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世界是傻子蠢货建立的,聪明人只能遵从他们的规则才能在社会里活下去。
照片上蝎子的模样依旧,眼神带着点邪气,又精明又狡猾,嘴角是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的模样被定格在他神采飞扬的时代,狂傲不羁,不可一世。
季惟慈……
如愿终于知道蝎子的名字是哪三个字了,他的名字这样书卷气,不知道如果他一直都叫季惟慈,会不会看起来温柔一点,而不是当蝎子的时候那般脸上总是带着一种阴冷狡猾,让女孩子不敢接近。
兄妹俩给蝎子烧纸,木如夜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待如愿给蝎子烧完了纸才说:“蝎子也没有别的亲人,就只有我。以后每年清明还有他的祭日,只有你来祭奠他了。”
“你不来吗?”如愿心里有些不安地问。
“我在的话自然会来。”
如愿心里一沉,紧张地看着哥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在的话自然会来,难道你还会不在吗?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木如夜没有回答。
如愿心里更慌了,她一把抓住哥哥的手道:“哥哥,你跟我保证,你不会死!你不会跟蝎子一样的结局。”
木如夜轻笑一声,揉揉如愿的头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你跟我保证。”如愿不依不饶。
木如夜永远拿自己的妹妹没有办法,他沉默了一会儿,笑起来道:“我答应你,我不会跟蝎子一样的结局。”
“你不骗我?”
“我不骗你。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落得跟蝎子一样的下场。”
死在异国他乡,死在最恨的人的枪口下,在冰冻的铁盒子里待了半个月,无人问津,灵魂孤苦无依,死后连一个悼念的人都没有。
他决不允许自己落得这个结局。
一阵凉风吹来,吹散了地上还未燃尽的纸钱,半空中星星点点的红色火光随风而去,木如夜和木如愿这对性命相依的兄妹站在高高的墓园上,相对而立。
这一日并不是清明时节,冷清的碑林里只有他们兄妹二人而已,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日的誓言有一天会左右他们的命运。
如愿看着墓碑上蝎子的照片和名字,终于还是忍不住哭起来。
木如夜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拍拍妹妹的背道:“哭吧,蝎子死了之后,都没有能为他哭一场的人,你为他哭一哭也好,要不然他也走得太凄凉了。”
如愿替蝎子哭,也是替哥哥哭,更是为这悲凉诡谲的命运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所有的灰烬都被吹散了,撒在墓碑前的酒都干了,插在土里的三只烟都燃尽了,如愿的眼泪才渐渐止息……
一阵阵风吹过墓园的竹林,传来苍凉的簌簌声,似乎在诉说着生命的悲情。
“走吧。”木如夜说。
两人离开墓园,木如夜试着聊些高兴的事情想转换妹妹的心情,如愿知道哥哥的心意,想到下个星期就是木如夜和葛平秋的婚礼,就问起他关于婚礼的事情,可是哥哥却是一问三不知。
“都有专人准备,提前一天走一下流程就好了。”
“你怎么也这样满不在乎啊?你们俩都一个样,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结婚。”
“我现在做生意,都是跟政要商人打交道,中国人还是很看重家庭的,结了婚方便些。”木如夜看着手机里的文件,漫不经心地答道。
如愿惊讶地说:“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跟小秋结婚啊?小秋知道吗?你怎么这样啊!”
“她知道啊,她跟我结婚也不过是为了打发她的父母,再加上他的那个女学生怀了那个徐山的孩子,学校里风言风语很多,跟我结婚堵了那些看好戏的人的嘴。”
“我以为小秋不在乎这些呢……”
“怎么可能完全不在乎?她又不是神仙又不是仙女……我们是人,只要还需要跟人相处,就难免不为了无聊的人生气。世界是傻子蠢货建立的,聪明人只能遵从他们的规则才能在社会里活下去。”
如愿瘪瘪嘴,嘟囔道:“你们俩都太务实了,这样结婚不是很没意思吗?”
“你以为婚姻是什么?婚姻本来就是个契约合同而已,只是利益关系,跟爱情没什么联系,只是因为有爱情所以有的婚姻才可以被忍受而已。”
哥哥一向很多这样的“歪理邪说”,如愿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
“我不管,我以后结婚一定是因为爱情。”
如愿笑眯眯地看着哥哥,可是哥哥却不搭腔,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如愿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聊到了他们兄妹之间的雷区。
她的爱情是哥哥一直都强烈反对的。这段时间他们谁都不提这件事情,不代表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解决了,而是谁都不想再吵架,想安安生生过几天日子。
如愿知道,顾向阳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一颗定时**,迟早都要引爆。
车子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默又尴尬,两人一时无话可说。
墓园远在郊外,回城的路都很荒凉,没什么车子,如愿想看窗外转移注意力都没得风景可看。都怪自己多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在这时候,车子忽然刹住。
如愿疑惑地探出脑袋看,只见从路口窜出来两辆吉普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木如夜立刻把如愿拉回来,神情严肃地说道:“坐好等我。”
后面的一辆车也停下来,车子的保镖下来,为哥哥打开车门,护送着哥哥下了车。
如愿没有忍住好奇,探头看,见到那两辆吉普车上陆续走下几个穿着迷彩服的人,看肤色和长相应该是东南亚那边来的。如愿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那几个军人打扮的人站定之后,车子上走下来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长相艳丽,化着浓妆,有一双妩媚的眼睛,然而眼神却锐利狠毒,就是那天拔掉她指甲的女人。
如愿立刻下了车,冲到哥哥身边站到了他身后,小声在他身边道:“就是这个人拔了我的指甲……”
“我知道。你先回车里等我。”
如愿准备回车里,可那女人已经带着手下走到了兄妹俩面前,她看了一眼如愿的手,一脸笑意地问:“小妹,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看来姐姐还是下手太重了……唉,也怪我,做事情不想仔细,应该知道你细皮嫩肉的,跟我们这些粗人可不一样。”
木如夜神情阴冷地看着梅丹道:“不要烦我妹妹。如愿,你先回车里等我。”
“等等。”梅丹叫住准备离开的如愿,不怀好意地说,“有什么事情你还不敢在你妹妹面前说吗?我看我们家妹子挺通情达理的。”
“如愿,回去。”
“站住!”梅丹厉声喝止住如愿。
梅丹身后的军人拔出抢来对着她,吓得如愿一动不敢动。
木如夜身后的人也立刻拔出枪来,两方对峙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梅丹,你这是做什么?你就不怕周围有警察盯着我们吗?”
“我就是想跟妹妹聊聊而已,怎么,这么怕我欺负她啊?”
木如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冷冷地看着梅丹,眼里没有一丝的温度。
梅丹是故意针对如愿的,本来这件事情就不关如愿什么事情,但是她讨厌如愿,即便她与如愿之前素未谋面。但是从十多年前起,她就开始讨厌如愿了。
她们是那么相似,都是年纪小小失去父母,都是一家的瘾君子,都是只剩下长兄,可是如愿被木如夜用性命疼着,为了这个妹妹,木如夜把自己卖进毒窝里,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而她的兄长却把10岁的她卖给一个恋童癖的老头子做妻子,让她被那个老男人糟蹋。
那一年她才只有10岁,她每天哭,一直哭到绝望,哭到再也没有眼泪。
她讨厌如愿,因为她们的命运如此不同。
凭什么?
凭什么木如愿可以如此无辜?她却生来就要做一个恶毒的**?
两边的人紧张地相持着,直到梅丹这边先收起抢来。
“这么认真做什么?跟妹妹开个玩笑而已。……真没想到,你还挺护着这个妹妹的,还以为你对谁都跟对我一样冷漠呢。”
“不要明知故问。”木如夜看了一圈周围,冷着脸道,“有什么话我们两个换个地方说,这里不安全。”
“怕条子啊?”梅丹冷笑道,“什么时候我们的章鱼也怕起来警察了?”
如愿露出疑惑又担心的眼神来,她看着自己的哥哥,一脸的彷徨,梅丹看到她这副样子,忽然生出了恶毒的看好戏的心态。
她笑起来,笑容里满是恶意。
梅丹的声音不大,却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我们的章鱼当好人当久了,忘记自己原来是毒贩子了?”
“你闭嘴!”木如夜拔出枪指着梅丹。
两边的人又都拿抢指着对方,场面一触即发。
“怎么?这么不想让你妹妹知道这件事情,都不怕警察了?”梅丹恶毒地说,“这么多年,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急。”
木如夜愤怒得手都在抖,手上的青筋爆出,恨不得现在就一枪爆了梅丹的脑袋。
如愿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木如夜紧紧握着手里的枪,双眼通红地等着梅丹,像是一头饿了一个月的狼。
他不敢看如愿,他现在只想杀了梅丹。
“你撒谎。”如愿红着眼瞪着梅丹,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你骗我。”
梅丹恶毒地大笑起来,道:“小妹妹,我骗你做什么?你哥哥不对你说实话,我好心帮他坦白而已……”
“你他妈给我闭嘴!”木如夜怒吼道。
木如夜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梅丹立刻捂住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吓到的模样,然后又一副无辜的样子道:“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又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告诉妹妹。”
“如愿,回车上等我。”木如夜说。
如愿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木如夜的手下要过来扶她,却被如愿打开了手。
有时候,不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
见到如愿转身走回了车子里,梅丹才幸灾乐祸地看着木如夜道:“看来我们的模范兄妹要闹矛盾了呢……”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我这样做高兴啊。”梅丹向前走了一步,手轻轻放在木如夜的胸口道,“章鱼,我是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之上才多给了你时间,不要想轻易打发我。”
“时间这么仓促,你就是在找死,你不怕把我们都害死吗?”
梅丹收起了笑容,她看着木如夜,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沧桑。
她轻哼一声,自嘲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找死?可是老天爷就是这样,越是想死的人呢,他就越不让你死。偏偏是你这种想活的人才是要小心一点,说不定哪一天不小心就死了……”
梅丹咯咯地笑着,美丽的脸却让人觉得如同蛇蝎。
“你放心,我很小心,没有警察跟着。”梅丹继续说道,“你的婚礼我就不去参加了,我可不想被条子盯上。今天就是想来确定一下你的决心,你知道的,我被缅甸那边的那群老头子们踢出局了,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你是我唯一的路,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梅丹把手放在嘴唇上印了一个吻,然后又轻轻贴上木如夜的脸颊,笑得妖艳又狂妄。
“让一个绝望的人失望,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哦。”梅丹说,“你知道怎么联系我。”
梅丹上了吉普车绝尘而去。
CHAPTER 09
这个世界谁又救得了谁?都是尽力而为而已。
天气渐渐转凉,街上的人都已经换上了大衣,如愿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也没有看天气,穿得有些单薄,瑟缩地走在长街上。
这几日木如夜的车子和保镖都没有再跟来,大概他已经跟那个女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吧。
如愿不想思考那么多,裹了裹衣服走进小路里。
这条路很安静,适合一个人走走。
天黑得早,路灯昏暗,这里周围都是市政单位,平素人就不多,长长的小巷子里就只有如愿一人。
走着走着,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脚步声亦步亦趋,她走那个声音就跟着,她停下来那个脚步声就停下。
她加快了脚步,可忽然意识到应该不是那个女人跟来的,哥哥不是说了她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的吗。
如愿想到一个可能性,她停下脚步来,转过身惊喜地叫道:“顾向阳,是你吗?”
巷子里空无一人,没有人回应她。
如愿有些失望,垂着脑袋站在原地,模样可怜,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她掉下一滴泪来,轻轻叹息一声,转过身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却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如愿失魂落魄地说。
如愿头也不抬,绕过那人继续埋着头往前走,可那人却往右移了移挡住了她的去路。她这才抬起头,见到一个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人。
“顾向阳是谁?你男朋友吗?”
说话的人取下墨镜,满眼的笑意。
“陆云尘?怎么会是你!”如愿惊讶地问,“刚刚是你跟着我吗?”
“还能有谁?你难道希望是别人吗?”
陆云尘伸出手,抹了抹如愿脸上未干的泪痕,吓得如愿往后退了一步。
“谁把你弄哭了,我去找他!”陆云尘忿忿地说。
“没有谁,心情不好而已。你一个大明星,难道还去找人打架吗,也不怕被狗仔队拍到啊……”
“不怕,为你出头我愿意。”
如愿忍俊不禁,苦笑着道:“不用你给我出头,没有人能给我出头……算了,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没什么啊,就是……路过,想着很久没见你了。一起走走?”
两人慢慢地散着步,陆云尘又跟如愿讲起他工作的事情,原来如愿肯定不感兴趣,可今天她却很想认真听一听。
什么都好,只要能把她暂时从现在的生活里抽离开就好。
陆云尘那个世界又华丽又遥远,正适合如愿现在听。不用思考,就跟着陆云尘的描述一起笑,一起皱眉就好。
“你的工作怎么样了?前段时间我要人帮我找你,可你单位的人说你出差了……”陆云尘说。
“我去云南待了一阵子,去的一个小城……瑞丽,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瑞丽是在边境上吧?边境那边艾滋病也挺多的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中国第一例艾滋病**就是在云南瑞丽爆发的吧……”
“对!你怎么知道?”如愿有些惊讶,可又很快想起陆云尘是艾滋病亲善大使,笑了笑道:“我忘记了,你是亲善大使,看来你的工作做得还是蛮认真的。”
“当然,只要是我接受了的工作,就不会随意对待,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当super star吗?不是每个人都是陆云尘。”
如愿忍不住被陆云尘逗得笑起来,每次跟陆云尘待在一起心情就很轻松。
“你这回去那边是做什么?”陆云尘又问,他总是对如愿的工作很感兴趣。
“做一个人类田野调查,联合国规划署的一个项目。我就是临时参与一下,因为我比较了解那边的情况,跟艾滋病人打交道的经验也比较多,主要工作还是科学院那边在做。”
“什么叫做田野调查?”
“就是看看大家对艾滋病的了解情况,看一下主要的传播途径,了解一下艾滋病人的心理状态之类的。”
“那又是去救苦救难的。”
如愿苦笑起来道:“哪里是救苦救难,这个世界谁又救得了谁?都是尽力而为而已。”
“不过总比非洲好吧?”
“肯定比非洲好一些,不过……你也知道的,人性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有好有坏,不要太苛刻就好了。”
陆云尘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哦……那个……你知道……”陆云尘欲言又止地说,“卡丽芭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如愿一愣,停下了脚步。
“你还好吧?你不知道这件事?”
如愿摇摇头,又继续往前走。“怎么死的?”
“艾滋病的并发症,我联系了乌干达那边的负责人,她的几个女儿成年前的费用我都会负责的。”
如愿问:“你上个月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嗯……我觉得你应该会想知道……”
其实还因为他想见如愿,但是陆云尘不希望如愿对他有防备的心理。
如愿点点头,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有些内疚,被生活里的琐事缠绕着,她都很久没有好好工作了……
如愿忽然觉得对这一切都很厌倦,哥哥和梅丹之间的事情,哥哥和顾向阳之间的事情,顾向阳和蝎子之间的事情,她忽然都不感兴趣了,甚至觉得很厌恶。
为什么想要简单的生活,不与人争不与人不抢,却也会这么难。
“谢谢你。”如愿长叹一声,对陆云尘说。
“谢我什么,我也是尽力而为而已。”陆云尘犹豫了一下,又问,“木如愿,我觉得……这一次见你,你看起来不是很快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累……”
“累就好好休息啊。”
如愿苦笑起来,忽然问:“陆云尘,你会不会有特别想逃跑的时候?”
“逃跑?逃什么?”
“逃离现在的生活,想离一切远远的。”
“有吧,但是逃也没有用,问题又不会消失……”
如愿笑起来道:“你倒是想得挺明白的。”
“当然,我是谁啊!super star!”
如愿笑起来,无奈地摇摇头。
陆云尘忽然停下脚步来,如愿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如愿,虽然我们逃不掉,但是偶尔逃避一下还是可以的。”
如愿一愣,点了点头。
陆云尘忽然张开双臂道:“你想逃的时候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的怀抱给你躲。”
如愿呆了呆,然后忽然大笑了起来,此刻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快乐,她伸出手在陆云尘的胸口锤了一下,道:“谢谢你!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我真的很幸运。”
陆云尘一脸的尴尬,他张开双臂不是给如愿锤一下胸的!这不成哥们儿了吗?不行,他工作忙,必须加快速度,赶紧进攻,感情的事情越拖越没戏!
“其实吧……”陆云尘说,“你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逃避的地方。”
“我?你到我这里来逃避什么?狗仔队吗?”
“不是……每次见你,我都觉得内心很平静,在浮夸虚荣的圈子里待久了,人也变得很轻狂浮躁,像是被一个无形的人举着镰刀追着,赶着。我们的这个圈子资源有限,机会更有限,可是想要出名的人却千千万万。所以我们都认为生活就是一场战争,必须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胜利,击败越多的人就越是成功……”
“这么说来,你们的工作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所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最开心。听你说说你们疾控中心的事情,聊聊你认识的病人,谈谈你的工作,我就觉得至少这一刻我不用算计,不用争夺,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戴着假面具。如愿,你知道吗,你让我看到生活里纯粹简单的那一面,这世上真的有人做一些事情,不为了名,不为了利,不为了被人崇拜,就是为了一个简单的信念而已。”
如愿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
陆云尘见如愿没有反应,转过头看着她,只见她垂着脸,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两只手放在口袋里,慢慢地走着。陆云尘觉得心都要融化了。如愿身上总有种跟这个世界无关的气质。
“你怎么不说话……”陆云尘笑着说,“好歹我表了一番衷情。”
“我想……做人可以纯粹,做事可以简单,信仰也可以单纯,可是唯独只有生活,生活永远是复杂的……”
陆云尘笑起来。“有道理,这样想想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忽然觉得浑身一阵轻松,他动了动胳膊,跟如愿在一起真的很轻松。
“其实跟你一起我觉得特别轻松。”如愿说。
陆云尘一呆,只觉得心上被人击中了一下,他笑起来,问:“你为什么这样说?我也觉得跟你在一起特别轻松。”
“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快乐的人。仔细想想看,我身边的人都是些悲观主义者,就连我自己都是假乐观。你不是,你是真的会快乐的人,所以跟你在一起很轻松啊。”
陆云尘有些得意,道:“那就跟我在一起啊,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开心的。”
如愿笑起来,又捶了一下陆云尘的胳膊道:“朋友本来就是一辈子的啊。”
陆云尘噎了噎,这个丫头,又跟他绕圈子!
两人随意地走了几圈,碰到有人好奇地看陆云尘,两人怕被认出来,就直接回了如愿的家。
到了门口,如愿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陆云尘才看到她手上的伤口。陆云尘抓过如愿的手,紧张地问:“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做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
“怎么这么不下心!你的手那么好看,留了伤疤怎么办?”
如愿一边打开门一边哭笑不得地说:“你倒是观察得蛮仔细。”
“当然!”陆云尘得意地说,“在乌干达的时候,见你的第一面,你站在车外,跟我们打招呼,我就看了你一眼,就那一眼,关于你的事情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如愿打开了门,走进去,忍俊不禁地问:“那你告诉我,你那一眼都知道我什么了?”
陆云尘关上门,忽然把如愿压在了门上。
“知道你有多高,多重,你的手好不好看,你的腰细不细。知道你的脸上有没有算计,知道你的眼神里对我有没有兴趣……”
如愿对现在的状况感到有些发蒙。
“那时候你对我没兴趣,现在呢?”陆云尘问,“现在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在路上流泪,我会让你过得很轻松,很快乐。木如愿,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要不要感受一下被一个集万千星光于一身的人宠爱是什么滋味?”
如愿推了推陆云尘,无奈地笑道:“陆云尘,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我没有开玩笑。”陆云尘一动不动,继续把如愿夹在他与门之中,“我们怎么就八竿子打不着了,我们不是已经认识彼此了,不是正站在一起吗?”
“你让开……”如愿又推陆云尘,却推不动他。
“不让!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但是我也没见到他在你身边,也没见到你过得很快乐啊。换我来,我会是一个让你快乐的男人,怎么样?”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如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是啊,跟陆云尘在一起,或者跟别的什么人在一起,她现在的生活也许会简单许多,可以没有那么多矛盾和不得已。
但是为什么,她竟然从没有想过这个选择。
陆云尘趁着如愿发蒙的时候,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上,他缓缓地低下头,想要吻她。如愿还是呆在那里,这是陆云尘的机会,他要一击必胜!
可就在他快要碰到如愿的嘴唇的时候,一个人按住了他的肩,一股强大的力量就把他拉开了,他一个踉跄差一点儿就摔倒。
昏暗的屋子里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影,如愿惊讶地打开了灯,陆云尘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一个神情刚毅的男人,个子高高的,体格比他强壮多了,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顾向阳?!”如愿惊呼道。
原来这个就是如愿的那个男朋友啊……
CHAPTER 10
孤独和心碎,也许这是每一个灵魂还没有生锈的人,必经的路途。
三个人站在屋子的三角,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顾向阳沉着脸看着陆云尘,眼神不激烈却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陆云尘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个人是杀人犯吗,怎么看人的眼神这么可怕。
如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顾向阳,那个眼神真叫人不寒而栗,她这才意识到,顾向阳是一个真的在血光里成长起来的男人,见识过这世上最黑暗和最危险的一面,并不只是那个在他面前温柔沉默的男人而已。
她有些迷茫,哥哥也好,顾向阳也好,她以为最亲近的人,其实她都不曾真正了解他们。在她面前的他们,只展示了哥哥和恋人的那一面,而另一面,属于雄性之间的那一面,她一无所知。
陆云尘之前哪里接触过顾向阳这样的人,一时被他的眼神吓住,竟然连话都忘了说。还是如愿最先反应过来,走到陆云尘面前,尴尬地笑了笑道:“对不起,我改天再请你吃饭赔罪吧,今天我还有些事情。”
“这个就是你那个男朋友吗?”
如愿点点头。
陆云尘看向顾向阳,他还是用那种不动声色却又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他,让陆云尘有一种在非洲草原上被一只狮子王盯上的感觉……
但是他是男人,就算眼前的男人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他也不能示弱!
“你不需要我在这里吗?”陆云尘看着如愿道,“你需要,我就在这里陪你。”
“不用了……”如愿垂着头道,“我跟他有话要说……”
“好吧……”陆云尘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关上门之前停了停,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顾向阳正看着如愿的背影,那个眼神跟看他的时候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坚定又温柔。
陆云尘这才稍微安心一点,道:“小心点儿,你对她不好,我可是随时会来抢走她的。”
顾向阳皱着眉看他,如愿一副蒙了的样子,三个人沉默尴尬地对峙了几秒之后,陆云尘才无可奈何地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顾向阳和如愿两人,如愿抬起头看向顾向阳,他看起来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一脸的疲惫。
如愿无奈地叹息一声,问:“前段时间,三不五时来我家打扫卫生,给我冰箱里塞东西的人是你吧?”
顾向阳沉默地点点头。
“今天也是来给我当田螺姑娘的吗?”
顾向阳摇摇头。
如愿瞪他一眼,问:“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我又没对你怎么样,为什么一副小媳妇儿的模样?”
“你都知道了吧……”顾向阳的声音有些沙哑,眼里有淡淡的红色血丝,他看着如愿,似乎背上有一千斤的重担,“你哥哥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你为什么这样问?”
“他们说你跟你哥哥在街上争吵过,提到了那两个字,而且你的情绪很激动……”
“嗯……”如愿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轻轻地问,“你们是不是在调查我哥哥?”
顾向阳不说话,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如愿道:“如果你是来问哥哥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办法告诉你。真的,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说,他不能告诉我是也不能告诉我不是……所以你今天来是问这个的吗?”
“不是……我今天只是想来看看你,本来没打算出现在你面前的……”
只是看到那个男人要亲如愿,顾向阳没有忍得住,要是能眼睁睁地看着别的男人吻自己的女人,他真的就不要做男人了。
如愿打趣道:“那我还得感谢陆云尘了,不是他我都见不着你,我看我平时得多邀请他到家里坐坐才行……”
“你敢!”顾向阳严厉地说。
如愿一愣,没想到顾向阳对这件事会这么在意,忍俊不禁道:“我开玩笑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顾向阳叹一口气,走到如愿面前,牵起她那只受了伤的手。
“还疼不疼?”
如愿笑着摇摇头。
“对不起……”顾向阳的手微微颤抖着,声音里满是矛盾和懊丧,“我没有能陪在你身边……”
“又不怪你,既不是你得罪的人,也不是你拔的指甲,难不成你还能挂我身上,无时无刻地保护我不成吗?有的事情只是意外,谁都不想,我谁都不怪。你也别做出这副样子,多大的事儿啊,苦大仇深的……”
“我们会抓住梅丹的。”
“那个女人叫梅丹呀……”如愿的声音轻轻的,她垂着眼不看顾向阳,平静地问,“你们也会抓住我哥哥吗?”
顾向阳一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悲哀地看着如愿。
见顾向阳不回答,如愿抬起头来,苦笑道:“你为什么这个样子,怎么表现得比我还痛苦似的?要被抓的又不是你的哥哥……”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抓木如夜。”
“我想起来,那天送别派对后你问我的那些话,其实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会遇到今天这种情况的,对不对?”
顾向阳羞愧地点点头。
“你真坏,也不给我一点提醒,搞得我现在措手不及……”
“对不起……”
“你今天都说多少遍对不起了,烦不烦呀……”
如愿脸上还是淡淡的笑容,既不委屈,也不怨恨,她还是那么温柔,对这人世施加给她的一切都坦然处之。
“我又不怪你,你有你的立场。我又不是不讲道理,非要所有人围着我转才高兴的人……”如愿说。
“我不是想骗你。”
“我知道。”如愿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臂,问,“顾向阳,你之前跟我说,你要抓的那个人是我的哥哥吗?”
顾向阳不说话,为难地看着如愿。
“我忘了……你不能回答……”如愿自嘲地笑起来,抬起头看向顾向阳问,“我知道,你跟哥哥一样,不能告诉我是,也不能告诉我不是,是不是?”
顾向阳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我都懂了。还有一个问题,哥哥不能回答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回答我。”
“能告诉你的事情,我都不会瞒你。”
“你跟我哥哥之间,除了立场相反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私仇?”
“我当年做卧底,跟你哥哥曾经是兄弟……”
顾向阳没有说完,如愿就大概明白了,她也不为难顾向阳,不逼着他非把当年的事情说得那么清楚不可,总之哥哥是不可能原谅背叛过他的人。
见到顾向阳表情那么沉重,如愿打趣道:“我哥哥叫章鱼,季惟慈叫蝎子,你呢,你当初叫什么?”
“我卧底时候的名字叫做何飞龙,你哥哥他们都叫我阿龙,但是别人都叫我毒蛇。”
如愿笑起来,伸出手摸了摸顾向阳的脸,笑眯眯地说:“你这个样子,哪里有一点像毒蛇呀?一点都不适合你。”
“我还有另外的样子,只是我永远都不想让你看到而已。”
“是吗?”如愿又问,“那你杀过人吗?”
“杀过。”
“你杀过谁?”
“很多……包括蝎子……”
如愿脸上的笑容僵住,颤抖着收回了放在顾向阳脸上的手。
蝎子,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疼的蝎子,不久前她刚刚为他哭过一场的蝎子。
两个人站在屋子里,一时又无言,无论如愿多么想粉饰太平,现实就是她与顾向阳之间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如愿想起有一次她开玩笑,说她跟顾向阳是罗密欧和朱丽叶,顾向阳还跟她生气了,那时候总以为顾向阳迷信,现在才知道原来那真的是预言。
如愿觉得眼睛酸酸的,想克制却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她从无声的落泪,变成低声的抽泣,最后又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觉得这一切真的快要叫她承受不住了,她再也假装不下去了。
顾向阳紧紧抱着如愿,一直等到她哭完,哭得再也没有眼泪。
如愿轻轻地推开顾向阳,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问他:“你今天见到了我,回去会被批评吗?”
“随便他们怎么想,我不在乎。”
“还是要在乎一点的……我没事了,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再来看我,我自己可以照顾得好自己。这么些年我自己一个人生活不也好好的吗?”
顾向阳盯着如愿,眼睛里满是血丝,问:“如愿,你这是在跟我分手吗?”
“这样比较好,如果你有一天你注定要抓我的哥哥,那我们分开对你才没有拖累,对我而言……我也才能面对我的哥哥。毕竟,我是他的妹妹,他做了再多错事,我也还是只能爱他……我不想有一天跟他面对面的时候,总想起是我的爱人抓的他……所以我们只剩下这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顾向阳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要极力才能克制住自己。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被惩罚?”顾向阳痛苦地问。
如愿苦笑着。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是法理和感情本来就是两回事……命运把我们送到了这个位置,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顺从着它……”
顾向阳忽然抱住如愿,紧紧地,不肯松手。
如愿又掉下泪来。
“顾向阳,我不会忘了你,但是我真的已经无法再和你在一起了。”如愿强忍着悲痛,声音颤抖着说,“你原谅我的自私吧,我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我能承受得只有这么多。也许我们真的是没有缘分,我们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如愿……”顾向阳红着眼,紧紧抱着她,哽咽地说,“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爱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别的什么人了。”
顾向阳是个不善于用语言表达感情的人,这是顾向阳第一次对如愿说我爱你,却是在他们不得不分手的时候……
“我知道……”
“如愿,我不当警察了,我们远走高飞,去哪里都好,回非洲都行。好不好?我们什么都不管了,把前半生都抛弃掉,找个地方重新开始,把这一切都忘了,好不好?”
她摇着头,她不要做顾向阳的绊脚石,也不要让他为了她失去自己。如愿推开顾向阳,悲伤地说:“你走吧,做你该做的事情,忘了我,求你了。”
“我做不到……我们回乌干达,去难民营,参加联合国的救援项目,好不好?我真后悔,我们就不该回来!”顾向阳神情激动地说,“在达达拉布难民营的时候我们的日子不是过得很简单吗?我们继续过那样的日子,你做你的工作,我守着你,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
如愿还是摇着头,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问:“顾向阳,你记得,那天送别派对结束,你问我的问题,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顾向阳一愣,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能够顺从命运的指引,向着太阳,没有悔恨地,笔直地走完这一生。”
“现在我也是这么希望的,我不要因为我让你这一生有悔,叫你抛弃你坚守的信仰,叫你最终抛弃了你自己,成为一个你不愿意成为的人。”
“可我做了我自己,就要失去你。”
“也许这就是我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吧……”
顾向阳想靠近如愿,却被她狠狠推开。她打开门将顾向阳推了出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无论他怎么敲都没有再开门。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如愿用尽全力冲着门喊道。
敲门声停止了,顾向阳大概是走了。
如愿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孤独和心碎,也许这是每一个灵魂还没有生锈的人,必经的路途。眼泪,是如蝼蚁一般微末的我们,在命运面前发出的那一声不太响亮的的不屈哀嚎。
还有什么可怕的命运在等待着她,都来吧,她不怕。
如愿擦干净了眼泪,走到了窗前。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雪来,凛冬终于是来临了。
如愿已经3年没有见过雪了。
下雪的日子总是很好入眠,世界安静得没有声音,可是如愿想,她已经再也不想做梦了,因为这命运深渊的日子里,就连梦都变得泥泞了……
CHAPTER 11
最亲的人,有时候也最生疏。无话不说也是他,无话可说又是他。
今天是公历新年,w市下着雪,长长的婚车车队穿过白色的城市,到达濒临江畔的五星酒店,今天木如夜和葛平秋要在这里举办婚礼。
如愿没有给小秋当伴娘,但是她还是选择今天过来给哥哥帮忙,虽然这几天她与哥哥都没有说过话。两个人似乎都刻意避开彼此,谁都不愿意谈论那件事情。
木如夜和葛平秋在外面迎宾,如愿在门口帮忙迎宾签到,记录亲友送的礼物和礼金。
来的人大多数是女方这边的亲友,哥哥这边就只有他回国后在政商界交的新朋友们。他们两兄妹没什么还在联系的亲人,只有一个姑姑,当年把如愿养大,但是如愿读大学的时候她就过世了,姑父后来又再娶,跟他们几乎就没什么关系了。
如愿看着手上的花名册,见到新娘这一边有那么多亲戚朋友:新娘父母两边的家人亲戚,新娘的中学、大学的同学,新娘工作单位的同事朋友。而哥哥这边除了那些生意上的伙伴,没有一个跟哥哥真正亲近的人。葛平秋的几个伴娘是她多年的好友还有她的表妹和堂妹。而哥哥的伴郎,却是他的几个手下。没有朋友,没有兄弟,甚至今天接亲的时候都没有父母可拜,只在牌位前上了香而已。
哥哥究竟得到了什么如愿并不知道,但是他失去的实在是太多了。明明是哥哥大喜的日子,如愿却觉得有些难过。蝎子也死了,哥哥身边的亲人就只有她一个而已,除了她再没有别人。
如愿忽然想到,若是有一天她出嫁,如果哥哥不在,还有谁能送她出嫁,她要与谁跪拜告别,她又要挽着谁的手走过红毯呢。
每个女孩子都幻想过自己穿上白纱的那一天,如愿也曾经幻想过,可现在她却不敢再想了。她怕,怕会没有一个家来给她出嫁,怕新娘哭着告别亲人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怕她以后要独自走过那一段路,怕没有人将她的手交给未来的丈夫,怕有一日哥哥不在,这孤零零的世上就只剩下她一人,再没有人疼她。
“如愿,你怎么哭了?”一旁的人打趣道,“哥哥娶了嫂子,怕以后他不疼你了呀?”
如愿擦擦泪,摇了摇头:“我为哥哥高兴而已。”
“现在就要哭,一会儿新人行礼的时候你还不得哭个没完?”
如愿苦笑起来,宾客们差不多都到齐了,新郎新娘要进去准备,如愿正在收拾东西,站起来的时候正遇上哥哥和小秋,哥哥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葛平秋见状对木如夜说:“我先去新娘室准备一下,一会儿再见。”
木如夜点点头,朝如愿走过来。等人都进去了,外面只剩下木如夜和妹妹的时候,他才开口道:“谢谢你今天过来。”
这还是如愿第一次听到哥哥对自己说谢谢。她一愣,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跟哥哥似乎生分了起来。
“你结婚我怎么会不来?这是我们家的大事啊……”
木如夜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哥……”
“嗯?”
如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进去吧,婚礼快开始了。”
“你不进去吗?”
“我把这些东西清理好了就进去,你先去吧,你是新郎。”
木如夜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了会场。
如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收拾着桌上的花名册,世上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无可奈何,比如说最亲的人,有时候也最生疏。无话不说也是他,无话可说又是他。
真相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不知道以前,世界是一片花园,可围墙被推倒之后,才知道外面都是断井残垣。
也许他们兄妹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刚收好东西,就有两个神态严肃的人走进来,要往会场里走,如愿有些疑惑地迎过去,不安地问:“你们是今天的宾客吗?我是新郎的妹妹,麻烦你们过来签个到。”
“不是……”其中一人拿出证件来,对如愿说,“我们有事情要请木如夜协助调查。”
如愿紧张起来,问:“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都不能等我哥哥把婚礼办完?”
“事关重大,我们有一个同事失踪了,可能有生命危险。我们想就这件事跟你哥哥聊一聊。他在哪里?请你带我们去找他。我们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不愉快。”
“同事?”如愿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疑惑地问,“是哪个同事失踪了?”
两个警官看着如愿,其中一个拿出一张照片来,语气里有一丝怒意,道:“木小姐,请问你这几天见过这个人吗?”
如愿认出照片上的人来……
顾向阳。
差不多只过了十分钟的样子,两位警官便黑着脸推开门走了出来,他们看了一眼如愿,一声招呼都没有打便走了。
如愿推开新郎休息室的门,哥哥一脸疲惫地坐在里面。
“哥,怎么一回事儿?顾向阳去哪里了?”如愿激动地问。
木如夜神情冷漠地问:“你现在是在拷问我吗?”
“我不是在拷问你……顾向阳失踪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怎么样都跟你没有关系。”木如夜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道,“天大的事情也等婚礼完了再说,你也快去坐着,不要乱窜。”
木如夜走过如愿身边,却被如愿一把抓住。
“你做什么?”木如夜严厉地问。
如愿抓着哥哥的袖子,坚定地说:“哥,你把顾向阳放了。”
“他的失踪跟我没有关系。”木如夜冷冷地说。
“你不用骗我。我只要你放了顾向阳。”如愿眼睛通红地看着木如夜,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手,“哥哥,你不能一错再错,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木如夜终于克制不住,甩开妹妹的手,神情阴冷地问道:“如愿,你又为了一个外人要跟哥哥作对吗?”
“哥,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收手呢?”
“收手?”木如夜瞪着如愿,怒气冲冲地问,“你知不知道他害死了狼五,你知不知道蝎子就是他杀的!”
“我知道……”如愿挣扎着说,她看向哥哥,还想要努力说服他,“哥,他是警察,他在履行他的职责。你抓了他做什么?难道你要杀了他呢?”
木如夜冷笑起来道:“狼五和蝎子身上经历的,我都要他再经历一遍,十倍奉还。”
“哥哥!你疯了吗?”如愿激动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哥!你不能这样对顾向阳!”如愿又惊惧又悲伤,她抓着哥哥地手,拼命地摇头,“哥哥,你不可以这样做,我求求你了,你放过顾向阳吧。不是为了我,就当是为了你自己。你走得太远了,你这样做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我早就回不了头了。”木如夜甩开妹妹地手道,“让开,这件事情我不希望你再提起,你就当没有顾向阳这个人吧。”
“木如夜!”如愿忽然吼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往绝路上走,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小秋,想想我?”
木如夜站定,他转过身,愤怒地说道:“是你的那个男朋友要抓你的亲哥哥,他要把我关进死牢里,你为什么不叫他收手?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的亲哥哥!只想着一个背叛过我的叛徒!”
“他要抓你是他的错吗?”这几日在哥哥面前压抑的情感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愿眼里满是泪水,冲着哥哥叫道:“你为什么要贩毒?你做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做毒贩子?如果不是你贩毒,他为什么要抓你!毒品害得我们没有了爸爸妈妈,没有了家,害我们分别了十年,你明明知道我多恨毒品,多恨毒贩子,你为什么还要贩毒?为什么!”
木如夜浑身都在颤抖,他双眼血红地看着如愿,怒吼道:“你以为我就不恨毒品吗?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毒品,就是毒贩子!”
如愿抓着哥哥的双手,哭嚎着嚷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贩毒?你知不知道这条路回不了头的,你知不知道你被抓住了会被判死刑的!为什么啊!你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
木如夜看着如愿,眼泪从他血红的眼里缓缓地滑落。
木如夜的声音沙哑而哽咽,好多年了,如愿好多年都没见过哥哥流过泪,上一次还是她小时候……
“你以为我想当毒贩子吗?你以为如果还有别的路可走我会去跟我的仇人为伍,对我最恨的人屈膝,在他们手下讨生活吗?可是当年我有什么办法?如果我不去给人当马仔,你就要被那群债主带走!不是我,就得是你!你知不知道你被带走之后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你知不知道你要经历什么?你也见到梅丹了,如果当初去的人是你,你也许会变成另一个梅丹,或者比她还要凄惨,不知道被多少人糟蹋,死在哪个臭水沟里了!嗬……你现在怪我、恨我、怨我……可是你告诉我,你要哥哥怎么办?我当年除了走那条路,我还能怎么做!”
哥哥愤怒而悲怆的声音就在如愿耳边,仿佛是在她的耳膜上重重地捶了一下。
如愿愣了愣,泪如雨下。
原来都是因为她……
如愿悲痛地说:“如今的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拖累,你当年不会跟那群毒贩子走,不会被迫给人当马仔,不会走上不归路。顾向阳也不会去抓你,那个叫梅丹的女人也不会来逼你……原来都是因为我……”
如愿捂着脸不堪重负地跪坐在地上,痛苦地抽泣着。
木如夜看着自己的妹妹,缓缓闭上眼,可眼泪还是从眼里滚落,他有多少年没哭了,都忘记了泪水原来这样的滚烫。
兄妹俩也不知道这样维持了多久,终于有人推门进来,是葛平秋。
见到兄妹俩这样,她立刻对等在门口的人说了几句,然后锁上了门。
如愿还是跪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泪水就像是脱了线一样从眼里滑落。葛平秋走过去把如愿扶起来,她看向木如夜,他也像是一尊蜡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双眼通红。
这是葛平秋第一次看到他流泪,就连蝎子死的那一次,他的眼泪都没有掉下来。
葛平秋心里很震惊,却什么都没有多问。
木如夜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终于冷静了下来。道:“别哭了,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这些年我对你只字不提,就是不想你这样想。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们都忘了吧……”
如愿止住了眼泪,她擦了擦眼睛,对哥哥说:“哥,当我求你了,你放了顾向阳吧。”
葛平秋一惊,问:“你抓顾向阳做什么?”
木如夜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如愿。“妹妹,你一定要这样吗?”
“你放了他,求你。”
“我若是不放呢?”
“他活着我就活着,他死了我就陪他去死。”如愿捏紧了拳头,盯着哥哥道。
木如夜看着妹妹,眼里的温度一点点地褪去,他笑了笑,脸上满是悲凉。
“你用你的命来威胁啊?我处处保护你,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为了你,我不在乎我的命,不在乎我的未来,可到头来,你却用你自己的命来威胁我?”
如愿的眼睛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滚。
她点点头。
“哥哥,我求你,放了顾向阳,到此为止吧。”
“好,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兄妹的感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哥……”
“不要叫我哥哥。”木如夜举起手打断了妹妹的话道,“顾向阳的失踪跟我没有关系,但是你今天会见到他。”
哥哥这样说,就是愿意放过顾向阳了。
如愿刚刚松了一口气,可是木如夜却又说:“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如夜……”葛平秋刚想说话,可是木如夜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只好闭上了嘴。
“木如愿,我说了,我们的兄妹之情到此为止,我以后是死是活不用你管。你以后要跟谁在一起,去哪里,做什么,也都不用告诉我。从此之后,我没有你这个妹妹,你也没有我这个哥哥。”木如夜打开门,叫来等候在外面的手下道,“把这个人赶出去。”
“哥……”如愿不敢相信哥哥真的不要她了,她抓着哥哥的手道,“哥哥,你不能不要我,我已经跟顾向阳分开了,我只是不能看到你伤害他……”
“把她拉走。”木如夜说。
“哥哥,我求你了……你不能不要我,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啊,除了你我谁都没有……哥哥……”
手下见到哭泣的如愿也是蒙了,疑惑地问:“大哥,这不好吧,这是小姐啊,我们哪敢啊……”
木如夜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对两个手下怒吼道:“非要我说两遍你们才听得懂吗?把她赶出去。”
见到木如夜神情阴郁,手下不敢再怠慢,走到如愿跟前道:“小姐,请跟我们走吧……”
“哥哥……”
如愿还想去找哥哥,可是却被两个手下给拦住了:“小姐,不要让我们为难……”
如愿无可奈何,只能抽噎着跟着两个手下往外走。经过哥哥身边的时候,她停了停,可是木如夜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背着身子对着她,似乎已经彻底地断绝了情义。
也许这就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吧。惩罚她的不体贴,惩罚她背叛自己的亲人,惩罚她忠义两不全,惩罚她最终还是做了一个半吊子的人……
“你不把我当妹妹,但是我永远会把你当哥哥。”
如愿擦了把泪,跟着手下出了门。
新郎房里只剩下木如夜和葛平秋,葛平秋走到木如夜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整理着他的衣服。
“我们出去吧,不好再叫客人们等,刚刚司仪已经在催了。”
木如夜忽然抱住了葛平秋,脑袋埋在她的脖子里,痛苦地闷哼着。
葛平秋像是安抚一个孩子一般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只有你了。”木如夜痛苦地说。
葛平秋也忽然觉得一阵难过,她眼睛红红的,有些哽咽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在,我不会背叛你,不会离开你,无论你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
木如夜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直起身子,眼睛布满了血丝,一脸的沧桑,像是一瞬间就老了。
他紧紧握住葛平秋的手,轻轻地说道:“走吧,我们出去,结婚去。”
葛平秋温柔地笑起来,点了点头:“好,我们结婚去。”
如愿呆呆地站在酒店外,那两个手下还守在门口,像是生怕她会进去似的。她身上还穿着白纱短裙,脚上穿着细细的高跟鞋,直愣愣地看着酒店门口挂着的彩板,上面是哥哥和小秋的婚纱照。在哥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她却失去了他。
如愿转过身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她的脚后跟都出了血的时候,一辆黑色没有牌照的面包车忽然在她面前停下来。
她还来不及反应,车上就扔下来一个人,然后那车子便绝尘而去,消失在路的尽头。
如愿冲到那人面前一看,那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奄奄一息,浑身没有一块皮是好的,皮青脸肿,几乎都叫人认不出来。
但是如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颤抖着翻过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让他平卧在地上,然后拨通了急救电话。
如愿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等着救护车来,可是那双有力的手如今却是这样软弱无力,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如愿感觉生命正飞快地从他身上流逝。
“顾向阳……你不要死……”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迸涌而出,如愿抓着顾向阳的手,哀嚎道:“你不能死……我求求你……顾向阳,你不要留我一个人,我只有你了……”
CHAPTER 12
还是平庸无奇的人生最好,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人生总是伴随着巨大的心碎和痛苦。
如愿坐在抢救室外,白色的纱裙脏兮兮的,衣服上和身上都是血迹,高跟鞋已经被她脱下来放在了一边。这双鞋子非常磨脚,如愿穿着它们一路跟着推车跑到抢救室,等到她意识过来的时候,脚跟都已经出血了。
看着这双昂贵的缎面高跟鞋,如愿苦笑起来,你看,无论多贵的鞋子,都是会磨脚的,旧布鞋穿得最舒服,却被嫌弃平庸。
所以还是平庸无奇的人生最好,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人生总是伴随着巨大的心碎和痛苦。
平凡的爱情最长久,伟大的爱情总伴随着伟大的痛苦。
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哪个不是悲剧收尾?
只可惜,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选择,她想要跟顾向阳做两个最平庸最无关紧要的人,老天却不允许,非要他们演绎一场爱恨情仇来。
顾向阳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如愿不知道该联系谁,思来想去联系了今天来哥哥婚礼的那两个警察。不一会儿有三个警员就赶到了医院里,两个穿着便服的是白天见过的,还有一个穿着警服的她没有见过,虽然年纪差不多,不过警衔要比另外两个人高一些。
如愿坐在抢救室外,远远地看着几个焦急的人在护士的指引下跑过来。几个人赶到抢救室外,焦急地询问护士情况,护士只说情况很危险,医生在努力。
“他是个缉毒警察,这是被毒贩报复,拜托医生一定要尽力救他!”
护士也有些动容,叹了口气道:“伤得太重了,再晚一点命都没有了……唉……你放心吧,我会跟医生说的,我们肯定会尽全力抢救他的……”
护士转身又进了手术室。
三个警官等在外面,其中有一个穿着便服的,有一双浓浓的愤怒的眉毛,似乎时刻都保持着愤怒的姿态。他见到如愿也在这里坐着,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冲上前来道:“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你滚!”
另外两个警官上前拦住他,低声道:“你在这里闹什么!算了算了……不要影响医生抢救。”
那位愤怒警官这才强忍住了怒火,却还是怒气冲冲地瞪着如愿。
如愿站起身来,语气低低的。
“我想等顾向阳脱离危险了再走,可以吗?”
“你还好意思留在这里?就是你哥哥害得顾向阳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怎么,你还嫌害得他不够,非要害死他才高兴是不是?”
那人又冲到如愿面前,伸手要推她走,如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这是做什么!有气也不要往她身上撒啊!”其中一个警官拦住那个同事,把他拉到一边去。
穿着警服的警司走到如愿面前道:“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跟顾向阳都是多年的同事,还在警校的时候就已经是同学了,他情绪激动了,希望你理解……”
如愿摇摇头,她被骂也是活该。
“没关系,他说的是事实。”
“你在这里也不方便,要不你还是先走吧。”
“我想留在这里等顾向阳,不可以吗?”
警官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同事,有些尴尬地说:“不大好……你看我们同事的情绪都还很激动,你们在这里闹起来,只怕医生没办法安心抢救。而且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这边有我们警局的同事处理就够了,你放心,组织上一定会好好保护我们的警员的。”
如愿无可奈何,只能点点头。
“好,我走。”如愿又看了一眼抢救室,对警官说,“能最后再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
“如果顾向阳有什么情况,希望你能通知我一声。”
“好。”警官找出纸笔,写了一个电话递给如愿道,“我叫刘疆,这是我的电话,顾向阳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的,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我。”
“谢谢……”
如愿接过那张写了电话的纸条,低头向男人鞠了个躬,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你对她那么好做什么?”如愿身后传来那个警官愤怒的声音。
“你那么针对她做什么?”
浓眉毛警官这才闭了嘴,蹲在地上,难过地抹着眼泪道:“我就是替他不值!你说他喜欢谁不好,为什么非要喜欢一个毒贩子的妹妹!他忘了他爸爸妈妈的下场了吗?你看今天他又这个样子,我心里难过!”
“好了,少说两句吧。”刘疆无奈地说。
他这才安静下来。
刘疆看向如愿,她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脚上没有穿鞋,仔细一看,脚后跟似乎还在渗血,再看看她身上,脏兮兮的,都是血污。这天色也不早了,刘疆觉得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自己这样回家,捡起地上的鞋子,跑过去道:“你的鞋子掉了。”
如愿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双鞋,继续往前走,经过垃圾桶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鞋子扔进了垃圾桶。
“我送你回去吧。”
“没关系,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你在这里等着顾向阳吧。”
“还不知道有多久呢,走吧,他若是醒过来知道我们这么对你,非得又气死过去不可。”
听到刘疆这样说,如愿的眼眶又红了,哽咽着说:“他真傻……”
刘疆叹一口气道:“你也不见得多聪明,走吧,我送你回去。”
城市的夜晚降临,如愿看着车窗外的霓虹灯和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个世界那样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些匆匆而过的脸孔在如愿面前闪过。你不知道,他们都正在经历怎样的人生,是不是也为了亲人进退两难,是不是也因为爱情而心碎着,是不是梦想也曾破灭过,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承受着生活的恶意玩笑。
刘疆看了一眼看着车外发呆的如愿,思来想去,还是问道:“你知道顾向阳是在哪里被抓走的吗?”
如愿一愣,摇摇头。
“他是29号失踪的。”
如愿呆住,29号那天,就是顾向阳和自己最后一次见面……
她忽然意识到,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顾向阳见了自己,才会在哥哥面前暴露……
“他是因为见我才被抓走的吗?”
“不知道,只有等他醒了才知,不过你哥哥的确警告过他,不让他与你见面,你不知道吗?”
如愿缓缓地摇了摇头,已经没什么能再让她感觉到惊讶了。
“我哥哥只是让我跟他分手,我不知道他威胁过顾向阳……不过也不奇怪……”
“老顾一直很谨慎地隐藏行踪的,每次去见你都是先打扮成清洁工或者小区的保安,从后门溜进去,他的反侦察能力很强,照说没有那么容易被他们找到……”
如愿的手抖了抖,她低下头轻声说道:“那天我们……我们两个情绪有些激动,我……我跟他提出分手了……”
“难怪……”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刘疆才说:“好吧,这样看来顾向阳失踪的事情你可能真的不知道……”
如愿一愣,难道他们一直都怀疑自己帮着哥哥一起害顾向阳吗?她本来想解释,可是又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他们这样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她不指望人人都了解她,为了顾向阳的安全,他们用最大限度揣测她,也是应该的。
到了如愿的家,如愿道了谢便下车。
“等一下……”刘疆叫住如愿。
“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都知道顾向阳对你的感情很深,但是说实话,我觉得你跟他分手的选择是对的。”
如愿沉默了,低着头不回答。
“木小姐,我们总有一天会抓住你的哥哥的,你知道的吧?”刘疆盯着如愿,神情里有一丝警告和威胁的意味。
如愿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顾向阳后续的消息麻烦你通知我,再见。”
如愿光着脚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她住的大厦里。
她现在只想回家去,洗个澡,在脚上贴上两片创口贴,然后钻进被子里好好睡一觉。等到明天,她会去上班,把这几天积累的工作都做完。
对了,她还要抽时间给小秋打个电话,问一问哥哥的心情如何,会不会原谅她。
下了班她就去医院看顾向阳,被他的同事骂也没关系,她就去看一眼,医院是公共场合,他们总不能拿枪指着她把她从医院轰出去吧。
没关系的,即便生活是一团乱麻,但是她不怕,只要还活着,总有解决的那一天。就算是你死我活又如何,也不过是生死之事罢了。
没关系的,她不怕。
CHAPTER 13
把眼泪用在虚拟人物的悲欢离合上,总比用在自己悲惨的人生上好吧。
葛平秋接了如愿的电话,如愿听到不远处传来哥哥的声音:“谁啊?”
“哦,同事……”
“同事怎么非要这几天打电话……”
小秋捂着电话,小声说:“我休假结束再联系你吧……”
如愿心里知道,大概是哥哥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想听,她简短地跟小秋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来,如愿问了刘疆,刘疆说他今天值班,但是昨天深夜顾向阳的手术结束,现在应该在观察。
顾向阳要在icu观察48个小时,他的麻醉还没有醒,如愿去的时候,只有那个浓眉毛的警察守在外面,看到如愿就要开赶。
“你来做什么,看顾向阳死没死,好再补一刀吗?”
如愿面无表情地问:“那他死没死?”
浓眉毛要被气炸了,愤怒地说:“好好的!你死了,顾向阳都不会死!”
“那就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当然没有!你和你哥哥别想再打他的主意!我们现在会全方位地保护他!你快走!你又不是家属!别在这里碍事儿!”
如愿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那就谢谢你照顾了。我先走,不碍你的眼,要是顾向阳醒了想见我,我再过来,你们应该有我的联系方式吧?”
“见什么见?!鬼门关走了一回,他要是还不认清你的真面目,还不清醒过来,我就再把他送回阴曹地府去!”
如愿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地问:“认清我哪一张真面目?我都不知道我还有别的脸孔。”
“别装无辜!你敢说你哥哥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知道?我跟你说,你离顾向阳远一点!不要再来蛊惑他!你非要害死他是不是?”
如愿无奈地苦笑起来,问:“这位警官,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害人精还是狐狸精?都用上蛊惑这个词了……”
“都是!没遇见你之前顾向阳好好的!你就是个害人精,求你了,你离顾向阳远一点。”
如愿无言以对,是啊,不遇见她,兴许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情了,哥哥和顾向阳不会相见,兴许哥哥一辈子都不会找到顾向阳,就不会想要报复。顾向阳遇不上哥哥,哥哥兴许就隐姓埋名在乌干达做他的买卖,蝎子也不会死。
可是这是她的错吗?
是她要与顾向阳重逢的吗?是她要蝎子死,是她要哥哥找到顾向阳的吗?
为什么哥哥怪她,不认她。顾向阳的同事仇恨她,误解她?
全世界都觉得如愿不好,但是如愿不能自己也这样看待她自己。这么些年,如愿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日子越糟糕,就越要好好过日子,运气越坏,就不能自暴自弃,别人越是贬低你,你就越要把自己当做一回事儿。
“我跟顾向阳是在一起还是分开,都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跟你们没有什么关系,不是你们想我们在一起,我们就在一起,你们想我们分开,我们就分开的。谢谢你来照顾他,他能有你这样的兄弟很幸运,但是他的人生轮不到你干涉。等他醒了,他要见我,我一定会来,你拦也拦不住,他不想见我,我就消失,你求也求不来。你明白了吗?”
浓眉毛愣住,如愿一直都是脾气好好,一脸无辜的模样,怎么忽然就硬气了。
“你说得对,我不是家属,也不是你们单位的人,没有资格在这里。等他身体恢复了一些,朋友可以探视的时候我再过来。再见。”
如愿走了,浓眉毛愣在那里,有些懵。
他回到icu外面,看着身上插满了管子,还没有醒过来的顾向阳,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木如愿不是木如夜的妹妹,其实他觉得她跟顾向阳还是挺配的……浓眉毛在心里暗暗地希望顾向阳晚一点醒过来,最好能在医院里待上几个月,等他们的行动收网,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再归队,这样他就不用非要作抉择,兴许他的人生可以稍稍多一些可能性。
单位又要派如愿去省里的一个县城出差,大概要去一周的样子。如愿想了想,待在这里每天难过也没有任何意义,便收拾行李上了火车。
野县是一个矿业小城,这些年因为有色金属发了些小财,经济上去了,娱乐产业也渐渐发展起来,进而导致艾滋病逐渐泛滥。
这一回如愿他们主要是过去做普查的,这几年出现了很多中老年男性的艾滋病患者,大多数是因为**感染的。野县的色情行业很多,有那种一条街的小型低端色情场所,一次十几块到几十块的都有,一些中老年男性时常光顾,一条街上有一人感染,就很容易扩大化。所以不到几年,野县就成了整个省艾滋病感染率最高的地区。
走访之中,面对这群特殊的感染人群如愿很是无奈,他们很多都是矿场的退休员工,年龄最大的有七十多岁,有的明知道自己有艾滋病,却依旧去嫖娼,不实施任何保护措施,他们觉得是那些小姐把病传给自己的,就算感染上了艾滋病,也是她们活该。
有的年纪大的更是肆无忌惮,觉得不是因为艾滋病死,也是要老死的,如愿想到,不知道哪里有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要走向堕落和灭亡,心里就觉得一阵无力的酸楚。只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按耐住自己的心情,继续工作。
这一回,他们还走访了特殊群体,以性工作者为主,希望她们能够参与普查,但是如愿她们遭受的闭门羹比欢迎要多得多,很多人都有防备的心理,而且即便是在这个群体里,谈到艾滋病依旧是要微微色变的,有的甚至是像赶走瘟疫似的赶走他们。
所以你看,歧视永远都存在,被歧视的人又会歧视比他们更低一层的人,白人歧视黄种人,黄种人歧视黑人。正常人歧视小姐,小姐歧视艾滋病患者。也许这就是人看人的眼光,我们在彼此眼里,都有罪,都不无辜,都不值得原谅。
野县的工作进行得不算顺利,一行人都有些灰心。
下午的时候,车子离开那条著名的色情街,有的小姐已经开始准备做生意了。车子缓慢地在狭窄的街道上行驶着,如愿看到一个女孩子正一脸颓靡地靠在门口抽烟,头顶上是大大的沐足的招牌。她穿着短裙和廉价的高跟鞋,腿上的丝袜有些拉丝,头发乱糟糟的还没有梳理,似乎刚刚醒,在打着哈欠,虽然有很重的黑眼圈,但是还是看得出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
已经有人在往这条街上走,多数是形容猥琐的中老年男人,大大的肚腩、光秃秃的脑门,或者皱皱的皮肤、枯瘦的身材。
在这条街上甚至很难找到一个身形健康、神态不颓靡的人。
如愿想,一会儿会不会就有一个艾滋病人或是hiv携带者走进那个年轻女孩子的小店,她收了他50块,或是100块,从此之后,她的生命就在这条阴暗肮脏的小街上静止了下来,像是一块扔进了下水道的腐肉,只有苍蝇和蛆虫作伴。
不远处可以看到滚滚的浓烟,这个矿业小城的空气很差,化工厂日夜排放着毒烟。天气总是阴沉沉的,路上的行人脸上也都看不到一丝的笑容。整座城市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盖住了,里面的人走不出去,外面的人想帮他们却也走不进来。
霓虹灯渐渐亮起,形容猥琐的男人们窜进小店里,里面是红色或者绿色的灯光,如愿似乎听到了病毒的狂笑声。她忽然意识到,其实人性到了哪里都一样,乌干达也好,瑞丽也好,野县也好,还是经济发达的w市也好,没有高级和低级,谁都不要瞧不上谁,还不都是一样被钱与欲拖进这红与绿的世界里。
车子终于驶离了这条长长的小街,飞快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行驶着。
如愿忽然就想明白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不是他们不愿意救这些人,是这些人从来都不想要被拯救。
因为收集资料的困难,如愿他们又在野县多待了几日。等到返程已经过去了十多天。
如愿下了火车就直接去了医院,去了才知道顾向阳已经出院了。顾向阳直到出院也没有联系过她,如愿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
也许他也怪她吧,是她要跟他分手的,如果不是来找她,不是她要跟他分手,顾向阳那样谨慎的个性也不会被哥哥发现抓走。他不找她是应该的,他们也已经分手了,他甚至连跟她报一声平安的义务都没有。现如今顾向阳一声不吭地出了医院,可见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哥哥也答应了放过顾向阳,这样子一看,她的确没有再找他的必要。何必呢……
手机里静悄悄的,小秋也没有找过如愿,如愿也不敢随便去打扰小秋和哥哥的生活,怕惹得哥哥更加厌烦,最后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如愿苦笑起来,最后倒是只有她,两边不讨好,硬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兴许这就是老天对她的不坚定的惩罚吧,她就是个半吊子,活了半生也依旧没有把日子活明白。
从医院出来,如愿又打车回家,路上堵了很久,等到了家门口,已经是疲惫不堪。洗了个澡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她连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一口。如愿点了外卖,打开电视,好久都没有这样闲闲散散过了。电视里好几个台都在播陆云尘的电视剧,如愿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她发现从电视里看来,陆云尘真的是个散发着光芒很有魅力的人,怎么现实生活里看就这么普通呢……
也是奇怪,正想着陆云尘,陆云尘就来了。
门铃响起,如愿拿起话筒一看,门口站了个脸上蒙得严严实实的人,把口罩和墨镜拉下来一点,就立刻又戴了回去。如愿认出是陆云尘来,笑着打开了门。
陆云尘进了屋,取下墨镜和口罩,看了一圈问:“今天你那个男朋友不在吗?”
如愿有些尴尬地说:“我们分手了。”
“真的?”陆云尘惊喜地问。又看到如愿正在看自己演的连续剧,喜上眉梢,问,“你在家一个人偷偷摸摸看我的电视剧做什么?想看我可以直接找我啊。”
“我就是随手换到了,好几个台都是你好不好,不过你的戏演得确实挺不错的。”
“那当然,我可是super star!”
陆云尘坐下来陪着如愿一起看电视,越看表情就越尴尬,然后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们能换个台吗?”
如愿笑起来问:“怎么,不好意思看吗?”
“有点尴尬……这都什么傻剧情啊……”
“我还以为你挺喜欢自己的角色。”
“偶像剧里的人生只有我的脑残粉才相信,这些人物都是飞在天上的,感情激烈得莫名其妙,一点事儿就要死要活的,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除了谈恋爱就没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做了?”陆云尘有些嫌弃地说,“也不知道这些剧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粉丝,由此可见中国人民还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如愿大笑起来,跟陆云尘在一起她的心情总是很轻松,这个人看起来浅薄虚荣,脑子却一点儿都不傻,相反他非常清醒有趣,既世俗又深刻,这样的人如愿还真的很少见到。
“也没什么不好的啊,观众需要嘛。”
“需要什么?做梦吗?”
“对呀,总要有点梦想吧,也不是每个人的理想都是改变世界,拯救他人,你要允许大家做一些自私世俗的梦啊,希望自己被人爱,希望天上能掉馅饼,希望什么都不用付出和改变就被王子选中,这也算是梦想吧……”
“怎么可能……”陆云尘冷哼道,“脑残片吃多了吧,做这样的梦……”
“这就是做梦的好处啊,跟现实没有关系,她们只要愿意,可以喜欢一辈子的偶像剧,追一辈子的明星。把眼泪用在虚拟人物的悲欢离合上,总比用在自己悲惨的人生上好吧。”
陆云尘笑起来,自嘲地说:“这么说来,我演的戏还是蛮有价值的嘛。”
“当然!”如愿伸出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圈道,“你可是super star啊!”
陆云尘大笑起来,他看着如愿,两个人都愉快地笑着。
忽然陆云尘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打量着如愿,目光深邃,如愿被他凝视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脸看着电视问道:“你今天跑来,不会是来找我一起看电视的吧?”
“当然不是……”陆云尘看了看时间道,“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去哪儿?”
“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现在吗?都10点多了……”
“你觉得我这种super star敢在大白天行动吗?你可不能拒绝我,我安排好久了,这次不行,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抽得出时间来……”
“我也很忙的好不好!”
“所以必须今天解决!走吧走吧!”陆云尘催促道。
如愿无可奈何,陆云尘真的是个唯我独尊的人,大概是被粉丝和公司宠坏了吧,所以即便她真的很想休息,却还是在晚上快11点的时候,被陆云尘给拉了出去。
陆云尘把如愿带到了市中心的商业区,这里高楼林立,白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可到了晚上也一样寂静了下来。
“商场都关门了,写字楼都下班了,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跟我来就是了。”
陆云尘又戴上墨镜和口罩,然后还给如愿递了一套,道:“以防万一,虽然应该没有人跟过来,但是万一我被认出来了你可是要上新闻和热搜的。”
如愿无奈地戴上,忍不住问道:“大晚上的戴墨镜难道不是更可疑吗?”
“这叫style!”
陆云尘领着如愿去了最高的一栋大厦,保安似乎都已经安排好了,见到两人过来就领着他们上了电梯,直到顶层。
顶楼有一个高级餐厅,外面是一个露天的花园,大晚上的灯却全都亮着,如愿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餐厅还没有关门?”
“当然是为了我。”陆云尘取下墨镜和口罩,拉开花园里的餐椅道,“坐吧,你不是说有空的时候要跟我一起吃饭的吗?”
两个人落座,很快便开始上菜。
如愿疑惑地问:“都11点多了,这吃的是哪餐饭?”
陆云尘深吸一口气,非常无奈地问:“这个重要吗?你就当宵夜吧……”
如愿的确是破坏气氛的高手,她才吃过不久,肚子不饿,喝了一口浓汤,就抬起头来看着四周的夜色。在城市的顶端,真的有一种把整个世界都踏在脚下的感觉,高高在上,像是一个胜利者,掌控者。如愿忽然有些理解哥哥的执着了,他们这对兄妹在尘埃里活了太久,哥哥那样自尊的人,需要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陆云尘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打了个响指,然后便走上来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外国男人,开始拉小提琴。
如愿目瞪口呆,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陆云尘放下刀叉,无奈地说:“木如愿小姐,你这样让我很尴尬的,你知道吗?”
如愿摇摇头,忍不住笑道:“我只是想到你刚刚还在家里嫌弃偶像剧,怎么现在自己反而搞起偶像剧里的那一套来了?”
“女孩子不都喜欢浪漫吗?生活不可能真的跟偶像剧一样,但是营造一两个梦幻一点的瞬间还是可以的,女人不就是靠着这些瞬间被滋养的吗?”
“嗯……有道理!”
如愿又喝了几杯香槟,有一些微醺,这样的状态心情最是愉悦。
坐在顶层的高级西餐厅里,身旁有外国人为自己拉着小提琴,整个城市的夜色尽收眼底,对面还坐着一个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
瞧瞧看,她的生活此时此刻是多么的梦幻,然而十几个小时以前,她还穿梭在社会的最底层,坐在30块就能买一次的妓女面前,跟70岁的无业游民打交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不上谁对说错,谁高尚谁低贱,陆云尘花自己挣的钱吃自己买来的几千块的牛排没有什么错。那些为沦入风月场最终落得身上长满烂疮卑贱结局的女孩子们也没人有资格怪罪她们不懂得自爱。很多时候人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却爱在别人的人生里指指点点。如愿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幸运,看过各种各样的生活,姿态优雅或是狼狈邋遢,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够对自己宽容一些,此刻喝着几万块一瓶的香槟酒也能够淡然,既不兴奋也不愧疚,只是喝酒。
见到如愿脸上有些微微的红晕,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挂在嘴边,陆云尘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看了一眼侍应生,侍应生意会地点点头,退了下去。
“如愿……”陆云尘轻轻握住了如愿的手,温柔地凝望着她。
如愿手里还拿着酒杯,脸上的微笑没有散去,也没有抽回手,而是神情柔和地看着陆云尘。
“终于要开始重头戏了?”如愿笑眯眯地放下酒杯道,“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
“做我的女人吧。”陆云尘难得这么严肃认真,“我不是跟你玩玩而已,我想认真地跟你在一起。”
“有多认真?”如愿打趣地问,“要跟我结婚吗?”
“对,如果我们可以顺利地交往下去,我很愿意跟你结婚。”
如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觉得你跟我在一起很开心啊。”
“是很开心,很放松。”
“我不够帅。”
“非常帅。”
“我很有钱。”
“我知道。”
“很多女人都想嫁给我。”
“嗯,想嫁给你的女人可以从这里排到五环外……”
“你不喜欢我吗?你试试看,喜欢我很容易的。”
“我挺喜欢你的啊,对你很有好感。”
“那是为什么?你现在已经是单身了,你刚刚分手,现在我,陆云尘坐在你面前,希望你做我的女人,给你所有女孩子梦寐以求的生活,难道这不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吗?只要点头,这一切,还有我,就都是你的了。”
如愿笑起来道:“的确非常的诱人。”
见到如愿这样油盐不进淡定平静的模样,陆云尘也是没了办法,收回手靠在椅背上,无奈地看着她苦笑,问道:“所以能告诉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怎么,你是哪个平行宇宙穿越过来的吗?还是你是二次元、四次元的人物?我怎么没看出来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还是我太有钱太有名了,你觉得有压力?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离开了镁光灯,私下里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过的也是普通人的生活。”
“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我觉得你很特别,我的生活里没有你这样的人,跟你在一起我很轻松很快乐,我欣赏你,觉得你好。”
“这也是我对你的感觉,我觉得你很特别,我的生活里没有你这样的人,跟你在一起我很轻松很快乐,我欣赏你,觉得你好。”
“这不是很好吗?”陆云尘道。
“这就叫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觉得彼此很特别,仅仅是因为我们的世界里没有对方这样的人而已。如果我们做朋友,兴许能够一辈子欣赏对方,因为别人的生活看上去都很美。可如果我们**人,这些曾经闪光的地方,最后会变成折磨我们的东西。”
“你看,你活在顶楼,声色犬马,星光万丈,这是你的生活,很明显你也喜欢和享受这样的生活。我不会评价你,甚至欣赏你的生活态度。但是我会始终很费解你和你周围的人为什么会需要几十万的包包和几万块的衬衫,为什么别人的喜欢和崇拜对你们来说那么重要?点击量和曝光率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也不打算去明白。还有为什么你们的照片都要修得那么夸张,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整了容或者到底有多少岁……你们觉得这就是你们的生活,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些就是空中楼阁,对于你们来说是一切,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一开始我觉得你幽默风趣,世俗可爱,总能逗我发笑。可我们如果生活在一起,兴许最后我会觉得你虚荣浅薄,虚假不真实。”
“再看看我,一开始你兴许觉得我高尚无私,可如果我们成了夫妻,你会很费解,为什么我关心别人的生活比关心我们自己的生活还多,为什么我的无私就是要牺牲我与家人的时间,为什么我要冒着生命危险救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凭什么我去追求理想,却要你们承担失去妻子和孩子母亲的危险。你会发现,我在难民营里帮助这个人,帮助那个人,可是我自己的生活我却依旧无能为力。你渐渐察觉到,无论我怎么努力,世界都是那个死样子,你不知道我的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帮助那些无知的有时候甚至不知感恩的人,为什么比陪伴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更重要。你会想,那是一个七十多岁的猥琐老男人,恶心又卑鄙,为了那样的人冒着自己感染艾滋病的风险,值得吗?”
陆云尘看着如愿,沉默不语。
如愿继续说道:“我们的生活没有一丝一毫相似的地方,我们追求的东西也截然相反。最初这可以成为吸引力,最后这却一定会让我们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走,一开始的优点,最终会变成缺憾。高尚也好,声名也好,这些都是人为赋予的,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活会把我们的这身皮剥落,还原我们本来的样子,光芒是会消失的。所以我们应该和什么人在一起,就和什么人在一起,硬要相配,最后反而会失去我们最初的这份喜欢和欣赏,何必呢……”
陆云尘看着如愿,她的脸还是微微有些红,可是逻辑条理却很清楚,一点都不像喝了酒的人。
“木如愿,你说你怎么这么善于破坏气氛?”陆云尘摊开手道,“我做得这么梦幻,营造出这么浪漫的气氛,你为什么一点迷惑都不受,反而还跟我说起了这些道理……”
“谁说我没有受迷惑了,哪个女孩子不曾做这样的梦。我不知道多感谢你满足了我作女人的虚荣心,你知道的,这件事情我可以炫耀一辈子,到老了都要拿出来回忆。只是我很自私,我希望这永远都是美好的回忆,不会因为我们到了最后相互怨恨,而让我不愿意回想起这一切。”
“你对待感情总是这么理性吗?”
“我才不理性呢,要是理性我应该跟你在一起,从此就花你的钱,住你的房,开你的车,你在外面辛辛苦苦地拍戏,我就在家里的游泳池里泡有8块腹肌的园丁。”
陆云尘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又严肃地看着如愿道:“我说认真的,其实你刚刚说的那些问题,我们都能想办法克服。”
“当然,相爱的人永远都有办法克服困难。但是我们不可能相爱的,我们顶多止步于喜欢和欣赏。”
“为什么?”
“因为我们永远都无法做到真正的彼此理解,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们很难发自内心地宽容对方,而两个人生活下去,最后靠得不是激情和爱恋,而是宽容和原谅……”
“这就叫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对吗?”
“对。”
陆云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所以你不爱我?”
“我不爱你。”
“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见得不多。我只知道很多人把陪伴当成爱,把依赖当成爱,把执着当成爱,把仇恨当成爱,我自己也不清楚爱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什么是爱。”
陆云尘苦笑起来道:“那你爱你前男友吗?”
“爱啊。”
“他哪里比我好?”
“他也许哪里都比不上你好,但是我懂他的好。”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分手?”
“因为……跟不跟一个人在一起,和爱不爱他,是没有关系的吧。”
陆云尘又给如愿倒满了酒,举起酒杯道:“你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懂了,我们就做朋友吧,也很好。”
如愿也举起酒杯,两人碰了碰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灯光忽然全都亮了起来,侍应生抱着一大捧的鲜花走了过来。
如愿呆住,陆云尘耸耸肩道:“你知道的,我向来一击即中,我没想过你会拒绝我。”
那鲜花真的美得人要窒息,如愿盯着那花,笑嘻嘻地问:“那我现在还能收这个花吗?”
“收吧收吧……”陆云尘无奈地说。
如愿笑眯眯地接过来。
“如愿,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吧,我是说真的。”陆云尘说。
“好啊。”如愿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对面的楼竟然放起了焰火,紧接着四周的几栋高楼都放起焰火来了。
陆云尘看了看时间,无奈地说:“这些人,倒是挺准时……”
如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怎么套路这么深?”
陆云尘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摇摇头道:“没办法,我说过的,我向来是一击即中。”
如愿看着这四周的烟花,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她由衷地对陆云尘说:“谢谢你啊,真的。”
“不客气,反正这些钱不这样花,也是要被我拿去买几万块的衬衣的。”
两个人又哈哈大笑起来,一起侧过身看着这半夜里的焰火。
“我觉得,就算我七老八十,躺在床上走不动了,也不会忘记今天这一幕的。”如愿说。
陆云尘看着如愿的侧脸,焰火照得她的脸明明暗暗的,她的侧颜看起来很温柔,平素冷静的目光,现在却看起来在闪着光。
“我也不会忘记的。”陆云尘温柔地凝视着如愿道。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打趣道:“毕竟浪费了这么多钱,什么便宜都没有捞着。”
CHAPTER 14
愿你百岁无忧,愿你无怨无尤。
元旦过后,还有一个月就是新年了,到了年底,大家手上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很多工作需要在年前做完收尾的工,所以农历新年前的这一个月是大家最忙碌的时候。
陆云尘回剧组继续赶戏去了,顾向阳没有再联系过如愿,小秋倒是约如愿见过一次,但是时间也很仓促,还偷偷摸摸的,大概是哥哥警告过她,所以之后如愿也再没有主动联系过两人。
这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有时候如愿都会想,是不是就这样了呢?如果就这样那该多好,她愿意一辈子都不再见哥哥,不再见顾向阳,只要他们都能平平安安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可以从此之后都这样孤独地生活。
很快就到了除夕这一天,如愿提早下了班,一个人在超市里买年货,等到了明天,连卖早餐的小商贩都不营业了,外卖也不开张,她得把这几天吃的用的都买齐全才好。
超市里人还挺多的,到处都摆着年货,有的是一家人一起采购,热热闹闹很嘈杂,放在平时,如愿兴许会反感这拥挤,可是今天她却想要在热闹的地方多待待。
小时候新年和家人一起过,爸爸妈妈死了之后,新年就和哥哥一起过,后来和姑姑一起过。姑姑死后,哥哥是一定会陪着自己过年的,只有今年,恐怕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平时倒不觉得孤单有什么不好,可是现在城市里到处都是团圆的味道,她竟然有些不想回家。
回家做什么呢?电视上是团圆,家家户户都是团圆,不是显得她很落魄吗。
如愿找了最长的那一条队伍,可是说来也奇怪,明明是最长的偏偏是排得最快的,如愿哭笑不得,看看时间才下午4点。
她拎着几个大袋子往家里走,这距离不远不近的,打车也不方便,走得又累得慌。
如愿走到一半在路上休息,却忽然有两只手帮她把地上的袋子都拎了起来,如愿惊讶地抬头一看,是顾向阳,他身旁还站着刘疆。
如愿看着顾向阳,百感交集,心里千言万语,可是当着刘疆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帮你拿回去。”顾向阳说。
刘疆轻咳一声,看了一眼顾向阳,严肃地对如愿说道:“我们是过来找你问一些事情,了解一些情况的。”
顾向阳拎着几个大袋子转身就走,如愿和刘疆尴尬地对视一眼,然后匆匆跟上了他的脚步。
到了家,顾向阳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让刘疆穿鞋套不准脱鞋子,然后自己拎着袋子去了厨房。
“唉,你这个人,我们是来办公的知不知道?”刘疆没好气地说。
顾向阳完全不理会他,进了厨房把东西一样样放好,如愿默默地去给刘疆倒茶,回来的时候听到刘疆小声抱怨道:“果然就不该带他来……就知道他稳不住……”
如愿在刘疆对面坐下,不一会儿顾向阳放好东西,也在如愿身旁坐了下来。
刘疆严肃地说:“你是来办案的。”
顾向阳便又起来,坐到了刘疆旁边去。
“你们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吧。”如愿垂着头道:“是不是关于我哥哥的……”
刘疆看顾向阳一眼,眼里有警告的意味,顾向阳心里明白,他本来就不该来,自己忍不住,求着刘疆带他一起过来,他答应过的,不会影响刘疆的工作,便闭上嘴沉默地在一旁坐着。
“你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
这不是梅丹吗?如愿最后一次见到梅丹,是跟哥哥一起,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刘疆严厉地问。
“如愿,没有关系,你可以说……”顾向阳道。
如愿看了一眼顾向阳,叹了口气道:“一个多月以前,大概是我哥哥婚礼前的一个星期……”
“在哪里?”
“在郊区,陵园附近的小路上,她的车子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她是来找谁的?”
“找我哥哥……”
“他们说了些什么?”
如愿又犹豫起来,问:“我一定要回答吗?”
刘疆正色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法》第三十四条、第三十五条规定,人民警察依法执行职务,公民和组织应当给予支持和协助。阻碍人民警察调查取证的,可以给予治安管理处罚。”
“你如果不想回答,算不上阻碍调查,我们不会因为这个就抓走你关起来的。”顾向阳说。
“顾向阳!”刘疆气急败坏地说,“你再这样我就要赶你走了!”
“她找我哥哥要东西。”如愿答道。
刘疆这才稍微气顺一点,问:“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见到刘疆怀疑的眼神,如愿无可奈何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哥哥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清楚……”
“他们有争执吗?”
“算是吧……”
“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吗?”
如愿摇摇头。
“那你知道梅丹死了吗?”
如愿这一回是真的吓到了,她震惊地摇摇头,那模样不像是装的,刘疆沉吟了一会儿,看来这个事情可能真的跟如愿无关。
“你恨梅丹吗?”
如愿还是摇头。
“她拔了你的指甲,你一点都不恨她,一点都不想报复她吗?”
“不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想着报复呢?”
“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为什么?”
刘疆被如愿问住,有些尴尬,又问:“你最后一次见你哥哥又是在什么时候?”
如愿偷偷看了一眼顾向阳,发现他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看,忙低下头来,声音低低地说:“他结婚那一天,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了。”
“你们兄妹有什么矛盾吗?今天是除夕,怎么都不一起过年。”
“今天是除夕,你怎么还不回去过年?”如愿忍不住反问道。
刘疆被呛住,不再多问,反正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要做饭了。”如愿说。
刘疆站起来道:“还有什么情况要了解,我们会再过来。”
“你们都不过年的吗?”如愿问。
刘疆以为如愿又是在呛自己,没好气地说:“犯罪分子又不会因为过节就不作案了。”
如愿点点头,叹息一声道:“也对,你们的工作也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一辈子都在帮助别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抓那些犯罪分子,保护普通人不受到伤害,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好人坏人,那他们肯定就是好人了。
如愿的工作让她觉得生活里很多东西都是一片混沌,可是看到顾向阳,还有他的同事们,如愿就觉得,这混沌之中是有很清晰的一条线分隔着黑与白。
见到如愿的语气这么诚恳,刘疆反倒不好说什么了,有些尴尬,顾向阳便道:“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就走吧。”
两人走到门口,可是刘疆见到顾向阳丝毫没有要跟自己一起走的意思,脸又黑了,问:“你说了今天去我家吃年饭的,你嫂子做了一桌子的菜。”
“你们一家人团圆,我就不去了。”顾向阳说。
“这什么话,你不是我兄弟吗?”
“我就在这里吧。”
“顾向阳!你是想背处分吗?”
“你不跟领导说,他怎么会知道。”
“你就掐准了我对你好是吧?顾向阳,我跟你说,这一回我说不定真的会去告诉领导。”
顾向阳一脸无奈地看着刘疆,声音里有意思祈求:“哥,今天过年。”
刘疆看了一眼顾向阳,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如愿,无奈地叹了口气。办这个案子,他们对如愿的身世和人生也都是做过深入了解的。仔细一想,这两个人也是可怜,能做个伴也是不容易。
“算了算了……我走了,你记得明天早上要去单位报到,有任务。”
“我知道,谢谢……”
刘疆叹了口气关上门走了。
顾向阳转过身来问如愿:“我看你买了很多菜,要不要我帮忙?”
如愿一愣,点点头说:“那……你帮我洗菜吧……”
“好。”
顾向阳走到厨房里,如愿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平静下来也跟了进去。
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着,除了做饭的事情,别的事他们只字不提,都知道这温馨太短暂,谁都不愿意去破坏。
如愿炒着菜,却有种想哭的心情,既眷恋又感到一丝心酸。这团聚的日子,人人都和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一个屋子里一张桌子上吃饭。只有他们两个不被别的人需要。他们两个都是被世界不要的人,虽然都有同事朋友,但说到底对于他人还是无关痛痒的人。只有他们彼此真正地需要对方。
菜都摆上桌子,已经快8点了,如愿说:“要不要看春晚?”
“看看吧。”
如愿打开电视,两个人坐在桌边吃年夜饭,电视里热热闹闹的,小品不算有意思,但他们都愿意笑。如愿给顾向阳剥着虾,顾向阳给如愿挑着鱼刺,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世上最无用的话。有的人天天过着这样的生活,以至于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就是寻常,哪里知道平常的可贵。可这两个人都知道,知道简单温馨的生活最难得,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念着,不舍着。
这顿饭两个人都吃得很慢,心里都有些逃避的想法。
“要不喝点酒吧?”顾向阳说。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喝酒不合适吧。”
“都一个多月了,早就好了。喝一点儿吧,今天想喝一点儿。”
如愿没有办法,便拿了一瓶红酒出来。
喝了杯酒下肚,有些话顾向阳才有勇气说出口。
“你怪不怪我?”顾向阳忽然问。
“怪你什么?”如愿疑惑地问,手上还继续给他剥着虾。
“我醒了之后就一直没有联系过你,出院之后也没有找过你。”
如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剥虾,微笑着说:“怪你什么,是我跟你提的分手,你不来找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又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我不是不想找你,是因为……”
“我知道的。”如愿把剥好的虾放到顾向阳碗里,笑眯眯地说,“于情于理,你做的都是对的。”
顾向阳无奈地苦笑起来,道:“有时候真觉得你要是不讲理一点儿就好了,然后再自私一点儿,再为所欲为一点儿……”
是啊,如愿想,逼着他放弃抓捕自己的哥哥,逼着他放弃这份工作,逼着他选择她,而不是他的人生理想,逼着他从此之后只有她,别的都不要。这样子,说不定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我哥哥不会再找你了……”如愿低着头说,“他已经答应我了,你以后不用再小心。”
“我知道,要不然我不可能活着离开那里。”
顾向阳了解木如夜,他的个性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不会留给敌人任何反击的机会。要么安抚,要么就让对方永远都不可能有反击的机会,木如夜从来是这样。那日他被抓走,就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还有机会活着离开。
“对不起……”如愿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的声音低低地,有些哽咽地说,“我哥哥对你做的事情,真的对不起……”
虽然如愿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轻了,可是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向阳说:“你不用说对不起。而且我跟你哥哥之间的事情……已经不存在对不对得起了,我们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所以……”
所以最终只得一个生一个死。
顾向阳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他看着如愿,心里觉得一阵难过,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却是她一直在失去呢。
“你哥是因为我所以才生你的气吗?”
如愿苦笑道:“他要是生气就好了……”
生气还有消气的时候,哥哥对她现在是冷漠。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屋子里一时只有电视里的热闹的声音,小品演员们夸张的演绎,观众们配合的大笑和鼓掌。顾向阳和如愿多想也投入其中,只可惜他们都不是好演员。
“顾向阳,我从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选择当缉毒警察?”
“我爸爸从前就是缉毒警察,小时候他在我的世界里就是超级英雄,我希望长大以后能变成他那样的男人。我记得我小时候对我爸说我也想当警察,他问我知道当警察是做什么吗?我说,抓贼。他又问我,为什么要抓贼。我说,因为他们是坏人,我要抓坏人,保护好人。我爸很高兴,他对我说,要我记住这个回答,一辈子都不要忘……”
顾向阳很少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他回忆着从前,嘴角有淡淡的笑容。
他继续说道:“抓坏人,保护好人不受坏人的伤害,没有什么复杂的,也没有多余的原因,从我还是个小孩子,到我成为了一个警察,很多事情都变了,只有这件事情,在我生命里贯穿始终,从没有改变过。”
如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
“被毒贩子报复……”顾向阳捏紧了桌上的酒杯,眼眶有些红,声音沉沉地说,“我的父母都被杀了,姐姐被他们糟蹋,精神失常,在精神病院里自杀了。”
“就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吧……”如愿想起来,那段时间他消失了一阵子,情绪非常不好,回来的时候带着母亲的遗物。
“是。”
如愿眼里酸酸的,问:“你一定很恨毒贩子吧。”
“那几个人已经被抓起来枪毙了。我不恨毒贩子,我谁都不恨。但是我知道,我必须把他们抓起来,绳之于法,我必须这样做。”
如愿擦了擦眼角的泪,她真庆幸,庆幸自己那时候狠心地把顾向阳关在了门外,庆幸她没有逼他放弃他的自我,他最好的结局是做一个好警察,而不是仅仅在她身边,做她的男人而已。
“你呢……”顾向阳凝视着如愿,问道,“我也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要做疾控医生?”
“我父母因为吸毒染上了艾滋病,后来都死了。因为他们的原因,我和我哥哥受了不少欺负,我小时候总是想,要是有人能帮帮我们就好了。所以后来想做这一行,因为我觉得这世上肯定有跟多跟我和哥哥一样的人,也有很多跟我爸爸妈妈一样的人,也许他们会需要我的帮助,我能够帮帮他们。”
如愿没有解释太多,她知道顾向阳会懂,就像顾向阳不用向她解释为什么他一定非要抓贼不可一般,他们懂得彼此,所以宽容对方的选择。如果他们不做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他们也许依旧可以很好地和对方相处,却没有办法跟自己相处。
两个人一起收拾了碗筷,顾向阳洗碗,如愿切水果,准备零食,然后他们就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天气有些凉,南方没有暖气,即便是坐在屋子里,也依旧寒冷。如愿拿了一张毯子出来,搭在两人身上,他们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顾向阳说:“你过来。”
如愿往顾向阳那边挪了挪。
“再过来一点儿。”
如愿挨在顾向阳身边坐下,顾向阳伸出手搂住她,她把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两个人就这样在冰冷的屋子里静静相拥。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除夕夜里下了雪,家家户户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庆祝着新年的到来。辞旧迎新,意味着旧的失去,好的坏的都成为了昨日,明天值得期待,新的希望会在新年的一年里孕育。
如愿这间小小的屋子只是这个小区几千户中的一户,外面还有千万万万个这样类似的家庭。他们只是这世上很渺小的两个人,分享着除夕夜里这渺小的温暖。
不知不觉如愿睡着了,直到外面的鞭炮声把她吵醒。电视里正在唱着这一年的第一首歌,顾向阳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愿你百岁无忧,愿你无怨无尤。
两人在沙发上依偎了一夜,早上顾向阳起来洗了个澡,准备回警局上班。从浴室出来发现如愿已经把早饭做好了,他忽然想起从前新年也是这样,爸爸大年初一也要去警局值班,妈妈会做好早餐,把爸爸的警服熨好,然后送他出门。
顾向阳坐到桌前,沉默地吃早餐,吃完如愿送他走到门口,他换上鞋,在门口站定,伸出手将如愿紧紧拥进怀里。
如愿的眼眶红红的,她不会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回来,她也不会问他们什么时候再见,因为她知道他们再见只会在特殊的情况之下。
终于,他们都放弃了彼此,选择了做自己。
CHAPTER 15
糊里糊涂地顺着人流走,等到了悬崖边才意识过来,可往往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不断地有人从悬崖跌落,却还以为这就是生活该有的结局。
到了二月底,天气依旧寒冷,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长,世界仿佛被凝结在了某个时刻,不再变化。城市里的人甚至会担心春天是不是再也不会来,直到昨天晚上,终于响起了雷声,城市似乎才终于有了要破冰的迹象。
本来已经陷入僵局的案件因为梅丹的死又有了新的转机……
缅甸那边的卧底传来消息,梅丹只是代言人,她身后是金三角地带的一个大军阀。原来那批货一直都不是属于坤泰的,坤泰死后,军阀一直在寻找这批货的下落,逼迫梅丹把货交出来,梅丹这才铤而走险来到w市,不管不顾一定要木如夜按时交易。现如今梅丹死了,木如夜也算是作茧自缚,军阀那边的人直接找到了木如夜,他依旧得把那批货送到边境去。
木如夜如果拒绝军阀的要求,势必会让自己和家人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军阀可不像梅丹那么好对付,可他若是同意那边的要求,警方则已经部署好了行动,只等他行动就能将他和其他案犯一举抓获……
葛平秋察觉到最近木如夜情绪有些不稳定,甚至有时候会失控,对下属发脾气。虽然木如夜一直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是他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表达喜怒从来不是因为真实情绪,而是因为场合需要,所以他这样子不能自控,因为一些小事就生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能控制的事情。
葛平秋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会有什么影响,这让她忧虑起来,因为她怀孕了,她不知道这件事在这个时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该不该告诉木如夜,这个消息会让他快乐,还是会让他更加焦虑。
连着几日她都睡得不是很好,葛平秋怀孕的反应有些强烈,孕吐的情况很严重,她一般都是尽量避着木如夜的,可是今天早上她一醒过来就不舒服,实在忍不住,跑到卫生间里干呕被木如夜见到了。
葛平秋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木如夜正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系领带,他背对着葛平秋,微微蹙着眉,看葛平秋靠在门边,透过镜子看着他,他的眼圈有些黑,这几天他似乎也没有睡好。
所以,她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身体不舒服吗?我叫司机带你去医院看看吧。”木如夜也透过镜子打量着葛平秋,皱着眉说,“这几天见你脸色不怎么好,吃得也少。”
“我怀孕了。”葛平秋忽然说。
木如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但也并没有停顿太久,便又快速地把领带系好,他什么都没有说,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任何的变化。
葛平秋把西装外套递给他,木如夜穿上,对她说:“晚上有应酬,可能会晚点回来。”
“好。”
葛平秋送木如夜出门,他照例在她额头上吻了吻,关上门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葛平秋一个人,她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给好友发信息道:“他什么都没有说。”
“不可能吧,一点反应都没有吗?你确定你说清楚了。”
“我直接说我怀孕了,还要怎么更清楚的吗?他连我怀孕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确定的都没有问我。”
“你确定他听清楚了?”
“我确定。”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一直都不想要孩子。”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没关系,我想要就够了。大不了生了我自己养就是了。”
“什么意思?他还能为了这事跟你离婚吗?你们家又不缺钱养孩子,你还打算当单亲妈妈啊?”
“真的走到那一步我也不怕。”
嫁给木如夜的时候葛平秋就知道,这条路的终点不定,她本来就没有指望他给她天长地久。
今天上午学校有课,葛平秋起身换了衣服开车去学校,她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人,不会为了一件事停留太久。
葛平秋的课教室里从来都是坐得满满的,空位不多,她注意到今天空位似乎更少了,她往后排一看,见到了徐山。
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徐山对葛平秋笑了笑,葛平秋面无表情地挪开眼睛,心里有些厌烦。这个男人真的是不干不脆,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喜欢他什么……
上完课葛平秋就被学生围住了,她耐心地解答完所有人的问题时,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徐山站在一旁等着她,葛平秋无奈地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他立刻就跟了过去。
“平秋,我们谈谈。”
葛平秋伸出手来,晃了晃手上的戒指道:“我结婚了。”
“我知道。”
“据我所知你也已经结婚了吧?你们好像孩子都已经生了,我们还是避嫌一点比较好。”
徐山一脸的尴尬,苦笑道:“平秋,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现在连好好跟你说句话都不行吗?”
“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什么话要对你说的。”
葛平秋一脸的厌烦,想要走,却被徐山一把抓住了。
“你陪我说说话,我以后就不来烦你了。”
葛平秋叹口气,徐山这个人性格又软弱又纠结,只怕以后还要纠缠,只得点点头道:“行吧,反正我也要吃午饭。”
两个人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清静的餐厅,徐山点了菜,葛平秋埋头吃饭,一句话都不多说。
徐山问:“你最近好吗?”
“好啊。”
“我不好……”徐山道。
葛平秋在心里冷笑,问道:“你妻子不是刚刚生的孩子吗?你家里不是一直催你生孩子吗,现在有家有子还有娇妻,有什么不好的?做人不要太贪心。”
学校是个封闭的环境,什么消息都传得很快,别说这种八卦了。葛平秋其实知道,这件事情让徐山和她都饱受议论,但是她不怕,她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但是徐山是个爱面子的人。虽然葛平秋一个字都没有跟人说他们为什么分开,但是徐山搞了一个学生,还让人家大着肚子跟她结婚,大家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私下里的议论都不大好听。
“你知道她暂时休学了吧?”徐山问。
“嗯……”葛平秋随意地应了一声。
他的太太倒是个聪明人,知道现在传言难听,干脆休学在家带孩子,等过两年孩子大了再准备博士论文的事情也是一样的,反正也不是没有人养。
徐山眼里流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道:“她现在就想待在家里当教授夫人,学业也荒废了,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就知道买东西,她不知道我压力有多大。”
这一点儿葛平秋是知道的,都以为当老师很轻松,其实在学校里压力是很大的,每年为了申请科研经费,大家都有许多学术指标需要完成,中青年教师之间的竞争又很激烈,而且徐山并不像别的老师,有出国读博的经验,他的博士是在国内读的,本来是不符合留校资格的,还是靠着她父母的关系才留在了学校里。
虽然葛平秋没有跟自己的父母说过什么,但是想也想得到,他找了她的学生当小三,还搞大了人家的肚子,未婚先孕,闹得沸沸扬扬,即便她觉得无所谓,她的父母肯定还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徐山在学院里日子大概也不大好过。
“等孩子大一点,她把博士学位拿到也出去工作之后,你的压力应该会小一点,也就这一两年,忍忍就好了。”
“她能帮上什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学术水平,也就混个毕业吧,还能留校吗?她一个县城里来的女孩子,家里有没什么能力,根本帮不到她的工作,到时候还不是得我来想办法给她找工作,你也知道我一切都是靠自己,也没有那么多关系,你说我哪里有那么多办法?”
葛平秋冷笑起来,问:“你该不是要我帮你太太找工作吧?”
“当然不是!”徐山立马否认,他低着头,握着手里的茶杯,苦笑道,“我还没有无耻到这个地步……”
葛平秋继续吃饭,并不想安慰他。在前女友面前抱怨自己的妻子,而且这个妻子还是前女友的学生,当初他们关系之中的第三者,这么可笑的事情也只有徐山做得出来,难不成他就没有别的朋友可以听他抱怨了吗。
徐山给葛平秋夹菜,葛平秋一点儿都不想吃他碰过的东西,放下筷子不吃了。
“饱了。”葛平秋问他,“你还吃吗?”
徐山摇摇头。
“服务员,埋单。”葛平秋叫道。
“我来!”徐山埋了单,又说,“再坐一会儿吧……”
葛平秋看了看时间,打了个哈欠,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道:“我要回办公室睡午觉了,你有什么事情快说。”
徐山关切地看着葛平秋,问:“我看你脸色不好,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葛平秋心里对徐山不耐烦到了极点,放下手里的茶杯,冷冷地说:“你今天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能不能直接一点?”
徐山一把抓住葛平秋的手道:“小秋,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葛平秋哭笑不得地看着徐山,真的是找不到任何语言来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竟然在这个男人身边睡了那么多年,竟然跟他肌肤相亲过,真是不堪。
不知道是徐山太让葛平秋恶心了,还是孕吐的反应说来就来,她又吐了。
“你……你还好吧?”
葛平秋摆摆手,叫服务员过来收拾,然后留了点儿小费给人家。
“我没事儿,就是你恶心到我了而已。”葛平秋对对面已经呆住的徐山笑了笑道,“徐山,别抱怨你太太了。知道吗?你就配跟你的太太生活在一起。你要是再找我,我就让我爸妈想办法把你从学校开除,我说到做到,你了解我的。”
葛平秋拿起包离开了餐厅,中午的阳光还不错,实验室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她嘱咐了自己带的博士生,就开车回了家。
她觉得心里一阵舒畅,因为她刚刚才发觉自己逃脱了多么可怕的人生。
生活有时候一片混沌,很容易被迷惑,糊里糊涂地就顺着人流走,等到了悬崖边才意识过来,可往往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身后是还在往这里挤的人潮,后面的人看不见悬崖,只知道被推着往前走,不断地有人从悬崖跌落,却还以为这就是生活该有的结局。
葛平秋飞快地开着车,只想赶快回家,她觉得侥幸,真侥幸。
晚上木如夜回来的时候,葛平秋已经睡着了,怀孕之后她睡得都很轻,她没有睁眼,听到木如夜在她床头放了一样什么东西,然后才去浴室洗漱。
葛平秋睁开眼,见到枕边放了一只泰迪熊玩偶。
那是一只棕色的玩偶,世上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玩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子的床头都有这样一只玩具熊。
葛平秋捏着那只玩偶,怔怔地看着它,她笑了笑,轻轻地摆弄了一下玩具熊的领结,她心潮澎湃,可她从来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再汹涌的感情,也只能像溪水一般缓缓地,清清地,浅浅地流泻。
木如夜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见到葛平秋正靠在床边,看着手里的那只玩偶发呆。
“我吵醒你了吗?”木如夜问。
葛平秋摇摇头。
木如夜走到她身边坐下,从后面拥住她,轻声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小时候从来没有过玩偶,你心里其实一直都很想要一只泰迪熊。”
葛平秋笑了笑说:“可我现在都长大了,早就不需要玩具熊了。”
“是有些迟了。”木如夜的手轻轻移到葛平秋的小腹上道,“但是对它来说还早。”
葛平秋掉下一滴泪来,泪水滴在木如夜的手臂上,木如夜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抱着她。葛平秋其实很想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来感谢自己的丈夫,可偏偏他们两个都是感情内敛的人,最激烈的感情都放在心底,说不出山盟海誓的话,也永远不会深情款款地说我爱你。
“谢谢。”葛平秋说。
“是我应该谢谢你。”
“我以为你不想要呢。”
“也没有想不想,只是暂时不在计划之内,但是来了就来了,来了我们就接受,有孩子肯定是好事……”
葛平秋放下心来,心情轻松了一些,问:“你觉得男孩子好还是女孩子好?”
“女孩子吧。”木如夜说。
“为什么?”
“只养过女孩子,比较有经验。而且女孩子可爱一些,男孩不可爱,又脏又闹,越大越不可爱,不喜欢男孩子。”
葛平秋忍不住笑起来,道:“你这是养妹妹养上瘾了。”
木如夜沉默起来,他还是不大愿意提起如愿。
“你怎么不说话了,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理如愿了吗?其实你知道的,站在如愿的角度,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已经尽力了。”
“这样对她比较好。”木如夜干脆地打断了这个话题道,“睡吧,早点休息,我安排了明天去做孕检,我陪你去。”
葛平秋知道木如夜这样说,就是不想再谈了,她识趣地闭了嘴。关了灯,两人相拥而眠,房间里静悄悄的,但是她知道,木如夜并没有睡着。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葛平秋问。
屋子里很安静,葛平秋以为木如夜不想回答,闭上眼准备睡觉的时候,木如夜却开口了。
“是有些事情很麻烦,你放心,我会解决好的。”木如夜顿了顿,运气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孩子,你安心。”
“我没有不安心,我只是希望你能高兴些。”
“我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我向来是做最坏的打算。有什么路就走什么路。”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葛平秋闭上了眼,快要睡着的时候,木如夜却忽然说:“我可能会离开中国一段时间。”
葛平秋一下子就清醒了,她有些不安,问:“离开多久?”
“不知道。”
“去什么地方?”
“可能会去非洲。”
“是金矿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是。”木如夜沉默了一会儿才解释道,“本来想带你走的,但是现在你怀孕了,还是留在国内比较好。”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本来是下个月。现在我想再看看,总得看到孩子出生吧。”
葛平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木如夜这一回走了可能不会轻易回来。
“是国内有什么危险吗?”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危险的……还有如愿……我走之前,国内的事情都会处理好,也会安排好你们的生活。”
葛平秋的手轻轻移到了自己的小腹上,问:“我们以后怎么办……”
“你指多久以后?”
“孩子满月的时候,一岁的时候,读书的时候,谈恋爱的时候,结婚的时候……”葛平秋的语气有些激动,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说,“你总得让我知道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吧……”
木如夜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如果以后我不能照顾你和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她没有问木如夜为什么突如其来地这样说,她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真实的回答,她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葛平秋对一切都早有心理准备,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自己养啊,又不是养不起。”
“你父母那边你准备怎么交代?”
“没什么可交代的,我自己的人生我对自己交代就够了。”
“那以后呢?”
这一回轮到葛平秋问:“多久以后?”
“我要是再也不回来,你怎么办?”
“你不用惦记着一定要回来,因为我不会等你的,无论你是走一年还是两年,还是10年,还是一辈子,我都不会等你。我可以跟孩子两个人过,要是遇到了别的什么合适的人,说不定也会三个人过,以后还有可能四个人过,生活的事情谁知道呢……”
木如夜笑起来,无奈地说:“你这样说,不怕我伤心吗?”
“不跟你开玩笑,木如夜,你记着,我不会等你,我不是非要你才能活。我们能一起生活就一起过日子,可是如果我们没有那个缘分,就各自管好自己。没有你我一样活得好好的,你没必要歉疚,没必要惦念,更没必要为了我或者孩子回来。孩子有我,我会好好养育她,把她养成一个很好的人。她跟我一样不需要你,没有人规定小孩子非要爸爸才能长大。你不用管我们,你只需要顾好你自己,好好地活着。有你很好,没有你我也不怕。”
“是啊,你什么都不怕。”木如夜的声音轻轻的,又沉沉的。
葛平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其实也有怕的事情。”
“你怕什么?”
怕你不得善终。
可是葛平秋没有说出口,语言有魔力,说出口就恐怕会成真。
“怕孕检。”葛平秋说。
木如夜笑起来道:“放心吧,我们的孩子会很健康的。”
葛平秋转过身,面对着木如夜,伸出手抱住了他,两个人静静地拥抱着彼此,各自怀着心事入睡了。屋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天气乍暖还寒,春天不知怎的,迟迟都不肯来。
CHAPTER 16
生活里的悲剧总是突如其来,不让你好好抱一抱你爱的人,不要你说完所有的嘱托,不让你好好道歉,从不给机会你好好道别。非要你有遗憾,非要你觉得残缺,非要你回过头看过去而心生惭愧,非要你不完美。
如愿的日子照常地过,没有消息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过完新年单位又忙起来,如愿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周晖杨教授的邀请。
联合国计划署要开展一个新的项目,想要邀请周教授的团队参与。那次在瑞丽的人类田野调查项目里,如愿的表现很得周晖杨的赏识,再加上她本身就有跟联合国一起工作的经验,所以周晖杨非常希望如愿能够加入自己的团队。
其实如愿也有些厌倦在单位里的日子,她本来就是个有心野的人,在单位的大院子里待久了难免厌倦。可是这回离开恐怕以后就跟稳定的生活没什么关系了,她不追求稳定,可心里对这个城市还有很多的惦念,一时间她没办法下决心。
“这边我还有些私人的事情没有处理完。”
“我们这个项目组要筹备一段时间,这是一个长期的项目,你三个月之内答复我都可以。”
三个月吗?
如愿不知道三个月之内会不会有一个结果给她,她甚至暗暗希望永远都不要有结果,就一辈子这样悬而未决也没有关系。
“我不确定能不能三个月之内解决……要不您还是先找别人吧,不要耽误了您的项目进展。”
“没关系的,你慢慢考虑,这是个十年计划,以后肯定会不断吸纳人员,所以就算你现在脱不开身,以后想再参与进来也不是不可以,我的团队里随时都有你的位置。”
“谢谢。”
如愿挂了电话,继续处理野县的事情,说不定过两个星期又要出差,单位里没结婚没孩子的人就她一个,只要出差的活儿一般都得落在她头上。
报告交了过去,快下班的时候如愿被她的大领导叫到了办公室。
“是野县的项目有什么问题吗?”如愿很少被大领导单独叫进办公室,她在单位里一向是那种埋头干活的人,不搞什么人际关系,也跟领导没什么私下的交往,甚至单位聚餐都去得不多。
“没有,你的工作还是做得很好的,我非常放心。下周呢,我打算叫你带个队伍,由你当负责人。”领导说。
如愿有些惊讶,领导怎么忽然对她这么好。
“听说周晖杨找过你是吧?”
如愿了然苦笑,果然事出有因,看来这世上真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这个老同学也真是的,来挖我的爱将。”领导又说。
如愿尴尬地笑了笑,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为领导爱将的,明明就是什么脏活累活都落给她,她就是单位里沙和尚。
“小木啊,你放心,你一直以来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马上单位要评职称,你的名额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你放心,你在我们单位还是前途很光明的。”
“谢谢领导。”如愿不怎么会场面话,只能尴尬地道谢。
“对了,你今天晚上有什么事情吗?”领导问。
如愿摇摇头:“没什么安排,回家就准备一下下周出差的材料吧,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当项目领导,还是要多准备一下……”
“不急不急,你叫你手下的组员给你准备前期资料嘛,你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晚上跟我一起去吃个饭,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如愿有些惊讶,但是领导邀请也不能不去。去了才知道领导是给她安排了相亲,要给她介绍对象,大概是觉得她在这边有了家就不会跟着周晖杨跑到国外去了吧。如愿哭笑不得,只得尴尬地应酬。
对方是个大学讲师,外表除了“长得挺老实”,如愿找不出别的词语能够形容他,或者勉强当做优点的。完全不会聊天,如愿每分钟要在心里原谅他60次才能跟他继续聊下去,每分每秒都觉得跟这个人聊不下去。
他问如愿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如愿答道:“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还是要培养一些业余爱好的,尤其是一些积极有益的业余爱好,不能只是逛街、看韩剧。像我就有很多爱好,看书啊,看电影啊,跑步啊,打羽毛球啊,唱歌啊……”
如愿笑了笑算是回答。
“你也爱看韩剧吧?看你就是那种喜欢‘欧巴’的女孩子。”
如愿对自己说这是领导介绍的人,不能拉脸走人,要忍。
“有好的就看,也没有特别只看韩剧,也没有不看。”
“我就从来不看韩剧,我只看美剧。”大学讲师有些轻蔑地说,“韩剧和国剧我从来都不看。”
“呵呵……”如愿干笑两声道,“是吧……”
行行行,你只看美剧,你高级,你全世界最牛,看个电视剧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真不知道哪里来的优越感。
“你平时看书吗?”大学讲师又问。
“看。”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书?”
“什么都看。”
“最近在看什么呢?”
“《阴翳礼赞》。”
讲师似乎没听过,笑了笑问:“讲什么的?谁写的?”
“审美。谷崎润一郎写的。”
讲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最近在看莫言的书,他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书可写的真是好啊。不像现在的很多网络小说,看着完全就是浪费时间。你不觉得现在的人都太浮躁了吗?像我们这种可以静下心来读一些有意义的书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如愿笑了笑,半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你高级就高级,不要拖上我。
“我们一会儿去看电影吧?”讲师提议。
如愿拒绝道:“算了吧,最近没什么好看的电影。而且我要回去准备一下出差要用的材料。”
“都下班了为什么还忙工作的事情?”
关你屁事。
“我爱工作。”
“女孩子,工作不需要那么拼命嘛……”
如愿终于忍无可忍了,笑眯眯地问:“当然要,不拼命就会沦落到跟你相亲的地步。”
大学讲师一时呆住,如愿拿起包就走了。
这顿饭吃得如愿相当煎熬,本来也不觉得出国一定有什么好,现在倒是觉得还是不要回来日子才能过得比较有尊严,不至于被安排着跟一个傻瓜相亲。一般相亲的对象,就反应了媒人眼里你是什么模样。大概在领导眼里,她就配得上一个傻瓜吧。
等如愿出差回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周,寒冷褪去了一些,领导总在问如愿什么时候再跟那位老师出去,要她多给人家一些机会,不要太挑剔什么的。如愿含笑听着,心里却很反感,她不知道她结不结婚,挑剔不挑剔,喜欢什么样的人跟自己的工作有什么关系,用得着领导管吗。
如愿一向是不会职场里的那一套的,假笑也笑得很敷衍,领导看得出她不爱听,便也不说了,只说下一回有别的合适的再给如愿介绍。
“不用了,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我就想好好工作,我也不想接触人,下了班我就想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呆着。”
领导看着如愿,刚想再说话就被如愿抢白道:“我知道您觉得我年纪不小了,我知道您觉得女人要生了孩子才完整,但是我这么努力工作,为的就是我不用跟您介绍给我的那些个男人在一起。”
领导没想到会被如愿这样噎,憋了半天才说道:“你这张嘴啊……”
“我是不大会说话,但是您放心,工作我都会好好做的。”
领导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点点头,语气冷淡地说:“行吧,你先回去做事吧。”
如愿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她觉得把领导得罪了也没什么不好的,不当他的爱将,以后估计就不会给她介绍对象了,顶多把那些累活都安排给她,反正她一直都在做那些没人爱做的事情,无所谓。
离下班的时间还有快一个小时,但是单位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开始离开了,这样的单位就是这样,铁饭碗,赚不到多少钱,不出原则性问题也不会有人辞退你。如愿今天也不想在单位待,提早收拾东西就离开了办公室。
走到楼下,如愿见到有个女人站在收发室,正在跟门卫询问着什么,她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葛平秋。
“小秋?”
小秋带着如愿去了一家人不多的餐厅,餐厅很安静,只有几桌人,她们刚刚落座不久,就有一对情侣走了进来,在他们旁边的桌子坐下,态度亲昵,开始旁若无人地亲亲我我,弄得如愿都不好意思往他们的方向看。
不知道怎么的,如愿觉得今天一切都怪怪的,包括旁边的那对情侣。葛平秋也说不出是哪里很不自然,虽然小秋跟平时一样跟她谈笑,但是如愿总觉得她有些过于热络开朗了,不像她的个性,反倒是显得很奇怪,所以如愿觉得小秋似乎在掩饰些什么。
“我哥哥最近怎么样?”如愿有些不安地问,她怕是不是哥哥出了什么事情。
“挺好的,前几天出差了。”
“真的?”
“当然,要不然我怎么敢来找你……”
“也是,我哥那个人很顽固,没有那么快对我消气,之前连信息你都不敢回我的……”如愿无奈地叹一口气道,“我哥哥大概是再也不会想见我了吧……”
“你哥哥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决定的事情就不会回头的,唉……我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明天我去产检,趁着他心情好,我再跟他说说吧。”
“产检?”如愿惊讶地问,“你怀孕了?”
“嗯……马上三个月。”葛平秋笑眯眯地说,“你要当姑姑了。”
如果不是因为在公共场合,如愿恨不得抱着葛平秋哭一场!这段时间如愿总觉得日子过得特别难,什么都不顺,现在她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真好,哥哥肯定也很高兴吧。什么时候做产检?”
“明天要去做b超。”
“我哥出差了,要不我陪你去吧?”
葛平秋尴尬地笑了笑,无奈地说:“你哥哥说明天会想办法赶回来的,你们要是在医院遇到了只怕又要不开心,这段时间还是先不要见面吧……你放心,无论你哥哥怎么生你的气,你总是这个宝宝的姑姑,这是不会变的……”
“我知道的,我就希望哥哥能好好的,能……”如愿把话憋了回去,她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不合适,无声地叹息,只是说,“记得把b超的照片给我看呀。”
“好,一定的。”
两个人离开了餐厅,慢慢地在路上走着,路过一家糕点店,葛平秋领着如愿进去买了好大一盒子的曲奇饼干,然后递给如愿说:“给你,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家的曲奇饼干。”
如愿没有很喜欢曲奇饼干啊,她有些愣住,刚想开口,却见到小秋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如愿只得莫名其妙地把饼干接了过来。
“小心一点儿拿。”葛平秋说。
如愿莫名其妙地拎着一盒子饼干,心里越发纳闷,想问可是小秋又很快扯到别的事情上去了。两人上了车,小秋又说:“把东西放在后座上吧,路上还有一会儿呢。”
如愿便又把东西放到了后面,真是奇怪,刚刚还叫她拿好的……
到了如愿的小区,葛平秋跟她道别,然后说:“你座位下面的饼干不要忘记拿。”
如愿更蒙了,饼干不是被她放在后座了吗?她疑惑地低头一看,果然见到脚边有一个袋子,跟那曲奇饼干的包装一模一样。如愿拿出来,感觉重了特别多,却也很识趣地什么都没有问。
“那我回去了,你记得帮我跟哥哥说点好话。”如愿说。
“会的,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如愿匆匆下了车,满心的疑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饼干盒子打开。打开盒子的那一刹,她吓了一跳,里面装的全部都是现金,如愿数了数,有20万人民币,还有一沓大面额的美金,大概是5万美金的样子,她把钱拿出来,发现夹层下面还有一把小手枪和一盒弹药……
如愿呆呆地站在桌边,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如愿冷静下来,合上饼干盒,拿到自己的卧室放好,不放心,又找出钥匙把盒子锁在了床头柜里。
她的心情一时没办法平复,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最好不要表现出任何反常来,所以她打开电脑逼着自己继续投入工作,然后照常发邮件给同事,安排下周的工作,做完这一切她又按照平时的时间,正常地去洗澡睡觉。
如愿没有联系葛平秋,也没有问盒子的钱有什么用途,既然她如此迂回地把这笔钱给她,她就不该声张。
她躺在床上思索着这件事情,小秋今天奇怪的表现都有了解释,大概她是做给什么人看的吧。她们是不是被人监视着?是什么人在监视她们,梅丹那边的人,还是警察那边的人。
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晚上如愿睡得很不好,她梦见了哥哥,梦里哥哥浑身是血,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胸口有一个血窟窿,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如愿猛地惊醒,醒来满脸都是泪水,看看时间,不过才睡了一个小时而已,刚刚过十二点,还不算太晚,如愿坐在床边再也睡不着,她也不敢开灯,怕被察觉出异常来,她就坐在黑暗里,听着时钟一秒一秒走动的声音。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终于听到家门被打开的声音,如愿走出房间,见到一个人站在黑暗里。
做医生的如愿的鼻子很敏感,空气里有些许的血腥味儿。
“你受伤了吗?”如愿问,两个人都一直在黑暗里,所以早就适应了光线,认出了彼此的身形。
“小伤,已经处理过了。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如愿立刻去厨房给哥哥倒了杯水,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开灯。
屋子里黑漆漆的,木如夜接过水,笑起来道:“我身边的女人都很聪明。”
“哥,你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木如夜一口气喝完水,疲惫地倒在沙发上,道:“你什么都不要问比较好。对了,我送你的项链还在吗?”
如愿点点头,立刻从脖子上取了下来。
“这个吗?”
“哥哥先借用一下。”
“你拿去就是了。”如愿有些疑惑地问,“这个项链很值钱吗?”
木如夜笑起来道:“几百万吧。”
“几百万?!”如愿惊讶地问,“这么贵重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还每天戴脖子上,这么危险!”
“告诉你就没有意义了。”木如夜叹一口气,抓住妹妹的手道,“对不起,送你的东西我又要回来……我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暂时不能回家……”
如愿大概也能想到,她忽然意识过来,猛地站起来道:“哥,你等一下,小秋有东西给你。”
如愿立刻进屋把那个饼干盒拿了出来,然后翻出一个背包,准备给哥哥装钱。
木如夜打开饼干盒一看,也有些惊讶,疑惑地问:“小秋为什么会来找你?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就是今天来找我吃饭,说了她怀孕的事情,表现得都很正常,应该没有被怀疑。她走的时候给我买了一盒曲奇饼干,但是却在车上给我换成了这一盒子钱,我想她应该是猜到你不能回家,有可能会来找我吧……”如愿把钱都倒出来,看了一眼那个夹层,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道,“这个应该也是她给你的吧……”
木如夜立即把枪别在身后,藏在大衣里。
“你不会杀人吧?”如愿有些担忧地问。
“我只是自保。”
其实如愿也知道,有的事情不是哥哥一句话能决定的,到了那个时候,谁都控制不住会发生什么,她问这个问题只是自欺欺人地想给自己一个心安。
她迅速地给哥哥装着钱,她自己也放了一些现金在家里,全都给哥哥装了进去。对于哥哥她没有别的期待,她就希望他能安安全全逃得远远的。
看到给自己装钱的妹妹,木如夜苦涩地笑了笑道:“你跟小秋都很聪明,有你们我很幸运。”
如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苦笑起来,她们是都很聪明,可是哥哥有时候却很糊涂,但是她们没有办法,就算全世界都要与哥哥为敌,她和小秋也只能站在哥哥这一边。
“给你。”如愿把背包递给哥哥。
“我走了。”
木如夜背上包就走,到了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走过来紧紧抱住了如愿:“如愿,帮我照顾小秋和孩子。我会回来的。”
如愿觉得一阵鼻酸,抱着哥哥嚎啕大哭起来。
“哥,不要回来了,走了就别回来。”
她想起小时候的离别,她在站台,哭着求哥哥不要送她走,哭着请求不要别离,可如今,她却哭着求他不要回来,求他再不与她相见。
木如夜苦笑起来道:“你跟小秋说的话都一样,都不叫我回来。”
如愿紧紧抱着哥哥,她知道这一回兴许就是永别了。
“如愿,我希望你知道,我做很多事情都是希望你幸福,不要恨我。”
如愿拼命摇头,她永远都不会恨哥哥。
木如夜闭上眼,吻了吻如愿的头发,有些哽咽地说:“我要走了,记住,我没有找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
木如夜放开如愿,转身出了门,如愿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了安全通道里。
生活里的悲剧总是来得突如其来,不让你好好抱一抱你爱的人,不要你说完所有的嘱托,不让你好好道歉,从不给机会好好道别。
非要你有遗憾,非要你觉得残缺,非要你回过头看过去而心生惭愧,非要你不完美。
如愿擦干净眼泪,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里,继续坐在黑暗里发呆。
今天做的事情是她从前绝对不会做的,可是为了哥哥,她没有办法。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如愿以为是不是哥哥又回来了,冲过去打开门,可门外站着的却是穿着警服的顾向阳。
如愿很想见到顾向阳,可是今天除外,今天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穿着警服的顾向阳。
她心里有些慌,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忘了说话,也忘了要请他进来。
“打扰你休息了。”顾向阳说。
“没事……”如愿有些紧张,回过神来,干笑了一下道,“本来也没有睡。”
“没睡怎么不开灯?”
“睡了一半醒了,就没有开灯。”如愿立刻打开灯,渐渐冷静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有些事情找你了解,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如愿这才让开身子道,“进来吧。”
顾向阳走进来,打量着屋子,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水杯,又看到了桌上空荡荡的饼干盒,他走到桌边问:“下午才买的,这么快就吃光了吗?”
“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
顾向阳也不隐瞒如愿,答道:“我们一直在跟踪你嫂子,葛平秋。”
“为什么?”
“找你哥哥,木如夜。”
顾向阳这么直白,如愿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又有些紧张起来,闪躲着不敢看顾向阳的眼睛道:“我给你倒杯水吧。”
如愿去了厨房,顾向阳打量着这间屋子,观察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今天听到同事报告下午的情况之后,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总觉得葛平秋找如愿不是那么简单的原因,她那么聪明的女人一定知道自己的丈夫出了事情。木如夜要逃跑肯定需要资金,大家都觉得他会找机会见葛平秋,毕竟他跟妹妹关系决裂了,而且葛平秋怀孕了,逃走之前木如夜应该会去见葛平秋一面才对。可是顾向阳知道,如愿并没有特别喜欢吃曲奇饼干。
顾向阳走到桌边看着那个盒子,这么大一盒,再喜欢一下子也吃不完,而且桌上一点饼干屑都没有,盒子里也干干净净,根本就不是如愿的风格。
他觉得,如愿兴许知道木如夜逃跑的事情。
这个想法让他很害怕,又让他很生气。他最不愿意怀疑的人就是如愿,他不想像是审问一个犯人一般去审问他,可是若是这件事情换成别人做,只怕如愿的境地会更加难堪。
他非常生葛平秋的气。她为什么要把如愿拉扯到这件事里来,那个饼干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有没有违法的东西,会不会害了如愿。
“喝点儿水吧。”如愿从厨房里走出来,把杯子递给顾向阳。
顾向阳在沙发上坐下,注意到桌上有一个水杯。
“你为什么不问我来做什么?”顾向阳问如愿。
如愿尴尬地笑了笑,心里生出一股悲凉了,当初他为了顾向阳逼迫哥哥,现在又要为了哥哥对顾向阳撒谎……
她垂着眼,捏着自己的手臂,低声道:“你不是来看我的吗?”
顾向阳太了解如愿了,以至于她一点点的反常他都看得出来,他知道如愿知道他为什么来。
“我来问你关于你哥哥的事情。”顾向阳难得在如愿面前那样严肃,他凝视着如愿的眼睛问,“如愿,你老实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木如夜在哪里?你有没有见过他?”
“你是用什么身份问我,顾向阳,还是警察。”
“穿着警服,我就是一个警察。所以,请你回答我。”
如愿不是善于撒谎的人,她最讨厌欺骗,最怕说谎,最不愿意对自己爱的人不真诚。
她紧紧地捏着双手,干脆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有见过他。”
“如愿,我知道你,你不是会撒谎的人,我再问你一边,你确定木如夜没有联系过你吗?”
“没有。”如愿毫不犹豫地答道。
如愿回答得这样干脆,顾向阳也有些不确定起来。潜意识里,他宁愿这一切都跟如愿无关,他希望木如夜还像从前一样,什么都瞒着她,他希望葛平秋给如愿的那一盒真的只是饼干而已。
有什么必要那么较真呢?既然她说没有就没有吧,并不是只有如愿这一条线索而已。顾向阳对自己说,就当做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吧。
“好,我相信你。”顾向阳站了起来,道,“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我还要回去执勤。”
“等一下!”如愿慌张地叫道。
哥哥才离开没多久,她怕顾向阳会碰上他。
“怎么了?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没有……”如愿走过去,违心地拉住顾向阳的手,道,“陪我再坐一会儿吧,我心里很慌,我很怕,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顾向阳见过如愿的深情,所以怎么会看不出她此刻的虚情假意,他拿不准如愿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可是即便知道她另有目的,依旧不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如愿的手在微微颤抖,局促不安的模样。
顾向阳也不说什么,就静静地陪着她坐着。
这时候他却忽然看到白色的沙发上有一个红点,他伸出手摸了摸,是刚刚沾上的,一闻,是血。他又看向桌上的那个空杯子,伸出手一摸,杯子还有余温……
他确定,木如夜来找过如愿,而且他才刚刚离开!
顾向阳猛地站起来就往门口冲,却忽然被如愿从身后抱住了。
如愿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顾向阳已经察觉一切了呢,可是外面那个亡命之徒是她的哥哥啊,她违着心,背叛自己一直以来的原则,也没有办法不帮他。
顾向阳察觉到如愿浑身都在发抖,他苦笑道:“木如夜刚走是不是?你怕我追上他……如愿,你知不知道,你不该骗我,我是个警察。”
“你不能去。”如愿也知道顾向阳反应过来了,她紧紧从身后抱住他,悲哀地祈求道,“顾向阳,你不要去。”
如愿摇摇头,紧紧地抱着顾向阳不松手,她想给哥哥多争取一点时间,让他跑得远一点。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无耻,她知道她在利用顾向阳对她的感情,可是她还能怎么办?真的让顾向阳追上哥哥,两个人你死我活吗?
曾经如愿以为自己有理想,有原则,曾经她觉得自己活得无愧于心,从不亏欠任何人。可是为了保护顾向阳,她用感情威胁了哥哥。为了帮助哥哥逃跑,她又用感情绑架了顾向阳。她被迫变成了自己最不齿,最讨厌的人。
可是她能怎么办!
一边是自己深爱的人,一边是为了她牺牲了自己人生的哥哥。
“如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阻碍警察办案。”
如愿掉下泪来,无助地说:“求求你了,你不要去好不好?那是我哥哥啊,顾向阳,我求你,你遇见他要怎么办?他不跟你走怎么办?难道你要杀了他吗?”
顾向阳捏紧了拳头,狠下心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只能做一个警察该做的事情。”
“为什么偏偏要是你?为什么不能是别人去?一定要是你去?”如愿终于无法克制了,她松开手,对着顾向阳崩溃地喊道:“我知道哥哥逃不过,可是一定要是你去抓他吗?”
顾向阳不敢回头,他怕看到哭泣的如愿自己会心软。
他红着眼,捏紧了拳头,坚定地说:“可是我碰上了。我是个警察,贼就在我面前,我不能让他走。”
顾向阳没有犹豫,他打开门冲了出去。
如愿看着顾向阳消失在眼前,沮丧地闭上了双眼。
不一会儿她就听到警笛声响起然后又渐渐远去,如愿麻木地站在屋子中间,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CHAPTER 17
我抓贼,我们这些警察每天在外面拼命,从来不是为了让邪恶彻底消失。我们存在,是为了不让邪恶压过正义。
窗外传来鸟叫的声音,天渐渐亮了起来,城市正在慢慢苏醒,早餐店准备开门做生意,路上的车子多了起来,渐渐开始有人活动。
葛平秋早早地醒来,时间还早,刚刚过六点,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外面还阴阴的,她打开电视机,一边吃着燕麦牛奶,一边听本地的早讯。
新闻里报道了今天凌晨五点发生在城西的枪战,黑帮火拼,警察击毙了五名持枪罪犯,抓获了三名跨国犯罪组织的重要成员。
葛平秋放下勺子,抬起头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很快就开始播放下一则新闻,葛平秋稍稍松了一口气,照片里没有木如夜。
她失了胃口,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每天都担心会有坏消息传来,恨不得都要成了执念。
门铃响了起来,这么早不会是亲人朋友找来,葛平秋心里一沉,看了一眼电视上的新闻,无奈地起身去开门。
外面站着两个警察,还不待警察开口,葛平秋就说:“麻烦两位在屋里等我一下,我先去换身衣服。”
葛平秋走进卧室里,她脱下睡衣,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默默落下泪来,但是她只哭了一会儿,掉了几滴泪,便又平静下来,找了一身最合适的衣服换上。
载着如愿的警车开到了远城区的一条公路上。
这里有一家便利店,整片区域都被封锁了,店外围了很多警察和警车,人人脸上都有一种危机之中的神情。
如愿这辈子也经历过几次很严重的疫情,埃博拉、炭疽,但是那都是她的职业,即便面对全世界传染性最高的病毒,她也没有这样茫然无助过。
葛平秋和木如愿被带到便利店外,有一个高级警督在现场安排着行动。
见到如愿出现,顾向阳走了过来,跟指挥行动的警官打了个招呼,他看向如愿,刚想跟她说话,可如愿却转过头去挪开了目光。
又变成了他们刚重逢时候的情形,他向前,她后退,他想靠近,她不让。可是能怪得了谁呢?他可以理解如愿,事到如今,对和错都没有意义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情况如何?”指挥问顾向阳。
“劫匪现在正处在我们的视线盲区,狙击手暂时无法行动,只能等机会。”
狙击手……
如愿和葛平秋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心都是一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负责这次行动的是市刑警队队长,他拿着对讲机对便利店喊道:“木如夜,你的妻子和妹妹已经到了。你的要求我们做到了,也希望你能表现出谈判的诚意来。”
没过一会儿,其中一个人质从便利店里走了出来,几个警察立刻冲上去掩护他到安全位置。
“劫匪说什么没有?”
人质的情绪还算稳定,回答说:“他说要他的妻子和妹妹进去,他会再释放两个人。”
“绝对不可能!刚送出来一个,就又送两个人质给他吗?毒贩子为了自己活命,杀妻灭子什么做不出来?”指挥官又拿起对讲器对便利店喊道,“木如夜,你的妻子和妹妹就在外面,希望你不要做任何冲动的决定!”
指挥官跟葛平秋和木如愿交流,希望她们能够劝说木如夜释放人质,交出武器,不要再引起更大的悲剧。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帮你们。”葛平秋冷冷地拒绝道,“我丈夫的性格我最了解,我要是劝他,他只会更生气,觉得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你的丈夫是罪犯!”指挥官有些生气,愤怒地说,“里面还有三个人质,三个无辜的生命,你现在就想着你丈夫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怪你吗?”
“我站在我丈夫这一边有什么不对吗?我看重我丈夫超过别人的命有什么错吗?对于我来说,里面的人质都是毫无瓜葛的人,我不希望他们死,但是他们是死是活,都引不起我内心的波澜,我丈夫怎么看我却可以。”
“愚昧无知!”指挥官道,“你这样是在纵容他犯罪!”
“我读过的书可能比你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多,我全家都是知识分子,我自己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在重点大学任教,正教授职称。我既不愚昧也不无知。我只是冷漠、不道德。葛平秋抬眼,毫不畏惧地看着指挥官,冷笑道,但是冷漠和不道德并不犯法,轮不到你来管。”
葛平秋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现场本来就因为紧张的气氛很安静,许多人都听到了她说的话,大家都很愤怒,可是葛平秋却一点儿都不在意,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看了一眼领自己来的警员道:“我怀着孕,现在很累,可以先去车里休息吗?”
警员看了一眼指挥官,指挥愤怒地挥挥手,他便带着葛平秋先去休息了。
“让我跟我哥哥聊聊吧……”如愿说。
指挥官看向如愿,稍微消了点气,点点头,让谈判专家跟如愿聊了聊一会儿具体的沟通技巧。
“你知道,你这样才是在帮你哥哥。”
如愿点点头,问:“我可以到那边去吗?走近一点,在落地窗前面,让哥哥可以看到我。”
“也好,看到你他会更容易被打动一些。”谈判专家说。
指挥官小声跟身旁的警员说了些什么,然后才点点头道:“好,这个对讲机连着扩音器,他在里面可以听到你说话。”
两个警员把如愿送到了便利店外面的落地玻璃窗前,如愿手里紧紧捏着对讲机,她看向便利店里,里面没有开灯,很暗,一时找不到哥哥在哪里。
“你可以开始说话了。”一个警员在如愿耳边轻声说道。
如愿拿起对讲机,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道:“哥……是我,如愿啊,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如愿眼眶红红的,有些哽咽。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围了这么多警察,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好不好,你有没有受伤,你疼不疼……哥,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好好活着。”
如愿伸出手按在透明玻璃窗前,她隐隐约约见到了一个人从收银台后站了起来,她仔细看着那个人影,认出那就是哥哥来。
木如夜晃悠悠地站起来,他看着玻璃窗前的妹妹,温柔地笑了笑。
如愿掉下泪来,哭得泣不成声。
哥哥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很虚弱的模样,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胸口拍了拍,如愿点点头,眼泪更加汹涌。什么都不用说,她都懂。
身后的谈判专家小声说道:“你哥哥已经动摇了,继续,让他过来。”
如愿点点头,又拿起对讲机道:“哥,他们有狙击手,你不要靠近窗口,不要……”
话还没有说完,如愿手里的对讲机就被人夺走了,如愿想往便利店里冲,可是却被两个警官架住往后面拖。
“哥哥!木如夜!”
如愿喊着哥哥的名字,狼狈地被拖走。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狼狈,不在乎被拖走的姿态有多难看,她就想再看哥哥一眼,好好抱一抱他,抓着他的手,想跟他再撒一次娇,想再跟他说句话,就算是被哥哥教训都好。
可是她还是比不过两个警察有力量,无可奈何地被拖了回去。
有人质走到床边开始用报纸遮住玻璃窗,指挥官愤怒地看着如愿,气她破坏了大家的计划。
“这一家人都一样!”指挥官愤愤地说。
如愿知道,在他们眼里,她是帮凶。她低着头,擦干了眼泪,哭有什么用呢?在这个地方,此时此刻,她也好,小秋也好,哥哥也好,得不到任何的理解和同情。
顾向阳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既没有办法应和自己的长官,也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帮如愿开脱。他了解如愿,如愿总是感性大于理性的,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那个在乌干达的疾控医生多么的专业和冷静,只要遇到跟她爱的人相关的事情,她就不会再用道理来判断对错。
她就是这样,内心深处,她永远是木如夜的小妹,是多年前他们分开时那个爱傻笑不谙世事的女孩儿。
看着愤怒的长官,顾向阳很无奈,他要怎么解释呢?如愿并不是什么坏人,她真的不坏。
“我先带你去休息吧,跟葛平秋一起。”顾向阳走到如愿面前道。
如愿失魂落魄地点点头,被顾向阳带到警车里休息。
葛平秋也坐在车里,顾向阳本来想说点儿什么,却觉得语言在此刻是这样的无力,他关上车门继续去执行他的任务。
“你见到你哥了吗?”葛平秋问如愿。
如愿点点头:“哥哥好像受伤了,但是应该没有大碍。”
“你说他能平安出来吗?”葛平秋问。
如愿又落下泪来,摇摇头:“我不知道。”
葛平秋轻轻地握住了如愿的手,此刻她需要一点力量,需要一点支持。两个女人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安静地坐在警车里,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便利店的窗子都用报纸和海报遮住,狙击手更加没有办法。其中一个人质又走到门边,从门缝里扔了一张纸出来。
纸上写着:“叫顾向阳进来,不准带武器,我会释放另外三名人质。”
“队长,让我进去吧。我能够保护自己。”
“你怎么保护自己?他手上武器,他跟你有仇,他现在知道自己无路可走,让你进去是叫你跟他陪葬的!”
“他不会杀我的,如果他要杀我,早就杀了,他又不是没有过这个机会。他答应过她妹妹放过我,不会食言,让我进去吧,这样僵持下去也没有意义,人质的安全最重要。”
“好吧……”队长终于同意,“戴着耳机,听指挥,有任何危险立刻就要撤出来。”
“我知道。”
顾向阳准备好一切,交出了武器,慢慢往便利店里走。
便利店的门打开,他举着双手,慢慢地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顾向阳才适应里面昏暗的环境,剩下的三个人质是一家三口,母女都被绑住了手脚,锁在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下,父亲走过来,低声说:“他让我检查你有没有拿武器,对不起。”
“没关系。”
父亲仔仔细细地搜查着顾向阳衣服,又道:“他说要把大衣脱下来。”
顾向阳脱下大衣,转了一个圈,他没有带武器,也不敢冒这个险。
人质点点头,又退到一边说:“他在里边,收银台后面,他让你手抱着脑袋走过去。”
顾向阳双手放在脑袋后,慢慢地往里走,走到收银台旁,他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去。
枪口对准了他,木如夜坐在地上,腹部用绷带随意地绑着,一看就是自己处理的,衬衣上,手上,身上都是血污。
木如夜看他有些虚弱,脸色苍白,可是脸上那狂妄和自负的样子丝毫没有改变,他扬起嘴角,笑得不可一世。
“你胆子很大。”木如夜说。
“你说我进来就释放人质的。”
“我只说你来了我会释放人质,但是我没有说立即放人。”木如夜狡黠地笑起来,问,“带武器了吗?”
“没有。”
木如夜点点头,伸出脚把面前的椅子踢到顾向阳面前道:“坐吧。”
“不检查一下我有没有带枪吗?”顾向阳问。
“信你。”
顾向阳坐了下来,暗自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想着解救人质的办法。
木如夜看到他的耳朵,冷笑道:“还带着家长一起进来的啊,这一回你的领导是怎么指挥你的?你准备用什么方法把我骗到窗边击毙我?”
顾向阳取出耳塞,扔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很好,既然你有诚意,我也要表示一下是不是?”木如夜拿枪对着那个爸爸说道,“你可以选择一个带出去。”
“她们两个走,我留下。”父亲说。
“要么你带一个走,要么都别走了,我不跟人讲条件。”
“带一个人走吧。”顾向阳紧紧盯着木如夜,对那位父亲说,“你放心,你们一家人肯定会团圆的。”
父亲选择了女儿,两个人离开,便利店里又安静下来,那位一直在哭哭啼啼的母亲也不流泪了,似乎是了结了心事,闭着眼睛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木如夜咳了咳,一只手捂着自己的伤口,脸色越加苍白。
“你需要治疗。”顾向阳说,“投降吧,你知道再继续僵持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我需要什么。”木如夜拿枪指着顾向阳,笑着说,“我现在不需要治疗,我想跟我的老朋友好好聊一聊。”
“好,你想要聊什么?”
木如夜扯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那是狼五的项链。
“这东西你还记得吧?”
“记得。”顾向阳说。
“我一直都想当面问问你,背叛自己的兄弟,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是警察,从一开始,抓你们就是我的工作,我的职责。”
“我明白了,在你眼里,我们只是一群该死的毒贩子,出卖我们的时候,你毫无感觉,我们把你当兄弟,但是在你眼里,我们只是你要抓的贼而已,对吗?”
“你们是贼,你们也是我的兄弟。”顾向阳的情绪有些激动,但是他按耐住了,声音压抑地说,“你觉得狼五死了,蝎子死了,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但是我必须这么做,这是我守护的正义,这是我的职责。”
“正义?你知不知道狼五是怎么死的?”木如夜的眼睛充着血,他愤怒地盯着顾向阳,语气激烈地说,“因为你,那群缅甸人以为狼五是内奸,他们把气都撒在狼五身上,他被吊了一个星期,被折磨了整整七天他才咽气!我去给他收尸的时候,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这就是你的正义吗?”
顾向阳的手有些颤抖,这些他并不知道。
“怎么不说话了?”木如夜冷笑着问,“你还能找到什么理由给自己开脱?”
“我没有想给自己开脱,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会被这件事情折磨。”
“你觉得一点内疚就能解脱你吗?只要活着,谁不是一辈子被一两件事折磨?顾警官,对不起和内疚永远都是远远不够的。”
“你想我怎样?”
木如夜耸耸肩,自嘲地说:“我现在这个模样还能把你怎么样?我这个人不信命,但是我信因果循环,信报应。没关系,你跟我各自欠的债早晚都要还,不是这辈子,就是下辈子。我们生生世世都不会安生的。”
顾向阳觉得木如夜有些不对劲,他不是会说下辈子这种话的人。
“不用下辈子,这辈子我们就把恩怨都解决了。”
木如夜摇摇头,嘲讽地笑着:“解决不了的。”
“为什么?”
“我还能杀了你不成?杀了你,我的报应就该落到我妹妹身上了。”木如夜的脸色很难看,他又捂住自己的伤口,晃了晃手上的枪道:“你可以把这个人质松开了,外面的人该等急了。”
最后一个人质也走了,便利店里只剩下顾向阳和木如夜。
“只剩下我们了。”木如夜说。
木如夜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伤口又开始出血,他越来越虚弱,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你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顾向阳说,“你这样下去会耗死自己的。时间有限,警察不会一直跟你拖下去,若是他们决定采取武力手段,我不保证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你不要再死撑着了,投降又如何?难道不是活着比较重要吗?死了什么都没了。”
木如夜不屑地笑起来,道:“我答应过我妹妹,我不会落得跟蝎子一个下场。”
提起蝎子,顾向阳的心又是一颤,面对木如夜,他有太多的不理直气壮了,除了木如夜,他对任何人都敢说问心无愧,只有对木如夜,他总是于心有愧。
“你不会落得跟蝎子一个下场的,我不会让他们击毙你,在我的职能范围内,我会保护你的安全。木如夜,投降吧,趁你现在还有退路,你主动投降,交代坤泰交给你的那批毒品的去向,帮助我们抓住奈温,我们想抓他很久了,难得他入了境,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你的。如果抓到他,我可以帮你争取减刑。”
“你为什么对抓贼这件事情这么执着?”木如夜轻蔑地看着顾向阳,问,“你觉得你抓了一两个毒贩子,世界就安全了吗?坤泰死了还有梅丹,梅丹死了还有奈温。旧的死了,又会有新的,坏人只会越来越坏,越来越精明。你抓多少贼世界也好不了,世界只会照着自己的秩序继续运行下去,一片混沌,没有正义。”
“你说得对,坏人死了又会有新的坏人,但是我不觉得世界一片混沌,没有正义。你相信有鬼就必须相信有神,你相信有地狱就承认了有天堂。你如果觉得这世上有邪恶,那就一定也有正义。只是正义和邪恶一边一半,永远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对,坏人我一辈子都抓不完,全世界的警察加起来也抓不完。每年都有数不清的悬案和无头案被塞进柜子里。我们说话的这一会儿,可能就有一具无名的尸体被扔在了山里、湖边、树林里。但是因为坏人抓不完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吗?我没有想过要拯救全世界,我也从来不觉得我代表了正义。我抓贼,我们这些警察每天在外面拼命,从来不是为了让邪恶彻底消失。我们存在,是为了不让邪恶压过正义。”
木如夜沉默了几秒,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其实内心深处,木如夜一直都很欣赏顾向阳,即便是在他知道顾向阳是卧底之后。堕落总是容易,诱惑那么多,四处都是魔鬼的陷阱,能够保持清醒,能够不忘初心的人太少了。做一个普通的人很容易,做一个好人却很难。
“木如夜,相信我,帮我抓住奈温。”
“我帮不了你,奈温现在应该也已经知道真相了……”木如夜看着顾向阳,得意地说,“抱歉了,你们警察和奈温都被我耍了,根本没有那批毒品。”
顾向阳惊讶地问:“怎么可能?坤泰当年不是把毒品交给你了吗?我们的线人很确定那批货真的存在!”
“顾向阳,你忘了吗?是什么害死了我的父母,是什么害得我们兄妹分离,是什么让我走了这条不归路?”木如夜咬牙切齿地说,“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毒品。”
顾向阳了然,他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道:“你早就把那批毒品销毁了,是不是?”木如夜得意地笑起来,眼神依旧狡猾:“顾警官,你看,我手上没有筹码跟你们做交易了。”
“即便没有了那批货,你还是可以帮我们抓奈温,坤泰的很多秘密都只有你知道,而且我相信你,也了解你。你这种人手上永远都会有筹码,你的后招之后一定还有后招。”
“抓奈温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木如夜觉得有些疲惫了,垂着眼道,“我在道上混,就要讲规矩,我们最讨厌背叛者。我还有妻子、有孩子、有妹妹。我不会跟你们合作的。”
“我们会保护家属的。”
木如夜冷笑着,残忍地说:“哦?你们真的可以保护家属,你的父母,你的姐姐,当年是怎么死的?”
顾向阳不回答,他看了看时间道:“合作的事情我们可以再谈。现在你需要治疗。木如夜,你不要固执了,你觉得事到如今,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你撑不了多久,过不了一会儿,你就会因为失血而失去意识,你迟早会被抓。早点投降,配合我们,对你更好。”
“谁说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木如夜看着顾向阳,狡猾地笑了,脸上依旧是张狂的神情。
顾向阳那股预感又来了,他有些着急,道:“你不要冲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什么时候?怎么,怕我自杀?”木如夜张狂地大笑起来,可一笑就又咳嗽起来。
顾向阳想上前,可是木如夜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图,举起一只枪对准他道:“别过来,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坐回去。”
顾向阳只得又坐了回去。
“顾向阳,你真的挺了解我的。”木如夜微笑着说。
顾向阳没有心情闲聊,他郑重地看着木如夜道:“你忘记你答应如愿的事情了吗?你说你不会走蝎子的老路的。”
“我答应我妹妹,说我不会走蝎子的老路,所以我绝对不会被警察打死。我只跟她保证了,我不会死在你们的枪下,没有保证我不用别的方式了结自己。”
“你这是在玩文字游戏,无论是什么方式,只要你死了,对如愿的伤害没有区别!木如夜,我知道葛平秋怀孕了,你还想见你的孩子出生吧?你不要做傻事。”
顾向阳希望木如夜还能顾及妻儿,所以即便知道可能性微弱,他还是想说服他。
“我的孩子不需要一个罪犯当爸爸,我投降,要么是死刑犯,要么是杀人犯,最好的情况也是个重刑犯。我不要我的孩子跟我一样在阴影里长大,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你知道的,在我们的法律里,死人是不会被审判的。我死了才能给我爱的人,留一个清清白白的人生。”
“你死了,就一辈子都不能报复我。你愿意这样吗?你死了,背叛你的人还活在这世上。”
木如夜轻笑一声道:“看来你真的是不想我死。”
“我不想。你是我的兄弟。”顾向阳有些动情地说,“你恨我,我也还是把你当兄弟。”
木如夜已经很累了,他扯了扯嘴角又笑了笑。
“我知道。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其实我也没有恨过你,我必须要杀你就跟你必须要抓我一样,这是我们必须做的事情。你是正义,我是邪恶,我们都有自己的规矩,都有自己的责任。我们本来可以做知己的,只是我们注定只能当敌人。”木如夜伸出手,将手里一直紧紧拽着的狼牙项链扔给了顾向阳,“毒蛇,我一直都把你当兄弟,到现在都是,你知道吧?”
顾向阳红着眼,点了点头。
木如夜缓缓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扬起嘴角,又一次得意地笑了起来。
木如夜的笑里总是憋着一股坏,即便到了这样落魄的境地,即便浑身是血,即便被警察团团围住,即便已经到了生死的关头,他依旧笑得嚣张和自负。
永远狂妄不羁,永远不可一世,永远毫无畏惧。
“有没有话要我带给她们?”顾向阳问。
“不用,我不说没有意义的话,她们也都懂我。”木如夜坦然地对顾向阳笑起来,这一回眼里没有狡猾和怀疑,只是轻松和解脱,他说,“我先下去,我们三个在下面等你,地狱里没有恩怨,我们还能一起喝酒。后会无期了,兄弟。”
“章鱼!”
……
最后一个人质惊恐地跑出了便利店。
枪声响了起来。
武装警察冲进便利店。
劫匪已经自杀的消息传来,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严肃地指挥着现场,有人开心地击掌庆祝,有人哭得痛彻心扉看得人心酸,有人神情麻木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顾向阳紧紧地捏着那串项链,缓缓地走出便利店,推开门的时候,他被阳光晃了晃眼。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
城市里的人都彻底苏醒,人们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丈夫吻了吻孩子,跟妻子告别;上班族们挤着地铁,勉强把自己塞进车厢里;开车的人抱怨着恶劣的交通和到处乱窜的电瓶车;白领女郎蹬着高跟鞋匆匆在路上跑,经过的地方留下一阵淡淡的香水味;卖早点的摊贩忙得都没有时间找零;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眼里的睡意还没有消散。
城市一切如常,并没有人意识到为了守护着平常,这世上每一天都有人无私地付出自己的生命,每一天都有好人,有坏人在死去。
每一分每一秒,这世上都在发生大的小的悲剧。有人痛失所爱,有人梦想破灭。可天依旧又亮了起来,时间如常流逝,日子一样地过。
今天真的有一个好天气,真的。
天空几乎看不到一片云,碧空万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中,阳光依旧平等地照耀着正义和邪恶。
CHAPTER 18
每一个英雄都不是为了被爱才选择战斗的。
墓园里静悄悄的。
这里刚刚举行了一场丧礼,空气里还有悲伤的味道。
顾向阳一直躲在角落里看完整场丧礼,他还不至于恬不知耻到这个地步,他知道对于木如夜的亲人来说,他是害死她们丈夫和哥哥的人,别的都不重要。
葛平秋的神情悲伤,却还算克制,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丧礼结束后由她的父母搀扶着离开。
如愿哭得几乎站不住,她停留的时间最久,所有人都离开了,她却还是坐在哥哥的墓前不肯走,直到天上飘起小雨,她才独自一人离开。
除了每年清明之外,别的日子里墓园里总是冷清。长长的窄窄的路上只有如愿一个人的身影,顾向阳真想走上去抱一抱她,但是他不敢,他怕面对那双眼,怕看到那双曾经满是温柔笑意的眼如今却浸满了悲伤。
顾向阳走到木如夜的坟墓前,脱下警帽放在身侧。小雨飘洒在顾向阳身上,他与木如夜之间的恩怨情仇终于尘埃落定。
奈温已经被抓住,几个重要的案犯归案的归案,被击毙的被击毙,这个案子算是办得很成功,局里上上下下都很高兴。大家庆祝胜利是应该的,他们有资格享受这短暂的放松,只是顾向阳却没有办法打从心底觉得快乐。
短暂的胜利之后,大家又很快投入到新的工作里,一个大案结束又一个新的案子被提上了日程。就像木如夜说的那样,坏人抓不完,杀不尽,坏人只会越来越聪明,越来越狡猾。梅丹死了,木如夜死了,但是罪恶也并没有就因此消失。
也不知道是谁挑的照片,墓碑上的木如夜依旧笑得张狂,眼里是淡淡的轻蔑,像是在嘲笑这个已经与他无关的尘世。
“你应该在底下笑我吧?”顾向阳苦笑着说。
顾向阳想起来他当卧底的时候,曾经跟章鱼有过一次讨论。
那个时候他还叫飞龙,诨名毒蛇,刚刚救了狼五和蝎子的命,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正咬着牙让章鱼给他处理伤口。
“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来,你这个人有英雄主义的倾向。”章鱼一边把他胳膊上的子弹取出来一边说道,“你喜欢拯救别人。”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救狼五和蝎子吗?”毒蛇有些担心,他怕敏锐的章鱼察觉到了他的不一样。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做我们这一行需要点义气,英雄主义也不是坏事。”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章鱼笑了笑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这世上想做英雄的人有很多,处于各种原因。世界也需要英雄,只是……英雄和英雄身边的人都是不幸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为什么这样说?”
章鱼脸上是一种知晓一切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因为我们只喜欢别人为我们牺牲,却不喜欢跟拯救我们的人生活在一起,要不然耶稣就不会被人钉在十字架上了。”
“这不是很矛盾吗?”
“不矛盾,人渴望有人能捍卫自己的利益,但是不愿意付出回报。英雄活着会显得我们的自私和贪婪,会让我们羞愧,会让我们不得不面对自己道德和人性的瑕疵。我们还会害怕,怕有一天会不会也被要求牺牲自己的利益。大恩成仇,恩人最好的归宿就是马上去死,英雄是不能寿终正寝的。所以孤独、心碎、悲情、被隔绝、不被理解,这是每一个英雄落幕的方式,这是英雄的宿命。”
毒蛇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你不用恐吓我,你放心,我不想当英雄,也当不了英雄,有救火英雄、缉毒英雄、战场英雄,但是你听说过贩毒英雄和军火英雄的吗?我们是英雄要杀的那种人。”
“我观察过你,你跟我们有区别,虽然我们吃一碗饭,睡一张床,但是你跟我、蝎子、狼五,都不是一种人。”
毒蛇的心又是一沉,却还是装作满不在乎地问:“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哪里不一样?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好人。”章鱼不阴不阳地说。
毒蛇的手心有些冒汗,他刚想说什么,可章鱼却忽然笑了起来道:“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好人,当然你在警察眼里也是该枪毙的家伙,但是我知道你的本质是什么,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有底线。”
毒蛇稍微松了一口气道:“虽然我们做坏事,但是也不妨碍我们想做好人,不是吗?”
“挺好的,我愿意跟你这种人交朋友。但是我提醒你一句……”章鱼包扎好毒蛇的伤口,轻轻地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在这个黑白不分的世界上,还能当好人的就都是英雄……”
而英雄的宿命,是不幸。
站在木如夜的墓碑前,顾向阳忽然就回忆起这一段对话来,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英雄,甚至不敢说自己是个没有瑕疵的好人,但是他此刻深切地体会到了木如夜当初所说的那种不幸。生活不是漫画,也不是电影,生活里没有超级英雄,即便有,也不会被人群的欢呼包围。被欢呼包围的是偶像明星,是成功的企业家,唯独不会是英雄。
孤独、心碎、被隔绝、不被理解。
顾向阳在这一刻,忽然懂得了木如夜的话。
因为人群是混沌的,是黑白交杂的;因为生活是复杂的,是正邪难分的。
我们都是好人,又同时都是坏人。我们都自私,都不愿意牺牲,都贪婪,都低级,都无法摆脱人性的阴暗面。
可英雄却不,他们不愿意谄媚,不肯低头,不接受贿赂,不被人群改变。他们只为了信仰和正义,不为了任何一个个体的私利和私心,所以他们注定不会被人群喜欢。
不过没有关系,每一个英雄都不是为了被爱才选择战斗的。
“也许你说的对……”顾向阳轻轻地说。
墓园里依旧冷清,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墓碑上的木如夜依旧笑得张狂放肆,一如往昔,仿佛他从没有离开过。
我们人生只有两次机会可以停止成长,一次是被全心全意爱着的时候,另一次就是死去的时候。
顾向阳重新戴上警帽,他想起如愿曾经对他说的话我只希望你能够没有悔恨地,笔直地走完这一生。他转身走进雨里,他很孤独,他很痛苦,他感到心碎,但是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恨。
顾向阳慢慢地往前走,没有悔恨地,笔直地往前走……
葛平秋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因为受不了妈妈每天唉声叹气的,便从家里搬了出来,回到她跟木如夜当初一起买的房子里自己住,如愿放心不下,也搬了过去照顾她。
周晖杨又打电话过来邀请如愿加入她的小组,被葛平秋听到了。
“挺好的机会,你也应该喜欢,为什么不去呢?为了我,是吧?”
如愿不置可否。
葛平秋无奈得很,道:“我是怀孕,不是残废。再说了,你能照顾我什么?还能比保姆和保洁阿姨做得好吗?你放心,只要有钱,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我想多陪陪你啊。”
“不用,我没有那么脆弱,你也没有,我们都不需要彼此的陪伴。”
如愿默然,问:“你真的觉得我应该接受周教授的邀请吗?”
“除非你还有别的什么牵绊。如愿,我不需要你。”
如愿知道葛平秋这样说是为了她好,忍不住打趣道:“小秋,你一定没什么朋友吧?”
葛平秋仔细想了想道:“只有一个。”
如愿大笑起来,没想到小秋竟然这么认真地回答,她无奈地说:“好,我知道,我不考虑你了。我会接受周教授的邀约。”
“那就好。”葛平秋欣慰地说。
如愿哭笑不得地问:“你怎么这么嫌弃我?巴不得我走似的。”
“因为我觉得在乌干达的时候,你看起来最神采飞扬,那时候你的笑容最满足,眼神最坚定,神态最平和。在那里,你知道你是谁,正在做什么,没有比知道自己是谁和正在做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了。”葛平秋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如愿的手上道,“如愿,你知道吗?你不属于这个地方、这里太腐朽了,它会一点点地麻醉你,吞噬你,等你意识到的时候早就深陷其中,一切都不及了,所以趁你还没有被消磨殆尽,赶快走吧。”
“说得那么可怕……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怕什么?”葛平秋脸上是麻木的神情,她缓慢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轻轻地说,“我本来就是没有灵魂的人,我跟这个地方是绝配,你不用担心我,我在这个世界里生活得如鱼得水。”
如愿忽然觉得一阵心酸,道:“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我不是这样看你的。”
“没有灵魂也没什么不好的,肤浅地活着多好啊,肤浅的人没有痛苦,只有麻醉。”
葛平秋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她扬了扬嘴角,那个笑容显得轻蔑又高傲,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不知道为什么,如愿觉得那个笑和哥哥的很像,像是一个流亡的贵族。
阿姨做好了午饭,两个人坐到饭桌前,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这段日子她们两个总是陪伴着彼此,如愿对自己说是她在陪伴小秋,照顾小秋,可现在仔细一想,其实是小秋在陪伴她。小秋说得对,她们并不需要彼此,她们没有脆弱到那个地步。事到如今,她离开也许更好,小秋面对着她,也许永远都忘不了哥哥。想要展开新的人生,她们必须要把从前都丢弃才行,在这里,她们谁都舍不得……
“对了,你跟小顾还有联系吗?”葛平秋忽然问。
如愿摇摇头。
“他也没有联系过你吗?”
如愿还是摇头。
“也是……”葛平秋苦笑道,“你们两个道德感都太强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愿默默地吃着饭,并不接话。
见如愿不说话,葛平秋又说:“如愿,你哥哥已经死了,死了就跟这个世界再没有关系,你没有必要因为他的原因放弃自己的幸福,其实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知道,有的事情跟对错没有关系。只是我们心里可能都过不去吧。”
“也是……”葛平秋轻笑起来,木如夜死了之后,她笑得反而比从前多了,“你们这些有道德感的人,活得都矫情,没人折磨你们,自己也要想方设法折磨自己。”
如愿无奈地笑起来,小秋说话真的越来越像哥哥了。
可是这样一想,如愿又笑不出来了,哥哥死后,小秋表现得很平静,连大哭都没有过。有时候她都在想小秋跟哥哥兴许没有那么相爱,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小秋对哥哥的爱,兴许比她以为的深很多,可能就是因为深邃,所以才看起来平静,就像是大海,不像是江河奔涌。
葛平秋又继续说:“其实你们要在一起也没有人会说什么,说句难听的,能干涉你们俩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的家人都死了,你的也都死了,你们的父母罪都还清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是自由的。”
“你有一天会重新恋爱吗?”如愿问小秋。
“会吧……我不会排斥任何可能性,只是现在我只想好好抚养我的孩子。”
“我也是,也许有那个机会我能跟顾向阳重新相爱,但是现在我不想。哥哥尸骨未寒,我就没事人一样的去谈恋爱,去追求幸福……我没有办法,我想不开,我活得没有那么通透。”
“也是……算了,一切都交给时间解决吧。”葛平秋叹口气道,“你若是见到小顾,告诉他,我不怪他……虽然我也不想见他。”
如愿沉默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小秋,我有时候觉得人生很简单,可有时候又觉得很复杂。”
“是啊,总觉得自己活明白了,可下一秒生活就告诉你,你还远远没有活明白。”
“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我的人生很艰难呢?是只有我的人生这样,还是每个人都是这样?”
“每个人。”葛平秋说。
两个人沉默地吃完了接下来这顿饭,第二天如愿就把自己的房子挂牌出售了,因为周教授的团队下个月就准备出国,所以如愿把后续的事情都交给小秋帮忙处理。
葛平秋知道如愿把房子都卖了有些惊讶。
“你这是彻底不打算再回来生活了吗?”
“不一定,我觉得房子卖了没有牵挂一些。”
“你是想把你所有的痕迹抹掉,让顾向阳永远都找不到你吗?”
“我不是想他永远都找不到我,我是让我自己断了会跟他再见面的念头。”如愿苦笑着说:“我不想心里总是牵挂着一个人,不想总是幻想着他,我挺自私的,我真的很想重新开始。”
“他要是通过我找你怎么办?”
“他不会的。”
“也是……”葛平秋无奈地叹息,点点头道:“也好,无牵无挂。”
“还是有牵挂的,我有个小侄女儿在这里呢!”
葛平秋笑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是小侄女儿?”
“直觉!”
“那你跟你哥哥的直觉一样……”
“我哥哥肯定喜欢女儿。”
“对啊,他喜欢女孩子,觉得男孩子调皮不可爱……”葛平秋脸上闪过一丝悲伤,但是她很快又笑了起来,忽然问,“你梦见过你哥哥吗?”
如愿点点头。
她时常梦见哥哥,不止一次从梦里哭醒。
“昨天才梦见他了。”
“你都梦见他什么了?”
“梦见我们都还小,我只有6岁,他还是个少年……”如愿的声音有些哽咽,红着眼道:“梦里我们迷了路,找不到家在哪里。哥哥就拉着我的手找家,他紧紧牵着我的手,我们就在大街小巷里一直走,一直走……后来哥哥就不见了,我找不到他,哪里都找不到,只有我,我就一边哭一边找哥哥,然后就哭醒了。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外面灰蒙蒙的,半梦半醒间,我觉得松了一口气,觉得幸好只是一个梦。可是我又忽然想起来,哦,哥哥已经死了,我其实再也找不到他了。”
这个梦真的是如愿这辈子做过最凄凉的梦了。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葛平秋眼睛也红红的,她喃喃地问,“真奇怪,你说为什么他从来不在我的梦里出现?我明明那么想他……”
这是葛平秋第一次在如愿面前说思念木如夜,从前她总是很克制,兴许因为如愿要走了吧,从此之后,这个世界上只有如愿懂她,懂她为什么会爱木如夜,为什么会思念这个别人心里的人渣和坏蛋,她走了,就再也没有人能懂她的思念。
所以葛平秋需要这么一次宣泄,告诉如愿,她真的很思念木如夜。
“我周围的人都劝我,说我挺傻的,要给那个人生孩子。他们都说我们认识也没有多久,能有多爱呢。他们都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些在一起8年10年的才叫爱情。我都没有资格为了这段短暂的婚姻颓废,因为我们的感情能有多深呢。”
如愿无言地走到葛平秋身边,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背。
“我知道的。”如愿说,“我知道哥哥爱你,我也知道你爱哥哥。我知道。”
葛平秋靠在如愿身上,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如愿辞了职,虽然领导觉得如愿很得力,但是也没有谁是不能取代的,并没有为难她,爽快地让她离职,还给她多发了三个月的工资。
工作辞了,房子卖了,手机号注销了,这里的事情都有了个了结。从此之后,再没有家乡。
离开中国之前,如愿思来想去,还是给顾向阳写了一封信。反正她跟顾向阳都不是时髦的人,所以用这种传统又老掉牙的方式,他应该也不会笑她。
寄出了这封信,如愿终于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这里。
离开中国的那一天,机场里有人求婚。那是一对马上要异国恋的情侣,他们决定在分离前给彼此许下一个承诺。如愿和团队里的人一起看热闹,一起起哄。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那是幸福的泪水。还能哭都是好的,不哭的人不是因为幸福,也不是因为心里充满快乐。一个人停止哭泣的那一天,是心彻底失去温度的那一天。
钻石戒指,玫瑰花,眼泪和承诺。
“我会永远对你好,永远爱你!”男孩对女孩承诺。“嫁给我吧。”
女孩儿点点头,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相拥亲吻。
我会永远爱你。
永远。
生活里没有任何事可以永恒,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追逐永恒。如果不是因为幻想能够永垂不朽,作家不会写作,画家不会画画,莫扎特不会弹琴,米开朗基罗不会雕塑。
人永远渴望对抗时间,当人开始妄图对抗时间的时候,便有了伟大。
伟大的文学,伟大的音乐,伟大的建筑,伟大的爱情。
如愿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大团圆的结局,跟着人群一起鼓掌。不知怎么的,她竟然也落下泪来,明明算不上多么感人,甚至两个主人公还有些微微的尴尬,明明是别人的爱情,别人的故事,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同事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才是,手忙脚乱地给她递纸巾。如愿抽抽噎噎地哭着,大家先是觉得惊讶,后来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这哭得我们就不懂了,又不是跟你求婚,你怎么比人家女孩子还激动,不知道还以为求婚的是你前男友。”
如愿哭哭啼啼地,擦了擦鼻子,抽抽噎噎地说:“你们不觉得很感动吗?有情人终成眷属,多不容易啊……”
大家笑起来,觉得如愿像个小孩子。
“你放心,总有一天也会有人跟你求婚的。”
“对啊,你也会遇到你的那个人的,没什么难的,该来的时候就会来的。”
大家安慰着如愿,都觉得这只是如愿的少女心在作祟,觉得好笑又可爱。只有如愿知道,她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为她宿命般的爱情流泪。
周晖杨见到如愿这样哭,走到那对情侣那儿,对他们说了两句什么,然后两个人走到如愿面前,女孩子把花递给她,笑眯眯地说:“祝你也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如愿呆愣地接过花,哭得更难过了,那对情侣不知所措地离开,如愿就这样哭哭啼啼地进了安检,在一种滑稽又悲伤的氛围里离开了祖国。
等飞机飞上天空,如愿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她看着窗外的云层,苦笑起来。
为什么每一次,她都没有办法好好地告别,优雅地离开呢。
顾向阳收到如愿的信已经是如愿离开的一个月之后,他升职了,被调任到别的城市担任刑警队长,信很是辗转地才被放到了他手上。
他没有立刻拆那封信,而是继续在办公桌前处理案卷,一直到下了班,城市里的灯都渐渐亮起来,又渐渐熄灭,他才把案卷收好,打开办公桌前的那一盏小灯,拿过了那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打开,没有弄破信封。
顾向阳抽出信,又把它放在一边,靠在椅子上呆坐一会儿,才又伸出手把信拿过来。
他有些颤抖地打开信,只有两张纸,对于多愁善感如愿来说,已经算写得很简单和克制了。
顾向阳: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中国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在哪里,反正是世界的某个角落,具体的要看工作安排……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为什么也不去找你?我想可能潜意识里,我们都知道见了面就是要结束吧,所以拖延着,让这个结局晚点来。
但是我不行,我不能不给自己一个结局就走,我不想心里有牵挂,总有个未完成要牵念。
所以顾向阳,你看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就算彻彻底底地结束了。我们都可以去开始新的人生,遇见新的人,爱上新的人。
新的人没有历史,没有恩怨,没有无可奈何,我们也许会活得更轻松。你说呢?
我知道你性格很固执,肯定是不愿意放过自己的,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把从前放下,轻松一点面对以后的人生,你总是皱眉头,这样不好。
我最近看到了一首诗,叫做《永恒的吻》,里面有一句我很喜欢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我总是想这首诗,然后我想,地球也不过是浩瀚星辰中渺小如沙的一颗而已,我也不过是地球70亿人中的一个,不过是小数点后的不知道多少位。
在浩瀚的时间海里,我们的喜怒哀乐都不值一提,很快就会过去。我们的爱情也没有那么伟大,那么永垂不朽。你跟哥哥的恩怨,也不过是这世上无数恩怨情仇中的一件而已,仔细想想,也不值一提。
所以我们大概都不用那么执着和矫情。不用那么在意自己的快乐,不用那么在意自己的悲伤,不用那么在意哥哥的离开,不用那么在意我们逝去的爱。
你说是不是?
现在,我依旧会常常梦到哥哥,甚至常常从梦里哭醒,但总有一天我会不再频繁地梦见他,想起他的时候不会再觉得心上被人剜掉了一块。
我也会思念你,但总有一天我也不会再频繁地想起你,只会在被某样东西、某个气味、某个旋律触动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曾经深深地爱过你。
顾向阳,我会在这个地球上的某个犄角旮旯里默默祝福着你,但我也决定,我不会再去爱你。你也是,如果你不愿意忘记我,那就停止爱我吧。
对了,这边的房子我卖了,手机号也注销了,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也不会再回来。所以不出意外,这辈子我们都不会有机会再相见。
当然,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再重逢,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绝无可能,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好好地走一段路,像是老朋友一样地聊聊天。我希望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你已经找到了一生所爱,不再苦大仇深地总是皱着眉毛,我希望你脸上能挂着淡淡的微笑。
就这样吧。
木如愿顾向阳合上信,打开电脑,搜索了那首诗。
一千年一万年,
也难以诉说尽,
这瞬间的永恒。
你吻了我,
我吻了你。
在冬日朦胧的清晨,
清晨在蒙苏利公园,
公园在巴黎,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他把那封信锁在了抽屉里,关上电脑,收拾好东西,走出了警局。
城市的夜晚和白天像是两个世界,顾向阳抬起头看着林立的高楼里那几盏零星的灯光,想着是什么人这么晚还没有睡,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在等待着什么人。
顾向阳走进夜色里,他知道如愿说得没有错,终将有一天,他们不会再频繁地想起对方,可以语气平淡地跟人说起这段爱情,能够不再激烈、愤怒和悲痛。因为在这个浩瀚的宇宙里,他们这两个微不足道的人谈了一场微不足道的恋爱。
但是一千年,一万年,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意义。我们是人,只有这几十年的时光可以活,如果人有永恒,便是这活着的时光。
对于他来说,一生有这一场爱情就足够了,一生只爱一个人,一生只要一个吻。
他也许不会再思念她,但是他不会停止爱她。他爱她直到永恒,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CHAPTER 19
在冬日朦胧的清晨,清晨在蒙苏利公园,公园在巴黎,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葛平秋的孩子出生了,果不其然是个女孩子,她给女儿起名叫做木星月,因为夜晚最闪耀的便是星星和月亮。
除了给哥哥和蝎子扫墓,如愿在国内待的时间寥寥无几,直到星月3岁那一年,如愿离开了周教授的团队,准备到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任职,才有一段时间可以休息。
这一次回来,再有时间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如愿在国内停留了大概3个月,这期间她有想过要去见一见顾向阳,但是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断了,两人也没有什么共同的朋友和生活圈子,找起来并不容易,所以一直到她又离开中国,也没有能联系上顾向阳。
如愿想,这大概就是他们的结局吧。只是3年过去,她已经放宽了心,可以轻松地面对人生的遗憾。
她离开的时候,3岁的小侄女不知道多舍不得,在机场里抱着她不愿意她走。没有办法,如愿只好带着她去买冰淇淋,安慰她。
顾向阳刚好在航站楼里与如愿擦身而过。
他停了停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他觉得自己见到了如愿,那个背影很像她。但是他又转过身,继续往外走,不会是她,不可能的,就算她有了孩子,年纪也不对。况且,这些年顾向阳见过太多过相似的身影,他总以为是她,却总是误会。
机场外有车子等着顾向阳,这个时候,他已经是史上最年轻的区局局长了。
顾向阳看着窗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又回到这个城市来。这个埋葬了他的过去,他的爱情的城市……
“局长,这是大案的资料,您看一下。”
顾向阳接过案卷,把思绪从纷乱的过去里拉回来,安排着接下来的专案会。
兴许是老天爷弥补他生活里的不顺,顾向阳的事业发展非常顺利,屡破大案,又刚好遇到各种各样的机遇,两年之后他就调往了市局,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麦一星的三级警监了。
在警界,顾向阳是传奇一样的男人,可是这个年轻英俊又事业有成的男人却一直都是单身,几乎是个异性绝缘体。关于顾向阳有各种各样的传闻,他为什么不恋爱,不成家,大家各有揣测,有人说,他是个工作狂根本就对恋爱没兴趣,有人说他当年当卧底爱上了毒贩的女儿,还有说他有一个死去的恋人直到现在都没有忘怀。
领导介绍过不少家世样貌都很优秀的女孩子给他,他身边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优秀女性向他表示好感。可是顾向阳都没有兴趣。
有一次跟老战友聚会,大家都喝了点酒,刘疆趁着酒意问顾向阳:“她就那么好吗?你这样念念不忘?我不信现在你身边就没有比她优秀,比她漂亮的女孩子!你说你怎么这么犟?你今年都35了,还准备为她蹉跎一辈子啊?”
顾向阳看着自己的酒杯,陷入了回忆一般,喃喃着说:“我知道她不是最好的,有人比她漂亮,比她聪明,比她家世好,比她有学识。但是我就是只想要她。我有时候会想起在难民营的时候,她稳稳地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上,周围是慌不择路的难民和反抗军的枪林弹雨。但是她的车开得那么稳,一点都不惊慌,甚至还能抽空跟我开玩笑,顺便炫耀自己的车技,我就觉得这些女孩子都比不上她。”
“你有毛病吧?”刘疆哭笑不得地说,“你当你们演美国大片呢?过日子,找个贤惠温柔的最好。”
“我是有毛病。”顾向阳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笑着对刘疆说,“你是没见过她的那种笑容。”
“什么笑容?还能笑出花来吗?”
“对啊。”
“神经病!”刘疆骂道,“你们两个都是神经病。”
顾向阳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行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刘疆拍拍顾向阳的肩膀道,“你去法国开会,不要忘记给我带东西啊,我送老婆的周年礼物,别的都能忘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忘!”
“不会忘的。”
离开了刘疆的家,顾向阳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警局,继续做白天没做完的工作。他已经习惯这样了,让工作排满自己的人生。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见到灯是亮着的,奇怪,他明明记得自己关了灯。
他听到一阵轻轻的歌声,那声音很熟悉,听得顾向阳的心跳慢了一拍,他冲到办公室门口,猛地打开门,见到一个相似的背影,正在整理着他的书桌。
顾向阳有一刹那的哽咽,他红了眼眶,感到他的灵魂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歌声停了下来,女孩子转过身,脸红地看着他,害羞地低下了头。
“副局长,对不起啊,我……我擅自跑到你办公室来,我想着帮你整理一下东西,没有别的意思。”
顾向阳回过神来,并不是她。
真傻,怎么可能是她呢,他们此生是没有什么可能再相见的了。
顾向阳的情绪平静下来,冷着脸说:“以后不要随便进我的办公室。”
美丽而年轻的女孩子羞愤地离开了,顾向阳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打开抽屉的锁,又拿出了那封信来……
你现在在哪里?
是不是在非洲的哪个小国里发着避孕套和普及艾滋病知识的传单?或者在战火纷飞的难民营里当志愿者。你好不好,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是不是依然爱笑,有没有遇见新的人,你身边有没有人守护你,在你的帐篷外给你站岗?
你是否已经忘了我?你是否已经找到了幸福?
你知不知道,我依旧会梦见你,仿佛你从未离开一般。
酒意渐渐上来,顾向阳在办公室里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肯尼亚的达达拉布难民营,夜里星光璀璨,他靠着一棵树,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他很安心,即便未知的死亡在这里蔓延,但是帐篷里睡着他的爱人,他便觉得不再迷茫。
如愿掀开了帐篷的帘子,走到他身边坐下,靠着他的肩膀说:“我睡不着,你给我念诗吧。”
好久了,好久没有看到她的脸,好久没有看过她的笑容。
顾向阳腼腆地笑了笑,眉头松了下来,拿起手里的诗集,轻轻念道:
在深渊的边缘上,
你守护我每一个孤独的梦。
那风啊吹动草叶的喧响。
太阳在远方白白地燃烧,
你在水洼旁,投进自己的影子。
微波荡荡,沉淀了昨日的时光。
假如有一天你也不免凋残,
我只有个简单的希望:
保持着初放时的安详。
第二天顾向阳醒来的时候,他手里还拿着那封信。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梦见过如愿了,可梦里的一切依旧那样清晰,她的面孔没有丝毫模糊,他的衣服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味道,一切宛如昨日。
可是他发现他心底竟然没有一点悲伤,不再像是从前,梦见如愿,总觉得心里在撕扯。
这是为什么?
是他终于不爱她了吗?
还是在告诉他,时间到了,他应该放下了?
桌上的电话响起,市里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连环杀人案,顾向阳没时间再思考那个梦的意义,他迅速安排好接下来几天的工作,跟专案组交代了一下工作重点,然后赶紧在局里洗了个澡,直接出发去了机场准备参加国际会议。
总有破不完的案子,办不完的事情。
顾向阳发现,他其实也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缅怀过去,一件又一件的工作充满了他的生活,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推着他往前走,许多事情都模糊了。
爱恨情仇终将淡去,歉疚也是,惭愧也是,站在时间的这一头回望从前,很多事情都有了新的解释。
结束了回忆,还有一天时间在巴黎,给刘疆的东西早就买好了,剩下一整天顾向阳不知道做什么,清晨他就醒了,便决定独自去逛逛。
他忽然想起了如愿说过的那首诗,便对司机说去蒙苏利公园。
天气很好,顾向阳慢慢地走在公园里,找到一个长椅坐下。
公园里环境清幽,有鸟儿落在他跟前,阳光照耀在湖面上,微波粼粼,天气这样好,好到你总觉得应该发生点什么。
忽然,顾向阳觉得一阵释然,他放下了,即便并没有什么可以放下。忽然,他觉得一切世事皆可原谅,即便他并不知道原谅什么。
天气有些凉,顾向阳看了看时间,站起身准备离开。可是正准备走的时候,却见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绑着一个马尾辫,穿着牛仔裤和剪裁简洁的呢子大衣,正闭着眼晒着太阳,脸上是淡淡的微笑,一如他记忆里的模样,温柔又明媚。
明明5年过去了,如愿却还是原来的模样,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仿佛冻结在了时光里。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如愿睁开眼,脸上有一瞬间错愕的神色,然后她缓缓地转过了头,看向顾向阳这边。
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有一闪而过的震撼。然后他们都笑了起来,在这世态炎凉里,他们依旧为彼此保留着最温柔善良的笑容。
顾向阳慢慢走到如愿身边坐下,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那震撼还没有消散,他们都没有想过此生竟然真的还能相见。
他们的重逢这样偶然,以至于几乎绝无可能。
可是谁都没有陌生的感觉,虽然5年时间过去,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老了5岁,他也老了5岁,世界也老了5岁,宇宙也老了5岁,所以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看向彼此,看向那张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我还没有结婚。”如愿忽然无厘头地说。
说完她有些蒙,有些后悔和不好意思,可是她却见到顾向阳笑了起来。
“我也没有女朋友。”顾向阳说。
两个人都笑起来,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缓地靠近彼此。
一千年一万年,也难以诉说尽,这瞬间的永恒。
你吻了我,我吻了你。
在冬日朦胧的清晨,清晨在蒙苏利公园,公园在巴黎,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