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5 以魂为器(4200)
说话间,奥因克挣脱了束缚,反手打出一记剑气。
银月狐,歇菜。
兰疏影看了,剑气打在魔纹铠上,没破皮,大概把孩子摔出脑震荡了。也不用治,让他晕一会就好。
反观奥因克,大概是因为体力不支,他露了个破绽,被尸鬼趁机撕下一大块肉,上衣也扯破了。
血淋淋的伤口紧挨着一道旧伤疤。
疤痕粗壮,像巨型蜈蚣斜着趴在皮肤上,从肩膀蔓延到另一边的腰侧,显得狰狞可怖。真让人怀疑,这人刚受伤的时候怎么没有肠穿肚烂而死?
兰疏影盯了几秒,目光转回手里的青铜罗盘,再回头看了看,幽幽道:“觉不觉得……它们有点像?”
金乌本来没想到,经她一提醒,还真是……
罗盘上也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所以奥因克才会高价求助修复师。
仔细看那道口子,跟奥因克身上这条“蜈蚣”一比,那可就不是“有点像”了——方向和形态都一致,只是缩小版和放大版的区别而已!
“他……?”
金乌没再问,数道金光缠绕上去,把奥因克捆了个结实。
捆都捆了,不趁热恐吓一下也不合适,金乌飞到奥因克脑袋上,小爪子极其自然地拍了两下。
兰疏影嘴角微抽。
总觉得他是在菜市场里挑西瓜。
金乌清了清嗓子,“我劝你老实交代,不然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阳光灿烂。”
兰疏影默默移开眼,微叹了口气。
她见识短,没见过这么恐吓人的。
奥因克显然也没遇到过,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他笑了。
把敌人吓乐了可还行。
金乌:“……”
杀气腾腾的目光飞向兰疏影:“你来!”
兰疏影什么也没说,一套灵魂封印术下去,奥因克笑容僵在脸上,眼睛失去光彩,活脱脱像个木偶。
考虑到童话镇里还有另一个会用灵魂封印的人,所以她使的是加强版。
效果,挺好的。
本想把人带到安静的地方再审,万万没想到,这边刚封住他意识,他整个身体就开始迅速缩水,一边缩,一边变化,到最后就成了一方让人很眼熟的青铜罗盘,巴掌大小,浮在空中。
“???”
“???”
一人一鸟同时看向原本的那块罗盘。
或许是受到了呼唤,罗盘在她手上的分量渐渐变轻,化为一道深青色能量流被吸了过去,转瞬间消失在奥因克所化的那块罗盘里,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兰疏影拿起新罗盘晃了晃,感受着其中充盈的活力,表情有点微妙。
刚才还在竭力反抗的人,突然就成了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器皿,感觉怪怪的。
里面封印倒是还在,比先前还要有序一些,显而易见的更难破解了,完全无处下手。
目睹了这方罗盘的由来,她更不好暴力拆卸,好在奥因克的意识被封着,应该不至于当场自爆。
金乌被这番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突然意识到她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有点惊讶又有点委屈:“你早就知道他底细了?怎么不……”
“不知道啊,刚猜的。”
兰疏影意识到金乌想怪她没做到信息共享,轻飘飘一句话把质问推了回去。
“到底怎么回事?”
“唔,我不太清楚别的,只认识这个术而已。”
要说她完全看不出来,那就是假话了。
冥府精通各种灵魂法术,其中有一项禁术,核心是以魂为器。
这个禁术很冷门,必须心性极其坚定才有希望练成。南明的藏书里只记载了寥寥几笔,据说是为了保护和转移重要信息或物品而创的。
可是练成之后对他们本身有什么好处呢?
还不是给别人当工具么。
“原来是这个!”
金乌听说过这个术,实在是很古老了。
兰疏影挑眉:“是啊,那你知道怎么解吗?”
金乌老实地摇头:“我不会。”
“唔。”
高看他了。
金乌摇头晃脑,“我只知道,他要是能学到这个,肯定是冥主亲自教的,换成别人也不配教。”
兰疏影心想,废话。
目前已知冥主派出来的、正好又被发现了的三个重要角色:
先是八尾猫,第一个带着任务进入童话镇的人,冥府陆续送来的人手一向归他管,挑唆七宗罪内斗并赢得傲慢的信任,但是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因此被冥主抛弃。
相槐是钦差大臣,也是来接替八尾猫的二号首领,他身上的任务还有待观察;
最后是奥因克,给天启教会和西大陆牵线,推动瘟疫计划,意图引起战火;其本身又学了以魂为器,不知道在为冥主传递什么……
金乌戳着奥因克的化身,大发感慨:“他们也够无聊,明明都是一个阵营来的,彼此之间还非要斗来斗去,看,栽了吧?”
当然,他心里偷着乐呢。
要不是相槐存心坑了奥因克一把,东西也不能这么快到手啊。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怎么用,反正……进了我们的手,就别想跑了,嘿嘿嘿。”金乌一爪子按住罗盘,笑得格外阴险。
兰疏影默默回忆关于奥因克的细节。
从他的所作所为,反推其利益动机的话……如果说战乱能给天启教会提供传教的机会,能让幕后的规则意志截获更多灵魂活力,能让不死族得到大批尸骨傀儡……那么,奥因克能从中得到什么?
他想要什么?
最短期的一个答案,是修复青铜罗盘。
也可以说是修补他本身。
兰疏影隐约得到一丝灵光:“战争,死亡,灵魂……魂器…”
“你在嘀咕什么呢……”
她喃喃道:“奥因克把自己修炼成魂器,混在战利品里进来,魂器破损,需要修补……”
金乌挠头:“这些我都知道啊,哪里不对吗?”
“所以我在想,他一边招修复师,一边招人下墓,还有前面的引战,假设这三件事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呢?比如说……吸收魂力,修补魂器?”
金乌几乎被说服了,冷不丁想到一个疑点:“那就不对了啊!人死之后要转生,到规则意志面前还得削走几层,然后变成新身份……奥因克算什么,他敢截这个胡?”
兰疏影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他,提了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半个小时前你在干什么?”
“我?”金乌想了想,“听你的话,去打疯大厨啊,我杀了他,然后弄碎……呃。”
他好像明白了。
兰疏影提起嘴角,眼底一片冰冷,“你看,我们敢碾碎这里的灵魂,他为什么不敢悄悄去收呢?”
细想想,只说灵魂被剥夺灵性这一点,她在贪婪的水晶幻境里其实已经接触过了:一层又一层,直到消散,这正是蘅芜前辈的死因。
而水晶幻境的轮回规则又是从童话镇照搬来的。贪婪早就把这条规则摊开给世人了。
她也早在那时候就做过坑杀幻境主宰的事。
放到现实里,假设在硝烟四起的环境下,奥因克藏在暗处窃取魂力,其实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这个……话是这么说,可要是有人死了他就能吸收,他还下墓干什么?墓里又没魂,早被扒拉走了。”金乌嚷嚷着。
“通常是没有,不过总有不寻常的。”
就像是古墓怨灵,就只爱待在自己窝里,要是循着各地的传闻去挖,应该是一抓一个准。
兰疏影顿了顿,“这罗盘的材料就是奥因克的灵魂本身,要修好它的创口,阴性能量应该都能见效。年份久的墓穴已经形成气场,陪葬器物多少也沾了些,如果没有新鲜灵魂,这种也能凑合用用。”
“你说的这些,有多大把握?”金乌严肃了些。
兰疏影答道,“只是个人猜测。”
她把自己代入到奥因克,推出来的。
准不准,当然是知情人士说了算。
先带回去吧。
她让金乌保护罗盘,自己提起昏迷的银月狐,旅馆外面一片嘈杂,她选了人少的方向把墙融出一个洞,跳出去离开。
相槐从旅馆出来之后,并没有逃出这座城的意思。
人在路边的棚子底下,喝一种粗制麦酒。
他还不知道奥因克已经栽了,如果听说了这件事,他也不会觉得意外,毕竟是自己亲手促成的。
不知道她会不会更加厌恶他呢……
在她心里,他说不定就是一个贪生怕死、陷害同盟的小人。
说起来,她也该来找他问话了吧?
“酒,洒了。”
一道冷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相槐右手颤抖,酒杯让袖子给带翻了,他回过头,对着来人僵硬地摆出一个笑脸。
映在兰疏影眼里,说实话,这脸色真的不太好看,中年人蜡黄的皮肤和尖而翘的胡子,整个是那种可怜巴巴还本能地带着期冀的样子。
没等到她开口,只有隐晦得不解其意的打量,相槐眨眼的频率忍不住变高了些,没话找话地打破了沉默:“你……找我有事吗?”
兰疏影反问:“没事我找你干什么?”
“……那,我能帮你什么?”
不难看出,他眼底有很小心的讨好。
“你不是已经帮了么,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经做了开头,不如再跟我说说,那个罗盘是什么来历,该怎么用?”
兰疏影开口索要的语气很放肆。
金乌在上面飞着,听得吃惊:你这态度,当自己是债主呐?
哦不,债主一般是当孙子的那个,她这理直气壮咄咄逼人的架势,应该是欠债不还天经地义的极品亲戚。
金乌找个安稳的地方坐下大大方方听相槐是什么反应。
兰疏影也在观察。
她发现这人一点都不惊讶奥因克出事了,不急不躁,对她逼问的那些话也看不出半点排斥。
他就这么安静地歪头听着,温驯得像一条大狗,仿佛他接下来会一点细节都不保留地全部告诉她。
前提是……
他说得出来。
“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眼睁睁看着对方憋得脸通红,十根手指尖都攥得发白,嘴里还是没能蹦出半个字,于是叹了口气,倒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此路不通,可以换下一条了。
然而在相槐的理解里,这声叹息简直是堪比炼狱的重刑,意味着他在她眼里没有可利用价值了似的。
他愣了一下,一手按住嘴里往外冒的血,冲上来拽住她袖子,含糊地叫道:“你先别走!”
兰疏影垂眸,看见他指缝里艳红的时候微顿了一下,然后冷淡地震开他,道:“我要的你给不了,现在我得去找别的法子了,你要继续耽误我时间吗?”
“……不是。”
相槐松开手,刚才那一扑可能把他攒的勇气用光了,一时间不太敢直视她,这是他曾经最宝贝的小姑娘,真没想到会走到每句话都在互相试探的一天。
他低低地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
“有一种用人魂炼器的禁术,魂器炼成后,总共有十八层封印,比照冥府炼狱而设,解术的人要忍受刑罚加身的痛苦,全数体验一遍……”
兰疏影眼睛一亮:“然后就能知道封印里藏的是什么?”
“理论上是的,但没是没有人成功过……”
准确说,相槐不知道以前有谁练过这个术。
无论成与不成,那人就算没死在练习阶段,也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快速消磨掉所有魂力,比他的魂魄解体术还要支离破碎。
“知道了,谢谢。还有其他的吗?”
“……我知道里面封了什么,但不能说。魂器进了这里已经被规则改造过,所以,你也可以找个可靠的修复师把东西复原,到时候再尝试接触封印。”
兰疏影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
说完这些,对方也像放下一桩心事,在她面前再次献祭一魄,去找新的身体了。
高级修复师的尸体倒下去,外人看起来只以为他喝醉了,又看见兰疏影站在一边,像是他朋友,于是叮嘱她一句别忘了给钱。
金乌舒了口气还没说话,忽然听见她自言自语:“跑得真快,我还没来得及问呢……”
金乌觉得自己这口气可能舒早了,明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还是忍不住心里这股好奇,凑过来问她,“那你还想问什么?”
“哦,本来是忘了这事的,今天不是用了一次灵魂封印么,我就突然想起来,咱家古堡里还锁着一个相然……我打算问问他怎么想。”
“别管他还要不要人,我觉得房租可以先结一下,听说他们冥府还有点家底,之前我看相然身上叮叮当当挂得就不少……”
金乌:“……你确定这不是敲诈勒索?”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卑劣的混蛋?”
兰疏影说完,自己先笑了:“对,我还真是。”
“…………”
1316 慧老
她确实想当个混蛋。 混蛋是可以不讲良心的,只要对得起自己。 兰疏影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一位远方来的修复师。 这是沙琳推荐来的人,据说是她弟弟。 不过…… 兰疏影隐晦地打量对方花白的头发,略微佝偻的背,觉得这把年纪做沙琳的父亲也绰绰有余。 随信一封,解释了两人的渊源。 年龄差异主要是因为修复师换过身份卡。 他至今还在巡捕房的通缉名单上。 弟弟这个身份是以前的事了,姐弟俩当时相处融洽,这些年也一直有联系。正好专业对口,兰疏影跟影子流派提到需要高阶修复师,沙琳立即想到了这个人。 “怎么称呼?” “葛文。”修复师简单说了一句,就迫不及待想看那块罗盘。 情况他已经大致了解了。 一个活生生的灵魂,竟然能通过后天修炼变成器物,太稀奇了!他压着激动,当着兰疏影的面洗净手脸,这才小心地靠近。 “放心碰,它没那么脆弱。”兰疏影说,“我想听听葛文先生的意见,主要是里面的封印该怎么破解。” 葛文端详一阵,有些为难:“很复杂。” “请讲。” “简单来说呢,现在同时有两种封印,就像……水边的白塔。”葛文比划着,争取让她能听明白。 “白塔紧挨着水面,这时候,我们第一眼看见的,一定是岸上那座真实存在的白塔,而不是水里的倒影。所以……很抱歉,以我的能力,恐怕只能解决真实的这一半,剩下的就没办法了。” 兰疏影思索起来。 用相槐的话说,奥因克进入童话镇,魂器受到本土规则的影响,封印会发生一些变化,就成了葛文看到的所谓“两座白塔”。 显眼的那座真实白塔,可以用童话镇的知识体系去破解。 这事可以交给葛文来做。 至于水中的倒影…… 她想,可以试试相槐说的那个办法——解术人把封印对照的刑罚亲自尝一遍,只要挺过去了,理论上就能接触到里面藏的东西。 她告诉葛文,只要他全力施展,攻克他能解决的那一半。 看在沙琳和优厚报酬的双重面子上,葛文欣然允诺,摆开工具全身心投入工作,忘了屋里还有其他人。 一出门,金乌就摆出不赞成的态度,语气里满是对相槐的不信任。 “这种事你也敢听他的?别忘了奥因克是谁推到你面前的,他们才是一个阵营,万一他们串通一气就等着你踩进去……” 兰疏影问:“那你要替我去吗?” 不等金乌回答,她先说:“你不能,因为你是神骨,昼神赋予你意识,可你没有魂魄。这封印,你进不了。” “我……”金乌气结,“那你就要自己去试?是不是坑都不知道,你就打算抬腿去跳?我真想不明白啊,你平时的谨慎是拿去喂狗了?” “我自有打算。” 兰疏影瞥了屋里一眼,“先等他把事情做完,你看着这边,好了叫我。” “那你干什么去?” “有客人来了,我去接。” · 她不是在敷衍,真的有客人。 她和金乌住在两层小楼里,外面有个花圃,远远听见一群孩子的欢声笑语,走近了,她下意识眯眼。 有个大个子背对着她。 光秃秃的头顶,在太阳底下闪得她眼花。 小孩基本都是附近原住民的孩子,仰着笑脸争抢那人撒的糖果,大个子把右手握成话筒往里面吹了口气,变出一朵七彩花,逗得他们哇哇叫。 “是真花!” “好漂亮的花!爷爷,还有吗?” 那人侧身露出半张脸,白眉白须,笑起来满脸都是褶,跟这魁梧的身材还真不太配。 兰疏影却顾不上年龄和身材的不协调,忍不住被他的眼睛吸引了。 那是属于智者的光芒。 深邃悠远,透着走过岁月长河而磨砺成的沉稳平和,这样的人阅历丰厚却不以此为傲,反而愈发懂得贴近大地,方显出生命的宽广。 她似乎遇到一位了不起的客人。 七彩花在老人指缝里一转,外围长出一圈又一圈花瓣,在孩子们的惊叹声里,七彩花已经长成车**小,花蕊里飞出两只活泼的红雀,引得孩子们都去追了。 光头老者慈祥地站着看了一会,目光转到兰疏影身上,他摊摊手,白眉抖动,语气透出幽默:“坏咯,小朋友们都分到糖了,忘记给大朋友留一份。” 兰疏影失笑,正要上前,忽然察觉出什么,脸色微变,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果! 这…… 跟老人分给孩子们的那种糖,是一样的包装! 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要是对方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放进糖果,意味着,他也能轻描淡写地取她性命。 “……” 她在老人和善的注视下勾起唇角,轻快地说:“上天注定,我有幸跟老人家分享。” 她递过去一颗。 老人的笑容更真诚了,对她比了下大拇指:“好姑娘,谢谢你的礼物!” 兰疏影心里又是一跳。 她用着布莱恩的壳子呢,对方又看出了她是女人。 算了…… 可以肯定这是她目前惹不起的人。 对方也没有恶意,不然她站不到现在。 她低头撕糖纸,一边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唔……就叫我慧老吧。” 慧老?会老? 这个谐音不太好。 兰疏影顺从地叫了一声,慧老慈爱的眼神让她着实有点肉麻。 “我跟葛文一起来的。”慧老告诉她。 “不用问我找你有什么事,小姑娘,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凡是我知道的事都可以分享给你,当然,一切有个前提。” 兰疏影点头:“您说。” “我在童话镇已经待了很多年啦,在这边认识了不少好孩子,有些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我自己的后代一样……孩子们愿意信任我,我也愿意在他们头顶撑开一把伞。” 慧老话锋一转。 “可是这里就快发生动荡,单凭我的力量无法庇护所有人,我得想办法把他们送走!小姑娘,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兰疏影沉默了几秒,老实地说:“不能完全理解,但我觉得可敬。” 因为如果换成是她,她不一定会管那么多人。 慧老又笑出一脸褶子:“你说的是真话。” 他看起来很满意,突然问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沙琳告诉你的吗?” “不,她没说。” 沙琳只是在信里提了一句,最近可能有人想找她谈合作。 这么偏僻的院子,除了受邀知道地址的人,哪有别人会专门找过来呢? 必然是跟修复师葛文一起来的。 以及刚才慧老给孩子们露的那一手,也是魔术师惯用来表演的手段,他做得更完美,看不出一点破绽。 当然,关键之处在于慧老这颗闪亮的光头,她可能很早就见过了,在昼神提供的影像里,八尾猫为了进化,去森林里的某个驻地偷了一瓶药水。 药水藏在一位光头团长的实验室里。 传闻中被南大陆驱逐的命运马戏团团长,现在就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 兰疏影无从得知这个人的身份卡是什么等阶。 总之在她之上。 可怕之处却不在这个,而是她的鬼瞳扫不出慧老的真实数据,问号都没有,只有一团团马赛克。仿佛是个跳出规则外的神人。 “那就是你自己猜出来的,聪明的小姑娘……” 慧老笑眯眯地伸出手,掌心露出一颗七彩包装的糖,是她刚才递过去的那颗。 “给聪明小朋友的奖励。” 兰疏影:“………” 她很想知道,慧老到底是活了多少年,才能在明知道她什么芯子的情况下,还能一口一个小姑娘叫得这么自然? “别不好意思啦,小朋友偶尔吃点糖对身体有好处哦。” 这哄孩子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啊喂。 兰疏影深吸一口气,把第一颗的糖纸合拢,再把第二颗接进来,“好的,我回去吃,谢谢慧老。” “乖。” “……” “那,我们就接着说正事咯。”
1317 如何杀死玄蛇
一想到命运马戏团,难免回忆起几位故人,像是空中花园的小丑先生,他曾经高度评价过这位团长。 兰疏影想,如果她没记错,小丑的原话应该是这么说的:“他的智慧能让所有灵魂黯然失色。” 当时兰疏影没把这话当回事。 因为要考虑到粉丝滤镜——小丑是马戏团的一员,他尊敬领导,大力吹捧,这都很容易理解。 况且,从八尾猫偷的那颗丹药就能看出来,慧老在发明创造上实力很强劲,确实值得尊重。 但也仅仅是尊重而已,她总不可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崇敬感。 直到慧老站在她面前。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好像有点明白小丑的感觉了。 被重重沟壑拥挤着包围起来的眼睛里,仿佛安置着无边星河。 她这样站在神座以下最高处的鬼仙,就像突然被送回到最弱小的时候。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在诸多流动的星辰之间摸索,寻觅。 冥冥中有声音告知她: 每颗星星都是智慧的精华,无论她在哪个阶段,她前行路上遇到的任何困惑,在这里,都有希望得到答案。 她该更加困惑,还是欣喜若狂? 问题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抓不住真理一闪而逝的尾巴。 慧老拍了拍手。 一道闪电贯穿星河流云,兰疏影豁然清醒! 不远处,孩子们还在嬉闹,看看他们的神态和动作,时间应该一点都没动过。 “老头子要请你办的事,听起来可能有点贪心。” 慧老所求的东西只要一句话就能讲完。 兰疏影听完陷入久久的沉默。 ——慧老希望,命运马戏团的全部成员,都能安全离开童话镇。 “我们规模虽然不算很大,要是加上各地分散的据点,大约需要送出去……” 慧老比出一个手指。 沟壑纵横的面孔紧绷,他不再用那双奥秘难测的眼睛与她对视,即便看的是别处,也能感受到那股认真。 兰疏影忍不住悬了心。 “一万人。” 他沉声说道。 跟世界总人口比起来,这个数字微不足道。 但别忘了童话镇是个封闭的笼子,真神被限制入内。里面的人想出去?难上加难。 除非,得到许可。 兰疏影思索道:“这事难度在于绕过规则,或者突破禁制……送走一万人,和送走一个人,差别不大。” 慧老摸着光亮的脑袋,笑得直白:“就是这道理。就眼下这形势,我看是只有你能办到了,就厚着脸皮来找你。” 找她,不是求助,不是威胁。 而是合作。 因为她有这个路子。 黑衣南明临时聘了她做事,所以允诺送她出去。如果能从他那里得到许可,一万人多了些,也不是没希望。 兰疏影没问慧老是怎么知道的。 她只关心一点,慧老打算提供给她什么? 对方看穿了她还没出口的询问,笑眯眯地说了句话。 只这一句,让她下定决心揽下这个差事。 他说: “想不想知道,如何杀死一条玄蛇?” · 玄蛇,顾名思义是黑色的蛇。 《大荒南经》里有提到:有荣山,荣水出焉。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是说玄蛇生活在黑水南岸,以麋鹿为食。 在古神掌控天地的那个时期,玄蛇却是生活在地下的,那是到死都不会离开九幽的一个庞大种群。 在沉羲与阴神的那枚莲子落进去之前,九幽是透不进光的污浊深渊,即便后来成了众所周知的神诞之地,被尊崇膜拜的也是那对姐妹,而不是她们脚下踩着的烂泥。 谁也不知道九幽何时出现了第一窝玄蛇。 它们的父母是谁,力量来自哪里……谁会关心这些?那是个智力低下、只知道终日交配的种族,自从出现在大家认知里的那一刻,就是肮脏**的代名词。 所以,从黑衣南明口中听说了这份不寻常的身世,兰疏影整理出这些信息,她是震惊的。 南明给她的印象么,首先是玉质金相的一副好皮囊,他光风霁月,清高寡欲,整一株绝世脱俗的高岭之花。 后来撕破了脸皮,被她评价为假模假样假慈悲的典型人物。 但她从来只是厌恶,不会把**这种印象加在他身上——你愿意磨快了刀子去杀他,却不想拿不干不净的话羞辱他。这种心情很难说明白。 当黑衣南明提出那个要求时,兰疏影想象着,她要对着那样一张脸,挑着人家最不想碰的地方狠踩,还要痛斥他肮脏不洁…… 啧。 她承认有过那么一丝为难。 · 兰疏影看着慧老结结实实地堆出十几层屏障,再天真也该意识到问题关键了——慧老所说的“杀死玄蛇”,他想杀的,究竟是哪一条? 屏障布置完了,慧老直接开课,一开口就端出了夫子做派。 “天清地浊,天动地静,清气上升是为天,浊气下降是为地,这九幽位处地界底层,是阴阳二神显化之地。” “阴神看见后生神灵之间偶有贪、妒、欲、恨,行恶事不顾天理,认为是浊气过盛导致,于是愤而清剿。就有一缕浊气携着诸神恶念,逃到九幽,化为玄蛇之母。” 兰疏影托腮听着,心想,慧老若不是被困在这儿,或许可以试试去茶馆当个说书的。 冷不丁两只手掌在她眼前一合。 她轻咳一声,举起手坐正,表示自己在听。 “慧老,你一说到蛇母啊,我想起阴神又叫鬼母,就纳闷她手下的小鬼是哪儿来的,慧老知道吗?” 慧老微抬眼皮,语气颇有敬意:“她老人家神力无穷,朝夕之间就能创出数方世界,区区几个小鬼算得了什么?” “哦……所以就是变出来的啊。那她还有一个本事,是叫食恶,意思就是,再把这些变出来的小鬼……吃回去?” 兰疏影是认真请教,奈何慧老不这么觉得。 他这一课讲的是玄蛇,学生只有一个,还不愿意好好听,非得跟他扯阴神,这不就是破坏气氛的调皮蛋吗? 慧老左右看看,拽了根手臂那么长的枝条,冲她扬了扬,板着脸说:“好了,我们继续讲那个蛇母……” 兰疏影:“………” 行吧打扰了。 你的课堂,你做主。
1318 救与不救(4400)
关心的问题没有答复,兰疏影略微失落,就听见慧老安抚道:“别着急,老头子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咱们一个一个慢慢来。” 慧老顿了顿,继续说道: “蛇母有繁育的本能,顺应天性在九幽诞下第一窝玄蛇。这些小蛇受到浊气冲击,灵智被蒙蔽,相互吞噬,只活了一个,就是南明。” “不过,当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兰疏影疑惑道:“怎么会不知道?只活一个,不就是他吞了其他玄蛇吗?” 慧老意味深长地反问她:“你说呢?” “这……” 兰疏影冷不丁想起一道黑影! 她试探着问:“他们两个,从那时候就是一起的?” 慧老先是点头,又摇头,点拨道:“你可以把他们理解为双生子,只是一个出来得早些,另一个晚些。” “……那,我懂了。”她喃喃道。 听说南明亲手斩出恶魂,她以为那是后天长成的、类似心魔的东西。 是她想错了。 那两个家伙原本是双魂一体,并没有贵贱之分,善恶之别。 意识的萌发有先有后,先出来的黑衣南明杀死了其他玄蛇,而南明幸运地避开这场纷争。 后来他发现了这个“兄弟”的存在,二者共存,持续到斩“恶魂”的那天,他们才彻底分开。 一个是阳神侍从,却失去了他追随的神灵。 另一个投靠夜神,却不受重用,有段时间甚至差点被郁朵儿这个任务者取代。 这对兄弟么,她也不知道谁更可悲。 “那孩子降生在当时环境最差的地方,没有亲自经历过九幽最残酷的一面,这是他幸运之处,后来就是跟在阳神身边了,谁都不提他身世,怕惹得阳神不悦。” 兰疏影愣了一下,意识到慧老口中那个孩子是指南明。 慧老说起这些,语气仿佛他当时在场,话音落下,神色流露出老人们追忆往事时特有的柔软和安详。 兰疏影对他的来历没什么头绪,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沉羲和南明相处的样子,过了会,眼神透出恍然。 南明有执念。 他盼着沉羲的劫难过去,然后迎她回来。 他经历过洪荒但是对过去绝口不提,不像昼神那样怀念旧世界的秩序,看似温和的外表底下,仿佛全是冷淡薄情。 真相是他不在乎繁星陨落。 他只看得见一个沉羲。 那份感情,说它是爱吧,还是……浅薄了些。 小心窃来一角阳光,偷望一道背影,藏住不该有又控制不住的念头,熬过十几万年的荒芜,最后……等他的神灵回家。 “嘶,这可就有点伤感了。” 兰疏影撑着头,有些苦恼的样子。 慧老眼中这个“坏学生”歪歪扭扭地坐着,嘴里嘀咕:“我想想,要是我最落魄的时候有人收留,给吃给穿,还那么在乎我的感受……” 慧老像在看自家没长大的小娃儿,颇有一股纵容,含笑道:“那你会如何?” “我……给他立长生牌位。”兰疏影态度十足诚恳。 慧老莞尔:“这就算完了?” 她认真辩解道:“做人不能太贪,我也救过不少人了,都没哪个给我立过……”倒是有只小狐狸给她做过雕像,是难得有良心的一个。 插科打诨几句,气氛稍微松快些。 兰疏影不太愿意提起那个被藏在暗处的灵魂。 一旦心软,再去面对人家,只怕就不好挥刀了,那就提前打好预防针。对相槐是这样,对黑衣南明也差不多。 对方不是好东西,又实实在在地帮过她。 要是有人喊着“正义必胜”冲上去要弄死他,兰疏影不会插手。可是换成她自己去干这种正义之事,啧,太中二了,而且平白多出亏欠感。 她不想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偏偏慧老一开口就是:“他那个兄弟,命势很不好……” 兰疏影连忙说:“别提他。” 慧老突然沉下脸:“就是怕你多想,老头子才要跟你说明白。” 她无奈,潦草地点点头。 “……好吧,您请。” 在兰疏影的脑补里,蛇母那种养蛊式的育儿,导致玄蛇一落地就要跟兄弟姐妹拼死拼活。 那时候南明在干什么? 哦,他坐享其成,并不知道前面有位大兄弟替他杀过生,续过命。 大兄弟,惨! 慧老紧盯她双眼:“你觉得他可怜吗?那你可知道,当年害了阳神的是谁?” “………emmm不会是?” “就是他。” 慧老沉声解释道:“在那种场合,唯独南明紧跟着阳神,而那个混账平日里不显,偏要在最紧要的时候抢了身体,打断仪式,连累众神无法顺利转移!” “只能……死战!” 那场战役有多惨烈?数数幸存者,加起来还不到十根手指头。 深仇大恨,不过如此。 黑衣南明祸害了几乎所有在场的古神,然而分量最大的那个恰好是沉羲,夜神不喜欢她,于是那家伙反而因此得到夜神的庇护,逍遥了好些年。 慧老的眼神清清楚楚写着: 如今,该是他还账的时候了。 · 兰疏影抹了把脸,“嗯。我懂了。”她还以为有好事,结果还是自己出力又不一定讨好。 慧老同她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让她站队。 那她不站行吗? 显然,不行。 慧老打量着她:“真懂了?” “还能有假?” 兰疏影已经在几位古神的反复磨炼下养出了一颗大心脏,她早已懂得如何藏住真实情绪,又该在什么时候将不满表达出来。 面上缓缓笑开,语气仿佛灌着冬日里穿过廊下冰锥的风,能扎穿所有没说透的巧思和伪善。她说: “您老揣着的是一腔大慈悲。只放一万人出去?配不上这份慈悲心肠。” 慧老本来想给她详细说说,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准备的话不用说了,于是微叹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可惜……生得不是时候啊。” 假如她不是凡胎,而是生在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只要资质不至于垫底,那就不会比南明差。 这样的孩子,本来不该被摆布。 可惜了,她啊,偏偏是这些年来跟那两位都有牵扯的人,又恰好出现在是非之地,那就不得不卷入劫难了。 慧老为她惋惜,是因为应劫之人翻身的几率太渺茫,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渺茫变得更有希望。也不一定能成,他这片心意就不必说出来邀功了。 兰疏影坦然地说:“我生来就是普通人,跟天生的神仙没得比,还被造化戏弄了一遭。你们看不上的底限,是我们奋斗终生、可望不可攀的天花板。” 话锋一转。 “可是普通人也想好好活下去啊,无论生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该拼还是要拼的,这事本身就没什么错,我也不觉得生不逢时是我的错。” 更何况,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前世火灵为什么选择投胎,真要算起谁早谁晚,还说不定呢。 旁边窜出一道金光。 金乌一点不怕暴露了刚才在偷听,气呼呼地说:“跟这打哑谜呢,你们就不能说点明白的?什么慈悲不慈悲的,你到底听懂什么了,也跟我说说呗?” 兰疏影坐直了去戳他背上的骨架,啧啧两声:“没见过做贼还这么嚣张的,我们没怪你听墙角,你还来劲了?” “嗬呸!都是自己人,我听两句怎么了?小气。” 兰疏影听见那句“自己人”,眉毛微挑。 她不答话,金乌就凑过来用头顶撞她,被慧老拦下说了几句哄他的话,他好了,眼巴巴地问他们在讨论什么。 兰疏影看慧老。 慧老也正微笑着看她。 “老人家,我还想请教一个问题——关于古神的那些事,您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金乌看来知道他的来历,而自己不知道,兰疏影觉得有点吃亏。 慧老不瞒她。 “这些么,算是我……或者我的族人们经历过,听说过,尽量验证过真伪的,你可以放心信任。说到我们一族,你可以称我们为……智慧神。” 兰疏影重复:“智慧?” “嗯,智慧神的力量,来自探索未知的过程。我们个体的生命有长有短,而整体的寿命是无限的。大家各自去探索想要了解的东西,悟透的奥秘越多,神力越纯粹,越不容易被劫难选中。” 慧老笑得眼角褶皱愈发拥挤。 他很久没给别人讲过自家的故事了。 “探索,是我们存在和繁衍的唯一意义。” “智慧神不止一个,而是一群。我们一族被称为永远在路上的探索者。某种意义上,我们共用一个大脑,只要有一个族人活着,族里积累下来的所有知识都不会有半点遗漏!” 金乌眼眶里的魂火都停滞了,痴呆地问:“不,不会打架吗?” 他想起仿制九幽里的双头魔怪,那两个脑袋始终意见不合,死前还在争执不休。 智慧神一族总共有多少族人?鼎盛时期每分钟会产生多么庞大的信息量,这样居然还没罢工?那可真是……最强大脑啊。 兰疏影心想,这不就是行走的智脑? 唔,比那高级一些。 至少在抗风险能力上,还是智慧神一族更靠谱。 慧老傲然道:“当然不会,我们会用文明的方式解决冲突,而且转念间就能解决。” 金乌脱口而出:“怎么解决?” “够了金乌,不要岔开话题。”兰疏影阻拦道。 她又问:“智慧神属于古神吗?” “当然是的,我的族人参加过阳神的丰收宴,他跟昼神同桌共饮,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慧老顿了顿,低落地补充道,“他和阳神在同一天陨落。” 下一个问题就扎心了,兰疏影尽量问得委婉: “您为什么留在童话镇?” 慧老的表情很生动,先愣了愣,继而避开她注视,很不好意思地挠头,咧嘴,重重地啧了一声。一系列表情动作让她想起一个词,老顽童。 “小丫头真不给老头子留面子啊。” “唉,当年出事的时候,我和几个族人因为考察归墟,没在那条船上。你应该也能猜到,除了我们,其余族人全都没了……后来我们几个的探索方向不同,先后分开,我无意间落到这里,出不去了。” 兰疏影听了这段解释反而更疑惑了:“怎么落进来的?” 慧老眼皮一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就牵扯到一项隐秘了,不过智慧一族已经不复往昔,告诉了你也无妨。” “我们族人只能通过一种方式繁衍,就是由主体分裂出新的智慧种。主体只有一个,自动选择思维最活跃的那个,就在族人们死于劫难的那天,我成了主体。” “有段时间,我分裂出一批新的族人,自己跌落到仙阶,没过多久,就被吸进来了。” 兰疏影领会:“原来如此。可我看老人家似乎……” “嗯,就要恢复全了,也快被赶出去了。” 慧老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所以我必须先把孩子们安顿好啊,我这把老骨头从来不会打打杀杀,要是让我出去跟那家伙打架,唔~我可办不到。” 兰疏影心想,所以你就盯上我了?我看起来很像一把趁手的刀? 金乌拽她,强烈想加入群聊。 兰疏影想起他刚才问的话,就简短总结道:“慧老打算干掉黑衣南明,赚笔功德。” “咦?杀他还有这好处?!” 金乌眼里魂火直跳,恨不得劝他们搞快点。 “……恐怕没那么简单。” 兰疏影并没有被打动,冷静道:“目前在童话镇的只有分身和七宗罪,即便慧老有办法解决,他本体依然管着所有人的出入。您是要斩草除根。” 慧老存心考她:“还想到什么?” “夜神和昼神同时失踪,黑衣南明失去倚仗,是他最弱势的时候。可他战败之后还敢撩拨南明,说明他自信手里捏着一件能帮他翻盘的东西。” “那你觉得,什么让他有这个自信?” “我。” 慧老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小丫头,你……” 兰疏影没在开玩笑,把自己当个局外人一样继续说道。 “他以为我是沉羲转世,又引导我认定南明很介意被揭穿身世,让我去羞辱他……我总觉着这事蹊跷。听了慧老的故事之后,更确定了。” 慧老:“此话怎讲?” “我先前想的是,南明在意这点羞辱吗?或者说,他还会把这些当成羞辱吗?” “如果他会,呵,我只能说他这十几万年是白修了……什么问心挑战之类的,他该把他自己扔进去多练练才对。” “或许他会有点错愕,不过隔着他俩的阶位差距,这一瞬间还不足以让他输。于是我又想,假如不是羞辱有用,那还有什么?答案是——” “能送我出去,也能利用我让南明束手束脚,譬如趁着南明分心的一瞬间,袭击目标是我,让我突然倒在他面前的话——你说他救还是不救?” “就算南明不出手,还有更无耻的后招。” 但凡称得上宿敌的两个人,都要做到知己知彼。 兰疏影把自己代入到那个位置去考虑过,以这里的环境来看,能起到作用的无非几样: 除了她,那就是仿制九幽,以及童话镇。 她和九幽的力度都不够? 那再加上几十亿被囚禁的生灵呢? 救,还是不救?
1319 初步合作
一切本是推测,由于多了慧老的着意引导,让这些推测浮出水面,愈见清晰。 针对尚未作恶的人来说,仅凭推测就要把他当成敌人去对付,似乎有点不公平,可是换成这家伙…… 慧老冷笑:“凭他做过的这些事,就算神魂俱灭,那都是便宜了他!” “唔……” 兰疏影垂眸沉思。 一个有着巨大犯罪可能的人,同时还有前科,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他清白。且不提当年那记背刺,现在这个童话镇也是他洗不掉的污点。 金乌关注点明显不一样。 他极其惊诧,刚从那段假设里清醒过来似的,转向兰疏影:“他还敢搞你?!你又不是傻的,不会还手吗?烧他啊!” 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兰疏影说:“原因刚才已经说到了,他和南明差了个台阶,做不到一击致命。同理……我跟他,差的就不止一个台阶了。” 业火可以克他,一时半会却烧不透他。 既然她无法用压倒性优势一个照面解决对方,那就可以看作……这个优势根本不存在。 所谓后患,那是留给日后去考虑的,到那时她自己连灰都不剩了,还管得了别人是死是活? 金乌化身抬杠小能手:“可是,可是你挂了的话,那火也不会熄灭啊,他现在害了你,后半辈子是打算跟业火作伴?” 慧老欲言又止。 兰疏影突然笑了,颇有深意地说:“业火啊,也不是完全没有克星呢。” 金乌又懵了:“克星?什么?” 兰疏影食指弹在他脑壳上:“就不告诉你。” 想知道? 有机会去问他的前主人吧。 慧老早有预判,赶在金乌炸毛之前拽到怀里,又来劝兰疏影:“丫头,这事老头子听说过,你和那个小姑娘命数里没有敌对的时候,放心吧。” 兰疏影客气答道:“多谢慧老告知。” 做成任何事情都有代价。 她救珈蓝之前,共生契绑着她们三个; 从三千界带回珈蓝的魂珠后,昼神把契约松开了,看似放她自由,可他转头就赐了珈蓝一道弱水化身。 水火不相容。 那是一份委婉的警告: 她以后若是有不合适的举动……弱水,或者说,拥有弱水之躯的珈蓝,就是用来牵制她的。 她能看出来,别人也可以,像是前线过来的黑衣南明,他一定见过珈蓝了,而这是她之前没有考虑到的。 再从这个角度出发,意味着,只要珈蓝活着,那家伙就有解决业火后患的路子。 不能一次烧死他,也不能用时间磨死他,那她这项能力在人家面前就等于废了呀。 “啧,这就是我一直想拿到神位的原因了。”她幽幽感慨,“阶位压制如同天堑,我只能伤他皮毛,不能动其筋骨,受制于人的滋味真不好受。” 慧老用过来人的语气劝解道:“世上没有白走的路,你做得多,收获自然更好。” 兰疏影眼中滑过一丝嘲讽。 “慧老,我……已经过了听童话的年纪了。既然您刚才提到命数,我倒想请您为我算一算,告诉我—— 该去哪儿拿我的机缘?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们比个高低?” 慧老沉默。 “您又该说天机不可泄露,是不是?” “天机这玩意,我是真不太相信,大概是因为有人需要,就该有这么个安排。” 慧老脸色微变,正要劝说时又见她弯起眉眼。 “您放心,我没记恨谁,只想把事情尽快了结,换个自由身。死他一个,解放全世界,这么大的功劳,我怎么舍得错过?慧老下次不妨有话直说,我会好好配合的。” 这话说得轻佻,金乌听着别扭。他转过头,发现此刻她在笑,那双眼睛里却一点光都没有。 就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凶刀。不情不愿?优柔寡断?不,什么情绪都没有,全被封在刀里了。 “你这丫头……好像不担心老头子在骗你。” 兰疏影摇摇头,灰白眼珠里映出慧老布满皱纹的面孔,她格外清醒,答道: “犯不着,仔细想想,他们兄弟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夹在中间正好也累了,再抱着不想害谁的念头只怕会先害死自己。所以只要我能完成答应的事就好。慧老,你不是来帮我的吗?” 慧老闻言,摊开手掌,现出一道金色烙印,笑容和煦道:“不错,昼神吩咐,倘若你有需要,老头子不能当没看见。” 昼神? 兰疏影瞥见金乌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默默猜道,那应该是昼神的投影专门去找过他。 既然智慧神一脉也能算在古神阵营里面,他们俩在这种状况下相遇,称得上“他乡遇故知”了。 兰疏影问他,昼神还说过别的吗? “他说小金乌年轻不懂事,怕你用不惯,要是发现你们有分歧,你身边缺人手,或者你遇到致命危险,就让老头子来见你,其余时候都不要干预你。” “他没说过关于……” 兰疏影本想询问关于冥府大门或者阴神的事,突然顿住,眼中浮现出了然的意味,“慧老,影子流派,应该是您的私产吧?” “啊,让你发现了。” 慧老捋着白胡须笑得看不见眼,瞬间化身招揽生意的情报贩子:“这次是想买什么,我给你打个折?” “所罗门王陵墓。要是有欧金曼王朝其他遗址的消息,我一并买了。” “这没问题,不过,你要这些的理由呢?” “没事干,想考古。” 她面无表情,硬邦邦地说。 慧老大笑,知道她不欲多言,果然没再追着问什么。 “大订单,大客户,这次半价。给我们一些准备时间,八天后给你答复,怎么样?” “好。” 达成了初步合作,兰疏影才转向金乌:“我不是叮嘱你跟着葛文大师吗,结束了?” 金乌嘟囔道:“他说这是第一次接触魂器,求个稳妥,他要把工作分成八天的量,今天的已经完事了。” 兰疏影狐疑:八天? 怎么又是这个数? 慧老在旁边说好话:“葛文是真心喜欢这行,他一向细致,接受雇佣就会全力以赴的。” 兰疏影也没说不好。 她有点遗憾。 慧老好像懂得更多,可是他不愿意接手修复魂器的事,而是极力推荐葛文。 大概是因为……专业不对口?
1320 白塔倒影
行吧,那就八天。 为了最终效果,她愿意等。 两人边聊边往里面走,一只骨鸟时而落在这个肩头,时而捣蛋从他们头顶掠过。 兰疏影挥开金乌,跟慧老提了一句:“小丑先生还好吧?” “他很好,他本来想来拜访你,但是现在走不开。” 慧老告诉她,小丑去跟沙琳夫妇碰面了。 他们要把自然学派牢牢抓在手里,不能让巫师阵营被不怀好意的家伙控制。 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不打算再跟不死族扯上关系了。 不死族明明参与了播撒瘟疫的事,转眼却跟自然学派结伴来南边避难,表面上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作风阴险恶毒,跟他们绑在一起显然不是好选择。 沙琳夫妇接手自然学派,首先要做的是跟不死族彻底分割,然后削弱势力内部的性别偏见,最好是让巫师阵营跟影子流派坐在一条船上,通力合作,不被乱世倾轧。 兰疏影十分理解,也乐见其成。 “说起来,我们在西大陆还发现一件事,一部分留守的不死族悄悄建造祭坛,供奉天启女神——就是天启教会的那个。”慧老说。 兰疏影吃了一惊。 她知道不死族从前并没有虔诚信仰。 最多是一些所罗门王的旧部把他当作精神偶像,以及特定族群的先祖崇拜、月亮崇拜等,都达不到敬神的程度。 “最近的事吗?” “嗯,祭坛已经被我们炸毁,而且不死族跟天启教会的合作似乎出了问题,最新情况——他们没打算维修祭坛。” 慧老补充了一句:“还把石料运去加固城墙了。” 兰疏影好一阵无语。 她把天启女神就是规则意志的事说了出来。 慧老听完,挠着头东张西望。 “您在找什么?” 慧老认真地搞笑:“啊,我看看这里禁制漏没漏,要是让她听见我们说的话,那我们可就成了瓮里的鳖咯。” “……” 兰疏影表示懒得吐槽。 进门看见葛文盯着魂器,专注得像在看心爱的女人,她咳了一嗓子,葛文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走过来。 “团长。” 慧老的态度和蔼又真挚:“孩子,你辛苦了。” 葛文已经年岁不小,在他面前还像个害怕做错事的小学生,慧老一句话就轻易让他动容。 兰疏影扫了一遍魂器,发现封印清晰不少,葛文确实在用心解决问题。 希望一切顺利。 · 八天后的清晨。 “出来出来,又到听老爷爷讲故事的时间了!”金乌准时过来啄窗户。 玻璃窗突然从里面推开,把骨鸟拍了个趔趄。 兰疏影整夜都在看书,天亮的时候泡了个澡,换身衣服,因此带着一身水汽迅速出现在窗台后面,纠正道:“今天不听故事。” “昂?” 慧老已经在楼下挥手了。 兰疏影注意到他两手空空,微有疑惑,撑着窗沿跳到老人面前:“我们说好今天交易的。” 慧老笑呵呵地说:“你在找一扇门,连接两个世界的门,对不对?” 兰疏影没有否认。 昼神专门讲过欧金曼王朝的故事,还用那幅《荼蘼之夜》作为标记食恶种子的地图,她觉得这是暗示,出于某些原因不方便直接说出来。 连接冥府的门,或者阴神的所在地,至少该有一样包含在欧金曼王朝的相关信息里。她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没有冥府那些破事在前面挡着,她已经动身去查证了。 “老头子也在找它。” 兰疏影紧盯着慧老的双眼。 慧老不紧不慢道:“在他叮嘱我这件事之前,我们就在找了。我排除了十九处遗址,最后只剩下一个可能——那扇门,就在你要找的陵墓里。” 猜测突然成真了? 慧老一脸深沉:“真正的陵墓只有一座,查出的选项却有十个。” 兰疏影嘴角微抽:“……那么,十个选项里,有真的吗?” 慧老绷不住了,浮现出一丝笑意:“没有呢,一个都不是。” 那还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呢。 那是一位划时代的王者,他的陵墓,哪怕只是衣冠冢,忠臣们也不会允许它被打扰。 “不过孩子们追踪到一个目标,他知道陵墓真实的所在地,而且正在寻求帮助……” 说到这里,慧老颇有深意地看过来。 “……您是说,科利塞?” “对的。” 兰疏影沉默一阵,幽幽道:“看来这次我不用付费了。” 也不能说慧老带来的消息没价值。 人家是先行者,剔除了一堆干扰项。 只是……答案最终还是落在吸血鬼科利塞身上,让她觉得白问了。 她略有不满:“慧老,这几句话需要等八天吗?” 慧老毫无愧色地解释道:“孩子,请客吃饭至少需要一道大菜,对不对?若是没有你最想知道的东西来压轴,前面的故事就会缺乏吸引力。” 兰疏影很赞同他的比喻,并真诚地赞美他: “无聊。” · 葛文依然守在魂器前面。 青铜罗盘变了个色调,褪去了沧桑感,显得翠**滴。 他曾用“两座白塔”来解释魂器的双重封印,现在,他如约解决了水边那座白塔,给她留下另一半: 水里的倒影。 白塔一共十八层。 相槐告诉她,解术者从第一层开始,把所有刑罚全数体验一遍,理论上就能解开封印,窥见冥主藏在魂器里的机密。 慧老闭着眼睛摩挲魂器,收回手时郑重提醒她:“有古怪,你要小心。” 他不劝她别进去,这就让兰疏影觉得舒服很多,她不喜欢倚老卖老、强行替她做决定的人,慧老显然不是。 然而,能让智慧神一脉说出“古怪”这个评价,说明这层隐藏封印不那么容易应付。 “我会注意的。”她同样郑重地承诺道。 她请慧老隔出一个安全区域,不让规则意志察觉到这里的情况,又让金乌配合影子流派,务必保护好科利塞,最后将魂魄抽离,缓缓融入魂器中。 白塔,一层。 她刚摸到塔门就被吸进一个大厅。 没有想象中的残酷刑具,只有一面等身镜立在大厅正中。 镜子本来是照不出灵魂的,但是这面镜子里,她一袭长裙红得扎眼。 她向前走,镜中的女人也向前走。 她停步,对方也停步。 她歪头笑了笑。 镜中人……面无表情,抬起右手,向她举起一把剪刀。
1321 偷天换日
镜子里先浮出一截剪刀的尖,随后才是镜中人,“她”狞笑着向兰疏影冲过来。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长得一样。”
兰疏影侧身让过刀尖,右手将它固定在自己掌心里。
魂力凝成的左臂向四面炸开,潋滟水袖再次出现,已经裹住镜中人的咽喉,殷红布料从上空落下,连着整颗头颅都罩住了。
她再也看不见对方的眉眼,心念一动,水袖飞快地一拧!
这种打法,核心是速度,效果又极其依赖灵魂强度。火力全开的话,就是根本没打算让对方有机会躲。
那颗头颅被这条袖子紧紧裹着,五官完全贴合,能清楚地看见鼻梁和唇瓣,直到头颅顺着力道扭到一边,就再也看不出轮廓了。
但是结果让兰疏影不满意。
因为,这家伙好像根本没事?
这招的后半段,魂力应该把目标完全裹住,随即在内部完成绞杀,是杀伤力够高也足够环保的做法,然而……实际情况是,魂力好像没抓到目标?!
对方的脖子在她手里捏着,准确说,她只捏到一段,水袖绕颈之后这根脖子长了一大截,手感像一根没注水的自来水管。
它还在继续延伸……
兰疏影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能伸多长?这东西会不会像蛇一样,倒过来给她一口?
她随便一想,可是镜中人真就这么做了!
就连嘴角支棱的两颗毒牙,都跟她脑补里一模一样!毒牙磕在手臂上,发出瘆人的摩擦声。
兰疏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甩了甩胳膊。
那两颗毒牙本来就没能扎进去,再一受力,直接崩断了。
原来是这样……被她脑补到的攻击方式,会成真。
“那就不想了,接下来,一次解决你。”
她把抢下来的剪刀掷向那面镜子!
——你是从镜子里出来的,那我就毁了你老巢,看你还能恶心谁?
镜中人的面部被蒙住了竟然没影响感知,由于喉部被固定,“她”便把腰部以下向着镜面延长,终于,赶在剪刀抵达镜面之前,挡住了!
即便把自己作为盾牌,也不让镜子被碰到。
“她”这么做,等于把自己的弱点写在纸上,还生怕对手看不到,又把纸抓起来卖力地挥一挥……
隐约有个声音嗤了一下。
只见那把剪刀和镜中人的红衣相撞时,凭空消失了。
“不好意思,我就是给你变个戏法,这把才是真的。”
兰疏影说着,把剪刀送进镜中人的心口。
镜中人动作滞住。
“呃啊——”
“啊!!”
两道惨叫声同时响起。
只是,另一道是从镜子里传来的。
兰疏影侧过头,发现镜面上多了个窟窿,裂纹正在迅速扩散。
倘若把这面等身镜看作一个站着的人,那么,这个窟窿刚好对应着人的心脏。
她手里忽然一轻。
那个和她长得一样的镜中红影,已经化作青烟不见了。
兰疏影起身走向镜子。
她打量着镜中映出的自己,脚步微顿,又绕着镜子走了小半圈,转回来。
最后,她语气诚恳地发问道:
“你在跟我演聊斋吗?”
镜子里的人同样这么问她。
眼神,肢体动作,都与她本人看不出差别,并不像还有第二个镜中人,而是她自己在唱着一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直到她补上最后两个字,镜中倒影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
兰疏影眸中幽光浮动。
她有些无奈,硬邦邦地点明身份:
“慧、老?”
“被发现了啊……”
老人讷讷地收回手,挠着没有一根毛发的光亮头顶,故作无事发生一样打了个招呼,“咦,你怎么来了?”
兰疏影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唔,我可没有在耍你!”慧老极其认真地发誓。
“您说这话,自己相信吗?”
金乌在旁帮腔:“他说的绝对是真的,我可以作证!”
“边去。”
兰疏影挡开他,双臂叠在胸前,冷淡道:“是真是假都让他自己说。”
慧老憨憨地笑,笑容多少带点勉强:“老头子答应过昼神,要保你安全。”
“哦,以欺骗为前提,做了个专门针对灵魂的幻境,就因为您觉得我不安全?”
“这个……”慧老略显尴尬,解释说是因为魂器给他的感觉太过凶险,不得已出此下策。
“我也不是同你闹着玩,丫头,我这个术啊,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兰疏影斜睨他:“哦?”
慧老清了清嗓子介绍道:“此术名叫偷天换日,我先抓住魂器泄露出来的‘气’,与之呼应,再做出这个魂镜,里面的种种考验都是跟魂器里十八炼狱相照应的!”
“所以呢?”
“简而言之!你要是能在我这儿完成那些考验,也就等于是过了魂器的炼狱关,你把这里面的路全部走一遍,在魂器里能得到什么,都能通过‘气’转移过来,再由我转交给你,明白了吗?”
兰疏影沉思片刻,幽幽道:“听起来不错,但是,它恐怕存在重大缺陷。”
慧老面色微僵。
他堂堂智慧神一脉,就算被限制在仙阶,也不至于独创的秘术被一个鬼仙轻易破解,所以,她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这跟谁来施展它没关系,只是因为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术。
“我猜,是跟信任有关?”
慧老没吭声,脸上微热。
“你在我进入魂器之前先碰过它,就是那个时候施的术,当时我没有仔细检查,被骗住了,进的不是白塔倒影,而是幻境。”
“以魂为器是极难练成的邪术,其中封印,可能是冥主亲手布置的。依照慧老刚才的说法,这道偷天换日,仿佛就是专为了克制魂器秘术而生……”
“其中考验由您来安排,对我来说是难度降低了,该得的东西却跑不掉,无疑是件好事。只可惜……”
“一旦我对这个幻境产生怀疑,也就是骗术失效的时候,幻境会由内向外地崩解,这是缺陷之一。”
“另外,慧老抓来的那些‘气’已经散了吧?偷天换日,不能对同一件魂器施展第二次,这是缺陷之二。”
慧老肩膀耷拉下来,直叹后生可畏。
同时,他注视她的眼神也更加惋惜了。
金乌刚才试图说好话却被一巴掌糊开,挺没面子,这会儿有人比他更没面子,他就来劲了,扭头去奚落慧老。
“你看看,我早跟你说了她魂魄凝实得很,怎么样,果然没骗成吧?”
兰疏影没好气地说:“你可穿条裤子吧。”
她一听语气就知道了,金乌要是提前跟慧老说过这话,她就敢把名字倒过来写。
“裤子?”金乌不解其意,疑惑地低头打量自己这身骨架,怎么寻思都不对劲,“我怎么穿啊?”
“等等,你还欠我一身羽毛呢,不是已经忘了吧?喂!……”
1322 旧友(4600)
这件事最终是怎么解决的?
哦,慧老跟她诚恳地道了歉。
虽然他的本意是好的,按照他的想法发展下去,结局也该是好的,没办法,中间出了变数……现在术已经破了,气也散了,他的设想再妙也只能是一场空。
兰疏影态度和缓了些,温声告诉他:“既然这次尝试失败了,接下来,还请慧老不要插手。”
她直视对方的眼睛,灰白瞳孔澄澈如镜,里面是对方沟壑纵横的脸,配着那份担忧,格外沉郁。
反观她这里,目光清澈,自信,不容拒绝的坚定。
自己的事,没有让别人替她劳心劳力的道理。
还有更重要的:她不愿被别人安排。
这一次,由于信任和沟通的缺失,后果只不过是破了个幻境……下次再有意外呢?
“唉,你放心吧!这次是情况特殊,必须瞒着你才奏效,再有下次,老头子一定会先同你商量,绝对不再自找没脸了。”
老人自知理亏,态度很好。
他屈指蹭了蹭鼻子侧面,低声跟她交代实情:
“丫头,你也知道,我牵引过魂器的‘气’,眼下已经生乱,还冲破了你设的封印,它里面的东西怕是要恢复意识……”
没有回应。
在他低头说这段话的时候,兰疏影兀自采取行动,她对着魂器打出一串繁复手印,慧老话音落下时,这边已经进入收尾环节。
正是她的独门手艺——加强版灵魂封印。
魂器表面,时而出现一张无声咆哮的模糊面孔,这是奥因克的本相,一个猪头怪物。
它一有浮上来的意思就会被封印按回去。
如此循环十几次。
奥因克再次失去意识,魂器也彻底安静下来。
兰疏影回过头:“嗯?”
慧老尴尬道:“……没事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对了,刚才幻境破开的时候,我看见一些东西。”
慧老微怔:“是什么?”
“十八个泛着血光的球,我想,应该是对应着炼狱的层数……还有一道很淡的影子,是卷轴模样的……”
兰疏影详细描述了那些东西的样子。
可惜,无论是慧老还是金乌,他们从前都没有深入研究过魂器,对内部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金乌把头撇向一边,嘀咕道:
“弄的什么偷天换日,听起来还挺威风,用着根本就不行嘛,我说怎么回事呢——连正主都没遇到,就去折腾对付它的捷径了?怪不得成不了事……”
“金乌!”
这话就说得过了些。
兰疏影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你今天话太多了。”
金乌哼哼唧唧转了过去。
大概不太甘心,又回头冲她“略略略”。
慧老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再次跟兰疏影道歉:“确实是我托大了,耽误了小友的事。”
兰疏影眼底滑过一丝诧异。
慧老的道歉态度不能说不诚恳,甚至是……真诚得很不寻常。
他一点架子也没有,完全把她放在同一个高度,就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平等交流。
除了曾经受昼神差遣去给她送药的铁帚婆婆,这位智慧神绝对是最好说话的一位。
兰疏影深深看了他一眼,选择把话题拉回去,继续说道: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卷轴应该是问心试炼。”
慧老重复了这个名字。
眼神懵懂,显然是第一次听说。
“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这是专门针对心境的考核?”他用请教的口吻说道。
兰疏影点头:“完全没问题。”
问心试炼,首先考验的是运气。
因为它会混在杀戮任务里,随机分配给任务者。
占比大约为5%,但是死亡率高达98%,所以又称“噩梦绞杀机”,是新老任务者都不愿意碰到的噩梦。
即便是有幸通过试炼的人,他们事后也会三缄其口,坚决不透露试炼里究竟会遇到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兰疏影对问心试炼的了解只停留在“看”的阶段。
她印象最深的是其他任务者拿到卷轴时,那种瞬间绝望的表情,顺带也就记住了卷轴的模样。
刚才说的话其实谦虚了。
她完全可以确定,那东西就是问心卷轴!
南明用来淘汰不合格任务者的杀器……不知道怎么会落了一份给冥府。她从来没抽到过,居然能在这里遇到,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命中注定”啊。
“你以前遇到过吗?”金乌问她。
兰疏影想了想,对着他实话实说道:“那你可能就遇不到我了。”
“呃!”
金乌回过味来,惊得骨架子嘎巴响:“这么厉害?!”
慧老闻言,下意识皱眉道:“若是这样,老头子恐怕只能食言一回……”
兰疏影抬手止住他的话,跟他们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他问的是以前,我答的当然也是以前。换成现在的我……那我相信没问题。”
“你这话当真?”
“不假。”
她得到过蘅芜前辈的指点。
蘅芜前辈用问心试炼举例子,告诫她要谦逊,理智,坚守本心,尤其记住不能肆意使用力量。
她就一直记着。
虽然不知道考题具体是什么,但她算是提前得到了考试的小窍门吧,那就可以一试。
“试?”
慧老脸色忽变。
“命只有一次,到了你们这个程度,魂魄碎裂的后果比你想象的更严重,这件事牵扯到避世已久的冥府,那就不是轻易玩闹的小事。”
慧老几乎是黑着脸,一字一句地说:“总之,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赞成你拿自己开玩笑!”
“难道慧老还研究过什么偷天换月术,或者是换星术?”兰疏影笑眯眯地摊手,“我可以把魂魄拆分,留一部分在外面,失败了还有重来的机会。可是……”
她指向那块青铜罗盘,语气轻而缓:
“这个东西只有一条命啊,要是把他魂魄玩散了,我们就没机会了。”
“慧老或许还想说——这个魂器作废了也不要紧,只要冥主对童话镇的贼心还没死,她还会派遣新人过来,说不定,她手里已经没有其他的问心卷轴了……对,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慧老并没有被开解到的感觉。
他知道后面一定还有。
果然,兰疏影紧跟着就说:“但是——”
“您等不了,因为有牵挂在这里。”
“我也等不了,因为我的牵挂在外面。”
“我一定会去的。”
“请尊重我的决定,以及,相信我。”
慧老沉默一阵。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嘴角的皱纹泛起涟漪,好像飞快地笑过一下,随即,说了句完全不相干又格外接地气的话——
“吃了吗?”
金乌:“哈??”
兰疏影自然地接道:“还没呢,一起?”
“走。”
金乌愣愣地望着两道毫不留恋的背影,像个被抛弃在检票口的大龄儿童:“哎,你们去哪啊?!”
“饿了,去吃饭。”
兰疏影背对他挥挥手,敷衍地递出邀请:“你呢,没吃早饭的话跟我们一块儿?”
金乌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这身吃啥都要漏的骨头架子:“我………不是,说着正事呢,你们怎么想到吃饭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家伙是半个不死族啊,她用得着吗?
简直是白糟蹋粮食!
慧老一本正经:“让她多休息一会,刚才的封印太费神啦。养好了精神,才好打硬仗嘛。”
言下之意,他已经不再反对了。
“………”
金乌憋得内伤,原地跳脚:“喂!我拿什么吃啊?你俩别这么过分行不行!”
哦,他们已经走远了。
“……”
饭是不吃的。
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一只骨鸟循着味飞进餐厅,不客气地占了个座位,叫嚣道:“给爷来盘最贵的!”
“喏。”
兰疏影推给金乌一盘餐前水果。
圣女果表面挂着冰霜凝结的水珠,衬得饱满鲜亮。
金乌要是身上有毛,现在肯定炸开了:“就这?”
“今日特供,飞艇空运来的,不吃就还给我。哎,拿来……”
“想都别想,现在归我了!”
金乌果断开启护食模式,把盘子往自己翅膀底下圈。
兰疏影憋着笑:“嘁。”
“怎么不见老头,他不是要跟你一起吃饭吗?”
金乌这才发现。
餐桌上居然只有他们两个,不见慧老的身影。
他不想为这点小事损耗能量去调查,就直接问了。
兰疏影不甚在意地答道:
“好像是遇到熟人吧,出去了。”
她说着,摇了一下手边的铜制铃铛,向服务生询问道:“你好,请问你看见我的同伴了吗,他个子很高,白胡子,眉毛也是白色。”
服务生努力回想,看起来很为难。
以这家餐厅的客流量,她报的这些特征组合还是太常见了,不够有特色。
“对了……他没有头发。”
服务生一听,脱口而出:“是他啊,那我知道了!”继而是疑惑的打量,甚至带点羡慕或者……谴责?
兰疏影挑眉:“怎么了,他在哪儿?”
“这个,可能……”服务生犹豫着说,“如果您是说那位打扮得像魔术师的老先生,他应该在我们的厨房?”
“厨房?”
“厨房?”
兰疏影和金乌异口同声。
这个答案很奇妙。
他们只是来吃一顿早午饭,慧老怎么会跑去人家的厨房?这是给经理和大厨塞了多大的红包啊。
吃着水果和零食,又等了一会,空气里多了股勾人的食物香气,引得其他食客纷纷探出头来,兰疏影已有猜测,这动静果然是慧老闹出来的。
他老人家走过来,双手各端着一个叶状的器皿。
从这个角度,叶子卷起的边恰好遮住了食物,香气却愈发清晰,勾起一段遥远的记忆。
兰疏影眯起眼。
慧老的形象和步态,正在与她印象里某个清秀的少年重合。
不,一个是低级位面里的懵懂小和尚,一个是从上古大战里幸存的智慧神,不管怎么看,他们都应该搭不上边。
是巧合,还是慧老想要借此跟她表达什么呢?
兰疏影面上保持着沉稳镇定,后背深陷在柔软而有弹性的海绵座位里,手臂压在餐桌边缘,用轻松的语气试探道:“这是带了什么好吃的?”
慧老放下盘子纠正她。
“不是带,这是我做的。”
兰疏影不置可否地点了两下头。
视线飞速扫过盘中的食物。
不出所料,两边装的都是点心。
左边那盘是肉末小酥饼。
右边,六个精致的莲花酥。
“很久没吃到这两样了。”她轻轻叹气,“在童话镇还是第一次见到它们。”
慧老相当赞同:“我也没见过其他人会做,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食材可能不太对,不知道跟你喜欢的味道能有几分像。尝尝吗?”
兰疏影拈起一块莲花酥。
做工真的很漂亮,可见大厨师的手一定很稳。
她想着慧老给孩子们变的那一手魔术,心道果然。
莲花酥是在油里炸过的,层层叠叠的莲花瓣完全发起来了,酥脆纤薄,绽开,露出里面色泽更加柔和的馅料。
“是绿豆?”
“对。”
她咬了一口,咀嚼过后眼神微亮,赞美道:“好吃。”
慧老摆手,谦逊道:“还比不上老师傅的手艺。”
莲花酥做起来复杂些,食材和工艺的不同会拉大差别,肉末小酥饼就没那么高的门槛,她耐心尝过这熟悉的味道,答案已经十分明朗。
“所以,慧老究竟想说什么呢?或者,想以谁的名义继续聊?”
气氛突然冷凝。
金乌叼着圣女果不敢插话。
慧老吐出两个字:“玄观。”
兰疏影说:“他是我的一位旧友。不知道跟慧老又是什么关系?”
“是族人,我们曾经一起探索归墟,后来分开了,他说,接下来想去探索三千界里的轮回奥秘。”
“我同你说过,我们智慧神一脉的感官和知识可以共享,我是主体,他是分支——可以这么说,在很久以前,通过他,我们已经认识过了。”
兰疏影撑着头思考。
她很想说,不是的,误会了,我跟你一定是单向好友。
“玄观给我的反馈在冥府里中断过,我无法得知他在那里的遭遇,甚至没能看到冥主的全貌。后来他转生到三千界,渐渐就长成了你认识的那个玄观小和尚。”
“我看见你差遣镜鬼保护他,看见你们借宿在当铺,一起出去捉妖救人,做了很多造福当地的好事。”
“那时候我就想,幸好他遇到的是你,而不是什么专门坏人修行的女妖和罗刹。”慧老笑着说。
兰疏影听到这里插了一句:
“我们说的话,做的事,你全都知道,而玄观轮回之后忘了他本来是谁,他也不知道你的存在,是这样吗?”
慧老诚实地认下来。
他就这么看着她,沟壑包围的眸子载着一片宁静温和。
兰疏影在沉默里突然明白了。
初次见面,她套出老人家是受昼神差遣过来帮忙的,再加上慧老给她的第一印象很有震撼力,初步建立了薄弱的信任。
很快,因为那道偷天换日术,信任被撕裂了。
合作关系还在。
可是原地竖起一道高墙。
慧老特意提起玄观,也只有一个理由能说得通——他希望重新建立信任,修补这段合作关系。
想通了这点,兰疏影顺坡下驴,拣着她在那个世界的经历说了几件。
慧老也说了她走后玄观的人生轨迹。
谈话气氛很融洽。
直到兰疏影突然问他:“那你还记得那个梦吗?”
“梦?哪个?”
“玄观临别时告诉我,他梦见我坐在红叶上织鬼,又说我能编织天地,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一口吞掉。”
她一下下敲着桌面,灰白瞳孔映出慧老刹那间完全无法掩盖的震惊。
“后来我走出去很远,知道了更多东西,才想明白他梦里的‘我’究竟是什么人……”
慧老干裂的嘴唇颤了又颤。
“慧老也该知道的——那不是我,她会是谁呢?”
1323 反复横跳
“这件事啊,我当时是当玩笑话听的,最近偶然想起来,越是琢磨,就越不对劲了……我很想找人解惑,可惜玄观早已转世,我找不到他。”
兰疏影眸中现出异彩。
她盯着慧老,就像在看一座宝藏,似乎是满意的,又怀了万千感慨,最后微叹着说道:“没想到啊……竟然会在这种地方找到答案。”
慧老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通俗一点说,这感觉应该是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空气呈现出一片尴尬的静默。
只有金乌全程脱线,吧嗒吧嗒啃完了那枚果子,终于找回状态似的,他贴心地为两人布置了屏障,方便他们继续说话。
兰疏影靠在偏暗的角落里,低喃道:“我想过,玄观可能是跟我一样有过什么奇遇,那么……他所看到的东西,或许,就是我的未来?”
但她很快亲自推翻了这个可能。
面孔在阴影里不甚分明,压迫感愈发强烈。
金乌下意识停止吃瓜,听见她低低地笑着,让他有点发毛。
“可我后来知道了……符合描述的那个,我们应该都听过她,慧老,你说是吗?”
编织天地,意味着对方可以独自创造世界。
说起来有点尴尬,兰疏影较为熟悉的几位古神似乎都不具备这个能力。南明府、堕夜城、童话镇、冥府,全都不是他们自己开创的,要么是继承来的,要么是强占来的。
至于后来居上的新神阵营,或者说后天神灵,他们曾是古神的奴仆,更没资格接触时间和空间的法则。
这样,搜索范围就能基本圈定:
是神灵,位于顶层的那种。
至于以恶鬼为食,这个特点让她联想到食恶,而且她见过那种场景了,就在昼神的记忆里。
“……阴神。”慧老涩声答道。
与开天的盘古几乎同一时期诞生,执掌生死轮回的上一位冥府之主。
据说,她隐居在童话镇的某一处。
“然后我做了最坏的假设:如果梦里的情境成真,或许有两个结局——”
“一是我取代了她的位置。”
“或者,我被她取代了。”
“昼告诉我,这次不是地下众生的劫难,而是当年那一劫的后续,它以阴阳二神为始,必定以她们为终。所以阴神绝对不能出事,反过来……”
她缓缓抬眸,嘲讽地问:“谁会倒霉呢?”
慧老心叹不妙。
这还谈什么修好关系?难度超纲了啊!
他该说点什么好呢……
对面换了口气,继续说道:
“看看这满大街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其他人给吞了,卑微又没有保障,可是进了童话镇,这就是他们的命……慧老给马戏团取名为‘命运’,是想提醒自己摆脱这种命吧?”
慧老诚实地点点头。
“你可能不知道,听说你要把他们送出去的时候,我可感动了,觉得你特别伟大。”
兰疏影品着慧老纠结的神情,忽而一笑,冰霜消融,“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是真心夸的。”
“那,谢谢了……”
兰疏影坐了回去,和和气气地询问道:“再确定一次,你现在是慧老还是玄观?”
慧老一脸茫然:“……?”
“要是玄观的话——看在老朋友一场的份上,逆天改命这种事,能考虑带我一个吗?”
“……”
“如果你只是慧老……啊,一万人虽然不多,好像也有点负累,与其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不如我自己逃跑算了,拯救世界太费劲,而且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
兰疏影收起戏谑之色:“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慧老呼吸发紧。
他的大脑里,承载着智慧神一脉无数年的积累,不过很久没有人这样跟他讲话了,他被这一串毫无常理可循的操作砸得有些昏头,只能匆忙抵挡。
“你等等!先让我确定一下……”
“还要确定什么?不能逃避问题啊。”
“你——!先别把事情想得太坏!你相信我,阴神一向行事磊落,她不可能搞那种阴险算计的……”
然而,只凭这么一句话就让人家相信,他自己也觉得太过苍白。
兰疏影果然只是笑笑,回给他一个简短的音节。
“哦。”
慧老并不知道,她心里想的却是:
没错,我知道啊,古神是一群直来直去的暴力铁憨憨。
可万一就有谁开窍了呢?
别的不说,就说昼神前后的变化,不就说明了古神也在尝试学习拐弯抹角的交谈方式,以此隐藏秘密或者真实目的。
——只学了皮毛,所以怪里怪气的。
她注意到慧老的小臂在动,两只手在桌底下好像有什么动作,用鬼瞳瞟了一眼,发现他在掐算,就耐心等他,顺便嘀咕了几句。
“是啊,大人光明磊落,小人阴险龌龊。”
“你说就算是个普通卒子吧,派他过河去拼杀,挂了,哦,死得其所。可是人家不明不白地忙了半晌,最后成了一份活祭品……我觉得吧,这挺憋屈的,是不是?”
慧老:“………”
金乌左看右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推推她:“谁要拿你当祭品?”
兰疏影:“谁知道呢。”
慧老苦哈哈地埋头掐算。
鬼瞳能望见他周身涌动的一条条“线”,解析不出性质和来源,应该是他提过的“气”,可见他有真本事。
再看他额头层叠的汗珠,能夹死苍蝇的眉心,说明操作起来很费神。
这略显浮夸的作风……
说实话,像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金乌很感慨。
诚然他也有对慧老说话不客气的时候,没想到有人更大胆,把人家逼迫到这个份上!
他诚恳请教:
“你为什么能活到今天?”
兰疏影状似深沉道:“可能是因为我……擅长反复横跳?”
金乌一想,还真有点道理。
她在南明手下待过,也跟黑衣南明合作过,拿着昼神的“尚方宝剑”去斩过夜神的手下,不久前答应出去就背刺南明,转而和慧老达成共识……
最新动态,慧老自揭身份之后如果给不出解释,她说不定就甩开他单干了。
1324 窥天命
金乌迅速串完了她反复横跳的那些年,由衷觉得,她能坐在这儿吃饭喝酒完全是一桩人间奇迹。
“有独家诀窍的,你学不来。”兰疏影笑眯眯地说。
金乌果然来了兴趣:“什么诀窍?”
“哈,也就是有一次偶然意识到,我可以威胁到他们啊!那时候就觉得……我好像,有点重要哦?”
金乌若有所思:“那后来?”
“后来我就觉得——”
“嗯?”
兰疏影哈了口酒气,在金乌嫌弃后退的时候展开笑脸:“我可真特么重要啊。”
金乌:“……你还要脸吗?”
“啊?谢谢,不缺了。”
兰疏影摸摸脸。
半亡灵的皮囊弹性欠佳,胜在被保养得清爽丝滑,没有一点皱纹,她很满意。
“还有,你不觉得古神都有点缺人手吗?那种……可以放心派出去,关键时刻还不掉链子的。”
金乌斜她一眼:“怎么着,难道你是?”
别开玩笑了。
他第一个不相信这货靠谱!
兰疏影开始扒拉手指头。
“你看,堕夜城,它要跟南明府抢任务者,还偷偷摸摸去捡……”她瞥了一眼专注运功的慧老,小声说:“捡尸体。”
“要不是古神遗躯确实厉害,就把这事说出去,显得多寒碜?”
“冥主,掌管轮回事,够威风吧?可是呢,她要办事,分出一堆小姑娘到处跑,派到这边来的人手也就那样。她真有本事就把该轮回的魂魄拿出来用啊!哦,估计是不敢。”
“还有你前主人,就为了进一次童话镇,他又是做分身,还又是拆骨头……”
兰疏影打量着神骨所化的金乌,摇头,不忍心往下说了。
到此为止吧。
别的鸟生气了会炸毛。
金乌要是恼了,溅她一脸碎骨头,不雅观。
金乌:“……”这该死的还真不好反驳。
所有古神里,无疑是刚脱困的昼神最没排面,他能使唤谁?之前也只有一位铁帚婆婆啊。
“他们是缺人手,我呢,缺的是上升空间,所以只要好处给够,给谁打工不是打呢,你说是吧。”兰疏影一脸我心态超级好的表情。
金乌愤愤道:“你就嘴皮子厉害,让你去夜神和冥主面前刷个脸,你还有命回来算我输!”
“啧,我就不去。”
兰疏影笑得很欠扁,拍着心口宣誓。
“我对光明爱得深沉,还等着你前主人带我挣个神位呢,谁要去跟她俩在阴沟洞里玩尸体?”
“嚯!说得跟你现在不是玩尸体一样!”
金乌才开始怼她,根本谈不上过瘾的时候,那边慧老已经收功了。
兰疏影:“怎样,有结果了吗?”
慧老苦笑。
“嗯,核实过了,这事还算我的疏忽,你若不提,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梦——我们一般更在意其他族人学到了什么,像是一些细枝末节就……”
他辩解起来也自觉难堪。
最后下定了决心,向她许诺道:
“你要是愿意,就还把我当玄观吧!在我这里,你就和马戏团的孩子们一样,都是我的朋友和家人,相互信任,绝不加害。”
话音未落,冥冥中传来回应,陡然在这桌洒落一片纯净的星光,为他说的这一席话作见证,金乌手忙脚乱地遮掩,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兰疏影暗暗松了口气。
她坦白地问:“食恶种子在我这里,所以阴神真的存在吗,是的话,她以什么形式存在,在哪里?这是眼下最困扰我的问题了。”
慧老比她更直白。
“你其实想问,她是不是知道自己要应劫,所以借你来保留她的火种,等到火种成熟那天,她再出来收割?”
也就是兰疏影话里担心的那样:
假设她站在阴神面前,会不会被当成祭品一口吞了?
也不能怪她想得太坏。
食恶是她未开启的第三天赋,可它开启步骤实在太费劲,目标难找,还没道理可讲。
“开启食恶需要七枚种子,那么大的三千界,多少生灵,居然连这个数字都凑不齐?我直到今天都不太愿意相信。”
兰疏影嘲讽地扯扯嘴角。
与其说是她的能力,她现在看食恶更像是别人寄存在这儿的,压根就没打算让她用上!别问,问就是时机未到。
一旦代入这个角度,前路瞬间满是险恶。
“你要说是因为标准高吧,可我之前遇到的几个,他们只是在各自位面底层里打滚的普通人……”
慧老理解地点头:“最后你就来了这里。”
“听说这里有七宗罪,我觉得能用上。来了才知道那位也在……啧,太巧了。”
兰疏影瞥了一眼听得入神的金乌,补充道:
“当然,我是肯定相信昼神的品性,他走之前说阴神传唤过他,还让他把携带食恶的人找出来,然后我们就一起去拜见阴神。”
慧老提供了一点信息:“他也派分身同我说过这事,那时他在找你,托我卜算你的方位。”
兰疏影心道,原来是你帮了他。
“可他这一走就没了消息,我自己是不敢乱跑的。你在这里待得久,有什么想法?”
慧老斟酌道:“阴神的思虑我实在答不出。换作我在你这个位置,我也会怀疑,所以这个时候我告诉你阴神是如何如何的可信,想必你也不愿意听。”
“嗯呐。”
“那……我就先讲讲别的,你且听听。”
兰疏影干脆地应了声“好”!
“你们说的古神,分为两种。
一是盘古大神、阴神阳神这样,他们吸取过青莲的气,属于创世神灵;
二是我们这种先天神灵,有各自的能力。其他的我不说了,只说我们智慧一脉。”
他接连竖起三根指头。
“望气,开智,窥天命。”
“这是生来就会的。”
“玄观是转世身,他会用,就是控制不好在什么时候用。你若问我那个梦是不是真的,那我可以告诉你,是。”
兰疏影忽地想起一件事,问他:“那阳神呢,沉羲,她的能力包括观未来吧?这跟你们的窥天命……好像差不多?”
慧老赶忙摆手:“不不,那差别就大了。”
1325 听者有意
老头儿情绪已经冷静下来,朝她挤眉弄眼。
“我说得通俗一点——今天你要看一出剧,包场了,坐在观众席上看完了它,这叫观未来;
你问到今天该演什么,然后偷溜进去看了一小段,人家演到哪儿,你就只能看哪儿。还没看过瘾呢,就被人赶出去了!嘿嘿,这个才叫窥天命。”
兰疏影提起嘴角。
挺有意思的。
而且,这才像她最近熟悉的那个慧老啊。
“你问到阳神,因为你用过她的能力。不过恕我直言啊,观未来,它太大了……放在你身上,或者放在我这里,结果都一样,还比不上偷溜进去看的东西多呢。”
兰疏影知道是实话。
慧老跟她直说,她也不生气,还觉得高兴,这比被蒙在鼓里好多了。
“就是说,玄观无意间用了窥天命,他看见某个瞬间的我,那时我在做阴神该做的事?”
见慧老点头,兰疏影又问:“那你觉得?”
慧老沉吟片刻:“某一瞬间……这就要分是前还是后了。”
“就我所知,管过大千轮回的分别是阴神、夜神和冥主,以前没有你,至于以后的事……说不准。我希望是真的,可我觉得不该是你猜的那样——什么吞噬、夺舍一类的,手段太下作!”
慧老说到这,眼中不禁流露出厌恶。
他脾气算是很不错的,否则该觉得这类猜测十分冒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等于给所有古神都打上了“下三滥”的标签,不能接受。
“我会先把事情往最坏的结果去考虑。”兰疏影微微抱歉地解释道。
“这样就不会更难接受了?”慧老摇头,“孩子脾气。”
“你抽空想点好的,说不定,她们二位早早算到以后会出现一个你,打算选你当接班人呢?比起谁取代谁,这样就堂堂正正了。”
兰疏影牙酸地反驳道:“接班人?这种好事一般轮不到我。”
“噢!那这样,我们来换一个可能——
也许是因为你的前世或者前前世,足够厉害,让阴神给看中了,她亲自把食恶送给你,为的是让你成长起来,暂时替她威慑四方?”
“这个……呵呵,你觉得怎么样,好听一点了吧。”
慧老的白眉和肩膀都在颤抖。
他把自己说乐了。
“去,越说越离谱。”
兰疏影笑骂着敷衍了过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把慧老这席话悄然记在了心里,打算以后出去找到红莲,到时候她一定要问问看——当年,是不是还有别的谁进过红莲狱?
一只骨爪在她眼前挥。
她眨眨眼。
金乌立即笑得在桌布上打滚:“不是吧,你还真信了,他逗你玩都没听出来?”
慧老转移话题:“你还没试过食恶的效果吧?”
“没呢,开不出来。”
兰疏影回过神,就着这个台阶开起自己玩笑来。
“我呢,没那个本事去造一堆恶鬼,要是哪天开出来了,我还得到处去抓,按它这意思是吃得越多就越强?那我以后干脆改个名……‘清道夫’,这个怎么样?”
“哈哈哈哈!”金乌笑得更欢实了。
慧老摸摸鼻子,看起来有点不赞同:“你都没用过就肯定它不好?开到哪儿了?”
“差一味暴食。”
金乌插嘴道:“嗯,就这玩意儿可难找了,之前我们考虑过用七宗罪的那个大块头凑数,她又说不要了……”
这件事被它说来,省略了中间被昼神劝阻的环节。
慧老眼里添了些了然:“看样子就算金乌找到合适的人选,你也不愿意取,是不是?”
兰疏影没吭声。
原先她答应放弃对七宗罪下手,必要时候还得站在他们这边,图的是集中力量打冥府。
那是基于童话镇形势的一种无奈妥协。
现在情况不同。
黑衣南明的分身坐镇,冥府从暗处走到明面,被清剿干净只是时间问题,他又没把七宗罪当成不能缺少的左膀右臂,那就……不存在什么动不得他们的理由了。
既然能动,为什么不呢?
还是一样的原因,她担心替别人做嫁衣裳。
慧老一时间无法说服她相信阴神,只能告诉她,暂时别去管最后一个,再等他算一算。
兰疏影应下。
吃过这顿早午饭,他们就分开了。
慧老要反复捕捉相关的“气”,给前路做准备。
兰疏影再次封印奥因克确实费了神,老实地回房休息,她还悄悄拆出一部分魂魄,避开规则,小心地安置——
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要是一切顺利,用不着这个,那更好。
金乌的任务则是守着魂器,以及监控各方动向。
傍晚时分,兰疏影来找他要了一片蛇鳞,又上楼了。
很快,风里飘来一股掺着硫磺气息的焦糊,继而是空间被破开的波动。
金乌的神念穿透天花板,看见兰疏影坐在蛇鳞燃烧后的薄烟里,在跟另一头的黑影讨价还价。
他咂咂嘴。
这家伙还真是,从来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顺着杆就往上爬,没条件就创造条件往上爬,反正她是怎么都不愿意吃亏。
换位思考一下,金乌替前主人觉得头疼。
夜幕下压,外街亮起路灯。
他最讨厌的时间段正式来了。
金乌缩回一楼,感觉有点犯困。
这时候,天花板上开始传来梆梆声,好像楼上住着一个喜欢往地上摔东西的熊孩子,吵得他脑壳里嗡嗡叫。
神念再度冲上去。
“喂……你在干什么啊!”
短短十几秒,楼上已经堆起一座小山,全是一模一样的小木牌。它们从蛇鳞构建的那道传送门另一端过来。
还有更多木牌,源源不断地向这边涌。
兰疏影忙着把桌面扫干净,给后来的木牌腾空间,抽空答了句:“我跟他要通行证,没想到这么实在,一人一卡制!”
金乌目瞪口呆。
这,这些都是给命运马戏团准备的吧?
那她今晚至少要过手一万块令牌!
等下,屋子里能装下那么多吗?
“那什么……我把慧老叫过来?”
“不用。”
兰疏影皱着眉阻止道,“再过一阵子吧……等我忙过来了,给他个惊喜。”
1326 闯入者
金乌讷讷地应了声好。
兰疏影答应帮马戏团成员离开童话镇,作为报酬,慧老也会把所有她用得上的情报分享给她。
对方见识广博,是一座行走的资料库。
她不想急着把通行证送出去,显得他们的交易就到此为止一样。
如果金乌知道她的想法,大概会讽刺她贪心不足。
他竟然没多问。
兰疏影找机会瞥了一眼,觉得金乌每根骨头都写着三个字:想睡觉。
她若有所思。
金乌是昼神的骨骼化生而成,就像向日葵天生追逐太阳一样,金乌天生抵触黑暗潮湿的环境。
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兰疏影表示理解。她召集了附近的亡灵傀儡过来帮忙,又跟金乌说:“你回去休息吧,别离魂器太远。”
“哦……”
神念缩了回去。
一楼。
金乌趴在魂器旁边,懒洋洋地撑起头望了一眼。
嗯,一切正常。
月光穿过落地窗,再穿过金乌的骨架,在罗盘表面留下一片扭曲的影子。
金乌没发现,在他最松懈的某一刻,罗盘突然变成透明,完全露出了里面的灵魂!
奥因克神情定格在被封印的那一刻。
他被禁锢在罗盘里,面朝大门,血红瞳孔里竟然多了个黑色人形!
黑色块逐渐放大。
好像有东西在一步步靠近。
依稀是瘦削的人形。
“他”凭空出现,没有引起任何波动,仿佛本来就是与月光、与黑夜并无差别的东西。
它和长夜相融,无声地走进罗盘。
魂器内部,别有洞天。
漫天封印有规律地泛起一阵阵莹绿波澜。
旷野尽头是一面被掏空的山壁,狭窄空间里关着什么东西,外层是嵌入石体的白骨栏杆,每根骨头上都环绕着与封印同色的字符。
莹绿世界里凭空多出一道浮影,对着山壁远远地唤了一声。
“喂,奥因克。”
带着稍许戏谑的语气,给人感觉是专程过来看笑话的。
笼子内部有东西应声动了动。
边缘亮起一双充斥着暴虐的血眸。
那该是属于野兽的眼睛,未开化的凶悍气息扑面而来,却因为这道牢笼的紧密约束,它变得可笑起来,像一只套上了皮项圈的大狗。
“奥因克,醒来。”
来人很有耐心,又唤了一遍。
声音里携带着某种魔力,与此地的封印相互呼应。
莹绿封印中缓慢渗入一道道幽蓝丝线,两种相近的色彩正在交融,可怕的是,幽蓝丝线隐约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要是让他的力量占据主导地位,针对奥因克的封印恐怕就会成为摆设。
围栏后面,野兽的眼神里,凶残暴虐的成分在削减,一切表现都在说明一件事:
奥因克的理智即将归位。
来人的无礼闯入,甚至没能激起灵魂封印术的一丝丝反弹。接下来的力量争斗,显然也是他占上风。
胜利在望!
那人苍白面孔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终于,赢了一回……
这时,他脚后跟的泥土里窜出一根赤色藤蔓!
藤蔓生长速度极快,转眼就生长到一人高度,化作同色衣衫的女人。
女人拍了一下手。
天上地下,莹绿色的封印齐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红线。
胜利?
不,她可以直接用行动告诉对方:你那是妄想。
来人惊讶极了,回身望着这身熟悉又陌生的红衣,神情骤变:“你……”
他有些恍然,低笑几声,醒悟道:“你故意设下这个圈套,就等着我来钻。”
兰疏影以自身魂魄的形式出现在这里,呈现出的就不再是布莱恩·纳特,而是她的本貌,也是身为刑官的相槐看了几百年的样子。
相槐身材更修长,比她高出半头,眸子始终低垂着,映着她身上一袭朱红,就是不看她的脸。
“灵魂封印术还是我教给你的,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的道理,你不会没听过吧?凭什么我就不能完善它呢?”
兰疏影微笑着弹动手指。
丝丝缕缕的红线闪耀着火光,源头就系在她指掌之间。
红线以她为阵眼,呈现出一个繁而不乱的杀阵,就像蜘蛛提前布下的网。
兰疏影指尖托起一朵业火红莲,煜煜光辉逐开对面的浓黑色块,让来人彻底呈现在火光之中。
然而相槐并不慌张。
他稳稳地站着:“你杀不死我。”
兰疏影微蹙眉头。
她不是看不惯这张跟郭子夜像了九成九的脸。
只是突然发现,即便她开着鬼瞳,也解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家伙,是怎么通过金乌那一关的?
她以为自己早就没有好胜心这种东西了,那是属于年轻人的。直到最近她才明白,原来不是没有,而是需要特定的人。
比如南明。
比如郭子夜。
确定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有微妙的感觉像野草一样在她心底蔓延,她知道,她终于堂堂正正地走在对方前面了。
相槐笑意更盛,蛊惑道:“你在好奇吗,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
兰疏影:“现在这是我的地方,我不用管你怎么来的,只要把你赶出去就行了。”
相槐默了一瞬,低头看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低垂的眉眼在这个角度显露出挑衅:“你也赶不走我。”
“这不是我的魂魄,我不能如你所愿地解体。”
他们定好的游戏规则是,每当兰疏影成功抓到他一次,就消耗他一次解体逃生的机会。
“的确,你就像块牛皮糖,烧不穿,切不碎,赶不走,还死赖在这儿。”兰疏影嘲弄道,“你的时间就这么不值钱?”
相槐眉眼愈发舒展。
他对前面的评价置若罔闻,只挑着最后一句回道:“当然比不上你,首座大人。”听起来,这语气还有几分与有荣焉。
“……”兰疏影怀疑他是不是终于疯了。
对方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很高兴,居然是你。”
“就算你不会相信,我还是想跟你说,我等了你很久,还有……”相槐这时终于看向她眼睛,“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
他不是想说对不起,而是想听她说没关系。
兰疏影叹气:“没必要,我对你的心路历程不感兴趣,重复的话也不想听。你是怎样的人,我已经足够了解,如果你一定要说,那就说点真正有用的。”
1327 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