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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之大佬上线中全文阅读

作者:楼七阙     快穿之大佬上线中txt下载     快穿之大佬上线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29 再入白塔

    “今天就去?这么突然!你都恢复好了?”

    迎着清晨的太阳,金乌很有活力,绕着座椅叽叽喳喳。

    他甚至不知道昨夜有人闯入。

    兰疏影没有指责他失职,只是在餐桌上说了句,她要去闯白塔倒影了,这次一定会把魂器里的秘密扒出来。

    慧老捧着玉米粥正要喝,顿住,问她:“需要我做什么吗?”

    大家住得不远,昨晚金乌知道她烧了一片蛇鳞,慧老也该感应到了,更别说那一万枚通行证最后被尸骨傀儡们运到空中古堡,动静不小。

    慧老没有问。

    他只问她要不要帮忙。

    人老成精,大概就是这样了。

    兰疏影颇有期待:“那你打算提供点什么?”

    慧老早有准备,回房间捧出一个盒子给她。

    “都是灵魂状态专用的法器,用法已经写清楚了,你挑些喜欢的带去吧。”

    金乌被这一匣珠光宝气闪了眼,语气有点酸溜溜的:“那你真是太小看她胃口了,别管你说不说,她肯定连盒子全端走,一个都不给你留!”

    慧老乐呵呵道:“宝剑赠英雄,我一件也用不上,她全要走也不能让我吃亏,小金乌,大方一点嘛。”

    兰疏影翻看这些法器。

    防御的,攻击的,增幅的,反弹的,还有替身符之类,五花八门。

    关键在于,全都是在童话镇规则范围内、用本土材料制造的东西。

    规则意志的风格习惯,在场几位都有一定的了解——在克扣灵魂这件事上,她绝对是熟手。而眼前这个箱子几乎是专为离体魂魄配备的高档武器库,因此显得对立性十足。

    而且,因为是寻常人闻所未闻的东西,所以也几乎没有谁会专门做这个,每一件都极为珍贵,足以见得慧老必定是早就测到会有这一天,才能这么快拿出她需要的东西。

    “多谢了。”

    兰疏影果然把箱子留下。

    金乌摇头晃脑: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慧老恰巧被人叫了出去,他一走,金乌就嘀咕了:“人家给你一堆好东西,你也不给点回礼什么的,好意思吗……”

    兰疏影指向窗外的天空:“那些不够?”

    “你说通行证?可是……啊,那也算吧,只要他别觉得亏就行……”金乌忽的想起一件事,急匆匆开口,“对了,那个相然还在古堡里吗?”

    “在。”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没想好。”兰疏影诚实地答。

    她本来不会对一个小丫头动手的。当时抓人,主要是为了威胁相槐,谁知道相槐就不是个东西……

    这情形,她把相然留在自己手里显得很鸡肋,放走她又有惹麻烦的嫌疑。

    “我只是觉得……无论她是死是活,都可悲。”而相然的悲剧源于某人的固执,严格追究起来,与她也有少许牵扯。

    金乌无从理解她的想法,冷漠地劝道:“斩草除根,你好好考虑一下她是哪边的——假如我们之前没抓她,就她那点本事,随便轮回多少次,早该被剿了!”

    “嗯。”

    “相槐不想救她,你留她还有什么用?大的下决心要杀,怎么对着小的还犹犹豫豫,你也不嫌占地方……”

    金乌就差没敢骂她妇人之仁。

    兰疏影沉默几秒,说:“我走后,你去解决她。处理干净,快一点。”

    “得嘞。”

    兰疏影于是把解开灵魂封印术的要诀传给金乌,叮嘱几句就出去了。

    在罗盘的一侧,当她把灵魂脱离这具躯壳,半亡灵的身体被慧老接住,安置到墙角的矮脚床上。盛放法器的盒子已经空了,全被带进了白塔倒影。

    此刻,兰疏影站在陌生又熟悉的场景里。

    如果不是知晓慧老不可能施展第二次偷天换日术,她或许会觉得自己又被耍了,原因一目了然,这个大厅和前面幻境里完全一致,尤其是那面熟悉的镜子。

    有上次的经验,她下意识抑制杂念,不去想镜子里会不会走出一个人,或者别的什么。

    她轰碎了它。

    周遭光线一暗。

    她抬眸,鬼瞳穿透昏暗朦胧的光影,窥见十八个圆球在穹顶之上抛飞嬉闹,其中一个率先冲下来,其余的紧随其后,连成一串糖葫芦似的。

    第一颗圆球呈现出浑浊的铁锈红色。

    底下的光线也是如此。

    兰疏影明白了。

    镜子,往往是通向异常事件或空间的特殊载体。

    她打碎的那面镜子,相当于炼狱的大门。

    打碎它,或者走进它,都是开启这些炼狱关卡的前奏,真正的考验现在才算正式开始。

    说起炼狱,她曾在南明府藏书阁里翻阅过相关记载。

    大家对它有个通俗叫法:“十八层地狱”。

    这个“层”字用得很不准,因为那并不是盖出来的高楼大厦,它不以楼层划分,而应该以区域划分。意味着,犯罪的灵魂越是被发配到靠后的区域,刑期就越长,受折磨的程度也会越深。

    相槐自称可以召唤黑狱投影,黑狱又和真正的十八炼狱有微妙的联系,那么按照记载的顺序,第一关应该是拔舌地狱。

    兰疏影敛神看向前方。

    淡淡的红光拧成一条窄路,路尽头出现了两个蹦蹦跳跳的小人,他们手牵着手……

    呃,不过……

    这手好像不太对?

    兰疏影看着小人欢快蹦跶着,越来越偏离那条窄路,也许是因为进了大厅,足够开阔吧,他们的手越分越开。

    终于跳到她面前了。

    两个家伙有眉眼,有鼻子,却没有嘴巴,长相完全一样,同时对着她挤了挤眼睛,仿佛是笑的意思,然后猛地扬起手,将连着他们的那条有肉瘤的深红“丝带”抛向她。

    “丝带”中部鼓起,仿佛后面有个巨大的脑袋把舌头往这儿狠力一扎,舌尖并没有穿透“丝带”,而是蒙着它发起袭击。

    这也叫拔舌吗?

    不是应该用钳子之类的?

    太笨重了……兰疏影这么想着,离开原地,回头看时发现“丝带”诡异地延长了,第二条舌头从另一个角度发动袭击,和第一条同时追着她过来。

    两个小人相视而笑。

    他们没有嘴,大厅里却回荡着嘻嘻的笑声,有点瘆人。

    兰疏影接下来做了第三第四次闪避,舌头的数量也随之增长。

    看样子,她躲过几次,追击者就会加到同样的数字。

    大厅的范围有限,这样下去,她的活动空间会逐步被压榨,直到无路可走。

    看出这一点,她不再测试,直接冲向控制“丝带”的小人!为了避免意外,她连跃几次,从视觉盲区突进到两人中间,化成魂刃的双手一左一右同时划过喉部。

    小人像漏了气的皮囊,头颅滚落,身体带着呲呲声倒下去,“丝带”和几条舌头在地上融化成几滩恶心的血浆。

    “通过。”

    穹顶之上传来没有感情的两个字。

    那不是相槐的声音。

    难道……是黑狱,不,是刑神遗骸残留的意志?

    虽然是第一关,可这难度也太低了吧,真的没有后招?兰疏影警惕地张望。

    光线又变了,这次是青灰色。四周开阔了许多,薄雾里看不见大厅的墙壁了,只有穹顶还保留着。青灰的光来自正前方几十米外,一座巨大的雕像。

    体格很气派,配合这个造型就有点搞笑了。

    那是一把斜斜安置在金属底座上的……剪刀。

1330 “家长”回来了

    平时兰疏影在跟前的时候,金乌少不了跟她斗嘴,今天她走了没多久,金乌就开始绕着魂器踱步,偶尔还焦躁地用骨翼蹭自己脑袋,光秃秃的头盖骨更亮了。

    慧老故意学着某人的语气逗他:“你别折腾了,头上有没有毛,自己不清楚吗?”

    迎着金乌直射过来的不善眼神,老头儿呵呵一乐,“怎么了,你怕她有事?”

    金乌状似不屑地哼了哼:“我才没担心她!”

    慧老捻着胡须:“真的吗,我不信。”

    “……呸!”金乌扑到他肩膀上狠踩,“臭老头儿,你不是来帮忙的吗,看戏来的吧!”

    慧老将手拢回袖中,气定神闲道:“尽人事,听天命,我信她,难道你不是?”他没有明确告诉金乌的是,他半个多小时之前卜算过,这一趟,有惊无险。

    金乌噎住,当即抬起头:“我当然,当然是信得不得了,这还用你说……”

    忽然,他眼眶里的魂火滞住,好像出了什么让他极为惊讶的事,好几秒都没有下文。

    “怎么了?”慧老察觉不对。

    “我,我刚才,感应到前主人的气息了……”金乌的语气严肃又紧张。

    前主人……慧老心道,昼神回来了?

    老头下意识坐直了:“他赢了夜神!?”

    这可真是……值得放三天鞭炮来庆祝的喜事啊!他搓搓手,已经开始盘算后续行动应该怎么调整。

    然而,金乌犹豫着还有些不安地补充道:“还有……另外两道气息,”

    望向八尾猫公司总部的方向,金乌的枯骨轻微一颤,他肯定地说:“……那两个家伙,打起来了。”

    慧老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现在呢?”

    金乌小声说:“没了……”

    “我是说,童话镇的屏障被他们激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

    短暂一瞥,他发现前主人的气息很不稳,还不如南明的气息强盛,这才是让金乌感到惊惧的根源,毕竟他的生命来自昼神。

    面面相觑间,他们同时听见一道清朗的笑声——突然到来的人站在阳光里,长身玉立,吐字清晰:“好久不见啊。”

    两双眼睛齐刷刷盯住那名青年。

    金乌舌头打结:“主,呃……前主人!”

    慧老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轻微摇头,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捻动数下,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才迎上去笑呵呵道:“见过昼神。”

    昼神,准确说,是他用部分神力凝出的一个化身,笑容和煦地走过来。

    滴答,滴答。

    顺着他的衣摆,不断有灿金色的液体滴落到地上。

    “您受伤了?!”

    慧老变了脸色,目光锁定了对方的肩膀。

    阳光照得那块衣料略显虚幻,液体使衣服紧贴住皮肉,显出一个不太真实的狰狞伤口。

    “嗯。”

    昼神不在意地用右手盖住那块,指缝溢出热浪,那片空气被灼得扭曲。片刻后,他移开手,衣料被烧成灰,袒露出大块焦糊的皮肉,已经不再流血。

    “嘶………”金乌差点左脚绊右脚原地摔跤,简单暴力的止血方式,看起来就够疼!

    “这是月刃留下的诅咒之力,月刃折断,诅咒才能消失。”慧老一眼认出。

    他还知道月刃是夜神心爱的伴生武器,主人死,兵刃毁……想到这里不禁苦笑,夜神再怎么不着调,毕竟是上古神族,单纯从昼神和她的关系,就算打赢了也不会让她死。

    可惜这伤,恐怕要一直跟着了……慧老叹了口气。

    “她被我封在归墟,暂时不会出来捣乱了。”昼神简短说出上一战的结果,沉声道:“我们要尽快把冥主逼出来表态。”

    他以衰弱之身对抗几乎是全盛状态的夜神,能取得这样的成果,已经很出乎意料。

    金乌当然不会错过吹嘘的机会。

    慧老却定定望了一会地上那些液体,担忧悄然扩散。

    昼神跟他们进去,抬手布下屏障,先打听最近的事。

    听说兰疏影已经进了魂器内部,他的目光多在魂器上停留一阵才说:“南明对幽冥起了杀心,这次是不死不休。”

    他知道自己状态不佳,所以没掺和,真身主动绕开了那片战场。

    慧老露出果然如此的意味,“他们的恩怨早就该做个了结。”

    金乌脱口而出:“那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问出这话,他愈发觉得有道理:“南明不可能打不过他,而且他们那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听说有时候还会一起喝茶聊天?”

    喝茶,还聊天?

    慧老只能表示他在穷乡僻壤待久了,不知道那边在想什么。

    昼神接过话头,半开玩笑的语气:“噢,这个好解释,我那个妹妹脾气大,让她知道自己的人被欺负,不顾后果也要上门拆了南明府,你说这架还怎么打?”

    至于那对兄弟用不打架的方式较量过多少次,他早就懒得数了。

    金乌琢磨着也是,诚恳请教:“所以幽冥为什么不请夜神帮忙?”

    对面一时间都陷入沉默。

    “……?”金乌冒出少许忐忑。

    他壮着胆继续说:“我们猜测他在惦记南明的力量——慧老说他们一体双生,所以我想,如果可以合二为一的话,肯定很厉害……”

    “他请不动。”慧老终于遇到会的题了。

    “嗯。”昼神点头,他随便想象了一下幽冥舔着脸去求夜神的样子——最有可能的结果,应该是被一巴掌糊进城墙。

    他慢悠悠地补充:“忘记说了,南明在他自己地界上算是半个不死之身,要先把南明府拆完了然后才能轮到他。”

    “他们兄弟反复试探彼此,一晃眼就那么多年了,比耐性,更比命长啊。”昼神侧头笑笑,语速不急不缓,像是刻意说给谁听的。

    慧老看了那边一眼,却没能看出什么。

    “其实呢,这就像是堕夜城、南明府和冥府三者之间的关系——可以小打小闹,同时又相互制衡,谁也不会乱动,平衡一旦打破,再想建立就不太容易。”

    昼神说到这里,嘘了一声:“他能忍耐这么久,我也觉得佩服。大概,给大人重塑身躯,这件事在他那里更重要。”

1331 关卡重启

    这个话题让慧老不敢接。

    金乌在昼神面前就随意多了,飞到他没受伤的另一边肩膀上嘀嘀咕咕:“现在他俩敢动了……是因为夜神不在?那也不对啊,他怎么知道的?”

    “噫!我想起来了!”

    “幽冥上次跟我们说,他说,南明把主系统撤了,还让奶糖顶替,说是因为……供能?”

    联想到外面的激战,金乌一瞬间思路清晰了:什么供能问题啊?不就是想把每分力气都用在刀刃上吗?!

    他把供给主系统消耗的那部分神力先收回来,然后全力打架!

    好家伙,金乌好像有点同情幽冥了——自己手里拿着重要情报,还跟真相擦肩而过!

    浪啊,叫你浪啊,打不过非要硬撩,自己是个憨憨还到处想阴别人……害!

    昼神笑而不语。

    他不提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但是能猜到,南明手里握着用他眼睛制成的法器,真想互通消息的话,这可比任何联络方式都好用。

    这不,夜神被封的消息刚一传过去,南明毫不犹豫地找回来开战了。

    可怜他那个兄弟,上次被揍的时候多少还觉得带点玩闹的成分,有恃无恐,这次就该是刀刀见血了吧。金乌咂咂嘴,幸灾乐祸地吹了一小节口哨。

    如果兰疏影在这旁听,必定会想到一句名言:“攘外必先安内。”

    南明府控制三千轮回界的进出口,人口基数庞大,是地下世界的绝对官方。与此相对的是冥府,掌管轮回法则却避世不出,像是把避让姿态做足了的聪明人。

    和这一明一暗比起来,夜神的脑回路很有意思,也让堕夜城更像一个张牙舞爪的疯子,看似蛮横强大,连古神遗骸都敢染指,可她到底没能摸到实权。

    当然,疯子完全可以比聪明人更有杀伤力,必须按住她才能有讲道理的机会,至于人家愿不愿意听,又是另一回事了。

    慧老开始给金乌扒拉这三家的来历,金乌听着听着,又悟了,深沉开口:“我明白了……这么说,南明就是阳神的正统继承者,冥主继承了阴神的那份,夜神的话,她是阴神那边竞争失败的……”

    金乌思索片刻,坚定地吐出两个字——

    “庶女!”

    “咳咳咳……”昼神一口红茶刚进嘴,差点喷出来,哭笑不得道:“这是谁教你的词?”

    金乌眼眶骨里的魂火飞快打转转,最后把骨爪指向角落里的矮脚床:“她!”

    矮脚床上,平躺着一个待机状态的半亡灵,布莱恩·纳特。

    很显然,在场两位都知道他真正想指认的那个人是谁。

    “……你就是这么给我泼脏水的?”

    有什么比撒谎当场被抓还尴尬的呢?

    角落飘出这道似曾相识的女声后,金乌整个僵住,下意识去瞟魂器:“你你,你不是进去了吗!”

    略显虚幻的灵体穿墙飘到几人面前,清凌凌的目光从昼神身上掠过,悬在对面墙的黄铜挂钟上。

    昼神望向她,嘴角上翘:“分魂。”

    兰疏影补了两字:“之一。”

    她把魂魄分离,除去进入魂器的大半,再把剩余部分切成好几份,其中一个逗留在这栋房子里,察觉到动静就来看看。

    昼神也有意思,知道她在却不揭穿,做屏障的时候理所当然没把这个分魂驱逐出去,让她听了个全程。

    兰疏影吓唬了金乌一下,接住前面的话题点评道:“这二者,或者三者的关系,很直白啊,一点都不复杂。”

    二者,是南明和幽冥。

    三者,就是刚才说到的三方势力。

    古神在某种层面上真的很纯粹,他们并不愚笨,以他们的寿命、天分、还有对地面种族的长期观察,只要有心模仿,很快就能变成一个个满嘴谎言的阴谋家。那样的话,被自己豢养的奴隶推翻……这种悲剧根本不会发生。

    兰疏影微怔,又想,如果古神们个个都学会了勾心斗角,一边打压和利用地面上的种族,一边互相算计个没完……这个高大上的族群,多半也会灭在他们自己人手里。

    不,他们怎么可能去模仿和学习弱小的种族呢。她默默一叹,本能地认为火灵选择转世必定跟当时的大环境有关系,就是不知道火灵生活的那个时期外面是什么状况,古神已经战败转移了吗?

    “直白?不复杂?……从你这里说出来,就不太像好话。”昼神神情古怪。

    慧老只是笑着,不参与他们的嘴上官司。

    “无意冒犯,”兰疏影比了个“停”的手势,诚恳地说,“非常时期,矛盾当然是越少越好啦……总之呢,祝你妹妹睡个好觉,我是真心的。”

    假设未来的夜神冲破封印,带着一股“起床气”爬起来,然后轰了路过的入侵者,那就,太棒了……

    “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你没碰到大麻烦。”

    昼神把杯子一倾,然后给自己重新倒了第二杯红茶。杯口腾起一股香雾,他先是小口抿,可能不太满意这个味道,放下了。

    “因为一心二用不难,而且,我可能已经找到破局关键了。”兰疏影又看了一眼挂钟。

    “上面有花?”

    “没有花,”兰疏影弯起眉眼,“有赢下这局的希望。”

    金乌凑过来:“什么啊,什么啊?你才进去不到半小时,就知道怎么破解炼狱关了?”

    “半小时?不止。”

    兰疏影摇头道,“里外时间流速不一样,包括里面,每一关进行过程中的流速也不一样,我就是发现了这点蹊跷,所以切换分魂做个观察实验。”

    慧老:“……你说,时间?”

    他眼底滑过一丝惊疑,下意识望向昼神,然而对方没什么神情变化,只是平静地听着。

    兰疏影意识到他们有秘密瞒着自己,她悄悄把这个细节记住,歪头试探道:“我记得你不能直接说这个词。”

    她问的是昼神。

    昼神轻微点头说:“听你们讨论倒是没关系。你那边怎么样?千万小心。”

    “不怎么样啊,这是第三遍了。”

    兰疏影语气随意地跟他们分享了这段经历。

    那十八颗光球一直在变换位置。她每过一关,对应的光球就会跑去后面排队,全部通过之后,第一关就……重启了。

    和之前的区别在于,穹顶上方不再有那道声音告诉她“通过”。

1332 神仆

    兰疏影没有隐瞒任何细节。

    这两位见识广博,并且有很大可能亲临过上古时代的炼狱,她希望获取有价值的线索,一点点也行。

    “……总体看,都不算特别难,我能解决。”

    至于难度,她捡了些例子说,最后评价道:“偶尔处理起来有点麻烦,后面就顺手多了。”

    “第二遍、第三遍还是老样子,我找不出什么变化。具体顺序的话,是从拔舌狱开始,刀锯狱结束,各有特点……”

    兰疏影觉得已经没有遗漏了,抬眸扫了一眼,态度谦逊地补充道:

    “但是,我突然想起这个顺序和书上记载的有些不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没见到红莲狱,还有……”

    末尾的低语即刻被昼神捕捉到,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眯起眼,手指略微收拢,几秒过后才语气平淡地阐述道:

    “顺序,本就是你从书里看的那样,直到监管无间炼狱的神灵陨落,冥府动荡,混乱中,原本的刑狱被拉扯到阴阳交界,有的卷进乱流,有的在外力下融合,增增减减,就变样了——红莲狱、夺情狱,都是后来添进去的。”

    青年垂眸对着自己再度展开的掌心,看得很专注,不抬头,不多说,不想重温那场灾祸留下的憎恨和恐惧,不能表露对旧秩序的怀念。

    起初,他的名字是昼,代表光明到来之际。后来,地面种族为他们的诸多神奇之处而惊叹,将整个族群奉若神明,就有了先天神灵的说法。

    渐渐的,同族之间形成一种无声的默契:

    不要在其他种族面前表露太多情绪,尤其是,感到痛苦的时候。

    为什么?

    不为什么。

    “……”

    兰疏影从这段话里抓出了重点,眼睛微亮,重复道:“监管无间炼狱的神灵?……刑神,蓐收?”

    昼神略显诧异,他以为是慧老给她讲过了,轻轻应了声:“嗯。”

    挂钟的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

    滴答,滴答。

    这声音并不具有让人内心安宁的特征,只会让沉默也染上焦躁。

    兰疏影一大半心思放在挂钟上,倒是没想别的,她一边看时间,一边问:“刑神陨落之后,除了尸骨,还会留下其他东西吗,比方说……意念?”

    她想确认自己听见的那个声音是不是刑神本尊。

    “理论上不应该有。”

    “……要是有,也不用觉得奇怪。”

    昼神说了两句模棱两可的废话,面无表情追加道:“意念属于灵的范畴,蓐收,生于冥海暗流,他是阴性的神灵,在这方面更出色。”

    简单理解就是……

    “假设他曾经特意留下意念,一定可以留存很久。”

    “你这么问……是在魂器里遇到了他?”

    若是这样,所谓的炼狱关里,或许就有蓐收想要传达给后世、或者给他们这些幸存者的重要信息,而且,八成是与那位有关……昼神隐隐开始期待答案,他嗅到了自己在等的东西。

    “也许?其实也不那么像意念。他给我的感觉……有点死板。”兰疏影回忆着说。

    那道声音只会无情地喊“通过”,再也没有别的话,就像提前设定好的一段程序,关卡自带的记录仪,系统里的一颗螺丝钉……总之不太像真人。

    所以她才想会不会是残留的意念。

    昼神和慧老对视,都是若有所悟的样子。

    兰疏影注意到了他们的反应,心情微妙:该不会真是遇到你们老相识了吧?不考虑多透露一点?喂?喂??

    里面的战斗节奏逐渐激烈,容不得她长时间分心,最后核对了挂钟的时间,她略微抬高声音:“咳,先不说了,我还要继续试………”

    分魂缓慢地退向出口。

    “等一下。”

    慧老突然叫住她。

    兰疏影脚下雾气缭绕,动作相当丝滑地转了回来,笑眯眯道:“嗯?怎么了?”

    慧老摆弄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钱币,一看就是刚用过。

    “你说那座黑狱是蓐收的尸骨所化,而相槐得到黑狱魂石的认可,这两件事我都已经算过——他没有撒谎。”

    昼神抬手捏了捏眉心,压住疲惫跟着慧老的话尾提醒道:

    “要注意一点——魂石有可能代表蓐收,这种‘认可’无法证明相槐就是被蓐收选中的人,更不可能让他做黑狱的新主人。”

    关于第二点,兰疏影非常能理解,因为黑狱就是蓐收的尸身,想想昼神和夜神当年的争执,根本原因就在这儿:

    昼神坚决反对收集同族的遗骸来加工改造,而夜神执意这么做,他们争到最后,战败的昼神就一直被囚禁在归墟,十分凄惨。

    由此可见,假如黑狱魂石是蓐收的意念所化,他不可能让人摆弄自己的尸体。

    可要说相槐不是被选中的人,他偏偏持有蓐收的天赋种子,能召唤投影……

    兰疏影迟疑了几秒:“所以他……”

    “神仆。”

    慧老果断抢答,略带不屑地说:“这也是抬他身价的说法。你应该听过,现今,地面上形形色色自称神灵的家伙,很多都曾是神仆。”

    对,她知道。

    奴大欺主的故事,正好撞上古神的命定劫难,差点让他们灭族。

    唔,跟她提这些干什么?

    昼神幽幽道:“是仆人,不是主人。相槐可以向黑狱支取力量,无权更改黑狱的规则。”

    规则?

    这样……

    兰疏影彻底被点醒了!

    和她的推测有重合,她忍不住想询问更多,用来验证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几分准确。

    昼神很懂她心思一般开口道:

    “你面前的所谓炼狱关,或者是黑狱早先定下来的考核,或者是基于现实事物的投影,可以从这方面去琢磨如何破解,你去吧。”

    从那双倦怠闭合的眼睛就能看出来,他只打算说这么多,接下来的事,让听者自己决定。

    “……好。”

    兰疏影点头。

    在慧老沉默的注视下,分魂顺着来的方向快速退出屏障。

    她要找个僻静地方独处,因为马上要轮换到新关卡,正好是前面提过的“处理起来有点麻烦”的那种,必须专注,不能再听他们闲话。

    她不会走得太远。

    慧老的战斗力不能指望,昼神却是现成的那么大一顶保护伞,不用白不用……等等!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幕,兰疏影想到了昼神肩膀上的那片异常——显然是烧灼痕迹。同样掌握着火焰能力,她对这种止血办法不陌生,非常时期有非常手段。

    关键在于,伤口里蕴含一些肉眼不可见的东西,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兰疏影努力回想,应该是很久以前,在归墟的庭院里……

    她初次见到对方身上疤痕的时候,也是这样,压抑和不祥的气息……

    那是,诅咒?

    来自夜神的诅咒?

1333 食恶的异动

    分魂退出后,屏障特意为她打开的“门”无声合拢。

    昼神居然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他转头下了个断言:“快结束了。”

    慧老才要开口,又被金乌抢先:

    “什么快结束了?你们,你们又在打哑谜。”

    明明是三个人的场景,他却总被排斥在话题外,金乌瞟向老主人,委屈地垂下脑袋。

    昼神抬手,在笨鸟的脑壳上敲了一记。

    咣!

    骨与骨相撞的空灵声,伴着亲昵且带着调笑的语气:

    “都说穿了还有什么意思,要学会自己看,自己想,你啊,可不是三岁孩子了,等着谁给你喂饭呢?”

    或许是动作太大,或许是伤口又到了该绽开的时候,新鲜液体沿着焦糊的裂口汩汩涌出。

    金乌顿时不敢吭气。

    慧老刚放松一点的表情再次变得僵硬。

    这一刻,甚至不需要卜算,他强忍着不安。缓慢逼近的死亡气息,一如当年的灾变前夕。

    与此同时,魂器世界里。

    兰疏影刚结束一道关卡。

    她往脚边砸了一件防御法器,碎片飞溅,释放的灵力凝出防护罩。

    反复摸索之后,她已经总结出一套攻略,比如这里:

    要先让对面摆好阵势,她再反击,这样不但能节约大量时间,还能让对面的小卒子帮她承担一部分火力,消耗它们的数量。

    趁着没开始,兰疏影心算时间。

    炼狱关没有计时器,她就自己计数,粗略算出每一关用了多久。关卡二次重启后,她有意识地把通关时间控制在一个平均值:8分钟。

    此外是她用分魂观测的外界时间,也就是挂钟指针走过的间隔。

    她原本就怀疑魂器内外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再把固定的“八分钟”和挂钟间隔结合起来看,就发现一个奇怪现象。

    按照她对炼狱规则的了解,越是数字大的,刑期越长。与该规则对应,最危险也最熬人的应该是第十八关。

    实际情况却是这样的:

    凡是能让她觉得棘手的关卡,无一例外都在靠前的位置,越往后,居然越容易!

    如果说难度方面掺杂了个人感官因素,不够准确,那就再看详细时间。

    很明显,每关都是“八分钟”的前提下,对应的外界间隔不一样——越是编号在后的关卡,指针跳动的次数越少,再次证实一点:

    关卡难度的次序完全反了。

    顺着这样的情况,或许她该试一试……把解题思路倒过来?

    相槐说炼狱关是他布置的投影,慧老证明他没撒谎,那么问题就出来了——

    既然是根据现实拉取的投影,必然跟现实完全一致,但这里缺少她最熟悉的红莲狱,和灾变后的炼狱不同;

    同时,它的顺序和种类,又跟古籍记载的内容不同,说明所谓的“投影”也不是灾变前的炼狱。

    相槐没撒谎,之所以有信息误差,多半因为他也被骗了,当他告知她这件事的时候,还不知道炼狱关的内容已经变化。

    兰疏影感觉自己离答案越来越近。

    他们说,神仆无权更改黑狱的规则,那么谁有更改权?

    只有黑狱本身!

    它有魂石,它是活着的!

    现在的炼狱关,是来自黑狱的崭新考核,绝对不是相槐制作的那份投影。

    由此推断,黑狱的核心意志,刑神遗留的意念,应该还在观察她……兰疏影心头微微发沉,她忽然觉得暗中的视线那么昭然,带刺,扎得她不自在。

    她暂时不能判断蓐收的立场和目的。

    一直在观察,却没有行动,或许是要等她主动触发了什么,才能引起反应?而她始终没有触发,也没找到正确的通关方式,所以关卡才会反复重启,不放她出去。

    努力的方向错了。

    展示力量以得到认可,这条路显然行不通。

    反过来,示弱?主动向蓐收低头?

    不,不,这样更不行!

    兰疏影被自己的蠢想法吓了一跳……

    假如她是蓐收,某日,心血来潮,给一个后生更换了考核,却发现对方是个怂包软蛋,根本配不上她设计的考题!那她会……

    八成会当场掐死那个人。

    嘶,左右为难啊。

    兰疏影盯着前方不断增加的黑色身影,目光幽深,思量着,揣测着,烦躁着。她冷不丁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想,接触一下这位考官。

    贸然窥探一位陨落已久的古神……

    这想法,好像是大胆了些。

    可是她一想,昼神和慧老刚才听到那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异常,更没提醒她该如何谨慎,如何避免踩到人家的雷区。

    这就说明,至少在蓐收活跃的那个时期,他应该是神族里面……人缘和脾气都还说得过去的那种。

    要是她的试探惹对方不悦,她还可以搬救兵,扯着昼神的旗号去套交情!

    昼神是谁啊,古神族的高层人士,人脉四面开花的好好先生,给旧识一个面子,这不过分吧。

    拿定主意,兰疏影主动出击,放大灵觉之后,周遭一切在意识世界里全都撕去朦胧的面纱,它们变得清晰,细节毕露。

    她看见对面那些犬形的炼狱小卒,看见它们牙缝里的碎肉,看见混着恶心粘液的口水,把大理石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坑洼。从关节延伸出尖长的骨刺,锋利度不逊于爪牙。

    在更加神秘的存在面前,这就成了不上台面的小把戏。

    意念试探着向穹顶之上蔓延,即将抵达终点时骤然加速!

    这一次,不再是隐约的察觉,她明明白白对上那种直白专注的审视,“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

    瞳仁呈现出深邃无底的红,如同涌动的尸山血海,对方已经发现了下方的窥探,瞳仁微闪,血海登时掀起风暴,仿佛要把来犯者拉进去,溺死在尸骨纵横的海眼里。

    灵觉边缘的触角无意识地退让几步,兰疏影重重一颤,前所未有的危险战栗。

    被锁定住……无法动弹。

    自身渺小如飞尘,连一个眼神都没把握接下,原来这才是跟神灵为敌的下场?

    她仿佛听见洪水撞壁,听见涛声涌动,听见不知名鸟类临死前的凄嚎,让她想起书里记载的冥河送葬。

    难以言喻的疼痛从上方贯穿灵魂,防护罩形同虚设。兰疏影竭力保持清醒,苦笑着想:

    这是警告。

    对方随意一瞥,提醒了她三件事。

    一是仙和神之间的差距,看似一步,实则天堑。

    二是,刑神的实力绝对不简单,她能分辨出刚才不是幻象,遗留十万年的意念还有这么恐怖的威势,他生前至少是上位神灵。

    最后,是一个让她突然后怕的事实:

    她好像,被几位熟悉的古神给惯坏了。

    铁帚婆婆,昼神,还有慧老,他们一个赛一个的好脾性,让她几乎忘记了……那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样子。

    要是没有那场劫难,他们也会是倨傲威严、让生灵不敢直视的存在。也许,她穷极一生,在追寻神位的路上,都不可能真正跟他们打上一个照面。

    在她失神的这段时间里,炼狱关也出现了短暂的静止,直到她平静下来,那道声音宣布:

    “继续。”

    防护罩应声破碎,隐身和防护的效果完全消失。

    灵觉丝线也一寸寸崩解。

    骤然模糊的视野里,兰疏影勉力撑开鬼瞳,全凭本能,避开攻过来的一个个黑色怪物,找回魂体的轻盈和平衡,各个部位幻化出最合适的武器。

    她不用任何术法,只用最节省魂力的方式与它们搏斗,在浓黑血雨里穿梭,手起刀落,斩下一颗颗散发腐臭的脑袋。

    那种凝视没有停止。

    蓐收……她默念这个名字。

    昼神和慧老,好像不约而同地认为对方给她科普过,所以谁也没提蓐收的故事,只是简单提到他生于冥海。

    生于,冥海暗流……

    是阴性的神灵……

    被窥探之后没有发怒,竟然也没表露恶意,只是随意震慑一下……兰疏影大胆揣测,这有几种可能。

    要么是蓐收脾气太好了,但是这位大神死后化为黑狱,尚且镇压冥海十几万年,怎么想都带点偏执的味道……再说了,刑神,要是不够恶,他镇得住底下的炼狱吗?排除。

    要么是蓐收此刻没有解决她的能力,只能吓唬一下,或者操控炼狱关来对付她。这条,可以暂时保留,不过……兰疏影抿紧嘴唇,她已经在尝试新的通关方式了。

    第三个猜测是最可能也最不可能的,那就是蓐收要找她做事。

    他既不能杀死她,又想她乖乖听话,这才有刚才的威慑。

    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是她呢?

    相槐在魂器里布置炼狱关,显然是冥主的吩咐,而冥主不可能事先预测到今天她会来闯关。要是布置炼狱关这件事里有刑神的示意,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巧合?

    是巧合,他为什么亲自出现在这里?

    还是会扯回前面的问题,自己,凭什么被关注?

    一道闪电划过心间,兰疏影动作微滞,她好像找到原因了……

    这位,很可能跟夜神、冥主一样,都是阴神曾经的从神,他是被“食恶”引来的!

    她刚冒出这个念头,穹顶上那声音忽然欣慰地说:“你总算想到了。”

    他还能听见她心里想的话?

    兰疏影一愣,不适感瞬间飙升。

    这一停滞,她的小臂被炼狱犬咬住,伤口有青灰雾气向上腐蚀。

    她甩开那只鬼怪,从肘部斩断这条手臂,再重新凝结出一条,跟这群鬼东西拉开距离。

    “你想做什么?”

    她选择直接询问,心情有点复杂地问:“要把食恶收回?”

    蓐收的意念还没给出答复。

    先有反应的,竟然是她的第三天赋。

    代表食恶的区域,在她魂海深处闪闪发光。

    骤然出现的吸力让周遭发生扭曲,鬼怪们脚下浮现出一个个黑色旋涡。

    兰疏影重新布置在四周的灵觉丝线抓到很多信息,她依稀从杂乱的信息流里分辨出“饿”、“清除”等字眼,这……倒是很符合食恶的特性。

    或重叠或争吵的杂音,似乎也影响了她,她也体会到一种迫切想要进食的冲动。

    等下,让她去吃这些东西?

    兰疏影猛然醒悟,开什么玩笑?!

    然而,她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些黑色漩涡的力量根源,就是她的魂海。

    准确地说,

    食恶完全绕过了她,正在准备……

    用餐……

1334 执念:守护

    “我来看看你。”

    穹顶上传来回应。

    兰疏影这才发现对方的语言她其实没听过,音节简短而古朴,或许是他们那个时代的通用语,但她莫名地能听懂。

    对方补充道:“不是为了收回什么。”

    不为收回食恶,但存在一定的关联……因为她一想到食恶,那边立刻给出回应,显然有读心能力,而且对这东西格外关注。

    当她明确提及食恶,对方才开始跟她正常对话。这就很像提前设定好的程式,她不确定这个意念到底保留了几分自主性,还需要继续观察。

    兰疏影控制住情绪和心理活动,恭谨地询问道:“您找我,有什么吩咐?”

    这段对话发生的同时,黑色漩涡里伸出一只只半透明手臂,有的挥舞,有的用力拖拽那些炼狱鬼怪,如同饿鬼急于把“食物”塞进口中。

    吧嗒,吧嗒。

    那是混在泥浆里的咀嚼声。

    兰疏影很确定第三天赋并没有开启,可它“活”了,真的活了。

    鬼怪们很快残缺不全,它们最后的抵抗是分解重组,身体变成一蓬蓬闪光颗粒,从四只脚掌开始,凝结出一只三头犬。

    头顶最后一缕毛发刚形成,三头犬竟然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浑浊的眼球充满愤恨。

    兰疏影茫然一瞬,接着明白了三头犬的想法:

    它认定漩涡是自己造出来的。

    干掉源头就能解决漩涡。

    “……”

    这锅背得冤,她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三头犬表现得太坚决,明摆着告诉她:

    比起食恶制造的漩涡和手臂,还是她显得更好对付。

    然而,三头犬的观察力但凡再细致一点儿,就会发现沿途那些手臂根本不认她,怎么可能是她造的呢。

    笨狗,怎么不去找上面那个撒气啊……兰疏影暗叹着躲开,她要节省魂力,因此只想一击必中。

    她被恶犬袭击的时候,穹顶上一片静默,窥视没有停止,那道意念也没有叫停的打算。

    突发事件可能成了一次测试,他在观察她如何解决麻烦。

    兰疏影窥透三头犬的弱点,抓准时机突袭,然后把它踹回漩涡区域,视野顿时开阔。

    这是食恶苏醒后的初战。

    她闪到厅堂另一侧,把战场让给它们,只是冷眼旁观。

    刑神意念对她这种取巧的做法并无异议。

    ……

    看着看着,兰疏影尝试联络外面的分魂,想听听昼神和慧老的意见,可惜联系被这片空间阻隔,得不到回应。

    她还大着胆子转过几个稍有冒犯的念头,上面都没反应。

    当前她有两个选择。

    一是等待。三头犬和食恶显然不在一个层次,最迟等到食恶用餐结束,蓐收可能会找她谈话,这个过程不会太久。

    二是离开炼狱关,把事情经过汇报给昼神,如果昼神仍然赞同她跟蓐收沟通,或者有话要她转达,她就作为传声筒再进来一次,安全上更有把握。

    长期形成的谨慎促使她选择了第二种。

    至于怎么走,她有一点把握,可以试一试……

    兰疏影不动声色地催眠了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下,她引导自己忘记行动的目的,不再执着得到魂器内镌刻的未知情报,忘记在炼狱关后面等待她的问心试炼,以及,相槐……

    她还要忽略一旁可能暴起的食恶,更不能对蓐收产生抵触,毕竟他随时都有可能窃听心声,导致她被打乱思绪,终止这种状态……

    全过程有如悬崖走钢丝。

    冒着魂体崩溃的风险,飘忽几次后,兰疏影垂眸望向一只手掌——那里已经变成半透明状,很稳定,比食恶制造的手臂更加晶莹剔透。

    她成功了!

    随后,魂体无声地融化在空气里。

    现场只留下享受餐点的黑色漩涡,以及三头犬被“吃”到一半的身体。

    穹顶上方的蓐收愣住,旋即翘起唇角。

    兰疏影穿行在灰白线条组成的隧道里,这里有许多似曾相识的东西,都来自她闯过的一道道关卡。

    走了一阵,当事物渐渐脱离线条堆砌的形貌,兰疏影默数着场景切换的次数,心想,这是最后一关,再往前走走,应该就是出路了。

    前方出现一道门。

    她一靠近,门自动打开。

    兰疏影略微迟疑,让魂体游进门内。

    一道道红光洒在她身上,魂体骤然变得凝实。脚下是具有真实触感的地面,跃入眼帘的,是大块暗金色地砖。

    这是哪?

    不是应该出去了吗?

    兰疏影狐疑地环顾四周。

    月夜,繁星,远处是银辉照耀下的海面,暗红雾气缭绕,带来淡淡的腥气。近处,最醒目的是与地砖同色的塔形建筑……她正站在平坦的屋顶上,四周没有旁人。

    一个惊悚的念头闪过!

    兰疏影眸子里浮起幽光,目光由远及近,最后穿透自己脚下的暗金砖面,她终于看清建筑的内部——太眼熟了,就是她待过的那座厅堂。

    原来如此……

    她确实出了炼狱关,却没有回到冒险最开始的地方。这里应该是魂器内部嵌套的一个小空间,它是被黑狱的力量撑开的。

    简而言之,她还在蓐收的地盘。

    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我输了。”兰疏影率先开口。

    她把这次尝试定义为炼狱关的后续,是一个输赢参半的小游戏,而不是对神灵的某种戏耍。

    月光如水般洒下。

    对方的影子轻松覆盖了她。

    通过灵识,兰疏影辨认出一个模糊估算在三米以上的男人,行走间有甲片摩擦,金铁交鸣,让她想起苍凉的古战场。

    她知道来人是蓐收的意念化身。

    她还知道这具身躯是虚构的。

    对方的尸身在冥府——以刑神生前的位格,还跟无间炼狱有扯不断的联系,必然是冥主的心头刺,这或许可以是一个对话切入点。

    她收起散乱的思绪,态度礼貌甚至是谦卑:“请问,我可以转过来吗?”

    这种态度取悦了身后的神灵化身。

    对方笑了一声。

    “可以。”

    兰疏影转过身,缓缓扬起脑袋,这才真正看清刑神的模样。

    蓐收有着小山似的魁梧身躯,有一张与身材不太相符的圆脸,他的五官无疑是俊美的,只是还透着几分稚嫩感,也可以说,少年感。

    他战死的时候,应该还不算成熟的大人,唔,英年早逝?

    那双眼睛十分邪异,浸透了血色,衬得油亮的长睫仿佛也沾染血光。

    他眼角有鲜红诡异的烙印,脸颊挂着几处狰狞发黑甚至开始腐烂的疤。

    铠甲表面黏附着大片血迹和内脏碎片,有的干涸后再叠加出高低有别的厚度,有的看起来还很新鲜,因为在流动。

    整体透出一股不安分的疯魔气质。

    先前那种威严冷漠的形象,仿佛只是她自己的臆想,或者就是这位的整蛊式扮演。

    某个瞬间,兰疏影觉得她面前不是一位古神的残留意念,而是随时爆发的活火山,感知判定为,高度危险。

    嫌弃她发呆的时间太长,蓐收长眉一挑:

    “我吓到你了?”

    没等兰疏影回答,他怪笑一声,眉心裂开竖线!无形的刀刃沿着此线将他切成两半,没过多久,暗红缝隙里迈出一条修长结实的小腿,然后是剩余的身体。

    皮囊落地。

    现在的蓐收比之前缩水大半,五官和气质变化都不大,但是线条变得冷峻瘦削,是个高挑健美型的漂亮青年。他只着一件贴身的暗金甲裙,换了一身皮,半点疤痕也找不到了。

    咣当!

    那套被切开的染血战甲砸在地砖上。

    兰疏影隐约瞥见里面爬出一些黑色的细长虫子,一闪而没,快得像是错觉。

    她几乎是本能地挪开目光,随后才反应过来,这种本能恰好说明了战甲有问题!那些疑似虫子的东西,比蓐收本人还危险!

    蓐收不在意被损坏的战甲,只是冷淡又执着地盯着兰疏影,仿佛在问她:

    现在怎么样?

    兰疏影目光从他胸膛游过,觉得他对“吓人”这个词应该存在误解——比起他出现时的样子,当场换皮那一幕显然更有视觉冲击力。

    不过他现在的形象清爽多了。

    “……很,干净?”兰疏影试探道。

    蓐收转动着手腕,语调轻快,“只有蠢人会被外表蒙蔽,希望你不是。”

    略带嘲讽的话语配着他的神态动作,兰疏影听出了自大,优越感。威严的神灵形象忽然加入少许人气,她这时才觉得距离拉近了,却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忽然,她眼角一跳。

    因为地上的皮囊和战甲在动。

    是那些血污和内脏在蠕动。

    她开着鬼瞳,因此那些干涸的红褐色外壳相当于不存在,她看见的是大大小小的深灰肉块,上面裹着断裂的黑色游离细线,那正是先前一闪而过的黑色细长“虫子”……

    细线缠绕的缝隙里偶尔冒出“气泡”,其中有飞快变幻的鬼脸,男女老少均有,他们面部麻木,眼神却怨毒,让她想到深溺的水鬼伺机寻找替身。

    “第一次见吗?”

    蓐收瞥了她一眼,眼神像在笑她大惊小怪。

    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任凭那些古怪的肉块蠕动着,一点点靠近他,从足底缓慢黏附上去。

    两条小腿很快被血污占据,乍看是花团锦簇,细看才是诡异至极。

    兰疏影控制着惊骇,干干地说:“……有点像诅咒。”

    她在昼神身上看见过一些黑色细线,是夜神留下的诅咒,跟眼前这个有微妙的相似,显然又不在一个层次。

    蓐收身上这些更厉害,她不敢深入分析,匆匆看过就主动封了鬼瞳,只觉得再看下去会栽在上面。

    “诅咒?错。”

    蓐收啧了一声,甲裙之下的双腿前后岔开站立,双臂交叠在线条明显的小腹上方,眉眼轻眺间绽出骄傲和洒脱的意味。

    “这是污染,我的尸骨在冥海待久了,这种事免不了,对了,哪天你见到我的时候,要是发现我不认得你,你就杀了我。”

    “看你自己也办不到,那就叫帮手吧,叫谁来倒无所谓,听我那个仆人说,有些杂碎想占领阴界?哼,最好你能把他们引到冥海来,让我松快松快!”

    他把她上下打量一遍,翘起嘴角:

    “你啊,多修炼吧,到时候跑得不够快,就只能留下陪我了。”

    兰疏影愣了好一会。

    在她理解里,所谓的“污染”来自冥海,表现为蓐收身上这些甩不开的脏东西。

    与污染物长期相伴的后果,是让他失去清醒,攻击性增强。

    至于“想要占领阴界的杂碎”,应该是那群把古神逼到地下的后天神灵。

    她最近听慧老讲了不少故事,差点改口称他们为“神仆”——仆,听起来就够卑微了,在蓐收嘴里骂得更狠,果然是真仇敌。

    她心里嘀咕:卖主的白眼狼们,叫声杂碎也端得住。

    “嗯,理解还凑合。”蓐收状似满意。

    兰疏影垂下头,适时地冒出一个自嘲想法:看来她今天不需要开口了……

    “不喜欢被我听见你的想法?你不知道,总有蠢货想在我面前撒谎,我不想浪费时间去辨别,习惯自己听。”大概是看她顺眼吧,骄傲的古神竟然多给了个解释,还主动让步了:“我可以不听你的。坐,我们聊聊。”

    他抬手幻化出一副桌椅。

    桌子由长短不一的臂骨和腿骨拼成,椅子则是不知名生物的手骨,大小和高度正合适她。

    兰疏影不掩饰惊愕,站着没动。

    “你是觉得我不配跟你坐下说话?”蓐收沉下脸。

    “不,只是……有点惊讶。”

    兰疏影坐了小的那张。

    “用不着太拘谨,先介绍一下——蓐收,掌管十八炼狱,通常守冥海,偶尔出去抓几个犯重罪的神魔,判罪用刑,都是我来办……”

    兰疏影郑重点头表示听明白了,没打算拍马屁,毕竟对方叙述的职责都属于过去,她再提就扎心了。

    蓐收在对面落座,刚才站的地砖上留下几个残缺的血脚印。

    “我是蓐收,也不是蓐收。”

    “谁会喜欢待在冥海那种破地方受罪?反正我不乐意,可我走不掉,哼,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原来我就是个执念……”

    “我,他的执念是守护一件东西,直到有人把那东西请走,我才能解脱。”

    兰疏影听得专注,忍不住问他:“那是一件什么东西?”

    蓐收歪头笑笑。

    “我刚才忘记提醒你,本体执掌刑狱,讲究公正,公平,不因喜怒徇私。所以你跟我要答案的话,也得给我一个答案。”

    兰疏影想了想。

    确实公平。

    她认真点头。

    “好。”

    “那你听好,我守的,是一位尊神的法身。”蓐收故意顿住,在她无法掩饰的震惊里缓缓咧开嘴。

    “她叫枞殊。”

    “你肯定没听过这名字,他们不敢说,我敢,我的好神仆专门搭建炼狱助我过来,来的不过是个投影,毁了就毁了——我该告诉你的事还没讲完,就算毁了,那也不是我吃亏!”

    他没骨头似的仰靠在白骨椅背上,挂着赖皮的笑容,抬高了声音,好像是在故意说给谁听。

1335 海草

    兰疏影散开灵识查看了周围,没找到其他魂魄或意识,是因为她位格不够?还是,蓐收威胁的那个人不在场?

    这家伙现在情绪格外兴奋,是从他说出“枞殊”这个名字开始的。

    同样的情绪通常能在街头找到:

    那些即将赢棋的老头抓起棋子,大喊一声“将军!”——那气势,好像全世界都归他。

    又或者两个小孩吵架,一个说:“儿子诶!”,另一个没来得及还嘴。第一个小孩乐疯了,好像占了天大便宜似的。

    就像他这样。

    兰疏影打量着咧嘴傻乐的蓐收。

    嗯,气场还是有的,表情管理不太够,偶尔像个憨憨。

    尊神么……

    她想了想。

    昼神讲过一个故事,他说青莲里飞出五颗莲子,落地生根,莲花化形,从一开始就凌驾于先天神灵。

    慧老补充了那个故事,告诉她,那就是尊神。

    正因为地位太高,实力太强,所以无论底下怎么打闹,应该都牵扯不到这个层次,反正谁赢了都是继续跪捧他们。兰疏影就很好奇沉羲为什么要插手,又是因为什么,在一位尊神明确介入的情况下,古神居然还会输到几乎灭族?

    即便把叛徒的因素考虑进去,南明一体双魂,转移过程里他被抢了身体,背刺沉羲,这很合理。问题是双方阶位差距太大了。

    当时他地位能力都不如昼神这个二把手,还有一群古神在后面看着,不可能干掉沉羲,重创她也够呛,兰疏影觉得那次顶多是让沉羲接下来不能出手,让古神无法集体转移到预定的地方。

    沉羲之后莫名其妙的解体、轮回和失踪,整个过程就很奇怪。

    昼神的解释是:因为愧疚,自尽了,这理由简直蹩脚。

    他还不如说沉羲早有准备,什么“背刺”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轮回完了就能回来主持大局,结果不小心玩脱了,找不到那个转世了。这样她还觉得可信一点。总之,昼神绝对隐瞒过重要信息,没说的那部分才是关键。

    ……

    目前明确知晓的尊神有三位:

    盘古,沉羲,剩下的那位是阴神。

    阴阳二神加起来占一颗莲子;去掉已经陨落的盘古,还空着三颗莲子,从来没听谁提过,不会还没出生吧……

    兰疏影隐约觉得遗漏了什么,左右想不出来,那就算了,先分析一下蓐收透露的信息。

    蓐收希望入侵者被引到冥海,说明他自己走不出这个范围,看似守卫,实际上也像囚徒,需要神仆事先搭建通道,他才能以投影的形式出现在别处,多半还有其他限制;

    他的前身曾经追随阴神。所以,值得刑神留下执念守护多年的那具法身,即便不是这位,也该有极大的联系;

    目前已知沉羲陨落后没有留下尸骨,她的莲花身随着功德分散在三千界,神魂转世也失踪了,还等着那边铁帚婆婆做法把这些东西招回去,可以排除掉;

    那么,暂定这位名叫“枞殊”的就是阴神——兰疏影比较倾向于这个可能,那就等于说……昼神在找的那具莲花身,果然藏在冥府。

    更准确点,在冥海,在黑狱里。

    这可是尊神的法身啊……兰疏影忍不住心痒痒,用主系统制定的道具体系来估价的话,绝对是流光溢彩的无上至宝。

    但她很快打消了念头。

    那不是她现在能贪图的东西。

    按昼神的计划,要把阴神的法身请出来,再与铁帚婆婆那边招回来的阳神法身融合,将她们两位唤醒,一切麻烦都能解决,地上地下的秩序都有希望重建,重新回到和平状态。

    她不知道昼神为什么有这样的信心。

    但她跟了。

    没有更好的路,就走计划性最强的那条,哪怕它是别人制定出来的,至少大家终点一致,不存在谁害谁。

    和平年代的任务者死伤率也不低,不过肯定比现在好一些——堕夜城把大批的古神遗骸运往前线,是任务者拿命往里面填。生活嘛,永远是建立在生存基础上的,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生活质量,能享受和平哪个疯子会想要战争?

    兰疏影有预感,接下来某一天,她会被昼神派去冥海,负责接触这位“睡美人”。

    她无声一叹,昼神的手底下一直缺人,这件事派给她的可能性简直不要太大……先不用考虑那么远,她打算回去做个详细分享。

    另外,要尽可能跟蓐收拉好关系,将来她如果到了冥海,就指望大兄弟拉一把了。

    思绪纷呈间,兰疏影突然一个激灵。

    冥主,有问题!

    这次可以肯定!

    她曾经猜测蓐收和冥主关系僵硬,主要是因为黑狱跟炼狱的牵扯太深。南明府可以使用炼狱的部分区域,而它们整体归冥府管辖,黑狱既然存在,必然会影响冥主对它们的掌控。

    今天见了蓐收,事情就更清晰了:

    假设冥主对阴神一直忠心耿耿,守护法身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派给继承了冥府的她,而是由战死的蓐收来做?

    反过来想,要是蓐收肯信任冥主,黑狱就不可能一直待在冥海不动弹——完全可以让冥主划一块地专门供奉法身,意念化身也不用在那边跟着遭罪,这不是更好?

    可是也没有。

    换个思路,假设,冥主得到阴神财产的手段没那么正呢?

    阴神的身和灵显然是分离状态,假设冥主想趁机得到那具法身,蓐收防的就是她,这样……好像合理多了。冥海会腐蚀黑狱,但在外来者虎视眈眈的时候,它又是一道坚固的防线,所以意念化身一边吐槽那是个鬼地方,一边待在里面不出来。

    恍然大悟的感觉刚升起来,她发现光线暗了许多。

    浓云堆积,云层后面探出一道细长光束,近了,看出是一条鞭子。

    它从蓐收背后抽来,兰疏影看得清清楚楚,蓐收看来也有感应,他没能躲开。

    仅仅一鞭,他上身被砸得扑倒在白骨桌面上,空气里雷光涌动,散在周围的能量蛇接连钻进这个投影。他疼得表情扭曲,奋力呸出一口血,竟然挑衅地招呼道:

    “哟,您来啦。”

    兰疏影嘴角微抽,迅速起身退到屋顶边缘,直到被空气墙挡住才停步。

    可惜啊,走不掉。

    她大概猜到了来的是谁——背后说人的报应来了。

    真·神仙打架。

    不对……她寻思着,这应该叫围观熊孩子单方面被打。

    虽然她很想跟蓐收好好相处,不希望因为这次围观被记在黑名单上,可她更不想死啊!

    这里有她大半魂魄,就别说那条鞭子了,哪怕被边缘能量扫一下也够受的,这是阶位压制,因为同样都是灵,伤害只会更高。

    怕被误伤,那就不能把灵识撤掉,既然灵识没撤,蓐收会被打成什么惨样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真不差这点了。

    兰疏影脸上写着“我真不想这样的”,睁着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光束闪烁,鞭声清脆,蕴含的力量不断上升。中间有蓐收时不时冒出的几句挑衅,除了更重的抽打以外,并没有其他回应。

    她能看出来,蓐收不是自己愿意趴在这儿挨揍,他是真没机会跑,更不可能还手。

    他伴着抽打声哈哈大笑。

    伤势越重,笑声越得意,声音越高亢有力。

    即便半边脸紧贴在桌面上,染血的瞳孔还在努力往天上瞪。

    兰疏影也看,只有灰茫茫的云层而已。

    “你看得见她吗?”蓐收转头问她。

    “不能。”兰疏影顿了顿,提醒他,“这算一个问题。”

    所谓公平,我问完了换你问,正好抵消。

    蓐收一愣,没生气,不在意地咧嘴笑了一下,“好,那就算是!你,再往那边站点,老妖婆接下来要使出吃奶的劲咯。”

    兰疏影:“………?”

    “再往右边点儿,过去,对,行了不用动了。喂,老妖婆,你可看着点打啊,我少个投影没关系,你要是把她给揍了,啧啧啧,那可没人能放你出来!”

    要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兰疏影很想夸一句壮士威武。

    她承认自己馋过阴神的身体,那不是立马就把不敬的想法压回去了嘛。还有,夜神那个疯批,凭实力挑了地底世界的所有神灵,就算夜神在这儿,恐怕也不敢喊出这句“老妖婆”。

    第一遍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就是第二遍。

    嘶……

    她回过神了,心想,这能叫憨憨吗?

    不,他是真猛士。

    可惜,猛士只有三秒勇猛,鞭声再起,换了个玩法。

    有一个很调皮很有趣的童年游戏叫抽陀螺。

    他,是那个被抽的陀螺。

    白骨制成的桌椅被打散了,蓐收得以离开那张椅子,然而散落的白骨蠕动着靠近他,固定住他的脚。鞭子落下,他会随着惯性往相同的方向倒,即将摔在地上的时候,又会被无形的东西弹回去,就这样,前后左右,来来回回地摇摆。

    兰疏影神色莫名。

    “我觉得你在笑我。”

    血淋淋的蓐收不知道是在笑还是被疼的,大喘着,看向她。

    兰疏影眨眨眼:“我没有。”

    “可我听见你唱歌了!像一棵……海草?”

    “……那是我为你唱的赞歌,赞美你不畏强权的勇气。”

    “当真?”

    “如果这算第二个问题……”

    蓐收瞪她:“不算!”

    兰疏影暗叹一声可惜。

    “好的呢。”

1336 丰收酒

    这是个不守承诺的小疯子。

    他答应过不会听她心声。

    蓐收立即回应:“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上面又是一鞭子抽下来,他被人家当陀螺抽着玩,还是不反抗,就趴在那儿眯起眼,嘴巴还在不住地动。

    兰疏影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一遍遍默念着:枞殊,枞殊,枞殊……

    这个幼稚鬼。

    居然还在挑衅,嫌自个儿被揍得不够么。

    他的模样太凄惨,兰疏影很勉强地信了他是没控制住那个类似读心的能力。

    惩罚结束后,鞭子消失在原地,一道清风从那边吹来,绕着兰疏影转了好几圈。

    兰疏影微怔,随即浮现出不解——她与那位大人物并未真正碰面,这是她印象里的初次接触,但……她竟然感受到几分欢喜?

    那是对方的情绪,不是她的。

    很纯粹的高兴,好像,对今天这次碰面期待已久。

    兰疏影任由这阵风在她周围盘旋,没有表现出防备的意思,当然也没回应。

    如果她努力一把还能在蓐收面前保留点秘密的话,那么,在这道不可见的风面前,她就是一只在车轮前方徒劳蜷缩起来的刺猬。

    面对真正的庞然大物,再刚硬的刺都不会起作用。

    防备?抵抗?没意义。

    “打个赌嘛,跟你比起来,她更愿意跟我说话……”蓐收含糊地插了一句,然后当着兰疏影的面,挂着一脸抖m式的笑,伸开筋骨。

    兰疏影看着他挣扎,蓄力,猛地翻过身,露出还算干净的劲瘦腰腹。

    这家伙坐起来,双手在胸腹之间用力拉扯,直到撕开皮肉。片刻后,两半皮囊落地,露出缩小一圈的俊秀少年。

    前后两次缩水,蓐收变得越来越符合一般人的审美,只是,变化的过程绝对不是一般人能看的。

    鞭伤留在上一个皮囊,看起来相当于没被打过,污染物却固执地跟上去,顺着他的脚向上黏附。

    他爬出血泊走到兰疏影面前,手掌、手肘、膝盖和小腿沾满了淋漓的鲜血,笑容格外晃眼,不像刚挨过揍的熊孩子,反而很有一种得胜归来的骄傲。

    兰疏影微抬起脸,这次差不多高了。

    她看他时再也不必费劲仰起脖子,挺好。

    蓐收没事人一样挥手,变出崭新的白骨桌椅。

    “坐。”

    或许是把他刚才的话听了进去,或许是有别的原因,兰疏影感受着那道清风不舍地绕了最后一圈,缓缓散去,从始至终没跟她说过一个字。

    倒是那种莫名其妙的亲近和欢喜,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感觉就像,她们很久以前就认识。

    ……

    云开见月明,带来的不是静谧,恰恰相反,海上开始起风,天尽头有血雾翻滚,有苍白而畸形的肉块贴着水面成群游动,看不出它们曾经是什么,只觉得阴冷邪恶。

    兰疏影收回视线,轻声开了个头:“我见过的海不是这样的。”

    “我只见过这样的海。”蓐收答道。

    兰疏影会意。

    所以,这里的景物果然是根据冥海来的,先前静谧美好,那是因为蓐收施了幻术,现在,他快撑不住了,意味着对话时间不会太长。

    海底似乎有些厉害的东西,应该和污染物有关。

    蓐收的回答也能看出,他果然是在刑神尸骨漂进冥海之后诞生的,再也没去过别的地方。

    “你可以出去看看别的海……有机会的话。”

    “那你该跟她说,我的机会在她身上。”蓐收白了她一眼。

    “可是她走了。”

    “你们还会见面。”蓐收语气相当肯定。

    兰疏影故意叹气,显得情绪很低落:“我们层次相差太多了,像你刚才说的,她稍微打偏一丁点,我就没了,根本没资格对话。”

    “死心吧,我帮不了你。”

    蓐收是偶尔疯癫,并不是傻,他可以敏锐得出奇。

    对方清澈的目光移到她手上。

    “你已经拿到认可,有什么事就问他,他绝对会帮,不信就去试试。”

    兰疏影摩挲着掌心,那里有个金色烙印。

    “他”?

    昼神在她手上留了这个,然后,态度渐渐变得纵容。不过……什么都会帮,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她心想,我要是能联系到外面,立马给你表演个原地消失术。

    “你答应了阴神,要告诉我一些……她不方便说的事情。”

    “对啊。”

    “我会认真听的,开始吧。”

    兰疏影尽量避免在他面前用提问的形式。

    蓐收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行啊,提醒一下,规矩是,你从我这儿获得答案,就得给我一个答案。前面就算了,从现在开始。”

    啧,这么一来,她就算不明确提问,也可能欠下问题。就像刚才那句话确定了黑狱里那位尊神的身份,其实也应该算一个答案。

    “好。”

    兰疏影坐得笔直,等了一会,对面还是没动静,她望着恍惚若有所思的蓐收,出于谨慎,没有开口。

    蓐收略显失望,摸着下巴说:“就这么说话太没意思了,来点酒。”

    在投影世界里,如果想尝到酒水,除非用幻术把记忆里的东西还原出来。

    兰疏影说:“我幻术学得不精。”

    “哦,那我来吧,你等着喝就行。”

    海上的情况愈发恶劣,阴风阵阵。

    与此同时,白骨圆桌上多了一套酒器。

    奇异的香气弥漫开,她眼前闪现出一幕幕影像。

    比如,她不认识的某种植物,从发芽到收割的全过程。

    比如无数个身影在田间忙碌,老人在田埂边举起麦穗,孩童在屋舍前咧嘴欢笑,有人把作物酿成酒,恭敬地献在神像前。

    一个个画面,像啤酒杯里的气泡,依次清脆地破裂,当她回过神,眼前只有一汪清澈的酒水。

    不多,只有半杯的量。

    剩下的被蓐收递到嘴边,对着壶口咕嘟连灌几大口。

    “这……”

    “丰收酒。”少年眉眼间飞快地染上醉意,“来,尝尝。”

    “滋味寡淡,这也算烈酒?可真能吹。”慧老把杯子一倾,咂着嘴感慨,“真想再尝尝以前的丰收酒啊。”

    昼神侧躺着,随便金乌在那个不能愈合的伤口上折腾,听见这话才睁开眼:“你不是馋酒,是想回到过去。”

    “谁能不想呢……难,难啊。”

    丰收酒的精妙不在原料,不在酿造方法,而在于其中凝聚着农人收获时的喜悦与感激,以及沉羲赐予的一丝神力。

    丰收之宴诸神齐聚的盛况,由上一位族长记录下来,智慧一脉的任何一个族人,无论在哪里,都能有身临其境的感觉,都有幸尝过传闻中的神酒。

    慧老知道,就算智慧一脉永不断绝,那样的场面,他再也看不到了。

    昼神没接他的话,他准备好的一箩筐话也不好往下说。

    短暂的沉默后,金乌吐出嘴里的药糊,嘟囔道:“她怎么还不出来,知不知道我们在等啊,慢死了。”

    昼神在它脑门上敲了一记。

    “等着。”

    金乌原地蹦跶,沉重的骨架压得床架子乱晃,弄得昼神很头疼,他却委屈得像个背着书包准备离家出走的小朋友:

    “你就宠她吧,哼!”

    慧老看向昼神,嘴一咧,眼神并没有笑意:“可不是只能宠着么,神位都快许给她了。”

    昼神脸上依旧沉静如水。

    如果兰疏影在场,她会意识到自己记忆里的“老实人”已经变了,变得看不出情绪,藏得住秘密,但这实在不算好事。

    金乌已经惊得摔了下去:“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的事???”

    “咳,我没考虑过继承人,要是必须找一个,她最合适。”

    昼神拍拍脑袋,他最近想的事情很多,有时候糊涂了,自己也说不出来想了些什么。上次梦醒,他想起曾经给一个叫珈蓝的小姑娘做过弱水身,在另一个丫头身上放了自己的印。

    他很清楚小丫头的防备心有多重。

    早在他救珈蓝的时候,一回头就看见她眼底的阴霾,说明她是知道的。

    为了避免业火肆虐,弱水的载体必不能少,说是扫尾也行,说是牵制也可,而这必然会在他们之间留下一道裂痕。

    于是他们的关系只能是合作大于情分。

    或者,在丫头眼里,他就是个利用她、戏耍她的老混蛋。

    昼神想到这儿不禁笑了笑,那孩子,向来对他们这些老家伙缺乏敬畏心,希望这次不会在蓐收那里栽跟头。

    “她还不知道,你们不用告诉她。”

    昼神吩咐完,开了个玩笑:“就算要分遗产,也得等我先死了不是?早着呢。”

    慧老迟疑地说:“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

    金乌眼眶里滚出大颗凝固的幽绿物质,像是眼泪,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急得挠头。

    昼神点点他脑袋。

    小家伙想表达的无非两件事。

    一是求他振作,不要死。这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他同样希望夜那边能老实点,也让他多撑几天;

    二是跟他要一个解释,为什么选择小丫头?

    这要怎么说呢……

    最初他给出那个印,只是用来传送和通讯,因为怕那孩子一从三千界出来就被抓到。而自己虽然走不出庭院,至少在那个范围里能提供保护,仅此而已。

    现在,他有不得不选她的理由。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她不会跟你交心,现在不会,以后可能也不会。可你也要知道,她看似狡诈,逐利,实则重情,守诺。等我们回到地上,如果我还在,有些事就该我去做,那我如果不在呢?”

    言下之意,他陨落后,可以满足那个孩子晋升真神的愿望,这是附带条件的,接了他的神位,也要接他的责任。

    “不可能!”金乌昂着脖子,“就,就算你不在,还有我……”

    昼神闭了闭眼睛。

    “你,不够完整。”

    一针见血的评价,阻断了金乌的任何反驳。

    是的。

    他只是一根骨头。

    连完整的身体和魂魄都没有,拿什么去接那个担子?

    慧老扶起备受打击的金乌,离开屋子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平静的昼神,忽然发现不必问了。

    昼神已经在考虑回去之后的事。

    还要说什么吗?不需要了。

    解释一万句,都不如这个表现更能给他信心。

    “你不喝,就是不信我……”蓐收半伏在桌上,醉醺醺地嘟囔着,右手伸出来推了下杯子。

    兰疏影干了这杯幻术变出来的酒,亮出杯底。

    “好!”

    蓐收大笑着拍手。

    再抬起脸时,眼里哪还有醉意?

    少年笑容狡黠。

    “喝了我的酒,这冥海,你非来不可啦。”

1337 帮手

    黑陶酒器扣在两根素白的手指之间,停滞了三秒才稳稳地回到桌上。

    “好。”

    她应得干脆,反倒让蓐收惊愕。

    “你……”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有点心虚。

    “我说,我知道了。”

    兰疏影微微一笑,漆黑眸子里映着浓云诡谲的海面,更衬出一股从容淡定,好像不是要闯什么龙潭虎穴,而是随口答应改天去帮朋友搬家。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去冥海的话,肯定不是“到此一游”这么简单,莲花身必须弄走,然后,蓐收也就解放了,说是帮忙搬家也差不多。

    这件事,危险肯定有,但她相信昼神和慧老一定会妥善安排,自己也会加倍小心,争取到时候接了莲花身就跑,一秒钟都不多待。

    “我……我们事先约定日期,到时我会去海边等你,进了黑狱就……暂时不用怕污染了。”蓐收磕磕绊绊地补充了行动规划,显然是把她的安全纳入考虑了。

    “好的。”

    兰疏影记下了拉取炼狱投影的步骤,便于以后联系,然后很诚恳地道了谢。

    这时她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蓐收自从挨了那顿打,准确说是嗅出风声之后,对她态度就更亲近也更平等了,那他是否知道她接过相槐的战书,又是否知道,她与相槐注定不死不休?

    她还纳闷过,相槐夹在刑神和冥主之间,到底站的是哪边……现在想想,神仆,既然是仆,恐怕哪边都不在意吧。

    蓐收不自在地抓抓头发:“……嘁,废话真多,我是为了自己能出去,你可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嗯呢。”

    蓐收觉得顺利得有些荒谬。

    他遵守承诺收了读心的能力,自然不知道兰疏影心里的考量。

    刑神,顾名思义是负责量罪定刑的,但是不止,给犯人定罪显然需要体系支撑,意味着他的能力还牵扯到规则层面,作为意识体的蓐收也一样。

    ——他在酒里加了条件。

    兰疏影没看出那杯酒的门道,她之所以敢喝,因为她见过蓐收被罚,因为阴神吩咐的事还没办成,她知道蓐收不会把她往死里坑。

    她指指另一边的黑陶罐。

    “再来一杯,我刚才没心思品尝。”

    蓐收:?

    “现在事定下来了,正适合慢慢地品。”

    蓐收:“……”

    酒器里的水位缓缓上升。

    蓐收压着眉头看她一口一口饮尽。

    丰收酒确实惊艳,可惜有点不真实,前面介绍过的妙处她也没品出来。直觉说,如果她能尝到真正的丰收酒,一定会有意外惊喜。

    兰疏影琢磨着,昼神爱茶,不爱酒,不一定有这东西,不过丰收酒跟沉羲有关,南明作为头号迷弟,他的酒窖里至少会收藏那么一两瓶吧……

    那酒窖她还真进去过,就是没注意有没有这款……等等,虽然说酒是陈的香,可它一放就是十几万年,呃,还能喝吗?她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蓐收下意识以为她要反悔。

    兰疏影迅速保证:“我会去的,真不骗你。”

    “哼,谅你也不敢。”

    “嗯嗯嗯,不敢。”兰疏影应付过去,提醒他,“酒我喝了,事也应了,接下来……”

    蓐收撤了桌上的幻象,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两件事。”

    “第一,她让我告诉你,你们有个交易还没完,正好,现在是时候了,你做好准备就去找她吧,至于怎么个准备法……回去问问你家小红。”

    兰疏影听得一头雾水。

    交易是什么?

    她要准备什么?

    小红,又是谁?

    蓐收被她盯得不自在,挠挠头,眉眼间竟然出现了促狭的笑意:“真麻烦……”

    “你自己看吧!”

    他点了两下桌面,动作透着显见的迫不及待。

    白骨圆桌呈现出一段影像,兰疏影一眼认出这是她在幻梦里见过的地方,是红莲狱的前身,一个充斥着暴戾与厮杀的火焰世界。

    从这个视角,她看见正前方几米外的焦土上立着两道红影,一前一后,都裹在淡红的火光里,后面那道身形很眼熟。

    那是红莲最初的样子!

    所以,另一个就是火灵了……突然在别人眼里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兰疏影暗自惊奇,她很快意识到这是阴神枞殊的视角。

    枞殊真的去过红莲狱。

    这就是关于“交易”的那段记忆。

    她的意识被带过时间长河,站在枞殊的位置上,她能看清火灵和红莲的每个动作,也能听懂她们吐露的每个字节,哪怕没学过这种语言。

    “红莲,红……呵呵,就是要给她续命吗?”

    先开口的是阴神枞殊,语速不快,比起昼神记忆里的威严沉稳,这里显得温和些,透着淡淡的亲昵。

    兰疏影看见对面的“自己”点点头,红莲拉了一下她手腕想说什么,没得到回应,黯然地垂下头。

    “是。”

    火灵语气很冷淡,并没有尊敬的意思,她不在意客人的身份在外界有多尊贵,更谈不上亲近。是执掌轮回的尊神,或是脚下踩着的焦土,在她眼里似乎没有差别。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是。”

    “你生在这块杀伐不休的荒蛮之地,倒是难得有情有义……”枞殊感慨着,视角变幻,她在靠近观察红莲。

    “我需要一个帮手。”她说。

    “知道了。”

    “你不问问我需要你做什么吗?”

    “不用。”

    “倘若我失败了,你,也许会和我们一起消失。”枞殊认真提醒道。

    ……

    失败的是“我”,消失的却是“我们”,话里意思本来还不包括火灵……兰疏影思索道,她指的“我们”应该还有沉羲。

    双生并蒂莲,应劫的是她们俩,输了会一起“消失”也可以理解,可这关火灵什么事?

    难道像共生契那样,把她们三个的命绑在一起吗?

    在昼神的记忆影像里,面对求助,阴神只给了个背影,她毫不犹豫地拒绝,她让沉羲自己去渡那个劫,随后就失踪了。

    果然不像当时说的那么无所谓啊。

    她在拉帮手,而不是坐以待毙。

    ……

    火灵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

    这也是枞殊第一次得到她的正眼。

    虽然兰疏影知道交易最后定下来了,这个瞬间,这个位置,被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她还是忍不住兴奋得颤抖,慕强的本能让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最简单的注视也让人无法升起反抗的念头,这才是真正在杀戮里成长起来的王者,屠遍整个红莲狱的主宰!

    她以为火灵这个时候会谈条件。

    然而那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火灵皱眉,说了四个字:“你好啰嗦。”

    “……”

    枞殊隐约已经是阴阳两界的共主,在众神之中备受尊崇和敬畏,怕是生平第一次被嫌弃得这么彻底。她沉默了好一会,忽然笑了,伸出食指点上红莲的眉心,洒脱道:

    “我赐她特性‘不灭’。”

    “在她身上,死亡不是终点,是新的开始。”

    火灵专注地听到这里,转过身打量红莲眉心,那里漂浮着一团蒙蒙亮的苍白雾气,正在缓慢渗入。

    没有感激,没有道谢。

    她嗯了一声,“多说点。”

    ……

    兰疏影扶额。

    蓐收在对面憋笑,鼻腔里嗤嗤作响。

    碰上火灵这种风格的人,谁都别想有逼格,尊神也不例外。

    枞殊倒没什么不高兴的,大概已经适应了,态度还是很和气,就像对待自家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样,她用更容易听懂的话解释道:

    “她的寿元依然是五百年,依然会死,死后不入轮回,而是回到这里重新凝聚,意识苏醒的同时躯壳得以重塑。刚醒来,记忆可能丢失一部分,她会慢慢记起来。”

    火灵认真思考了几秒:“凝聚,多久?”

    “少则十几年,多则几百年,与上次死亡的原因有关,也与红莲狱的灵性氛围有关。”

    “几百年……还好。”

    火灵满意了。

    “那,我们走吧。”

    ……

    从始至终,两边都没提过这个“帮手”究竟该做什么。

    能确定的是,阴神早在一开始就把报酬给了,火灵也答应了她的条件,作为直接受益人的红莲没跟她们一起走,而是被留在红莲狱,名曰,看家。

    兰疏影回过神,看向拍桌狂笑的蓐收,摊手:“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但是好玩啊!”

    他清清嗓子,把火灵那种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淡漠语气模仿得格外到位:

    “知道了…你好啰嗦…多说点……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

    好的,懂了,掉逼格是可以传染的,又疯了一个。

    兰疏影深吸一口气:“所以说,我必须出去找红莲聊聊。”

    “错了,错了。”蓐收晃动食指,“你才是红莲。至于那个小火灵,是你把名字分了她一半,老妖婆说了,她叫红。”

    兰疏影愣住,这才想起枞殊最开始说的是两个名字。

    那还真是挺巧的。

    她本来不知道前世的渊源,先在红莲狱悟出第二天赋,后来天赋晋级就多了只小火灵,小火灵是个活蹦乱跳的跟屁虫,很护着她。

    直到那年,小火灵被南明杀死。

    她记得当时隐约有感应,很自然地知道小家伙正在某处重新孕育,她以为所有火灵都是这样,原来只有一个,因为,那是来自阴神的馈赠……

    再后来,她给归来的小火灵取名为……

    红莲。

    ……

    “红,也好听。”

    兰疏影心情复杂,勉强笑了笑。

    其实名字无所谓的,她心里清楚是谁就行。

    “我现在被困在童话镇,出不去就见不到红莲,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准备。以我目前的能力,给尊神当帮手……实在太抬举我了。”

    蓐收终于笑够了,正色道:“哦,这就是第二件事了。”

    “先说童话镇的来历吧,它呢,原本是挨着冥海的平原,被老妖婆斩出去,又做了点手脚,就是这个鬼地方的地基。”

    “我不清楚她当初设了哪些规则,反正她顾不上管,随便她是扶植一个天道也好,任其发育也好,呐,总要有个管事的吧!——你只要宰了现在管这些规则的东西,肯定能出去!”

    “………”

    嚯。

    几乎明摆着告诉她:

    听好了,你去把规则意志干掉吧!

    兰疏影无奈地说:“高看我了。”

    蓐收很不满,两只巴掌啪啪地拍桌子:“你怎么就怂了呢!拿出刚才那样怼她的气势啊,就一个小不点儿,你怕个屁!”

    兰疏影无话可说。

    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

    她但凡有火灵一成功力,还用在这儿陪着个死鬼唠嗑?闲的呐?

    忽然心里一颤!

    交易定下的日期,应该和那场劫难相差不远,意味着,在她这辈子遇到红莲之前,红莲已经等了十万年。

    假设红莲周围没有危险源,大限是五百岁,那就是重复着五百年一次的循环,反反复复无奈地死去,一段时间后,懵懂地醒来。举目望去,可能只有零星几个苟且偷生的弱小火灵。

    兰疏影比任何人都清楚,红莲狱从莽荒杀戮之地变成炼狱之一,是从刑神陨落开始的;

    而任务者进入这块区域,图的是像她那样“侥幸”领悟到天赋业火,那是从她成名开始的。夺情狱的一万年相当于外界一百年,换句话说,最近几百年那边才开始有人气。

    红莲在承受永生附带的折磨;

    红莲孤单冷清地等她回家;

    两个念头轮着扎心,她也说不清哪个更疼。

    刚才她注意到一个细节,交易开始前红莲拉过火灵的手腕,眼神里有抗拒,然而交易双方都没在意。

    所以,有没有可能……红莲并不想被续命?

    那,当时的她,和口口声声“为了你好”的家长有什么区别?

    兰疏影掐着手心催自己冷静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红莲的记忆看来也恢复了不少,她必须回去。

    能量是守恒的,火灵转世成普通人,原来的身体呢?修为呢?是给别人了还是存在某个地方?

    这应该就是……提醒她去找红莲的原因吧。

    火热与酸涩在心间翻滚不休,兰疏影随即殷切地望向蓐收:

    “我想知道怎么杀死规则意志!”

1338 嘴强王者

    “大致经过就是这样。”

    “我说完了,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

    皮肤苍白的年轻人端起茶杯润了润唇,看着对面的两人和一只骨鸟。

    昼神撑着额头很是无精打采,让人怀疑他听进去多少。慧老不会在他发言之前开口,金乌还没从陈述里回过味来。

    场面就凝固在这儿。

    兰疏影这趟的所见所闻,大部分都说了,没提火灵和她的关系。

    也不是故意瞒着,就觉得,她目前的地位成就,拿不出手。

    是,她不配。

    火灵的性格是永不退缩,遇强更强,直到征服那个火焰世界。

    她敬慕火灵的能力,更敬一往无前的态度,自己拿什么跟人家相提并论?就算那是曾经的她,就算红莲早早认出了她,毕竟,变了。

    火灵对红莲确实好得没话说,居然一口答应去给阴神“打工”。

    兰疏影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是个坑。

    要说是故意算计,又有点过了——枞殊把丑话说在前头:失败的后果是,大家一起消失。

    今天,她没了火灵的阶品,沉羲的转世下落不明,枞殊与“时间”对峙不得脱身。

    三个都没好下场,但至少,都活着……

    怪不得昼神告诉她这是那场劫难的后续,因为从来都没结束,只是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直到那群神仆再度兴风作浪,提醒道:

    事情,还没完。

    兰疏影眸中闪过冷光。

    昼神缓缓总结道:

    “童话镇,是从冥海边上切出来的一块地……两界通道依然存在,要想打开这扇门,首先要……跳出童话镇?”

    兰疏影点头。

    “再细致一点的话——杀掉规则意志,就能解开童话镇的外层屏障。他原话说,那时,我们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开门。”

    说到这里,她一恍惚,回忆起一段遥远的往事。

    她曾经有个朋友,是冥主的其中一个分身。

    那个小女孩的形态很特殊,没有魂魄却有意识,认为死亡是解脱。

    一场冲突让她意识到堕夜城和冥府之间的仇恨,小女孩死前,托奶糖带一句话,问她:

    “看见那扇门没有?”

    冥主不止这一个分身,每个小女孩都背负一个使命,她们在找一把钥匙,冥主还让她带一个人回去,于是她追到兰疏影面前……

    事情,好像有点麻烦。

    兰疏影揉着额角。

    奶糖还说过,小女孩当时有话没说完,被一种力量制止了。

    “那扇门”?

    该不会就是童话镇通冥府的门吧?

    怎么,它不能打开吗?

    小女孩和冥主最后已经不是一条心了,假设不让她说话的就是冥主,那么这扇门显然是被格外看重、容不得发生意外的东西……

    再结合冥府几次派人偷渡……还真是越来越像在说童话镇的界门。

    昼神喃喃道:“开门?……我记得,童话镇嵌在一把钥匙里。”

    兰疏影很吃惊:“还有这事?”

    “嗯。”

    他扯动光线,在空气里投射出一个虚幻的画面:

    钥匙状的物品,下半部分如同长矛,上半部分的圆框里镶嵌着一个透明球体,其中有陆地海洋,轮廓与童话镇一致。

    昼神的本体在外面,他看过童话镇的样子,视角相当于人在太空俯瞰地球。

    慧老盯着画面恍然道:“原来如此。”

    兰疏影:“嗯?”

    “这屏障不止隔绝内外,还将童话镇锁在钥匙里,待到屏障消除,二者自然分开,钥匙也就出来了——想必是为了重启通道准备的。”

    兰疏影皱眉。

    “那她想得还真远……”

    枞殊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当年拉火灵出去不知道做了什么,又早早地给昼神留书引他过来,再借蓐收的口让她传话。

    对,食恶寄在她身上,而她来到童话镇的主要原因是……食恶太挑嘴,让她忍不住打了七宗罪的主意。

    这么一看,枞殊虽然出不来也不能和他们直接沟通,可她做的事真不少。

    就凭这一串处处巧合的布置,很难说里面没有沉羲的手笔,既然要提前布局,怎么能少了“观未来”?

    所谓的应劫,是先假装陷进去,再等待契机逃出来,那时候就算度过了?

    兰疏影发散思维,无果,她再看昼神就有点不是滋味。

    这家伙曾经诚心诚意地跪在珞珈山,求着枞殊出山帮沉羲渡劫——瞧瞧,人家姐妹俩私底下估计早就商量好了,用你操心?

    真替老实人不值。

    昼神不知她的想法,垂眸思索一阵,说:“屏障消失后,我和南明,可以用真身降临?”

    兰疏影迟疑道:

    “或许要看她的意思。”

    她还不清楚枞殊的打算。

    “处理规则意志,也是她的意思。”昼神说。

    慧老嘀咕了一句:“这个……有点卸磨杀驴的味了。”

    “丫头,说说你的看法。”昼神招呼她。

    “重要吗?”

    “我想听。”

    “我没什么看法,无非就是干还是不干,我是一定要出去的。”

    “蓐收和你说了那么多,你就没想过别的东西?我记得,你最喜欢琢磨事情背后的真相,说不定就让你理出来了呢。”

    兰疏影心想,喜欢?这玩意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越往后,安全感就越是奢侈品了。

    “琢磨这些,意义不大。无论我们怎么猜,都不及把正主找出来说句话,只有当事人知道真相是什么。况且,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用两根手指点了点眼皮,漫不经心地说:

    “我们眼睛长在正前方,为的不是往前看吗?”

    昼神似笑非笑。

    兰疏影反应过来,笑着垂下手:“抱歉,忘了你不是,我说的是——像我这种凡人,俗人。”

    昼神呢,只要是光线能钻进去的地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全界监控,他甚至能单独摘出一颗眼球送到南明府,成了那边可能是品阶最高的一件法器。

    “胆子还是那么大,蓐收没让你吃亏。”

    昼神抿了口茶,似乎没生气。

    话锋一转,却多了严厉的味道。

    “你是凡人,他不会请你坐下喝酒,那位不会支使他传话,你可能不清楚,他今天过来一个投影,少说耗费三千年苦修,就为了逮到你,跟你说几句话……”

    自从看过枞殊那段记忆,兰疏影有点钻牛角尖,一听到三千年,她居然自动代入了红莲的最大寿命,也就是……六条命。

    她暗叹着自己不是个东西,脸上若无其事。

    “是吗,我还真不清楚。”

    昼神直接点破:“那个火灵就是你。”

    “……诶,这话怎么说?”

    “跟我装糊涂。食恶在你身上,它主人还活着,那就只能是转赠给你的——你们,早就见过面……”

    他食指轻敲,沉默之中,灿金瞳孔愈发显得清澈明净,显然已经想透了一些东西,敲击的动作止住。

    “食恶沉眠在你灵魂深处,观未来一出现就去找你,或是循着食恶去的,或是,你与它的主人也有过交集……”

    “某人觉醒红莲业火的地方,恰是火灵曾经活跃过的区域,怎么别人在那儿一无所获,唯独你例外……你说巧不巧?”

    “好像是有点巧。”

    “还不说实话?”

    “实话?都让你说完了,那我就……承认呗。”

    她无奈地笑笑,有点心虚,但也只好认了下来。

    慧老来回打量着,如同重新认识了她,过来客客气气添了半杯水,感慨:“规则意志,半个天道,不好办啊。”

    兰疏影脑中跳出几个字——

    套话的。

    智慧一脉跟昼神也不知道什么渊源,狗腿子当得这么自然。既然他们一定要听,再推辞就不合适了。

    她自然地接过话头。

    “不好办也得办,她不安分,能怪谁?我也不说什么为了正义的鬼话,反正是图着好处,我想出去,难道你不想?”

    智慧一脉寥落无几,慧老过得也可怜。他辛苦拉扯出了命运马戏团,每个成员都是他的家人,不为他自己也得为家人考虑。

    兰疏影进魂器之前,本来已经拿到一万张通行证了,谁能想到,她只进去待了一夜,外面就出了变故。

    眼下,幽冥在和南明交战,赢面很小,通行证说不定很快就成为废品,而马戏团成员一时间很难聚集到一处,不好安排他们离开。

    如果能破开屏障,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昼神的需求与他们不同,途径倒是一致的。

    他要的是真身降临,然后,为了能帮到他的主位神,必然会投进枞殊的阵营,对抗所谓的“时间”。

    这一步太险,兰疏影不想参与。

    至少,在她见到红莲之前,绝对不会先去见枞殊。

    慧老忽问:“清理门户又是怎么说?”

    “这块地基曾经是冥府的,我想那边应该不存在天道,阴神的意志就是一切。由此,童话镇如果萌生了类似天道的意志,肯定是经过她同意的。”

    “规则意志急需成长,这东西代管的是轮回法则,盘剥过往灵魂是她的本能,也是阴神允诺给她的报酬。”

    “至于为什么要清理她?很简单,她胃口大了,想搞事。”

    慧老时而点头,时而皱眉。

    兰疏影接着详细解释道:

    “幽冥曾经埋下七颗钉子,我猜他是赶上了好时光,趁着规则意志还稚嫩,他骗到机会跟她一起打理童话镇,阴神也没反对。”

    “七宗罪代表人性恶的一面,缺乏管教必定会带来负面影响。从这里开始,七宗罪对外打通渠道,掠夺气运和人口,紧跟着是冲突、压迫、仇恨、战争……规则意志汲取到大量养分,也被带偏了,她想要更多。”

    慧老欲言又止,最后吐出一个词:“巡捕房。”

    兰疏影笑了。

    “正要说这个。我查过巡捕房出现的时期,前期出过大乱子,她可能怕没法交代,赶紧弄出了身份卡制度,还有巡捕房,看起来是在维护秩序,不过……”

    “只是看起来像。”

    慧老显然不是很认同。

    兰疏影不急不缓地问他:“你们智慧一脉,是不是每到一个地方,更喜欢自己做研究,不太爱跟人接触?”

    她对慧老的印象,一开始是从昼神那里得来的——光线记录了他过去的模样,一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搞发明的小老头。

    再想想,同样是智慧一脉,玄观小和尚也很不乐意出门。你要是不逼他一把,他就自己打坐念经。后来,慢慢就好了。

    昼神轻笑:“是,他们一族都这样。”

    慧老憋红了脸。

    兰疏影打了个响指。

    如她所料,智慧一脉热衷探索,却无意探究更复杂也更有趣的人性,他们因此错过很多有意思的发现,也正因此,保留了那份学者特有的单纯。

    “她制造了无数张身份卡,赋予它们不同的等级和能力,关键在于,规则允许居民更换卡片——这就让底层人口看见了翻身的希望。”

    “有心气和能力的后来者,不愿意给别人垫脚,他们有的是办法换个更有前途的身份,同时,还能避开巡捕房的追踪。”

    兰疏影指向自己。

    “比如我。”

    “她还扶植天启教会,允许教会散播瘟疫,这个我们都知道,死了不少人,把她喂得够饱了……再让她继续肥下去,指不定还有什么歪心思。”

    兰疏影冷笑。

    蓐收简直是给他们安排了救世主任务呢。

    “不过这事风险也不小。”

    “一来,你刚才也说,规则意志算是半个天道,而我们……容我冒犯,这边连一个完整的真神都没有。”

    兰疏影拍拍脑袋:

    “也不是完全没希望,蓐收,他说他有办法,只是要再等等——哦,他还教了我怎么开导食恶,让它乖乖听我的话,这就不分享了。”

    昼神撑着头若有所思。

    “二来,就现在,私底下还有人在浑水摸鱼,假如我们幸运地弄死了那东西,童话镇彻底敞开大门,后面会怎么样,谁说得清?”

    昼神好像不在乎她的担忧,居然还有心情继续考她:“你倒是说说,是什么人在浑水摸鱼?”

    “唔……冥府。”

    兰疏影答得有点犹豫。

    这一块,她是真的没弄明白。

    以前讨论过这个,他们都认为冥主也想模仿幽冥的办法——打几颗钉子,往这儿插一脚。

    目前查到了八尾猫、奥因克和相槐,三个不同时期的领头羊。

    据点接连告破,却没有谁见到冥主的任何一个分身,那些长相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如果是用来做“钉子”,没有比她们更合适的人选。

    她们没被送进来吗?

    还是藏起来了?

    昼神:“把话说全,不要吞吞吐吐。”

    “哦……我猜,冥主或许想窃取轮回权柄,晋升尊神。”

    她想到这个可能很正常。

    就算放到现代职场,想上位,一要自己实力硬,二要上司的椅子空出来。

    慧老倒吸一口气。

    开了个头,后面就好说了。

    兰疏影打量着昼神的脸色,接着说:

    “她似乎在觊觎阴神的法身,被蓐收挡住了。她还数次派人混进童话镇,这儿肯定有她要的东西,我想……她图的是,阴神的灵?”

    “……”

    “想法很大胆。”昼神点评道。

    “那就当我在胡说八道吧。”

    她后退两步摊手笑道。

    “假如,我说假如,我们这边弄开了屏障,她跑来了,你……你们,能挡住吗?”

    昼神微微一笑:“不是还有你吗?”

    “……”

    “别吧,我只是个年轻不懂事的孩子啊。”

    兰疏影想把“嘴强王者”四个大字贴在额头上。

    讨论?我可以。

    打架?

    我还小,别坑我。

    比起这些十万年岁月只当寻常的老古董,她这点年纪,简直连一枚受精卵都不算。冥主要是杀了过来,她区区小仙,真不想做螳臂当车的蠢事。

    “可我瞧你懂的也不少啊。”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金乌留下,你们俩自便。”

    说着,昼神扫了慧老一眼。

    兰疏影确定不是错觉,那一眼,分明带着警告的意思。

1339 她的神国

    慧老闷头走着,眼前多了一道人影。

    他毫不意外,开口招呼道:“久等了。”

    兰疏影请他坐下,把怀抱的箱子双手递过去。

    “也是刚到,谢谢你准备的道具,我刚开始想节省点魂力,用了几件,剩下这些现在物归原主。另外,我还有事想请教。”

    慧老抬起手,也不见他做什么,那些符咒法器等物,连着箱子消失在原地。

    兰疏影望着他空荡荡的袖子,有些眼馋。这一手储物技巧还挺实用,不知道能不能学来。

    “你问。能告诉你的,我肯定不隐瞒。”

    “昼……”

    慧老当即摆手:“不可说。”

    兰疏影差点气笑了,她还什么都没问呢。

    “他那伤,有这么难治?”

    那家伙和金乌奇奇怪怪的,绝对有秘密瞒着她。

    而她面前这位,多半是知情人士。

    慧老一愣:“你说这个啊,咳……难,也不难。”

    兰疏影完全确信他们几个有秘密,从口袋里摸出慧老喜欢的一款烟草,主动给他点上。

    慧老吸吸鼻子,没能拒绝这气味,接过来,闷声把夜神那把月刃的效果告诉了她。

    “只要把伤他的那把兵器折断,就能祛除诅咒?”兰疏影重复完,忽然蹙眉,“但是,伴生武器折断,夜神会死。”

    她其实更想了解的是诅咒本身,但为了降低慧老的防备,小声嘀咕起来。

    “所以啊,武器要是不够结实,它就是现成的弱点咯。这个月刃,质量真不错,用了十多万年还没坏,厉害,厉害……”

    “咳咳咳!”

    慧老呛得咳红了老脸。

    “你……”

    “他那个老好人脾气……关了那么多年,我都没见他骂过几句。”兰疏影自顾摇头感慨,“妹控,晚期,没救。”

    打赢了还弄得自己这么惨,肯定是没碰那把武器,换句话说,他宁可就这么耗着也舍不得动夜神。

    “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更难。”

    慧老弹了两下烟灰,侧过头,愁容顿起。

    “听过道场吧?”

    “不太清楚。”

    “真神久居之地,受到气息浸染,会跟道场的主人越来越契合,从而产生各种功效。最常见的功效是放大其自身特性,像是你认识的,南明,他很难被杀死。”

    可怕的愈合能力,正是他的特长。

    兰疏影想了想,表示理解。

    她接触过南明的神格,虽然只有一半,幻化成铠甲披在郁朵儿身上,具有相当不错的治愈力和防御力。可以想象到,本体多半是打不死的小强。

    她还见过万鬼朝拜的珞珈山,阴气缭绕,尤其是对灵类来说,震慑力格外强,真觉得看一眼就不敢在那放肆。

    不晓得昼神的老家又是什么样子。

    真身是三足金乌,那他的道场……

    “在太阳上。”

    慧老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解释道:“盘古化万物,左眼为日,右眼为月。他诞生那时,恰好出现第一缕光。”

    “在他的道场里,一切诅咒均可化解。”

    “但是……”

    “必须是真正的太阳。”

    兰疏影一听,奇道:“还能有假?”

    慧老提醒了她:“三千界的那些是复制品,不行。”

    “也就是,必须帮他回到地面上……”

    兰疏影心想,要治好昼神的话,该做两手准备,一是打听出夜神被封印在哪里,想办法弄断月刃,二是……

    “慧老,那些神仆既然可以悄悄摸下来,我们为什么不能上去?”

    “你是觉得阴阳两界只隔着一层土?”

    兰疏影不死心:“那他们是怎么下来的?”

    “分隔两界的力量松动了。依我看,他们还没找到路,步步渗透,等他们撕开足够多的漏洞,路就出来了。”

    慧老把所剩无几的烟扔到地上踩灭。

    “说点难听的,什么前线不前线,打得再热闹,无非就是对付一些派出来探路的斥候!赢了又怎样,本来就是送死的,只看哪一批死得更有价值罢了。”

    “一想到就为了对付这种不上台面的小仙,居然要拿那些遗骸往里面填……唉!”

    他眼底泛红。

    痛心,实在痛心!

    兰疏影沉默半晌也跟着叹了口气。

    “对不住,这边,仙阶以上不算太多……如你所言,这些神仆只是斥候的话,后面的大部队,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你道什么歉?”

    慧老苦笑,避过她递的第二支烟。

    “遗骸不是你拉过去的,糟践它们的也不是你,我厌的是夜神她脑子不清醒,怎么干出那些事……”

    夜神,一个称职的搅屎棍。

    兰疏影脸上闪过相似的厌恶,在昼神面前她不会表露这些,当着慧老的面,就有点同仇敌忾的意思了。

    正是需要集结有生力量的时候,昼神把自己弄成这样,还摆着一脸无所谓不后悔,让人看着来气。

    她要是有能力,真想折了月刃,省得还要担心夜神跑出来搞什么神奇操作。

    慧老又说:“其实我也明白,不这么做就很难挡住他们,说不定现在童话镇已经被包围了……”

    兰疏影本来想诈一诈他,跟他打听那个小秘密,可是前面说了这些倒胃口的,没心思问了。

    “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兰疏影一愣,直起身:“你说。”

    慧老直望着她双眼,问她:“你现在代表的是……”

    片刻沉默里,她领会了对方的意思,眉心微动,语气平淡却肯定。

    “我只代表我自己。”

    啪——

    她打了个响指,慧老没接的那支烟被火苗点燃了,在她指间静静升起白雾。

    嗅着夹杂薄荷芳香的烟气,神情渐渐回到最初的云淡风轻。

    “做那笔交易的是火灵,我不知道她算不算你们神族的,反正我不是。”

    “等你出去了可以打听一下,我跟南明已经决裂很久了,所以,也不会代表南明府。至于被他凑到一块的任务者里,有我认可的朋友……你还没见过他们,我直说吧,其中一个是弱水化身。”

    慧老眼角狠狠一抽。

    业火操控者的朋友里居然有弱水化身?这可是天生对头!显然,那人是之后才得到弱水的,这……防范的意思太明显,就算他对人情世故不够熟练,也能看出这是一招臭棋。

    兰疏影却笑了。

    “你要问我站哪边,那我只能说,现在大家目标一致,都想让那群不要脸的东西安分下来,都希望那个劫难无惊无险地过去,这就够了,不是吗?”

    慧老迟疑:“然后呢?”

    “然后?要看你们那两位尊神的意思。”

    兰疏影含糊过去。

    “说了半天,都是没用的,等你抽空帮忙起一卦,挑个好时机,我要再进一次魂器。”

    “去……试炼?”

    兰疏影估量他神色,挑眉:“你算过了?”

    “嗯……”

    “不太妙?”

    慧老脸上每处细节都写着纠结,很为难。

    “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

    慧老诧异地看过去:“什么?”

    兰疏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蓐收告诉我那些,作为交换,我也接了他的问题,你猜他问的什么?”

    这实在不像跟刚才的话题有关联,慧老转动思绪,袖子里的手指快速掐算起来。

    “他问我……”

    她的脸在烟雾后方若隐若现,偶尔露出眼睛,如同雷雨将至的湖面,水映浓云,沉闷得揪心。

    “最在乎的是谁,最想要的是什么……”

    慧老嗓音发涩:“刑神开眼之后,禁止谎言。”

    兰疏影点头,嗤了一声:“玩规则的心都脏。”

    顿了顿,她说:“我答的是实情。”

    答案是——

    最在乎家人。

    最希望,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支撑别人的希望,寻找一个远离风波的位置建立她的神国。

    那将是一个长久不衰、安稳无患的世外之地。

    她在意的一切生灵,都能以此为最安全的港湾,自由来去,闲时饮乐,纵情高歌。

    ……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兰疏影掐灭那根即将燃尽的烟,轻轻擦去掌心的痕迹,扯了扯嘴角。

    蓐收是个很会找乐子的混蛋。

    在她答完第二个问题之后,在那个投影离开之前,对方抛出了第三句:

    “它们,若是冲突了呢?”

    换句话说——

    家人和梦想,你选哪个?

1340 试探

    “他怎么会问这些呢……”

    慧老站在烟雾里忽然烦闷,目光无意识地移到地上,前后两支烟的残骸,距离相隔很近,呈现出相似的残缺和扭曲,于是,他更烦躁了。

    兰疏影看出他苦思不得答案的焦虑,重新点了一根递过去,表示谈话还可以继续。

    “谁管他怎么想。”

    她笑咳了两声随口问了一句。

    “你的卦象是不是说,无论我选什么时候进去,结果都不会好?”

    “对!”

    慧老这次承认得很干脆。

    因为是她自己猜的,不是他存心泄露天机,况且本身就是凶兆,被她知道了也基本没可能转为吉兆。

    “好就怪了……蓐收那混蛋。”

    万语千言到了嘴边,她最后只是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转而正色提起另一件事:

    “刚才在里面,有些信息我忘记说,想了想,还是应该找你。”

    “哦?”

    “我查过一些记载,发现有个人很可疑。”

    兰疏影清了清嗓子,口述道:

    “他是国王,是武士,是拥有无尽魔力的奇迹魔法师,战无不胜,被视作上天的宠儿,后来,莫名失踪。”

    慧老几乎不用思考,直接对应到正确答案:“欧金曼王朝,所罗门王……”

    “是,所以我很惊讶,一个优秀到他这种程度的人,到死都没换过一张身份卡……你敢相信吗,他的卡片,居然一直是农民。”

    “他的能力是从哪来的?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上限,是否说明规则对他网开一面?”

    慧老对她查到的结果一点都不惊讶。

    其实,在影子流派搜集的情报里,也有同样的论调。

    他想了想:“这个人还有一个称号,我觉得可以回答你的疑问。”

    兰疏影:“你指的是,神之子?”

    话里嘲讽意味格外清晰。

    “没错,不过听了你那些猜测后,我现在……”

    慧老空着的那只手开始揉搓胡须,弄出乱七八糟的形状而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在想,他究竟被哪位神灵眷顾。”

    “太巧了,我也在考虑这个,可惜我没办法验证。”

    慧老主动说:“你有你要做的事,剩下的可以交给我们。”

    兰疏影笑着点头:“好,祝我们一切顺利。”

    慧老有些犹豫地开口。

    “也许我不够资格这么讲,但我还是想,用朋友的立场告诉你……”

    “什么?”

    “已经决定的路,不要回头,不要愧疚。”

    兰疏影怔怔看着他。

    他好像是知道了什么,又是算出来的吗……

    “好。”

    她转身走出几步,身后的呼吸节奏变换,慧老终于出声:“玄观有话想跟你说。”

    “他很遗憾没能在你生前告诉你。”

    慧老搓了把脸,解释道,“当时,你顶替的身份叫哑妹。”

    “他想劝你,对自己好点,一辈子不长。”

    智慧一脉的记忆是可以共享的。

    他在替早已转世的玄观小和尚圆一个遗憾。

    兰疏影眼底浮现出柔和。

    “我记着了。”

    一辈子?

    她的一辈子,可以很长。

    这个过程里注定要面临一些避不开的选择。

    她会一一解决。

    室内,昼神与金乌的对话已经结束。

    金乌很恍惚。

    一出门就撞见早在这里等候的兰疏影。

    “哇!”

    他吓了一跳。

    兰疏影伸手扶住他:“谈了什么小秘密?”

    金乌先是气鼓鼓,一听这话,别开眼神说:“你都说是秘密了,我怎么能告诉你?走开走开。”

    兰疏影作势要进去,被他挡住。

    “你不能进去,他在休息!”

    兰疏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以前没见你这么护他,伤势恶化了?哦,看来不是这样,那就……他要瞒着我什么重要的事咯。”

    金乌眼眶里魂火乱转,就是不肯正面回答,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借口:“……你怎么还不走?不是说要去试炼吗?”

    “噫,你怎么知道,你偷窥我!”

    “啊??我……”

    兰疏影趁他发愣,在屋子结界上烧开一个口子闯了进去。

    昼神毫不意外她会这么做,淡淡地说:“什么都别问,我可以发誓没算计你。”

    “你们联合起来瞒我,还想让我装没看见,是不是有点难为人了?”

    兰疏影在他旁边坐下。

    “你跟你妹妹,感情好像很深厚。”

    昼神目光迟疑地转到她脸上,似乎在疑惑她怎么突然提这个。

    “还行。”

    “假设你们只能活一个……”

    “她。”

    兰疏影失笑:“看来你不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但我还是想问,为什么?她是做过什么让你感动终生的事?还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都没有。”

    昼神顿了顿,反问:“你问完了吗,问完就出去吧。”

    “我有一个关于她的发现,想不想听?”

    昼神一愣。

    兰疏影耐心等了几秒。

    他没有立即把她赶出去,那就是想听了。

    “我发现,她曾经加在你身上的诅咒,和蓐收投影呈现出来的诅咒,有些相似……”

    她一边详细描述,一边观察他的神情。

    虽然对方极力控制,但在她提到诅咒时一瞬间的紧绷,以及下意识的逃避反应,都说明他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她已经触到他心底的一个结。

    趁热打铁,她果断追问:“你妹妹是不是去过冥海?”

    “我怎么知道。”

    “可是你的身体反应告诉我,你不但知道,还很在意。就算你被关了那么久,你还是不恨她,恰恰相反,你在努力救她!”

    对方伪装沉静的表面终于破开。

    “你……”

    “蓐收没告诉我,是我在胡说八道。”兰疏影紧紧盯着他,“而你证实了这不是胡说,是真的。”

    “知道这些对你没什么帮助,我不会杀她,也不会告诉你她在哪。”

    昼神叹了口气,无奈地侧过来拍拍她肩膀。

    “放弃吧,我们之间的事,你什么都不做就是在帮我了。”

    “我听慧老讲故事的时候,从一些细节,我判断夜神以前不是这么疯癫冲动的性格,至少,她对你这个哥哥还是很尊敬的。我想……她发疯,应该是受到某些因素的影响,比如……”

    “够了!………别再问了,对你没好处。”

    兰疏影很奇怪地看着他。

    “那么,除了我,你还打算派谁去冥海呢?既然总有一天要去,我提前打听一下里面有什么危险,这不是很合理吗?”

    昼神沉默好一阵才指出:“你不是在为那一天做准备。”

    兰疏影笑得灿烂:“那我图什么?”

    “你是在打听蓐收的弱点,你担心他会为了那个神仆干扰你的试炼。”

    兰疏影歪头,近乎奇异地打量着他。

    这确实是正确答案。

    “他不敢。”

    听了这句话,兰疏影觉得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凑过去,蹲在他膝盖前面惊奇道:“你真的变了很多。”

    昼神冷笑,眼皮都没动一下。

    “那你该反省一下你自己。”

    “喂,别这样吧,如果是我教了你,你还欠我一份学费呢。”

    “想要学费?”

    “嗯哼。”

    “那你等着吧。”

    “等什么?……哎哎,说不过就赶人,哪有你这样的?”

    兰疏影不满地嚷着,已经被推出结界。

    金乌嘲笑她:“让你别进去,就不听,活该。”

    兰疏影倚着门外的柱子站稳脚跟,缓缓伸了个懒腰,说:“我想打听的事呢,基本上都有答案了,你呢?他让你做的事,你想明白了吗?”

    金乌:???

    什么鬼,她在说什么?

    不是……

    我干啥了,我什么时候暴露的?

1341 永夜霓虹1

    暴露了什么?

    不,其实并没有。

    诈了金乌一次,兰疏影直接回到存放魂器的地方。

    昼神说过,蓐收不敢干扰试炼。

    她在放下警惕的同时,心底涌现出一把野火。

    几乎是明示了——那边已经做好了放弃相槐的准备。

    他们在逼她斩尘缘。

    “那就,如你们所愿……”

    她摩挲着魂器表面,眸光渐冷。

    隐雾岛常年被奇特的白雾包围,能被太阳直接照射的日子非常短,注定了能在这里繁荣生长的植物种类不多。

    大部分时候岛上荒凉得可怕。

    更可怕的是,在任何一张地图上,哪怕奢侈地动用卫星,都找不到这个岛的正确坐标。

    仅有的几次记录更像它在和外界玩躲猫猫,有时在这片海域,有时在另一片。

    谁也说不清其中蕴藏着什么玄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每到隐雾岛即将出现的前一夜,都会有浓雾笼罩那片海域。

    “阿吴,又来给五小姐送饭啊?”

    看守监狱的中年人熟练地拉住圆环,从地上提起铁门,放那个颧骨凸出的矮胖妇女下去。

    阿吴走下这段有光亮的阶梯,然后就在隧道里摸黑走着,到了该转弯的地方她绝不多走一步,显然已经来过很多次。

    到了某段通道的尽头,她敲门,低声说:

    “小姐,我来了。”

    门里没有回应。

    阿吴将耳朵贴在那扇铁门上,隐隐听见里面均匀的呼吸声。

    她又敲了两下,声音抬高:

    “五小姐?您醒了吗?”

    门开。

    一只手拿走了篮子。

    女孩没露面。

    门后的声音很年轻,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感,含糊而冷淡,用同样的当地语言回应道:“以后都这样叫……再让我听见前面那句,你就进来陪我吧。”

    阿吴诚惶诚恐,没敢多说就离开了。

    她不知道,房间里确实是她的“五小姐”,但也不是。

    因为芯子被换了。

    兰疏影把篮子放在桌上,将桌角的蜡烛挑亮了点。

    从她进入这里,到阿吴出现的这段时间里,兰疏影已经摸出一些线索,有利于她深入了解即将扮演的人设。

    是的,尽管这里是问心试炼的世界,但她耍了个诈,并没有进入原该是九小姐郭子霓的身体——

    现在的她,顶替了记忆里一个很不起眼的姐姐。

    这位堂姐总是不爱出风头,又因为大家一起生活在隐雾岛的时候兰疏影还很小,以及之后活了太久,她早就忘了对方是什么长相,什么风格,住在哪个院子,身边跟的是什么人。

    好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正在被关禁闭。

    兰疏影瞥了一眼那扇铁门。

    刚才她取食物的时候顺便观察过,门的外侧平滑如镜,从来没有安装过锁扣、链条之类的东西,更不存在电子密码锁。

    换句话说,铁门不能在外面锁上,却能从里侧,由被囚禁者反锁或者拉开。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去走廊里溜达。

    她依稀记得这座地下建筑是不许靠近的。

    内松外紧,应该是这里的特色。

    囚室里没拉电线,家具只有桌椅和单人床,很普通的木料和款式,不显旧。其中一面墙被掏掉几块砖,形成一个浅浅的壁龛。地面很干净,没有灰尘和头发,但她没找到清洁工具,猜测可能有人带工具进来打扫。

    五小姐不吃监狱里的食物,有专门的女仆来送饭,不一定因为她娇气,更是怕一不小心中了阴招。这是个谨慎的女孩子。

    桌上有几本心理学著作,最上面那本翻到三分之一的位置,注解字迹很清秀,笔画悠闲从容,而且内容颇有见地。

    兰疏影简单翻了翻书,然后把蜡烛挪到更远的角落。

    她觉得五小姐的精神状态太好了。

    就好像,待在这儿,比在她自己院子里还要安心。

    有吃有住,远离纷争。

    很难说这不是五小姐自己的安排——只要随便犯个错,就能得到三天到半年不等的“安全期”,提前把看守者打点好,日子还是很舒服的。

    兰疏影摇头笑笑。

    这个堂姐真的不蠢。

    从来不出风头也是保护自己的方式吧,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

    她揭开篮子罩布,食物包括:

    一个鸡蛋火腿三明治;

    两瓶500毫升装的玻璃瓶牛奶;

    切口整齐的半个菠萝,里面堆成小山状的菠萝饭,颜色组合很鲜艳,饭还是温热的。

    唔,预估也许出错了。

    五小姐很纤细,饭量应该没那么大,这个分量大概是午饭加晚饭?

    她没急着吃,而是在篮子里摸索,果然从底部缝隙里找出一张小纸条,记载了外面发生的事,署名和日期是:

    阿江,6月29日。

    ……

    兰疏影从壁龛里捞出一个显示日期的闹钟。

    今天是六月三十。

    所以,女仆每天都会借送饭的机会,把前一天的信息转达给五小姐。

    兰疏影见字数最短的那行写着——“六小姐爱猫生产,四只”,顿时无语,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无论事情大小。

    对了,如果纸条就是女仆自己写的,就没必要加上署名“阿江”了,阿江应该是另一个为五小姐办事的人,也是可信任的人。

    兰疏影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掉,抓起银勺准备吃那份菠萝饭,勺子很干净,她吃得也很放心。

    忽然,墙壁另一端响起咚咚声。

    一个男声用蹩脚的国语说:“小姐,有没有东西吃啊?”

    兰疏影微怔。

    这是尽头的囚室,右边就没了。

    左边,理论上是她的“狱友”。

    她拿不准这个男人和堂姐是什么关系。

    前面女仆说的是土话,她也会,只要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警告几句,女仆自然会吓得不敢多想就跑了,可是,这个男人呢?

    谁知道他们之前是怎么交流的……

    兰疏影揉揉额角。

    很遗憾,在试炼世界里,她不能找出那位堂姐的魂魄来问话。

    蘅芜前辈曾经跟她提过问心试炼,还给过建议,最关键的就是要稳住心态,无论心里有多恨,都别用后来得到的能力肆意行凶。所以她早就决定了,在这里,绝对不会用特殊手段,只当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最多,接受过一点不太正常的的精英教育。

    她试探地拿着三明治到墙边。

    “有。”

    男人低声祈祷,用的是外文,大意是感谢上帝之类。

    接着,墙上挪开几块早有松动的青砖,一只手夹在钢筋之间伸过来,手腕蹭破了都不在意。

    对方皮肤很白,体毛明显,应该是外国人或者混血儿。

    兰疏影意识到缺口的位置对应着隔壁的壁龛,她把三明治递到那人手里,那人匆忙说谢谢,紧跟着是狼吞虎咽的声音。他应该饿了一段时间。

    兰疏影才想到,这么吃东西会噎着吧,吞咽声就停了。

    一声声闷响,拳头在捶打胸口。

    “……”

    她这是,一不小心就诅咒成功了?

    男人再次扒着青砖洞求救:“水,有水吗……”

    兰疏影给了他牛奶。

    桌上还剩下菠萝饭和另一瓶牛奶。

    她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今天晚上,那个女仆再来送一次饭的话,她就能确定五小姐承包了隔壁男人的饮食,这是提供的第一顿。

    监狱一般不会不给食物,那人多半被罚禁食。

    五小姐是个谨慎又聪明的女孩子,她一定很明白不要自找麻烦的道理,不可能主动和狱友交流的,除非,她发现这个男人有用。

1342 永夜霓虹2

    午饭后,兰疏影绕着囚室一边踱步消食,一边翻阅五小姐的书。

    她想尝试从五小姐的生活细节,尽可能还原出性格特征和行为倾向,目前,主要方法是快速消化五小姐学的知识,以及整理自己的童年记忆。

    但是很可惜。

    不知道该怪她太健忘还是五小姐太低调,这人就像天生是透明的,搜不到任何记忆亮点。

    一下午很快过完了。

    隔壁的男囚再也没主动找她说话,偶尔有响亮的鼾声表示他没挪过位置。想也知道,另一间的门不会像这边一样自由不羁。

    兰疏影不在意他的沉默。

    因为她也没想好怎么沟通。

    或许在五小姐眼里这个人有利用价值,但在她看来,没那个必要。

    她知道,到了某个时间点,隐雾岛上的生命会一夜之间消失。

    一代代积累的罪恶看似被终结,然而,郭子夜幸免于难,被他带到陆地生活的九小姐郭子霓同样活着,只不过,她会背上甩不掉的黑锅,就算改名换姓成了兰家的孩子,还是连一天舒心的日子都过不上。

    郭子夜谋杀了病床上的老爷子,虽然注定拿不到老爷子的底牌,但他会整合起剩余的资源,渐渐的,转型成一个事业有成又热心公益的年轻企业家,受到国际赞誉。

    所以,罪恶从来不会消失。

    它只会换一种形式存在。

    兰疏影听见走廊有人靠近,是软底布鞋与粗糙石面的摩擦声,就把这页书角折起来,归置到一边。

    “五小姐……”

    中午那个声音。

    兰疏影走到铁门边,嗅着近在眼前的食物香气,她明知故问:“什么事?”

    “可以出去了!阿吴来接您回去,快打开门吧。”

    兰疏影侧耳,捕捉到隔壁囚室有点小动静。

    她照女仆的要求把卡扣拉开。

    面前是个只到她肩膀的矮胖女人。

    长相普通,衣着普通,头发盘在头顶,双手骨节粗大,有茧,最朴实不显眼的劳动妇女模样。

    “阿吴?”她说。

    女仆立即应了一声。

    “阿江在哪?”兰疏影状似随口问道。

    桌上有一本书是关于微表情的,所以,她存心做出学过东西正在实践的样子——

    看起来站姿很随意,眼神却很关心地在阿吴身上打量,而且不会过多掩饰这种打量。

    阿吴抓篮子的手顿时一紧,流露出担忧,结巴道:“他……他去六小姐院子里帮忙了,那边说,说他做的猫窝结实,好看,非要他去做……”

    兰疏影点点头。

    “我知道了。”

    阿吴看起来没撒谎。

    她还有另外一个发现:

    当她提起阿江,阿吴那种感同身受一般的紧张,还有语气也可以透露出……这两个人,多半是两口子,感情不错,也有可能是单箭头的迷恋,目前阿吴表现出的是这样,具体有待验证。

    阿吴小心翼翼地确认她没有为阿江的事生气,又问她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再走。

    兰疏影拒绝了:“现在不太饿。”

    她顿了顿。

    “现在就可以回去吗?外面怎么说的?”

    阿吴左右看看,迅速摊开一只手。

    兰疏影先是不解,接着,阿吴转到和她一致的面向,在手心写了两个字:

    “家主。”

    兰疏影低语:“他要见我?”

    阿吴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她指指隔壁囚室那面墙,拼命摆手,同时她在点头。

    哦……

    兰疏影懂了。

    家主的确派阿吴来传话。

    更重要的是,这事还不能让那个男人知道。

    兰疏影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了。

    她的童年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肯定发生过一些有趣的事。要是能打听到老爷子此刻期待什么,再把它破坏掉,一定更有意思。

    她揭开篮子罩布。

    一份鸡肉三明治,一瓶饮料。

    闻了闻瓶口沾的味道,是椰汁。

    “反正都要回去的,我想,晚一点吃大餐。”这么解释着,她走到已经还原的青砖前,敲了敲,用隔壁男人的母语说:“开饭了。”

    片刻后,青砖挪开,洞口凑上来一双线条很漂亮的眼睛,瞳孔是深海般的幽蓝,可以想象,在太阳底下也许是更纯净明亮的颜色。

    兰疏影扬起篮子。

    于是,那双眼睛愉快地眯起来。

    “谢谢你,女士。”

    这位狱友的嗓音也不错,前提是别用那口蹩脚的国语。

    “我以为你至少会加个形容词,像是,美丽的?可爱的?独一无二的?”

    兰疏影把食物先后塞进去。

    那人笑得更加愉悦,直勾勾望着她:“不,那当然不够,你救了我一命……”

    兰疏影心想,你这就夸张了。

    饿几顿很正常,把他饿死就很不正常咯。

    老爷子似乎看中了这人拥有的什么东西,还有一种可能,五小姐是被老爷子派来刺探情报的,所以她才会招惹这个男人。

    蓝眸越过她看见一脸担忧的阿吴,对方语气明显低落下来:“你要走了吗?”

    “也许很快就回来。”

    “因为你还想再见到我?”男人立即接上。

    这一次近距离试探里,招蜂引蝶就像这个人的本能,也是这样的本能反应让兰疏影意识到:

    他和五小姐其实还不熟。

    但不影响他产生某些企图。

    当然不是指男女关系那一类。

    仅仅是一个囚犯渴望重获自由,而他正巧发现,隔壁竟然住着地主家的傻姑娘。

    “暂时和你没关系。原因是,我不知道以后还会犯什么错,或者别人想让我犯什么错……”兰疏影说着,忽然伸手穿过墙里的钢筋条,趁其不备,一把捉住他下巴。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满脸顺从,被她带着转动,直到她把这张脸的细节记下来,确定记忆里翻不出这个人的信息。

    末了,男人对她抛了个媚眼,仿佛在问她喜不喜欢,又像某些霸总自信地挺着腹肌问:满不满意你看到的?

    兰疏影收回手。

    指尖传来的油润触感有点糟心。

    阿吴或许胆子小了点,但很会伺候人,比如现在已经有一条喷过香水的帕子在旁边等着。

    为什么之前没拿出来?

    她郁闷地擦完手,扔掉帕子。

    “我回来之前,你最好别死了。”

    “遵命,女士~”

    告别那个自以为魅力惊人的人间油腻物,兰疏影和阿吴一前一后离开囚室。

    以后总会回来的。

    所以她什么也没带走。

    隧道曲折漫长,阿吴在前面引路,她没开鬼瞳,就跟着脚步声走,两侧的铁门后面时不时传出怪吼,她俩默契地都没开口,一直到踏上地面。

    阿吴取来一顶薄纱斗笠,正要戴在她头上。

    “你陪我回去洗漱,顺便换身衣服。”兰疏影吩咐道。

    “可是家主……”

    兰疏影若无其事整理着衣角:“你听谁的?”

    “…当然是小……”

    被她冷厉的眼神盯着,阿吴迅速改口:“五小姐!”

    “不要再有下次,我不想被你害死。”

    她自己摆正了斗笠,走出监狱大厅之后,灯火通明,好在有这层薄纱,隐雾岛的夜景罩上一层朦胧,没刺瞎她。

    好久不见。

    真的回来了。

    就算这里只是复制品,这次,总要改变点什么东西……用相对温和的方式。

    问心试炼?她要看看这东西打算怎么拷问她的心。

    “五小姐,我们现在……”

    兰疏影瞥她一眼,成功把她吓成鸵鸟。

    “困了,你在前面带路,我们先回去——把自己打理好了再去见长辈,这是基本的礼貌。”

    “是,是。”

    当然不是这样。

    实际情况是,她不知道郭子珊住在哪。

    幸好有阿吴在旁边。

    兰疏影暗暗松了口气。

    隐雾岛人口不算多,面积实在不小,为了让主人家享受最优质的服务,也为了减轻仆人们的工作负担,随处都能找到给人提供方便的现代产物。

    像是,小主人们的定制座驾。

    阿吴把车停在不远处。

    车子造型极其低调,跑起来飞快,也不吵人,很有物随其主的味道。

    兰疏影闭目养神。

    车子开进相对密集的建筑群,她听见人声才睁开一条缝,牢记路线,免得下回找不到家门。

    “嘶……”阿吴猛地一打方向盘,避开侧边撞过来的一辆骚气粉红跑车。

    兰疏影注意到,那边副驾坐了一个捧着小奶猫的少女。

    她猜这是纸条上提过的“六小姐”。

    因为,六小姐的爱猫昨天刚生下一窝小猫。

    还因为,那辆车的后排有一个光头壮汉,他一脸苦相,朝着这边努力招手,做口型。

    阿吴跟他对视,认出彼此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兰疏影。

    “是阿江吗?”那个昨天给她搜集情报,今天被叫去六小姐院子里做猫窝的。

    兰疏影装作刚睡醒,视线还模糊,揉着眼睛跟阿吴求证那是不是自己的第二个手下。

    “五小姐,阿江一定是被迫的,您千万不要误会他!”

    误会?

    兰疏影心想,提醒她了。

    亲眼看见自己手下坐在死对头的车上,这要一点脾气都没有,可真是活菩萨。

    隐雾岛没有活菩萨,只有一群被拴上绳的黄牛和羊羔,伺候着一个胜一个的活阎罗。

    “阿吴。”

    “啊……”

    “我不是傻子。”

    听出小主人的不悦,阿吴不敢吭声,两只手无意识地离开方向盘,在胸前画十字作祈祷状,接着听见小主人一声冷哼,她冷汗冒出来,手也僵住不动了。

    喵~

    车前面突然跳上来一只胖橘,体格不小,横肉挤得快看不见眼睛,仗着主人在后面撑腰,就对着车里的人耀武扬威。

    还是六小姐训练有方,橘猫龇牙咧嘴之后,紧挨着玻璃撒了泡尿。

    兰疏影沉默了。

    她在想,如果是真正的五小姐遇到这种事,会是什么反应?

    郭子珊几乎不可能用武力回应挑衅,那不符合她营造的形象。

    问题是,已经进了监控区,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其他眼睛盯着,尤其是那两位当家的老人,肯定被通知到了……

    继续低调吗?

    不能。

    低调和认怂完全两码事。

    打狗看主人,那是因为主人不好惹。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惹不起的?

    兰疏影弯腰在车里摸索起来,顺便把找事的六小姐记上了黑名单。

    这才第一天就不给好日子过。

    不还点颜色给她,以后想找麻烦的就不止一个六小姐了。

    这群姑娘很不让人省心,只除了她刻意避开的那个身份——有名有姓、排在第九的郭子霓,在这个时间段,还拿着人生赢家的剧本。

    才从地下监狱出来的五小姐,外人不知道她在里面怎么过的,默认她吃了苦头,所以,如果她做了出格的事……其实也很合理。

    “这么巧,四姐你在这儿呀,总算出来了,我都想死你了……”少女话语亲昵,眼神却恶毒。

    结合这疯子刚才命令司机撞过来的举动,兰疏影自动把她这句话翻译成:

    我想你去死,越快越好。

    双手笼着奶猫的少女笑嘻嘻走向这边。

    她还没走到面前,一声巨响!

    少女傻在原地。

    她和郭子珊从小斗到大,从来没有哪次是这样动真格的,毕竟她们两个都还没成年。

    这……这人今天怎么回事,脑子进水吗!

    她车上的其他小猫凄声叫起来,有几只跳车逃跑。

    那只耀武扬威的胖猫被当场炸开,有皮毛碎肉弹到六小姐脸上。

    白皙细嫩的皮肤先是凹陷,然后把异物弹开,大片血迹挂在脸上,还染红了她的白裙子和鞋,呆站着,很是狼狈。

    兰疏影坐回去,把枪扔回脚边,一个余光都没给她。

    “阿吴,接着开。”

1343 永夜霓虹3

    “四丫头脾气见长,小五最近看来不敢再招她。”扎着高髻的灰发老太太摘下眼镜呵了口气,对堂弟说。

    她擦拭完毕,将眼镜戴回去,感慨道:

    “这几十年啊,海上太平多了,真不算什么好事儿。咱们家里是没少赚,可我看着这些小家伙就忍不住担心啊……小夜是见过世面的,剩下的,不是我说,呵呵……”

    另一个老人比她靠前半个身位,瘦长脸颊,黯淡累赘的眼袋占据了视觉重心,会让人忽略他的五官,只觉得眼神格外阴鸷。

    他没接老太太的话,而是自顾自评价道:“子珊的枪法有进步……她那个小玩具旧了,该换。”

    “我下午让人通知子珊过来。”

    他抬起手腕看表:“还有十分钟。”

    老太太听出了逐客的意思,起身道:“小姑娘都爱干净,被那只畜生弄坏了心情,肯定要回去洗漱干净再来。你自己慢慢等着吧,我要回去祷告了。”

    “我送送你。”

    两位老人闲聊着,一前一后出了小楼。

    看见他们,多数人会觉得两人关系很融洽。

    兰疏影是例外。

    “家主,姑祖母。”她下车跟二老见礼。

    车还是那辆,溅过猫血的玻璃已经清洗过,隐约还是有少许异味。

    老太太认出了这车,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自顾远去。

    “跟我进来。”

    家主和老太太都高冷。

    老爷子更胜一筹。

    从头到尾没给一个正眼,很不喜欢她一样。

    兰疏影再看见这张皱皮老脸,感觉很微妙。

    从血缘关系上讲,这是她的亲爷爷。

    为什么强调这个“亲”?当然是因为,她目前这个身份,郭子珊,其实,是家主弟弟的后代。

    不过兰疏影非常清楚,老爷子他没有亲情概念。

    这个人,除了对权力的执着以外,他根本不像人。

    他是隐雾岛的掌舵人,是家规祖训的忠实维护者,也可以说是,繁重规矩的化身。

    在郭家,女孩的地位天生比男丁低一截。

    更绝的是,在这里,婚姻关系可以看作不存在——每个子嗣,无论男女,都可以凭本事拥有无数个床伴,而这些床伴里没有一个能成为伴侣,无名无分,甚至有可能在生下孩子之后悄然死去。

    兰疏影觉得很讽刺。

    这个家族,明明只是拥有一座岛,居然把继承制度弄得比封建王朝的皇室还要严苛。

    上辈子她至死都不明白:

    为什么会有那么荒唐的祖训?

    为什么,已经到了现代,还有人在守着多少年前的死规矩?

    封建社会要有皇帝和太子,而郭家的祖训是每代必须有两位掌权人,必须流着郭家人的血,一男一女,分管内外。

    假如其中一个家主死了,另一个也该退下来,去祠堂安享晚年,权力转移给下一任,也就是“大少爷”和“大小姐”。

    说到这个就有点麻烦了。

    按照惯例,所有孩子小时候都会进行一次次检测,筛选。

    其中不符合要求的,打发到隐雾岛外围,被新的父母养大,成年后做什么职业都可以,只一条,不准踏进内岛。

    被层层筛选出来的孩子,才能得到名字和排序,无论他们来自本家还是分家,无论是谁的后代,有排序就意味着地位平等,没有谁更高贵的说法。

    当然,所谓平等,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们的前半生只有两件事,一是拼命学,超过别人;二是拼命表现自己,干掉别人。

    等到赢家出现,失败者的命运就全部定下了,死的抛尸大海,残的就地处决。

    假如家主觉得某个子嗣虽然不是最出色,但也还不错,会把人送进一个封闭的地方。后半辈子,为家族繁育更多生命,就是那人唯一的任务。

    残酷到极致的规矩底下,是一群挣扎的灵魂,他们可能会不解,会抗拒,会怨恨,会亢奋……直到原本不愿意的人开始享受竞争,灵魂被染成浓黑色泽,再把痛苦传递给下一代。

    这种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淘汰法则,她称之为,种蛊。

    他们是培养皿里的细菌,是瓦缸里的毒虫,是被要求割舍亲情的傀儡。

    谁若想逃出漩涡,必定被同类拉回去。

    谁若想摧毁制度,必定先被家族摧毁。

    ……

    兰疏影舒了一口气。

    她想到了隐雾岛的最终结局。

    不得不说,真让人痛快。

    “跟上来。”家主端着烟斗催她。

    “是。”

    兰疏影跟在老人身后走着。

    家主不会给他自己的子嗣特殊对待,他敢这么做,没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偏私,他会失去拥有的一切。

    所以他们不会表现出格外青睐谁,除非那个孩子已经是公认的最佳继承人。当然也不会刻意厌恶谁,否则会让其余孩子得到错误的信号,合力把目标弄出局,这会破坏公平。

    老东西的喜好很纯粹。

    他喜欢谁,就看谁表现出来的价值高。

    从兰疏影记忆清晰开始,周围已经看不见多余的男丁,因为这个时间段里“大少爷”已经确定下来了,就是老人的长孙,郭子夜。

    她心道:你的宝贝大孙儿,早晚要了你的命。

    老人的菱格长袍下摆在地板上一寸寸游曳,他身上有很大的熏香味,浓得像在掩饰些东西,是逐渐腐朽的内在,或是病魔的低语。

    走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密室,家主坐进远离香炉的太师椅,指指对面。

    “坐。”

    兰疏影坐了另一张。

    香炉就在她右手边侧后方。

    她把双手搭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表现得好像不敢正眼看他。

    “你在他隔壁待了快一个星期才搭上话,可以说没有任何收获,我很失望。”家主从不离身的烟斗在手边磕了两下,“说说,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果然是他的安排!

    兰疏影思考道:“他对人很警惕,看似主动,外向,风流……我觉得,他表现出的这一切,跟真实的他根本不搭边。”

    “呵呵……”家主笑容和煦,与此相对的,毒蛇般的眼睛上下一扫,吐出两个字:“废话。”

    “我需要更多时间撬开他的嘴。”

    “时间?这是最宝贵的东西,子珊,你已经浪费了很多,现在又打算让我等多久呢?”

    少女垂头思索一阵,像是急于表现又缺乏自信的样子,在家主施加的层层压力下,她最后猛地扬起脸,清脆地开口道:

    “一个星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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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满级大佬回炉重造虐哭一众小朋友的故事。她曾经是11区最顶尖的任务者,南明府十三位少府君之一。被囚夺情狱整整百年,一朝破狱而出,这次她不要再为至高的位子拼得头破血流,她只想搅个天翻地覆。主角光环?隐藏boss?兰疏影微微一笑:“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快穿之大佬上线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快穿之大佬上线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快穿之大佬上线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