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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锤儿一扬     妖怪大城市txt下载     妖怪大城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七章 挖掘

    “我迫不得已杀掉了一些知情者,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教堂里简直是莫大的罪恶,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亚辛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盯着薛星野的眼睛说:“或许,你们就是上帝给我安排的后果吧。”

    “理想、愿望、目标、罪和赎罪。”亚辛沉吟着,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为了那个伟大的目标,我身上背负的原罪已经太多了,而我现在唯一能想到赎罪的方法,就是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们。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91年怪物失控。”薛星野说。

    “哦对,然后动物园的生意就不存在了,卡莱尔的收入从那时候开始减少,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无法收拾的场面,赚钱还有什么意义呢。”亚辛突然停下扫视了一下众人,接着说:“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一直以为,卡莱尔作为一个贩毒集团,所有这些罪恶的勾当都是为了赚钱?”

    “难道不是么?”韩凌反问到。

    “当然不是。”亚辛又变得严肃起来,“钱有什么用?我们追求的是永恒,不管是永恒的生命还是永恒的真理,那才是存在的意义。只是……如果光明正大的赚钱,会有很多人跟踪调查你手里资金的走向,你需要提交报告,参加税务审计,这样的话就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

    亚辛轻轻一笑,“所以后来我们发现,如果你想要偷偷的赚大钱,并且还可以安全、秘密的花掉这笔钱,古柯叶真的是上帝赐给全人类的奇迹。我只要把它打包送到美国去,那些自以为是的瘾君子们就会心甘情愿的掏出钱来。当然,这也是给了他们一个参与伟大挖掘的机会。”

    “伟大?毒品交易毁了多少本来可以幸福生活的人,难道你就不内疚么?”paula站了起来,拳头把桌子砸的“砰、砰”响。

    “抱歉,我其实很内疚,尤其是得到了这个灵魂之后,我每天晚上都在谴责自己。但是跟真正的伟大相比,总有些代价是值得付出的。”亚辛狠狠的盯着paula看,“我希望你能理解到我说的重点,那项伟大的挖掘工程,我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聊的细节上,ok?”

    paula被他一瞬间散发出的凶狠气质震慑住了,呆呆的点了点头。

    “很好。”亚辛脸上恢复了笑容,“我们终于说到了这项伟大的工程,一座持续挖掘了2500年的盐矿,这种拙劣的谎言居然把全世界都欺骗了。有时候现实真的让我非常惊讶,你只要盖一间大房子,再立起巨大的十字架,就会有人聚拢过来祷告,然后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有人相信。哪怕就在门的后面传出尖叫的声音,世人也会相信,这是大腿上缠着苦修带的僧侣在折磨自己。”

    “而挡在十字架后面的那些真相,即使你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非常孤独,特别是我又亲手杀了他们五个人,很多话只能憋在我自己一个人心里,那是种难熬的孤独,而现在我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他用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我甚至想庆祝一下!”

    亚辛拔掉了酒瓶上的木塞,把红酒倒进玻璃醒酒器里,轻轻摇晃着。然后迫不及待的又把杯子摆成一排,倒上了六杯红酒。他站起身高高的举起酒杯,“没关系你们可以不喝,但对我来说,无论今天会是怎样的结果,这已经是一场解脱。”

    他说完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坐回到椅子上,继续说起来:“其实这里真的藏着些不得了的秘密,有人会用2500年的时间去挖一座盐矿么?简直可笑,这个时间跨度甚至已经和大多数文明的历史一样久远。”亚辛握着空酒杯,说到激动的地方浑身颤抖,酒杯在他的手中碎成了粉末,似乎是被震碎的。

    “据我所知,最早发现这里的人确实是矿工,他们在矿井深处抓到了一些奇怪的生物。在那个蛮荒的年代,任何东西都有其专属的神灵在庇护,一些奇怪的像猴子一样的东西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它们曾经像家畜一样,被这些矿工饲养着,训练他们抡起铁镐做苦力,偶尔也用它们来改善晚餐。”

    “就是外面那些东西的祖先么?”薛星野问。

    “当然,后来这些东西越来越多,矿工们经常能在矿洞的角落里抓到一两只。而且这些东西也逐渐变得更能适应地下的环境,它们开始不再睁开眼睛,而是像蝙蝠一样,发出各种叫声用回音判断周围的环境。它们开始吞食矿坑里盐的结晶,从里面吸取少的可怜的养分,它们也开始学会不依赖水而生存。如果你把它们解剖开,会发现这些东西的体内只有一些像油一样的浓稠液体在缓慢流动。总之,它们的生存能力越来越强,但智力和吃起来的口感却越来越差了。”

    “这种日子并没有过去太久,虽然矿坑里总是有人失踪,可在那个时候低贱的人命根本不算什么,也就没有引起注意。直到矿工们在晚餐里吃出了像是来自残疾的同伴身上的、畸形的骨头。”

    韩凌听到这用手捂住了嘴,她想拿起面前的酒杯,手伸出去又停在了半空。桌子底下,沈语凝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点头让她别怕。

    “当然这一切都是传说,我只是复述我知道的部分,事情已经过去了至少两千年,真相已经被抹去的差不多了,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呢。”亚辛看着韩凌,似乎是希望这么说能让她好受一点。他总是在某些时候表现的像个绅士,和他自称的小混混的出身完全不相匹配。

    “但这个说法,却和我们现在见到的情况出奇的吻合。”亚辛接着说:“让我们先回到两千年前的故事,这件事终于引起了矿工们的注意,人们开始把丢失的矿工和隧道里捉到的‘猴子’联系到一起。”

第二百二十八章 深井

    这个故事让他们几个感到不寒而栗,同时也发自内心的抗拒,因为这种说法明显不符合任何情理,即便每个人都在学院里见多了所谓的“超自然”现象,但这件事还是稍稍超出了能够接受的限度。

    看到江晓俞几个人的表现,亚辛却挑了挑眉毛,似乎早有预料,“你们不相信很正常,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是个街头混混,那时候我的绰号是‘死神’。你们应该能想到,当时我觉得自己被人愚弄了,一拳就砸在了那个家伙的脸上,直到我感觉自己像是打在一块石头上,手指都断了两根,而那个人还在微笑的看着我。我才开始去考虑,他说的或许是真的……”

    “后来,穆伊斯卡人的祭司说这是因为矿坑里藏着魔鬼,她命令所有人日夜不停的挖掘,说只有找到这个魔鬼,再把它烧成灰烬,穆伊斯卡的子民们才能得到安宁的生活。”亚辛又从桌上取了一杯没人喝的酒,浅尝一口之后接着说:“谁也没想到,这才是所有穆伊斯卡人走向灭亡的开始。”

    “为什么?”薛星野已经听的入了神。

    “因为他们在这里,挖出了一口漆黑的深井。”亚辛用大拇指戳了戳身后的方向,“深井伸向无底的地下,简直是通往地狱之路,不过穆伊斯卡人聪明的大祭司,也就是后来的罗莎女王,却意外的发现了这口井的秘密她那只病怏怏的猫,突然变得凶猛无比。”

    “这口深井,可以唤醒灵魂里的某些东西,那些矿工就是被这种神秘的力量影响着,变成了坑道里可怜的猴子。陷入疯狂的罗莎女王开始用她能找到的所有活物做实验,有人说她是想唤醒人灵魂里最初的神性,而我觉得她很可能只是好奇心太强而已。”

    “说了这么多,带你们看看吧,如果一会儿我被你们其中的某个人干掉了,接下去守护这个秘密的就是你们了。”不等有人回应,亚辛起身就走,在房间的后面有一道布满石刻的门,连接着一条螺旋向下的通道。

    江晓俞跟在亚辛身后,只觉得通道里的温度比之前更高了。

    通道的尽头是装饰华丽的正方形房间,四面墙壁上都是雕刻精美的大幅石雕壁画,内容里依然是穆伊斯卡人一贯的主题。

    房间正中是那口漆黑的深井,井沿高出地面约有一米,井口差不多有两人环抱那么粗,江晓俞能看到房间里空气的流动,气流正从这口井里缓慢的涌出来,说明这里正连接着别处的某个地方……

    亚辛习以为常的站在井边上,江晓俞和薛星野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探头望着井里浓郁的黑暗,三个女生则远远的站在房间的入口处。

    指着这口井,亚辛接着说:“眼见为实,我没有骗你们。”他又朝着入口处的三个女生说:“不用太担心,并非每个人都会受影响,那些最脆弱的矿工根本走不到这里就变成了猴子。而且对于某些人来说,唤醒了灵魂里的某些东西反而是好事。”

    他凝望着井里的黑暗继续说,“不管这些东西来自于前世,还是早就留在遗传基因里,其实都只是让我们回望自己的过去而已。就像我们每个人,从受精卵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在胚胎阶段都要经历几乎整个进化过程,可想而知dna里究竟还隐藏了多少东西,那里面最早的记录可是来自40亿年以前。我想这口井,或许只是唤醒了某些早已沉睡的片段吧。”

    这世界上可能没有比遗传基因的秘密更震撼的东西了,听了亚辛的描述,江晓俞也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和他并排站到了井边,低下头幻想目光能够穿透井里的黑暗。但他却仿佛被这口漆黑的深井影响了,头脑中浮现出一片幻觉,红土地上陌生的场景,从未见过的植物,暗红色的巨大太阳上耀斑闪烁。江晓俞想不起来这是哪一部电影里的画面,他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杂乱的想法赶走。

    亚辛又指了指四周的雕刻,“你们看,这都是穆伊斯卡人留下的,刻在上面的无论是离群索居的人,还是向太阳神献祭活人,其实也都是幌子。所有那些在人群中消失的人,其实都被送到了这里,成了罗莎女王的实验品。随后堕入疯狂的罗莎女王变本加厉,整个穆伊斯卡文明也就随之毁灭了,我猜那应该也是来自于一场叛变,外面那些东西并不总是那么听话。”

    “外面那些怪物,还有‘动物园’那些关在笼子里的东西,也是你们用这口井制造的?”薛星野问道。

    “一部分。毕竟我们需要一些新奇的东西,拿去卖给那些石油大亨,换到无法追查的钱来支撑这里持续不断的挖掘。”亚辛耸了耸肩,“我想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那些身上已经长出盐的结晶的家伙,甚至有可能是最初那批矿工中的一员。”

    “走吧。”亚辛带头向房间外走去,一边说着:“我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需要再有什么意外的变化了。如果你们谁想尝试一下的话,可以考虑留在这,我要先回到餐桌上,刚刚开的那瓶酒可是我珍藏了好多年的,我想在死之前喝到一滴都不剩。”

    回到长桌上,亚辛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指着桌上剩下的酒杯笑了笑说:“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提问阶段结束之后,我将告诉你们最后的、也是最惊人的秘密。”

    几个人小声的讨论过后,薛星野作为代表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说91年的时候,有人毁了古老的祭坛,导致了怪物失控。我想知道,关于这个祭坛的事情。”

    “十分抱歉,关于祭坛的部分恰好失传了,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它就在那。我只知道那个祭坛会影响这里所有的……怎么说呢……”亚辛考虑了一下,接着说:“影响这里所有被改变过的生物,怪物们当然也十分憎恨那堆破石头,祭坛刚一失效,它们就蜂拥而上用牙齿把那堆石头啃的连个渣滓都不剩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远古

    “那第二个问题……”薛星野看着亚辛,对方的年龄和身份让他感到迷惑,有一种在课堂上面对导师的错觉,“我想知道你刚才拿出来的,那块红色石头的来历。”

    “那个家伙……”亚辛苦笑着摇了摇头,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恨意,“据说这块红色的石头是代代相传的,当它的主人感觉自己将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会开始寻找下一个继任者。就像现在,我似乎也已经走到了生命里一个重要的分岔路上,而你们或许就是上帝安排来取走这块石头的人。”

    亚辛放下酒杯,两只手握在一起,环视一圈之后严肃的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块破石头一定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夺去了不少人的性命。”他隔着上衣胸前的口袋,又摸了摸装在里面的那颗红色的石头。“我想所有继承了这鬼东西的人之间,也发生了不少精彩的故事吧。就像我们6个,我杀了他们,然后把他们的石头都扔进了这口深井里,彻底结束了他们的故事。不过,给我这颗石头的那个混蛋说,这东西最初一共有13颗。”

    “混蛋?”

    “是的,混蛋。虽然他把这东西交到我手里,带我踏进了新世界的大门。但这都是为了利益,他不配得到我的尊敬。那个混蛋杀了我全家,他说一个人只有完全失去了亲人和退路,他才能一直坚定向前,并且保守住内心深处的秘密。”

    薛星野没有说话,因为这段台词他很熟悉。他想起了《水浒传》里边的霹雳火秦明,宋江为了让秦明归顺梁山,不但使出计谋陷害秦明,还派人杀了秦明的妻子和儿子。宋江的理由就是断了念想。

    “不过我自己也是个混蛋。”安静了片刻之后,亚辛继续说,“我曾经有不少的机会可以为我的家人报仇,但我的想法居然渐渐变得像他一样,在这样的奇妙境遇面前,家人确实不值一提。”

    现场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有人陷入回忆,有人难以表达内心的情绪,有人试图站在“混蛋”的立场上,基于短暂的生命重新衡量世间万物的价值。

    “最后一个问题。”说话的时候,薛星野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因为这样平静说话的时间似乎已经不多了,说不定在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之后,双方马上就要站起来拼个你死我活。

    “请说,我有的是耐心。”亚辛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既然这口井作为传承了两千多年的秘密已经在这了,那你为什么还要通过古柯叶去赚那些钱,支持你所谓的‘伟大挖掘’,难道这里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哈哈哈……”亚辛突然放声大笑,“你问的,恰好是提问阶段结束之后我要说的那个最最惊人的秘密,看来命运三女神给我们编织的丝线就快要到最后的那个结了。”

    亚辛喝干了最后一滴红酒,仿佛陶醉在那种苦涩的回味里,他举着空杯子说:“因为很可能再也喝不到了,所以我想记住这个味道,但愿下一次苏醒过来的时候我还能记得这一切。”

    ......

    “事情是这样的,既然这里藏着这样奇妙的一口深井,难道就只有这一个秘密么?周围会不会还藏着些什么?我想在千年以来,一定有无数的人被这个问题逼到了疯狂的边缘,而我似乎是其中最幸运的那个。”

    “虽然那口井下面是无止尽的深渊,别说找到东西,就连井底还有多远都没人能知道。”亚辛停了下来,盯着薛星野的眼睛缓慢的说,“而幸运就发生在我来到这之后不久,旁边的一个矿洞里终于挖出了不可思议的东西。那是远在你我想象力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在坚硬的黑色盐岩下方,居然还有一片沙漠,沙子里面埋藏着用巨石垒砌的通道,里面有雄伟的拱顶厅堂,庞大的圆形窗户和高阔的拱形大门,还有堪比房子那么高的巨型方桌。墙边是整排用黑色木头制作的宽大书架,上面码放着尺寸巨大的精装书,书脊上都是一些奇异的无法破解的象形文字。岩石制作的装饰品上雕着怪异的图案,那些花纹里仿佛蕴含着某些数学原理,也有某种看起来像是铭文的东西,使用的就是巨型书本上的那种象形文字。”

    他说的绘声绘色,激动时的腔调像是歌剧中的咏叹调,“埋在沙子里的那些东西简直不可思议,用黑色巨石盖起来的建筑物巨大得堪称畸形,石块之间严丝合缝,建筑水平不输给现在的任何摩天大楼。”

    “还有一些大得惊人的黑色圆柱形高塔遗迹,我们只在沙子里挖出了它中间的一段,而这些高塔仿佛向上向下都在无限延伸。它们比其他建筑物显得古老得多,似乎是某种截然不同之物,看起来就像是来自某个难以想象的古老时代,因为年久失修而风化坍塌。除了巨大的正门,塔身上找不到任何窗户或其他开口,更像是某种监牢,在那周围笼罩着一种难以解释的险恶气氛,让我感觉到强烈的恐惧。”

    “不过这些都称不上是重点,真正精彩的部分在他们的图书馆里。”亚辛瞪大了眼睛,“请允许我把下面那个地方称为他们的城市,而在那个堆满了巨大书本的地方,我们居然找到了半块刻着英文的石板。英文,我亲爱的朋友们,石板上用英文刻着bobo and y。我拿去做了碳14鉴定,大学里的那些教授说这东西至少有一亿年的历史了。”

    “我不认为这只是巧合。”亚辛摇了摇头,脸上的的表情坚定而且决绝。“我想知道一亿年前发生过什么,或者……那个人是如何回到过去的。”

    因为见过了之前的怪物和深井,江晓俞对后面的这个故事深信不疑,听到这里的时候,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对遥远未知的敬意。

第二百三十章 AT力场

    如果上亿年前的遗迹里真的挖到了一块刻着英文的石板,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有人从未来穿越回到了过去,就是所谓的时间旅行或者平行世界,这让江晓俞想起了电影《星际穿越》。如果像党哥说过的,很多这样的东西都是妖族前辈留给人们隐晦的暗示,那这种猜想确实值得期待。

    而第二种可能这块石板是地球上一轮文明留下的遗物。那应该是在大洪水来临以前,甚至在女娲造人、亚当和夏娃的传说之前。过去的文明彻底灭亡,只留下了零星的遗物。地球已经有了46亿年的往事,而人类社会的历史不过八千年,两者相比,其中蕴含的可能性令人恐惧。

    无论是其中哪一种,都是令人灵魂颤栗的猜想。

    “挖掘点就在那边。”亚辛随意的伸手指了黑暗中的一个方向,“等一会如果你能解决掉我,就可以过去参观了。很遗憾钱还是不够,所以埋藏在沙子里的那座巨型城市只被挖掘出了一小部分,我相信这只是冰山一角,如果你们背后的力量真的有那么强,我倒是很希望把这一切交到你们手里,因为我太想知道这个答案了。”他狡猾的一笑,“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会去找你要答案的。”

    亚辛接着说:“后来我看了一本名叫《远古异教》的书,上面说在地球漫长却几乎不为人知的历史上,人类并非唯一高度进化的优势种族,只是目前的最后一个。书里写着,早在三亿年前人类的两栖动物祖先爬出灼热的海洋以前,外形怪异得难以想象的远古生物就已经建造了直插天空的高塔。它们中的一些来自群星,和宇宙本身一样古老。剩下那些则由地球细菌飞速演化而来,其中牵涉到的时间跨度以十亿年计算。事实上,这里的时间超越了我们能够理解的范畴……”

    “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谁又能知道呢……”

    薛星野和韩凌同时帮忙翻译,勉强跟得上亚辛的语速。

    众人还在震惊中不能自拔,亚辛却抬手摘掉了颇为文雅的金丝边眼镜,仔细折好镜腿,端端正正的摆到长桌上。又站起身脱掉西装上衣,搭在椅背上。

    “对我来说,这些简直是随身的监牢。可我没有办法,脑子里那些杂乱的声音……”亚辛用手指在太阳穴的旁边划了几个圈,“只有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才会稍微安静下来。”

    “对了,李逸臣让我帮忙转告江晓俞,真相总是有很多版本,你要学会选择,还希望他能活下去。”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里的含义,亚辛活动了一下脖子,突然一声大吼,那声音简直不该是由人类发出的,甚至不属于任何生物。整个矿洞为之摇晃,头顶上细细簌簌落下尘土。衬衫被隆起的肌肉撑爆,露出下面整片的刺青。

    他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从一个负责看守博物馆的中年绅士,变回了他自己口中的“死神”亚辛,甚至连相貌都有些不一样了。

    挺得笔直的背脊弯了下来,眼神里一片阴霾,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斜着眼睛扫视着面前的几个人,满是街头混混的做派,怎么看都像是精神分裂患者的第二人格复苏了。

    “我t-m恨死那个道貌岸然的混蛋了!”亚辛用力一啐,“他总是想要改变我,要不是大家共用一个身体,我早就一枪把这个脑袋打个稀巴烂!现在终于好了,我已经满足了那个狗屁绅士的要求,历史不会埋没,这些狗屎一样的事情不会像t-m的穆伊斯卡人的过去一样被彻底抹掉。”

    亚辛一脸阴笑看着韩凌和沈语凝,“很好,有对手,也有玩具。现在终于是我自己了,他们都叫我死神,因为我最喜欢这里无法无天的街头,每天一睁眼就是干,只要还活着就是干,我是麦德林最强的战士。你们谁先来?还是一起上?”

    薛星野率先站了出来,“刚才一直提问的是我,那么就我先来吧。”

    “很遗憾,刚才回答你问题的可不是我。你和他一样,都是温室里长大的富贵公子,只是在你父亲的裤裆下面长大了,就以为自己见识过这世界了。”亚辛放肆的大笑,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别以为你懂这世界的黑暗和痛苦,在你们这些有钱的废物眼里,我们都是街头上游荡的野狗。但这世界本身就不公平,我们的上升通道已经被这该死的社会封死了,难道让我去读大学么,我出生的街区里甚至连一所像样的学校都没有。没有公平,所以拳头才是我的公平,这就是我的努力和奋斗!”

    薛星野像是被他戳中了心里的痛处,在过去那个叛逆的年龄,他也曾经试图逃离家族的桎梏,整天在街头打架斗殴。

    “那还是我来吧,都是社会底层,你是野狗,我是单身狗,合适。”也不管亚辛能不能听懂,江晓俞站出来,用南城懒散的口音结结巴巴的说。

    血战一触即发。

    亚辛的战斗风格朴实霸道,双拳像是一场风暴,从四面八方覆盖住了江晓俞,没有套路,只有蛮力。即便能靠预判的能力躲开其中的大部分,零星几下拳头落在身上的时候,依然让他险些两眼一黑。

    此时江晓俞非常庆幸学院里非人一般的体能训练,如果是之前的自己挨了这一拳,此刻应该已经蹬腿翘辫子,准备去喝孟婆汤了。

    江晓俞改变了战术,他看着肌肉暴涨变得像个黑塔的亚辛,开始借助自己相对灵敏的优势,闪身游走,伺机聚拢剑气,刺向亚辛的要害。

    但一击之下,他心都凉了。指尖上的剑气靠近亚辛的身体时,就像击中了《eva》里使徒的at立场absolute terror field绝对恐怖领域。剑气第一次碰到了不可穿越之物,从击中的一点,金色的波纹像涟漪一般朝外散开,同时发出一声金铁相交的巨响。

    在eva的原著里,at力场的含义被深化为“将自身与自我和客观世界分割开的一堵墙”,作为深宅一名的江晓俞,马上就想到了这一点。

    江晓俞满脑子都是明日香,“擦,难道这又是对‘里世界’的暗示……”

第二百三十一章 死局

    两个人在芬兰北部郊区的火车站初次见面的时候,薛星野手里就捧着一本漫画书。此时看到亚辛身上出现了金色的多边形层层叠叠嵌套在一起,像一面光盾完全挡住了江晓俞的剑气,他马上也明白了……

    假如这真的是那种东西的话,能突破at立场的的只有另一个at立场。在动画的**阶段,导演把这个概念升华成了“心之壁”,它是人与人之间心灵上的隔阂。由此又引申出了“豪猪两难说”(hedgehog's dilemma)有些人因为寂寞而痛苦,而接近他人时会更痛苦,与他人靠的越近痛苦越大。总之就是说,at立场这东西是孤独的人才能有的。

    所以动画片里的主角们个个都是没有朋友的、某种程度上孤独的“烂人”,是彼此遥望却永远保持距离的“孤高的一匹狼”。江晓俞虽然他也算是个烂人,可他烂的方式不一样,他更像一个有待挖掘的相声演员……

    薛星野看着搏斗的两个人,以上这些都是他心里的想法,就像弹幕一样逐条从眼前飘过……

    此时江晓俞在思考的也是类似的事情。

    如果《eva》的导演也是知道里世界真相的人,那么原著里展现出来的东西就不都只是幻想,会包含了他想说又不能直说的各种暗示。动画里使徒通过其身体的特殊结构,能够通过提供能量的方式把灵魂物质场的范围大幅增大,从而在身体周围形成一个适合灵魂物质存在的空间,游离的灵魂物质就会分布到这个空间中,在身体的外部形成绝对领域。

    绝对领域实质上是一个相位转移空间,当绝对领域受到外界影响的时候,当中的灵魂物质会发生一定的移动,使绝对领域整体的相位发生变化,利用这个特性,使徒就能把at力场作为防御手段。

    灵魂的障壁,说起来似乎很扯。但党哥提过,校长说过那些伟大灵魂的复苏与觉醒,国安十八局外事专员百泉也特意跑来给自己讲过灵魂与容器的事,还有烛龙墓地里那些壁画,这些全都是围绕着灵魂。

    而眼前的这个人,他之前说话的时候总是提到那个共用身体的“他”,如果亚辛不是精神分裂,难道他身体里真的还有另一个灵魂?江晓俞心里想着。

    但亚辛不允许他继续想下去了。

    矿坑里似乎越来越热了,热气混着尘土蒸腾起来,光线在眼前扭曲,整条矿洞摇摇欲坠。江晓俞用力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小腿肌肉也紧张得僵硬起来。

    额头上汗珠滑过鼻梁,落地溅起尘埃。却看亚辛转了个身,一改先前暴风般的进攻节奏,像是换了个人,动作刚猛至极,势大力沉,仿佛手里握着隐形的重锤,每一击都蕴含着千钧之力,力量完全溢出。风压冲击到皮肤上,如果不能躲开,就只有命丧当场的结局。

    江晓俞只能侧身翻滚闪躲,看起来相当狼狈。但亚辛的拳脚就像铜锤一样如影随形,人起,锤落,这是完全不考虑体能的战斗方式,亚辛只管把力量轰到江晓俞的位置上,一时间矿洞里烟尘四起。

    他总算觉得自己有点适应了,势大力沉的代价就是动作缓慢,江晓俞准备抓住时机去寻找亚辛身上的破绽。虽然打到他身上也总是被那层若隐若现的金色障壁所阻挡,但江晓俞还是对此抱有一线希望,他期待着再次看到空气中那些微小的气旋。

    可就在这个时候,亚辛又变了……

    明明还是他,气质上却判若两人,亚辛右手并起食指和中指,就像握着一把不存在的细剑,姿势变得优雅至极,剑招轻灵,人剑合一角度刁钻,每一击都直刺江晓俞的要害。力量被控制在最低的限度,速度却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战斗变得富有智慧,一击不中,即刻游走,绝不硬碰。

    双方往来几个回合,江晓俞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想要把剑气汇到拳头上,去硬接亚辛直刺过来的“细剑”。他摆了一个八门地支炮拳的架势,一招朝阳冲天炮直轰过去。拳头对上手指,他认为可以一拼!

    亚辛却完全不躲避,而是在中途又变招了,指变双拳,仿佛两只金瓜铜锤被握在李元霸手里,挟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过来。

    这就像是一场以一敌二的战斗,手持细剑的贵族和握着双锤的野蛮人交替出现,仿佛阴影里永远埋伏着一个伺机待发的险恶灵魂。

    有时细剑作为诱饵,诱骗江晓俞暴露在重锤之下。

    偶尔“野蛮人”也会故意露出空门,骗他上当。

    亚辛的体能近乎无限,力量源源不断,江晓俞打的很辛苦,大部分时间只能闪躲,亚辛的拳脚往他所有落脚的地方砸去,冲击涌起的烟尘布满了整条矿洞。

    江晓俞渐渐的有些绝望了。

    他看着站在旁边的朋友们,大家还保持着战士的尊严,攥着拳头咬着牙克制着群起而攻之的念头。可一拥而上就有用么?三英战吕布也没能拿下一血,更何况如果亚辛是吕布,自己这边谁又能称得上是关羽和张飞呢?

    江晓俞在心里盘算着:

    paula顶多算是一个最低配版的黄忠,攻击半颗星,防御零。

    韩凌是中低配黄忠,远程攻击五颗星,近战零,防御零。现在这个距离,韩凌手里还只有一把装着消音器的手枪……

    沈语凝刚才开过大招了,目前正在技能冷却的虚弱状态里,走路都要人扶着,攻防都是零。

    薛星野……也是个开大莽一波的类型,而且他的技能冷却更长,真男人不过三十秒,然后马上变成小绵羊。

    可是看亚辛生龙活虎的状态,三十秒能拿下的概率不大,反而可能激怒他,变成他放弃了街头黑道单挑的规矩,开始无差别攻击,导致本方团灭扑街。

    似乎已经是没有出路的局面了。

    江晓俞还是有点不甘心,因为即便要死在这,也要死的更有价值,至少他不想看着沈语凝倒在自己面前。而且,他还没亲眼看到沙子里埋着的那个史前文明遗迹,还有深井的下面,也有他想知道的秘密。

    不甘心啊。

    于是他想出了最后的办法,朝沈语凝打出一个手势,是手语的:“快跑……”

第二百三十二章 并不艰难的抉择

    沈语凝明显理解了他手势的意思,整个人突然一愣,因为她不确定江晓俞到底想要干什么。

    “难道是想和亚辛同归于尽?”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沈语凝用力摇了摇头,这不像是她认识的江晓俞,也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江晓俞也不想同归于尽,可是眼前的局面,似乎只能在死一个和全死之间做出选择,真到了这样的关头,他突然发现这种抉择似乎一点儿也不艰难……

    于是他迎着亚辛那把虚幻中的“细剑”贴身上去,侧过身故意中了这一剑,亚辛的两根手指穿透他腋下的皮肉,鲜血四溅。

    江晓俞忍着巨痛,使尽全身的力量,用臂弯夹住了亚辛的手腕,牢牢的锁死了。

    亚辛也是一愣,刚想要用力把手抽出来的时候,江晓俞已经回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疲惫至极的笑容,然后用右手紧紧的攥住了亚辛的两根手指。

    和江晓俞猜测的一样,这个所谓at力场之类的东西,能阻挡灵魂的冲击,阻挡具象化的能量,但终究无法彻底阻挡构成这世界最基本的力学原理。所以他咬着牙,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右手上,终于随着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咔、咔”两声,他把亚辛的“细剑”掰断了。

    这么做并不能带来胜利,却足够激怒对手,对于江晓俞来说这就够了。

    亚辛一脚把江晓俞蹬开,低头看着自己被折断的手指,又发出了一声野蛮人愤怒的嚎叫。

    江晓俞则顺势跑向了那个深井所在的方向,他回头看了沈语凝最后一眼,又用唇语对薛星野说:“带她们走……”

    在他的计划里,愤怒到失去理智的亚辛一定会追上来,如果自己能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就能换来其他人逃生的机会,这已经是绝境中他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

    飞奔着穿过那条螺旋向下的通道,江晓俞再一次来到了通道尽头的房间。他站在那口漆黑的深井旁边,大口喘着气,目光扫过四周刻在周围墙壁上的穆伊斯卡人留下的血腥祭典:剖出活人的心脏献给太阳神、火刑柱上离体而出的哀嚎灵魂、被巨石碾过的散碎血肉流进地上的空洞……如此等等,简直是一幅地狱的长卷。

    上一次进来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亚辛本人和他说的话上,这时候江晓俞一个人先跑了进来,独处的瞬间,好像突然就看懂了壁画中包含的暗示。

    因为壁画上每一个作为祭品牺牲的人,都有哀嚎着的灵魂从人的口中钻出来,这些灵魂被刻画的栩栩如生,表情惊惧不安,然后被吸进壁画底部的一个洞里。这些灵魂又在山洞里排成长队,穿过山腹直达顶端,最终被坐在山巅神庙里的太阳神享用。

    江晓俞断定,出现在这些壁画底部的洞,就是眼前这口井。而这其中所暗示的,就是吸收或者利用别人的力量,所以这井里一定还藏着什么!

    很快亚辛就追过来了,他看到江晓俞站在井边,却停了下来。

    “你老实说,这底下是不是还有东西?”江晓俞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他说的中文,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刚才你带我们进来,一个人哔哔叨、哔哔叨说的没完没了,其实就是为了吸引我们注意力吧?不让我们仔细看壁画上都是什么,对不对?”

    “你口口声声说要把秘密都告诉我们,只是因为你和你身体里的那个‘他’有约定,你一定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但在这井里藏着的,一定是只属于你的某种东西,所以不在那个约定之内,对不对?”

    “所以这底下还有东西,根本不是什么通向地狱的无底深渊,你没说实话,对不对?”

    江晓俞指着亚辛说完了他的提问三连,然后一手撑着井沿,翻身就跳了下去。

    当身影隐没在井口的虚空中,江晓俞回味着李逸臣转告给他的话“真相总是有很多版本,你要学会选择。”这个人亦正亦邪,亦敌亦友,总是让江晓俞想不明白。

    人在黑暗中急速下坠,江晓俞把剑气聚在手指上,左右抓在井壁上往下滑,一路切下来不少黑色的岩石碎块,也减缓了下落的速度。

    虽然下面并非地狱,但温度还是在缓慢上升。此时学院里教的一些冷门知识派上了用场,南美洲的地热增温率大约是每增深100米,温度增高2.5摄氏度。而现在身体已经能够感觉到温度的变化,这个井的深度可想而知了。

    这时候脚下开始现出一丝亮光,再往下光线越发明亮,直到看清了地砖的纹路。江晓俞猛一用力把双手插进两侧的石壁中,让下坠的速度降到最低,看清了下面确实是一片平地,这才一跃而下稳稳的站住了。

    下面是一间依托着天然洞穴的形状建造的大厅,看的到的地方就有两个电影院大小。黑色的地砖平整得像是酒店的大堂,每一块都是大约一米见方,地砖之间的接缝异常整齐。

    深灰色的石柱直径约有两米,至少有上百根这样的石柱立在这里,上面刻满了痛苦嚎叫着的灵魂,万千张源于恐惧而生的面孔布满了大厅里所有这些石柱的表面,在密集恐惧之外,反而有了一种莫名的壮观。石柱向上直达洞顶,连接着未经雕琢的天然的洞穴顶端。

    整个大厅的一侧被明黄色的光线笼罩着,而另一侧隐藏在深沉的黑暗里,看不出那里会不会还藏着什么,或者还连着什么地方。

    而这时候江晓俞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漆黑的井下至少数百米深的地方为什么居然会有亮光!?

    他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任何油灯火把之类的东西,当他看到光线来源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滚烫的熔岩正顺着大厅一侧的岩壁翻腾涌动,瀑布一般缓慢流淌,散发着明亮的光。

    这些熔岩四散奔流,又在最下面融合交汇到一处,像护城河一般,在前人开凿的沟渠内环绕穿过半个大厅,再流到不知何方的地下深处去了。

    而在大厅的中间,还有更让他意外的东西。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太清宫

    在这个大厅的中间有一座石头垒起来的高台,高台上矗立着一尊看起来相当古老的雕像两条蛇相互缠绕在一起,身体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石头仿佛被赋予了鲜活的灵魂,两条蛇都亮出尖锐的毒牙盯着对方,它们彼此依赖又彼此仇视,缠绕起来的蛇尾已经快要融合在一起,牢牢的拧成一股扎进了高台里。

    在双蛇雕像的旁边,还立着两个逆十字架。

    如果说正十字代表耶和华的仁慈,那么这逆十字就代表撒旦的愤怒。在现代宗教的解释里,正十字是让自己进入到神我状态,也就是让内心充满了对神的虔诚,即使这种虔诚是对异教徒的镇压。逆十字却完全是反其道而行,如果要使用逆十字,你就必须保持极端清醒的自我状态,没有对神的迷茫,以神我状态进入到自我状态。

    而对一些人文主义者来说,正十字代表了信仰,同时却也代表了“真理”对人的控制。而逆十字就像握在手中指向前方的利剑,它代表了一种与正十字截然不同的态度去理解、支配、应用“真理”,而不是屈从于“真理”。

    在此时的江晓俞看来,眼前的逆十字架就代表了放弃所有善意并且放弃被拯救的亚辛,他反对并且鄙视权威,他的信仰只有人定胜天和自我拯救,他的身体里也有着双蛇般争吵的灵魂,他也不惜用一切力量来唤醒自己的本性。

    走近一些,能看到逆十字架上还有两个倒挂的人形,起初江晓俞认为这应该只是雕像的一部分,但走近了却闻到淡淡的一股腐烂的味道。

    是两具干尸么?江晓俞心想,这一定是亚辛搞的某种邪恶的仪式。

    可是再走近了,江晓俞看到这两个人的胸腔居然在缓慢的上下起伏,还有呼吸!他们竟然还活着……

    这两个人,一个身材极为魁梧,即便已经在这里被煎熬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也依然可以一眼看出他曾经雄壮的体魄。另一个人身材消瘦,四肢修长,露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他们被铁链捆绑着,倒挂在逆十字架上。

    这种场面让江晓俞想起了中国古代的“人质”。其中最残忍的一种,是把人砍去手脚,装进大缸里,并安排有专人负责照顾。更有甚者,割鼻挖眼拔舌铜汁灌耳,只为了让这“人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简直是能够想象的最恐怖的生不如死,而眼前的这种场面,似乎也差不多了。而且还要再加上一条“孤独”,在这幽深的地下,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可是,后面还有更加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快要和他们面对面的时候,江晓俞看到他们头上都箍着铁铸的面具,面具完全封住了眼睛、鼻子和耳朵,只是在上面雕琢出痛苦哀嚎的表情。而嘴的部分却洞开着,并且还用铁条抵着牙齿撑开,有从未见过的棕红色的虫子在这里进进出出的蠕动……

    江晓俞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侧身倒退几步。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听声音,江晓俞知道是亚辛身体里的“他”来了,不是亚辛本人,是戴着金丝眼镜时候的那个“他”。

    “你既然到了这,我们也就再没有什么小秘密了。抱歉,我的中文你能听懂么?”

    亚辛突然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老绅士,虽然他说话的声调很像那些严重失真的黑白老电影,但总是能够听明白的,江晓俞点了点头。

    “那就好。”对方挑了挑眉毛,“我上次去中国的时候,你们中的大部分人还留着辫子。当时我从下寺道士王圆手里换了不少古书,带回欧洲之后几乎震惊了世界,但其中记载着真正奥秘的那些,一直被我藏在阁楼里。”

    “你说的是敦煌王道士么?”江晓俞心里一惊,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是的,他一个人守着莫高窟东边名叫太清宫的道观,他是个好人。我几乎把灵魂永生的全部秘密都告诉了他,才换来了那些古书。这个王道士非常聪明,他几乎什么都会干,甚至是个非常出色的铁匠,遗憾的是上天一贯公平,王道士说他天生没有嗅觉。”

    “没有嗅觉的铁匠……藏经洞里记载着真正奥秘的古书……”江晓俞来不及往下思考,只把这两件事牢牢先记在心里,如果能活着回去,这将会是难得的重要线索。

    “我想有些事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能找到这里的人,总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迎着对方和善却不怒自威的目光,江晓俞只能再点点头。

    “其实活的足够长以后,仅有的乐趣就只剩下看戏了。并且,我又是其中最幸运的那些,跨过了死亡的高墙。对我来说,暂时的死去和再次苏醒,不过是一觉醒来而已,只是有些时候,那些容器里倔强的灵魂会像梦魇般一直纠缠着我,甚至让我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我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忘了自己都记得什么。”对方说着,脸上浮现出了苦笑的表情。

    “这种虫子能帮他们维持生命。”他指了指逆十字架上的两个人,接着说:“他们是共生关系,虽然看起来并不友善,但在根源上和我们肠道里共生的微生物、植物根系上共生的菌根并无不同。很遗憾,它们也快要灭绝了。”

    对方正说着,脸上突然一阵抽搐,和善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这个混蛋又来了……”他表情很无奈。

    看起来似乎是相当艰难的抑制住了,“他又不耐烦了,其实我很想把这个混蛋赶出去,但一直找不到可行的方法。真希望下次再醒过来的时候,能平静的活上一段时间,我喜欢独处……”他努力对抗着身体里的某种冲动,指着双蛇雕像略显艰难的说:“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亚辛力量的来源,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当然,这更多的是帮我自己,人心里的邪念真的是这世界上最顽强的东西啊……”

    话还没说完,他的表情一下子彻底变了,愤怒并且狰狞,整个人微微的躬下身,这是随时准备取人性命的架势。很显然,亚辛又夺回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

    “想赶走我没那么容易!”亚辛说的是西班牙语,江晓俞并听不懂,但他还是怒吼着说:“这身体,这灵魂,还有全部的力量,都是我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气突苏

    江晓俞看着眼前的亚辛,这就像是人内心里的天使和魔鬼,相互争夺对身体的控制,并且都想把对方彻底赶出去。

    足够强大的灵魂,是一趟开往永生的列车,能够跨越生命的边界。原本这趟车上只有一个人,就是这位去过敦煌的老绅士,列车的始发站是哪儿恐怕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而终点站似乎会是永远的未知。

    但他犯了个错误,竟然把这趟列车行进的路线透露给了别有用心的人,导致一百多年后,亚辛在列车中途停靠的时候混上了车,还在vip车厢里霸占了一多半的地盘。只因为at立场防的住外部的进攻,却奈何不了灵魂内部的侵蚀。

    实在是造化弄人。

    曾经江晓俞认为“世界”这两个字仅仅是个地理上的概念,指的是在地球仪上能看到的这么一片大小。后来长大了,知道仰望星空的意义了,又觉得“世界”两个字成了空间上的概念只要光能到达的地方,都是这个世界。

    后来上了道源和尚讲的宗教哲学课,才体会到“世界”其实是一个时间上的概念,而且只关于我们每个人自己,因为所谓“世界”就是人这一世的两个边界。

    一生一死两条界限,限定出了我们这一生一世,世界就是在生死之间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所有的感知。

    佛教里讲“成住坏空”便是不同世界之间的转变,然而对我们每个普通人来说,成之前,空之后,便无所谓世界,世界也并不存在。因为凡人是跨不过那两条界限的,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这一世也便罢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是身体里装着两个或更多灵魂的人,江晓俞看着他,心里忍不住在想:他为什么就能拥有更大的世界?没有谁能逃过**的枯朽与毁灭,但他为什么能再次苏醒过来?难道差别只是在于一碗孟婆汤么?他记得起前世过往,而我不能……

    江晓俞感觉脑子里漆黑一片,浓稠的黑暗像是一团沥青,正在以慢到极致的速度流淌,黑暗里似乎还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却稍纵即逝,在沥青的裹挟中一闪而过。

    江晓俞不想再思考了,他觉得头很沉,就像有什么东西明明知道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那种烦躁。也因为只靠思考并不能战胜对手,想让亚辛付出他应有的代价,唯有拼命。

    “现在我都明白了,这就是你的能力,借助这个古老的祭坛,吸取别人的身上的某种力量。”江晓俞用手指着双蛇雕像,也不管亚辛是否能听懂自己说的话,“这两个人……刚才也算是都交过手了,我说的没错吧?”

    之前看到到挂着的两个人,他就隐约猜到了,亚辛是吸收并且利用了这两个人的能力,才能在战斗中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瞬间切换成完全不同的风格。

    亚辛看到他指着祭坛上的雕像,已经想到了后面要发生什么,整个人又陷入一种狂热的愤怒中,他狂浪嘶吼,倒挂在逆十字架上的两个人开始颤抖。

    “让他们歇歇吧,该结束了。”江晓俞说完,抬手时m500已经握紧,“砰、砰、砰”三枪过后双蛇雕像已经碎成了几段,又落在大理石般光滑的地面上,摔的粉碎,弥漫起一阵烟尘。

    两个人的颤抖停止了,那些棕红色的虫子也受到了惊吓,其中一些拥挤着钻进了人的嘴里,另一些摔落在石头垒起的高台上,又转身朝下钻进了石块之间的缝隙里。

    江晓俞侧过身又是两枪,一枪只是用能力实体化出来的普通子弹,另一枪则是在弹头上灌注了剑气的。他知道这两枪应该并不会有什么直接的作用,但需要做一些必要的测试。

    果然,两颗子弹都打在亚辛的胸口上,at力场延展出一层层金色的光幕,那种金黄色的光芒完美无瑕,看不出任何瑕疵,也没有哪怕一丝一毫被击碎的可能。

    但m500用的毕竟是和巴雷特大狙一样的.50口径弹药,而后者在韩凌手里的时候,可以轻易击穿一公里外轻型战车的外装甲。所以即便是在at力场的保护下,亚辛还是略微后退了半步,但这就够了,江晓俞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这种类似at力场的能力并不是完全无敌的。

    因为口径过大,m500的转轮里只能装下5发子弹,而目前江晓俞的能力,短时间内也只能使用一次实体化的能力,所以热兵器重归于虚无之中。

    破坏了祭坛上的雕像,诡异的法阵随之失效。而挂在逆十字架上的,显然就是先前江晓俞与之交手的野蛮人和剑客。

    不知道亚辛是从哪里找到这两位风格迥异的武术家,并且用这种非人的手段控制起来,将他们的力量吸取到自己身上。但现在这一切都停止了,亚辛现在所拥有的,只剩下了这层看起来坚不可摧的at力场。

    “借用的东西终归是要还回去的,包括你这层龟壳。”说完,江晓俞摆出了一个俄式桑搏的架势,准备开打。

    人类所有的徒手格斗术,大致上其实只有三个流派:打击技、投摔技和关节技。

    江晓俞评估了自己的对手和环境之后,选择了第二种,因为亚辛的身体被锤炼的像钢铁一样,硬碰硬绝对不可能占到便宜。可是再强的身体,哪怕是俄罗斯最强摔跤手桑吉尔夫,也不过121公斤体重,无论什么能力什么狗屁力场,都绕不开最基本的力学原理。

    而俄式桑搏正好是这些投摔技中最基本的一种,是前苏联的“国技”,它属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摔跤流派,风格粗犷野蛮。它诞生自俄国革命的血腥战火之中,在mma降世之前,称得上凶残的唯有桑搏。

    江晓俞拉开架势猛冲向亚辛,气氛突然变得苏维埃了起来。

    仿佛“牢不可破的联盟”正作为bgm出现。

    仿佛“目光核善”的斯大林同志正在检阅红场上的三军仪仗。

    扭打、抱摔,拳脚落在彼此身上,浑然是两个无赖的街斗,没有任何套路技巧可言。因为亚辛原本就是从街头成长起来的,而对于江晓俞来说,客观上悬殊的实力让他只能勉强应对用脸接下亚辛的拳头,顾不得背上的重锤,也要死死抱住对手的腰。

    这时候周围越来越热了,两个人身上都裹着一层粘腻的汗水,江晓俞知道,这说明现在已经离岩浆流很近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回忆

    野蛮,凶狠,不计后果的疯狂进攻,江晓俞把桑搏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他和亚辛贴身缠斗,以血换血,把战局推向自己希望的一边。

    “再能打的人,也不过两三百斤肉,关键是方法。”这是训练课教官常说的话,此时江晓俞终于深刻的理解到了,哪怕一个人天生神力,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普通人也能把他推下山崖。

    而现在就是那个机会,两个人已经离岩浆流越来越近了。毁掉了祭坛之后,亚辛只剩下疯狗一样的拳头,以及从老绅士那“借”来的at力场。

    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江晓俞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在有些时候,他已经开始感到精神恍惚。

    当一个人感到疲惫而又绝望的时候,他只会想结束这一切,无论是什么方法和什么后果,此时江晓俞的心里也是一样,“太累了,结束吧……”他已经不清醒的大脑里,只回荡着这么一个声音。

    鼓起最后的力量,他趁亚辛不备,抓住机会把亚辛的一条手臂拧到了背后,然后又是一脚踢在他膝盖后面,亚辛吃不住力,单膝跪地。

    “你这种人,不配拥有这种孤独的东西,比如这层金色的外壳。”江晓俞在他背后说着,然后尽力挥起双拳,同时砸在亚辛两只耳朵后面的位置上。这里是迷走神经和三叉神经交汇的地方,即便有at力场的保护,剧烈的震荡还是让亚辛懵了一下。

    “你说你不怕死,是越过了死亡的高墙。我告诉你,爷爷我一直在墙头上坐着呢。”江晓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要节省力量。他用右臂锁住了亚辛的脖子,双腿蹬地猛的向后一拉。

    原本单腿跪地的亚辛一下子被拉起来,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江晓俞顺势向后跨了一步,在他耳边说:“你这趟车该到站了。”

    失去平衡的亚辛一时间难以反抗,只能胡乱的伸手想要抓住在自己身背后的江晓俞,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事情似乎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江晓俞又退了一步,一只脚已经悬空踏在了地砖之外,脚下就是流淌的熔岩。

    “临死也没搂个美女,亏大了……”江晓俞死死的锁住亚辛,任由身体向后倾倒,当身体逐渐倒转过来,他抬头便看见了红色的岩浆流,热气冲到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忍不住闭了下眼,似乎终于能休息一下了。周围是那么的温暖,就像下雪天坐在火炉的边上等着红薯和土豆烤好。

    “不知道疼不疼……要是一下先晕过去就不疼了……”意识已经逐渐游离,血滴到身下的熔岩中,“呲”的一声冒出一缕青烟。

    只剩下被锁住脖子的亚辛,张牙舞爪,他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虽然已经占据了半个永生的灵魂,获得了理论上的无尽生命,但如此现实的面对死亡,也还是第一次。再次苏醒是什么感觉,他还没有尝试过。

    “江晓俞!!!”上方传来一阵喊声。

    “是沈语凝的声音……她们也来了……”江晓俞努力睁开眼,眼前却被挡着,除了岩浆什么也看不见。想喊一声回应,却没了力气,“唉……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心有不甘么?不,这样的局面里,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们都安全了。力量,需要更多的力量,下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可是如果喝了孟婆汤,即便还是自己的来世,可忘了一切,那也就成了别人的一生了,不是么……孟婆可真是个坏人,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个屁的来世……

    精神恍惚的江晓俞,思绪一片混乱,精神已经到了游离的边缘。失血过多,极度疲劳,整个身体都承担了太大的压力,甚至已经越过了极限。

    于此同时,一支箭从远处飞射而来,沿着抛物线的轨迹擦着他的肩膀扎向了岩浆里。江晓俞感到肩头一阵刺痛,清醒了些,这才看见箭杆的尾部还连着一条绳子。

    是paula的弓箭,还有绳子,莫非能得救了?一瞬间,江晓俞的求生欲复苏,他一把抓住了这条绳子。身体下坠的速度减缓了,绳子上也留下了一段血痕。

    可是亚辛也看到了这一切,他的求生欲远比江晓俞还要旺盛。亚辛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腕,两个人都挂在了这跟绳子上。

    大厅地面的边缘挡住了视线,在他们几个走近之前,看不到绳子上挂着的到底是谁。上面的人在用力拉着,应该是薛星野,绳子不算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燃烧起来,江晓俞的那只手,显然也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亚辛想要在上面的人发现之前,把江晓俞丢下去,独占这根救命的稻草。而江晓俞必须甩掉亚辛,否则两个人都没有活路。

    又一次面临抉择。之前是想要保护同伴,所以甘愿赴死。而这次,朋友们放弃了逃走的机会,又回来营救自己,江晓俞不甘心了。

    他疯狂的在想,之前脑子里似乎被浓稠沥青一般的黑暗包裹的亮光,到底是什么?它稍纵即逝,却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刚开始站在深井边缘的时候,江晓俞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如那个人所说,是基因里某些沉睡的片段被唤醒,有些东西似乎就在脑子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与亚辛对视的时候,他重新思考了“世界”的概念,当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就像是小电影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演员的名字。

    真的是有些什么想不起来……

    他低头看着亚辛险恶的眼神,还有他身下流淌的熔岩,如果再想不起来,就真的来不及了。

    如果不是穷途末路,又何来破釜沉舟。

    人总是被逼到绝路的时候才能彻底振奋,小宇宙才能纵情燃烧。如同在补考的前夜,这一夜什么都能看懂,什么都能记住。

    江晓俞终于想起来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剪剪风

    江晓俞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灵魂深处无比久远的记忆,已经被遗忘了太久的时间,可一旦想起来却又无比熟悉。

    “剑来!”

    他轻轻说出这两个字,手指轻点亚辛的方向。

    弹指间,便有一阵风自上而下,吹透了数百米深的洞穴。跟在风后面的,是一柄透明的巨剑,它从无远弗届之处而来,又去往九幽之下不可知处,剑气贯穿天地。而这里,只是它漫长旅途之中瞬间的瞬间。

    所以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它,包括那金色的障壁。

    风声过后,亚辛一刀两断。

    ……

    ……

    江晓俞睁开眼的时候,先看见的是白色的窗帘,窗外是一片高楼大厦,熟悉的繁华世界。

    然后便有一个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豪门老管家永远的和颜悦色不怒自威、身材匀称西装银发、分分钟能调动几个亿资金的那种,冲江晓俞微笑着点了个头,然后转身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大少爷,人醒了,嗯。”

    挂了电话,老管家又看向江晓俞,眼神里透着历经沧桑之后的波澜不惊:“你躺了两天,这里绝对安全,他们马上就来,我还有事先走了。”言语简练没有废话,透着是个狠人。

    江晓俞心里说:你可赶紧走吧,老头子眼神里就跟带钻头一样,直往人心窝儿里钻,这要是再盯着看一会,恐怕连小学时候掀女生裙子都得全交待了。

    老管家关门出去,江晓俞翻身从床上起来。

    感觉还有些虚弱,不过问题不大,手脚也还灵便,只是全身上下一起酸疼。这地方看着像是医院,陈设布置又要比一般医院温馨。借着窗户上玻璃的反光,看见自己上半身斜着缠满了绷带,看来是因为腋下挨的那一下。目光继续穿过玻璃,外面街上车水马龙,店铺招牌都是熟悉的简体汉字,到家了。

    窗外引擎轰鸣,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轿车鱼贯而入瞬间消失在地下车库的入口里,片刻之后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薛星野、沈语凝和韩凌。

    四个人面对面,都互相看着,彼此确认了对方都还健全。在场四个人分别是无口、毒舌、中二、吐槽鬼,没有一个会说客气话的,至于“你醒了、太好了”这些话更是不可能说的出口。

    “真应了那句老话。”薛星野先开口了。

    “什么话?”江晓俞说。

    “傻人有傻福。”

    “……”江晓俞一愣,“哎!我当时可是奋不顾身调虎离山,为了拯救弱小的你们,你现在难道不应该赶紧跪下磕三个响头谢谢恩公么?”

    “你要是想给paula磕头感谢恩娘的话,我倒是可以替她先收下。”

    “……”江晓俞又是一愣,想不出来怎么说能怼回去,急的伤口都要炸裂。

    “你们少贫了。”韩凌站了出来,看着江晓俞说:“怎么样,没落下什么残疾吧?”

    “……”江晓俞觉得自己可能被打的有点脑残了,今天怼人的话一句也想不出来。

    沈语凝捂着嘴偷偷笑了声,几个人这算是见面打了招呼。

    “那天……后来是怎么回事?”江晓俞卧回到床上说。

    “后来薛星野把你拉上来了,人已经昏迷,浑身是血,你抓着绳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手掰开。”韩凌说。

    “然后呢,你们到了以后都看见什么了?”

    “就看见你卡着他脖子一块往火坑里跳,幸亏paula当时没慌,刚看出你的意思,一箭就射出去了。”

    “绳子是哪来的?”

    “从井口下来的时候,在旁边捡的,估计是他们上下通勤用的吧……”

    “还看见什么了?或者别的什么感觉?”

    “那就没了,就这些。”

    听韩凌说完,江晓俞觉得有点迷糊了,如果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感觉出来的话,那柄贯穿天地的巨剑,还有那股风,难道都是自己在精神游离的状态里幻想出来的?

    “那……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背着你上来了,后来到了地面上,通信就恢复了。”薛星野站在床边上,抱着胳膊。

    “等会儿。”江晓俞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一般来说,屏蔽咱们通信,这事不应该是帮派大头领干的,至少应该是亚辛手下的程序员工程师。可为什么亚辛一死,对咱们通信的屏蔽就解除了呢?亚辛掉进熔岩里,难道还能在死之前发一条消息安排工作?”

    “你说的很对。”薛星野点了点头,“我找虎姐确认过,解除通信屏蔽不是她干的,所以说……”

    “所以说这事还是没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人在背后看着。”江晓俞猛的一下又坐起来,牵动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是的,别忘了还有学院里的内鬼。恢复通信这事,摆明了就是告诉我们这一局结束了。而且越想越像是另一种示威。”

    这个结论带来无形的压力,几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被人在暗处盯着的感觉可不太妙。

    “说点实际的吧。”薛星野岔开话题,“学院空投江毛毛之后,马上就派出了另一队人,只不过飞的没那么快。现在周萌接管了整座盐矿,正带着东陵子道长在盐矿底下泡茶喝呢,白绣老师听说有古生物出现,快把整个实验室都搬过去了。不过最激动的还是龙渊阁那帮老头子们,据说沙子里还真埋着好大一片遗迹,他们日夜不停的挖,把这帮老人家激动的心脏病都犯了。”

    “因为本次发现意义重大,全校教职工无心工作,纷纷主动申请前往一线参与挖掘工作,所以学院顺势就放假了,开学时间另行通知。”薛星野打了个响指,“按计划,应该是等他们完事了一起搭专机回学院,但是我看他们那激动那样,估计日程会拖到没谱吧。为了避免被抓壮丁派下去挖沙子,正好以你的健康为由,申请回国就医。几位长老什么也没说就批准了,看那个架势,只要别耽误他们给自己挖坑,想干什么都行。”

第二百三十七章 躁蟹

    “虽然龙渊阁的老教授们都说你伤的不重,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早就不顾别人死活了,眼里只有那堆沙子。”韩凌撇了撇嘴,“而且考虑到当地的医疗条件……”

    “主要还是那附近实在没什么可玩的。”薛星野抢过话来,“正好我家在那边有个分公司,做咖啡生意,就搭个顺风车回来了。”

    “什么顺风车,你家那可是湾流顶级私人飞机好不好,你们这些死有钱人老是假装谦虚,真是最讨厌了。”韩凌甩给他一个白眼。

    “行吧,总之咱们现在回来了,在这个城市,我薛大少还是罩得住的。”薛星野拍了拍江晓俞的肩膀,“江毛毛我藏在家里了,你放心,现在学院放假,家里又以为我们要回去上课,所以咱们可以偷偷出去happy了!”说的手舞足蹈。

    “你们大户人家真是不一样,放几天假美成这样……”江晓俞十分不屑,“那看来还是我们普通人幸福,拥有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自由。哎对了,是不是还缺个人啊?”

    他指的是paula,说到这,薛星野突然愣住了。

    “哼,咱们薛大少邀请人家一起回国,没想到人家视金钱如粪土,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斩钉截铁的说留个回忆就好。瞄了一眼价值几千万刀的私人飞机,扭头就走了。”韩凌说的薛星野脸都红了。

    “咳咳,总之大难不死,咱们还是出去走走吧,你能行么?”

    “扶我起来试试……”

    ……

    ……

    都以为薛星野要带路去个娱乐美食城,或者什么米其林十八星私房菜,可他却开着车一头扎进市郊的山区里。

    下了高速又是一段山路,再往前是羊肠小道,薛星野把车停下,也不说要去哪,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把铁锹,带着几个人就往山沟里钻,快到山顶的时候才停下了。

    江晓俞坐在大石头上,韩凌和沈语凝都站在旁边,看薛星野挥动铁锹在泥土里挖着什么。这种感觉相当魔幻,可薛星野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了。

    铁锹“嘎吱”一声铲到了什么东西上,他开始小心翼翼的拨开泥土,挖出来一个深绿色的金属箱子,箱子上的铜质扣环在泥土中已经锈蚀的发绿了。他细心的用手擦去最上面的土,然后打开了箱子。

    另外三个人小心的看着,料想这一定是薛星野亲手埋葬的某些关于自己的过去。有些人习惯给未来的自己留下点什么,知耻而后勇,或者只是有些什么不想遗忘的事情。可实际上,能被遗忘的终被遗忘,而那些足够刻骨铭心的,通常是伤痛和阴影,总是能在夜深人静一翻身的时候清楚完整的被回忆起来。

    下雨了,南方山区里的雨水不在乎季节。细雨飘洒在每个人的身上,一种肃穆油然而生。

    “当时我们并肩战斗,为了一个很傻很天真的目标,就是逃开家族的阴影,只靠自己的双手打天下。”薛星野蹲在金属箱子前面,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那时候我们都觉得,靠家里的势力而被别人假惺惺的尊重,是一种耻辱。其实到现在也是,我希望我只是我自己,而不是薛家的大少爷。”

    看箱子的成色和式样,时间的跨度似乎有些扭曲了。而这些年来,它就一直躺在泥土里,任凭深深渗入土中的春水秋雨浸泡,任凭树根和草根从它旁边汲取走水分,任凭天空中白云漂浮。现在雨点又重新打在它上面,水珠流过照片里年轻人的脸庞,像泪水流出眼眶,留下尘土的痕迹。又流过他的胸膛,那里曾有肺叶翕张,心脏跳动。经过雨水的冲刷,照片里的那双眼睛仿佛有生命一样闪着光。

    薛星野又小心的擦去水珠,把箱子盖上,他说:“我每次回到这个城市都想来看看他,那时候很幼稚,但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关于他的所有东西,只剩下箱子里这些照片。我想,当这个箱子在泥土里彻底腐朽的时候,我一定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认命了,就像那句玩笑话,没混好只能回去继承家产了。”薛星野露出个自嘲的苦笑,“后来爷爷说,传下来的根本不是家产,是责任。就像名为民族大义的东西,每个人都要如履薄冰一般接到手里又传给后面的人,历史把人推到这个位置,你就没的选择,你没有资格选择成为罪人。”薛星野耸耸肩,“至少为了给他报仇,我还要依靠这个家。”

    他又挥起铁锹,把泥土重新盖在上面,雨好像下的更大了,这是一场看得见太阳的温暖的雨,这样的一场雨后,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会在泥土里猛烈生长的。

    在风和白云之下,被树枝分割开的天空就像当年一样,他们依旧坐在快到山顶的地方,偶尔星星飞落在天空留下轨迹,早上太阳从背后升起,照着每个人都在拼命奋斗的城市。

    ……

    “走吧。”薛星野站了一会之后,转过身来说,“不需要照顾我的情绪,更不须要安慰我什么,这只是一种习惯,因为我总是怕离开了就没机会回来。”他用力拍了拍江晓俞的肩膀,“就像这次,要不是有你,估计还真回不来了。”

    “客气了,要不是你先扛了一波,咱们早就被暴走族乱枪打死了。”为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豪华晚宴,江晓俞也光捡好听的说。

    “我听说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薛星野话锋一转。

    韩凌噗嗤一乐,江晓俞心说坏了,这个问题答不好,米其林就要变成刀削面了哇。他眼珠一转,“对,网络恢复之后,虎姐把麦德林城里的监控数据都筛了一遍,正好有你大发神威那段,就保存在学院的服务器上了,作为咱们这次的行动报告。”

    “大发神威?”

    “对,就是你三头六臂端着枪扫射那段,突突突。”江晓俞说着摆了个姿势,“你背后那佛像六只手,你还有两只,火力又那么暴躁,他们就给你起了个‘躁蟹’的雅号,听着是不是跟玉麒麟黑旋风差不多,怪狠的?”

    “……”

    薛星野正在琢磨螃蟹到底有几条腿,一时间居然有点恍惚了。

    不等他多想,江晓俞拉着他就往山下跑,“赶紧走吧,雨又大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狂浪狂浪

    风裹着雨,一阵松一阵紧。

    在这个地处中南的小城市里,发达、富裕却又不那么喧哗,一路上的车流井然有序,薛星野开着车混在其中,很快就回到了市区里。

    “带你们吃点……新鲜的吧,好不好吃我也不知道。”薛星野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打开手机翻看着,“宽叔说,家里四叔公交了新的女朋友,为了讨人开心新开了一间分子料理,我们去试试。”

    “宽叔是在病房里监视我的那个……长的吓人的前辈?”江晓俞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盘算四叔公到底应该是种什么样的伦理关系。

    “监视……”薛星野听了哈哈大笑,“不过宽叔是挺让人害怕的,都是有不少黑历史的人。我爷爷常说,他一定得跟宽叔一块手拉手到那边去,留下谁一个人在这都是祸害。”

    “不会是那种关系吧?还手拉手……”韩凌小声嘀咕着。

    “哈哈,放心吧,我有五个奶奶,而且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所以我们家那老头子在这方面绝对是个普通人。”

    黑色轿车开过一段林荫路,来到公园旁边的一处僻静院落,远远的大门打开,车子直接开到了地下车库。

    地库里种满了竹子,车道都是用碎瓦片拼成的,经过头顶上led灯光的晕染后完全不像是地下,车开在里面像极了黄昏时候夕阳下的竹林,似乎一抬头就能看到有人在林中抚琴对弈。

    而这硕大的地下停车场里,除了整片竹林就只有两个车位,平时的营业规模可想而知。

    “要说你们有钱人真是会享受啊,停车场都搞得这么雅,真让我想起一首古诗来。”江晓俞撇着嘴说。

    “什么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切……”

    “万恶的资本家呀……”

    “还想不想吃了?”

    “想、想……”

    四叔公和女朋友都没有坚守在工作岗位,而大堂经理从打开大门的一瞬间就知道来的是谁。

    和四叔公这种半流放状态的失势皇叔不同,薛星野可是整个家族实际上的“太子”,至少在薛念泽老太爷的眼里,能当的起继承人的暂时也仅此一位。

    所以就连后厨的大师傅都被喊了出来,集体在地下停车场列队迎接,车刚一停下就集体鞠躬,队伍背靠着竹林从车门一直连到电梯。薛星野显然是习惯了,不动声色。沈语凝则是习惯了面无表情,剩下江晓俞和韩凌像做贼了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到处看看又怕失了气度,可又不知道该把目光固定在哪,浑身不自在,就差手拉手互相打气了。

    乘电梯到了一层,整间餐厅根本没有大堂和雅间的区分,因为拢共便只有一张餐桌。

    这间宽大的木屋内部装饰极其清雅,墙上挂着的是《兰亭集序》,家具是魏晋风的绳床、矮几、屏风、坐榻。让江晓俞感觉是到了古装电视剧的拍摄现场。

    室内是朽木造景,窗外是枯山水的布置。挨着公园的灰色砖瓦墙,能看到墙那边高大的银杏树。

    所有服务人员都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只在需要出现的时候才出现。风穿过宽大的木屋,吹起梁上米黄色的垂幕,突然间一片寂静,只有稀疏的鸟叫从公园的方向飘过来。

    “有钱真好。”江晓俞这话是发自肺腑。

    菜端上来,江晓俞更感慨了。

    泡沫状的马铃薯甜品,做成鱼子酱形状的荔枝,当你把那些半透明的颗粒含在嘴里再用牙齿轻轻咬开,会像真的鱼籽一样“啪”的爆开,然后溅出荔枝味道的汁水。

    看到江晓俞颇为震惊的表情,经理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餐盘很有分寸的凑了过来,趁上菜的时候跟江晓俞说:“这道分子腌肉丸利用了磁共振造影技术,记录肉丸在腌制时内部的变化,然后在它一生中状态最巅峰的时候端上餐桌。而这道金枪鱼,则用到了激光枪,创造一种精确的生与熟夹杂的口感,这就象人生,哲学上的善与恶彼此依赖,时光起伏波澜。”他说话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薛星野,然后便倒退着消失在某根立柱之后了。

    还有规整得像是塑料模型的单面煎蛋,蛋黄蛋白分明,边缘却不见煎蛋该有的焦边。用汤匙舀上去,工整的蛋白还是半液态,而把这半生的鸡蛋送进口中,浅尝之后竟是酸奶的味道。

    江晓俞每样都尝了一口,颇感到新鲜,薛星野却对这些相当的不屑。“爷爷总说四叔公不务正业,他说饭最重要的还是‘落胃’,他这几十年来,听了评弹回来总要吃白水羊头肉配一份茴香馅饺子,从没变过。”

    “奇技淫巧,终归不是正道。”薛星野又尝了一口,放下筷子,“我有个很好的朋友,算是个职业吃货吧。他吃尽了大江南北有名的馆子,从米其林到上海邓氏川菜的肝糕,还有杭州醉庐老板自己酿的酒炒的时蔬。千帆过尽之后,他说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你们绝对猜不到。”

    江晓俞嚼着肉丸点点头,意思是“我懒得猜,你说吧。”

    “是楼下便利店一个只卖两块钱的肉包,他说他吃过这世界上很多好吃的包子,西四包子铺、开封天下第一楼的灌汤包、无锡的汤包、湖北的四季美、台湾的鼎泰丰……这么多包子,就那天早上的那一个是最香的。因为那天是他查出糖尿病的第三年,店员错把一个肉馅包子装给他了。”

    江晓俞听了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人要珍惜当下?不要等到错过了才追悔莫及?”

    “不。”薛星野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再好的分子料理,也做不出烤大腰子流油的味道。”

    夜幕低垂,在城市的边缘,挨着铁道的烧烤摊。

    豪华轿车停在看不见的远处,几个人撑在吱呀作响的折叠桌上,肉串上滴着琥珀一样的油脂,炭火把孜然和辣椒的气味升华成一种信仰,被疾驰而来的列车带向遥远的远方。

    “狂浪是一种态度,狂浪在起起伏伏,狂浪,狂浪……”隔壁桌大哥的电话响了,声音压过了“哐啷、哐啷”的列车。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人间至味

    路边摊和大排档,吃的是人间至味,那是凡间俗世烟火气里才有的风尘眷恋。

    装在塑料箱里整件的瓶装啤酒,远不如那些藏在精致小桶里的所谓精酿有格调,有人说难喝的啤酒都是勾兑的,酒瓶里一半是水,另一半是回忆,你喝下去越多,就越能想起关于某个人的过去。

    大排档人头攒动,昏暗的路灯下,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满了啤酒瓶,炭火上烟雾缭绕,空气中升腾着热浪,周边偶尔会响起嘶哑的热门音乐,这种市井的味道会让每一个人感觉亲切。

    每个人都会记得这时候的歌曲,终生难忘,和桌子对面的那些面孔一起,铭刻在或长或短的一生里。有些时候我们会不自觉的哼起这些调子,会想起在大排档上一起喝酒的每一个人。

    会想起初恋,会想起那些烟火人间的段落,却在晚风吹过的某个时刻戛然而止。更重要的是,生命往往会在这一刻穿越时间的界限,由无数个历史重新组合成全新的当下。

    你每次想起她或他的样子,仍然会觉得一切宛若当初,那个人就在你面前不远的地方,告诉你明日如歌。

    江晓俞突然一下就伤感起来了,连自己也觉得意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什么往事可以回忆的人,可这时候,他开始想念每一个记得起名字的人。

    所以当韩凌提议要去酒吧继续下一轮的时候,他假装说自己累了,想要回去休息。于是韩凌死死拉着沈语凝的手,斜着眼睛满脸坏笑的看着江晓俞。

    “我真累了。”江晓俞苦笑着指了指腋下,“疼……”

    然后他目送三个人开车离开,自己一个人步行去找今天的住处。按照薛星野给他的地址,这是一家酒店,当然也是薛家旗下的产业,所以和住到家里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按薛星野的话说:“家里的那些叔叔们,没有一个值得认识的,而那些值得认识的人,还是等到有必要的时候再见的好。”

    酒店经理应该是提前接到了薛星野的通知,早早的站在大门口迎接江晓俞。看见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白手套紧贴裤线,一路毕恭毕敬的领着到了大堂,让江晓俞浑身不自在。

    经理又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本精装的画册,让江晓俞挑选房间。画册上的每一间房都有各自的故事,有政商名流下榻开光的记录,也有演艺明星的香艳留影。

    从见多识广,极有眼力和分寸的人嘴里说出来,这些就都成了面目模糊的八卦段子,明明没说是谁,却能猜出个**不离十,“哦~!”的一声过后,故事的延展性仿佛长卷徐徐打开,想象空间满载。

    江晓俞对这些都没太大兴趣,却回想起了香港酒店顶楼的游泳池,穿着白色泳衣的陈梦茜。

    “顶楼有……带游泳池的么?”他试探性的问道。

    “必须有。”经理回身取出一张黑色的房卡,双手递给了江晓俞。

    这间酒店顶楼的游泳池是独立的,唯一的通道连着下面的豪华套房。而这间酒店又比周围所有的楼都要高的多,所以在这种连无人机都需要申报备案的特别禁飞区里,可以在阳光下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需要顾及的就只有从头顶上掠过的卫星。

    江晓俞坐在泳池边上,回想起来,上一次在顶楼游泳池的时候伤在背上,而现在伤在腋下,仿佛游泳池对自己是个魔咒。

    周围的一切都在自己下面,更高的地方,只有被月光照的发亮的云朵,眼前的画面像是静止了。

    对江晓俞来说,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而上一次体会这种绝对的寂静,还是在安化楼那间单身宿舍里阳光透过不大的窗子斜着照进来,便能铺满半个房间,在床上稍一翻身,就能看见细小的灰尘迎着光腾起来,闪亮般的向上飘去。

    而所有这些属于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似乎都已经彻底远离自己,改变生活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一坨蓝色的毛球。

    江晓俞四仰八叉的躺下了,月亮的形状和脑海中的江毛毛融为一体。从这小东西出现的那一天开始,生活就改变了,而现在却对它的来历一无所知。

    随着思绪不受控制的散开,江晓俞回忆起了那些被江毛毛吃掉的东西,还有烛龙墓穴里的那几幅壁画,因为两者之间总是有着一些难以言喻的共通点。

    在烛龙墓的巨大壁画里,一边是戴着椭圆形面具的人,像祭司一样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在他面前摆着一个花纹繁复的巨大圆盘,在圆盘上又浮空飘着三个图案。

    这个画面江晓俞记得很清楚,圆盘上的三个图案,第一个应该就是烛龙,因为和青铜巨门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另一个长着很多触手的,很可能就是塔斯马尼亚海底的那个海怪,这种亲眼所见的判断更多来自于直觉。而最后一个带翅膀的人,江晓俞一直没想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有时候他觉得这上面刻画的可能是李逸臣的某位祖先。有时候他又会很坚定的推翻这个想法,因为壁画上的人更强壮,拥有四只翅膀,而李逸臣太瘦了,他也只有一对翅膀。

    还有壁画上另外那条巨大的龙,以及同样扑朔迷离的关于冥皇的传说。

    而这其中最神奇的,是它们和江毛毛的关系至少江晓俞认为,它们至少应该来自同一个系统,因为江毛毛吃掉了祭司的面具,还吃掉了那个海怪,外形更是随之发生了变化,这说明它们之间至少是“兼容”的。

    可以后呢?江晓俞不禁又想,难道江毛毛还会再吃了烛龙?甚至会吃掉李逸臣么?还有画面上那个大家伙,江毛毛和他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切无法想象。

    不过关于这次行动的报告,江晓俞决定再加上两条:

    没有嗅觉的王道士到底是不是钱穆良,那个人说藏经洞最有价值的部分都藏在阁楼里,他到底是谁。

第二百四十章 人设

    “报告写的不错,看来此行的收获远比我们一开始设想的要多。”校长端着长烟袋锅悠长的吸了一口,再吐出来的烟雾被某种力量精确的控制住,一股白色的小龙卷风直吹向正上方,确保面前的江晓俞吸不到他的二手烟。

    江晓俞向来不擅长被人表扬,“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意外的假期短了点,是不是?”校长笑着说,然后又拿起了茶壶。似乎全天下的老人都会逐渐回归到这种生活方式,因为已经用了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把想知道的东西都看了个遍,只剩下那些全无兴趣的,到了夕阳红透的岁月,便醉心于这一张茶案上的平静生活。

    “那倒也不是……”江晓俞摇了摇头,“有时候想起来,其实我从前一直算是虚度光阴来着,自由自在的日子已经过的足够了。反而觉得现在这样,才有一种充实的活着的感觉。”

    校长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人啊,闲了想忙,忙了想闲。龙渊阁那帮老家伙可是闲了不少年了,这一次都兴奋的够呛。光是从理论上对那块上亿年前的写着英文的石板进行可能性的论证,估计也要花上一段时间了。”

    “关于那个地方,他们目前有没有什么初步的判断?”

    “有。”校长喝了口茶,“据他们分析,沙子里那些建筑应该是人类出现以前,地球上的古代文明留下的,而后又因为某种原因遭到了几乎彻底的毁灭,只有深埋地下的这些,才被很偶然的保存了下来。他们还说,那些没有窗户的高塔,显然是种监牢,可修建它们是为了关住谁却不得而知了。”

    “关于那块石板就更难说了。”校长耸耸肩,“有人说那只是巧合,因为简单的抽象线条一共就只有这些可能性。而另外两派已经吵的快要打起来了,其中一派坚信平行宇宙可以完美解释所有的事,并且在理论上无懈可击。另一派说的可就坦诚多了……”说到这,校长皱着眉头苦笑,仿佛一时词穷。

    “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说平行宇宙是好莱坞糊弄小孩子的玩意。而时间旅行嘛,除非先论证一个人能把拉出来的屎完美的收回去,否则不接受这种假设。”校长停顿了一下,“说实话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江晓俞一时无语,脑海里浮现出时光倒转的画面……确实,如果时间真的可以逆流,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无数卫生间里都会上演刚刚提到的那一幕……

    “呃……”这种富含冲击力的画面让人感觉怪怪的,江晓俞赶紧岔开话题,“没有嗅觉的王道士,会是钱穆良么?”

    “哈哈,这条线索简直太秒了。”校长一下子兴奋起来,挥手磕掉了烟袋锅里的残灰,“如果我们把目前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似乎会是一个相当精彩的历史故事。”

    “擅长锻造和炼金的宛渠国人,先是为大秦铸剑造甲,之后又被放逐到地底的洞窟里,然后又被元太祖的手下抓走,人工制造了一条听话的‘真龙’,帮助元朝将士在战场上厮杀。后来大元的国运随‘真龙’一同衰微,其中一个宛渠国人从地底深处逃出去了,带着复仇的**,他化名周颠,去帮朱元璋颠覆了元朝。”

    “但他发现自己再一次被权力利用了,朱元璋鸟尽弓藏想要杀他,于是这个既幸运又不幸的宛渠国人出海远去,仇恨升级,我们之前所知道的大致如此。而现在你带回来的消息,又补上了后半部分。”

    校长顿了顿,接着说:“敦煌太清宫的道士王圆,一个几乎什么都会的出色铁匠,唯独没有嗅觉。而且被亚辛身体里那个绅士一般的灵魂评价为‘聪明、出色’的王道士,显然不应该是偶然发现了那些经书那么简单,也不会像现在流传的说法,他因为一些蝇头小利就被人欺骗变卖了文物。”

    “所以那是他复仇的开始?”江晓俞问。

    “我想应该是的。清朝末期他从海外归来,开始进行所谓的原始积累,包括资金和情报。对他来说意外幸运的,是用经文交换来的那个关于灵魂的秘密,后来他又用这个秘密,让亚辛反过来占有了这个秘密原初拥有者的灵魂。这种因果的轮回,听起来既讽刺又有趣,如果我们站在那个‘老绅士’的角度思考,他一定是在王道士手里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古书,才值得这么干。正应了那句老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江晓俞听完陷入了沉思,他感觉这里面的伦理关系略有些复杂,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拥有复杂的人设钱穆良的身份随着时代一直在变化,而亚辛的身体里住着至少两个灵魂,那个老绅士更是有着难以想象的传奇经历。江晓俞又回忆了一遍在矿坑深处的时候,和亚辛的那些精神分裂般的对话,才逐渐捋清了事情发展的脉络。

    下面需要思考的问题就是,这个“老绅士”到底是谁?或者退一步说,他曾经是谁?江晓俞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校长。

    校长往烟袋锅里重新填上烟丝,江晓俞很懂事的弹出几颗火星点上了,校长猛吸两口,接着说:“兰登华尔纳,1881年出生,1899年入哈佛大学学习,1905年重返母校哈佛大学进修考古学一年,大约在1923年组织考古队来到中国敦煌,带走了不少壁画和佛像。保罗伯希和,1878年出生的法国汉学家,1908年往中国敦煌石窟探险,购买了大批敦煌文物,带回法国。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1862年出生于匈牙利布达佩斯,是国际敦煌学开山鼻祖之一,是今天英国与印度所藏敦煌与中亚文物的主要搜集者。还有俄国人鄂登堡。我想,或者有很小的可能,那个老绅士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那比较大的可能呢?”江晓俞接着问。

    “活的久的人都会尽量隐藏自己,所以他更应该是一个不被历史记录的人,就像……”校长看着江晓俞,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就像你的朋友叶荻。”

第二百四十一章 那些人们

    关于那些最有价值的藏经洞古卷,它们可能仍然静静的躺在某一幢老房子的阁楼里,说不定还被装在一个质量上乘的皮箱里面,安全的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正等着懂得它的人揭开神秘的面纱。

    但也完全有可能,它们已经掩埋在暴力拆毁的房屋废墟里,或者被不识货的后人变卖,甚至早就成了那些啮齿类小动物用来磨牙的玩具。

    所以校长额外派了一支“世俗”的团队去调查这件事情,包括乔装打扮成保险推销员、地产中介和钢琴调音师的调查员们。

    至于学院里的内鬼,校长一再嘱咐先不要声张,有嫌疑的名单早就在他心里,暂且按兵不动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把江晓俞送出校长室的时候他还特意又补充说:“这种互相渗透的事情已经延续了上千年,其实我们也有内鬼安插在别人内部。放心吧,老狐狸之所以狡猾主要是因为老,而我已经足够老了。整个学院只有一个人比我更狡猾,就是我那个师兄,因为他用过的名字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我们经常会记混了哪个是他,他又到底是哪个,不得不说,他这个手段确实不错。”

    江晓俞点点头,“有时候我也会突然有点恍惚,觉得莫如烟是某个古装片的女二号。”

    “他还有这么个名字?下次我得好好问问他。”

    “……”

    龙渊阁的那帮老教授们几乎把所有能装进集装箱的东西都带了回来,包括那些身上带着岩盐结晶的奇异生物,还有被关在几乎密闭的铁笼里的那些动物园仅存的怪物们。

    所有生物类的战利品都被“屠夫”白绣和东陵子道长瓜分了,其中一部分进入了修格斯生理学的课堂上,另一部分在解剖课上发挥余热之后,就被放进了阁楼上的那些玻璃瓶子里,永久封存。当然这只是可以被公开的部分,还有一些实在难以拿到光天化日之下的,就直接送去了地下深处的实验室。

    地下实验室里每天都是各种神神秘秘的操作,最近连“泡茶”的爆炸感都减少了。因为大部分实验恐怕是相当欠缺人道主义精神,为了避免给青少年造成心理创伤,所以实验室暂时不对任何学生开放,紧锁的大门必须经过瞳膜、指纹、声纹和教研组长手写的批条四项验证才能进入。

    可是随着白绣连续三次把李凌云从实验室里拖出来,实验室大门口的安防手段一下子回到了原始社会安排一位看门大爷,完全靠大爷对人脸的识别来决定让进不让进。

    这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居然把一幢完整的房子从几亿年前的沙子里挖了出来,然后编号、拆散、打包装箱,用无数比秦天柱还大的集装箱货车运输,最后像玩乐高玩具一样,按照图纸重新搭建在学院的空地上。

    只是这房子的尺寸大的过分,显然是为那些平均身高三米五的生物设计的,如果不考虑它们的历史价值,简直就是山寨版的迪斯尼乐园儿童游览项目。

    因为这东西唯一的价值就是占地方,而且挡住了半座宿舍楼的正常采光,面对这些怨言龙渊阁的官方说法相当的霸气侧漏:“我们知道这东西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作用,但是亲眼看着这堆拥有上亿年历史的大石头,我们会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这就够了。”

    话说的没毛病,连校长也只能给他们点个赞。

    薛星野终于感觉出来“燥蟹”这个绰号有点不对劲,所以他不惜代价,甚至拿出了自己珍藏的最初版漫画书,还有一个早已绝版多年的凉宫春日兔女郎丝袜手办,可随温度变色的那种,用来买通李凌云帮他调查这个绰号的来源。

    耗时数天的调查结果和江晓俞随口说出来的一模一样整个学院里除了喵人凤还有谁这么无聊?

    薛星野犹豫再三,还是跟喵人凤学长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具体谈话内容不得而知,只是在随后的几天里,学院内部bbs上出现了一系列未署名的文章,包括且不限于《论金刚大手印的先进性》、《罗汉法身意味着什么》、《能修炼外狮子印的人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带有佛性的人,一生平安喜乐》、《加特林菩萨说:好人一生平安》等等等等……

    江晓俞一有空就带着江毛毛去找何芝诺,但大部分时候都会扑空。何芝诺似乎已经被龙渊阁的老头子们提前内定了,当成了接班人来培养。毕竟在盐矿大教堂事件之后,龙渊阁的研究方向已经更倾向于时间和空间,而在这方面何芝诺确实是学院里的天赋者,从物理学到超自然能力都是。

    沈语凝依旧是我行我素,一个人独来独往,很多时候都像是在偷偷计划什么,目的动机却又不得而知。她的宿舍里堆满了各种版本的《山海经》和东方神话,笔记写的密密麻麻。江晓俞看不太懂,而别人又几乎没机会看到。

    随着“少女+飞机大炮”这种设定的动漫游戏走红,狙击手韩凌成了很多人的偶像,还有人偷偷在bbs上匿名开了一个新板块,叫“火力少女后援会”,他们还自称“寒毛”……虽然韩凌始终觉得这个词有点让人恶心,但就是有人坚持说“汗毛”是温馨体贴的极致到了这个时候,真的已经分不清谁是红谁是黑,谁又是反串黑和高端黑了。

    整个学院里,没有被这次事件影响到的似乎只有里格船长了。

    或许是因为矿坑跟大海离得太遥远,当然,就像体育老师和音乐老师在高中里没有什么存在感一样,没准只是因为课程安排的太少了。

    航海和潜水的理论课很早就讲完了,在正式出海实习以前,更重要的是预备海员的心理建设。有些事在陆地上是想象不到的,包括孤独、绝望、压抑和神海恐惧。

    这次他带来一枚金币,拿在指尖翻转了几次,然后叫起韩凌:“这是我从海底捞上来的,仅此一枚的宝贝,当时它躺在海床上闪闪发光。我想后面的这首小诗你应该认识,帮我把它读出来怎么样?”

    韩凌接过这枚金币,点点头说:“是德语,我看看。”随后便抑扬顿挫的朗诵了出来:

    der vogel kmpft sich aus dem ei.

    雏鸟奋力破壳而出

    dasist die welt.

    蛋壳便是它的世界

    wer geboren werden will,

    若想出生

    muss eine welt zerstren.

    必先毁灭这个世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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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人类自己,是不是太寂寞了一点?谁曾在门里?谁又曾在门外?江晓俞站在这扇门前,感受无尽的想象扑面而来。妖怪大城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妖怪大城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妖怪大城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