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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齐橙     何日请长缨txt下载     何日请长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六章 你长能耐了

    “不愿意干就换人吧,强拧的瓜不甜嘛。”

    听到被派往滕机协调代工生产的临一机生产处长古增超的汇报,周衡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呵呵地说道。周衡在临一机当厂长的时候,古增超就是生产处长,算是周衡的老部下了,所以周衡对他说话是可以很随便的。

    “可是,周厂长,此风不可长啊!”古增超苦着脸提醒道。

    周衡反问道:“此风为什么不可长?”

    古增超一愕:“如果大家都学这个高树椿,那咱们的任务不就完不成了吗?”

    周衡笑着说:“你怎么会觉得大家都会学这个高树椿呢?”

    古增超说:“我只是担心会有这种可能性。高树椿的行为,明显是违反规定的,如果不对他进行严肃处理,以后大家都会学样,咱们的生产就没法维持下去了。周厂长,我听说滕机很多工人都支持高树椿,说他是条汉子,还说要和他一样,抵制临一机的生产。滕机这边对于这种情况,难道就打算坐视不管吗?”

    周衡冷笑道:“正因为有很多工人都支持高树椿,所以我们现在才不合适对他进行严肃处理。小古,你知道唐厂长为什么不急于兼并滕机,而是采取了现在这种办法?”

    古增超点点头,说:“唐厂长跟我们说过,这叫温水青蛙战术,怕一下子把滕机兼并过去,滕机的工人接受不了。”

    周衡说:“就是这个意思。滕机是一家老企业,历史比临一机还长,而且过去在部里的地位也比临一机还要高。厂里的工人都有一些傲气,觉得自己的厂子被临一机兼并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仓促地推进临一机对滕机的兼并,必然产生出文化上的冲突,到时候真的闹出滕机职工集体抵制的事情就麻烦了。

    “所以,小唐和我商量,先用这样的办法,吸收一部分滕机的职工帮临一机工作,拿临一机的工资,但同时要服从临一机的管理。如果这些人不愿意接受临一机的规章制度约束,那咱们也不强求,由着他们自己去。等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大家就会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我明白了!”古增超笑了起来。

    周衡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不过古增超喜欢。这些天,古增超在滕机也打听过,知道滕机职工的月工资才300多元,而临一机的职工工资已经超过1000元了。这些被安排为临一机生产的滕机职工,干满一个月就可以按临一机的工资标准拿钱,相当于滕机工资的3倍,但凡脑子没进水的人,也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高树椿扔掉的那个齿轮毛坯,暂时不要计较,以免激化矛盾。未来如果高树椿改变主意了,想接受临一机的工作,那就要先赔偿这个毛坯的材料费,然后才能上岗。”周衡又交代道。

    “明白。”古增超答应得很爽快。

    一个齿轮的材料费也就是几十元钱,正常生产时也会有一定比例的损耗,计较与不计较都是无所谓的。这个时候去让高树椿赔偿材料款,只会激化矛盾,于事无补。

    而如果未来有朝一日高树椿屈服于临一机的金钱攻势,打算低头了,届时再向他索赔,就相当于让他为自己的冲动买单,相信能给他留下一个更深的教训。周衡的这个安排,可以说是老谋深算了,古增超只能是佩服。

    高树椿当众折了临一机调度的面子,大家都等着看本厂以及临一机会有什么反应。谁曾想,这块石头扔到水里去,并没有惊起任何波澜。古增超与文建民沟通了一下,文建民便安排了另外一位铣工去接替高树椿的工作。也不知道文建民事先跟他说了些什么,这位新安排过来的铣工没有像高树椿那样使性子,而是老老实实地照着临一机的工艺文件操作,没有再与陈劲松起什么争执。

    “这事就完了?”

    家属院里,几个大老爷儿们凑在一起,聊起高树椿这件事,都觉得有些意兴索然。大家先前都觉得临一机那边应当会有所反应,或者滕机的厂领导应当会下来做做工作。高树椿已经在私底下放了话,说自己宁可饿死,也不受临一机的气,在滕机的地面上,凭什么让临一机的人耀武扬威。有不少人也已经准备好了要以某种方式声援高树椿,结果却落了个空。

    “估计这些南方佬也觉得自己理亏吧,不敢和老高呲牙。”一位名叫宁大喜的工人猜测道。

    “我还就等着他们呲牙呢,到时候,骂不死他们!”另一位名叫林奔的工人说。

    “呲牙又能咋的?我还怕了那个小年轻不成?”说这话的正是高树椿本人,作为事件的当事人,他在这个场合里隐隐有些被当成意见领袖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颇为受用。

    “我学铣工的时候,那个调度估计还在穿开裆裤呢,居然还敢教我怎么铣齿轮,反了他了!”高树椿用高傲的口气说道。

    “没错,老高的技术,搁在整个系统内也是排得上号的,只有他教人家的份儿,谁有资格教他啊!”林奔夸张地说道。

    “老林,你这是毁我呢!”高树椿假意地骂道,“我那两下子,得看跟谁比。搁在咱们滕机,我那两下子是不够看的,如果是拿到临一机的人面前,哼哼,足够当他们的师傅了。”

    “就是!咱们滕机造机床的时候,临一机还在造锄头呢。”

    “听说临一机这几年效益好,也就是他们那个厂长有点路子,能够弄来业务。如果把这些业务交给咱们滕机,干得肯定比他们强。”

    “强出百倍也不止了。”

    大家越吹越嗨,最后自己也觉得有些离谱了,不禁都尴尬起来。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道,滕机有技术底子不假,但这些年一是技术逐渐陈旧,二是厂里的规章制度执行不严,产品被用户投诉的事情不断增加,反而是临一机的产品口碑越来越好。厂里的销售员出去跑业务,带回来的消息让人颇有些脸上无光,自己再这样吹,也实在是吹不下去了。

    “喵的,主要是销售部那帮人不争气。如果他们争点气,咱们厂也不至于落到替临一机打工的份上。”宁大喜愤愤地说。

    “没办法啊,有钱的王八大三分。你看,老高不给他们干了,老胡不是巴巴地就贴上去了,人家还真不怕咱们撂挑子。”林奔说。

    他说的老胡,正是车间里接替高树椿去给临一机干活的那位工人,名叫胡荣根,技术比高树椿差出一截,唯一的优点就是老实本分,属于文建民吓唬一句就夹着尾巴不敢炸刺的那类。

    这个话题与高树椿有关,所以高树椿也就不便评论了,他说道:“唉,老文也不容易。周衡可是从临一机过来的,虽然说现在是咱们滕机的厂子,可他的心也是偏着临一机那边的。他发了话,老文敢不照办吗?”

    “那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林奔问。

    “不过去怎么办?他们还想让老高赔那个毛坯的钱?”宁大喜说。

    高树椿装出凛然的样子,说:“我还等着他们让我赔呢,不就是50块钱吗,老子赔得起。”

    林奔说:“老高,你当时也是冲动了。其实我看文主任的意思,是想糊弄糊弄,其实那个零件还能用。你把零件往废料箱里一扔,那可就真的报废了,如果厂里非要让你赔,你还真找不着道理来。”

    “我就是打算赔的。”高树椿说,“我用不着他们高抬贵手,既然觉得我干得不对,那就直接报废呗,别回头把那个零件装到机床上,出了问题还说是我的责任。不就是50块钱一个毛坯吗,我大不了全家人吃一星期水疙瘩,省下菜钱也会赔给他们。”

    “高树椿,你长能耐了!”

    高树椿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女声在旁边响起,吓得高树椿打了个哆嗦。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说话的正是他老婆苗彩英。

    “你犯什么别扭!”苗彩英来到高树椿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斥道:“我刚听人说,说你在车间里又抖威风了,把文主任都给晾了,还当着文主任的面,砸了个零件毛坯。你发财了是不是?人家争破头皮都要去干临一机的活,你分到手里的活都敢撂挑子,还敢扔零件,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大的能耐呢!”

    “我……,我这,我这当时不是气不过吗?”

    高树椿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起来,骤间就矮了五公分。别看他平时在别处牛烘烘的,厂里又有几个人不知道他是个典型的“妻管严”呢?

    其实,这两天,高树椿一直没敢把车间里的事情告诉老婆,而且还在苦恼于万一车间要他赔偿那个零件毛坯的材料款,他该从哪去弄这笔钱。他目前偷藏起来的私房钱只有30多块,而这一个零件毛坯,按厂里的价格来计算,起码也得50多。如果真要赔钱,他就不得不想办法撒个谎,从苗彩英那里再讨20块钱过来才够。

    没等他把准备撒的谎编好,苗彩英已经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正气呼呼地跑来,准备向高树椿兴师问罪,却又听到了高树椿刚才吹出的牛皮,说什么要全家吃一星期水疙瘩啥的,苗彩英岂有不雷霆震怒的道理。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不就是吃水疙瘩吗

    给苗彩英传消息的,是滕机的一位职工家属,名叫萧桂英,她现在的身份是丽佳超市滕村店的一名管理人员。

    如今滕机的人都已经知道,丽佳超市是在临河起家的,丽佳超市的老板正是临一机的家属。大家还知道,丽佳超市之所以会到滕村这样一个三线城市来开分店,全是因为厂长周衡的面子,而丽佳超市的滕村店开业后,也的确招收了几十名滕机的家属。

    丽佳超市的效益不错,所以这些在丽佳超市工作的家属拿的工资,甚至比她们的丈夫在滕机拿的工资还高,这些人也就因此而成了铁杆的“临粉”。在最近厂里关于临一机兼并滕机一事的议论中,这些人都是坚定地站在临一机一边的。

    据萧桂英说,临一机原本是打算兼并滕机的,但此事被滕村市给搅黄了。临一机的那个年轻副厂长在滕村市政府那边碰了一鼻子灰,已经放出话来,说滕村市如果不低头,临一机是绝对不会兼并滕机的。

    虽然不会兼并滕机,但临一机依然眼馋滕机在铣床制造方面的能力,所以未来一段时间会从滕机挖一批人走,有些人会被调到临河的临一机本厂去工作,还有一些人会在滕村本地安置,成为临一机滕村分厂的职工。

    “挖人的总数嘛,大概就是咱们厂职工的1/3,一千六七百人的样子。彩英,这个数字是绝密的,我只告诉了你,你可别出去说。”萧桂英在向苗彩英传话的时候,神秘兮兮地叮嘱道。类似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上百遍了,苗彩英此前也已经通过各种辗转的渠道听到过,此时只是再听一次原版而已。

    嗯嗯,还是萧桂英版的原版,厂里流传的版本也是有十几个不同原版的。

    “挖走一千六七百人,那岂不是和厂领导关系好的人才有机会,像你家老李那种?”苗彩英向萧桂英求证道。

    “才不是呢!”萧桂英说,“人家南方人精着呢,他们才不管你跟谁熟不熟,只挑那些技术好的。像我家老李那种没技术,光会跑跑腿的,肯定是没戏了。”

    萧桂英的丈夫李生泉是厂里后勤处的一名科长,的确是不懂什么技术的。不过黄丽婷曾代表唐子风向萧桂英两口子保证过,只要他们愿意在这段时间里帮临一机多做点宣传,未来不管临一机接受滕机多少人,必定会给李生泉留一个名额。

    否则萧桂英能这样上赶着到处煽风点火吗?

    “可是,如果把这些技术好的工人都挖走了,咱们滕机不就垮了吗?”苗彩英担心地说。她也是厂里的职工,像她这种双职工家庭,全部的生计都拴在工厂身上,所以是最担心工厂垮台的。

    萧桂英说:“彩英,你别天真了,就算这些工人都留下,滕机早晚还不得垮掉?现在咱们厂里还有周厂长坐镇,他能弄来一些业务,大家吃不饱,也饿不死。等到周厂长一退休,咱们厂还有什么指望?”

    “唉,说得也是。对了,萧姐,你说临一机只要技术好的工人,你看我家老高应当没问题吧?他的铣工技术,在齿轮车间是数一数二的。”苗彩英求证道。从她心里来说,觉得如果临一机要挖技术最好的工人,她丈夫高树椿肯定是会入选的,不过,这种事情总得别人帮着确认一下,她心里才踏实。

    谁知她此言一出,就见萧桂英冷笑起来,说道:“你家高师傅的技术,那肯定是没说的。可不是我说你啊,彩英,你也得劝劝高师傅,平时脾气别那么大,人在屋檐下,有时候也得低低头,是不是?”

    苗彩英一愣:“萧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家老高又跟谁闹别扭了?”

    萧桂英说:“彩英,你还不知道?厂里都已经传开了,说高师傅在车间里和人家临一机派来的生产调度打起来了,拿着这么大一个零件毛坯就往人家脑袋上夯,还好人家躲得急,要不这一夯下去,还不得出人命。”

    “啊!”苗彩英顿时就惊得木木讷讷了,萧桂英比划的零件尺寸,尽有磨盘样大,这不得有好几百斤,这是能往人脑袋上夯的东西吗?当然,苗彩英身为车间里的工人,也是有点常识的,知道齿轮车间里生产的齿轮是多大个头,这种磨盘大的零件,应当是演绎出来的。不过,就算是小个一点的零件,也不能拿来夯人啊,更何况,还是夯临一机派来的调度。

    萧桂英说:“这件事,听说让厂里压下去了。不过,给临一机干活的事情,已经换给其他人去做了。经过这件事,我跟你说,未来临一机如果要从滕机挖人,高师傅怕是没戏了。啧啧啧,临一机现在一线工人的工资能拿到1500块,抵得上咱们厂里四五个月的工资,你说说看,高师傅这是何苦呢。”

    苗彩英哪里还能听得下去,当即就去找高树椿了。高树椿的目标也挺明显,正站在树荫底下和几个工友吹牛,苗彩英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高树椿说什么大不了全家吃一星期水疙瘩之类的话,苗彩英当即就炸了。

    “你发疯啊!人家说你两句怎么啦,你还成皇上了,说不得骂不得是不是!你还拿着零件往人家脑袋上夯,你有本事倒是往我脑袋上夯啊,把我夯死了,你还能少买二斤水疙瘩是不是!”苗彩英冲着高树椿就是一通批判。

    “我没有啊!”高树椿叫着撞天屈。自己啥时候拿零件夯人了,好吧,自己当时其实是有一点那样的冲动的,可那毕竟只是一个设想是不是?

    “苗师傅,你消消气,老高那也是看不过去那群南方佬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的。你说,老高那技术,还用得着临一机的人教他怎么干活吗?”宁大喜在一旁帮高树椿开脱着。

    他不说还好,苗彩英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人家指手画脚怎么啦?人家临一机一个月能拿1500块钱的工资,咱们才拿几个钱?人家就有这个本事,就该人家指手画脚,咱们不服咋滴?”

    “我还真就不服!”高树椿呛道。搁在平时,他肯定是不敢对苗彩英呛声的,可现在旁边还有其他人,而且在几分钟前,他还是这一群人中的意见领袖,是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的。苗彩英上来对他就是一通训斥,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于是犟脾气便上来了。

    “你说啥?”苗彩英也没想到丈夫还会顶嘴,她瞪着高树椿喝问道:“你不服谁?”

    “我不服临一机那帮人。”高树椿说。打死他他也不敢说是不服苗彩英,把矛头指向临一机的人,苗彩英应当能放他一码吧?

    “我呸!”苗彩英直接向高树椿虚唾了一口,“人家巴结着临一机的人都来不及,你还说什么不服。我跟你说,高树椿,你现在就去找文主任,让文主任带着你去找临一机的人赔礼道歉,啥时候人家原谅你了,啥时候你回家吃饭。”

    “凭什么呀!”高树椿彻底地恼了,冲着苗彩英便吼了一句。

    高树椿当然也是有脾气的人,甚至于他的脾气在厂里还是排得上号的,否则也不至于成为第一个与临一机方面发生冲突的人。他平日里让着苗彩英,是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想法,现在听到苗彩英居然逼他去向临一机的人道歉,还要求得人家原谅,他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高树椿此时的心态,可以说是恼羞成怒。在与陈劲松发生冲突,并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个加工到一半的齿轮扔进废料箱之后,高树椿就已经有几分后悔了。扔零件那个动作很酷,但带来的后果也很严重。他做出这个举动,就相当于彻底与临一机方面撕破脸了,除非他自己腆着脸去找人家讲和,否则人家是不会再接收他的。

    拒绝给临一机干活,就相当于失掉了一个能够赚两三倍工资的机会,而且还面临着赔偿零件材料款的风险,高树椿能不焦虑吗?他之所以在宁大喜、林奔等人面前夸夸其谈,其实恰恰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焦虑,给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些同情。

    在这种情况下,苗彩英冲上来撕开了他的伪装,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错误,他岂能接受得了。

    男子汉大豆腐怎么啦,大豆腐就没有尊严吗!

    “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吗!老子就是不给他们干,老子宁可天天吃水疙瘩,也不在乎他们的山珍海味!”高树椿发出了大义凛然的宣言。

    “好好好,高树椿,你有种!”

    苗彩英气得嘴唇直哆嗦。结婚十几年,高树椿当然也犯过别扭,但像这次这样蛮不讲理的情况,苗彩英还是第一回见。

    “你喜欢吃水疙瘩是吧!那你就带着你儿子吃水疙瘩去吧!家里还有四斤水疙瘩,够你们爷俩吃一星期的。我回我娘家去,这些天,你们爱吃什么吃什么!”

    苗彩英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带走了一阵小风。

    “老高,这……”吃瓜群众们都傻眼了,纷纷用目光提示着高树椿,让他赶紧去追老婆,老婆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切!吓唬谁啊,不就是吃水疙瘩吗,咱爷们又不是没吃过!就吃一星期给那老娘们看看,谁怕谁啊!”

    高树椿看着老婆远去的背影,发着色厉内荏的宣言。

第三百一十八章 酱肉好吃吗

    所谓水疙瘩,也称为大头菜,是北方很常见的一种咸菜。在早些年商品经济不发达的时候,北方一到冬季就没什么蔬菜了,切一盘水疙瘩下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高树椿扬言能够吃一星期水疙瘩,也是基于自己的童年记忆。想当年,肉蛋鱼啥的都是凭票供应,父母的工资要养全家六七口人,像高树椿这种滕机子弟,哪个不是吃着水疙瘩长大的?

    吃水疙瘩咋了?吃水疙瘩也比去看临一机那帮王八蛋的臭脸要强!

    高树椿挟了一大筷子水疙瘩丝塞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他想象着自己嚼的是陈劲松、古增超等人的肉,嘴里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苦涩了。

    其实,现在他家吃的水疙瘩,比他小时候吃的已经改良许多了,最起码舍得放油了。

    “爸,怎么又是水疙瘩啊。”

    儿子高凯歌一脸苦相,看着桌上的菜抱怨着。

    “你妈跟我吵架了,回你外婆家去了。她没留下钱,就留了几个水疙瘩,所以咱们就只能吃水疙瘩了,你不是还吃了一个鸡蛋吗?”

    高树椿指着儿子面前的鸡蛋壳提醒道。苗彩英说到做到,还真的就扔下他们爷儿俩,自己回娘家去了,连菜金也没给他们留下,只留了四斤水疙瘩和六七个鸡蛋。高树椿把水疙瘩切成丝炒了几大盘,作为父子俩的下饭菜,每顿饭再给儿子煮一个带壳的白水鸡蛋作为补充。因为苗彩英留下来的鸡蛋数量不多,高树椿自己都没舍得吃。

    “可是我们已经吃了三天水疙瘩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儿子带着哭腔问道。他今年12岁,正是最能吃的时候,每天光吃水疙瘩再加两个鸡蛋,远远不够身体的需要。

    高树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妈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等她气消了,她是不会回来的。”

    “可是我再也不想吃水疙瘩了。”高凯歌说。

    “你这才吃了几天。”高树椿斥道,“当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冬天都是吃水疙瘩,还没这么多油。那时候,一个人一个月才供应四两油,难得有一个鸡蛋吃,都跟过年似的。”

    “可那是你小时候啊。”高凯歌说,“现在都快到21世纪了,谁家还成天光吃水疙瘩的。”

    高树椿心念一动,对儿子问道:“如果咱们家没钱了,必须得天天都吃水疙瘩,你受得了吗?”

    高凯歌一愣,随即认真地问道:“爸,咱们家为什么会没钱了?”

    “我是说如果……”高树椿说。

    高凯歌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问道:“是不是你和我妈都要下岗了?”

    高树椿分明看到儿子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似乎是一星泪花。他赶紧改口,说道:“不会的,你爸这么好的技术,怎么可能下岗呢,我只是考考你而已。”

    高凯歌不吭声了,他伸出筷子,挟了几根水疙瘩丝到自己的碗里,然后开始埋头吃饭,一副极其懂事的样子。

    高树椿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他用手抚了一下儿子的头,说道:“儿子,你先别忙吃,走,我带你到陈师傅那里买块酱肉去。”

    “你不是说我妈没留下钱吗?”高凯歌抬起头看着父亲,狐疑地问道,脸上却分明有了几分喜色。

    “男人哪能没点私房钱啊。”高树椿向儿子自豪地说道。

    在儿子惊奇而崇拜的目光注视下,高树椿从家里的五斗柜底下翻出一张10元面额的钞票,然后便带着儿子出了门,前往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卖部。那个小卖部是厂里职工开的,除了卖烟酒糖果之外,还有店主自己做的酱肉。以往,家里没什么好菜的时候,苗彩英就会去买几两酱肉回来给高凯歌吃,这也是高凯歌的最爱。

    “爸,你也吃啊。”

    买了酱肉回来之后,高凯歌便把刚才父子俩的谈话给忘了。他把放酱肉的盘子往高树椿那边推了推,示意高树椿也吃一点。

    高树椿笑着把盘子又推回到儿子面前,说道:“我不吃。你妈不是成天嚷嚷着让我减肥吗,我得少吃肉才行。”

    “你不肥,我妈才肥呢,她不能吃肉。”高凯歌埋头吃着酱肉,含含糊糊地说道。

    “儿子,酱肉好吃吗?”

    “好吃。”

    “想天天吃吗?”

    “想。”

    “那我天天给你买。”

    “唔……”

    “你在家慢慢吃,吃完把碗筷洗了就去写作业,我出去一趟。”

    “好。”

    高凯歌答应得很痛快,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酱肉身上了。

    高树椿拿了盒烟,出了家门,向着文建民家的方向走去。一开始,他走得很慢,心里五味杂陈。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就快了起来。走进文建民所住的单元楼门,他蹬蹬蹬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来到文建民家的门前。

    “笃笃,笃笃笃!”高树椿敲响了房门。

    “谁呀!哟,小高,你怎么来了?”

    文建民开了门,见门外站的是高树椿,他略微有些错愕,但随即便伸手招呼高树椿进门了。像滕机这样的老厂子,大家也没什么个人**之说,工人有事跑到领导家里去谈是很平常的事,文建民的家人也不会觉得不妥。

    高树椿在文建民家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文建民的夫人给他端来了一杯水,又和他寒暄了两句便回卧室去了。文建民坐在高树椿对面,正准备拿烟,高树椿已经把自己的烟盒掏出来了,并给文建民递了一支。

    二人就着文建民的打火机点着了烟,各抽了两口之后,文建民问道:“怎么,小高,你有事找我?”

    高树椿努力地在有些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文书记,那天的事情,是我错了,我向你做检讨。”

    “检讨?”文建民愣住了。高树椿向他做检讨,而且是主动检讨,这在文建民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高树椿是本厂子弟,80年代初顶班进厂,从学徒工做起。年轻的时候,因为不懂事,再加上性格不好,也是犯过不少错的,在车间主任面前做检讨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当文建民到齿轮车间当主任的时候,高树椿已经是30多岁的人,技术上也有一套,属于车间里比较有地位的工人,平时哪怕是犯点小错,文建民也不敢让他检讨,甚至连批评他一句,都要带着几分笑脸,生怕搞坏了关系。

    这一次高树椿与陈劲松发生冲突,还当着文建民的面砸了一个零件毛坯,这就属于比较严重的事情了。但文建民依然没想过要让高树椿做检讨,这几天还在琢磨着找个什么办法给高树椿顺顺气,免得事情进一步激化。

    高树椿在外面放言要和临一机斗到底,这话也传到了文建民的耳朵里,让他觉得好生无奈。可就在文建民觉得此事难以解决的时候,高树椿却主动跑上门来做检讨,这是个什么节奏。

    “小高,检讨不检讨的,你也是车间里的老人了,用不着这个的。”文建民字斟句酌地说,“这次的事情嘛,其实都怨我,是我没有……”

    “这事不怨你,是我自己犯贱,我自己欠收拾。”高树椿打断了文建民的话,自轻自贱地说道。认栽这种事情,想起来挺难堪,但只要开了口,似乎也没那么难。

    不就是低个头吗?我特喵就低头了,怎么地!我不是为自己低头的,我是看儿子的份上,就冲为了让我儿子能够天天吃上酱肉,我就低头了!

    高树椿在心里对自己喊道,同时有了一种崇高的感觉。

    “不不不,小高,你不用这样说,谁还没个脾气呢。哎哎,你有这个态度就好,好得很。你有这个态度,事情就好解决了。”文建民欢喜地说道。

    “古处长和陈调度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意见?”高树椿问。

    文建民说:“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古处长和陈调度都是很好说话的人,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怎么可能会跟你计较起来没完呢?”

    “我明白了。”高树椿点了点头。文建民的意思,其实是说临一机那边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你高树椿不想干,自然会有其他人顶上来。你高树椿愿意道歉,人家也接受,这叫大人不计小人过。说到底,人家就没把你当一棵葱,也就是你自己在那穷得瑟而已。

    “那么,车间还会安排我去干临一机的活吗?”高树椿又问道。

    “没问题!”文建民大包大揽,“这事我说了就能算。陈调度那边,回头你跟人家客气两句。你的技术在那摆着,人家不可能不要你的。”

    “那我就谢谢文主任了。”高树椿站起身,向文建民深深鞠了一躬,便告辞了。

    文建民一直把高树椿送下楼,说了很多宽慰他的话,高树椿只是笑着点头,表现得像个听话的中学生一般。

    离开文建民家的楼门口,高树椿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走到了一片小树林里。这片小树林位于家属区的一角,是职工和家属们晨练的地方。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大家都猫在家里看电视,树林里静悄悄地,只在几个角落里藏着几对热恋中的小年轻,这些人自然也是没工夫注意到高树椿的。

    高树椿踱到一处小石凳旁,坐了下来。他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伸手再去摸打火机,却发现打火机忘在家里没有带出来。他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捏在手上,眼睛怔怔地望着树林里斑驳的光影,思绪纷乱。

    忽然,两颗豆大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渗了出来。他扔了烟,用手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学霸的做事风格

    “喂,媳妇,咱几点出门啊?”

    清华南门外,某个颇有些档次的住宅小区的一套单元房里,唐子风坐在电脑前,一边懒洋洋地用鼠标指挥着屏幕上的几个农民砍树,一边对坐在另一侧同样对着电脑屏幕却眉头紧锁的肖文珺问道。

    自从年初肖明到京城与唐子风的父母见过面之后,唐子风与肖文珺的关系便升格了一个台阶。唐子风每次回京城来,住在家里的日子反而不如住在这套房子里的日子更多了。

    这套房是肖文珺用自己挣的钱买的,原本只是为了偶尔过来住住。后来宿舍里另外两个女生都搬出宿舍与男友一同到附近租房提前享受二人世界去了,肖文珺一个人呆在宿舍里也没意思,便也完全搬了出来。她既不是没有房子,也不是没有男友,凭什么就不能搬出来住呢?

    住都住到一起了,唐子风便自然而然地把对肖文珺的称呼改成了“媳妇”,当然这只限于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换成在其他场合,他依然是规规矩矩地称肖文珺为“肖师妹”,极好地演绎了啥叫掩耳盗铃。

    今天,小两口事先商量好要去逛家具城,因为他俩已经合股在京城买了一套200多平米的大跃层。虽然房子还没有拿到手,但装修方案和家具的配置是需要提前做准备的。依着唐子风的愚见,等开发商交了房,他弄辆车到北三环去拉一车宜家家具回来就行了,那也算是流行时尚了,但他的这个提案遭到肖文珺的断然否认。

    肖文珺在此前也完全不懂装修、买家具这一类的事情,但架不住她有一堆懂行的闺蜜啊。与她同宿舍的刘熠丹和董霄二人目前也正在忙着筹划买房的事情,几位室友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的时候,聊的话题都是与这些内容相关的。

    肖文珺耳濡目染,现在时不时也能说出几句诸如简约派、田园风、斯堪的那维亚风尚之类的专业术语。据她说,宜家家具对于单身男女来说属于时尚,但如果成了家,还用宜家家具,就会被人笑话了。唐子风在别的事情上足够聪明,但涉及到这些就完全成了白痴,只能听凭肖文珺安排。

    说好吃过午饭就出门,可等唐子风在厨房洗完碗筷出来,却发现肖文珺还在对着电脑发呆,说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什么点子,要耽搁几分钟。唐子风可是知道,肖文珺一旦开始做设计,她嘴里的“几分钟”就可以翻译成十几分钟、几十分钟甚至若干个小时。于是,他也好整以暇地开了电脑,点开帝国时代,准备先玩上一局再说。

    七个由电脑扮演的古代文明都被唐子风给灭了,最后敌方只留下一个农民。唐子风修了一堵围墙把那个可怜的幸存者圈禁起来,然后便指挥着自己的农民开始满地图砍树。眼见着整片大陆上的树木都被砍光了,放眼看去是满目疮痍,足够让后世的环保少女们指着唐子风大吼一声“how_dare_you”,可肖文珺还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动窝的意思。

    “喂,媳妇,你还去不去了?”

    没听到肖文珺的回答,唐子风转过头看着肖文珺再次问道。

    “你急啥?”肖文珺没好气地问道。

    “是你急好不好,昨天是谁说今天要去看家具的?真是的,房子还没拿到呢,看啥家具啊。”

    “是你急着要买房的好不好?”

    “是老肖催我买房的好不好?”

    “谁让你急着要见老肖,让老肖觉得咱俩都已经那啥了似的,他能不催着你买房吗?”

    “是啊,老肖都发话了,我能不听吗?”

    “可这个铣床的新设计也是你催着要的,还怪我了?”

    肖文珺转进如风,果断地避开了关于买房的话题。事实上,在买房这件事情上,她远比唐子风更积极,再争论下去,她是占不到上风的。

    唐子风又岂是会和媳妇争个高下的人,听到肖文珺改口,他指挥着几个长枪兵上前去把最后一个敌人干掉,然后一边退出游戏一边说道:“铣床的事情也不急,实在不行,过几天你和我一块到井南那边去走走,和模具企业的技术人员聊聊,或许就会有启发了。”

    “好吧。”肖文珺也关了计算机。被唐子风一打岔,她原来那点含糊的思路就更找不着了,还不如出去转转。她站起身,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我只是刚才吃饭的时候突然隐隐约约有些想法,坐到电脑跟前,又想不起来了。走吧,还是先去看家具,说不定换换脑子又想起来了。”

    唐子风只能是摇头叹气,关于机床设计的事情,他是真帮不上什么忙,想给肖文珺一些提示都办不到。

    几周前,韩伟昌从井南过来,向唐子风汇报了他在井南与一些模具企业联系业务的结果。据韩伟昌说,目前井南及周边几省的制造业发展非常迅猛,从而带动了模具产业的大发展。无论是金属制品生产,还是塑料制品生产,都离不开模具。而模具制造,则是严重依赖于铣床和磨床的。

    早些年,中国制造的金属制品和塑料制品档次较低,对模具的要求不高,基本上不需要什么精密模具。许多模具企业使用普通铣床和磨床就能够满足生产需要。这些年,客户对模具的精度要求不断提高,模具的复杂程度也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这就直接导致了对高档铣床和磨床的需求。

    模具企业需要的高档铣床和磨床,具有两个特征,一是加工精度更高,二是数控化程度更高。过去开模具,有个什么流线形之类的要求就已经算是很时尚了,而现在的模具却是讲究带有各种花纹,甚至有些产品的商标都要直接做到模具上,以便一次性冲压成型。

    模具变得复杂了,就要求机床有更高的数控化程度。国内的机床企业都已经掌握了数控技术,但与国外巨头相比,水平无疑是差出一大截的,也就是靠着价格便宜,才能赢得一小部分市场。要搞这种适应复杂曲面高精度加工的数控机床,国内企业还真是有些吃力。

    韩伟昌这一趟在井南接触了十几家模具企业,大家都表示进口铣床价格太高,他们承受不起,但同时又抱怨国产铣床智能化程度太低,加工一些复杂表面的时候,光是编写数控代码就能让人崩溃。据这些企业的负责人声称,如果国产铣床能够解决数控操作方面的问题,光是井南、明溪一带的模具企业,一年就能够提供几亿元的铣床订单,而且在价格上也不会过于苛刻。

    几亿元的铣床订单,足够让滕机从谷底跃到巅峰。唐子风得到韩伟昌的消息,便盯上了这件事。临一机要兼并滕机,没有几个拳头产品是不行的,而模具铣床无疑是可以作为拳头产品的东西。他指示苍龙研究院集中力量分析模具企业的需求,尽快拿出能够让这些企业满意的设计。

    肖文珺作为苍龙研究院的高级专家,也被分配了任务。但她在完成这些任务之余,却一直在琢磨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有没有可能跳出国外模具铣床的套路,走出一条新路。

    沿着国外的技术路线走,路径是现成的,方向也是明确的,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条路上所有的关口都已经被人占了,或者换句话说,就是布满了各种专利门槛。自己能够想到的解决方案,外国大公司都早已想到,而且都申请了专利。

    自己照着别人的方式做,就需要给别人交专利费,最后成了替别人打工。而要想绕开这些专利,且不说能不能找到新的方法,就算新方法存在,往往也是效率更低的,因为捷径是最容易被人找到的,那些未被人找到的路径,往往都是过于偏僻,人家或许不是找不到,而是懒得去找。

    与唐子风厮混久了,肖文珺现在的眼光也高得很,凡事都要想着与国外巨头竞争。要想与国外竞争,就需要有新思路,而且是一种颠覆性的思路,用唐子风的话来说,就是弯道超车。肖文珺并不确信是否真的存在一条这样的思路,但她还是想试一试,这就是一个学霸的做事风格。

    肖文珺发了狠,带来的后果就是在连续几星期的时间里,她时不时就会突然陷入沉思,而且不分时间、场合。像这种说好要出门却突然变卦的事情,已经算不上啥了,比这更让人抓狂的事情唐子风也遇到过,比如说……,呃,还是不比如说了吧。

    换上一身清凉夏装的肖文珺,看上去就比较正常了,不再是那副令人敬而远之的学霸嘴脸。小两口手牵着手出了家门,上了电梯直奔地下车库。

    时下即便是在京城,私家车也还是比较稀罕的,地下车库里一半的车位都是空着的。唐子风换出遥控器按开了自家帕萨特的车锁,坐进了驾驶座,那一侧,肖文珺也抱着一个小坤包坐到了副驾位置上。

第三百二十章 雕花家具之母

    “子风,你看这组衣柜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

    “好在哪?”

    “够大。”

    “我嫌它太大了,一组摆在一起,太压抑了。”

    “嗯嗯,是有点压抑。”

    “咦,那边那组看着好像精致一点。”

    “的确是很小巧。”

    “会不会不够用……”

    “……”

    唐子风现在深深理解为什么很多男人都惧怕和老婆一起逛商场,实在是女人的心思太飘忽不定了,你永远都无法猜出她的评价标准是什么。刚才还在说方桌显得太呆板,你换一个圆桌,她又说空间利用效率太低,没法靠着墙摆放。一个各方面都令人满意的柜子,仅仅因为导轨品牌不是她所知道的那几个,就会被果断地放弃。而走过好几十家店之后,她突然又说还是刚才那个柜子更好,“要不咱们再回去看看吧”。

    “媳妇,你确信自己不是来锻炼身体的?”

    唐子风一边揉着腿肚子,一边抱怨道。

    “这才走了几步?你现在身体怎么这么差?”肖文珺不满地说道。

    “走路和走路不一样啊。”唐子风说,“如果是在野外走,走10公里我也没问题。可像这样一步三摇的走法,太费肱二头肌了。”

    “你的肱二头肌长在小腿上?”

    “这倒没有,可你有一半的体重挂在我的肱二头肌上好不好?”

    “我不重啊。”

    “你确信?”

    “对了,你说咱们不买板式家具,买实木家具好不好?董霄说她以后买家具就要买实木的,现在又开始流行实木家具了。”

    “……刚才咱们好像不是在讨论这个话题。”

    “这不重要啊。”

    肖文珺说着,拽着唐子风便扎进了一家卖实木家具的店。

    “欢迎二位,看看实木家具吗?我们这里的实木家具,用的都是巴西紫檀。这种木料木质密,看上去特别有厚重感,非常适合像二位这样的身份。”导购员巧舌如簧地做着推销。

    “我们二位是啥身份?”唐子风笑着问道。

    “大哥你一看就像是做大买卖的,肯定是个大老板。”导购员肯定地说。

    “这你也可猜错了。”唐子风说,“我就是一个研究生刚毕业留学的小老师,一个月挣不到3000块钱,哪是什么大老板。”

    导购员大摇其头:“大哥,你这可骗不过我,就你这个气质,最起码也是管个好几千人的大企业的,大学老师可没你这气派。”

    唐子风惊奇了。他说自己是个大学老师,不过是随便套了一下王梓杰的身份,想和导购员逗个趣。他没想到导购员居然能够一言道出他是企业里的管理人员,而且还说这家企业起码是好几千人,这几乎是神了。

    他不知道,这些干导购的,成天练的就是一个眼力。只有准确地识别出顾客的身份,他们才能决定如何向顾客推销,以及如何与顾客讲价钱。唐子风穿的服装很普通,但一举一动却表现出了一些领导者的气质。又因为他是在工厂里当领导,言谈显得较为随性,这与机关干部或者一些文化公司里的高管是截然不同的。

    再看到与唐子风挽着手的肖文珺,导购员就更加确定,这二人绝对是有钱的主儿。肖文珺肩上背着的小包,起码值一万元以上,以她的年龄,能够背一个这么贵的包,旁边这男人的身家能少得了吗?

    “不错,小老弟眼力不错。我是在工地上带施工队的,手下好几千民工。这不,马上要结婚了,想到你们这配点家具,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唐子风也懒得再装低调了,他牛烘烘地向导购说道。

    “没问题,哥你是喜欢哪种风格的?我们这的家具有中式的,也有欧式的,还有日式的,就是不知道你们喜欢哪种。”导购说。

    肖文珺此时已经松开了挽着唐子风的手,她走到大厅里陈设着的家具面前,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同时在心里想象着这些家具摆放在家里的场景,甚至还配上了人物,比如一个粉粉团团的小姑娘……

    “师傅,这组柜子多少钱?”

    肖文珺指着一组衣柜开始询价了。

    导购一直跟在肖文珺的身边,闻听立马就开始忽悠:

    “姐,你是说这组维多利亚风格的衣柜吧?这可是我们卖得最好的一款。你看,这用料多实在,柜门都是20的板子,你敲敲看,听听这声音。我不是说的,别家的柜子,柜门能用到12的板子就不错了,有些用的都是8个的板,随便戳一下都能戳穿了。”

    唐子风笑道:“小伙子,你这是答非所问啊。我老婆问你这组柜子多少钱,你跟我们说这板子有多厚干什么?再说,谁吃饱没事天天在家里戳柜子玩,我倒是觉得8毫米的门板就足够了,你这20毫米的门板,完全是浪费材料啊。”

    “不浪费,完全不浪费,我跟你说,哥……”导购员摆出一副打算向唐子风进行科普的架式。

    肖文珺不耐烦了:“喂喂,你还没告诉我呢,这组柜子多少钱?”

    “这组柜子嘛……”导购员假意地沉了一下。他刚才那番做作是有目的的,一来是强调子的品质很高,让唐子风二人有点心理准备,能够接受一个比较高的价格,二来则是通过这种方式,判断一下对方是不是菜鸟。

    如果对方是那种没啥社会经验的人,被他这一通忽悠就该显出怯意了,这样他就可以挥刀痛宰。而如果对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忽悠,就说明对方是经常逛家具城的,对家具价格有所了解,这时候他就只能说一个比较靠谱的价,以免给对方留下恶劣的印象。

    从刚才唐子风和肖文珺二人的表现中,导购员已经能够感觉出来,这二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同时,他们似乎也不是那种在意价格的人。他思索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二位如果真心想要,我也不给你们报虚价,这组柜子,12800,你们看怎么样?”

    “就这么一组破柜子,12800?你欺负我们没看过家具是不是?”肖文珺恼了。她知道实木家具比板式家具贵,这家店的家具用的材料也的确是巴西紫檀,或者至少是同一类的木料,价格贵一点是正常的。但要说一组柜子卖到10000元以上,这就未免太黑了。

    她的确是看中了这组家具,以她和唐子风的财力,即便是一组柜子12800,他们也能买得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甘心被人宰。

    “姐,我真的没唬你!”导购员叫着撞天屈,“我们家的家具在整个家具城都是最好的,别家的家具用料哪有我们家的这么足,还有这做工,你去对比一下就知道了。你看看,我们这柜门上雕的花纹,纯手工,都是几代传下来的老木匠雕的。”

    “你这是纯手工雕的花?”唐子风用手摸着柜门上的雕出来的花纹,笑着问道。

    “绝对是手工雕的,你看看这纹路,用机器雕出来的,能有这么细吗?”导购嚷嚷道。

    唐子风不屑地说:“你还是去唬其他人吧。我告诉你吧,我家那个厂子就是生产木雕机床的,如果我没猜错,你这店里所有家具上的木雕,都是用我们厂的机床雕出来的。你看到这位大姐没有,我说的那些木雕机床,就是这位大姐设计的。你能骗别人,能骗得过她?”

    “不会吧?”导购狐疑地看着肖文珺,怎么看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位能够设计木雕机床的人。但要说不相信,他又想不出唐子风这样骗他的理由。

    “这么细的花纹,怎么可能是用机器雕出来的呢?”导购咕哝着。

    “这有啥,比这更细的花纹,机器也能雕出来。文珺,你给这小伙子讲讲啥叫金属切削。”唐子风拍拍肖文珺,调侃着说道。

    肖文珺却没有搭理唐子风,而是走到柜子跟前,伸手抚摸着那些花纹,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文珺,你又有啥想法了?”唐子风对于肖文珺的这个表情可太熟悉了,那是她开始思考技术问题的表现。他只是不明白,刚才肖文珺还在兴致勃勃地与导购侃价,怎么一转眼就切换到科研模式了。

    “子风,你说,咱们用雕刻的方法代替铣削,怎么样?”肖文珺猛地回过头来,看着唐子风,脸上分明有了一些兴奋之色。

    “啥意思?”唐子风一愣。

    “模具啊!”肖文珺说道,“我这些天一直都觉得我好像是忽略了什么事情,现在才明白过来。我们根本就没必要和外国人去拼精密铣削,咱们可以把木雕机床的思路用到模具机床上,以雕代铣,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那些模具厂要做的是精密加工,很少做重切削,所以现有的数控铣床用来制造模具,切削性能完全是浪费的。咱们采用木雕机床的设计,采用小刀具,大功率,高速主轴,就像雕花一样雕刻模具,肯定能满足他们的要求。

    “走,咱们马上回去,我要马上把设计图画出来!”

    肖文珺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唐子风便向外走。唐子风哭笑不得,只能紧紧跟上,只留下那个绕舌的导购站在原处,一副风中凌乱的表情。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可能三角形

    其实肖文珺算是典型的“灯下黑”,临一机的木雕机床就是她设计的,而且这个设计为她带来了好几百万的专利费收入,让她从一个苦哈哈去给人讲课攒钱买笔记本的穷大学生,一跃变成清华校园里数得上号的隐形富婆。据她自己猜测,她很可能是清华学生中的首富,除非还有其他像她一样低调的大款。

    前些天在琢磨模具铣床新思路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个什么想法,却又始终抓不住。她被传统加工中心的套路给限制住了,总想着在这个概念底下进行创新。而但凡她能够想到的点子,国外大公司的设计人员都已经想到了,而且已经注册了专利,让她抓耳挠腮,无从下手。

    刚才站在家具展厅里,摸着衣柜柜门上的花纹,她突然悟出,自己这些天的思路完全是走偏了。模具制造其实就是在金属表面上雕花,直接套用木雕机床的思路就好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囿于加工中心的设计套路呢?

    从原理上说,木雕机床也是一种铣床。她最早设计长缨木雕机床的时候,就是参考了仿形铣床的设计。但随着长缨木雕机床的一次次改进,其与传统铣床之间的差异逐渐显现出来,那就是偏重于使用小刀头的精细加工,强化了“雕刻”的概念。

    传统的加工中心当然也可以用小刀头进行精细加工,但其主要功能却是较大尺度范围内的铣削加工。在模具加工中,如果模具的尺度较大,细节要求不高,则采用加工中心是比较合适的,其加工效率更高。但近年来消费品越来越倾向于精致化,对模具的精细化要求也就越来越高,传统加工方法就有些不适合了。

    比如说,过去用树脂做一个杯子,从上到下都是光溜溜的,模具的设计和加工都非常简单。而这些年,市场上开始出现表面带有图案或者文字的树脂杯,这些图案或者文字当然不可能是后期雕刻上去的,只能是在模具制造时就雕好,生产时一次性注塑成型。

    要制造这种带有图案或者文字的模具,就涉及到了精细加工。用传统的加工中心来进行这种精细加工,可以说是高射炮打蚊子,倒不是说打不下来,关键是效率太低了,许多能力完全是被浪费的。

    肖文珺原来的设计思路,是提高加工中心的精细加工能力,这就意味着同一台加工中心既要能够进行大开大合的铣削作业,又要满足头发丝上雕花的精细加工要求,其结果自然就是增加了机床的设计难度,而且极大地提高了机床的生产成本,最终失去价格优势。

    国外的加工中心走的就是这条路径。它们不在乎成本,自然能够做到二者兼顾。反正用户爱买不买,如果你不买它们的设备,你就无法制造出精密模具,就会失去高端模具市场。普通模具和高端模具之间有着几倍的差价,能够制造高端模具,就能赚到超额利润,机床厂家从这些高额利润中分走一杯羹,也是合情合理的。

    消费品的升级换代,就是一个收取奢侈税的过程。就比如茶杯是用来喝水的,只要能够装水就是一个合格的茶杯。如果厂商满足于制造一个装水的容器,那么他们是赚不到钱的,要想赚大钱,就必须在茶杯上做各种文章,比如改个什么艺术造型,在茶杯上刻一部红楼梦啥的。

    要制造出一个刻着字的茶杯,需要更高级的材料,需要专用机床,还需要有专门的设计人员,能够养活一大批人,而最终得到的产品,依然不过是一个装水的杯子而已,其实并没有给消费者带来什么新的福利。

    西方国家的人均gdp一度是中国的几十倍,并不意味着西方百姓就是每天吃大鱼大肉,大量的gdp都是体现在这些奢侈税上的。一枚国际顶级奢侈品牌的回形针就要卖几十美元,说到底就是钱太多,不这样折腾不行。

    中国对外开放之初,主要是承接国外转移过来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生产一些低端消费品,因此对于模具的要求也比较低。随着低端消费品的生产完全被中国企业包圆,自我竞争越来越激烈,利润越来越薄,一些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的企业开始进军中高端消费品市场,中国制造的档次和品质在不断提高,随之而来的,便是对高端模具的巨大需求。

    叶永发的新塔模具公司,早些年做的都是低端模具,用傻大黑粗来描述十分恰当。这些年,新塔公司开始转向高端模具制造,遇到的最大障碍就是机床的不匹配。

    要制造高端模具,就需要高档机床。高档机床市场基本上是被国外机床巨头垄断的,人家生产的机床性能好,加工精度高,但价格也同样高得离谱。叶永发计算过,如果完全使用进口机床来生产模具,自己在模具上赚到的利润,会一分钱都剩不下,全都白白送给外国机床厂商了。

    正因为这样,叶永发找到了韩伟昌,希望国内机床企业能够向他提供适合于精细加工,同时价格低廉的机床。除了新塔公司之外,井南、明溪等几个沿海加工工业发达的省份里,还有许多类似的模具企业也有同样的需求。据粗略估计,这个市场一年至少能够提供五亿元以上的需求,而且这个数字还在迅速地增长。

    市场很诱人,但也需要有过硬的产品才能赢得这个市场。唐子风把韩伟昌带回来的信息交给苍龙研究院,一干工程师殚精竭虑,发挥出螺丝壳里做道场的精神,努力试图在性能、质量与成本的这个“不可能三角形”中找出破解之道。

    到目前为止,苍龙研究院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工程师们对滕机原有的数控铣床进行了多项改进,已经勉强能够达到性价比高于进口机床的程度。但性价比这个概念,其实是缺乏说服力的,对于叶永发这些人来说,为了更好的性能多花一两万块钱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如果滕机的铣床性能上比进口铣床差得太多,仅仅是价格便宜,是很难打动这些人的。

    肖文珺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对原来的设计思路一直都不满意。她觉得,应当存在另外一条思路,能够完美地避开目前的障碍,取得革命性的突破。

    以雕刻替代铣削,就是肖文珺找到的新思路。彻底摘掉原有加工中心的大尺度铣削功能,专注于精细雕刻,就能够使机床的结构大为简化。而且由于机床只做一项工作,这一项工作的质量就能大幅度提高,这远比把各种功能都集成在同一台机床里要强得多。

    至于说把铣削和雕刻分开会不会导致人工的浪费,谁在乎呢?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工啊。

    想明白了这一点,肖文珺哪还有心思去看什么家具。她催着唐子风开车回家,然后一头扎在电脑前,便开始画图了。木雕机床就是她设计的,现在要从雕刻木材转向雕刻金属,不外乎增加机床的刚性,提高主轴、伺服电机的功率等等,对肖文珺来说,实在是轻车熟路啊。

    这其中,当然还有很多东西是需要进行考量的。比如进行雕刻作业需要提高工作台、滑板等移动部件的灵活性,这就要求这些部件的重量和体积都不能太大,而这又必然要影响到其刚性。在灵活性与刚性之间如何权衡,就体现出了一个学霸的水平。

    “子风,这种机床要和传统的数控铣床区分开,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

    肖文珺一边画图,一边忙里偷闲地与唐子风聊天。设计思路的问题解决了,余下的事情对于肖文珺来说就算不上什么难题了,所以她还能够一心两用。

    当然了,她主要也是担心自己专注于搞设计,会冷落了唐子风,从而给男友的脆弱心灵造成创伤。这也是室友们对她的告诫,作为一名女博士,不注意这个问题,后果会是很严重的。自从知道这个理论之后,肖文珺就不断提醒自己要经常和唐子风搭讪搭讪,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一画起图来就心无旁骛。

    “就叫雕床吧。”唐子风在另一台电脑前与来自于四个不同文明的敌人进行着激战,头也不回地答道。

    其实女博士们想多了,稳住男友的最好办法是给他一台能够玩游戏的电脑,并且在他玩游戏的时候保持沉默。对于一个正在玩游戏的男人来说,再没有比女友的话痨更让人崩溃的事情了。

    “可是我现在这个设计,还要保留一定的铣削功能,不是纯粹的雕刻。”

    “那就叫雕铣床。”

    “我觉得这个名字会让人误以为这就是一种铣床,那个雕字容易被人忽略。”

    “那就叫数控雕铣一体复合型多功能高性价比质量可靠实行三包模具加工专用精密机床。”

    “有本事你重新说一遍,看看会不会说串了。”

    “多说几遍就不会串了,名字长点显得酷,比如波多……呃,波多五十六。”

    “这人是干嘛的?”

    “一个日本海军大将。”

    “我觉得还是叫雕铣机吧,你觉得呢?”

    “这个名字好,媳妇你真是取名字的高手,以后咱们娃的名字就归你取了。”

    “唐子风,你真给文科生丢人!”

第三百二十二章 居然是拼起来的

    仅仅在20年前,井南省合岭市还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城市,当然,那时候它也不叫合岭市,而是叫做合岭地区。

    可能是由于地处东南沿海,在备战备荒的年代里属于前线,国家不敢在这里布局太多的工业项目,整个合岭地区加起来只有不到100家工业企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仅有几十人甚至十几人的小厂子,做点副食加工或者农机修配的业务,在全国的工业体系中属于可以忽略不计的部分。

    由于人多地少,合岭的农业其实也并不发达。当地的稻米出产不足以养活全地区的农民,农民们一年中有大半年要靠红薯度日,而且也仅够果腹而已。

    在井南省有一个段子,说合岭人如果到省会渔源去办事,用不着做自我介绍,人家只要一看他们那副黄皮寡瘦的形象,便能猜出他们的原籍,基本是**不离十的。

    穷则思变,这是永恒的道理。即便在国家限制私营经济发展的年代里,合岭人也照样偷偷摸摸地做着各种小生意,例如走村串户,用一些自家做的麦芽糖换取别人家的鸡毛等废品,再转手卖给国营的废品收购站,赚取其中那一点微薄的差价。

    因为做这种生意而被以“投机倒把”的罪名抓过的人,在合岭能凑出几个团,以至于在几十年后,合岭本地的私人老板们凑在一起喝酒,聊起往事来,一桌子上就找不出几个不曾去筛过沙子的。

    80年代初,国家开始对民营经济松绑,合岭人在长期做小生意中锻炼出来的商业天才得到了一个施展的机会。短短几年时间,合岭就出现了数千家小型工业企业,这些企业一开始都披着“村办企业”、“社办企业”的外衣,慢慢就露出了原形,清一色都是农民自家或者合伙创办的私营企业。

    到90年代末,合岭已经成为一个全国闻名的金属制品制造基地,有几百种产品的产量达到全球的一半以上。全市几乎每个村都有若干家企业,有的村甚至每家每户都是企业主。大片的农田被占用,建起了厂房。一些零星地块也只是用于种植蔬菜,没人再有兴趣种粮。

    制造业的发展,带来了对机床的庞大需求。在合岭市区,随处可见各种机床销售点和维修点,有些门面只经营某个品牌的机床,有些则是经营某一类型的机床。正因为机床销售点和维修点数量众多,所以当有一家名叫“胖子机床”的维修店在合岭市区开张的时候,除了左邻右舍的店家凑过来看了看热闹,就没有其他人觉得有啥新奇了。

    宁默和工友赖涛涛合开的这家机床维修店,使用“胖子机床”这个名字,主要是为了增加识别度。别家店用的都是什么“鑫”、什么“隆”之类的招牌,孤立地听起来觉得颇为吉利,但当同一条街上有十几个什么“鑫”的时候,客户就难免会产生出审美疲劳了。有些回头客走错店门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这就显出招牌缺乏识别度的缺陷了。

    胖子机床是一家双重夫妻店,宁默的老婆张蓓蓓在店里做会计,赖涛涛的老婆刘晓静在店里做行政,宁默和赖涛涛二人则是店里的维修工。

    宁默选择到合岭来创业,是因为他此前曾被厂子派到合岭来与赵兴根、赵兴旺兄弟的龙湖机械厂合作过。通过赵家兄弟,宁默认识了不少合岭本地的私营企业老板,并与他们在酒桌上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宁默这些年在厂里得到过名师指点,钳工技术比很多四五十岁的老师傅还要精湛,加之为人正直豪爽,一些私企老板都向他承诺,只要他到合岭来开店,自己厂里的机床如果出了故障,肯定优先找他帮忙维修。

    胖子机床店开业之后,这些私企老板倒也没有食言,给了他们不少维修订单,在价格上也没太过挑剔。几个月下来,胖子机床的净利润已经超过了10万,张蓓蓓每天数钱数得手抽筋,脸上24小时都带着白痴般的笑容,话说,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胖子快要当爹了。

    这天,胖子机床店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连宁默和赖涛涛也特地推掉了几个客户的订单,留在店里接待这些人。不过,负责接待工作的,却不是他们这两位店主,而是临一机前任销售部长韩伟昌。

    “叶总,你来看,这就是我们临一机和滕机联合推出的新型模具机床,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雕铣机。它的特点是以雕代铣,最适合做精密模具的加工。”

    韩伟昌指着摆在店堂中间的一台模样平常的机器,向新塔模具公司董事长叶永发介绍道。说罢,他又向跟在叶永发身后的一干人等也分别打了招呼,那些人也都是井南一些制造业企业的老板,只是企业规模没有新塔模具公司那么大,在叶永发在场,韩伟昌没有与他们单独打招呼,也算不上是失礼。

    把木雕机床改造为模具机床的想法,源自于肖文珺。由于有木雕机床的设计经验在前,苍龙研究院一干工程师通力协作,花了不长的时间,就把专门用于金属精细雕刻的雕铣机设计出来了。

    尽管雕铣机是专门为滕机设计的拳头产品,唐子风却没有马上把产品交给滕机去制造,而是安排临一机先进行了试制。临一机制造的样机迭代了五个版本,最终得以定型,也就是现在摆放在胖子机床店堂里的这一款。

    一台雕铣机将近一吨重,韩伟昌要在井南推荐这种雕铣机,自然没法背着这么一个铁疙瘩到处跑。他知道宁默在合岭开了这家机床维修店,便与宁默商量,把雕铣床放在胖子机床店里,遇上有客户对机床感兴趣的时候,他就把人带过来,进行现场演示。

    当然,使用胖子机床店的场地,也是需要付费的。韩伟昌把这桩生意交给胖子机床店,多少也有些照顾宁默的意图,因为老韩知道,宁默与唐子风的关系,那可不是一般的亲近。

    “以雕代铣,这有什么好处吗?”叶永发打量着这台其貌不扬的机床,淡淡地问道。

    “叶总,你看看,这是我们雕出来的样品。”

    韩伟昌从宁默手里接过来一个银光闪闪的工件,递到了叶永发的手上。

    “嗯,还不错,表面光洁度挺高的,这弧线也挺光滑。不过,用我们现在用的加工中心,也能加工出这个效果,你这个机床,个子也太小了一点,要加工一些大件就做不了吧?”

    叶永发在手上摆弄着这个工件,评论道。

    “叶总高明!我们这种雕铣机,目前主要就是针对小工件,也就是80乘80的样子。”

    韩伟昌先恭维了叶永发一句,然后神秘地笑笑,问道:“不过,叶总,你就没发现这个工件有什么特别吗?”

    “特别?”叶永发一愣,他认真地看了看,摇摇头说,“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一个方块吗,面上切了几刀而已。”

    韩伟昌用手指了指,说道:“叶总,你认真看看这个地方。”

    叶永发瞪圆眼睛又看了看,还是摇着头说:“我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韩伟昌伸手接过那个工件,在自己刚才指的那个地方稍稍用力一按,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地方居然沉了下去,整个工件一下子就变成了两片。

    “这居然是拼起来的!”

    不单是叶永发,其他人也都震惊了。他们刚才虽然没上手,但离着不远,这工件的状况他们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在韩伟昌动手之前,这工件分明就是一个整块,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上面有什么缝隙。

    而现在,被韩伟昌用手一按,工件就分开了。这哪里一整块工件,分明是两片拼装起来的,上面那片有几个孔洞,下面那片带着几个凸起的圆柱,圆柱套在孔洞里,严丝合缝,看着就像是一个整体一般。

    这是多高的加工精度啊!

    使用精密铣床,当然也能够加工出这样高精度的工件,但一般只限于一个特定平面的加工。这种又是孔洞、又是圆柱体的精密加工,如果要在精密铣床上实现,足以让一名优秀铣工崩溃。

    “这就是这台雕铣床加工出来的?”叶永发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指着雕铣床向韩伟昌问道。

    “正是。”

    “难吗?”

    “不难。”

    “能现场给我们演示一下吗?”

    “完全可以。”

    韩伟昌说着,向一旁的赖涛涛比划了一下。赖涛涛不知从哪拿出一块表面做过粗加工的毛坯,走到雕铣床跟前,动作娴熟地打开机床的保护罩,把毛坯夹装到了工作台上,再关上保护罩。接着,他又在控制面板上按了一堆按键,机床嗞嗞地响着,保护罩里的雕刻头开始在工件上切削起来。

    大家都凑上前来,隔着透明的机床保护罩,观察着里面的加工过程。这些人都是干机械出身的,虽然没见过这种雕铣机,但打眼一看,也明白它的工作原理是什么。雕铣机其实就是铣床,只是采用了小刀头,突出了精细加工。由于功能单一,它的加工精度便可以有效地提高,操作难度也有所下降,这就是它相对于普通加工中心的优势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给你指条路

    加工工件的图纸是事先就已经输入到雕铣机里去的,要完成这样一个工件的雕刻,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大家自然不会围着这台机器傻看着。韩伟昌引导着众人来到旁边,向他们展示了一批雕铣机生产出来的工件样品。

    “这花纹,太细密了,普通加工中心可做不出来。”

    “这个头像也是雕出来的吗?这刀头也太灵活了吧?”

    “咦,这么小的字,而且……这是行楷字体吧,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一开始,大家都还想着要装得从容淡定一点,不能让韩伟昌看出自己对这种机床的兴趣。可看到那些美仑美奂的样品,大家就装不下去了。大家都是搞精密加工的,在金属表面上加工出这些图案有多难,每个人都非常清楚。

    有许多模具都需要在工件上刻字,哪怕是一个标准宋体字,要转化为数据文件也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可韩伟昌向他们出示的样品,居然还能刻出行楷来,这是何等奢侈的行为啊。

    “韩总,这些图案的数据,肯定不是人工写进去的吧?”

    芮岗福美厨房用品公司董事长李永福试探着问道。

    “当然不是。”韩伟昌牛烘烘地说,“我们有专门的程序,只要拿扫描仪对着图案一扫,就能够自动生成数据文件,非常方便。”

    “这东西,我好像见过。”一位名叫谢守国的小老板说,“韩总,你们这个方法,是不是和街上那些搞木器雕花的是一样的?”

    “谢总高见!”韩伟昌笑道,“我们可不就是照着雕花机床的设计开发的吗?大家应该知道吧,现在国内最好的雕花机床,就是我们临一机开发的。”

    “对对,我有印象,我有一个亲戚就是买了你们临一机的雕花机床,现在开了个雕花店呢。”另一位小老板附和道。

    “这种雕铣机,倒是挺对我们的路子。”叶永发开口了。明人不说暗话,韩伟昌此前已经向他说过,临一机开发这种雕铣机,就是冲着新塔公司这样的模具企业来的。他粗略地看过来,发现雕铣机的确符合他的需要,他如果还装出不屑的样子,就未免太小瞧韩伟昌的智商了。

    “韩总,这样一台机器,你们的报价是多少?”叶永发直言不讳地问道。

    “如果叶总想要,我们可以做到35万一台。”韩伟昌说。

    听到韩伟昌的报价,在场的小老板们一下子就全哑了,一个个在心里琢磨着这个价格。叶永发沉了沉,摇摇头说:“这个价太高了。滕机的数控铣床,一台也就是不到50万,能加工一米五的模具。你们这种小机床,也就是80公分的加工范围,而且只能做少量的铣削,比数控铣床的功能少得多。这样一台机床报35万,太高了。”

    “没错没错,价钱太高了,就这么一个小玩艺而已。”其他小老板也纷纷说道。

    机床的价格,当然不是按照体积来计算的。有些进口的小机床,体积甚至比这台雕铣机还小,报价100多万元人民币,大家也得捏着鼻子认。机床虽小,里面数控系统、导轨丝杠、电主轴、刀库、对刀仪等一样也不会少,甚至由于体积小,这些部件的精密度要求更高,价钱反而会比大机床还贵。

    可那毕竟是进口机床不是?国产机床卖到35万,大家就觉得贵了。如果加点钱,就能够买到一台国产加工中心,粗活细活都能干,何必买这样一台只能做雕刻的小机床呢?

    当然,大家说归说,这种雕铣机的优点,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加工中心理论上说也能做这种精细雕刻,但要保证精度,效率就会受到影响,而要提高效率,又无法兼顾精度,哪有雕铣机这样好用。

    韩伟昌是惯于与这些小老板们打交道的,当然能够听得出大家话里的意思。他没有向众人解释,而是对叶永发说道:“叶总,我报的这个价,还是针对新塔公司来的。因为只有新塔公司,才能保证一个基本的批量。如果是单台生产,35万只怕是连成本都不够呢。”

    “我们新塔也要不了太多。”叶永发说,“如果机器的性能可以达到你跟我说的水平,使用寿命也没问题,我们可以考虑进几台试试,不过最多也超不过10台。”

    “我敢保证,叶总用过这种雕铣机之后,肯定会再追加订货的,起码是50台以上。”韩伟昌笑呵呵地说道。

    “那也就是极限了。”叶永发没有否认,而是顺着韩伟昌的话说道。他内心的真实打算,也是采购50台左右。他还想到,有了50台雕铣机,他就能够接更多的精密模具订单,就算一台雕铣机的价格是35万,他要把设备投入赚回来,也不算是太难的事情。

    韩伟昌说:“50台,勉强可以算是一个批量了,不过,光是这样的销量,要把成本降下来,还是太难了。你们不知道,这种雕铣机里面用的部件,都是专用的,有些在市场上都买不到,我们必须自己配套。就为了开发雕铣机里用的高速电主轴,我们临一机前期就投入了几千万,你们算算,我们得卖多少台机床,才能把这些投入赚回来。”

    在工业上,产量越高,成本越低,这是常识了。

    一套高速电主轴的价格近2万元,其中一半是固定成本的分摊。为了开发这种电主轴,厂家需要投入设计费用、试制费用,还要设计专用的模具、夹具等,各种投入高达几千万元。这些前期的投入,是要分摊到每一件产品中去的。

    如果厂家最终生产了几千套电主轴,则每一套分摊的固定成本就是1万元。而如果厂家能够生产几万套电主轴,则每一套的分摊就下降到了1千元。这其中的差距非常可观。

    临一机开发的这种雕铣机,主要的目标客户是各类模具企业,按照韩伟昌的估计,每年的销量大约能有1000多台的样子,这样算下来,一台机床卖到30万左右,利润是比较可观的。如果价格再低,就有些鸡肋了。

    30万一台的设备,如果一年能够卖出1000台,则相当于3亿元的产值,足够让滕机这样的企业打一个翻身仗了。当然,雕铣机一旦问世,肯定会有其他厂商跟进仿造,滕机也不可能完全垄断这个市场,能够凭着先发优势,占有一半市场,也是很不错的。

    叶永发等人自然也知道价格和批量之间的关系,而且也知道韩伟昌的报价里肯定还有余地。他报出35万的价格,估计就是存着以30万成交的心思的。如果是30万一台,叶永发倒也可以接受,不过,作为买家,谁又不想多压一压价呢?

    “韩总,你们这种雕铣机,一年打算卖多少台?”叶永发问道。

    韩伟昌说:“这个还真不好估计。按照我们临一机生产处算的成本,如果一年卖不到2000台,那就是净亏本了。可要想一年卖出2000台,我还真有点没把握呢。”

    他这话就是打马虎眼了,因为他实际的打算,只是一年卖出1000台而已。模具企业虽多,也不是哪家企业都急于更新设备的,而且一台雕铣床也能够用上好几年,人家今年买了,明年还会再买吗?要想一年卖出2000台,韩伟昌实在是没有信心。

    叶永发笑了,他问道:“这么说,韩总报的这个价钱,就是照着一年2000台的销售算的?”

    “是啊。”韩伟昌装出苦恼的样子说,“其实35万一台已经是亏本赚吆喝了,如果不是叶总,而是换成其他人,我起码得报40万的价。”

    “如果你们一年能卖2万台,你觉得价钱能降到多少?”叶永发突然问道。

    “2万台!”韩伟昌蹦了起来,“叶总,你别诓我。你叶总这么大的生意,也只能买50台而已,一年2万台,你让我卖到非洲去吗?”

    “不用卖到非洲去。”叶永发笑着说,“你先告诉我,如果你们一年能卖2万台,你的价钱能够降到多少?”

    “30万!”韩伟昌毫不犹豫地说。

    “那就算了。”叶永发耸耸肩膀,显出一副懒得和傻瓜费口舌的样子。

    “28……,20万!”韩伟昌牙一咬,报出了一个极端的低价。

    按照一年1000台的产量,韩伟昌能够接受的最低价格,也就是25万左右,这差不多就是赚个辛苦钱的意思了。如果要报到20万,就真的是赔本买卖了。但如果一年能够达到2万台的产量,韩伟昌即便以20万一台销售,也依然有可观的利润,因为各种固定成本会被摊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可一年2万台,这不是开玩笑吗?

    但是,叶永发报出这样一个数字,仅仅是为了跟他韩伟昌开玩笑吗?韩伟昌可真是不信。人家叶永发也是一分钟能赚上百块钱的大企业家,没事跟他逗咳嗽玩?

    “韩总,我给你指条路,成与不成,我就不敢保证了。不过,如果成了,你们这种雕铣机一年卖出2万台,应该是不在话下的。”叶永发说道。

    “真的!”韩伟昌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向上涌,他盯着叶永发说道:“叶总,如果真能做成这么大的销量,你们新塔公司要的50台机床,我连20万一台都不要,直接给你算成15万!”

第三百二十四章 营销成本

    南方,鹏城市。

    嘉川电子公司总经理温国辉坐在自己的真皮大转椅上,手里握着一个高倍放大镜,全神贯注地察看着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块金属片。那金属片只有一寸多的大小,表面加工极其精致,温国辉正在端详的,是金属片上刻着的几行小字。

    “这就是你说的雕铣机刻出来的?”

    好一会,温国辉才抬起头,看着老板桌对面站着的一人,那人正是韩伟昌。

    临一机开发雕铣机,是为了满足精密模具加工的需要。但模具行业对于雕铣机的需求,其实并不大,一年1000多台的销量,对应着3亿多元的销售额,即便完全被滕机拿下,也就够滕机混个温饱,要想借此重振辉煌,是远远不够的。

    叶永发给韩伟昌指出了另一条道路,告诉他除了模具行业之外,电子行业对于这种雕铣机床的需求,可能是更值得关注的。叶永发说,他的模具公司曾经接到过许多家电子厂的订单,这些电子厂生产各种小型电器,比如随身听、寻呼机、手机等。

    这些小电器体积很小,价格却很高,而且带有奢侈品的属性。作为奢侈品,消费者对于外观的要求是非常挑剔的,而且也愿意为精致的外观支付一笔不菲的溢价。电子厂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直在绞尽脑汁试图做出更加精美的外壳。

    叶永发的新塔模具公司,很大的一块业务就是给这些电子厂做电器外壳的模具。电器外壳不外乎两类材质,一类是塑料,另一类是金属。

    塑料外壳是采用注塑工艺成型的,新塔公司为电子厂提供的是注塑模具。时下的工艺已经能够在塑料外壳上形成分辨率非常高的花纹,但由于塑料的材质偏软,这种花纹在使用中很容易被磨损,所以一些塑料外壳在使用一段时间之后就没法看了。

    要让外壳保持精美的外观,就只有使用金属材质。金属材质的外壳是用冲压成型的,大的纹路可以冲压出来,一些图案、文字等就很难直接冲压出来了。目前,各家电子厂采用的方法,就是先冲压出一个金属外壳,然后再用加工中心在外壳上雕刻出图案或文字,这与模具厂制造模具的工艺颇为相似。

    但模具的产量,岂能比得上电子产品外壳的产量。有些电子厂一年生产上千万部随身听,你听说过哪家模具厂的模具是以万来做计量单位的?

    新塔模具公司是井南排得上号的大型模具公司,叶永发想采购的雕铣机,也不过就是几十台而已。但如果韩伟昌能够拿下一家电子厂,人家随随便便就能采购上千台雕铣机。中国正在逐步成为世界工厂,全球的小型家电一半都是在中国制造。如果能够打开电子行业的市场,一年卖出2万台雕铣机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得到叶永发的这个指点,韩伟昌如醍醐灌顶。他向叶永发再三道谢,又许下无数让利的承诺,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奔向了珠三角,那里正是小型电器的生产中心。

    嘉川电子公司是韩伟昌拜访的第一家电子企业。这家企业目前是全球闻名的电器代工企业,许多国际知名品牌的电器产品,都是由嘉川公司代工制造的。

    韩伟昌来到嘉川公司,递上自己的名片,名片上写的仍然是临一机销售部长的头衔。不过,临一机的主营产品是磨床和镗铣床,嘉川公司作为一家电子企业,对这类产品并没有什么需求,所以韩伟昌的名头在这里并不管用。

    一个底层的采购经理接待了韩伟昌,态度还颇有一些敷衍。但当韩伟昌递上几片自己带来的金属外壳雕铣样品之后,那位采购经理的眼睛就直了。采购经理拿着雕铣样品去找了自己的部门经理,部门经理又向采购总监做了汇报。再往后,便是公司的采购总监和生产总监一同带着韩伟昌,来到了温国辉的办公室。

    “这就是我们的雕铣机生产的样品。”韩伟昌回答道。

    “生产这样一个样品,需要多长时间?”温国辉继续问道。

    “15分钟。”韩伟昌答道。他说的当然是指雕铣工艺的时间,这样一个金属片,前期还要做冲压、裁剪、抛光等一系列操作,这些时间就不归韩伟昌管了。

    “15分钟……”温国辉沉吟起来。

    “温总,如果一件是15分钟,我们三班倒,一天就是96件,1000台一个月起码能保证完成150万件……”生产总监王坤替温国辉做着计算。生产过程不可能做到满负荷,考虑到换班、机器保养等因素,王坤计算出来的结果是比较可靠的。

    1000台……

    韩伟昌只觉得心脏的跳动速度都失控了。果然是这些电子企业凶猛啊,计算产能都是照着1000台的规模来说的。临一机过去服务的客户都是机械企业,就算是一些大客户,一次买上几十台机床,就算是一个大单了,谁有这样的气魄,动辄就说1000台机床能够如何如何。

    不管心里怎样激动,韩伟昌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异样。他露出一个谦恭而自信的笑容,等着对方说话。

    “你们这种机床,使用寿命有多长?”

    “首次大修不少于2万小时,报废时间不少于4万小时。”

    “日常维修的情况怎么样?”

    “正常使用的话,一个月停机检修一次足够了。”

    “机床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加工精度吗?”

    “我们能够保证。”

    “那么,你们一个月能够提供多少台这种机床?”

    “这个就要看温总能够订多少货了。”韩伟昌平静地说道。

    “我明白了。”温国辉点点头。韩伟昌这个说法,他是懂的。韩伟昌的意思是说临一机目前的产能并不大,但如果嘉川公司有意订购几千台,临一机也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把产能提高到满足对方需求的程度。现在的问题,只是他要下一个多大的订单而已。

    “阿坤,你看呢?”温国辉把头转向王坤,问道。

    王坤看看韩伟昌,然后说道:“我觉得可以试试。上次韩国人让咱们做的那批产品,咱们接不下来,就是因为金属外壳搞不掂。如果这种雕铣机真的能够像韩部长说的那样好用,而且工作稳定,我们接下那批订单也就没问题了。”

    “可是,万一韩部长他们的雕铣机掉链子了,咱们怎么办?”温国辉淡淡地说道。

    “我们可以签协议,如果我们的产品达不到要求,你们可以退货。”韩伟昌说。

    温国辉耸耸肩:“韩部长,我们跟客户签个合同,可不能说句造不出来就了事的。如果我们接了客户的订单,而你们的机床又出了问题,我们完不成订单,不但拿不到钱,还要给客户高额赔偿。这些赔偿,你们能替我们承担吗?”

    “这个恐怕不行。”韩伟昌直言不讳。

    开玩笑,临一机生产的机床,在各行各业中都有应用。有些单位采购机床是为了制造大型设备,一台机床不过几十万元,一台大型设备价值数亿,如果因为机床出问题就要赔偿客户的全部损失,多少个临一机也不够赔的。

    温国辉当然也知道这个问题,他所以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抬杠而已。而抬杠的目的,自然是想从韩伟昌这里榨出最多的好处。

    大家都沉默下来,嘉川这边的人是用沉默来给韩伟昌施加压力,韩伟昌则是在无声地抵抗。双方都知道,对方是想合作的,只是谁也不想表现得太积极,以免在谈判中陷入被动。

    温国辉首先打破了沉默,他对采购总监李学军问道:“学军,你的看法呢?”

    李学军说:“我觉得,韩部长他们的设备,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现在温总和王总不放心的地方,就是不知道他们的设备到底质量怎么样。光凭韩部长拿过来的这几个样品,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说到这,他不再往下说了。

    韩伟昌哪里听不出来,这几个人分明就是在唱双簧,一唱一和地,就等着他表态呢。韩伟昌接过李学军的话头,说道:“这个也简单,如果嘉川真的有意,我们可以提供几台设备供你们试用。你们觉得好,咱们再谈合作的问题。如果我们的设备不行,那么用不着温总开口,我们就自己把设备拉回去了,绝不要嘉川出一分钱。”

    几个人等的就是韩伟昌这句话,王坤应道:“这个倒是可以,不过,韩部长能够提供几台样机呢?”

    “3台……,5台,怎么样?”韩伟昌迟疑了一下,伸出一个巴掌,对众人说道。

    按照目前的生产批量,一台雕铣机的出厂价,大约是25万左右。这其中又有一半是已经花掉的固定成本,变动成本的部分也就是10万出头。如果给嘉川提供5台样机,相当于60多万的花费,对于一个有可能采购1000台机床的潜在客户来说,付出这笔营销费用是完全值得的。

    更何况,即使对方最终并没有接受雕铣机,这五台样机也是可以拉回去的,只是免费给对方使用一段时间而已,成本就更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听到韩伟昌这样说,王坤把头转向温国辉,用目光向他请示。温国辉微微一笑,对韩伟昌说道:“韩部长,五台样机对我们来说可不够,最起码,得100台!”

第三百二十五章 倒是可以试试

    “答应他!”

    厂务会上,唐子风轻松地向众人说道。

    温国辉狮子大开口,要求临一机为嘉川公司提供100台雕铣机作为试用的样机,韩伟昌不敢做主,便把这个信息报回了厂里,他自己则在鹏城等着厂里的答复。乍听到这个要求,临一机的厂领导们都炸了锅,除唐子风之外,每个人都只有两个看法:第一,温国辉太无耻了;第二,韩伟昌疯了。

    唐子风是唯一一个支持给嘉川公司提供这些样机的厂领导。在此前,他已经与韩伟昌通过电话,韩伟昌表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拿不准,既觉得温国辉的要求太过分,又觉得应当答应对方的要求,因为对方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客户。

    “子风,这太激进了吧?”秦仲年瞠目结舌地说,“一台雕铣机,按出厂价就是25万,100台就是2500万,就这样平白无故送给他们试用?”

    “其实也没那么贵。25万是出厂价,照着咱们的生产成本计算,一台有10万元就顶天了,余下的都是固定成本的摊销,还有营业费用,不信你问宁姐。”唐子风说。

    总会计师宁素云点点头说:“小唐说得对,不算分摊成本,我们生产一台雕铣机的成本也就是10万元的样子。”

    “那100台也是1000万啊,就算嘉川公司是一家大企业,有可能会给我们一个上千台的订单,我们一下子拿出1000多万去做前期营销,是不是赌注下得太大了?”秦仲年说。

    “是啊,我也觉得有风险。”副厂长张舒说,“如果是十台八台,也就罢了,百八十万的损失,我们现在还能付得起。一下子拿出1000万,就为了赌他们未来会买我们的设备,是不是有点冒险了?”

    “万一他们的目的就是骗咱们100台设备过去,用完了就翻脸,咱们不是成了冤大头了?”

    “老韩这个人,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这样的条件,他当时就应当顶回去,怎么还需要拿回来讨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是不是厂里有了点钱,这销售部就不把1000万当一回事了?”

    “太冒进了!”

    厂领导们纷纷摇头表示反对,不过只是把矛头指向韩伟昌,而不敢直接批评唐子风。这其中,一方面是因为唐子风的工作做得出色,已经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另一方面就是大家每次反对唐子风的意见,最后都会发现自己被打了脸。打脸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对唐子风有了一些ptsd,轻易不敢和唐子风对线。

    唐子风环顾全场,发现除了做会议记录的樊彩虹之外,也就剩下厂长助理兼临荟科贸公司总经理张建阳没有吭声,于是笑呵呵地用手指了一下,说道:“老张,你的看法呢?”

    “我吗?”张建阳一愣,旋即笑着说,“我的看法嘛,呵呵,我觉得,唐厂长从来都是高屋建瓴,算无遗策,他既然支持这样做,想必是有道理的。不如唐厂长先给我们解释一下,说说这样做的好处在哪,也让我好好学习学习。”

    “哈,小张的马屁拍得越来越高明了,用我女儿的话说,小张可是小唐的忠实粉丝呢。”副书记施迪莎开着玩笑,她知道张建阳是不会生气的,没准还会为之自豪。

    唐子风也笑道:“建阳这是在给我刨坑呢,他先把我捧到天上去,说什么算无遗策,回头我解释不上来,可就栽了。”

    “没有没有,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张建阳赶紧表白。

    唐子风也只是谦虚一句,他顺着张建阳的话茬说道:“那好吧,我谈一下我的看法。首先一点,我想请大家评估一下,咱们的雕铣机是不是适合于嘉川公司这样的电子类企业。”

    “这个应当是没问题的。”副厂长吴伟钦说,“从销售部反馈过来的情况,咱们这种雕铣机,对一些金属制品企业非常有吸引力,远远超出了咱们最初的预想。这些企业对于雕铣机的功能提出了一些新的要求,我们正在和秦总工这边合作,开发新的机型。”

    “第二个问题,如果我们能够把年销量从千台的量级,提升到万台的量级,是不是能够大幅度地降低成本。”唐子风又问道。

    “这还用说,如果一年真的能够做到一两万台,咱们的出厂价能够降到15万以下,前期的投入基本上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吴伟钦说。

    “这就是了。”唐子风说,“要想把年销量提升到万台的量级,必须要靠嘉川公司这样的大客户。韩伟昌跟我说过,嘉川公司那边表示,如果咱们的雕铣机能够达到他们的要求,他们起码会采购1万台,分成3年下单,平均一年就是3000台以上。如果我们能够拿下三家这样的企业,一年1万台的目标就达到了。”

    “可是,如果他们只是为了骗我们的样机怎么办?”书记章群问道。

    唐子风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分析过了。嘉川公司是世界级的代工企业,每年的代工费收入是以百亿元计算的,大家觉得,这样一家企业,有必要骗我们100台样机吗?”

    “这可不好说。”张舒说,“他们又不用花成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咱们就巴巴地把100台样机送去了,人家干嘛不要?”

    唐子风说:“张厂长这话可不对。咱们把100台样机送过去,他们虽然没给我们付钱,但也不是没有成本的。你想想看,要让这100台样本运行起来,他们起码得培训300名操作工人,这些人盯在机器上,嘉川公司也是要给他们付工资的。

    “如果咱们的雕铣机真的有问题,生产出了废品、次品,这些损失也是要用嘉川公司来承担的。嘉川公司这么大的企业,要调整生产模式非常困难,他们愿意接受咱们的样机,就说明他们的确存了未来大批量使用雕铣机的心思。

    “除非他们在试用中发现咱们的雕铣机达不到他们的要求,那是咱们自己的问题,也就怨不了嘉川公司了吧?”

    “也有道理。”吴伟钦点点头。他是分管生产的,自然懂得唐子风说的意思。如果有人送几台设备到临一机来要求试用,他也是要掂量掂量的,不会因为人家的样机没收钱,就欣然接受。说得直接一点,人家的时间和人力也是要算钱的,谁会为了占你一点小便宜,就随便去试用一批新设备。

    其他人也悟出了这个道理,嘉川公司毕竟不是一个小企业,大企业做事是要权衡一下得失的。100台样机对临一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但对于嘉川公司来说,的确可以不放在心上。人家愿意试用你的机器,就说明人家对你的机器感兴趣了,只要你的机器好,人家肯定就要了,哪里会去玩那种空手套白狼的无聊游戏?

    “还有一点。”

    唐子风见大家的态度已经松动,便继续说道:“咱们原来没有注意到电子行业这个大市场,我们的雕铣机是为模具行业设计的。电子行业需要什么样的功能,咱们并不了解。利用嘉川公司这个平台,咱们就可以深入地了解到电子行业的需求。

    “就算嘉川公司最后不接受咱们的产品,至少咱们也能知道他们不满意的地方在哪,咱们应当如何改进。有了这些经验,咱们最终必定能够拿下这个市场。”

    “哈,小唐这是打算拿嘉川公司当咱们的实验室呢!”章群笑着调侃道。

    “如果是这样,那咱们必须派几个工程师到嘉川公司去,实地观察他们的使用情况。”秦仲年迅速地想到了自己的职责。

    “这是肯定的。”唐子风说,“就算咱们不提,嘉川也会要求咱们派工程师过去,以便随时提供技术支持。嘉川公司是搞电子代工的,和咱们没有竞争关系,他们才不会担心咱们从他们那里学到什么技术呢。”

    “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可以试试。”

    几个厂领导互相交换一个眼色,都微微地点了点头。他们非常无奈地发现,自己再次被唐子风说服了。这个唐子风,观察问题的时候屡屡会与别人有着不同的角度,更可气的是,每次他的角度都是更高明的。

    “直接送出去100台设备,足足1000万的成本,小唐的魄力,真是别人无法比的。”章群感慨地做着总结。

    “1000万,咱们现在也能赔得起。”宁素云笑着补了一句。这几年临一机经营状况良好,账上的余钱越来越多,宁素云说话也有底气了。

    “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吧。宁姐,到时候你亲自跑一趟鹏城吧,去和嘉川公司签试用合同,我相信,有宁姐出马,咱们肯定吃不了亏的。”唐子风说。

    宁素云佯装不满地说:“你这算不算是推卸责任啊?万一咱们真的被嘉川公司骗了,厂里的干部职工可就要说是我上了人家的当,你唐厂长的一世英名就能够保全了。”

    其他厂领导也都笑着鼓噪起来:

    “没错没错,小唐太阴险了,明明是你支持给嘉川公司样机的,你自己不去签约,太不合适了。”

    “让小宁去签约也行,今天晚上,唐厂长是不是该请大家一顿啊?”

    “对啊,唐厂长也该请大家吃一顿了,你和肖博士的喜事,是不是也该办了?”

    “现在时兴奉子成婚,小唐,是不是快了?”

    “……”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免费劳动力

    厂务会再次开成了一次团结的大会,一次胜利的大会。

    与许多企业里厂领导互相勾心斗角的情况不同,临一机的领导班子可谓是一团和气。大家在一些具体问题的处理上当然会有不同意见,但争论归争论,很少有会伤及相互感情的事情,大家的私交都是很好的。

    出现这种局面,一来是因为临一机的经营正处于上升期,事业蒸蒸日上,大家都是劲头十足,哪里会去搞各种歪门邪道的名堂;二来则是临一机的实际领导人是唐子风这样一位妖孽的年轻人,大家拼能力拼不过他,比年龄也比不过他,哪里还会有争权的念头,还不如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当个太平官就好了。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大家不便说出来的,这就是会后张建阳私下里向唐子风汇报的事情。

    “咱们的网吧现在经营情况非常火爆,照你的吩咐,上个月我给大家分了一次红,每位领导都分到了这个数……”

    张建阳说着,神秘兮兮地向唐子风比划了一个巴掌。

    “一人五万?不错不错,难怪我刚才看大家都是满面红光的。”唐子风笑呵呵地说道。

    组织厂领导合股开网吧这件事,来自于唐子风的提议,具体是由张建阳去操办的,其中也动用了厂子的一些关系,否则在临河市文化局那边是没那么容易过关的。这种事当然也算是以权谋私,但在体制内属于最不起眼的了,连秦仲年这种平常最讲原则的人,对此都能欣然接受。

    网吧的前期投入,是厂领导集体凑的钱,每人出了10万,这也是为了让大家分钱的时候能够心安理得。事实上,大家凑的钱还有一些不足,唐子风又给了张建阳100万,这才完成了两个网吧的装修和设备购置。

    唐子风让张建阳对此事保密,他自己只按出资10万,与其他人拿同样的分红。但这种事又哪里是能瞒得住的,唐子风多出的那部分钱,是要从网吧的收益中逐步扣还的,所以张建阳就必须向所有厂领导公示网吧的投资情况,说明这笔钱是由唐子风借给网吧的。

    大家都知道唐子风自己有一摊子买卖,虽然不清楚这些买卖一年能赚多少钱,但唐子风比大家有钱这一点,厂领导们都心知肚明。唐子风不与大家争分红,大家当然也是乐于装傻。不过,唐子风的这份人情,大家都是要心领的,至少在不涉及原则的问题上,多给小唐捧捧场、鼓鼓掌,这也是做人的本分吧?

    “网吧开张到现在不到3个月,每人就分了五万,一年下来就是20万,你说大家能不开心吗?我听说,秦总工前几天回京城去探亲,临走前专门到丽佳超市总店去给他爱人买了一个高档包呢。”张建阳笑着说了一则八卦。

    “就老秦这么个老古董,居然还会给老婆买包?”唐子风惊愕道。

    张建阳笑道:“可不是吗。他买回来还藏藏掖掖的,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结果被罗小璐看到了,一下子就宣扬开了。”

    “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大家都夸秦总工是个模范丈夫,知道疼老婆。不过,我听我老婆说,技术处的那些女同志都在背后笑话秦总工,说他太落伍了,那个包还不到200块钱,是丽佳超市的打折货。”

    “唉,还是穷惯了啊……”

    唐子风感慨万千。时下国内的工资水平还不高,像滕机那种经营困难的企业,职工的月工资才300多元,对于他们来说,花200块钱去买一个包,的确算是奢侈消费了。但与此同时,什么驴包、古奇包啥的,也已经在内地市场出现了,时尚女性花几千块钱买一个包已经算不上是新闻,肖文珺背的包就价值上万。

    秦仲年肯定也是经常听手下的女工程师们成天谈论买包的事情,所以才会心血来潮去给太太买包。但以他的消费观念,哪舍得花几千块钱去买个不能吃、不能穿的装饰品,花出去200块钱,恐怕就已经是咬着牙做出的决策了。

    “你呢,拿了钱,没给老婆买点啥?”唐子风看着张建阳,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

    “我才不给她买东西呢!不能惯她这种毛病。”张建阳凛然说道。

    “真的?”

    “我直接拿了1万块钱给她,她想要啥,自己去买,别总指望我去给她买……”

    “……老张你真是条汉子!”

    张建阳很乐于在唐子风面前扮演一个丑角,在他看来,能够博唐子风一笑,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他比唐子风大15岁,往回倒退十几年,唐子风见了他都是得称一声叔叔的。但张建阳在唐子风面前丝毫没有一点长辈的感觉,反而时时以小学生自居。

    张建阳现在的职务是临一机的厂长助理,分管由劳动服务公司改制而成的临荟科贸公司。也不知道是他原本就有经营管理的才能,还是得益于唐子风的耳提面命,他在临荟公司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这个原本只是作为临一机附属品的三产公司,目前一年的营业额有将近上亿元,俨然是临河市的一家大公司了。

    公司规模大了,张建阳在外面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寻常人想见张建阳,已经需要向他的秘书预约了。临河市的领导与他见面时,也会客气地称一句“张总”,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叫他“小张”。

    张建阳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即便自己的确有一些能力,这些能力在唐子风面前也是不够看的。他其实也不清楚唐子风的本事到底有多大,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就被唐子风驯服了,潜意识里就存了甘拜下风的念头,反正凡事跟紧唐子风就行了,夫复何求呢?

    “走吧,趁现在没事,你带我去看看咱们的网吧吧。”唐子风说道。

    “好的好的,我还一直想请唐厂长去指导一下工作呢。”张建阳忙不迭地说道。

    二人坐着临荟公司的小轿车来到了位于临河市中心的网吧。为了掩人耳目,网吧取名与临一机没有任何瓜葛,由张建阳随便编了一个名字,叫做飞羽网吧,大致是说网速极快,有飞一般的效果。

    当然,唐子风对这个解释是颇为不屑的,1998年国内三线城市的网速,按后世的标准来看,只能算是龟速了,但你总不能把网吧命名为神龟网吧不是?

    “目前咱们有两家店,每家店60台机器。网费是上午10点到晚上10点4块,晚上10点至第二天早上10点2块。很多年轻人都是来上夜场,一上就是一通宵。”

    张建阳一边带着唐子风参观网吧,一边介绍道。

    “我看现在的生意也不错嘛,基本上都坐满了。”唐子风说。

    张建阳说:“那是因为现在已经放学了。咱们这个网吧旁边就是市一中,当然了,按照市里的规定,网吧不能开在学校旁边,所以咱们的门离一中的门有500米。一中很多学生一放学就会过来上网,到晚自习的时候才走。”

    “有没有逃学来上网的?”

    “也有,不过,我交代过网吧的经理,如果发现有学生逃学来上网的,就要马上赶走,这也是我和教育局那边约好的事情。”

    “嗯嗯,这样好。”唐子风说,“咱们赚钱归赚钱,耽误学生学习就不合适了。到时候万一家长去告状,咱们也是麻烦。”

    “对对,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也是唐厂长你一向教育我们的,说是企业的社会责任嘛。”

    “哈,这样理解也行。”

    正说笑着,唐子风眼角的余光一闪,发现在前面一个机位上,一位穿着校服,明显是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正把一台机箱从桌子底下拎出来,手里螺丝刀一晃的工夫,已经把机箱盖给卸开了,然后便是把机箱里的网卡、显卡、声卡啥的拔出来摆了一地。

    “咦,老张,那是怎么回事?”唐子风诧异地问道。没听说过网吧还能允许上网者拆机器的,而且旁边的网管似乎还有点熟视无睹的样子。

    “哦哦,你说这孩子啊。”张建阳也看见了那男生,便给唐子风解释道:“这学生名叫苏化,是临一中的学生,今年上高三了。他计算机玩得挺别溜,而且会修机器,技术比市里那几家电脑公司的技术员还好。……而且他给网吧修机器,不收钱。”

    最后一句话,他是贴着唐子风的耳朵小声说的,语气中颇有一些得意。

    “不收钱?凭什么?”唐子风也低声问道。

    张建阳说:“他是主动上门来跟网吧经理谈的,他说他在课余时间可以免费帮咱们修计算机,解决软件故障啥的,条件就是咱们允许他在这里免费上网。网吧经理觉得挺划算,就答应他了。”

    “居然有这样的事。”唐子风哑然失笑。修计算机其实并不难,只是一台计算机价值六七千,寻常人哪敢随便乱拆乱动。正因为会修计算机的人少,电脑公司里的维修人员也就显得特别拽,收费极黑。网吧能够找到一个免费的维修工,自然是很划算的。

    至于说允许对方免费上网,其实也值不了多少钱。毕竟这孩子平时要上学,哪有那么多时间来上网。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我不要钱啊

    也许是觉得这个名叫苏化的小男生有点意思,唐子风走到他跟前,蹲下身,看了一会,然后问道:

    “同学,这电脑怎么啦?”

    苏化在网吧修电脑,被人围观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唐子风刚蹲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也没在意,只是专注地用尖头镊子夹着一团酒精药棉在主板上擦着上面的污垢。听到唐子风问话,他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坏了。”

    “哪坏了?”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现在在干嘛?”唐子风好奇地问道。

    苏化终于扭头看了唐子风一眼,然后说道:“我昨天就来修过这台机子,板卡、内存都没问题,所以我估计可能是主板上积灰了。这几天天气有点潮,主板上积了灰尘可能会漏电,我把灰尘擦掉再试试。”

    “如果擦掉灰尘还不行呢?”唐子风杠道。

    苏化说:“那就再来一次。反正就是这几个件,拆掉重装一次,说不定就亮了。”

    “嗯嗯,这就是所谓薛定锷的电脑吧。”唐子风笑道。苏化的话还真不是胡说八道,计算机的硬件故障有时候的确是莫名其妙的,前一分钟无论如何都不亮,也不知道在哪拍一下,就亮了,然后就能够稳定地使用下去,据说一些资深的it从业者都有些唯心倾向。

    “你也会修电脑?”

    苏化却是反过来对唐子风产生了兴趣。他刚才这套说辞,对很多旁观者说过,别人听到之后,都是老大不高兴,或者不屑,觉得他肯定是在敷衍,或者是自己也不懂。只有唐子风接受了他的解释,似乎还挺认同的样子,有这种认知的人,在临河可不算多。

    “苏化,你怎么跟唐厂长说话的!”

    张建阳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你个小屁孩子,人家唐厂长好好地跟你说话,你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真把自己当成谁了?万一惹得唐厂长不高兴,立马就能让你滚蛋。

    “唐厂长?”苏化一愕,脱口而出道:“你就是唐子风?”

    “是啊,我是唐子风,怎么,你知道我?”唐子风笑着问道。

    “呃呃……”苏化立马就窘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支吾着说道:“唐,唐叔叔,我听……呃,我听人说起过你……”

    唐子风心里一动,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苏化。苏联的苏,化学的化……”

    “怎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呃,听我爸妈说,是照着实现四化的化来取的,他们差点让我叫苏四化。”

    苏化尴尬地解释着。他出生于1981年,那时候报纸广播都在说实现四化,他的父母给他起个这样的名字实属正常。不过,搁在1998年再这样解释,就容易让人笑话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于晓惠的同学,对不对?”

    唐子风终于回忆起来了。他过去就听过苏化的名字,那是那一次有个女工跑到他家里去闹事,把他和于晓惠都给骂了。于晓惠气不过,打电话给自己同学,让他找人去收拾那个女工的儿子,最终把那个女工给吓住了。

    唐子风很清楚地记得,于晓惠联系的那个同学,正是名叫苏化。而且据于晓惠说,这个苏化是个电脑痴,成天给于晓惠当舔狗,目的就是为了让于晓惠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借给他用。网吧对于苏化这种人的吸引力是无穷的,但他又没有钱来付机时费,所以选择给网吧义务修机器来换机时,也就在所难免了。

    “是,就是于晓惠跟我讲过你,她说你特别厉害。”苏化老老实实地说,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种漫不经心的惫懒模样。看起来,于晓惠在苏化面前没少吹嘘唐子风的丰功伟绩,让这个小男生对他产生出了敬畏感。

    “你和晓惠关系很好吗?”唐子风笑着问道。上次他就感觉于晓惠与电话那头的男生关系非同寻常,现在见着正主了,岂有不打听打听的道理。他这段时间和肖文珺泡在一起,多少沾上了一些女生的八卦心。

    谁说女博士就不是女生来着?

    “我和于晓惠的关系,……一般吧。主要因为是她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是她自己用的。”

    苏化讷讷地说。他说于晓惠的计算机是“她自己用的”,是指于晓惠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计算机,这在他们同学里是绝无仅有的。有些同学家里也有电脑,但都是父母用的,这个年月里能有几户人家会给上中学的孩子配电脑的。

    “也就是说,你是和她的笔记本电脑关系好,和她的关系很一般?”

    “那倒也不是……”

    “我怎么觉得,晓惠对你挺好的。”

    “哪有嘛……,唐叔叔,你可别乱说。”

    “我乱说?那你脸红什么?”

    “我没脸红……,我……我这是被酒精熏的,还有,这机房里挺热的……”

    “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唐叔叔,我们真的没啥。”

    苏化绷不住了。一个17岁的小男生,谈论感情哪是唐子风这种人的对手。他抬头看看左右,然后压低声音对唐子风说道:“唐叔叔,我和于晓惠是不可能的。她家境又好,学习成绩又好,老师说她很有希望考上清华的,我怎么可能和她有什么……”

    张建阳在唐子风与苏化开始聊天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不清楚唐子风与苏化是如何认识的,但也知道自己呆在旁边有些碍事。唐子风此前其实是在逗苏化玩,想从这小男生嘴里套点话,以后未来拿去逗于晓惠。听苏化说得认真,唐子风也不便再开玩笑了,他问道:“怎么,你成绩不好吗?听于晓惠说,你本事挺大的。”

    “我就是喜欢计算机,其他的都不行,尤其是文科特别差,高考估计也就是上个大专的样子。”苏化自暴自弃地说道。

    “那你计算机水平怎么样?”唐子风问。

    “还行吧。”说到计算机,苏化的自信一下子就回来了,他用一种低调的炫耀口吻说道:“编个普通的程序没什么问题。”

    “啥算普通的程序呢?”唐子风追问道。

    苏化用手一指吧台的方向,说道:“比如说吧,这个飞羽网吧有60台计算机,现在还是用手工结账,一到临一中放学和上晚自习的时候,好多一中的学生集中上机和下机,他们就忙不过来。我跟他们经理说了好几次,说可以帮他们编一个自动管理程序,上机下机自动结算,他们不信。其实这种程序简单的很,我肯定能编出来。”

    “他们为什么不信?”

    “谁知道,应该是他们也不懂吧。”

    “你确信自己能编出一个管用的管理程序?”

    “绝对没问题。”

    “那好,咱们过去跟他们经理说说。”唐子风拍拍苏化的肩膀,站起了身。

    苏化下意识地随着唐子风站了起来,这才懵懵懂懂地问道:“去说什么?”

    “问问他们要不要这样一个程序啊。”唐子风说,“你负责跟他们说,我给你作证。”

    苏化一下子兴奋起来,他拉着唐子风的袖子问道:“唐叔叔,你是认识他们的经理吗?对了,这个网吧不会是你们临一机开的吧?”

    “这你就别管了。”

    唐子风说着,把苏化带到了吧台前。张建阳正坐在吧台里与网吧经理魏科聊着天,见唐子风过来,他赶紧拉着魏科起身招呼。为了避嫌,唐子风没让张建阳安排厂里的转岗职工或者家属来管网吧,魏科是市里某个单位里一位有点小权力的官员家的晚辈,张建阳让他在这里当经理,也算是送了一个人情出去。

    “小魏,这就是我们唐厂长,人大毕业的,水平特别高!”张建阳向魏科做着介绍。

    魏科是个伶俐人,他忙不迭地向唐子风打着招呼,又指挥着手下的网管赶紧去拿饮料。唐子风拦住了众人,指着苏化对魏科问道:“小魏是吧,这孩子你熟吗?”

    “熟,他就是临一中的,上着高三吧,计算机不错,经常过来给我们维护机器。”魏科说道。

    唐子风说:“巧了,我刚知道,他是我一个晚辈的朋友。他说他能帮咱们网吧编一个管理程序,方便咱们记账,小魏,你听他说过吗?”

    魏科脸上明显有些尬,他讪笑着说道:“这事嘛,苏化倒是跟我说过,可他没说他认识唐厂长你啊。我也是怕耽误他学习,所以没让他编这个程序。不过,既然唐厂长说起这件事了,那要不就让他试试吧?”

    苏化一脸激动,他向魏科做着保证:“魏经理,你放心,我肯定能把这个程序编出来的,你用过就知道了,起码能帮网吧省下一半的人手。”

    此言一出,旁边两位网管立马递过来四束充满敌意的目光,可惜在场的几位都懒得去看。

    “唐厂长看中的人,那肯定是没问题的!”张建阳在一旁帮着腔。他也不知道唐子风与苏化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能看出唐子风对这个苏化似乎是有几分爱护。唐子风看中的人,张建阳当然是要力挺的,就算苏化做不出什么名堂,那又如何?

    唐子风却是笑呵呵地对苏化说道:“苏化,你听到没有,我可是拿自己的名誉替你担保了,如果你掉了链子,丢的可是我的面子,到时候,我可不给钱的哦。”

    “给钱?”苏化一愣,“唐叔叔,我不要钱啊!”

第三百二十八章 是不是药量太大了

    “你说你编程序不要钱,那你要什么?”

    离飞羽网吧不远的一个小饭馆里,唐子风与苏化面对面坐在一张餐桌两头,唐子风笑呵呵地向苏化问道。

    不知道是因为于晓惠的缘故,还是唐子风自己觉得与苏化投缘,在网吧里听说苏化也还没吃晚饭的时候,唐子风便把张建阳打发走,自己带着苏化来到外面,随便找了个小饭馆,要了几个家常菜,边吃边聊起来。

    在此前,唐子风还真是有些以己度人。在他看来,苏化一心想给飞羽网吧编一个上网管理程序,肯定是存着要赚笔钱的想法。唐子风记得于晓惠说过苏化的家境一般,看在于晓惠的面子上,他也想帮苏化一把,让苏化赚点小钱,所以才会领着他去见魏科。

    依着唐子风的意思,如果苏化真的把网吧管理程序编出来了,他就让魏科去评估一下。如果评估结果不错,就从网吧给苏化发个两千三千的劳务费;如果程序不怎么样,甚至完全不能用,则给个三百五百的,就算是发一个安慰奖了。

    这么一个半大孩子,就能想着凭自己的本事出来赚钱,唐子风是要支持一下的,毕竟他也曾是穷人,知道穷人的困苦。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苏化居然声称自己不要钱,这是个什么节奏呢?在网吧里,唐子风不方便问苏化的真实想法,现在旁边没有什么相干的人,他便可以打听打听了。

    “我没说要钱啊,我啥也不要。”苏化像是蒙受了莫大的冤屈一般,向唐子风说道。

    难道我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纯洁的好孩子吗,唐叔叔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赚他的钱呢?

    “那你图个啥?”唐子风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苏化想赚他的钱,才是正常的表现。苏化说不想要钱,啥也不要,这就属于不正常了,得喂点药才行。

    苏化看着唐子风,见对方不像是开玩笑或者恶作剧的样子,这才说道:“我就是喜欢编程序。这个网吧管理的程序,我想了好久了,好多模块我都已经编好了,就是找不到一个地方测试。如果魏经理同意用我的程序,我就可以在网吧里测试了。”

    “听你这意思,魏经理允许你用网吧来测试你的程序,还应当收你一点钱才对。”唐子风笑道。

    “我没钱。”苏化低着头说。他当然也知道唐子风这话是玩笑话,可他实在是囊空如洗,连凑个趣的勇气都没有。

    “你家的家境……,不如晓惠家吗?”

    唐子风原本想直接问苏化是否家境不好,话到嘴边,又担心伤了这孩子的自尊心,于是换了一个问法。在此前,苏化说过于晓惠家境好,与他有落差,唐子风这样问就不显得唐突了。

    苏化连连摇头道:“我家哪能和于晓惠家比,她爸特别能赚钱呢,听说她家是百万富翁呢。我家就是一个普通家庭,我爸妈工资都不高,家里还有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要养,生活挺紧张的。”

    “那你怎么没想着靠你的计算机本事赚点钱?哪怕是补贴一下家里也好啊。”唐子风问。

    “我没想过这个啊……”苏化一脸懵懂地答道。他还真没想过自己也有挣钱的能力,在他看来,自己的能耐能够给自己换一个免费上机的机会,就已经很幸运了。

    此时,服务员已经把他们点的菜端上来了。唐子风招呼着苏化挟菜吃,苏化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吃了几口就放开了。他家的家境看来的确如他所说,属于比较拮据的,平时也没什么好东西吃。唐子风点的这几个菜虽是家常菜,但胜在肉菜多,苏化吃得满嘴流油,脸上明显多了一些鲜活的色彩。

    “现在是市场经济年代啊,只要有本事,就能够赚到钱。你说你会编程序,这就非常难得,你为什么不能用这些本事去赚钱呢?”唐子风循循善诱,当初在人大忽悠包娜娜等师弟师妹替他推销图书的那股劲头又上来了。

    “可是,谁会愿意给我钱呢?”苏化嘴里塞得满满的,用含糊的声音问道。

    “只要你敢于推销自己,一切皆有可能。”唐子风说,“就比如说你要给魏经理编的那个程序,如果真的能够帮网吧节省一半的人手,你向魏经理要个三千五千的费用,根本不在话下。”

    “三千五千!”苏化好悬没被一块回锅肉噎出个好歹,他拼命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盯着唐子风问道:“唐叔叔,你觉得编一个程序真的能要这么多钱?”

    “这就看你的程序编得怎么样了。如果你的程序编得好,一个程序卖100万也不成问题。”唐子风说道。

    “我不用赚100万,我如果能够赚到……5万,就可以买到一个委培的名额了。”苏化目光闪闪,显然是被唐子风勾起了希望。

    “什么委培的名额?”唐子风却是有些不明白。

    苏化脸上掠过一丝羞涩,他说道:“我堂姑父单位上每年都有几个到京城的大学里委培的名额,要自己出钱的,一个名额要5万块钱,我家出不起。”

    唐子风问:“你是说,你想去京城上大学?是什么大学,不会是清华吧?”

    苏化赶紧摇头:“这怎么可能,其实就是几个大专学校,专业倒是计算机。其他人都觉得没啥意思,又要出钱,所以不愿意去。我如果能赚到5万块钱,就可以托我堂姑父给我弄一个名额了。”

    唐子风听出了一些端倪,笑着调侃道:“哈,你说到底还是打算去京城上大学,不会是冲着于晓惠去的吧?”

    苏化低着头,说道:“我只是想离她近一点,没别的意思。……呃,我是说,如果我不能混出一点名堂,我是不会去找她的。”

    “有志气!”唐子风向苏化翘起一个大拇指。

    他不知道于晓惠是否真的对苏化有意,此外,即便于晓惠现在对苏化有意,未来二人也不一定就能走到一起去。高中生的那点青涩恋情,有几桩能够走到头的?

    不过,不管结果如何,唐子风还是很欣赏苏化的这种心气。作为一只舔狗,能够坚持不懈地追求自己的梦想,这就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了。

    横亘在苏化和于晓惠之间的,有两条堑壕。一是于晓惠的成绩比苏化好得多,未来一个能上清华,另一个只能上委培的大专,差距未免有点大。第二则是于晓惠是富家女,在苏化看来就算是豪门了,而苏化却是一个穷小子。

    学历上的落差,唐子风没办法给苏化出什么主意,他也不知道于晓惠是否会在意这个差距。但财富上的落差,唐子风觉得苏化还是有机会去拉平的,毕竟这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年代。苏化如果真的在计算机方面有一些天赋,再加上机缘巧合,没准就能弄出一家什么互联网创业公司来,年纪轻轻身家几十亿也并非毫无可能。

    “你给飞羽网吧编程序,不会影响你的学习吧?”唐子风问道。

    “我平时也不怎么学习。”苏化答道。

    “好吧……”唐子风无语了,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偏科学生,唐子风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纠正他的学习习惯。

    “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尝试着把你的程序商业化。”唐子风说,“你可以先在飞羽网吧做测试,同时多了解一下网吧管理者的需求,看看他们最需要什么样的功能,然后你就在程序里去实现这些功能。

    “一旦你的程序成熟了,你就可以拿着这个程序,去找各家网吧推销。每家网吧你也不用收太高的费用,有个一两千块钱就可以了。一两千块钱对于一家网吧来说,不算是太大的支出,如果你的程序管用,人家是很乐于出这笔钱的。”

    “可是,临河总共也只有六家网吧,而且这六家网吧是分属于三个老板的,一个老板名下有两家网吧,他们肯定不愿意出两次钱的。”苏化说道。

    唐子风呵呵一笑,说:“你可以在程序里加个锁啊,让你的程序只能在一家网吧里用,拷贝到别的网吧去就没法用了,这样一来,你不就能够多卖一次了吗?至于说临河的网吧不够多,你可以抽时间到南梧去卖,还有屯岭啊、锡潭啊,一张长途汽车票又不贵,是不是?”

    “我明白了!”苏化只觉得面前像是被人推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了一片广阔的天空。原来赚钱是这么容易,只需要一个点子而已。他对自己的程序有着充分的信心,如果他愿意多花点时间去做优化,多容纳一些功能,相信绝对能够打动各地的网吧经理。

    一家网吧就算收1000元,整个东叶省范围内,自己推销30份不成问题吧?那就是整整3万元了。自己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在明年高考前凑齐5万元,也不是没有希望的。如果自己能赚到5万元,那么就能到京城去上大学,就能够离于晓惠更近一些了。

    想到此,小男生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

    我给这孩子喂的心灵鸡汤,是不是药量太大了,不会留下啥后遗症吧?

    唐子风看着小男生那一脸流淌着的荷尔蒙,忐忑地想道。

第三百二十九章 你有没有兴趣

    一顿饭还没吃完,苏化就已经成了唐子风的脑残粉。唐子风告诉他,设在临一机厂区内的苍龙研究院有一些计算机高手,苏化如果在编程的时候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需要找人指导,可以到苍龙研究院去求助。届时只要报出唐子风的名字,没人敢不卖账。

    唐子风许诺的这一点,对苏化非常重要。苏化的计算机知识完全是自学而来的,在临河这个地方,他找不到能够给他提供指导的人,很多时候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只能盲目地摸索,浪费了许多时间。

    吃过饭,苏化赶回学校上晚自习去了。虽然照他的说法,他回到教室也依然是写程序,但不去教室就属于旷课,旷课的次数多了,老师就该要通知家长了。

    看着苏化背着书包向学校的方向狂奔而去,唐子风笑着摇了摇头。他也就是心血来潮,随便点拨一下这个孩子,至于这个孩子最终是成了一条龙,还是成了一条虫,就不是唐子风管得了的事情了。

    正琢磨着晚上去找谁聊天,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唐子风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却是黄丽婷。

    “喂,黄姐,你在哪呢?”唐子风笑呵呵地问道。

    “子风,你还在临河吧?”黄丽婷在电话那头问道。

    “是啊,怎么,黄姐也回临河了?”唐子风说。

    唐子风这样说是有缘故的,现在黄丽婷和唐子风一样,也是成天在外面跑的,属于那种把飞机当成出租汽车坐的人。

    丽佳超市目前已经走出了东叶省,开始在全国各地扩张。超市在省外的分店已经超过了20家,而且还在以每月2至3家的速度增长。黄丽婷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地分店检查和指导工作,回临河反而是比较稀罕的事情。这一年多时间里,唐子风与黄丽婷没有在临河见过面,倒是在滕村见过好几回。

    听到唐子风的问话,黄丽婷说:“是啊,我是前天回临河来的,听说你也回临河了。怎么样,子风,你今天晚上有空吗,要不要来总店这里喝喝茶?”

    “嗯嗯,也好,我还正想着晚上找谁聊天呢。”唐子风爽快地应道。

    接黄丽婷电话的时候,唐子风正在飞羽网吧附近,而这个地方离丽佳超市的总店也非常近。唐子风步行了七八分钟,就来到了总店,敲开黄丽婷办公室的门时,倒把黄丽婷给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黄丽婷诧异地说。

    “我刚才就在附近,走几步就到了。”唐子风解释说。

    黄丽婷把唐子风让进屋,一边招呼他坐下,并给他沏上茶,一边嗔怪地说:“原来你都了店门口了,我如果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都想不起到店里来坐坐?”

    唐子风说:“也是凑巧了,我是到一中这边会个朋友。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在店里。你平时也不在临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不在家里陪老蔡?”

    “陪他干嘛!”黄丽婷装作不屑地说,随即又改了口,说:“他在家里指导孩子做作业呢,我先到店里处理点事情。好久没回来,店里也积了一堆事。”

    “现在都处理完了?”唐子风问。他来得很快,但看黄丽婷的办公桌上收拾得挺整齐的,不像是正在处理公务的样子,估计她是已经把事情处理完了,此时是专门在店里等他的。

    “处理完了。”黄丽婷说,“然后我就给你打电话,看看你有没有空。你如果没空,我就回家去了。”

    “怎么,有事?”唐子风敏感地问道。

    黄丽婷假装不悦地说:“没事我就不能请唐总来聊聊天吗?唐总你是咱们超市的大股东好不好,我是给唐总打工的,不得经常向唐总汇报一下工作吗?”

    “瞧黄总说的,我不过就是投了点钱,请黄总带我一起发财,算是个小散户,哪敢在黄总面前充大股东?黄总有空愿意给我做个指示,是我的荣幸。你瞧,黄总一个电话,我不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吗?”唐子风油嘴滑舌地说。

    他心里可明白得很,黄丽婷专门请他到店里来,肯定不是为了闲聊,更谈不上是向他汇报工作。事实上,唐子风早就把超市的事情全权委托给黄丽婷了。黄丽婷似乎天生就是做商业的,除了最初一段时间因为不了解超市这种业态,还需要唐子风给一些指点之外,现在她做的这些事情,唐子风根本就插不上手,再想出什么主意,基本上就是添乱。

    这一年多,二人虽然见面的次数很少,但在电话里的沟通从未间断过。关于超市的经营情况、发展思路等,黄丽婷都会在第一时间向唐子风打电话通报。现在她专门约唐子风到办公室来谈,显然是有需要认真商量的大事了。

    果然,黄丽婷在扯了几句闲话,算是做过铺垫之后,压低声音向唐子风问道:

    “子风,我问你一件事。对滕机,你是怎么打算的?”

    唐子风心念一动,反问道:“怎么,黄姐,你听到什么了?”

    “没听到什么,就是这段时间一直配合你在做滕机这边的工作,我想问问你对滕机的真实想法。”黄丽婷说。

    唐子风说:“我的想法一直都没有瞒过黄姐你啊。我和周厂长商量好了,最终临一机肯定是要兼并滕机的。现在只是担心滕机的职工思想上一时接受不了,所以需要循序渐进,慢慢把他们消化掉。”

    “不是说滕村市政府这边开价很高,你们双方没有谈妥吗?”

    “这不过是我们利用了一下滕村市政府而已。把锅甩给他们,让厂里的职工觉得我们不可能兼并滕机,那么现在我们这种租借滕机设备和工人的方式,就是他们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结果。如果没有市政府插这一杠子,滕机的职工就会觉得我们肯定是打算兼并滕机的,就不会接受我们目前这种慢慢消化的方式了。”

    “可是,等到你们最后收购滕机的时候,不还是要和市政府谈价钱的吗?”

    “这事好办。现在整个滕村市的经济都不景气,市政府根本没有多少牌可以打。到时候我们给市里一点甜头,市政府就得低头,我心里有数的。”

    “你估计最后要花多少钱?”

    “1个亿左右吧。”唐子风说。这个数字对外是保密的,但既然黄丽婷问起来,唐子风也就说了。他心里明白,黄丽婷在商场上滚打了几年,应当是懂得分寸的,所以从常理来说,黄丽婷不应当向他问起这么敏感的内容。黄丽婷不顾忌讳问起这个问题,当然就是有深意的,唐子风也就没必要瞒她了。

    “是这样啊。”黄丽婷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子风,你怎么没想过自己去收购滕机呢?”

    “什么意思?”唐子风一愣,他隐隐猜出,这个问题才是黄丽婷要和他谈的主题。

    “我听人说,像滕机这样一家厂子,起码值3、4个亿,光是它那块地皮,运作得好的话,就能值2个多亿。现在滕机不景气,照你刚才说的,只要和滕村市谈好,你只要花1个亿就能够把滕机买下来。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自己出钱买呢?买过来好好收拾一下,就能够赚2亿以上。我得开多少家超市,才能赚到这么多钱啊。”黄丽婷说。

    唐子风微微一笑,说:“如果我想这样做,根本就没必要去惦记滕机。临一机的基础比滕机好得多,我如果和吴厂长、张厂长他们一起运作一下,把临一机变成我自己的,也是能够办到的,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打滕机的主意。”

    “我也听人说过了,大家说就是你不同意让临一机转制。”

    “黄姐的消息果然是够灵通的。”

    “好多人都说你傻呢。”

    “黄姐也这样认为吗?”

    “我倒没这么想。我知道子风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像有些厂子的厂长那样,故意把厂子搞亏损,然后三文不值两文地把厂子转到私人名下去。”

    “这和光明磊落挨不上,只是不想让工人戳我的脊梁骨罢了。”唐子风说,“临一机能够有今天,是全厂7000多职工出大力、流大汗干出来的。我如果把厂子弄到自己名下,还有脸去面对大家吗?”

    “这个我理解。”黄丽婷说,“可是滕机和你没关系啊,你就没想过把滕机收过来?”

    唐子风说:“滕机和我也有关系,毕竟是周厂长叫我过去兼并滕机的。周厂长是相信我的为人,我不能言而无信。”

    “我明白了,这是你子风的做人原则。”黄丽婷说。

    “谢谢黄姐理解。”唐子风说。说到这里,他心里不禁有点嘀咕。事实上,关于这个问题,他过去与黄丽婷也是谈过的,虽然没有谈得这么直白,但他的想法,黄丽婷不应当不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要旧话重提呢?

    黄丽婷似乎是看出了唐子风的所想,她起身替唐子风的茶杯里续了点水,然后装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问道:

    “那么,子风,如果有一家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企业,只要稍微出一点钱,就能够拿下,你有没有兴趣?”

第三百三十章 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在这等着我呢。

    唐子风算是彻底明白了。

    黄丽婷跟他兜了半天圈子,问他对滕机有什么想法,其实着墨点并不在滕机。黄丽婷知道唐子风在兼并滕机一事上的安排,也能猜出唐子风不会监守自盗,也就是打着临一机的旗号做了半天工作,最后却把滕机弄到了自己名下。

    黄丽婷提起滕机,不过是找一个由头,从侧面了解一下唐子风对于兼并老国企的想法。如果唐子风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她就可以引着唐子风自己往坑里跳。现在唐子风口风很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黄丽婷也就只能直接询问了。

    “黄姐说的是哪家企业,我听说过吗?”唐子风不动声色地问道。

    黄丽婷点点头,说道:“子风你应当很熟悉的,就是霞海的金尧车辆厂。”

    “金尧车辆厂,宋福来?”唐子风脱口而出。

    黄丽婷说错了一点,唐子风对金尧车辆厂其实并不熟悉。几年前,他随周衡到临一机来工作,第一项任务就是带着韩伟昌去金车催讨欠款。最终,他抓住了金车厂长宋福来等一干厂领导的把柄,迫使金车答应归还全部欠款。

    此事当年在临一机颇为轰动,只是除了当事人韩伟昌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唐子风当时是如何办到的。大家都传说唐子风是抓住了宋福来,以命相要挟,这才让金车低头。至于唐子风当时手里拿的是板砖还是管钳,自然是众说纷纭,始终没有定论。

    虽然有过这样一段经历,但唐子风对金车谈不上熟悉,只知道这是一家比临一机更大的企业,再就是领导班子作风糜烂,其中又尤以厂长宋福来为最甚。

    “你怎么和宋福来搞到一起去了?”唐子风诧异地问道。

    “什么叫搞到一起去了!”黄丽婷佯装恼怒地斥道。唐子风用的这个词,可真是有些不雅。宋福来是快60岁的人了,长得脑满肠肥,形容猥琐,黄丽婷可没兴致和他“搞”到一起去。如果换成是和唐子风搞一搞,黄丽婷是不会拒绝的。

    唐子风笑道:“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怎么会和宋福来……呃,不说‘搞到一起’,还有更合适的说法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黄丽婷骂了唐子风一句,随后便解释道:“前个月,我们在金尧开了一家分店。要开分店嘛,当然要和当地的各个部门都搭上关系。后来,有一个关系就给我介绍了宋福来,我们在一起吃过几次饭,然后就说到这件事了。”

    “宋福来想把金车吞掉?”唐子风问。

    黄丽婷微微点了一下头,以示确认。

    唐子风冷笑道:“这头老狐狸,几年前我就看出他不是个东西了。当时也就是国家政策不允许,否则他早就把金车吃下去了。今年国家搞机构改革,企业下放,算是让他逮着机会了。金车可是一块大肥肉,他会动这样的心思,我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黄丽婷默然无语。

    唐子风这话,倾向性是很明显的,那就是他对宋福来没有任何好感,对于宋福来要做的事情,也是充满了鄙夷。在这种情况下,黄丽婷要拉唐子风去与宋福来合作,只怕是很困难了。

    “宋福来想吞掉金车,找你干什么?”

    唐子风发完感慨,对黄丽婷问道。

    黄丽婷说:“他的资金不够,想拉我入股。”

    “然后你就想拉我入股?”唐子风问。

    黄丽婷说:“你是超市的股东,这样的事情,不经过你同意,我怎么可能擅自做主?这件事可不是平常开个分店那样的小事,如果我们要和宋福来合作,起码要动用1个亿的资金。这么大的事,当然是得由你决定的。”

    唐子风倒是平静下来了,他问道:“宋福来的打算是什么?”

    黄丽婷说:“他准备和金车的几个厂领导一起,凑4个亿把金车买下。他们手里没有这么多钱,所以就分头找人入股。我们丽佳超市现在在国内也算有点名气了,所以他就托人联系我,想让我们出一份,大约是1个亿的样子。

    “他跟我保证,说买下金车之后,他们会先把金车一半的厂区拿出来,找人一起开发房地产。金尧这两年房地产市场很火爆,房子只要开发出来,根本不愁卖。光是这些房地产赚的钱,就能够让大家回本。剩下的就都是大家净赚的了。”

    “拿出一半厂区开发房地产,金车就完蛋了。估计他的下一步就是把金车的设备和存货卖掉,再把另外一半厂区也推平,盖成房子。这样金车没了,他个人起码能赚到1个亿。”唐子风说。

    黄丽婷再次沉默。这些套路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唐子风所说,与宋福来向黄丽婷说的并没有什么出入。唯一的区别就是宋福来说得比较委婉,而唐子风说得更直白。

    “你的意见是什么呢?”唐子风问。

    黄丽婷迟疑了一下,说道:“子风,这件事,我的考虑是,金车已经这样了,不管咱们参加不参加,宋福来他们就是要把金车搞垮的。与其让别人赚了便宜,不如咱们去赚。其实这中间也不需要我们实际出钱,宋福来说,只要我们愿意拿出丽佳超市的资产做抵押,他就能够在金尧本地的银行弄到贷款。

    “他以我们的名义去贷1个亿,但未来分成的时候,咱们只能拿相当于5000万的份额。他跟我计算过,我们在这件事情里,除了收回本钱之外,大致还能再赚到1亿。”

    “所以你就动心了?”

    “我这不是正在和你商量吗?”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我肯定还是听子风你的。只不过,子风,你不觉得很可惜吗?”黄丽婷怯怯地提着异议。

    尽管对于1个亿的预期收益非常心动,但如果唐子风坚决不赞成,黄丽婷也是只能放弃。她习惯了服从唐子风的指令,这既是源于与唐子风的合作关系,也是慑于唐子风的凶名。黄丽婷知道,唐子风表面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在她面前也是一口一个“黄姐”,但如果自己敢违逆唐子风的意志,惹唐子风不高兴,唐子风可以有100种方法来惩治自己,让自己得不偿失。

    “黄姐,你缺这1个亿吗?”唐子风问道。

    “当然……缺。”黄丽婷的话说到一半,还是打了个磕巴。

    丽佳超市现在日进斗金,一年的毛利有1亿多,所以黄丽婷还真不是没见过1个亿的人。不过,这几年超市的利润都被用于向外扩张,黄丽婷手头的资金一直都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

    如果能够有1个亿的额外进项,黄丽婷就可以把超市扩张的速度提高一倍,这对于丽佳超市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时下正在是国内超市野蛮生长的时间,各家超市都在跑马圈地,手快有,手慢无,有些城市如果进去太晚,市场已经被其他超市占据,丽佳超市再想打开局面,难度就大得多了。

    正因为此,黄丽婷每天都在琢磨着能够从哪弄到更多的资金,加快向各城市渗透的步伐。宋福来托人找到她,向她画出这样一个大饼,立刻让她心动了。

    正如她所说,这么大的事情,她是不可能不和唐子风商量的。她过去就曾经探过唐子风的口风,知道唐子风对于侵吞国企资产这种事情颇为不屑。但她还存了一点希望,那就是唐子风只是不愿意吃窝边草,金车是别人地里的庄稼,与唐子风自己的工作没有关系,或许唐子风对此不会有啥心理障碍吧?

    “黄姐,以你的志向,丽佳超市未来会发展到多大规模?”唐子风问。

    黄丽婷沉默了片刻,说道:“最起码,应当在所有的大城市里都有分店吧,在国内排第一第二是不敢想了,进入前五名,还是有希望的。”

    “有志气!”唐子风向黄丽婷翘了翘大拇指。能够进入超市业的前五,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目标了,黄丽婷只是一个家属工出身,有这种理想,的确是很了不起的。

    “如果能够进入超市业的前五,丽佳超市的市值,起码有几百亿吧?届时你还会在乎1个亿吗?”唐子风又说。

    黄丽婷说:“这不一样。现在我们是起步期,能够多1个亿,我们就能够走得更快,这对于我们未来能够发展到哪一步,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以后我们真的做到了超市业的前五,那我的确是不会对1个亿特别在意的。”

    “起步期也不能为非作歹。咱们宁可走得慢一点,也没必要让自己背上原罪。一旦有了原罪,未来不管你做得多么成功,你都无法坦坦荡荡地面对大家,你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你觉得值吗?”唐子风说。

    “也不至于吧,……大家都是这样做的。”黄丽婷的声音低了许多,她或许并不觉得唐子风的话是对的,但面对唐子风的质问,她还是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唐子风说:“黄姐,我们处在一个最好的时代,只要我们好好做事,发财的机会有的是。做人还是讲究问心无愧吧,即便不是为了咱们自己,为了下一代不被别人鄙视,我们也该珍惜自己的名声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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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请长缨介绍:
1994年,国内机床产业陷入全面亏损。上级派遣老处长周衡和年轻大学生唐子风前往濒临破产的临河第一机床厂,帮助企业扭亏。经过艰苦努力,临一机涅槃重生,不断做大做强,其生产的“长缨牌”系列机床走进国际舞台,力压群雄,成为一张闪亮的中国名片。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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