暗沉沉的。
突然有清脆的碎裂声。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桌上那个水晶球。
碎开了?!
胖子差点把舌头嚼了:“怎么会这样!”
他们的营救对象还在里面呢!
完蛋了完蛋了,他彻底没办法跟小丑先生交待了……
一只兔爪按在他手背上:
“别紧张,先生,我的同伴已经出来了……”
“咦……”胖子站起来,发现桌子附近躺了三道身影,刚才是没有的。
侏儒认得他们:“啊……太好了,他们都还活着,看来是一起通关了,真厉害!”
灰兔的耳尖动了动。
她抬眸,对上一双熟悉的红眼:“海莉?”
海莉眼神有点复杂:“是我,这两位都是小丑先生的朋友,是他们把我带回来的,我们一直在等你。”
兰疏影:“多谢你们的帮忙。”
胖子喜极而泣,还向她郑重道歉,表示他之前并不知道那是贪婪制作的水晶球,她在里面一定受苦了。
兰疏影温声止住他的忏悔:“没关系的,谢谢,要不是你们出手,我已经被那群疯子捉到了。”
她对水晶球里的事绝口不提。
侏儒叫出一个金属傀儡,把另外两个凑数的参与者悄悄搬出去——他们本来在昏迷,兰疏影提前封闭了这两位的感官,防止他们听见什么不该知道的。
“扔远一点,别让那些狗鼻子发现了!”胖子在后面说。
“请问……我在里面待了多久?”
胖子锁着眉头想了又想,“三天,还是四天?差不多,啊,让我再回忆一下……”
“……”
还是海莉更靠谱:“三天又十一小时。”
兰疏影问:“外面怎么样了?”
胖子干脆踱到后面,把空间让给她们。
然后她就看见,海莉把玩着一张白色卡片。
卡片上绘制的是兔人小孩。
“你杀了他啊。”
兰疏影其实没有指责的意思,语气很平淡。
三天前……考虑到里外的时间流速有区别,准确说是空中花园的三天前,她们的原计划,是在单身狂欢夜上找到荒野女巫。
把打火匣还回去,拿到奖励就跑。
海莉:“嗯,逃跑的时候正好遇到他,就顺手处理了。这地方的女巫太多,我以为活不成了,想拉个垫背的。”
“接着我就被侏儒找到,带到这里。”她微笑着偏过脑袋,“你有没有其他想跟我说的?”
那张卡片在她手上翻转着,已经是明示了。
兰疏影简要地说:“米洛被我反杀,为了方便,我用了他的身份卡。”
但她不会为自己隐瞒了海莉而道歉。
在这种平静面前,海莉丧气地收起卡片,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算了。
换成是她,也不一定会把身份卡的奥秘揭给竞争者。
“拿到奖励之后,我们就分开走吧。”
1227 埋伏(4000)
“比上次更强了,今天派上去的五个都是半步仙阶,最后一个都没保住,神甲全部报废!”
前线阵地的一个帐篷里,夜莺刚回来就狠狠一拍桌子。
珈蓝的脸色也不好看。
任务者内部有一句自嘲的话:仙阶以下都是炮灰。
可是半步仙阶的灵魂强度也不差多少……
如果像往常那样同归于尽,还算死得有价值。
然而夜莺亲眼看见对面虽然个个带伤,却没有一个丢掉小命。
就等于白扔了五具神甲!
这个损失可就大了。
“小天,你怎么看?”珈蓝看向一边。
谢天闻言,锁紧剑眉道:“情况很不妙,看来他们的试探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我们要谨防突袭……”
夜莺眉毛一跳,突然听出了他的意思:“他们接下来会放精英?”
“拖延了这么多天,对面也该摸透我们实力了,放什么都不奇怪……”
珈蓝还没说完,听见一道声音:
【来我这里。】
她当即站起来吩咐道:“小天去安抚一下我们带出来的人,夜莺跟我走。”
“又要开会啊……”夜莺苦着脸跟上,“我宁可这次能从我这儿挑点刺头出去,他们可太难管了……”
她抱怨着跟珈蓝出去。
全程充当**乖巧的谢地竟然也嘟囔起来:
“不知道兰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不在,我这心里怎么都不踏实……哥你说奇不奇怪,没认识兰大人之前我从来没这么依赖过别人……”
“对,你依赖的是我。”
谢天冷峻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无奈。
“咳咳,哥,说真的,我总觉得兰大人要是在这儿,一定有更好的办法,你们不是都说她的天赋特别厉害嘛,就烧他们,她都不用上阵,只管美美地站在后面放火!”
“可是兰大人不在。”
大家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出现,亦或是能不能出现……
谢天压住不妙的想法,拍拍谢地的狗头,神情称得上和蔼,话就不那么动听了:
“你有空在这做梦,还不如去跟你的神甲培养一下感情,万一对面突然杀过来了,你兴许来得及跑。”
“………我tui!还是不是亲兄弟了,不带你这么乌鸦嘴的!”
谢地气哼哼地跑了。
帐篷里转眼间只剩下谢天。
良久,他眉宇间漫上更深的忧虑,低语道:“希望你别在这时候回来……”
阳光从窗帘缝隙跑进来。
兰疏影睁开眼,听见家具碰撞的巨响,中间夹着胖子老板的指挥声。
她快步从客房出去,遇到同样出来查看情况的海莉。
“好像是在,搬家……?”
海莉明显还没睡醒,迷瞪着眼睛。
兰疏影嗯了一声,觉得有必要解释下:“恐怕是因为帮了我们……这里是命运马戏团的一个据点,以后不一定能用了。”
因为幻境水晶是在花店里碎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水晶球,那也无所谓。偏偏那个水晶球是贪婪出品。
他不止损失了一个玩具,还有更珍贵的手下。
恼羞成怒,顺蔓摸瓜,说不定能找到这边寻仇。
所以,胖子他们躲的不是女巫,而是贪婪。
侏儒注意到楼梯上的两双脚,上来把她们推回房间里,神色如常。
“别紧张,两位客人,坎兹和我被分派到空中花园五年,这几天正好到期,我们得处理一下店里的东西。”
“终于能换个地方工作了!”
侏儒的笑脸很真诚,毫无芥蒂的样子。
海莉犹豫着问:“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我是说,如果不暴露这个地方,来接任你们的人应该会轻松很多……”
她见识过女巫和客人的疯狂。
那样大规模的搜索,要是没有这家花店找到并且收留她,她早就凉透了。藏在花店的三天里,她更是多次领略到胖子老板的人脉。
就这么放弃了吗,那也太可惜了……
侏儒不在意地说:“您想得太多啦,女士!我们从来不会把一个据点供给两批人使用。”
言下之意,新来的团员本来就不需要这个花店。
兰疏影上前一步:“请问,小丑先生回来了吗?我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
“非常遗憾,他不在,我尽量帮您问问。”
“多谢了。”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对最佳客人一向友善。”
侏儒下楼帮忙了。
“是那个……亮晶晶的?”海莉瞟向客房里的梳妆镜。
“嗯。”
她把魔镜藏在空中花园的某处。
但是她杀了娜缇娅的养子。
满城搜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魔镜刨出来了……她想早点把东西还给小丑。
“他也奇怪,怎么不拿给花店保管,偏偏信任我们两个外来的……”海莉嘀咕道。
要说他不信任花店吧,最后救了她们的也是花店里这对搭档。
海莉突然眼睛一亮!
“我猜他是不是想找个借口,其实是要把东西送给我们?”
兰疏影等她说完,平静地抬起眼,反问道:
“那你会用吗?”
一句话,海莉被问哑火了。
花店里的动静并没有避着街坊邻居,时不时有人上门询问,胖子接待的时候笑容满面,表示他家里有喜事,店铺也正好在这几天到期,他该收拾一下准备回家了。
店里没卖完的商品要么打折,要么送人,热闹了整整一天。这一片的人数暴增。
其中一定有女巫的势力。
不过他们热闹得光明正大,反而让人不会怀疑店里窝藏凶手。
侏儒事先带两只兔子去了地下室,弄开一条地道让她们藏着,附送一张地下通道路线图,出口很多,而且每个出口都放了侦测水晶,安全系数非常高。
都说空中花园的后台很牛,但是马戏团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把花园地下打出这样严谨规整的通道,可见他们的家底也不差。
兰疏影对那位神秘的马戏团大老板更有兴趣了。
当晚,花店二人组送走了最后一车家具,来找她俩告别。
可惜,直到这时候,还是没有小丑的消息。
兰疏影向他们打听荒野女巫。
胖子问她找女巫有什么事。
她就把打火匣的经过说了出来。
侏儒的脑袋更灵光,给了个建议:
找个专业跑腿!
原来,空中花园的主营业务是宴会,围绕客人需求又开辟了诸多小型业务,其中就包括为客人传递信息或物品。
假设有一位客人跟其他客人关系不好,他有交易的需求,又不想亲自露面,那么就可以通过跑腿人员代办。
这是有官方背书的一项服务。
价格公道,值得信赖。
兰疏影用店里的电话联系花园客服,把诉求写在卡片上,拜托侏儒拿出去,和酬金一起放到约定地点。
就等荒野女巫的回信了。
拿到奖励就分手……不,是分开走。
这其实是兰疏影提出的。
要是奶糖在这里,可能会掐着细嗓子说一句“渣男行径”。
但她认为这也是为了海莉好。
因为,她身边多了一个看不见的朋友:
在水晶幻境里他扮演“血族”,现在他恢复了本来身份——傲慢的仆从。
作为一个能量体,这家伙的族名特别长,写在纸上足足有三四行那么多,因此她决定简称他为:小奥。
小奥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
谁让他有求于人,抗议无效,最终不得不妥协。
小奥求她办什么事呢?
也没什么,就是送他回家。
这个悲催的能量体,真身是一块大号晶石,大约就是那团“超级能量核心”扩充十倍之后的样子。
于是问题来了:
按照小奥透露的消息,能量体的气息一旦泄露给外界,就很容易被高级角色争抢。
他的主人傲慢又不知道在哪里。
小奥想回家。
他没办法不惊动外界,就把希望寄托在刚认识的“朋友”身上,希望兰疏影跟他签一个临时契约,然后把他送到傲慢面前。
只要签了契约,他的气息就能藏在契约对象的气息底下,不怕被人发现了。
兰疏影答应了他。
两人是结了契才从幻境水晶里出来的。
“我可以带你去找,但是你之前承诺把招募令偷出来给我,最后没偷到,它就跟着主宰一起烧化了……这事你还记得吧?”
兰疏影从背包里掏出小奥的本体,戳一戳,慢条斯理地翻起旧账。
小奥不擅长谈判,两人虽然签了临时的平等契约,但是主动权在兰疏影那边,她可以随时选择中断。
本体晶石里跑出一道透明能量体,绕着她打转,阴风呜呜地吹。
兰疏影拢了拢斗篷,一脸认真:“你让我错过了贪婪的招募令,必须还。”
小奥不服气:“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你送我回去,给我主人效力,比跟着贪婪老狗好多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内心os:勤勤恳恳骗到的跑腿竟然一心想给对头打工,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兰疏影冷淡道:“招募令是实打实的,我只要拿到手就能去兑换。你这是一面之词,没有证据。
而且傲慢先生到底去了哪里,我一个小人物怎么会知道?辛辛苦苦带你去找,什么好处都不确定……还有你给的那什么核心,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用。唉,我是不是上当受骗了?”
突然被打成骗子的小奥一团混乱。
“……你先别说话,让我静静。”
五分钟后。
“你静完了吗,来,我们接着谈谈。”
小奥:“………”不在,勿扰。
一番扯皮,兰疏影差不多摸透了小奥的底,从这个年纪很大却意外好骗的能量体身上,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晚上突然起风了,不一会儿,雷雨大作。
海莉烤了两个面包,拿来分给兰疏影一个。
“谢谢。”
“她会把奖励给我们吗?”
海莉看着她大口开吃,很羡慕她的好胃口。
“会给的,因为打火匣已经交给空中花园了,她如果拒绝履行承诺,我们就把打火匣直接卖掉。”
兰疏影笑了笑:“我跟客服提前说好了。空中花园家大业大,我不信他们还能连两件魔法道具都出不起。”
海莉犹豫道:“我怕的是,她会不会拿我们换奖励……”
她们背后还有疯狗一样追着咬的女巫娜缇娅。
“可能性很大,所以你快点吃,我们该换个地方了。”
说是换地方躲藏,实际上,她们还是在这座空中城市的地下游荡。
期间,兰疏影去取回了魔镜。
小奥显然很擅长封印,她请教了小奥之后,补了十几层更适合这个世界的封印术,魔镜可能快被憋到翻白眼了。
“对了小奥,这个东西你有了解吗?”她指着魔镜说。
小奥很不屑地说:“雪国来的对吧,那里出产一种风源晶石,能通过风捕捉信息,范围有大有小,制成镜子就能把信息呈现在镜面里。”
兰疏影恍然:“原来是这个原理。”
“你这个镜子不太一样。”
小奥开始卖弄阅历。
“镜子的第一个主人是风系魔法师,她被情人杀死,尸骨跟镜子一起锁在箱子里。后来镜子就能说话了,就是魔法师的声音。”
兰疏影惊讶道:“可是我没看见魂魄啊。”
“那我不清楚了,主人说过,雪国王后的魔镜最会装神弄鬼,还睁着眼说瞎话,有空一定把它砸掉。”
魔镜:“………”害怕.jpg。
小奥这样评价过后,兰疏影更不想留着魔镜了。
突然,她面露喜色:
“交易完成了!”
胖子和侏儒走后,她就换上了布莱恩的身份卡。
半亡灵对死尸的感知格外敏锐,她找了几只死掉的老鼠和鸟,安排在花店周围。当她带着海莉在隧道里来回的时候,地面上有几双眼睛还在监视。
刚才,一只老鼠看见跑腿专员出现,把包裹放在信箱里。
她没有立即上去拿东西。
又过了几分钟,湿漉漉的泥地上多了几串脚印,却没有人影。
兰疏影一眼认出这是喝了隐形药水。
荒野女巫果然有问题。
她知道交易对象是两只兔子,大闹狂欢夜还杀了布莱恩的同样是两只兔子,不可能不怀疑。
她给了报酬,却把消息泄露了……
信箱附近有人埋伏。
1228 临阵倒戈
海莉小心放出灵识,用队伍聊天室说:“脚印是四个人的……”
兰疏影肯定地摇头:“不止,他们头顶还有四个挂着漂浮术呢。”
海莉一惊,再想到她可能有一门极好用的瞳术,也就想明白了。
所以,总共有八个敌人。
兰疏影不但用灵识勾勒出了这些人的形貌,还扫描了他们的身体数据。
地上这四个,体格发达,须发散乱,只穿着最简朴的布衫麻鞋,像是苦修士。没有携带武器,但是他们手臂偏长,粗壮有力,显然,身体就是他们最好的武器。
上面四个全部是法系,从数值上来看,比雪国王后差一截。兰疏影回想着狂欢夜当晚追捕她的那些法系单位,觉得这四位应该属于中档水平。
尽管如此,她们掌握着空中优势——
可以想象到,当可疑目标出现在信箱附近,就会被劈头盖脸一顿魔法轰炸,而且很难反击到位。
听了她的查探结果,海莉脑补着被魔法糊脸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好搞啊。”
明面上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她下意识想到另一种更稳妥的选项——“我们也有隐形药剂!”
兰疏影沉吟道:“可以试试。”
仅仅如此,贸然靠近包围圈可能还有点危险。
她清点了一遍身上的道具,说:“再等等吧,现在风太大了,雨势小一点再动手。行动之前我要去准备一下。”
“好!”
这场雨并没有如她们希望的那样变小。
雷光涌动,雨幕更加厚重。
瓢泼大雨擦着埋伏者们的身体落下去,导致空中显露出四个清晰的斗篷轮廓,地面上的苦修士同样因为这个原因而暴露。
隐形药剂带来的优势荡然无存。
现在,只要不瞎,都能看出这八处的水流异常,从而得知他们的方位,甚至是动作。
其中一个女巫不满地把兜帽扯回头顶,在脸上抹了把水,口中咒骂道:“该死的,怎么还不出来,还要让我们在这里淋多久!”
“弗丽卡,你该冷静一点。埃兰盯好这块土地……要是两个小朋友想玩一把打地鼠的游戏,我举双手赞成……”
这个女人充当着指挥的角色。
她的声音嘶哑阴森,像是被毒坏了嗓子。
被她点名的埃兰,实际上并不是女巫,而是被临时拉来的魔法师。
女巫阵营在上一次开会的时候,已经有人猜测道,凶手之所以能躲到现在都没被发现,有很大几率是藏在地下!而埃兰是这里对土元素亲和度最高的人,所以被叫来帮忙。
“很抱歉,我,我只能感应到地下两米的情况,这附近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埃兰窘迫道。
“呼吸?”指挥哑着嗓子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埃兰小姐,你忘了吗,布莱恩少爷属于亡灵系,如果凶手无耻地盗用了他的身份……”
那么,哪来的呼吸?
埃兰讷讷地说:“我再仔细查查……”
“嗯……”指挥本来还想继续说教,突然一道凉风扑面。
她嗅出危险的味道,下意识卷起一阵风,把自己吹离刚才的位置。
继而听见侧后方的激烈惨叫:“啊!我的脸!”
所有人都看向那里。
雨中凭空出现一捧血花。
她们用的隐形药水可能不够稳定,流血的女巫顿时露出了身形。
灯光照出她的惨状:面部竟然被划出一道可怕的伤口,从鼻梁斜着划到脸颊,深可见骨!
她惊恐地用手去捂。
鲜血却从指缝里疯狂地涌出来!
女巫的寿命天生就比普通人的长,在漫长的岁月里,她们首先痴迷巫术,其次就是如何保养自己,好让她们留住青春和美貌。
从雨幕里突然冒出的袭击,虽然没能一击解决指挥,但是毁容对这个年轻女巫造成的精神打击太大了,等于已经废了一个敌方单位。
这还不止。
因为指挥很快感应到风的流动不对劲——敌人又回来了!
“弗丽卡,闪开!”
被点名的女巫慢了一拍。
漂浮术怎么也比不上风魔法的灵动,而风魔法恰好是她的短板。人在空中,漂浮术反而让她成了一个移动迟缓的靶子。
“啊!”
弗丽卡的背部被砍伤。
那股力道还把她从空中砸了下来。
第二个空中单位被废!
很明显,如果对方还打算继续攻击的话,目标必然是指挥或者埃兰!
最恶心的是,对方也用了隐形手段!
经过两个回合的惨败,她们还不知道来的是谁,在哪里。
“你下去。”
指挥把埃兰赶回地面。
埃兰很聪明,她落到四个苦修士中间,法杖高举,地面陡然抬起来一截,半人高的土墙把信箱围得严严实实。
指挥不但没躲,反而把自己拔高了十米,法杖抖动周围的风形成屏障把她护住,一边寻找敌人的踪影。
“狡猾的女人……”海莉琢磨着埃兰的站位,神色阴沉,因为她发现无论从哪个方向突袭,总会有一名苦修士挡在路上。
兰疏影幽幽道:“她比你想象的更狡猾。”
“嗯?这话怎么说?”
“她说她只能看到地下两米,不过就我所知,她的精神力只比你的灵识略逊一筹,你能看得清清楚楚,她凭什么感应不到我们?”
海莉脑子里空白了一瞬,突然爆发出危机感,急道:“那我们还不跑?!”
“不忙。”
丢出这两个字,兰疏影就站着不动了。
上面只有大雨拍打路面的声音。
指挥和埃兰警惕地环顾四周,两个受伤的女巫相互扶持着离开战场,表示不会再插手,而四个苦修士像机器人一样,对夜幕中的杀机浑然无畏。
埃兰看着看着,眼前忽然黑白闪烁,头痛欲裂,她惊愕地发现有一道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意识挤了进来!
在短短几秒钟的接触里,她们完成了一次信息量巨大的交流。
“可以了。”
兰疏影笑笑,给海莉丢了个眼神。
她们是分开走的,会从地道的不同出口出去。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海莉服下了自己那瓶隐形药剂,她的目标,是被土墙围住的信箱。
当指挥还在找那把伤人利器时,土墙毫无预兆地爆炸了!
上空,指挥的兜帽被风吹开。
半面是光洁姣好的容颜;
另外半面,却布满了凹凸不平的陈年创口,乍一看,真是比恶鬼还可怕。
刚才,在紧急躲避斩骨刀的时候,她速度太快,头发被疤痕挂住了,刮出一道血线。
所以她的隐形药剂已经失效了。
黑斗篷在雨幕里颓然垂下,暴躁的情绪却在斗篷底下升腾而起。对方还没露面就废了她两个同伴……而她今晚出门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把嫌疑犯抓回去!
太打脸了……
她跟那把刀对上了,杀气腾腾地瞪着眼睛继续找。
既然她想看,兰疏影决定满足她的愿望。
刀光从雨幕另一端飞刺而来!
指挥下意识露出兴奋,她控制着狂风卷了过去,从雨丝形状来看,斩骨刀已经被裹成了蚕蛹,半点也靠近不了。
猎物入网,指挥却开始疑惑了。
她以为应该是小兔子握着那把刀。
但从这个轮廓来看……好像是……鸟?
可惜这不是有奖问答。
她猜对了,没分。
那只半腐烂的亡灵鸟一张嘴,黑漆漆的口腔像在嘲笑她的无能。
斩骨刀的刀刃朝下,笔直地坠向地面。因为附带必定斩断的特效,密集的风元素也没能阻止它。
指挥的视线紧跟着刀光移动,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头顶的不速之客们——那是乌压压一群亡灵鸟,大雨掩盖了它们身上的腐臭味。
羽毛破开雨幕,尖喙刺穿了风盾,一只又一只地撞上去,最前面的鸟喙就这样扎进指挥柔软的腹部!
她痛叫一声。
腐尸自带的毒素从伤口蔓延,夺走她的生命力,鸟群齐声叫了起来,欢欣又得意。
淡绿色的丝线,从指挥伤口链接到它们的喙,一道又一道交织在一起,甚至盖过路灯的光。
留下来吧,就在这里,不要走……
享受盛宴吧,
今天,你才是猎物……
指挥意识到,她被那群杂毛畜生鄙视了……
一个苦修士快步跑来接住了她,动作不怎么温柔,她摔在那条胳膊上,清脆的断裂声意味着她断了一根肋骨,是被撞出来的。
至此,具有空中优势的那一方,彻底变了。
只有埃兰还有升空的能力。
从她眼底的忌惮来看,她是不会冒这个险的——女巫阵营的问题,关她魔法师协会什么事?
埃兰侧过身,假装在费劲地重建土墙,那几道矮墙不断升起,又不断地被大雨拍出裂痕,坍塌,融成一地泥团……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女孩年轻的脸涨红了,咬着牙继续施法。
“我快被她感动了……”海莉感慨,“要是当年遇到这样的好苗子,我一定把她推荐给我姐姐。”
“你姐?”
海莉咂咂嘴,颇有点怀念地解释道:“副导演,负责选角。”
还是做人好啊,所以她对生前的记忆念念不忘很多年。
“我听说,最顶尖的任务者可以得到还阳的机会,是真的吗?”她问。
兰疏影扯扯嘴角:“你看我像吗?你问我,我就知道了?”
还阳,呵呵……要是还到三千界里,那还是算了吧。
如果是能去地上的真实世界,或许还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她失神片刻,继而皱眉道:“准备了,你默数到十,从秋千后面过去。”
“好!”
亡灵鸟是为四位挂了漂浮术的女士准备,至于地面上的苦修士,她也有安排。
那柄斩骨刀一落地,就有一道惨白的影子窜过来叼走了它,苦修士没能拦住,现在他们四个都挡在土墙外围。
显然,在他们心里,完成任务比保护埃兰重要多了。
埃兰的施法停顿了片刻,眼神渐渐阴沉下去,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客气了……她继续念咒,如果苦修士们对魔法有研究,就会发现节奏变了。
她并不是在召唤土墙,而是……
泥土在变软,从她脚底向外扩散,随时能把四个苦修士囊括进去。而在这片即将成型的沼泽中间,正有无数细小的骨爪探出来……
海莉开始默数了——
1,2……
第二秒,灌木丛里冲出一道道或惨白或泛黄的矮小骨架,都是死在空中花园的猫、狗、兔子等,个个牙尖齿利,身形灵活,很快缠住了右边的两个苦修士。
这些,是兰疏影在女巫住宅附近找到的。
每个巫师都需要大量的**实验材料,因此,急缺尸体的话,就去他们周围找,一定会有所获。她对海莉说的“准备”也就是这样。
第五秒,土墙周围被一片惨白覆盖。
老鼠的骨架非常纤细,单个很不起眼,聚集起来更是难以分辨每一只的样子,只能看见它们在蠕动,蓄力,最后默契地向前一扑!
苦修士瞳孔里映出这景象,无比惊骇。
雨太大了,他们根本没发现这些小东西是什么时候潜到这么近的,一两只老鼠不可能让人害怕,但是这么多,这么多……
利齿与皮囊撕磨。
碎骨和血肉为友。
几分钟后,神经坚韧的苦修士也快扛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滚回去,饶你们一命……”
苦修士略一思索,趁着身上挂着的亡灵鼠群松了口,他们直接跑了。
埃兰:“……”
说好的我来开路呢?
我刚把沼泽地弄出来,事情就结束了?
不,还有一个……
她看向断了骨头的指挥,嘶!
真惨啊。
有一只亡灵狗嘴里叼着斩骨刀,划断了女人的手筋脚筋,再加上肋骨的伤,她只能仰躺在地上被雨滴砸得一脸肿。
身形瘦长的青年步步走来,身上罩着明显是女巫出品的斗篷……埃兰看着“他”,目光动了动,在诸多亡灵生物的包围下,她乖巧地低下头。
“辛苦你了。”兰疏影语气温和。
埃兰受宠若惊地摆手:“不,不敢……”
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肝都在颤,苦着脸说:“您……还有什么需要?”
1229 雪国姐妹
埃兰是个聪明人。
这份聪明,主要体现在她特别识时务。
当她第一次接触到那道强大的意念,她就琢磨着怎么在这次任务里偷懒,又不至于被同伴看破,还能随时转身逃跑!
第二次,那个意识主动找她谈话,她更是无比配合:
兰疏影要求她用群体魔法限制苦修士的活动,最好能松松土。
她一口答应!
事实上,沼泽术真正的作用,是为了方便亡灵鼠群无声无息地切入战场,最终打了苦修士一个措手不及。
埃兰也想跟着跑,但是对面不让。
所以她装作吓懵了不敢动,免得被看出来。
那几个苦修士也确实不把她这个魔法师当自己人,根本没多看她。
埃兰恨得咬牙切齿,更不会对他们觉得抱歉。
还是那个道理:
她又不是女巫,干嘛要为女巫的事情那么卖命呢?
阵营不同,这也是她被特殊对待的主要原因。
“你认得这个人吗?”
兰疏影扫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指挥。
埃兰立即点头:“我和她不熟,不过我知道她的来历!”她不懂嫌疑犯为什么对指挥感兴趣,但不影响她卖同伴。
“很好。那就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换个地方说话。”
兰疏影拎起指挥的后颈,是死是活并不在意。
她坦然在埃兰面前露出后背。
埃兰更不敢乱动了,只有乖乖跟上。
亡灵大军在周围护送,顺便摧毁了附近的监测水晶球。
监控室里,工作人员对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瞳孔,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后面站着的女巫匆忙回去禀报了。
埃兰被带走之后,这里恢复了宁静。
雨终于变小了。刚才还是狂风暴雨,现在是滴滴答答。
信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泥地上蔓开两排脚印。
那是兔子穿的鞋,比人类的鞋子小很多,约莫只有前脚掌那么大。海莉走到信箱前面,拉开,掀起包袱皮看了一眼,抱起来就跑。
另一边,兰疏影问了埃兰一些问题。
有的是关于女巫指挥,有的是女巫阵营在空中花园的部署。
凡是埃兰知道的,她都答了。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
埃兰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嗅出一股鸟尽弓藏的味道。
她害怕眼前这个人……不,她很清楚,这不是“人”。
埃兰瞟着不远处那群蠕动着的森白骨骼,“我……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一个纸团突然飞到她面前。
“啊!”
埃兰第一反应就是抬手布了一层防御结界。
纸团被结界弹开了,软绵绵的。
“……”埃兰脸一红,细声细气地说:“抱,抱歉……”
兰疏影静静看着,心想,这个姑娘,比海莉更擅长扮演小白兔,已经把习惯刻进灵魂了。
“没事,这是你的报酬。你可以休息五分钟,倒计时结束后,还有一场戏需要你配合。”
苍白的面孔上,一抹僵冷的微笑映在埃兰眼底,几乎明晃晃地标着四个字:不怀好意!
“什……什么戏?”
兰疏影不想跟她说了,摆摆手离开。
身后,亡灵鼠群一拥而上,把指挥啃成新的骨架。
“听说你最近遇到了麻烦,但愿我那两个朋友没惹你生气。”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她身后,兰疏影侧过半个身子,看清了他滑稽的红鼻头。
这是他们今晚第二次碰面。
“小丑先生,又见面了。”
兰疏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说:“不算什么麻烦,我在幻境里也有收获。”
她一笔带过,平静道:“魔镜已经放在她身上了。”
“我看见了,谢谢你帮忙保管!”
小丑语气温和,眼睛就像小鹿一样清亮无害。
但是他的数据已经被兰疏影看穿。
值得欣慰,小丑跟她并不是敌人,不然她可能会有点困扰。
“但我不太明白……”
她目露探询,话到一半即止。
小丑盯着她指间的最佳客人徽章,沉吟道:“……让我想想该怎么和你解释。”
“唔,这要从一面镜子说起……”
“遥远的北方有个雪国,那里盛产风源晶石,有段时期,国王允许跟海外通商,几乎每家都有人做风源探测镜,在当时是最畅销的商品。”
介绍了背景,小丑说:
“有一对夫妻……妻子是高贵的魔法师,而丈夫只是个普通人,他长得不够俊美,身材不够高大,声音不够好听,人也木讷,不会讨女人开心……”
“他只是……手比较巧,做的镜子很出名。”
小丑低着头,眼神移到另一边,被浓妆覆盖的侧脸上看不出表情。
兰疏影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听众,绝不插嘴。
聊天室里,海莉给她发了个坐标,是地下通道的某一段。
海莉说东西已经到手,没有问题。
她回了个嗯。
这时候,小丑已经说到,丈夫挖出一块品质极高的风源晶石,他耗时几个月,打造出最得意的作品——打算把这面最好的探测镜送给妻子。
就在妻子生日那天,家里来了一位不太友善的客人。
那是妻子的同胞妹妹。
小姑娘同样是天赋很好的风系魔法师。她旅行到雪国,暂住在姐姐家里。
享受着夫妻俩种种照顾的同时,小姑娘的态度愈发骄横。
她看不上姐夫的相貌,看不起姐夫没实力,不能保护她姐姐,又拿自己在魔法师协会供职的收入和他比较……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男人简直一钱不值!
小姑娘对他进行着从来不重复的嘲讽和批判。
丈夫本来就自卑,被她说得抬不起头。
他不知道的是,妻子愿意跟他来到偏僻的雪国定居,本来就是为了安定的生活。她喜欢这个人的真诚、体贴、专一还有小心翼翼的呵护。
但在看到他颓废的样子之后,女人在妹妹的驳斥声里忽然有点迟疑。
“妹妹用尽各种手段,想把他们俩分开,可她越是这样,姐姐越觉得不该对男人那么残忍,事情就一拖再拖……最后,妹妹写信邀请学长来做客。”
兰疏影微微皱眉。
或许这不是妹妹的绝招,而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切都铺垫够了,到这里也只是水到渠成。
“魔法师到达的那天,冰风暴在逼近。他用火系禁咒压制了风暴,雪国上下对他感激不尽……姐妹俩,同时对他动心了。”
故事到这里,显然还没结束。
但是小丑陷入漫长的沉默,仿佛思绪走进那段畸形的婚姻里,他出不来了。
兰疏影终于想起,她给埃兰定过倒计时,好像快到了。她不得不出声:“……咳,那个魔法师,他看中的是谁?”
小丑愣了一下,扯起涂得艳红的嘴角,轻声道:“他都喜欢。”
“……”
兰疏影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所以,这个故事说的是,妹妹看不起姐夫,给亲姐姐拉皮条。
结果,她也看上准备介绍给姐姐的男人了!
迷惑行为。
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可是你俩在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时候都没来电!怎么着,换了个地方,突然就看对眼了?
兰疏影吐了口气。
不对,不对。
狗渣男,他想左拥右抱啊!
“然后呢?”
她问得杀气腾腾。
小丑疲倦道:“那对夫妻离婚了。”
丈夫留不住变心的妻子,只能把她让给条件更好的魔法师,带上干粮离开了雪国。
很多年后,他路过雪国,听说前妻在他走后并没有跟魔法师结婚,因为中间掺和着一个妹妹,三个人经常吵闹不休。
直到有一年,魔法师失手杀死姐姐。
妹妹匆忙赶来,把姐姐的尸骨塞进箱子里,残忍地投进冰河。
兰疏影脸色微变。
这个故事,结尾太熟悉了。
她刚听过一个缩略版……
小奥跟她说,雪国王后的魔镜,第一任主人是个风系魔法师,一个被情人杀死并填进箱子的女人……
小丑的长睫毛碰撞得缓慢。
空气里透着疲倦和落寞。
他淡淡道:“他们俩都没注意到,男人做的探测镜也在箱子里。姐姐死得很不甘心,路过的巫师用咒帮她把灵魂跟镜子融合……后来落到雪国王后手里……就是有名的魔镜。”
他对这几个人的故事如此了解,仿佛亲身经历过。
兰疏影觉得……他就是故事里的“丈夫”。
是因为进了命运马戏团,他不再是普通人了。但从他离开雪国起,就永远告别了他和女魔法师的过去。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里面那个指挥,就是妹妹吧?”
小丑默认。
“你还打算报复魔法师吗,他也在这?”
“在。”
小丑眸光冷淡,点燃了一根烟,微笑着说:“他是埃兰的老师。”
埃兰在黑暗里数着。
从1数到60,再从60数回1。
最后一遍了,她很紧张。
但是她什么都没等到。
仿佛是对方记错了时辰。
周围的亡灵生物只是这样围着她,并不攻击,埃兰反而放不下心,她离指挥的尸体更远了,紧握着法杖,一层一层给自己刷上护盾。
“不好意思,刚才跟朋友说话太入迷,我来迟了。”
埃兰听见她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我数到十,你从门口开始跑,只要能在小宝贝们追上你之前回到魔法师驻地,平安无事。”
“反之,跑不到的话……”
“那就只能用来喂老鼠啦……”
那一瞬间,埃兰突然后悔自己没有死磕风系魔法!轻盈术、飞行术、速度增幅……她怎么就没学!
“是土系啊……天赋不错,头脑也灵活。”小丑观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
埃兰跑得很有技巧。
她用不需要念咒的土墙和土柱,不断隔开追兵。
跑动时忽左忽右,让亡灵鸟群无所适从。
骨骼擦碰的咯吱响声从来没断过,时不时就有一只亡灵鸟碰坏翅膀,从空中坠落。
小丑说:“我必须跟你解释一下。”
“什么?”
“这是我的复仇,我本来没打算把你们牵扯进来……还有,探测镜只能辅助搜索,就算加一个灵魂,也只是能说话,能释放少量魔法。”
兰疏影眯起眼:“但是我听说,魔镜的持有者可以从中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还有几率得到坐标。”
而娜缇娅偏偏在这时候得到一个莫名其妙的预言,说她的仇人就在宾客里。
没错,的确在。
不管那什么狗屁预言了,她更关心小丑想干什么。
“我计划用魔镜挑起娜缇娅和王后的矛盾,再联合男巫安插的间谍,加速女巫阵营内部的分裂。我要让空中花园乱起来,婚宴无法正常举行。那样,就会有一部分客人折返……”
兰疏影接道:“比如埃兰的老师。”
“对!可是就在我拿到魔镜的那天……”
他顿了顿,回过神来,眼神露出歉意。
兰疏影表示不介意,让他继续说。
小丑略过了他那天突然离开的理由,颓丧道:“如果一切顺利,我现在应该在路上截杀他……”
“呃……抱歉,狂欢夜上出了点意外。”
兰疏影很有自知之明。
“不顺利”的原因在哪里,她一清二楚,推都推不掉。
小丑拍拍她肩膀:“别介意朋友,布莱恩就是个没底线的混蛋,他本来就在我们的暗杀名单上,团长如果知道你的行为,一定会为你补上酬金的。”
“但我由衷地希望……等你离开空中花园,千万别像他那么高调……你要知道,布莱恩偷窃尸体是有瘾的,想报复他的人还排着很长的队呢。”
兰疏影谢过他的提醒,表示自己也是为了能顺利离开,不得已才用了这张身份卡。
小丑当然知道她原来的兔子卡有多弱,非常理解。
“总之,今晚的事不算坏。我没想到他竟然舍得把埃兰借出来,通过埃兰,矛盾转嫁到魔法师协会,该让他头疼一下了。”
小丑咯咯笑着,递给兰疏影一颗糖丸。
他示范吃了一颗,促狭地挤挤眼:“相信我一次?吃了它,我们跟上去看看热闹。”
兰疏影接过来吞下。
水果的清香在舌面上泛开。
幸好,不是榴莲糖。
“我要先去找同伴,我们,魔法师协会见?”
“没问题~”
1230 分赃和后续
兰疏影见到海莉时,对方正稀罕地捏着一个东西。
她侧着身,那东西被挡得差不多了。
兰疏影暂时不清楚那是什么,可她看清了墨绿色的包袱皮,上面还有空中花园的图标。
哦,看来是荒野女巫给的报酬。
她轻咳一声,表示自己到了。
地道里缺乏光源,而海莉没有夜视能力,她走路又没什么声音,只不过为了提醒而已,却没想到海莉下意识弹开手,很惊慌。
兰疏影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点上灯。
“你总算回来了,等不着你,我心里一直不太踏实。”海莉已经收拾好情绪,转过头笑着说。
“嗯。”
兰疏影走近后,扫了眼包袱里的东西。
“就这?”
她不甚满意地拿出一件。
金属制品,魔法波动很轻微,样子像兔村的变异萝卜,表层涂成蠢蠢的胡萝卜色。也许会是纯种兔子喜欢的玩具,但她们不是。
“她使诈。”
兰疏影断言过后随手放下,没了兴致。
至于另一件,她压根就没伸手去摸,只是问海莉:“你看中这个了?”
海莉有点不好意思:“……嗯。”
“知道用法吧?”兰疏影多问了一句。
“嗯嗯……知道。”
比起兰疏影,她还有一点优势,就是加入了八尾猫公司。
那边会给她传输知识储备,帮助她更快融入童话镇的生活,在前往终点站【中心之桥】的路上,她有几率拿到更多好东西。
大概就是所谓的,赢在起跑线上。
说起来,兰疏影接下来也有计划去一趟八尾猫公司的总部……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物归原主。
“那就你留着吧。”兰疏影干脆地说。
她们讨论的是一口小锅。
单耳,长柄,样式就像奶锅。锅体靠着底部的位置,刻着两个不起眼的小字:甜粥。
兰疏影看到这个就明白了。
跟剧情有关的重要道具。
她记得有个童话故事就叫《甜粥》,说有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快要饿死了,小女孩得到好心婆婆的施舍,用婆婆送的魔力小锅煮粥喝,母女俩终于告别了贫穷和饥饿。
海莉细声细气地介绍道:“这段剧情发生的坐标,是在南边,蘑菇村。”
“南边?那可就离中心之桥远了,你得从加内德拐回去。”
而且这名字一听就偏僻,不是中型据点,想必租赁飞行坐骑也行不通。
兰疏影随口提醒了一下。
见她执着想去,说明甜粥剧情给的奖励一定不错,至少对海莉来说是这样。兰疏影就顺水推舟,放弃了魔力小锅。
反正她懒得退回去参与剧情。
一个打火匣已经耽搁很多时间了。
既然这样,这个新来的道具就分给海莉,一人一件,也算公平。
等一下……
兰疏影眼神微动。
分开之前,要先分赃。
除掉她在午夜汤铺的单人收获不用分,其实她们还有队伍财产……只是因为描述不详,使用率太低,她们都把那东西下意识忘了。
海莉见她不说话,忍不住开始紧张。
说到底,队里谁出力多,海莉都明白,要是对方实在对小锅感兴趣,她于情于理都该放弃分配权……可她真的想要。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说道:“你先说。”
兰疏影笑了一声,不跟她客气了,直接道:“还记得【所罗门王的飞毯】吗?之前我们试过一次,消耗太大,所以弃之不用。”
海莉点头,乖巧如鸡:“记得。”
“我刚好得到了使用它的正确方法。”
话说到这儿,海莉眼睛一转,忙不迭地表示那你留着用就好。
飞毯要是能用,那绝对是个好道具,她是不敢分的——就算她拿走了,难道要等着被飞毯吸干吗?
兰疏影很满意她的上道,顺手把包袱推到她那边,迎着她疑惑的眼神说:“另一件也给你,我用不上。不过你放心,她敢在奖励上糊弄我们,我一定会找她麻烦的。”
为什么她说这是糊弄?
因为她在纸条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求荒野女巫提供报酬时,优先提供期限为永久或一年以上的隐形斗篷,一件即可。另一件随意。
如果斗篷无法实现,那就换成对她们有用的魔法道具。
荒野女巫给的是魔力小锅和萝卜玩具。
从这儿就能看出她的轻慢。
小锅,勉强还算合格。
另一个呢?
效果是即刻补充时间,10小时。
相当于野外求生急救包——流落野外,暂时不能回城补给的时候,可以用它兑换时间,撑一撑。
问题是她们只要手里有钱,一定会在城里兑换足够的时间再出去。
这个道具吧……
丢了有点可惜,拿着又占地方,鸡肋。
海莉很理解她的愤慨,最需要的东西没拿到,肯定不高兴。
“诶,怎么还有个水晶球……”海莉无意间碰到的,水晶球只有鹌鹑蛋大小,躲在包袱褶皱里,之前被她们无视了。
兰疏影认出来了:“是留影球,跑腿专员特意录给我们看的。”
海莉不太懂。
于是她解释道:“比如我在纸条上提了要求,跑腿专员见到荒野女巫,验货之后,他就会把要求念出来。”
“荒野女巫想拿到打火匣,必须按照要求交货,除非她没有。”
海莉提出:“如果她撒谎呢?”
“不会,有测谎仪的。”
“哦……原来如此。”
兰疏影倒也不算太失落,“看来我要的斗篷确实不好做,那就算了。”
她用着布莱恩的身份卡,可以操控几具尸傀在暗中跟随,万一哪天被巡捕抓到,她就金蝉脱壳,换个身体即可。
当然,还有更好的选项,就是飞毯。
跟小奥这样的超级能量体待在一起,完全是坐拥一座发电厂的感觉好吗,就算飞毯再贪吃,它又能吃掉多少呢?
兰疏影弯起嘴角,心情愉悦起来。
“就这样吧,再送你一瓶汤,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了。”
海莉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分开之后,兰疏影循着亡灵生物的气息,很快来到魔法师协会。
小丑给的糖丸,有效期十二小时,她可以自行控制隐身还是显形,而且隐身状态的时候,体味和脚印都不会留下,比隐形药剂更上一层楼。
她刚到,身边就响起小丑的声音:“你来晚了,好戏刚刚过去。”
“你能看见我?”兰疏影惊讶道。
“看不见,不过药是我炼的,我能闻出药里的成分。”
这也很合理。
兰疏影问:“发生了什么?”
刚才距离超范围了,她跟亡灵生物们暂时断开了联系,当她靠近之后再一连接,只知道这边一片混乱,魔法乱飞。
“魔镜被打碎了,矮人工坊接了这单,正在发愁怎么修理。”
“娜缇娅来过,走了。”
“雪国王后也来过,也走了。”
“她们约定三天后决斗。”
小丑顿了顿,更加遗憾:“我猜你不会留下观看的。”
“唔,我确实不会。”兰疏影诚实地答道。
她还要赶路呢。
时间可都是黄金换来的,要珍惜。
从他的描述,再结合这里的满目疮痍,她大约能想象到两个女人当众对峙的样子,底下人一定打得很凶……
“可不是两个哟。忘记告诉你了,这里的魔法师协会分会,会长也是一位女士。她还是埃兰的姑姑,埃兰老师的妻子。”
老师?也就是……
兰疏影瞬间对应上三个字:死渣男!
三个女人一台戏。
她确实错过了热闹。
“对了,埃兰怎么样?”
小丑道:“活着,受了点小伤,躲起来了。”
“哦。”
兰疏影听着他平静中透着丝愉悦的语气,心头有些怪异:“魔镜……碎了?谁干的?”
“我。”小丑十分坦然。
“……”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会不会心疼?放心,我不会,而且期待已久。”
兰疏影干巴巴地说:“………那就好。”
“因为我听你的同乡说过一句话。”
“嗯?”
“舔狗不得好死。”
风里传来小丑幽幽的声音。
兰疏影不知道是哪位前辈给小丑开拓了知识面,她也没兴趣去认识。
小丑告诉她,婚礼办不成了。
因为新郎并不想结婚,他趁乱出逃了,根本不在空中花园。
兰疏影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跑的?”
她跟海莉一路走来,虽说互相没多少信任可言,默契也欠缺,可怎么说也有几分情谊在。要是因为娜缇娅的新郎出走,影响到海莉,害她跑不掉,那就不太好了。
“就在今晚,你的包裹到货之前。”
她毫不怀疑小丑在这里有一张情报网。
小丑还说,娜缇娅对她名义上的养子布莱恩,有特殊感情。布莱恩不喜欢她,却喜欢达科萨家族的势力,两人忽远忽近。直到娜缇娅认识了一个人族王子,打算跟人家结婚。
布莱恩听说了这事,不乐意了,满世界找这对未婚夫妇。
娜缇娅也很神奇,她从祖传古书里扒出一条同心咒,给王子套上,然后变形术一放,把人变成一只丑巴巴的青蛙,兜里一揣就跑了。
小丑语气有些古怪:“有趣的是我竟然查不出她去了哪儿。”
兰疏影知道。
娜缇娅介入了七宗罪的入侵计划,想在异世界定居。
她敢想敢做,差点成功。
“不过她没多久就回来了,被抓到贪婪那里审问了很久,活活脱了一层皮才出来,这还是看在她伺候果树有功劳……呵呵,他们怕以后树养不活。”
兰疏影好奇道:“你说的果树,是黄金果园?”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感慨道:“原来如此……达科萨家族存在的意义,居然是种树。”
亏那些女巫还羡慕得要死。
简直没排面。
小丑被逗得哈哈大笑。
声音惊动了在附近巡逻的魔法师。
兰疏影感觉手腕上搭了半只凉冰冰的手掌,他们转身就跑,十足的默契。
空中花园之行,兰疏影交到一个感觉还不错的朋友。
但也有一点,她本来是为了奖励来的,却被荒野女巫那样敷衍对待。
海莉急着去做任务,据说已经成功落地。
她这儿却不想就这么算了。
借着手里这张周密的地下通道图,以及蘅芜传授的傀儡灵术,她挑选出一批质量最好的骨架,驱使它们去找女巫的麻烦。
小丑对此非常支持,还提供了情报上的便利。
女巫们当日已经接触过亡灵生物,自然知道是谁回来寻仇了,却不明白她为什么咬着荒野女巫不放。
荒野女巫据此认定她就是击杀布莱恩的凶手,跑去跟娜缇娅告状。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布莱恩已死,娜缇娅又是心狠的人,她不在意布莱恩生前跟她的那点粉色回忆了,而是把关注点放在两件事上:
一是即将到来的决斗;
二是这届青蛙新郎的下落。
这第二件事自然有讨好她的人去办,决斗却无法由其他人代劳。
雪国王后的魔镜毁了,在娜缇娅地盘上毁的,她要求娜缇娅交出作案的小丑,娜缇娅就恼了:
你要抓人就去抓啊,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指使的!
王后:我不信。
达科萨家族行事霸道,刚到这里就接管了空中花园的一部分防卫工作,在布莱恩出事之后更是全盘接管。那么多人,忙活那么久,连根毛都没抓出来,到底是能力不济还是某人包庇凶手?
娜缇娅:……mmp。
要知道,雪国王后在女巫阵营里不怎么起眼,她背后却站着十三位资历很老的导师,称作“丛林学派”。王后难得出一趟远门,身上肯定有那群老家伙送的防御宝贝。
当然,娜缇娅作为唯一继承人,受到的教育不差,资源也不比她少。
她俩因为一面魔镜起争执,乃至于冲动地决斗。本来不是大事。
偏偏女巫阵营近年来有些动荡。
于是,年轻一代的切磋引动老家伙们的注意,谁胜谁负,意义也就不同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终于遂了小丑的意,因为空中花园很快就要被女巫包场,不相干的宾客吃不上喜酒了,先后离开,就包括某个渣男。
兰疏影乔装一番,邀请小丑过来小坐。
小丑还是吃了糖丸才来。
兰疏影瞥见旁边的酒杯动了,里面液体也少了,笑着对那片空白说:“昨晚,魔法师协会有件趣事,不知道你听说没有?”
小丑笑嘻嘻道:“当然!”
夜里有只亡灵鸟从协会上空飞过,碰巧撞见一桩丑事。
埃兰曾经被一群骨架子撵得满街跑,消耗不低,为了周全她的柔弱人设,她装作受惊过度需要静养。
分会的会长,也就是她姑姑去关怀,竟然发现她床上多了个男人!
两人搂在一块睡得正香!
姑姑凑上去再一看,咦,这不是自己老公吗!
还以为侄女终于有对象了……
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家的屋顶塌了……
1231 小丑是个好老师
会长整个人一懵。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熟睡中的埃兰扯开,提着懵逼的魔法师出去了。
那简直是敲锣打鼓一样的大动静,协会里的人都过来围观,惊呆了。
魔法师被戴上禁魔镣铐,还刷了一层石化术,脖子以下全部被石头覆盖,动弹不得,只能一个劲嚷嚷自己是被人陷害的,那不是真的!
会长冷笑:你猜我信不信?
这家伙一直都有拈花惹草的前科,恋爱的时候都没断过花边新闻,婚后畏惧她家族势力,低调了不少。再到这几年,嗯,倒是有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然而,会长想到这层,简直要气笑了,揪住渣男的衣领子:
“我还以为女儿出生之后你终于醒悟了,愿意当个好父亲,好丈夫……没想到啊,原来你是用不着去外面猎艳!你可真是知道怎么让我恶心!”
她仔细回想,果然发现了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
就是在收了埃兰这个学生之后,他才渐渐“洁身自好”……太可耻了!那可是她亲侄女,他们两个在一起多久了,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经过这番闹腾,埃兰也醒了,吓得脸色惨白。
她现在离喝断片的状态还差一截,隐约能记起一点片段,低头看看痕迹,一阵心虚。这事根本辩解不了……她贴到门边,听着姑姑一条条数出魔法师的劣迹,渐渐明白了:
这是打算放弃男人,保她们姑侄俩和家族的声誉。
埃兰眼珠动了动,干脆趁着老师在外面吸引火力,她用土系魔法悄悄遁走,还留了一张字条,语气委屈,给人一种受害之后没脸见人的感觉。
小丑说:“她没走远,还在空中花园。”
兰疏影给他添了酒,冷静道:“预料之中,现在全城戒严,风头正紧。”
海莉走得早,没事,现在再想出去就不容易了,那群狗腿子堵在出口,不但要查邀请函,他们恨不得打听出客人家里有几口人,几条狗。
“其实……”小丑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确实是被坑了。”小丑十分感慨,“今年有个升职机会,他竞争对手正好也来了,是那人假传埃兰的口信让他过去。”
而且房间里还放了某种熏香……
关于这点,小丑没说,不过兰疏影通过亡灵鸟的视角看见了。
分会毕竟是埃兰姑姑的地盘。小姑娘要心大到什么程度,才能在会长的眼皮子底下,跟自己老师兼姑父做这种事?她应该没那么蠢,所以事情背后有暗算的痕迹。
小丑一揭出竞争对手,她立即联想到那些古怪的香灰。
兰疏影面色如常,淡淡道:“口信是假的,只要两人一碰面就能对出来。他要是实在不想,转身就跑也来得及,别人没法把他按在床板上。”
“嗯,说得也是。”
小丑又干掉大半杯酒,可见心情确实畅快。
经过昨夜那一闹,魔法师的升职彻底泡汤了。
他和埃兰之间的关系,究竟是老师图谋已久,还是学生蓄意勾引,只有他们两个清楚。
但是,魔法协会总部有埃兰家族的席位,埃兰是下一代里最有天赋的孩子,她父亲又是族长,所以,她姑姑这边显然是要跟渣男一刀两断,力保埃兰。
也就是把脏水全部泼给渣男。
再加上小丑已经派人去活动了,接下来就把雪国那件事抖出来,不但要让某人身败名裂,他还要送他上法庭,以命抵命。
“恭喜你。”兰疏影认真说道。
小丑欢喜之余,也没忘记还有她的功劳。
他的原计划本来没想到埃兰。
只知道那俩人是师生,关系比一般师生亲密些,他也没多想,只以为魔法师在讨好那个家族。
然而他回来的那天,听说埃兰参与了抓捕嫌疑人的活动,灵机一动,想把分会拖下水!所以他跟兰疏影提出,让埃兰把魔镜带回去。
魔镜的封印彻底解除,气息引来了雪国王后。
而王后的匆忙离去,又带来了对她心有怀疑的女巫娜缇娅。两个女人面和心不和,都赶到分会索要魔镜,还命令埃兰把事情说清楚!
埃兰哪想到东西竟然在自己身上?她被骨架子追了一路,差点没累死!
必定是那个新的“布莱恩”放的!
她两边都不太敢得罪,掐头去尾,把对方跟她打听女巫指挥的事说出来,还指出了尸体的地点。
娜缇娅不是很在意那个指挥。
她怀疑埃兰跟人家私下相处的时候,是不是把其他事也说了?比如……女巫在这里的部署?
不得不说,这女人的直觉是真的准。
娜缇娅执意要对埃兰用真言术。
埃兰怂了,哭得稀里哗啦。
分会会长一看侄女被吓成这样,也恼了。
这才是三个女人当天打成一团的起因经过。
结果令人满意,小丑非常大方,送给兰疏影一张金卡,可以在任何一个有银行的城市兑换一笔黄金。
黄金,在某种意义上等于时间,也就是她在童话镇的“生命”。
兰疏影笑眯眯地收下。
小丑暂时没有走的意思,她就问:“娜缇娅在女巫里的地位很特殊,是因为那个黄金果园吗?”
“可以这么说。”
“那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我听说有一种黄金苹果……”
小丑嗯了一声:“特别的就是这个。”
黄金果园只出产苹果,而且产量有限。
“达科萨家族的祖先擅长种植,黄金果园一直由他们家打理,随着童话镇的居民数量增多,果树分到的养分少了,产量逐年降低。”
兰疏影眉头一皱。
人多和果树减产有直接联系?
果树的养分,难道是灵气一类的东西吗……
她又想到,人口加了,对黄金苹果的需求也会加,偏偏产出更少……这对矛盾无法解决的话,早晚会爆发一次大的冲突……
小丑又开口了:
“你换过身份卡,我说点相关的——白卡不能修行,绿卡勉强入门,要是你能得到蓝卡和紫卡,就知道黄金苹果的重要性了。”
他每抛出一点知识就会停下。
就像一位称职的老师,希望学生能完全吸收。
兰疏影沉吟道:“白卡没有战斗属性,绿卡有,但是不能提升,是这样吗?”
小丑微微诧异,“你很聪明。”
“既然这样,我大胆猜测一下,黄金苹果是提升战斗力的关键道具?吃了它,身份卡上可以生成新的技能?”
小丑沉默了两秒才肯定道:“没错。”
“是有几率出现,并不是必然。”
“黄金苹果对绿卡也有用处,只是很少有人在绿卡的时候得到它,除非他投奔了达科萨家族……或者七宗罪。”
兰疏影秒懂,默默在小本本上记下这条:员工福利!
这么说,她是真想早点把小奥送回家了,说不定能尝尝这个苹果呢。
小奥恰好这时候冒头:“黄金苹果?我私库里就有啊,你送我回去,我可以拿几个给你!”
瞌睡时候遇了枕头,舒服。
兰疏影搓搓手,表示一定尽快出发。
一转头,却发现小丑在她面前露了形,一脸惊愕地盯着小奥,惊呼道:“超级能量体?!”
他下意识抓起兰疏影退了几步,仿佛要带她逃走。
兰疏影莫名:“为什么要跑?”
“离它远一点!”小丑冷着脸说,“超级能量体出现的地方必然有争斗。另外……我如果没认错的话,阁下应该曾经为七宗罪的某位大人服务吧?”
啊这……
兰疏影真没想到小丑的感知那么敏锐。
小奥听见自己的“光辉历史”,乐滋滋地点点头:“对啊,是我,算你有眼见!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回去见傲慢主人,给你一个效忠的机会哦!”
兰疏影默默扶额。
这货怎么,到哪都不忘挖墙脚?
小丑断然拒绝,忽然看见小奥脚边有一条细线,连到兰疏影身上,他醒悟过来:“你们签了契约?!”
“是……”
兰疏影跟小奥同时补了一句:“临时的。”
“……”
小丑顿了顿,松开她手腕,表情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我以为它是无主的……”
要是小奥没签契约,超级能量体的气息能把全城的人都引来。
兰疏影简单说了自己遇到小奥的经过。
在小奥上蹿下跳的提醒下,她还跟小丑这个情报专家打听了如何找到傲慢。
“他么……应该还在八尾猫总部吧。就我所知,他只在竞赛期间出门,在中心之桥待一阵子就回去了。”
“中心之桥……”
这个词忽然勾起她一段回忆。
刚进童话镇的时候,她听到镇长发言。
他说,希望选手们能在倒计时结束前走到中心区域。
倒计时就是生命时间。
兰疏影忽然意识到这里有个坑。
就比如她,已经兑换了充足的时间,还打算去一趟八尾猫公司总部。然而,所谓的竞赛期如果是固定的,她就必须在此之前抵达,否则也会失去选手资格。
失去资格,意味着规则会把她强制留在童话镇,出不去了。
兰疏影深呼吸,问道:“竞赛是什么时候?”
“还有三个月左右。”
小丑端详她神色:“如果你赶时间,我可以帮你。团长建过一批传送阵,安全快速,能送你去离目的地最近的地方……最快只要几分钟,慢也不超过半天。”
兰疏影婉拒了。
“也不是特别赶,我想应该来得及。你已经帮过我很多了。”
要不是小丑交待过,她当时想逃过全城搜捕可能还要花点心力。
小丑摇摇头:“对待朋友,这点小事不算多。团长说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他的话从来没出过错!”
这不是第一次听说团长了。
兰疏影能听出他对那位的狂热崇拜。
有点好奇。
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团长什么都知道!”小丑的语气万分肯定。
兰疏影失笑道:“他也有能看遍一切的眼睛吗?”
“也?”
他并不知道新朋友联想到了谁。
“他的眼睛与你我没有区别,但是……他的智慧能让所有灵魂黯然失色。”
那天喝了一顿酒,之后,兰疏影跟小丑没再见过面。
她隐约知道对方最近很忙。
魔法师是毁了他家庭的直接原因,虽然根源是小丑当时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无能。
小丑恨魔法师,还把账连带算给了小姨子——那个千方百计促使他离婚的人。
兰疏影得到的线索是,妹妹藏了姐姐的尸体,之后没多久就遭到报应了——魔法师对她下了封口咒,严禁她说出凶手,还策划让妹妹死在外面。
妹妹命大,没死,只是毁容了,然后她离开魔法师协会,向女巫寻求庇护。在女巫阵营的诸多势力里,她选择达科萨家族,所以那晚是她带队。
现在妹妹死了,魔法师被押回去受审,空中花园渐渐呈现出一种只准进、不准出的趋势,来了一大批女巫,等着决斗开始。
兰疏影跟着最后一批客人离开。
保险起见,她没有出示邀请函自证身份,而是吃了一颗小丑特制的糖丸。没有租赁空中坐骑,她用漂浮术下去的,等她晃到地面,前面的客人早就没影子了。
小奥失落道:“说好要带我飞呢?”
兰疏影抿嘴一乐,“下次,下次还有机会。”
“哼!”
没能体验到坐飞毯的快乐,小奥开始跟她冷战。
兰疏影发现了,这家伙不但傲娇,还有熊孩子的潜质,恐怕是被傲慢宠出来的,出了水晶幻境就开始复原了。
那就谁也不理谁呗,清静。
她转头就去了一个男巫集市,通过特殊渠道买了几具刚死的尸体,再用蘅芜教的法子处理,把尸傀换上衣服,跟在她身后,乖顺又不起眼。
她还把金卡拿去兑换了。
看见余额,这才意识到小丑的财大气粗!办事拿钱是应该的,可这数额太高,拿着就有点烫手。
她想退回去,那家银行的人怎么也不肯收,还隐晦地露了一下她熟悉的红鼻子徽章——得,也是命运马戏团的人。
兰疏影换了点黄金,熟练地租下空中坐骑,带着几个憨憨仆从向总部飞去。
1232 黄沙里的死城
连续飞了一天,不仅坐骑疲惫,人也有点受不了。兰疏影中途找了同一家车马行的连锁店停下来,办理换乘手续。
这家店的整体氛围都比加内德差远了,只有一个柜台,上了年纪的地精坐在后面抽烟,听说她要换一匹坐骑,他表示明白,但是后面有点乱,稍等一会。
兰疏影去店门口透气。
远望着那边高高的城墙,她眉头微紧。
“不太对劲。”
小奥从本体里探出头,两只手虚搭着她肩膀,哥俩好的姿态,问她:“哪儿?”
兰疏影走到一边,低声说:“刚才店里在搬东西,我看有人找了一大箱缰绳出来,他们可能要把坐骑转移到别的地方。”
“你确定是转移?也许是要做一笔大生意呢。”小奥抬了个杠。
兰疏影摇摇头。
要是订单有那么值钱,里面那几个地精就不该是那么沉重的表情……只要钱给够,哪怕他们正在办白事,都能立即跳起来坟头蹦迪。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生意做不下去了。
“我们去前面看看。”
她靠近城门,发现气氛更加凝重。
守城士兵个个都蒙着厚实的罩布,皮甲外面还有长袍,大热天里他们竟然一点皮肤都不多露,只有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她观望了十几分钟,城门紧闭,没有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
情况不妙。
脑海里突然飘出这句话。
中途来了两个灰头土脸的旅行者,看来是想进城的,但是跟士兵说了几句话就扭头跑了,匆忙间落了个空水囊在地上。
旅行者犹豫了几下,最后还是没回头去捡,仿佛城里有猛兽,随时会追出来吃人一样。
“是不太对劲。”小奥反应过来了,嘀咕道:“里面怎么有股死气?死了很多人吗……”
“……对。”
兰疏影慢慢收回脚。
刚才她多往前走了一步,离城墙大约有八十米,而身份卡自带的【死灵感知】最远是一百米……她感觉到很多熟悉的气息。
可以断定,城墙后面那二十米区域内,堆放着至少三百具死尸。
“三百!他们干什么了?!”小奥震惊道。
正说着话,墙那边冒出浓烟。
空气里渐渐弥漫开一股说不出来的焦臭味。
那些气息依次消失了。
兰疏影明白,尸体已经被焚化。
她退回车马行,迎面走来一头巨象,绿皮地精坐在上面,正好是之前那个搬缰绳的工作人员。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各色坐骑。
“这是要去哪儿啊?”兰疏影招呼他。
地精跳下来,熟练地接了她的银币,大声应道:
“客人,城里正闹瘟疫呢,不能待了!您要不要租一头坐骑?噢,别站那么远,快过来瞧一瞧!都是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包您满意!”
他掰开一头小羊驼的嘴。
大概是想证明小家伙的身体很健康。
然而,他突然被一大团阴影盖住——另一头大号羊驼走过来,不客气地把他拱到地上!
妈妈实力护崽,小羊驼仰起脖子发出欢快的叫声。
要说这不是嘲笑都没人信。
地精尖声叫嚷着:“你们两个没礼貌的混蛋!”
他看向兰疏影,连声解释这是意外,平时它们都很乖巧的!或者可以再看看别的坐骑。
兰疏影没打算照顾他生意。
她已经跟柜台签过合同了,只是,属于她的那头新坐骑还没准备好。
地精也看出来了,不太死心,又问她:“客人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如果有的话,还要加钱?”
“那当然了!”
“好吧。”
兰疏影又递给他一枚,问道:“瘟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情况怎么样,蔓延到哪了?”
地精犹豫了一下:“……再加一枚?”
“可以。”
兰疏影好脾气地掏出金币和银币各一枚,分别放在两只手掌心。
地精的目光顿时黏在金币上!
“你的回答质量,决定了你能拿走哪一个。”兰疏影暗示道。
这还用选吗?
一切为了金闪闪!
地精答得相当详细。
他还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给她看,上面记录着瘟疫爆发的时间,城内的对应措施,每天的死亡数字,病人聚集地点等等。
兰疏影心情有点怪。
信息这么详尽,已经把车马行的底细暴露了——租赁坐骑恐怕不是他们家最盈利的项目,真正卖力发展的应该是情报业务才对。
先不提这家店了。
假设这份记录的内容都是真的,那么,过去这短短的两个月里,城里突然爆发瘟疫以来,已经跑出去至少十万人,其中必然有带病人口。
而剩下的那些,死得七七八八。
兰疏影刚才感应到三百具死尸,根据地精的描述,那只是一天的量——南大陆从来没爆发过这么厉害的瘟疫!
除了极少数的医生、志愿者、巡逻兵和守城卫,剩下全是基本失去行动能力的病人。
即使如此,城里的活人也不超过一万,真合了那句十不存一。
“原因么……可能是污染,可能是老鼠,可能是巫术,也可能,就是潘多拉的盒子刚好在他们头顶打开……我们也说不清。”
“今天做了最后一单生意,那个狡猾的城主,前几天还说要跟城民共存亡,他现在也跑啦……总部命令我们在三个小时内全部撤离,没有坐骑,剩下那些没染病的人恐怕……”
地精叹了口气,油腻的脸上浮现出同情。
这个小国四面都是荒漠,一眼望不见边际,刮起风的时候黄沙蔽日。全凭两条腿跑的话,累死他们也跑不远。
车马行撤走之后,这座城也算是彻底被抛弃了。
兰疏影听得心里发沉。
“客人是要进城补给吗?放弃吧,我承认我们店里的东西是有点贵,因为都是从王都加布埃尔空运来的,保证新鲜,关键是……安全。”
兰疏影无奈:“你真是什么时候都在揽生意。”
“这是种族天赋。”地精坦然道。
“怎么还不走啊?……喂,清醒一点,连他们城主都放弃了,你不会还想进去凑热闹吧?”
小奥看着她在车马行补给完毕,却避开了撤离的人潮,牵着坐骑让到后面,大有在这里过夜的意思,他就有点慌。
“是有这个打算。”兰疏影直言道。
小奥眼神里清楚地写着:
——你丫是不是疯了,啊?!
“你只是个半亡灵,真以为自己不会染病吗?而且你又不是医生,进去了你能干什么?没听那个小不点说吗,城里现在就是一群等死的和不要命的,管他们呢!”
小奥看她懒洋洋地不搭理,想了想,改从另一个角度规劝道:
“我跟你说,像我们能量体啊,感知超灵的,相信我,城里没什么好东西,都被城主带走了!”
兰疏影懵了一下:“……哦。”
小奥看她没听出意思来,更急躁:“我说,你进去是不可能有收获的,赶紧死了这条心吧,咱们还得赶路呢!!”
兰疏影失笑:“所以说,在你眼里,我就是为了好东西不要命的人?”
“你不是?”
“反正今天不是。”
无论小奥怎么劝说,她不想改变主意,直觉告诉她,这场瘟疫没那么简单。
况且,她白天用鬼瞳观测的时候,有个意外发现……
这里的麻烦,不一定就没办法解决。
夕阳落下,圆月悬在空中,愈见明亮。
兰疏影确实没打算亲自进城。
她先围着小城转了转,看了一眼斜后方,几道披着斗篷的身影沉默着走出来,正是她从男巫集市带出来的尸傀。
死灵系的生物在夜间更活跃,行动速度和战斗力都有提升,他们周围萦绕着一股冷气,除此之外,跟普通人看起来差别不大。
完全不用下令,几个尸傀自觉地用攀爬索勾住墙头,迅速登顶,然后跳进城内。整个过程无比顺畅,没有一个守城兵发现。
小奥为兰疏影捏着一把汗。
只是一道城墙而已,不一定能挡住瘟疫的传播,她站在这里本来就有被感染的风险。城里情况够糟的了,她这么送人进去,也不怕制造恐慌?
兰疏影一心多用,控制几个尸傀在城里分头查探,抽空答道:“我会注意的,尽量不让他们碰到活人。”
“不过碰到了也不要紧……你要是事先不知道,就这么面对面走着,能看出他们不是活的吗?”
小奥:你说得好有道理……
“算了,随便你吧,只要能送我回去就行……”小奥反正是劝不动她,翻着白眼退回本体,不管了。
这是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不像周围那一圈黑暗,在物资渐渐匮乏的今天,这里竟然还奢侈地点着灯。
清瘦的背影在灯下站着。
她顾不上擦汗,罩布在鼻梁勒出很深的痕迹,一双伴着汗渍的杏眼死死盯着试管里的变化,心里默念着:要成功,这次一定要成功……
可惜事情没有如她所愿——
火花骤然迸开。
试管碎了,同时也弄碎了她的希望。
难道,她注定只能被困在这里等死吗?
绝对不行!
女孩沉默许久,爬起来,动作缓慢地重新配置了一份药剂,混合,加热,每个步骤都仔细再仔细……忽然,她听见一道嘶哑的声音说:
“错了。”
女孩吃了一惊,抓起木棍警惕道:“谁?!”
陌生人跟她隔着一道门,可是对她的举动了如指掌,并不进犯,而是平静地跟她说了一席话,都是从药物成分出发的,句句笃定。
如对方所言,她对其中一种材料的处理方法略有不妥,导致药性不能完全发挥,加热步骤就更不对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她操作正确,得到的药剂也没用。
女孩愣愣地听着,隐约觉得对方说的是真话……或许,可以按他的法子看看?“你,不……请问您说的是哪种材料?!”
门外有轻微的声响。
那人说:“我放在门口了,用量你自己斟酌吧。”
等到女孩扑过去开门,神秘人已经消失了。
她打开包,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一种细长雪叶的植物。女孩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在下次实验中掰下几片叶子揉碎了放进去。
许久,木屋里传出兴奋的欢呼声。
“小晴?怎么了,是不是我们的药有进展?”
女孩转过身,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对!你快来看,我终于配出解药了!”
她在实验器皿里泡着脏污的布料,在特殊药物的作用下,左边瓶子里呈现出浑浊的孔雀蓝色调,而右边被她添了解药的瓶子里,颜色飞速褪去,最后清澈如水!
被叫声引来的年轻人也露出惊喜。
“太好了,我们终于能出去了!我还以为……哈哈,明天一早我们就把解药交给城主府换黄金,然后租坐骑,我们去中心之桥!”
木屋外面,皮肤青白的男人正要离去,听到“中心之桥”这几个字,猛然回过头。
黑暗里窜出一个又一个黑影,他们身上带着臭味,步履蹒跚,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有红色斑痕,甚至溃烂,显然都是病人。
铁棍,菜刀,农具……凡是家里能找到的武器,他们一人一把,麻木地围向木屋。
城外,兰疏影疑惑地睁开眼,喃喃道:“这几个人,疯了吗……”
解药成功研制出来,他们就有希望活命了啊,可这几个病人……他们好像在女孩的木屋附近偷窥很久了,一看到解药出世,第一反应就是毁掉它!
对,不是抢药,而是毁了它!
兰疏影把其他尸傀也召集过来,应付起这些虚弱不堪的人,倒是不算费力,很快就全部打倒。
“多谢了!”
跟女孩一起的年轻人,出来先跟尸傀们道谢,然后吩咐女孩把试管包好,他们决定立即去城主府。
“等一下……”
面色青白的男人拦住了他:“别去了,城主府已经没人了。”
“什么?!”年轻人一脸诧异,下意识反驳道:“怎么会,上午还让尽全力研制解药呢,他们贴了榜的。”
兰疏影借尸傀的口继续说道:“城主跑了,车马行今天做的最后一单生意就是他的。”
她顿了顿,探询道:“你们现在有解药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1233 古怪的城主府
被问到这个,年轻人和女孩都茫然了一瞬。
他们的打算就是拿解药换功劳,让他们能出城。
然而城主府没安好心,这边刚一放完榜,就立即暗搓搓地安排撤离。兰疏影白天瞥见一道衣着过分华贵的肥胖背影,八成就是那位城主了。
城主府的位置很容易找,尸傀进去打探过了,里面空无一人,而且所有仓库都被搬空,一去不回的架势。
这么一来,这对男女刚看见放榜时的那种欢喜,就显得无比讽刺。
前路未明,两人对视着,都看见对方的无措。
兰疏影悄然打量他们一阵,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只听见这个脸色青白的尸傀缓缓问道:“你们有想过,把解药拿出来救治城里的病人吗?”
年轻人下意识皱起眉。
而小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要是能帮到,那就帮吧……这个配方是您出了力的,要是您也同意,我就抄给其他医生。”
兰疏影不说话,小晴搓着手指嘀咕道:
“城里的药是按季度采购的,爆发之前才到过一批,跟以前剩的都在仓库里,我白天刚去盘点过,一天发两次药不成问题,再配上……”
她摸摸臂上挎着的包裹,里面是尸傀带来的细长雪叶草:“这个,在东边城墙外面有很多,可以让守城的人摘了送进来。”
兰疏影听她说完,不置可否,默想道:心地倒是不坏。
至于另外一个,他不想沾染麻烦也很正常,但他没阻止小晴说下去,隐约还有一种“只要她想这么办,那就支持她”的感觉。
兰疏影隐约觉得自己又吃了一口狗粮。
她正色道:“咳,我可以同意,可你不能就这么拿出去。”
“啊?”
女孩很不解,看她的眼神里顿时多了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为什么?”
片刻后,却是年轻人明白过来了,压着火气说:“小晴,你别误会这位先生,我看……是我们被利用了。”
“城主他张榜请人研究解药,不是真想让沙城度过难关,而是空头支票,引我们上钩的……大家的注意力转到解药上,这样更方便他溜走!”
刚看见告示的时候,所有医生都赶回去闭关配药了。
小晴是最着急的,因为他俩都是“选手”,一心奔着中心之桥去的,现在时间不多了,他俩也没被感染,还被困在沙城出不去,怎么能不急?
这时候天上掉下来一个自由的机会,两人根本没多想。
就算沙城城主名声不那么好,这毕竟是他的地盘,本地城民甚至可以说是他的财产,他怎么可能让大家去死呢?正常人都会这么想。
可他偏偏就没打算让他们活!
没食物,没坐骑,还控制着城门不让出去,那不就是等死吗?
刚才竟然还打算去送解药,年轻人一回想,简直蠢得自己都不忍心看!幸好刚才有这几位陌生人帮忙……“啊,你们快把这解药喝了吧,小晴,再配几瓶出来,快!”
年轻人把东西塞给尸傀。
其实尸傀很难被感染,为了让他俩安心,兰疏影还是让尸傀喝了下去,其他尸傀就在边上排队等着新配的药剂出炉。
年轻人解释道:“小晴对制药有天分,我知道一定会被人特别关注,可是之前……唉,我觉得大家都跟我们一样期待解药,谁知道会……”
他苦笑,还是有点想不通。
“他们到底说通这些病人的,都不想活了吗?已经跑出去那么多人,里面难保就没有被感染的,有解药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病人已经被折磨得虚弱不堪,真正打起来,没力气从他手里抢走解药的,大概是人海战术,先利用健康人害怕被感染的心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再趁乱毁掉试管。
问题就是,为什么?
兰疏影皱眉,顺着这个思路自然想到——如果,城主要的就是瘟疫遍地开花呢?
小晴辨认着这群袭击他们的病人,说:“这些都已经病得很重了,解药也不一定能救他们。我想……可能是有重要的人被威胁了吧……”
兰疏影灵机一动,先把意识完全转移到尸傀这里,再用布莱恩的能力沟通一个刚咽气的病人,试着获取残留的记忆。
于是她看见城主府巍峨的大门,城主狞笑着撒出一把钱币,病人不为所动;
然后,他拉出一群被锁链禁锢住的女人、小孩……
“你们被骗了……”兰疏影心情复杂,“城主走的时候,根本没带走那些女人和孩子。”
病人们同时愣住。
一个病人急喘着问:“在哪,我儿子在哪,你看见他没有?……你是不是,看错了?”
他哽咽道:“我儿子那么小……他很会藏的,你肯定是没注意到他……他跟着城主离开的,他已经走了!”末尾是吼出来的。
一嗓子吼完,他咳了几口血,歪到一遍很快没气了,死都没闭上眼睛。
小晴虽然不忍,出于本能,她拉着爱人和兰疏影退开。
证实了是城主的安排,年轻人急忙说:“快走!这里不安全,解药的消息一定被递出去了!”
小晴住的屋子相对偏僻,周围黑咕隆咚到处是破烂,藏了人也很难发现。
这些人就是蹲在这里监视小晴的。
解药事关重大,他们肯定会安排谁去给幕后的人报信,那人必定是城主信得过的人,他能控制沙城的武装,应对突发事件。
兰疏影琢磨着,城里处处危机,所以那人要么住在城外,要么就在城楼高处。从小晴的屋子还看不清什么,但她本体就在城墙外面,清楚地看见城楼爬下去一队矫健的黑影。
“有人靠近,城楼来的。”
年轻人略作犹豫,说:“跟我来!”
他对沙城的地形很熟悉,在守城兵和巡逻兵靠近之前,已经带着小晴和几个尸傀转移到没有人烟的地方。
那些人扑了个空,干脆把半死不活的病人们就地击毙,烧掉。
火光映亮了沙城的夜空。
一排排屋子里亮起灯,隐隐约约的哀嚎声顺着风飘过来。
小晴叹了口气。
年轻人还定得住,说:“三面城门被堵住,只剩下一面被他们控制了,我们得想办法出去……”他忽然疑惑道,“这位先生之前就在城里吗,我好像没见过你……们。”
兰疏影说:“不是,我们是从城外潜入的。”
她既然已经介入这桩“闲事”,索性摊开说话,免得在他们俩心里落下什么芥蒂。
“我的本体在城外等着,这几个都是我的傀儡。刚才不小心听见你们说话……巧了,我也打算去中心之桥。”
年轻人顿时明白了:“你也是选手。”
“是。我手里还有个重要任务,不会跟你们同路,沙城这事我觉得有古怪,所以进来调查,正好遇到她在配药……”
兰疏影从她的视角简述了今晚的经过。
想用解药换出城的医生不止他们俩,亮着灯的屋子也不止这一座,兰疏影正好就走到了小晴这边,继而闻出了相似的药味,这才停步。
小晴说:“我正想跟您请教,您怎么知道多加一种草叶就能成功呢?”她今晚越试越急躁,已经弄碎好几个试管了。
“机缘巧合。”
这个答案不太有说服力。
女孩睁着又圆又黑的一双杏眼,很不死心,也不敢开口,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
兰疏影:“……其实也没什么,我打听到城里每天熬制药汤,每人分一碗。”
这点在地精的本子里记录过。
“对!”
兰疏影继续说道:“我白天看见有人送药去城门,守城的那些人都喝了,但是有几个防护不到位,已经出现轻微症状。”
“啊……”小晴惊讶中带些惊慌。
“按理说,喝了药,该能看见他们身体里的变化,可是在我看来,药汤灌下去了,在他们身上的效果是几乎没有。”
兰疏影直言不讳。
那种药汤,味道跟小晴配置失败的那种很相似,应该也是出自她的手。
小晴的脸不知觉红了红。
“不过有一个人例外。”兰疏影补充道,“他嫌苦,从路边拔了几片叶子在嘴里嚼,嚼完没多久,感染竟然渐渐消退了……”
假设这种草叶跟药汤在一定条件下组合起来就能充当解药,条件暂且假定为温度,具体的,那就让专业的药剂师去试吧。
她让尸傀采集雪叶草带进城,本来想找个医生威逼他去做,却遇到小晴这个天才药剂师,一次成功,鼓捣出了能治愈轻到中症的解药。
两人自然地相信了她的解释。
小晴还主动给她找了个理由,问她是不是拥有能内视的瞳术。
她点头。
解药的事情就此揭过,是时候谈一些别的东西了。
兰疏影率先开口:“这场瘟疫爆发得突然,你们知道原因吗?”
两人同时摇头。
小晴说:“我们运气不好,进城那天就遇到有人发作,再也没出去过。”
“嗯?”
“周琅跟街上一个小女孩买了半篮花,跑回来送给我,然后我们一转头,看见那个小孩一边嚎一边倒下去,全身起玫瑰疹,口吐白沫……”
因为接触过小女孩的花,他俩被关进小黑屋,期间接触不到外人,只有巡逻兵每天送一次饭。
“说到这个,我记得他第一次来送饭的时候喝醉了,跟我们说——前几天城里特别热闹,商队送来好多新奇的货,全被抢空了。”年轻人周琅肯定地说,“商队来之前,瘟疫还没开始!”
兰疏影眸光微变。
那么,会不会就是商队带进来的?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他媳妇想买丝绸,他薪水发迟了,求了好几家都没买成,还被媳妇训了一顿,很不高兴,所以借酒消愁。”小晴回忆着说。
周琅说:“然后送饭的人就换了,我们再也没见过他。”
小晴紧跟着补充道:“对,那几天还老是有人来跟我们套话,问我们和他聊过什么。我们就说不熟,只跟他要过调味料,因为这边的食物吃不惯,他也没给。”
“嗯,前后换了五个人来问,我们觉得不对劲,咬定这个答案没松口。后来他们听说小晴擅长制药,就放我们出来干活了。”
他们言谈间显示出相识多年的默契,把过程说得很清楚。
兰疏影跟他们对了时间节点,发现他们被放出来正好是沙城最缺人的时候,因为瘟疫的消息传开,城民惊恐之下趁夜冲出去,据说拦都拦不住。
场面混乱不堪,外面的车马行都被劫去一批坐骑,让地精一提起这事就手捧心口。
“我还有个疑问,有人找你们打探消息,那五个人是从哪来的?”
“城主府。”
“城主府。”
两人异口同声。
疑点指向两个方向。
一是商队,另一个是城主府。
城主府的前后举动都透着怪异,兰疏影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这样,她该设法把城主拖住的,可惜现在后悔也迟了。
商队是游商,卸下十几车货卖完就离开了沙城,早就消失在漫漫黄沙里,更找不出来,一切全凭描述。
三人一致觉得商队投毒的可能性很大。
而城主府在事发后的应对很敷衍,又听说他们一个染疫的人都没有,商队卖货全城轰动,唯独城主府没凑热闹,这一切组合起来太可疑了,就像……跟商队串通好的一样!
周琅再次提到那个巡逻兵。
他们两口子被放出来之后打听过,就在那个晚上,巡逻兵家里着火,全家连着两边的邻居都被烧死了。
“一个都没跑掉?”兰疏影错愕道。
“一个都没有!”周琅回答很肯定,低声跟她说:“我怀疑在起火之前他们已经死了……”
周琅没看过当时的现场,只听说死者都在院子里躺着,旁边还有吃剩的饭菜和酒。料想是酒助长火势,而死者们都喝得烂醉,没逃走。
小晴反驳道:“不可能都醉成死猪吧,还有小孩子呢!城主府说是烧死的,尸体扔到城外了……这么多天了,他们从来没把哪件事处理得那么快!”
兰疏影:“那你们调查过吗?”
1234 八尾法案
“查不出来。”周琅无奈。
“我们出来之后不能乱跑,要照顾病人、查验毒素、处理药材、焚烧衣物,小晴还要管着配药熬汤……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算了。”
不是他们没好奇心,而是没机会。
城主府把医生管得很严,在死亡率最高的范围里划定一个圈,把他们跟病人们关在一起,需要的生活用品和药物管够,但是不准出去。
周琅现在旧事重提,着重描述其中的疑点,希望能对救命恩人有所帮助。
说句心里话,他并不希望在沙城久留,这里的种种事情,他也不想探究,因此他话里丝毫不介意承认自己的“无能”。
兰疏影看出了这点。
人家不想蹚浑水,她也没必要强迫,分开就是。
正要道别时,突然听见小晴严肃地说:“城主府啊,妥妥的都是坏人了,我现在想想,会不会是那个巡逻的发现了什么,所以被封口了呢?”
兰疏影道:“也不是没可能。”
商队来访、卖花女孩发病、巡逻兵之死,三件事之间仿佛应该存在着某种联系,只是,中间串联的那根线找不出来。
“比起巡逻兵家那场大火,我更想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让沙城变成死城……”
兰疏影回忆着白日里见过的情景。
城主府一行人在车马行挑选坐骑的时候轻松自然,只有雀跃,一点都不愧疚。
周琅黑瞳里透着些许嘲讽:“贪生怕死,人之常情,还得感谢他们放走了一批命不该绝的人,走之前也没把粮仓和药库搬干净。”
小晴掐了他一把:“可他利用我们!”
她气鼓鼓的,还在记恨城主府贴出来的那份告示。
要真是她本事不行,弄不出来解药,那也就算了……可她成功了啊!
解药就拿在手里,却被一盆冷水浇下来,好气啊!
“他怎么不去死啊!”
在心上人面前,生气都像撒娇一样。
兰疏影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淡淡道:“我之前看过一个殉城条案——
城主在任期间如果发生重大灾情,且城主本人未做出有效应对,那么,任何一个有能力改善情况的人都可以杀了他,然后可以选择接任,后续亦然。”
“沙城现存人口不过一万,跑了十万有余,已经满足条件了,就没人动手吗?”
周琅愣了一小会才说:“我没听说过……”
小晴眨巴眼:“这是从哪儿知道的?”
“《八尾法案》,通常放在图书馆一楼最显眼的位置。”兰疏影从容答道。
该法案适用于八尾猫公司掌控下的所有领土,从地图上看,理论上就是整个南大陆,当然包括这座沙漠小城。
或许里面有很多条款都透着丛林法则的味道,不过,大大小小的王国都已经向傲慢俯首称臣,她觉得……愿意遵纪守法的好镇民应该不会少吧。
所以,依法惩治坏人,这种好事都没人做?
“……”
“……”
周琅挠头:“不对啊,我前天还去借过一本《植物精研》,没看见你说的这本……”
兰疏影眼神微变,认真地问他:“图书馆在哪,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她一直是冷淡的,难得说一句请求的话,周琅颇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点头:“好,走这边。”
走出几步,周琅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怎么就答应了?
这是什么时候,他们在被追杀啊!为什么要去图书馆,就为了一本听都没听过的破书?
周琅:“???”
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你反悔了?”
凉气顺着脊椎骨窜上去,他立马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琢磨一下路线,看看走哪条路最近……”
他这么说,兰疏影把即将出口的“那就算了”默默吞回去,和气地说:“那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周琅擦了把汗,笑得挺苦的。
在活动范围被限制的情况下,他能通过跟病人接触的机会问话,背下了沙城的街区地图,可以说是个情报人才了。
兰疏影跟在后面,同时放出其他尸傀,在亡灵鸟的指引下继续探索这座小城。
去图书馆这一路都很安静,走了十分钟,他们来到一座两层小楼。
要不是看见书架了,兰疏影怎么也不敢相信这里是图书馆……城主府那么金碧辉煌,相比之下,这里实在是……太朴素了!
“请不要怀疑,沙城图书馆只有这一个,特殊时期嘛,脏乱差也正常。那本法案……可能是被人拿回去垫桌子了吧。”周琅摊手。
兰疏影断然道:“不可能!每本法案都配备一个防盗柜,不能借阅,只能用展示法阵翻看,城主都没权限把它取出来。”
小晴也是第一次来,一楼的面积不大,她打着手电筒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疑惑道:“没有啊,那个柜子应该很显眼吧?我怎么看都找不到。”
“……没找到,也好。”
良久,他们听见这么一句。
尸傀的面部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
听起来,恩人好像并不失落的样子,难道,没找到东西也是一种答案?
兰疏影通过种种痕迹分析,盛放《八尾法案》的防盗柜并不是被人挪走了,而是从来就没放过。
八尾猫公司格外喜欢抠细节。
只要一座城市里有图书馆,哪怕它只有厕所那么大,都必须把这部法案恭恭敬敬地请进去,要让法治之光照耀整个南大陆。
没有图书馆,可以;
有图书馆没法案,不行。
小晴弱弱地说:“这地方没人管呀,可能是,疏忽?”
周琅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是有人存心不让放。城主府积威很重,他想把沙城打造成封闭的私人领土……没有国王,没有八尾猫,只有城主。”
这恰好也是兰疏影的想法。
小晴被说服了,嘀咕道:“结果瘟疫来了,他这个土皇帝也做不成了……”
突然,兰疏影抓起一本硬壳书扔向门口。
伴随着竹筒落地滚动的声音,来人抽出大剑挡在面前,谨慎地后退。
周琅皱眉:“守城的,他想叫人!”
1235 上报(4200)
沙城实在太封闭了,通讯水晶这种在外界很寻常的东西,你在本地人的手里绝对看不到。
就比如现在,这个被手电筒灯光吸引来的守城兵,他用来传讯的方式竟然是个烟花筒,而且已经被打落在地。
守城兵觉得自己被危险的气息锁定了。他咽了口唾沫,意识到这时候他不能转身就跑,露出后背会更走不掉……他把阔剑挡在身前,拍开小晴随后扔向他面门的书。
兰疏影已经控制附近的另一个尸傀过来了,就等在路口。
前后夹击,他跑不掉的。
小晴不断地取书朝着那人砸过去。
对方边挡边退,刚挡开一本,突然露出后面的寒芒,似乎是个金属片,就在他后力不继的那一瞬间抓住破绽撞在剑上!
巨力传递,守城兵手腕一软,退了两步,立即又有寒芒追着他破绽而来,他弯腰打滚避开要害,金属片和地面摩擦出火星子。
这时已经脱离视野了。
守城兵心里一松,趁着那几个人没出来,他爬起来就跑,没想到,身后又有两道寒光追了上来——
二者一前一后,在转角处相撞,于是后到的那枚暗器灵活地转了个弯,正中守城兵头盔底下的空隙!
从第一个破绽开始,后面的每一秒都在掌控之中。流畅的节奏实在赏心悦目,兰疏影眼睛一亮,下意识赞了一句:“好!”
这手法,没有几十年功底绝对玩不出来。
出手拦截的人是周琅。
此刻他右手还定在指腹相黏的动作,左手的破皮包已经空了。
他回望兰疏影,扯扯嘴角,半开玩笑地谦虚道:“我这么多天跟做贼似的挤时间出来,总共就磨出这么几枚镖,不扔准点,那就浪费了。”
兰疏影笑问道:“练了多久?”
周琅想了想:“上辈子打小跟着爷爷练的,二十三年从没间断,后来……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吧。”
兰疏影了然,这是个二十年的新鬼。
家传手艺再加上多年勤奋练习,才有这种惊艳的效果。他这一出手,就没给守城兵留一点活路。
片刻后,小晴打扫战场回来了。
她把回收的暗器还给周琅,然后摊开手掌说:“我刚才取镖的时候碰到他皮肤,就出了这个……”
周琅看都没看,直接示意她交给兰疏影。
兰疏影一见就知道了。
这是守城兵爆的身份卡。
布莱恩的身份卡她觉得很好用,再拿这张白卡也没用,就想推辞,然而周琅给的理由更充分:
人虽然是他留下的,但他知道她一定有布置,比如之前跟他们分开的尸傀——所以这不算立功。
更何况前面还有送药和救命的恩情。
这份战利品无论珍贵与否,他们都不能拿。
“刚才情况紧急,我是怕出什么意外才会对他出手,比起你的帮助还是差远了,一点心意,请收下吧。”
小晴也帮腔道:“是啊,总是占你便宜,我们过意不去!”
周琅语气很诚恳,“我们都吃过解药了,对瘟疫有抵抗能力,接下来你在沙城如果还需要帮手,我们会尽可能协助的。”
往好听了说,这叫知恩图报。
其实他们不协助也不行。
因为城门那边一定会加强防御,只靠他们两人是出不去的,除非……浑水摸鱼。
周琅补了一句:“有事尽管吩咐。”
兰疏影心知肚明地点点头,接过身份卡。
“那我就不客气了。实不相瞒,我始终觉得中心之桥不会是最终考验,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这里的瘟疫,也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周琅把这几句话在心里一转,脸色突变:“你的意思,这是给我们的考验?”
兰疏影示意小晴先把手电筒灭了。
她从图书馆的墙上顺了一个望远镜,然后领着他俩去了两条街外的寺庙,里面有座佛塔,是她之前在路上就看中的制高点。
人站在顶楼,几乎可以俯瞰全城。
比如现在,借着望远镜,她能清楚地数出城墙上有几个人头。
还看见一个亮着灯的帐篷,粗壮的侧影打在油布上。显然是城主府留下的亲信,正在奋笔疾书。
她放下望远镜,交给他们俩。
周琅没动,小晴接过去,看向底下的一排排建筑,下意识跟周琅拼凑的地图对照起来,没多久就熟悉了。
“考验不考验的,我也说不清楚,只有继续调查才知道。”言下之意,她会在沙城多待一阵,摸出底细再走。
没等两人回话,兰疏影话音一转:
“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童话镇有三块大陆,至少有三个不和睦的势力,也可能更多……为什么把地点定在中心之桥,总不会是让我们去看海景吧?”
小奥告诉她,中心之桥不是桥。
而是一座神秘的岛。
漂浮在无尽的海面上,随时可能移动的海岛。
周琅打开地图。
几条海岸线都是接近直线,构成这块三角形海域,面积要大于任何一块陆地。
小晴若有所思:“这片海域,是不是三不管地带?”
“它属于商队和海盗。”兰疏影淡淡道。
他们站着的这块是南大陆,势力单一,由八尾猫公司独自打理,也就是傲慢自立门户之后的领地。
其中有无数个王国,明面上所有王国都已经臣服,当然,也有沙城这样私底下想反水的。
剩余的七宗罪之六,分布在东大陆和西大陆:
在东边和【天启教会】、【自由者联盟】共治;西边则是和【亡灵之家】、【自然学派】共治。
小晴摸摸脑门说:“唔,我有点乱……”
兰疏影:“你们也被八尾猫公司联系过吧?”
“有啊!我签了,后来收到几份周刊,感觉上面的内容还挺有用!”
周琅被尸傀略显浑浊的眼珠盯着,下意识说了句实话:“我没签……”
“我一直跟小晴在一块儿,周刊里有什么内容的话,只要她看就是我们俩都看了。可要是两个人的收益都被公司划去一大半……有点亏。”
兰疏影默然。
小两口挺会算账的。
路上已经聊过了,他俩都是任务者,本来就认识,同时被卷进来,坐标也在一块,也是很走运了。
回想起她一进来就变萝卜,还差点被拦腰啃断的那段遭遇,再对比一下别人……双宿双栖还不影响打怪升级,兰疏影木着脸暗唾一口:
呸,我火把呢?
“既然八尾猫公司可以收人,不,是趁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忽悠人……他们可以抢,那其他势力当然也可以。”
兰疏影顿了顿,“确定了阵营之后,我们跟敌对势力的选手该如何相处,就是个大问题。”
周琅在心里衡量一阵,认真道:“小晴在八尾猫公司,我会陪着她。你如果能帮我们安全离开沙城,到了中心之桥,无论你加入哪个……”
兰疏影抬手止住他:“我跟你们一样。”
那就太好了,周琅松了口气。
对方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是真不想跟这种人敌对。可要是能跟这样的人做盟友,那一定……
“既然是自己人,就别防备了,我们来聊聊接下来的行动吧。”
兰疏影用一些不重要的情报迅速瓦解了周琅的防备。这两人也意识到了只有齐心协力才能顺利离开。
还有就是调查瘟疫事件的必要性。
至此,可以着手调查了。
“你们仔细看看这个。”
兰疏影展开那张身份卡。
这东西被小晴经手过,但是她没看。
现在一查才发现,卡里的备注信息,竟然带着明显的“东海岸”字样!
准确说,这个守城兵在天启教会担任了职务,虽然他只是底层人员。
“他不是沙城的人?!”小晴张大了嘴,“这……我记得你刚才说……天启教会,是在东大陆?”
周琅揣测道:“他是内鬼?还是说……城主已经投靠了那边?”
“多试几个就知道了。”兰疏影淡淡道。
她主动说道:“这是我提议的,就由我来做,你们不用沾血了,免得被巡捕房盯上不好脱身。”
而她有尸傀替身。
以前布莱恩犯的事可多了,却从来没被抓到,凭的就是这个。
“还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请说。”
“那个卖花的小女孩,她也许就是沙城里最早被感染的人,希望你们能找找她的去向,或者……”她本来想说尸体,转而一想,尸体应该都被烧了,于是改口道:
“关于她的记载也可以。”
小晴说:“这个就交给我吧!如果是早期病例,我记得诊所里有一卷记录。”
周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兰疏影道:“我要去商队驻扎过的地方看看,火灾现场也要去。”
“那我……”
周琅略显犹豫。
“你跟小晴一起,有情况再联系。”她指指天上的亡灵鸟,“它会替我传信。”
“好!”
周琅这时候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
他是真不放心自家傻媳妇。
兵分两路。
目送他们俩鬼鬼祟祟地离开,兰疏影突然觉得有点缺人,她或许应该多带几个尸傀。
不过现收几个小弟也不难。
她控制正在用的这具尸傀快步走向城门。
其他尸傀去了她刚才说过的那两处。
城墙上灯火还在。
她藏在黑暗中悄然靠近,隐约听见那个亲信在给手下安排工作,有“烧”、“撤离”这样的字眼,显露出了对方的打算。
火油的刺鼻气味传来。
十几个守城兵在城门旁边碰头。
“怎么少一个?你们走散了?”
“呃,他,他可能去上厕所了吧……?”
“混账东西!”
疑似队长的人骂了几声,然后安排手下们把油桶抬走。
兰疏影默默记下他说的话。
突然发现,他们要烧的好像不是疫区。
因为周琅提过,那两条街被清空了,只有几个看守,分别存放着药材和粮食,是目前城里最重要的地方。
——他们要烧粮仓和药库!
隐约仿佛有一条线在她脑海中过了过,差点把线索串起来,却失败了。
一刻钟后,血泊之上摇摇晃晃站起来十几道身影,懵懂又恭顺地看向黑暗中的尸傀,一片静默里,他们似乎已经完成了交流,分散开了。
新收的小弟们很快适应了角色,回到城楼底下。
“这么快就回来了?”队长疑惑道,“我怎么没看见起火?油被你们提到哪去了?”
“嗯?说话啊!都哑巴了啊?!”
暴脾气的队长上去就踹。
接着,他看见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十几个人,包括被他踹倒的那个,齐刷刷转过头盯着他。
罩布挡了他们下半张脸,只露出木愣愣的眼神。
僵硬但是整齐划一的动作,就像一群期待饮血的提线木偶。
他们,向他扑了过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真是不太平的一夜啊……”
小奥在风中幽幽地感慨道。
能量体虽然不比半亡灵体质,却也能感觉出城里的新鲜血气,忍不住缩缩脑袋:“你比我想象的还凶。”
兰疏影瞥他一眼:“事我做了,事后别来嫌我手脏。”
自打天启教会的身份卡出现,她就把小奥叫醒了。
这下,小奥再也没理由怪她多管闲事,因为这是东大陆势力主动来傲慢的地盘上撒野。
小奥被她噎得难受,还说不出具体哪儿难受。
“以后见到了傲慢大人,你别忘了我的辛苦就好。”
兰疏影语气柔和,显得格外善解人意。
“…………哦。”
小奥暗想,邀功有什么难的?
“除了帐篷里那个,其他全是东大陆过来的。”兰疏影切到尸傀视角,点着手边这一小堆崭新的身份卡,“要么沙城城主是头猪,手下被渗透成光杆司令了都不知道,要么……”
小奥语气很激烈:“他敢背叛我们!”
“我要马上联系主人!”
这个要求,老实说有点难。
沙城发展太差了,跟时代都脱节,照明只能用手电筒和煤油灯,可想而知,远距离通讯水晶是肯定没有的。
“我去车马行找找吧。你说你一个这么纯的能量体,就不能自己发个电吗……”兰疏影吐槽着转身走了。
之前不愿意联系总部的也是他,说是没脸让傲慢知道他混成这个样子。
其实兰疏影觉得,真没必要。
在傲慢眼里兴许这个手下早就死了,多好用的蓄电池啊,没了!要是知道他还活着,还不开开心心地派人接他回去?
兰疏影在车马行没找到通讯水晶,但她发现了电台,用小奥提供的暗码联系到八尾猫公司总部。
那边的接听人迅速把情况上报。
接着,她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年音。
如果没记错,当初就是这个声音忽悠她加入公司,被她戳穿事实之后恼羞成怒,自动放弃了。
现在,对方自称……灰兔先生。
她沉默了几秒,很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米洛?
小奥挤开她,叭叭叭地跟灰兔先生交谈起来。
片刻后,转过头跟她说:
“主人已经派甜甜小姐过来了,天亮就到!”
1236 我要回家(4000)
“甜甜小姐,是谁?”
只听这个名的话,兰疏影表示,她自动代入的是一个萌萝形象,香甜软绵的那种。
然而小奥扭曲了几秒,告诉她:
是猫。
傲慢的爱猫。
“……咳咳,好名字。”
她也不能吐槽别人不会取名。
奶糖的例子摆在前面。
五十步笑百步,大可不必。
“等一下……”兰疏影反应过来了,“咱们是叫八尾猫公司,那这个八尾猫,是不是……”
小奥沉痛地点了一下头,拉着她叭叭叭地抱怨了十来句,总算被兰疏影抓住一个停顿赶紧打断。
她听得头昏脑涨,知道了小奥对那只猫十分厌恶。
甜甜小姐,对小奥也不一定有多待见。
兰疏影悄悄阴谋论一下,小奥不在傲慢身边的日子里,不知道被八尾猫甜甜抹黑过多少次。幸好,傲慢如果以为他死了,死亡滤镜兴许能抵消不少伤害。
要是这次能换一个跟小奥关系好的手下过来,那就太好了,可惜……
“好了好了,我现在知道了……唉,争宠还没争过一只猫!兄弟,不是我说,你这不太行啊。”她啧啧道。
这件事,要说到八尾猫公司刚刚创建的时候。
傲慢是个取名废,难得的是他在这一点上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当初给组织起名的时候,他就提出,让身边的几个手下抽签。
谁抽到了,就用谁的名字!
原本是小奥抽中了那支记号签。
可是经不住甜甜眼泪汪汪,扑到傲慢怀里娇软地那么一哭……小奥就眼巴巴看着那支签被抽了回去……
实惨。
而甜甜这个名字吧,听起来又有那么一点不靠谱。
最后对外宣布的就是八尾猫公司。
如此转折,精彩。
只可怜旁边这个被抢了冠名权的伤心人,现在提起来还是满腔失意……
小奥悲愤填膺,发出了猛男的声音:“嘤!!!”
猫小姐预计天亮才能到。
在她赶到之前,兰疏影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把调查结果寄托给别人,她还是想自己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免得事后只能听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如果是丑闻,消息还会被封锁。
她把本体安置在车马行,专心控制那几个尸傀和新收的小弟们。
此时此刻,城门其实已经被成功渗透了,要是周琅和小晴想离开,现在就能安全地出来。
兰疏影切到亡灵鸟视角,扑腾着骨翼停在档案室的窗台上,声响惊动了正在翻找记录的两人。
小晴看清是她,松了口气,轻声道:“我们还在找,应该就在剩下这几本里了。”
亡灵鸟歪了歪脑袋,表示知道了,也没再飞走,而是跳到她旁边跟他们一起看。
最后翻到一本沾满油渍和药汤的、看起来最不像病历记录的册子。
他们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信息。
“咦,你们看,小女孩好像没死?!”小晴惊呼起来:“这个……”
亡灵鸟果断挤开她,把脑袋凑上去。
字迹潦草,不是同一个人的。
首行是姓名、病因和死亡时间,着重标注了小女孩是第一个因为瘟疫去世的人。当时接诊的几名医生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打算验尸,有三个人的签名。
再往下是家属签字,一个尴尬的斜杠。
(备注:未找到家属,确认为近期外来人口)
卖花小女孩竟然是从外地来的,结合她发病的时间,在外面被感染的可能性也很高。
底下理应跟上验尸结果,却被几滴墨水破坏了,断断续续的几行字,是对尸体外在特征的描述,没写解剖后的发现。
验尸似乎没有顺利进行。
她仔细看到这页的最底下,有小字写道:
“28日19点21分,01号‘尸体’于解剖前三分钟撞破窗户离开,已确认走失,下落不详,目击者为……”
周琅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亡灵鸟枯黄的骨骼上,幽幽道:
“如果我在今晚之前看到这份记录,我一定会说……这孩子真聪明啊,她知道装成死人,趁人没防备的时候逃走。”
小晴愣了一下:“难道不是?”
周琅示意她看旁边的亡灵鸟。
在这个世界,显然并不是只有活人可以跑可以跳,某些生物同样能做到。
他不相信,一个病入膏肓的小孩子,有能力撞破一扇金属框架的窗户。
“你觉得……她还是活人吗?”
“人是最擅长趋利避害的,她选择逃跑,直接原因是留在诊所就要被解剖。问题是,只有她被证实死亡,才有可能被解剖!”
小晴愣住了。
周琅继续说道:“只要她活着,一定能得到全力救治。因为她是01号,大家还需要从她嘴里掏情报,从而确定瘟疫的源头。”
“你再想一想,她为什么要跑?”
“……”小晴表情已经麻木了,艰难地说:“她,可能不信任诊所里的医生,想自己去找别的医生,或者……家人?”
亡灵鸟把脸撇到一边。
周琅摸摸小晴的脑袋说:“沙城就这个条件了,她找不到其他医生,也出不了城门……”
更何况外面是连绵沙漠。
至于家人,他刚见到小女孩的时候,孩子机灵懂事,卖一种耐旱的花来养活自己。
一个小孩几乎不可能独自穿过沙漠,显然是有人带她来的,然后她就在这里讨生活。
周琅怎么看都觉得她是被遗弃的。
人已经被医生宣布死亡,偏偏在解剖之前“活”了,她还跑了?
跑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亡灵鸟飞了出去。
过一阵,它回来了,吐出一块白色身份卡。
骨爪里还抓着一块破碎的丝绸。
周琅探到身份卡里有天启教会的信息。
亡灵鸟展示给他看罢,立即把丝绸扔出去了,还嫌弃地把爪子在沙地上蹭了又蹭。
周琅从这一系列动作里领悟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小女孩是跟着商队来的,商队来自东海岸……对!如果瘟疫是商队散播出来的,怪不得她会第一个出现症状!”
亡灵鸟矜持地点头。
那是尸傀在商队驻扎的地方捡到的丝绸,因为破损没人要了,留在原地,一半被人踩进沙子里。
她用鬼瞳分析过,丝绸边缘被刷了一层什么东西。要说跟瘟疫没关系,她是不信的。
周琅在思考。
愿意动脑子的人很好。
只要线索往他们面前一砸,不用说什么,他们一定会开动脑筋,找出最合理的解释。
周琅喃喃道:“如果是商队,表面上是为了卖东西才来的,巡逻兵说他们生意很火,全城百姓都在抢,城主府没参与……”
“因为商队是被城主府邀请来的,他们私下勾结……天启教会的人假扮商队,让瘟疫通过货物传遍全城。”
所有买过他们东西的人,碰过的人,其实都有被感染的风险。
唯独城主府闭门不出,一点事儿都没有,他们还早就做好了搬迁的准备。
瘟疫跟着逃走的大半沙城人口,祸害更多地方。这就是东海岸想要的结果,是城主的投名状。
周琅心头升起愤怒和恨意。
他在小晴面前一直尽量冷静,可是他俩也只是遭了无妄之灾的路人,终于确定了罪魁祸首,怎么能不恨?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
“不,不对,还不止这样……”
“城主府走就走了,他又何必关着剩下的人呢?还把原本的守城兵替换成天启教会的,那他们在沙城一定还有别的计划!”
“这就要问问那个巡逻兵了。”
一道声音从档案室外面传来,尸傀走了进来,还是分开时的样子,衣物头发都很整洁。
周琅嗅出新鲜的血气,才确定这位同伴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不是烧死了吗?”小晴懵懵地接道。
“我们之前也以为卖花女早就病死了不是吗?巡逻兵为什么就不能活着?”
兰疏影放飞了亡灵鸟,犀利地反问她。
周琅很会抓重点:“您有发现了?”
兰疏影听着这个敬语,莫名地觉得有点好笑。
她嗯了一声,蛊惑地提议道:
“你们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
周琅是最不愿意趟浑水的那种人。
所以,当兰疏影用问句跟他征询意见的时候,他本能地有点抵触。可他又是个老婆奴,小晴一露出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就直接双手投降了。
兰疏影领他们去了发生过火灾的那个地址,因为心里揣着事,没什么谈兴,三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
周琅看着街道风格愈发眼熟,几次想开口,都咽了回去——再往前,恐怕就要进病患区了啊。
好在尸傀及时往左一转!
眼前景物变换。
空气里多了股奇怪的味道。
连着一排都是烧得焦黑的废墟,少数没被烧化的金属框架支棱着,这么多天过去居然还能看见火星子,风一吹,底下的暗红灰烬隐隐有复燃的趋势。
把危险二字摆在明面上,一看就很不适合走进去。
城主府早已经把火灾死者的尸体处理了,这是周琅提供的消息。
兰疏影本着追究到底的心态,就去找了城楼上的城主亲信。
她先是逼问。
亲信战战兢兢,什么有价值的话都回答不上来,后来一口气没喘匀,被城楼底下那群尸小弟吓到,直奔下一级投胎点了。
兰疏影用布莱恩的能力抓了些记忆。
根据亲信的见闻,东海岸跟城主有约定,要在沙城搞一项大规模的实验。
实验中有个必不可少的存在。
亲信听他们提过一个词:
瘟疫之子。
如果她没猜错,天启教会应该就是因为得知这个人在沙城,所以才会盯上这里。
周琅心里长叹一声。
他最近运气实在是不太好。先是大变活尸的卖花小女孩,再是疑似什么瘟疫之子的巡逻兵……唉,都是麻烦精!
废墟已经进入眼帘,带路的尸傀却停下了。
周琅一愣,怎么不走了?
兰疏影神秘兮兮地说:“时候未到。”
周琅:???
“……什么时候?”
“哦,我偶尔有点迷信,在路上算了一卦,要等到凌晨五点准时进去,才会有收获。”
周琅:“……”
小晴:“……”
“那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兰疏影把他们引进旁边的一户空房子。
“就在这等着。”
小奥突然明白过来了:“你这就是不想出力啊!嘿,五点钟,甜甜那个傻猫也该来了。”他就是没明白,为什么非要拽上这两个战五渣。
兰疏影笑而不语。
她找了个魔方过来打发时间。
这条街,离诊所有几公里的路程。
期间,小晴央着周琅陪她出去了一趟,抄录了解药的制作方法,分别递到那些医生的窗户底下。
他俩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时间指到四点半,距离兰疏影说的“吉时”还差一小会。
“前辈啊……”周琅主动搭话道,“您到底是查到什么了,巡逻兵还在废墟里面?”
“他在,卖花的小姑娘也在。”兰疏影诚实地说。
小晴:“噫?!”
虽然她知道,面前坐的就是一具能说话能走路的尸体,可是,那……至少,尸傀看起来够整洁的啊,穿得比周琅还讲究!
再想想藏着的两个……
巡逻兵给她留下的印象就是臭,一股熏人的酒臭味。
卖花小女孩呢,可怜是挺可怜的,但那毕竟是死了又爬起来……小晴摸着良心说,她感觉自己没办法展现出人性的光辉。
“别怕,别怕,有前辈在呢。”
周琅搂着小晴,边哄边给兰疏影戴高帽子。
一扭头,人不见了!
他俩赶紧在院子里找起来。
忽然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前面没路啦,朋友,这是要去哪儿啊?”
是尸傀的声音。
冷冷淡淡又没什么起伏,很好辨认。
小两口扒着门往外看。
尸傀在跟一团空气讲话,场面有点瘆人。
不过大家都是死过的,对这种场景反而接受度高一点,也没怀疑兰疏影在逗他们玩。
周琅小声道:“周刊里说土著死后会去下一级,不会乱跑,我看这个是跟里面的有关。”
他们看不见,尸傀眸中映着一道绿莹莹的瘦削身影。
病人咧开沾着黑红污渍的嘴,憨厚地答道:
“你让让,我啊,要回家。”
1237 出来认领
海平线另一端风和日丽,却有一朵庞大的黑云从那个方向狂奔过来,冲向沙城。
八条蓬松的长尾在空中垂下,反射着七彩光华,姿容华丽,尾巴相互拍打着,带起的风力使她看起来更加轻盈。
这就是甜甜小姐。
她本来是不乐意出这趟差的。
因为……她的美甲才做到一半。
八尾猫不满地俯视着在她爪垫里嗷嗷叫的人类:“你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去,快落地的时候再接你回来!”
美甲师:“……”dbq我怕了。
总之……
事情就是这样:
为了不耽误她的美容大业,她把美甲师一并带了出来——等她处理完沙城的事,就找个地方坐下,继续折腾上次没做完的指甲。
美甲师脖子以下被捏在猫爪里,只露出一个头,脸被风吹出一层层波浪,用尽所有表情书写抗拒。
这种折磨持续了一个小时。
美甲师瘫成一条两眼发昏的咸鱼,这时候,世界突然平静了。
然后禁锢一松!
他开始做自由落体……
“甜……”
八尾猫挑起尾巴尖,踢球球似的把他往上一抛!
“乖乖在这等着!等我捏死那几个嫁接的杂种就来接你了。”
在这?在哪?
啊?
“啊啊啊啊啊!”
八尾猫的心情有多嗨,美甲师就有多惊恐。他被扔向高空,只恨爹妈没把他生成有翅膀的!
高高飞起,再重重落下……
他能想象自己到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还是祈祷一下吧,希望甜甜小姐能在他吧唧一下摔成肉馅之前,赶回来接住他!
那么,到底是谁牵走了八尾猫的注意呢?
地面上,一队人马行色匆匆,同样是往沙漠里走,八尾猫还是落在他们后面呢。
天突然就暗了,坐骑也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步也走不动。
他们迷惑极了,有人转过头,就看见斜上方浮着一只慵懒的黑猫!
等等。
这玩意,怎么比山还大?
被天启教会派去沙城收尾的负责人感觉一阵头大,他认得拦路的是谁,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更知道……
他们不是对手,怕是要全部折在这里。
为主献身,他不怕。
但他不愿意白白死掉。
负责人摸到口袋里的通讯水晶,把消息汇报到教会总部。借着左右骑士的遮蔽,水晶已经成功录下了八尾猫的样子。
八尾猫嗅着那股淡淡的魔法波动,她一点也不在意,用爪子梳理着毛发,每一帧都摆够了造型,最后在剑拔弩张的悲壮气氛里悠然道:
“啊呀呀,让我看看是谁在偷拍我?”
“就是你呀!”
……
不出十个呼吸,神官倒下了,他身边的骑士们也像成捆的稻草没扎紧,撒了一地。
八尾猫根本没尽兴,感觉连热身都不算,十分扫兴。
她从血泊中腾身跃起,一爪唤来狂风把美甲师卷到面前,对着惨无人色的瘦弱男人咧开了三瓣嘴,用甜腻腻的声音娇嗔起来。
“真是的,你在怕什么嘛,人家都说了会来接你,肯定会来的啦!”
美甲师:“……”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不提某个倒霉蛋在路上的水深火热,在同一时间的沙城,兰疏影挡在通往火场废墟的必经之路上,淡淡道:
“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这个因为瘟疫而死的灵魂露出茫然,好像没听懂她的意思,嘶哑地说:“我……找哈桑,他,在家里等我。”
兰疏影回过头:“谁是哈桑?”
周琅很肯定,给出一个她预料之中的答案:“巡逻兵!”
“好。”兰疏影跟这个灵魂说,“哈桑家被人烧了,他已经死了,你就……该回哪就回哪吧。”编瞎话的时候,她始终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死了?……”
对方愣了一小会,脸上的青绿在加深,半透明身体渐渐填充上一层黯淡的古铜色,原本只是瘦骨嶙峋又凄凄惨惨的脸,现在很是狰狞。
俨然是已经发掘到自己现在的种族技能,想把她吓晕了再闯过去的样子。
不过这样也好,周琅和小晴都能看出他的样子了,不再像一出独角戏。
小两口作为医生,对眼前这个病人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这位大爷他是独居老人,性格无比固执,从来不肯配合治疗!
你看看,走了吧!
周琅是体会过大爷有多难缠的,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还是犟驴脾气,不好搞啊!
他捏着把汗,把飞镖取出来。
下一秒,只见兰疏影冲上去两步,双手往左右一扳,轻轻松松,直接把大爷掀翻了。
看起来绿莹莹的、一脸写着“我不好惹”的大爷,居然可以这么“弱不禁风”……实在让两位前·白衣天使有点不敢相信。
周琅:“……”
小晴弱弱地劝架:“…大哥,有话好好说,别打啊……”
兰疏影扫她一眼:“你看他,像是打算跟我好好说的样子吗?”
“回家……我要回家!”
大爷嘴里喷着臭气,深绿色獠牙像在毒液里泡过,攻击性很强,但在格斗大师的眼里,他的进攻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不仅容易躲开,还到处漏洞,随便抓住一个就能把他撂倒。
大爷意识到了,呈现出实体状态并不是增强实力,反而牵绊了他!
身体又开始往半透明的方向转变。
兰疏影悄悄弹了一点火星子过去,精准控制下,那点业火没沾到他身,却被催发出更强的威胁气息。
“回什么回,那是哈桑的家又不是你家,乱攀亲戚就能把房产证送你?老实点儿!说,为什么来这,谁让你来的?”
兰疏影好话坏话说尽,这家伙就只会说那么一句台词:他要回家……
在业火的威慑下,他还是坚持这个答案,看来是真的答不上来。
小晴说了句大实话:“好像,智商有点欠费的样子……他是离魂的时候被挤了?”
噗——周琅忍不住揉揉她发顶,抬高了声音对那边说:“喂,有人吗?!这是谁家老人走失了啊,出来认领一下了!”
“走失老人”抬起头,眼眶里两点幽绿的火,好像能听懂周琅这句话,期待地盯着废墟。
1238 “温暖”的大家庭
可是已经过了好几分钟,还是只有夜风从他们身边路过,废墟里一如既往地只有一两个红点复燃而已。
上空适合飞过一只乌鸦,替他们尴尬一下。
方圆几十米内,并没有其他活人的气息,鬼瞳却看出一片黑绿交织的雾气,说明有个大家伙藏在里面。
这就是……不想见面的意思了?
魂灵亲口说的,哈桑在家等他来。
“看来是我们人太多,耽误主人家的事了。”兰疏影轻笑着说道,裹着淡淡红芒的指尖从背后提起魂灵的后颈,带起滋啦声。
“他现在不愿意见你,我带你去找他怎么样?”
魂灵疼得乱颤还连声说好,一定要去找哈桑。
真不知道中了什么蛊。
兰疏影用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搓了几下,仿佛在捻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继而朝着那个魂灵身上一甩。
魂体里慢慢被勾出一根长索,淡淡光晕介于青与白之间,像小蛇一样探出头,一边连着魂灵,另一边指向废墟。
周琅看明白了。
这是在寻气。
“哈桑”跟染病大爷传递过邀约的信号,勾得魂灵离体后往这边跑,魂灵难免会沾到他的气息。
是那股气把魂引到这里,又因为他们几个横插一脚,正主不愿意出来。
既然这样,就让这缕气息再引一次路。
周琅能看懂,但是假设要让他复制着做一遍,他办不到。更何况,轻而易举做成了这事的,竟然只是人家手里一个傀儡……
光凭这点,他陡然意识到前面对这位同行的认知居然还是低估了,以为看到全部,其实只不过是冰山露出海面的一点点尖。
突然有点尴尬。
他还想跟人家交好,真没想过自己够不够格。好在前辈脾气不错的样子,他得找个机会跟小晴叮嘱一下。
周琅心里转过这些念头的同时,脚下也没停,不一会,几人已经走进废墟。空气仿佛是焦糊的,每次呼吸都有不少灰尘,还有摇摇欲坠的建筑。
兰疏影带路时已经着意避开了危险地带。
为了查个真相,她可以不在意环境恶劣,可当她注意到小蛇时不时地改个方向,感觉就有点不爽了。
这说明对方已经知晓他们的到来,还在废墟里跟她玩躲猫猫!
“你们出去等我,别走远。”她说。
周琅听出来的意思是这样的:
你俩跟过来也是当拖油瓶,帮不上忙又碍事,赶紧给我走走走!
被前辈嫌弃了……
周琅一点都没意外,恭恭敬敬道:“是。”他拉起小晴就走。
兰疏影满意地看着他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既远离了危险,又不会错过里面的事。
这也正是带他们来的目的。
她需要目击证人。
要一直都在沙城的,经历过瘟疫又没染病,心思灵活,嘴也巧妙,最好是知恩图报。
她看这两人就很不错。
以后被傲慢的人问起来,证人阐述经过的时候顺势抬一抬她,挺好。
只她自己的话,就不用为别人操心了,她押着魂灵,不再配合对方玩躲猫猫,而是将气息从小蛇催发成巨蟒,逼迫对方出来。
狂风四起。
一股吸力正在将丝丝缕缕的幽绿雾气抓进巨蟒口中,最先遭殃的是那个死于瘟疫的魂灵,他惨叫着想从蟒身里挣脱。
终于,一道影子忍不住现身了。
“放开他。”
兰疏影暂时制止了巨蟒,抬眸看去,认真地问:“我该怎么称呼你,或者……你们?”
月光把来人的影子打在地上,庞大而诡异。
映在她眼里的,是挂着破布的苍白肉块结合体,像憎恶,却没有缝合的痕迹。
至少,从那个青年头颅上,还能看出他原本的眉清目秀。
另一个头颅在上面,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笑嘻嘻地自我介绍道:
“我是露露,我家人不要我了,医生哥哥姐姐们也不给我治病了,他们都不要我,幸好,我还有哥哥……”
兰疏影继而又看向垂眸不语的青年:“哈桑?”
青年点头。
“我们,是同类。”
他好像不太习惯说话,咬字不准,眼神阴郁地打量着尸傀,态度说不上亲近也不算有敌意。
从这话里还能听出几分拉拢的意思。
唔……如果追究起性质,他们的确都不是活人。
“小哥哥,你要加入我们吗?我们有个很温暖的大家庭哟!”露露突然兴奋地叫起来。
废墟外面,小晴捂住嘴,压着嗓子说:“那是什么怪物……他们……”
周琅眼神闪烁,显然也受到不小的震惊。
“是那个卖我花的小女孩,她……唉!”
青年哈桑的躯体只是苍白臃肿,几百斤的分量与他清秀的面庞极其不符,但还远远够不上“怪物”这个称号。
真正把他和正常人剖开的,是从肩部开始的一团畸形组织,再往上延伸,就是露露的腰肢。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哈桑就是她的腿,是她躯干的延伸;也可以反过来理解为露露是哈桑的延伸。
两人紧密地连成一个整体。
相依为命,不可分离。
兰疏影目光沉静,没有热度也并不鄙夷,淡淡地反问她:“什么样的大家庭?”
仿佛在说,你继续说服我,我考虑考虑。
露露拍拍小手,也没跟哈桑商量,随着她这掌声,先是从她背后放出一缕缕黑绿交杂的丝线,组成光团。
光团是打开另一个空间的入口。
兰疏影看见一个个被重病折磨的“人”,他们挤在一起挣扎,哀嚎,拼命往上伸手,显然日子过得很不舒坦。
这样一群,如同生活在炼狱里的饿鬼。
就是露露那个大家庭的其他成员?
“……你管这叫‘温暖’?”
兰疏影给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再度转向哈桑:“你呢,也想让我变成他们那样?”
哈桑目露疑惑,很不解她为什么问这种话,“不……我们,可以,像这样……”
他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表达,于是把自己的左臂伸向露露。
露露双手抱住他,青绿的小脸笑容甜美。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凉风里:
“留下来吧,我还想要一个哥哥!”
1239 你不是来加入我们的
兰疏影脸色不变,淡淡地说:
“去找你爸妈生一个。”
露露愣了一下,很委屈地吸溜着鼻子说:“小哥哥,你怎么骗露露啊?要是让妈妈再生一个,那也该是我弟弟妹妹,怎么会是哥哥呢……”
“是啊,你看我也不是你爸妈生的,怎么会是你哥哥呢?”
兰疏影怼完她,又问哈桑:“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有一个妻子,她还给你生了个女儿,三个月大。”
哈桑迟疑地摇头说:“我,没有……”
“你没有妹妹,但是你有妻子和女儿。”
“不过,他们被火烧死了,火是城主府放的,他们……”
兰疏影还没说完,哈桑就突然发狂。
她拿不准是哪个字刺激了他。
从一般人的道德观来看,或许她不该用一桩惨案来刺激一个受害者。可是自从进了这个地方,道德和命之间,总要选一样。
她还打算留着命出去。
那就只能不要脸了。
哈桑的手被露露抱着,原本,几根纤细的指头轻轻搭在阔掌里,显得很亲昵的样子。从他发狂开始,就像是落水之人攥住了救命的浮木。
一声脆响!
粘稠紫红的液体从断茬流出来,竟然有两根手指被他硬生生掰断了!
露露本人是不会觉得痛的,这一幕落在看客眼里,反倒让人不太适应。比如小晴,就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食指。
兄妹相残的大戏已经开场。
露露更委屈了,青绿的小脸上蜿蜒爬下两行紫血,连带着,在她身后的光团里,那万千个畸形的病鬼纷纷流出血泪,作势要扑出来,把外界浸成无边炼狱。
好在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把他们挡住了。
露露不死心,又去捉哈桑的手。
皮肤相触的那一刻,哈桑血红的眼里骤然浮起一丝类似厌恶抵触的情绪,他把那只手拍开了。
露露愣住。
如果说上一次捏碎她指骨是因为没有意识,那要怎么解释他这次的举动?
他是醒了?
露露神情很复杂。
怎么能这样呢?
她是真的,想给这个哥哥一个家呢……为什么要醒啊,他不知道吗,醒过来,就什么都变了!
不许醒!
那一瞬间的情绪消失得很快。
哈桑似乎又忘了自己肩膀上还坐着一个。
他不安地原地乱踩,两只手抓着头发茫然四顾,似乎在废墟里辨认着以往熟悉的轮廓,也可能是在找什么人。
变故发生之后,兰疏影就不说话了,她还站在原地,不过舞台已经交给对面的“兄妹”,她成了透明人。
这是表象。
因为她的本体已经从车马行出来,直奔最容易攀爬的一面城墙。
理论上说,只要不怕反噬,布莱恩可以强行控制任何尸体,包括这种能跑能跳能说话的高级货。
用尸傀施展能力,和本体亲自动手,效果肯定是天差地别。再考虑到反噬,兰疏影准备亲自上阵。
露露还在哭,流下来的不是眼泪,是紫红色比酱汁还粘稠的血,一瓣一瓣地落到哈桑额头。
像水渗进沙子那么快,转眼间一点痕迹都没留。
哈桑安静了。
时间被扭转到他刚出现的时候——青年顺从地驮着只有一半的小女孩,说他平和也好,温驯也好,总之,像极了露露的小跟班。
露露被哈桑的“叛变”行为气坏了,她不冲着哈桑发火,而是怨恨多嘴的尸傀。
“大骗子!你是坏人!”
“都是你害的!你不是来加入我们,你是想害我们!”
兰疏影难免想起了一个狗血言情剧里的经典台词:
我不是来破坏你们家庭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嗯?
这都哪跟哪……
谁要加入你们变成没腿的肉块啊……
兰疏影表示很心累。
她叹了口气,最后一遍尝试唤醒“植物人”,用精神力把声音传到对方的内心世界:
“哈桑,能听见我说话吗?想想你死去的家人和邻居,他们的尸体被城主府扔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你想让他们被野兽吃掉吗?”
“听说你邻居做了个小木头车,你女儿很喜欢坐在里面……”
哈桑又躁动起来,被露露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老实了。
“他是我哥哥!他的亲人、朋友、同伴,都只有我!”
露露大声宣誓主权,杀气腾腾地指着尸傀说:“哥哥,杀了这个家伙,他不配当我们的同类!”
吼!
哈桑听话地伏地,四肢紧挨地面,身形快如闪电,转瞬间卷着腥臭味扑到尸傀面前,暴张的犬齿啃向尸傀的喉管!
尸傀看准破绽一拳砸开他,跳跃几次便落到哈桑背后,瞄准陷入呆滞的露露。
从前面几次互动,她已经充分理解了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共生,而是露露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相当于大脑。
废墟里阴风大作,声势浩大。
小晴拽着周琅的袖子:“我们要不要去帮忙?他们看起来……不分胜负!”
她想得巧,现在是打个平手,要是尸傀这边多了帮手,就相当于天平一端的砝码加重了,离胜利就不远了嘛!
周琅坚决不接受这个提议。
“要是前辈有需要,会主动叫我们的,既然没开口,我们贸然相助,说不定就是给对面送好处了,别去。”
“唉!”小晴心里跟猫抓似的,“前辈还说会有援兵过来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
周琅可答不上,只能说:
“再等等吧。”
他们盼望的援兵,八尾猫小姐,此刻还在路上,犹豫不定。
以美甲师为她服务两年还没被捏死的了解程度,得出一个结论:
她迷路了。
进了沙漠之后,那一个个沙丘就像多胞胎,看哪都不对。就算她走的是飞行专线,也找不出沙城到底在哪个方向。
美甲师在猫爪里安静如鸡。
他在考虑要不要装昏迷。
万一甜甜小姐待会突然跟他问路……
他说认识就是欺骗加嘲笑;要是说不认识,哦嚯,更完蛋,因为甜甜小姐讨厌笨蛋啊!
生活太难了……
美甲师想辞职的第730天。
“啊呀,我看见了!”
太阳开始向地面挥霍热量的时候,一座半掩在沙堆里的小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