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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锤儿一扬     妖怪大城市txt下载     妖怪大城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龙化

    先是一股血腥味传了过来,弥漫在周遭的空气里,江晓俞有些手足无措,眼看着头顶的黑影穿过稀薄的白雾缓缓降下来,巨大的翅膀遮住了月光,投下一片笼罩着自己的阴影。

    落下以后,面前的人仿佛示威一般,把两只骨翼向左右纵情伸展,朝江晓俞围了过来。嶙峋的骨架在翅膀里面轻轻的颤抖,骨架外面蒙着一层皮肉,像巨大的蚯蚓一般的血管,就在这层皮肉下面蠕动着。

    来的人显然就是葛老头,但要比前日里见过的显得年轻许多,神态气质也都不一样了。江晓俞不知道他这是终于放下了伪装,在上百年的岁月里难得的展现了真实的自己,还是利用从地宫里带出来的某些东西,才变成了今天这样。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还是江晓俞先沉不住气了:“您……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托你的福,我在地宫深处找到了早该属于我的东西,然后用鲜血唤醒了这种力量,现在我感觉……状态好极了,比我年轻的时候还好。”葛老头说着握紧了双手,暗暗用力,全身肌肉随之膨胀,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高高隆起的胸肌。

    “您这是干什么呀,有话好好说,peaceandlove,人类命运在一起,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矛盾还是应该先尽量调解,您说是不是?”江晓俞有点慌,因为直觉告诉他打不过。

    “你说的没错,有话好好说。”

    江晓俞刚觉得松了一口气,心想老头并不是蛮不讲理,只是有些冲动罢了,接下来的几句话又让他放弃了这种幼稚的幻想。

    “我今天来这,就是想借用一下电视台。”葛老头用手指了指脚下,“好好说说,最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你们人类,对我们是如何欺压,并且赶尽杀绝的。”

    “我们也不甘心,一辈子隐藏自己,或者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战战兢兢的过完漫长的一生。凭什么,你们人类就能独享这一片阳光之下的大地,你说凭什么?”葛老头咬着后槽牙说完了这句话。

    江晓俞心里说,你这个问题问的好,怎么想都是一道送命题,只能小心翼翼的说:“可是您命长啊,像您跟党哥,轻易都活好几百年,我们可是几十年就蹬腿翘辫子了,跟您可比不了。”

    “命再长也有尽头,老之将至,回望前尘,漫长的一生里唯有坎坷,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懂的。”葛老头说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

    “更何况,你以为这种事情会没有代价么?妖族众生,从诞生在荒野之中,直至熬到化成人形的,百不足一,我们身上流淌着和你们人类不同的血脉,难道就应该成为人的猎物么?”

    “鱼,食之可以已忧。黄鸟,食之不妒。耳鼠,食之可以御百毒。九尾狐,食者不蛊。你们人类就是用这些可笑的理由,把我们妖族各支赶尽杀绝。都是天地生灵,凭什么被你们捉去杀了、吃了?”

    江晓俞无言以对。

    “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就因为这一角可制精美玩物,兕兽自宋朝以后便不见踪影。不知道多少众生手足,被你们做成装饰品,以辟邪和镇宅为由,悬于厅堂之上。更有一些混血种,活生生被你们拿到黑市去拍卖,只是为了满足你们人类那些下流的欲念。你回答我,凭什么?”

    一连串的提问,气势如虹,让江晓俞心生动摇,所谓善与恶的界限在心里逐渐模糊。他想回答说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但就是羞于开口。

    “我今天到这来,就是想让更多人听见我这番话,你要拦我么?”

    江晓俞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前辈,要说拦您,是我不自量力。但我想这世界上最难得的就是安宁与平静。我有很多朋友,都是最脆弱的普通人,他们熬夜在咖啡店打工,彻夜做着习题,每一天做着枯燥重复的工作,含辛茹苦的才守住了眼下的生活。我相信,他们也是局外人,甚至同样是这世界阴暗一面的受害者。您要做的,似乎是想在这世界上掀起波澜,而这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您有您要伸张的正义,我也有我非保护不可的人,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也只能不自量力了。”江晓俞默默摆出迎战的架势。

    “好小子,有种,那就让你提前听听,我准备好的发言。”葛老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石板面具,“我们这一族世代守护烛龙墓,宿命就是让烛龙重现人间,他会带领妖族奋起反抗,向你们人类讨还这千百年来的压迫。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开始了。”

    葛老头说完,便把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深深的呼吸,像是要把全世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瞳孔后面仿佛有火焰无声无息点燃,像是灯塔在暴风雨中放出飘忽不定的光芒。

    他握着拳微微躬下身,整个身体从背部开始膨胀变形,肌肉隆起,沿着脊椎骨生出锋利的骨刺突出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幽黑的光泽。皮肤渐渐硬化,变成黑色的鳞片扣合起来,发出一连串响亮的声音,仿佛青黑色的铠甲。手脚变得粗大,指甲突起成为利爪。

    石板面具深深陷入面孔之中,整个身体与背后的黑色骨翼融为一体,看起来像是地宫里壁画描绘的东西。

    它居高临下的看着江晓俞,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力量就是一种权力,虽然可能是最渺小的那一种,但依然让我们陶醉其中。”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强壮的手臂,又望向了江晓俞,“其实你现在也体会到了,嗅出了力量中蕴含的那股醉人的味道,对么?力量可以让你不必仰视别人,力量能让你为所欲为,甚至俯下身看这个世界。”

    “曾经高不可攀的人会任你摆布,而敌人会跪地求饶,这就是权力。权力是天使也是魔鬼,但谁都想得到它,只要尝到了甜头你就会喜欢,并且渴望更多。我允许你站到我这一边来,怎么样?”

    江晓俞觉得葛老头像是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严格的说,应该是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替换成了别的什么东西,它已经不再是葛老头,而该被称为“龙化的它”。

    “我刚才说过了,我也有我要保护的人。”

    “好,很好。”话音刚落,它就动了。

第九十一章 南窗风起

    龙化后的它径直向江晓俞走过来,没有酷炫的招式,也没有吊炸天的能力,只有绝对的力量带来的威压感,以及透过面具映出的红色瞳孔。

    江晓俞看不出来它身上有任何破绽,只是觉得面前路线都已经在无形中被封死了。随着它前进,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想起身后不远便是楼顶的边缘。

    这时候它却停下了,手掌朝上勾了勾手指,“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我也想感受一下这具新的身体。”声音从石板面具后面传出来,显得苍凉悠远。

    江晓俞手心里都是汗,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仅次于完全没有复习的补考前夜。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远的楼顶边缘,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再做选择的资格。

    俯身、前冲、加速,江晓俞把剑气都聚集在右手上,一瞬间在心里计划出无数套进攻的后手。但冲到身前的时候,它却一动不动,像是要硬接下这一击,用来测试鳞片的强度。

    江晓俞突然身形一矮,往侧面闪身,翻掌如刀,砍在了它的膝盖后侧,因为感觉这个位置缺少鳞片的保护,可能会是弱点。这一击让龙化的葛老头也感到一些意外,但身体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姿态,仿佛它也需要承担下这一击,来建立自己的信心。

    “叮~”

    带着金属敲击一般的颤音,江晓俞整条手臂震的发麻,它的腿上却只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白印儿。

    隔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它应该对自己这具新的身体相当满意。低头看了一眼,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江晓俞的背后,快的匪夷所思,又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始下一项对身体的测试。

    它从后面用两只手握住了江晓俞,然后奋力把人向上抛了出去,瞬间加速太快,江晓俞甚至产生了一种坐游乐场海盗船的感觉。而当身体在空中最高点停住的时候,龙化的老葛早已展开双翼等在那里。

    轻轻一推,江晓俞便沿着一条抛物线,落向了屋顶外面……

    大脑里一片空白,身体向下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一生的过往放电影一般出现在眼前。江晓俞猜测可能是因为自己这一生太短了,还凑不够播放时间,所以只是透过大楼的玻璃外墙,看着自己清晰的倒影。

    “难道这就完蛋了?”

    透过恐惧与绝望,江晓俞看着玻璃中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委屈的想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然后,他看见了一只红蓝相间胖鸟,在玻璃的倒影里,从身后的大楼背面飞了出来。

    党哥翅膀扇的飞快,一瞬间就飞到了江晓俞的身下,他只觉得屁股底下一阵暖意,便骑在党哥的脖子上,飞回了大厦的楼顶。

    死里逃生的感觉,简直不能更好。

    “差点没赶上。”说话的时候,党哥已经变回了白花花的胖子。

    “您不穿上点么?这样……不太好吧……”江晓俞看着党哥,觉得事情的转变有点过于跳跃,一边是体型高大龙化的恐怖生物,一边是白花花的中年男人,刚刚那种与邪恶魔头死斗的史诗感荡然无存,剧情急转直下变成了狗血的b级片网络大电影。

    “不用了,反正一会打起来穿了也白穿。”党哥回答的很严肃,江晓俞却听得一头雾水,头顶的黑线、企鹅村的乌鸦、黑人问号一起出现,心想难道还有必须“坦诚相见”战斗的门派么?

    党哥活动了一下肩膀,也径直朝着龙化的老葛走过去,脚下每迈出一步,身形便也随着增大一号,就像龟仙人和童虎一样,在某种能力的加持下,眼看着肌肉在肥膘儿下面隆起。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在身形与气势上已经旗鼓相当了。

    此时的党哥已经完全不像平日里的他,背阔肌、斜方肌、三角肌连成一片,梗了梗脖子,关节噼啪一阵爆响,十足的流氓恶人。这还没完,下一刻,党哥便使出了毕方鸟一族作为“御火者”该有的本事全身的毛发都燃烧了起来。

    头发、眉毛、胸毛、腿毛、腋毛、裆下……都燃起了熊熊烈火,燃烧的胸毛,别有一番霸道。

    这时候江晓俞才明白,党哥为什么说“穿了也白穿”。

    “老葛,这么多年了,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何必非要走到这一步呢?”

    “道不同,你能和这些满手鲜血的人类混在一起,我做不到。我要为族人报仇,你若拦我,就别怪我不念旧情。”石板面具后面的声音更沙哑了。

    “安宁来之不易,求同存异才是出路,我再劝你最后一句,回头是岸。”

    “多说无益,动手吧。”

    漆黑的鳞片与燃烧的肌肉剧烈的撞击在一起,两个人都选择了硬碰硬的战斗方式,没有人回避,没有人躲闪,只是接下对方的招式,然后再把拳头轰回去,纯粹力量的比拼。

    爆炸般的风压落在江晓俞身上,声音轰击着耳膜,这是他意料之外的战斗强度。火光飞溅,烈焰灼烧着漆黑的鳞片,泛着寒光的利爪也在火焰深处留下整齐的刻痕。

    铁拳像气锤一样彼此轰击,腹部、脸颊、肋下,两个人都放弃了躲闪,把自己完全置于对方的拳头之下。这是关乎理念与信仰的战斗,花俏的招式只会让人显得不够纯洁、不够虔诚。

    战斗堪称惨烈,这时候江晓俞腕上的手表震了两下,“请尽快结束行动,执行局对现场的封锁控制已经接近能力极限。”是系统发来的消息。

    江晓俞心急如焚,但却帮不上忙。看着战斗中的两个人伤痕累累,这种心情就像盯着一枚在空中翻转的硬币,如果落地时反面朝上,世界就将毁灭一样。

    党哥把拳头高高举起,肩膀与手臂上的肌肉像爆炸一般,皮肤下面血管鼓胀,蕴含了全身的力气与信念,要给予对方终结的一击。

    龙化的老葛却在这一刻使了诈,它用黑色骨翼的一角遮住了党哥的视线,趁机转身窜到了他的背后。放弃了战士的尊严,选择了卑鄙的一击,利爪从背后落在了党哥的腰间,黑色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

    江晓俞感觉万念俱灰,仿佛天都要塌了一样。这时候腕上的手表又不合时宜的震动了两下,江晓俞在心里不停咒骂,“催!还催!这边命都要没了,你们还想要怎么样!”

    抬手一看,却是何芝诺发来的:“我妈让你明天晚上过来吃饭,说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何小胖说他想江毛毛了。”

    看着小屏幕上的几个字,心里一股暖流。

    是啊,所有悲壮的故事都是一样的,如果一直向前寻找拼命的理由,只是因为有非要保护不可的人在。

    想到这,江晓俞感到内心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仿佛自我已经和环境融为一体,空气中所有细微的变化,都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南窗风起,夏末花落。

    这个季节,风从东南吹来,气流中还带着海风的波澜,风暴的余威被平原梳理成温婉的线条,又在穿越钢筋水泥的森林时拖拽出焦急的弧线。风穿过眼前的楼顶,被党哥身上的火焰加热后冲天而起,带动着四周的空气都往两个人身上涌。

    风从他们身上滑过,江晓俞终于看见了那些微小的漩涡与乱流,就在石板面具的边缘上。

    “右眉骨!面具边上!接缝里!”江晓俞大声喊了出来。

    党哥身上的烈焰一阵爆燃,回身一肘压制住了对方,作为亲手开辟了新时代的一员,他当然也有更多非要保护不可的人在。

    燃烧着的手刀直接贯入面具和鳞片的接缝里,准确的划过头皮深处,向下穿透脊髓。烈焰仿佛在沿着黑色的脊背奔跑,伸着黑色骨刺的脊椎骨一块接一块的在手刀下崩裂,黑色的血浆在他背后喷出,像一道帷幕。

    神经系统被完全破坏,龙化的身躯瘫软在地,趴在了自己的血浆之中。面具脱落,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让执行局的人来打扫战场,快!”说完这句话,党哥捂着后腰躺在地上,暂时闭上了双眼。喘着粗气的同时,身体也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一种相当不雅观的状态……

    江晓俞发完信息抬起头来,却看见江毛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包里跑出来了。翘起鼻尖四处嗅探,以一种和当前场景极其不和谐的姿态,向一滩黑血的地方蠕动过去。

    想拦已经来不及了,他起先是觉得沾上了脏东西很麻烦回去要洗澡,转而一想难道江毛毛是想要喝这个血么?心里一阵发凉……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江毛毛蠕动过去之后,居然张开嘴把石板面具的碎片给吞下去了……

    更意外的是,打了个饱嗝之后,江毛毛居然也变身了!

    头顶长出了一只独角,短短的像一只大号的田螺。屁股后头钻出一条尾巴,上面包裹着细密的鳞片。从头上的独角到尾巴尖儿,也冒出了一溜小鼓包,一个挨着一个的。简直像是从低龄少儿动画片里走出来的,看得江晓俞直皱眉头。

    这时候江毛毛回过头来,正咧嘴傻笑,一脸的心满意足,仿佛他才是这场战斗的胜利者。

    不过,小东西确实是越长越别致了。

第九十二章 回归社会

    一早,杨梅竹斜街深处的小院里,莫如烟正提着刚买回来的油条和豆浆进屋。党哥一手捂着后腰,坐在桌边早已迫不及待。

    “买回来了,赶紧吃吧,补补身子,这么大岁数了还出去跟人拼命。”莫如烟一边说一边把塑料袋放在党哥跟前。

    “我不拼命谁拼命,他不下地狱难道你下地狱?”党哥嘴里嚼着油条,说话含糊不清,一口豆浆顺下去才好了点,“要我说,老葛他就是在那荒山野岭的地方待的,什么仇什么怨,也比不过周二姐家一早儿这炸油条。”说着又拿起一根,对折起来塞进嘴里。

    “老葛他就是落后了,不知道与时俱进。他还以为是几十年前,想散播点消息就要劫持电视台。现在手机开个直播多方便,他就是不会,非要搞出这么大动静,弄得谁都不好收场,想帮他都帮不了。”党哥说的眉飞色舞,自然,作为胜利者怎么说都是理直气壮。

    “他那样要是开个直播,平台直接就把他划到动漫博主那边了,下边的介绍还得是cosplay达人。”显然莫如烟并不认同党哥的看法。

    “呦,你倒是挺与时俱进的,醒了没几天这都知道了。”

    “那当然,人不能不学习,我这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融入新社会。”莫如烟得意的说。

    “不过也苦了你了,每回醒过来,就跟蹲了几十年大狱刑满释放的一样,一出来山乡巨变,永远是从头开始。”

    莫如烟面带微笑,但还是没把那点儿生活的苦涩全盖住,“都是为了工作。那个,我打算出去租个房,你给提供点启动资金呗。”

    “刚给我买了一天早点,你这就想跑?”

    “对,不伺候。”

    “……”

    莫如烟拿着党哥所剩无几的积蓄,先出去剪了个头。这几天光头已经长成了圆寸,把四边儿上修了修,还真有点直播网红的路子。

    接着随便找了个方向,就一直往下走。其实莫如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完全没有计划的生活,反正每次醒过来都是全新的世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计划,也完全没有计划的能力。自己的工作职责只是如实记录世界的变化,然后睡上长长的一觉,再醒来,再记录,如此循环往复。

    所以究竟干了什么,如何生活,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部分。

    走到天桥地区的时候,莫如烟站在街边愣了一会,反复确认了路牌上的文字。前几次醒的时候,他都来过这个地方,多少留下点回忆。除了零八年,醒过来看了奥运会开幕式,直播刚一结束就接着睡了。

    曾经虽然简陋,却是熙熙攘攘,五行八作无所不包,说书唱曲摆摊卖艺鳞次栉比,当然更少不了胸口碎大石和口吞大宝剑这种传统节目。现如今只剩几排高楼大厦,却没了那股人气。

    照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莫如烟继续往前走,绕过永定门城楼,一转就上了南二环。护城河流水清透,两岸垂柳成荫,让他颇为满意。

    沿着河岸一路向东走,南边逐渐有了成片的住宅楼。

    路过街边第一个房屋中介,莫如烟就走了进去,掂量了一下租金和兜里的钱,看好了一套半地下的一居室。直到跟着中介小伙看完房拿了钥匙,才知道这地方叫方庄,曾经是南城最好的地方。

    简单收拾过屋子,莫如烟人生第一次进了“超市”,找了半天售货员,才发现连柜台都没有了。看了好一会周围的人怎么买东西,这才明白过来,拿了东西过去排队结账。

    回到家,充满仪式感的把笔记本、钢笔、墨水瓶摆在床头,看着这三样东西,莫如烟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这一段生活真的算是开始了。

    在笔记本的第一页,用钢笔工整的记下了“超市”,莫如烟托着腮沉吟了一会,又把“天桥”跟“护城河”也记上了。

    合上本子,天色已近黄昏,莫如烟简单吃了饭,又出门上街继续考察这个世界,而且他还有另一个迫切的任务,就是找工作。

    对于他,或者说对于他这份“记录历史”的史诗级工作来说,每次醒来寻找一份社会上的工作,只是更好的融入社会的方式之一。工作本身并不重要,只要能透过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接触到真实世界的方方面面,就是一份好的工作。

    莫如烟随心所欲的在街上游荡,走到了一幢看起来相当华丽的建筑面前。

    四根金色的立柱顶天立地,屋顶上七色的彩灯旋转跳跃,门前是拿破仑纵马扬鞭滑铁卢的大型塑像,门里边是身披翠绿罩袍亮银甲的关二爷等身立像。招牌上亮的刺眼的三个大字大东海。

    门口的电线杆上贴着一溜的小广告,大东海似乎各个岗位都缺人,保安、厨师、公关、新媒体运营……很多岗位莫如烟都看不懂,于是打算直接走进去问。

    “先生您好。”门口的侍者非常有礼貌。

    “我来找工作。”

    “哦,那你跟我往这边来。”说话更亲切了。

    带到里面一间办公室,暗红色的办公桌上只有一套华丽的茶具,光头金链的大哥正捏着小茶壶消磨时间。

    双方说明来意,大哥人倒也十分痛快,一看莫如烟鲜嫩的外形,就认定了他是个干公关的好苗子,将来必定是夜场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直接带动全店酒水销量。

    “之前干过么?在这种地方。”大哥一边说,一边用手比了个让他看不懂的动作。

    “没干过,好多年没进城了,还不太懂事。”莫如烟说的倒是实话。

    大哥心里说那才是正好,现在形象过关清纯朴实不通世故白纸一张的才是极品,“好、好、好……”大哥一边搓着手,像捡到宝一样,“那就先到酒吧实习几天吧,把各种酒的牌子价格先认一认,便于以后更好的开展工作,怎么样?”

    “行。”莫如烟回答的也干脆,反正对他来说劳动真的是不分贵贱,只要是没干过的,都是值得尝试的。

    大哥拿起桌上的电话,几句话之后,又来了一位浓妆艳抹的资深美女,一见莫如烟两眼放光,拉上手就不松开了,“走,姐姐先带你去看看工作环境……”

第九十三章 你的名字

    莫如烟在大东海上班的第一天,就是个夜班。

    一楼酒吧的名字很魔幻,叫“青春65度”,里面灯光不耀眼,音乐不劲爆,却透着一股狠劲儿,可能是因为高脚椅上都蒙着人造的虎皮,就像gay版的梁山聚义厅。

    凌晨三点以后,酒吧里的人渐渐少了,莫如烟在吧台后面用毛巾仔细擦着杯子。

    吧台上坐着一位女士,淡妆,看起来带着几分严肃正直,并不像此地的常客。正端着手里的一杯sea breeze海风,借着吧台顶上昏暗的灯光,出神的看着杯子里越橘汁和西柚汁映出的紫红色的光。

    海风的基酒是伏特加,虽然比例只有不到三分之一,但喝多了还是会醉的。此时的她就快要醉了,眼神已经略有些涣散,但还是一口干了杯子里的残酒,然后抬手又叫了一杯。

    而邻桌几个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人,正在小声说着话,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不时的瞄向这边的“猎物”,显然是等着“捡尸体”的。

    莫如烟虽然刚到这个时代不久,还没听过“捡尸体”这个词,但作为一个跨越了不知道几个朝代的人,一个历史阅历极为雄厚的人,也马上就看出了这帮人不轨的企图。

    不知道是因为酒量尚可,还是喝的太慢了,烂醉如泥这一刻的到来比他们预计的晚了一些。等到她真正趴到吧台上不省人事的时候,莫如烟已经换下了工作的制服,到了下班的时候。

    抢先一步,莫如烟赶在这几个“猎手”之前,先站到了她旁边,一只手轻轻搭在腰际,把她扶进了怀里。

    “怎么着啊小老弟,截胡啊?”为首的一人走了过来。

    “先到者得。”莫如烟不愿多说话。

    “我劝你识相一点,你一个在这打工的,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莫如烟心想我真正上班的地方,说出来吓死你们,总之不愿跟他们多纠缠,不耐烦的说:“让一让吧,我下班了。”

    “要是哥儿几个不想让呢?”几个人一字排开,挡在前面。

    莫如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恶人还需恶人制,回手从吧台上拿起她刚才喝酒用的杯子,还带着零星的残酒,直接拍在了为首这人头顶上,还用手掌按住碾了一把。这只手自然是什么事都没有,对面那人却是玻璃渣滓嵌在皮肉里,血水里混着伏特加和西柚汁,顺着脸往下流。

    一脸血的直接懵了,几个跟着的也怂了,架着人就往外走,快出门的时候还回头喊了一句:“有种你别走,等我们一会回来收拾你!”喊声里带着颤音。

    一个注定游离于时代之外的人,除了自己,又会真的在乎谁呢?莫如烟已经习惯了目中无人,更何况又是这么一种与陌生人的幼稚约定。

    黎明之前风最凉。

    他走到街上,在水一样凉的风里,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却没有醒,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清说着什么。听着身边人含糊不清的梦呓,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带她回家。

    进屋把人扔在床上,莫如烟轻轻打开了她随身的皮包,里面装着一册高中语文课本,剩下的除了一些化妆品,还有个钱包。抽出里边的身份证,莫如烟看见了她的名字章惠莲。

    第二天一早,莫如烟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他从地上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着跪坐在床上惊慌失措的章惠莲。

    “放心吧,我可没碰你。昨天你在酒吧醉得不省人事,我觉得要是不管的话你可能更危险。”莫如烟说完打了个哈欠,“旁边有一桌人,一直盯着,就等你醉呢。”

    “哦……”她看见莫如烟的脸,紧张感好像减轻了不少。

    “以后一个人别喝那么多酒,外面危险,要是放在过去,你都不知道被卖到哪儿去了。”他们这些命长的人有个特点,就是总爱提过去。

    “哦……”

    “借酒浇愁愁更愁,记住了。”

    莫如烟以为这句话会意味着结束,下一刻两个人就会礼貌的鞠躬再见,互相祝愿对方在未来的日子里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合家美满。

    但章惠莲听了以后,显然被某种情绪触动了,可能是因为阳光正好在此时透过围墙照射进来,斜四十五度打在莫如烟堪称完美的侧脸上,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失控,眼泪止不住奔涌而出,嚎啕大哭。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章惠莲事无巨细的讲述了自己被男朋友劈腿的故事,包括每一处疑点的考证,每一个眼神蕴含的意义,以及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在这件事里浮现出的层层脉络。

    因为工作的缘故,莫如烟确实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并且非常懂得在关键时刻引导对方说出更多的内容是吗?然后呢?他怎么能这样?不会这么过分吧……

    能说的八卦都说完了,两个实际意义上的陌生人陷入了短暂的冷场。

    “我叫章惠莲,你的名字是?”

    莫如烟想起自己在不同的时代曾有过很多不同的名字,而现在用的这个,还是上上上次醒来的时候,住到庙里之后老方丈给起的。当时方丈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只是觉得一个年轻人活的有些莫名的虚无飘渺,又给了个法号叫入尘,想让自己多接地气。

    不过现在看来,连自己也觉得,这名字并不适合当下这个时代了。

    “呃……”犹豫中,他想起了昨天的语文课本,还当作睡前读物翻了几页,“叶荻,树叶的叶,荻草的荻。”

    “好名字,适合你这张脸,而且跟我一样,咱们都是植物系的。”章惠莲对他这个名字十分满意,翻身从床上跳下来,面带微笑,掏出手机,“留个电话还是扫我一下?”

    “扫你?”

    “你不用手机么?”

    “刚进城,还没来得及买。”这说的确实是实话。

    “正好,明天我送你一个。本来是给他买的,看着生气,扔了可惜,便宜你了。”说完了挎上皮包就往门口走,“明天我再来找你,请你吃饭。”

    走出门以后,又探回半个身子,“谢谢你啊。”这才真走了。

第九十五章 龙哥的故事

    一辆加长路虎从南二环风驰电掣开往东三环cbd,然后一拐弯儿就堵在了东二环上。

    叶荻坐在副驾的位置,开车的是司机小马。龙哥自己盘腿儿坐在后排,看周围的车全都龟速蠕动有点心烦,放下车窗就把烟点上了,然后进入了闲聊模式。

    “小叶啊,今天咱要见的这位,可是我的贵人。”

    “怎么贵了,您给讲讲。”叶荻非常懂事的接了一句。

    “好,反正堵车,讲讲就讲讲。”龙哥咳了两声,接着说:“想当年我跟我大哥在街面上混,靠的就是一个‘狠’字儿,大小也算是一号人物。后来大哥进去蹲大狱,弟兄们就在外面跟着我。可是这社会它说变就变了,过去那套眼看着行不通了。”

    “有一年快过年了,几个兄弟连回家的火车票都没钱买,我们蹲在大雪地里,一瓶啤酒七个人喝,那个愁哇,不知道往后怎么整。”龙哥说到动情处,狠嘬了两口烟。“后来有个姓李的找着我了,说他们老板有活找人干,问我敢不敢接。我说我除了穷什么都不怕,刀山火海我也睁着眼过去。”

    “龙哥霸气!”这次捧哏的是司机小马。

    “后来我就见着这个贵人了,那真是正经的大老板,我们走着人家坐车,等我们有车了,人家换私人飞机了。”龙哥一手指天,眼神里是无尽的向往。“老板一开始给派的活也好干,让我们按着地图出去挖坑,既不能挖深了也不能挖浅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盗墓的,可是连挖了几个月,一点什么东西都没挖出来,除了土还是土。后来老板说他是想找大树,这事我到现在也没明白,树都长地上,干嘛要往下挖?要说这有钱人就是奇怪。”

    龙哥又抽了口烟,然后用中指把烟屁弹的远远儿的,看着火光在黑夜里划完一道长长的抛物线,才把头转过来继续说:“后来这活儿又改了,让我们出去打听事,尤其是歌谣传说鬼故事什么的,无论是什么,都整理出来定期上交。特别是西北一带山区里,让我们一定要常去,还让特别注意有没有‘铜山’、‘鬼城’跟‘黄泉’这种说法。”

    这时候司机小马又说话了:“要不说咱龙哥是人才呢,就是从这事上开始的。”

    “好好开你的车,再说好听的也不给你发钱。”龙哥轻轻踹了一脚小马的座椅靠背,脸上难免带着点得意,“后来我确实想了点办法,让兄弟们带上点日用品,牙膏肥皂洗头水什么的,去郊区的村里。支上摊子,请村里岁数大的过来讲故事,别人有口述历史,我这叫口述传说,讲一段故事,我就发一样东西。”

    “老百姓也贼着呢,为了领东西,故事编的千奇百怪,狗血的都没边儿了。一会儿说山上有大蛇,一会儿说大蛇会喷火,然后大蛇还生了个小孩,孩子又让人关起来了。”

    “看来这故事里也有真有假。”叶荻继续引导龙哥往下说。

    “那必须的,有经济利益驱使么,其实咱们也一样。后来我让人都整理出来送到老板那,没想到他还挺高兴,一出手就是我没见过那么多的钱。”龙哥一脸的神秘,“有了这第一桶金,大排档变成大酒楼,才有了今天的大东海。”

    “龙哥您这经历能拍电视剧了。”小马接着捧。

    “那得先让剧组上我这体验生活来。再后来这老板一有活儿就找我,去年还让物流公司直接给我送来两辆箱式大货车,我还说怎么不卸货呢,物流公司的人指着车说这就是货,司机下车就走了。我打开一看车里堆满了都是包装箱,装的全是那叫金属探测器。老板让兄弟们带着这个进山,还给划了几个范围,说只要探着地下有金属反应,就标在地图上,回头整理了给他。”

    “到底他想探什么我也不管,我这脑子也琢磨不清楚,反正这趟活儿下来,大东海边上又多了一座洗浴中心,你说这是不是贵人?”龙哥说完了冲叶荻一抬下巴。

    “是,而且这人还不是一般的贵,简直太贵了。”叶荻说。

    故事聊的差不多了,车也开到了。

    加长路虎停在写字楼下边,叶荻主动给龙哥打开了车门,龙哥出来抬头望天,一动不动。

    “咱们不进去?”

    “老板还没到呢,等会让你看看他怎么来的你就知道了。”

    几分钟以后,黑色的直升机从远处飞过来,降落在了楼顶的停机坪,这时候龙哥才迈步往写字楼里走,“人来了,你看这架势,不服不行。”

    乘电梯到了顶层,叶荻在办公室门外等着,旁边还有一男一女,都穿着黑色正装。

    办公室里,老板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摇晃着酒杯,看着玻璃中龙哥的倒影说:“这回给你的工作也不难办,替我买个院子。院子已经在中介手里,茶几上那张名片你收好了。”

    龙哥拿起名片,上面写着黄泉地产,客户经理,张木灵,仔细看了一遍收进了西装上衣的内兜里。

    “后续还有一些工作,所以周边的这些住户,要不然就安抚好了,要不然就一起都买下来,你看着办,钱我已经打给你了。”

    “您放心!”龙哥一拍胸口。

    工作很快就安排完了,老板显然没有龙哥这种闲聊的雅兴,十几分钟以后三个人又回到了加长路虎里。

    “小叶,这回你看见了吧,见识了吧,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刚查了银行账户,巨款已经到账,龙哥难掩兴奋之情。

    叶荻假装使劲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大名叫什么吗?”不等叶荻回答,龙哥又接着说:“我爹妈给起的大名叫于满贵儿,刚咱这老板,人家大名叫钱穆良,钱老板,你看看这差距。不过我也请大师给看了,说我这名字就是遇贵人的命,但路一定要慢着点走,不能急。所以你看我这鞋带,系成两个叉,我是随时提醒自己,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第九十六章 黄泉地产

    因为有巨款到账的加持,龙哥在回去的路上格外的英姿勃发,又把自己童年的经历聊了一遍,这才想起来地产中介的那张名片。

    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来,“黄泉地产,张木灵。”龙哥借着车厢里昏暗的顶灯,把名片又读了一遍,“你说这人,名字起的可太晦气了,都黄泉路了还搞什么地产,早晚把自己搞死。他这名字起的也是,应该把这木头的木改成墓地的墓,赶紧把自己咒死了算。等这活儿干完了,咱们得一块儿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龙哥高见,您是做大事的人,风水运势那可是最重要的。我最近又认识了一朋友,据说是从五台山下来的,八辈儿转世的活佛,要不我给您引荐引荐?”司机小马半扭着头说。

    龙哥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可憋瞎哔哔了,别老想着串通你那些狐朋狗友坑老子钱,那人要真是活佛能跟你交朋友?还想忽悠我,你是不是傻。”

    这边抬手还要打,叶荻说话了:“我上回进城也认识了一个叫张木灵的,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

    “是,一准儿是一个人,起这么憋屈名字的,我这辈子没见过第二个。这事就交给你办了,要不我今天回来一眼就看见你了呢,都是缘分呐,一会儿回去咱俩好好喝点。”龙哥赶紧把名片塞到叶荻手里,送瘟神一般。

    ……

    ……

    江晓俞从补习班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过几天就是期末考试的日子,不及格就要留级。三角函数、解析几何已经听不懂老师讲的是什么,看补习班里别的同学刷刷的记着笔记,自己只能假装努力听讲,实际上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

    而在这片广阔无垠空白里,漫天都飘着巨大的“慌”字。

    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他看见楼门口有个小孩的身影,怀抱着红色福娃。“何小胖,这么晚了不回家,在这干嘛呢?”一边说,江晓俞赶紧快走两步。

    可走近点又觉得不对劲,何小胖应该是个球形的,而这个身影是修长的。

    快到面前的时候,江晓俞大致看清楚了,站在楼门口的是个小女孩,皮肤白的发亮,光脚穿着白色长裙,感觉似曾相识,一张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江晓俞停下脚步,不敢往前走了,小女孩却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来晚了,让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声音稚嫩而冰冷。

    这时候突然一阵摇晃,地震了一样,眼看着碎砖从破旧的楼上往下掉……

    下一刻江晓俞惊醒在课堂上,满头的汗,吵醒自己的是兜里的手机。和谐社区发来了紧急任务的奖励,硬币100。

    但他完全顾不上高兴,因为最近总是做噩梦,不是数学考试就是期末考试,搞的整个人都慌慌张张的,濒临崩溃。

    但是正在讲课的章惠莲明显心情不错,站在讲台上神采飞扬。“同学们,把书翻到第四十页,今天这节课咱们讲白居易的琵琶行,我先给大家朗读一遍。”

    章惠莲清了清嗓子,一手举着课本:“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念到这她突然停了,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又把书放下,抿着嘴冲着窗外傻乐,满面桃花。

    这种愉快的气氛一直保持到下课,语文课是上午最后一节,往常这种时候,章惠莲作为班主任总会说占用大家两分钟时间,然后开始进行各种思想教育。今天的她一反常态,下课铃一响,作业都没留就走了。

    留下教室里三十几个懵圈的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谁都不敢第一个站起来走出教室……

    对于章惠莲来说,今天约好了要给叶荻送手机去,跟这个比起来,作业是什么?能吃么?

    沿着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的路线,到了叶荻住的地方,敲门,再敲门,再用力敲门,屋里才传出有气无力的一声:“来啦~”

    “你正睡觉呢?”

    “是的。”

    “那睡到现在也该起来了。”

    “……”

    章惠莲推开门缝挤进屋里,从包里掏出一双粉红色的毛绒拖鞋,先给自己换上了。叶荻以为这是当下这个时代的风俗,也没往别处想,只觉得人的素质确实比以前提升了不少。

    俩人在屋里聊了一会儿,决定出去吃饭,临走的时候叶荻提醒她拖鞋忘拿了,章惠莲头也没回,“就放这吧,以后也得穿。”

    “……”

    吃完饭章惠莲又带他去办了手机卡,当然还是用了章惠莲的身份证,叶荻说自己的前几天刚丢了,而她显然受不了这么多天不能联系。

    俩人在营业厅门口分开的时候,叶荻已经是有手机的人了,他拿出昨天那张名片,拨通了电话:“你是鹿角湾的张木灵么?”

    “你是谁?”对面的声音略有点惊讶。

    “入尘和尚。”

    “诶呀我滴哥哥,你在哪呢?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叶荻左右看了看,盯上了背后营业厅的招牌,“中国移动,蒲芳路营业厅……”

    “矮马,有点远。那你千万别动地方,死等我,死等。”

    二十分钟以后,一辆白色电动小摩托风驰电掣开到他跟前,一个急刹,“哥哥上车,咱去我那聊。”

    张木灵的黄泉地产开在正阳门外的大耳胡同,一间临街的平房,距离危房的判定只差一脚,再加一脚就是直接拆迁了。

    他把叶荻让到沙发上坐下,赶紧沏了茶水端过来,“我说哥哥,咱这一别多少年了,快六十年了吧。”

    “差不多,六零年的事么,快六十年了。”叶荻一边说,一边盯着屋里黄泉地产的招牌,忍不住乐了。

    张木灵看出他的意思,有点无奈的说:“正经的买卖我干不过人家,唯有这凶宅,别人都嫌晦气,但是我不怕,干脆起这么一名儿,直截了当的,一看就懂了。”

    “也挺好,生意不错?”

    张木灵给叶荻续上茶水,自己掏出烟点上了,“什么生意啊,活着呗,就咱们这身份,活好了活不好都难,这就是命。当年要不是你出手救我,那天晚上我就被他们烧死了。”

    “不至于吧……”叶荻摇摇头。

    “怎么不至于,村长带着他们把柴火堆了两人多高,那不就是给我预备的么。”

    “也怪不得别人,谁让你喝多了现了原形,那几年到处闹灾,不是旱就是涝,附近几个村颗粒无收,也都是走投无路了。”叶荻尝了口茶水,没喝又放下了,“咱还是说正事吧,听说你有个院子,一直没卖出去?”

第九十七章 买房

    张木灵夹着烟的手正往嘴边送,听自己恩人提起院子的事,愣了一下又把手放下了。

    “我这是有个院子,客户委托我出手,一直挂在这挺长时间了,卖不出去。主要还是太贵,那个位置那个面积,按凶宅打了折还是贵。”张木灵说着指了指墙上贴着的房源信息,上面正好贴着这座院子的照片,“买的起的人都觉得不吉利,想捡便宜的都买不起,太难。怎么着是你想要?”

    叶荻摆摆手,“贫僧可买不起,帮别人问问。”

    “我说也是么……”张木灵话说出口,又觉得表达有误,赶紧解释,“我不是那意思,哥,我真不是那意思……”

    “你可以是那意思,没事。我这情况你也知道,睁开眼不一定就是哪个年代了,对我来说钱财必须只能是身外之物,习惯了。”叶荻倒是真不在乎。

    “行,那既然是帮朋友问,我先给你介绍介绍这院子的情况。”张木灵盯着门外,一边回忆一边组织语言,“这院子的位置是真没的说,西边不远是礼王府,离金融街也近,往南走是西单商业区,可以说是闹中取静。尤其往东边,隔着中海跟北海,遥望紫禁城,早上一推屋门出来,正对着就是慈宁宫跟英华殿。要是起的再早点,能看见朝阳从红墙后边出来,日出紫禁城,简直了,亲王级别的配置。”

    “嗯……”叶荻点了点头,“说重点。”

    好的都说完了,张木灵抽了口烟,狠狠的碾灭在烟灰缸里,“但就是这凶宅凶的有点过分了,要不然这业务也要到不了我手里,咱这经营状况你也看见了。”说着抬手指了指摇摇欲坠的小房儿,“我这二十几年一直干中介,就没见过比这个还邪性的。前后连着三户人,全是死于非命。”

    “最近这户人,家里是两大两小,从美国回来的金融才俊,知名企业高管,据说还是在涉外中介手里买下的这个院。去年冬天被人入室了,全家惨遭毒手,下手的人临走把暖气关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屋里冻了一地的冰,全是红的,到现在也没结案呢。这家女主人有个表姐移民在欧洲,听说这事根本不想回来,嫌晦气,就托人给挂在我这了。”

    “之前那户是车祸,留过洋的知识分子不信邪,又图便宜就从朋友手里买了这院。后来也是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自驾游跟大货顶上了,大货车司机全责走的保险,可这时候赔多少也没用了不是。”

    张木灵叹了口气接着说:“再往前更邪乎,房主是个搞收藏的,据说在圈内小有名气,颇有出身,这院子就是家里的祖产之一。结果谁也没想到,让一个男狐狸精把魂儿勾走了,手里的东西是一天比一天少,有一天媳妇熬不下去了,一锅丸子汤不知道下的是什么药,把全家都放倒了。”

    “我这都是听附近老街坊们说的,怎么说的都有。我给你讲的,是大多数人都比较认同的版本。”故事讲完了,张木灵“吨吨吨”把茶水干了。

    “你带我看看去吧。”叶荻倒被勾起了好奇心,想着万一发现点新鲜事,也能记在自己的工作日记里。

    小电驴一前一后,张木灵特意从南长街绕了一下过去,让他感受一下紧挨着紫禁城红墙的心情。

    刚一进胡同。

    “你小子又来啦,呦,带着看房的大老板那,跟人说实话了么?”说话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看着得有八十多岁,正杵着拐棍在墙根底下晒太阳。

    “刘二爷您吉祥,这是朋友,带他来开开眼。您就放心吧,我可是生在红旗下的好孩子。”

    “哼,要我说,里边那院就应该捐给国家,改成派出所,那就全踏实喽。”

    “得嘞,听您哒……”

    俩人一直往胡同里走,叶荻看不少人家都在门楣上挂着镜子辟邪,有的还调好了角度,但指着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院子不算太大,但在这种寸土寸金的位置也算是难得了,而且显然是出事以后重新翻修了一遍。

    张木灵掏出钥匙,俩人进到院里。毕竟大半年没有人气,里面杂草丛生,新房也显得旧了,一股潮气从脚下往上涌。

    “这一路上你也看出来了,周围老街坊都知道怎么回事。”

    “嗯,这事也瞒不住。”叶荻说。

    “刚才那刘二爷从小就住这胡同里,他跟我说这院过去好着呢,住的是朝里钦天监正八品的五官保章正。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官,就记了个名儿,好像说是记录天象,占定吉凶的。”

    “那要这么说,这样人住的地方,风水应该差不了啊。”叶荻觉得这里有问题。

    “是,所以刘二爷还跟我说过,就丸子汤那家人,曾经有人登门拜访要买这院子,他们死活不答应,后来几次三番的上门求购还闹了点矛盾,于是才有的后来这些事。”

    “那就是人干的不是鬼干的。”

    “谁知道呢,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没法查了。”

    叶荻背着手在院里转了两圈,“行吧,那你就把这卖给我呗。”

    “这就定了?不再考虑考虑了?”

    “上家儿都把钱给了,我只负责买,不管别的。”

    “得嘞,那我给你返几个点?”

    “不用,你自己先留着,我用得着再找你。”

    “中!”张木灵也挺激动,烫手的山芋终于抛出去了。

    后续的操作自然有公司的财务人员出面,叶荻又打了个电话,这事就算办了。确实是买的起的人都怕沾上这不吉利,龙哥既不来看也不过问,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一点不管。

    两天以后院子开始动工,脚手架绕着院墙围的严严实实,里面日夜不停,叶荻也顺势就成了工程负责人。

    周围住户都怀疑里边是在挖地下室,实打实的违法行为。但敢在这种地段,这么明目张胆开工的,怎么想也得有通天的本事,所以反倒没人敢去举报了。

    外面大东海的小弟整天在胡同里巡逻,搞的方圆这一带的治安都变好了,这几天再没有电动车丢电瓶的事。

    龙哥也懂得做人,派手下挨家挨户送鸡蛋,送米送油,搞得居民好感度飙升,工程开展的也就一帆风顺。

第九十八章 相遇

    章惠莲自从上课傻笑事件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在班里也不唠叨了,下课铃一响马上消失。

    她之前总是教育同学们不要老玩手机,说会影响学习,好几次想要推动大规模的“校内禁用手机”运动,都是因为得不到足够的支持者而告终。

    现在倒好,她再也不提这事儿了,自己反而是整天抱着个手机,不停的在给谁发消息,而且是发的多收的少,偶尔手机一响,就能高兴半天。

    放学的时候张思涵正在给几个闺蜜讲八卦,一堆人叽叽喳喳的。江晓俞只听见她说牛鸣海是个陈世美,前脚儿认识了新女朋友,这边就跟章惠莲分手了,听说他那新女友的颜值跟尘重一个水平,但有个当司长的亲爹,啧啧啧,真是人往高处走……

    最后一句吓得江晓俞“咯噔”一下,偷偷看了一眼正拿着手机玩游戏的尘重,满脑子都是牛二柱和尘重热情相拥的画面感,越想越恶心,赶紧背书包走了。

    江晓俞今天依旧是去师父南老爷子家练功,顺便给老人家洗洗衣服……

    一到胡同口,又见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刚从香港回来的时候就在副食店门口见过一次,江晓俞对他印象很深。这人一脸花白的大胡子,就像教科书里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哥儿俩,黑色的大檐帽又酷又沧桑,大雪茄不是叼在嘴里就是夹在手上,一看就不是走正道儿的人。

    一进门,看见师父正在喝茶玩手机,江晓俞把手放在下巴上比划着说:“师父,我刚又看见那老外了,大胡子那个。”

    “嗯,故人。”

    “他长这样,是拍电影的么?大导演?”江晓俞觉得一般只有搞艺术的人才这种形象。

    “他是跑船的,最近刚从北极圈下来,下一站往南去。最近在天津港停靠补给,就过来看看我。”

    “这活的可真潇洒!”江晓俞眼神里都是向往。

    师父白了他一眼,“潇洒个屁,一看你就没见过世面。在公海里一下漂上大半年,船舱里只有那么仨俩的人,前一个礼拜就能把这辈子的天儿聊干净喽。后面就是有活儿干活儿,没活儿看海,再加上北冰洋里极昼极夜的,都没有日夜昏晨了,那可不是好生活。”

    “看您说的真事儿是的,您是不是也去过?”

    “你师父我什么没干过。行了别贫了,干活儿去吧。”说完很自然的就指了指后边的水房,那里有江晓俞的好朋友大木盆和搓衣板儿。

    从南老爷子那离开的是里格船长,他在北冰洋上漂泊了小半年,追寻冥皇的心跳。如今心跳的信号消失的无影无踪,却没有一丁点儿接下来的线索。

    既然没有头绪,他决定先顺着洋流去南半球,至少享受一下久违了的温暖阳光,或许还有沙滩和皮肤晒成小麦色的泳装美女。

    灵蛇号破冰船暂时停靠在天津港,除了跟南老爷子见上一面,以及进行必要的补给,里格船长还有一项安排,就是等着在社区招募来的潜水员上船应征的人叫安仲阳,自称是刚退役没几年的潜艇兵。

    里格心里很清楚,绝大部分能在这个平台上出现的人,即便跟你说的是真话,恐怕那也只是他生命里很短暂的一段经历罢了。

    但不探听对方的过去是族类间默契的底线,也就都心照不宣了。

    ……

    ……

    千岛寒流,又叫亲潮,从北部南下,与被称作黑潮的rb暖流相遇,就像一见钟情的两个人不期而遇,冷与暖彼此抚慰,相拥着并入向东的北太平洋暖流。

    这种炽烈的情感就像《大话西游》的主题曲里唱的:“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除了爱恨,翻起的还有沉积的鱼类饵料,由此形成了著名的北海道渔场。

    有一段流传甚广的情话就是关于千岛寒流的:“老师曾经说千岛寒流遇到rb暖流时,会温暖整个海域,而我突然想起了你。后来,那是我唯一记住的地理题。”

    里格船长便是沿着这股洋流,独自一人驾着灵蛇号从北冰洋驶到天津港。

    再次启程之后,灵蛇号又沿着洋流的方向一路南下。四天后,已经远远的越过曾母暗沙,接近了印尼、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交界的地方。

    这里的马六甲海峡是沟通太平洋与印度洋的咽喉要道,通航历史远达两千多年。里格船长非常喜欢这条航线,因为古老的航道就意味着海底会藏着上千年间散落的宝物。每次他都会顺路到这探探宝,他认为意外的收获就等于预示着随后的好运。尤其是一些特殊的金币,在迷信的老水手眼里就和护身符一样,比如他上次送给李逸臣那一枚。

    地处赤道无风带,年均气温二十五度,对于里格船长来说,这里最适合抚慰他在北极圈里着了凉的心情。

    此时的他光脚坐在船头的藤椅上,一手雪茄一手威士忌,远远眺望着海峡里进出的货船,因为离的很远,巨大的集装箱货船在视野里也不过是个黑点儿而已。

    新招募的潜水员安仲阳看起来颇为年轻,正蹲在甲板上磕着瓜子。

    “我真是不理解,你不抽烟不喝酒,怎么熬过在大海上的生活。”里格船长纵情的喷出一股白烟,沉浸在愉悦的享受里。

    “靠思想学习啊,我们潜艇兵最讲究思想觉悟,每天都有政委带着搞支部建设,各种讲话精神你都学不过来。而且潜艇里封闭的,来一根你这烟,全舰辣眼睛。”安仲阳一边嗑瓜子一边说。

    里格船长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忍不住做出了一个扶额的动作,“瓜子就有那么好吃?我看你的箱子里几乎装了有数百包这种鸽子牌瓜子。”

    “是黑鸽牌。”安仲阳纠正了他的说法,“小时候生活困难,觉得吃饱了饭嗑瓜子就是有钱人的生活,现在我终于过上了。”

    里格船长一时语塞,眼前这个年轻人说的话听起来都合情合理,但就是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但保持不要冷场也是他作为船长的工作之一,“好吧,我的中文确实不太好,认识的字也不多。”

    “你这中文说的可以了,仅次于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水平。话说,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学中国话的?”

    “我有个中国老师,想求学就必须先能和老师沟通,也算是被逼的吧。离开港口之前我去拜访过老师,老师说我现在有个师弟,未来会很厉害,不过我还没见过他。”里格说完,把即将燃尽的雪茄抛到大海里,站起来拍了拍手,“ok,我们也该准备开工了。

第九十九章 最高境界

    听到船长说要开工了,安仲阳先把瓜子皮打扫了,又转身下到船舱里。鼓捣了一会,搬出一套厚重的潜水设备。

    包括臃肿的潜水装具,压铅背带,铅底潜水鞋等等。还有一根黑色的管子,连接着潜水头盔后脑勺儿的地方。乍一看以为是脑后插管一类的高科技,实际上只是老式的供气管,一头连着船上的气泵,随时把水面上的空气通过气管输送给下潜者,里边还包括一条通话线路。

    安仲阳一边往装具里钻,一边说:“你这设备真该升级换代了,在我们那,要是上头检查发现哪个连队还用这种古董器材,后勤领导直接双规,上军事法庭。主要是气泵里的机油味太重,用的年头越长味越大,这一点怎么也不如气瓶用着清爽,就你这个……”安仲阳扭头看了看旁边用锈迹斑斑的螺栓固定着的气泵,“你这估计得是八二年的机油了吧?”

    里格船长耸了耸肩,“我只是懒得打理那些气瓶,而且还要经常检查保养,我宁可省出些时间来喝酒。”

    安仲阳叹了口气,刚戴上头盔,又“噌”的一下摘了下来,“你是不是在这里边抽烟了!?一股屎味儿!”

    里格船长假装没听见,背手吹着口哨,一个人溜达到船尾看海去了……

    随着一阵黑烟,爷爷级的燃油气泵“突突突”的运转起来,像一台小型手扶拖拉机,一下子把安仲阳的思绪从卡里马塔海峡拉回到连队旁边老乡家的苞米地。

    隔着模糊不清的头盔面罩,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但能看见他站在甲板上,深情遥望着北边祖国的方向。

    吱吱作响的绞盘卷动着缆索,安仲阳站在铁笼一样的下潜平台上,缓缓沉下了水面。

    下降的过程相当缓慢,下潜平台上的灯光也没照出什么可以消磨时间的风景。安仲阳无聊的打开了通话器:“长江长江我是黄河,听到请回答。”

    过了一会,头盔里传出了里格船长的声音,“你这是一句暴露年龄的台词。”

    “好吧,我只是怕你又去喝酒了,万一过会绞盘出了什么问题,我得确保你是清醒的,然后拼了命也得把我拉上去。”

    “老家伙们通常都是靠得住的,不光是我,还有这艘灵蛇号。不过你猜对了。”沙哑的嗓音之后,喇叭里传来敲击玻璃的清脆声音,“布克13年黑麦,去年的全球最佳威士忌,冠军酒。香料气息直冲大脑,让我兴奋不已。”

    “我喝酒只能尝出三种味,啤酒是苦的,白酒是辣的,所有洋酒都带着一种打过篮球之后的汗味。”

    “而且当然是野男人腋下的汗味。”短暂的沉默之后,安仲阳又补了一句。

    喇叭里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ok,还是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下面怎么样?”

    “下面情况正常,感觉照这个速度,还得有一会才到海底。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每次下水我都会忍不住思考,是关于人类进化的,你有兴趣跟我探讨一下么?”

    “当然,只要你别再提那些恶心的东西。”

    “其实我一直怀疑进化论的说法,都说人类的祖先是从海洋走上陆地,才进化成了今天这样,但这里其实有个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很严重的生理问题,就是每次我一接触深海里冰凉的海水,以及逐渐增大的水压,就会有强烈的尿意涌上来。但因为外面压力增大,又会觉得排尿困难。”

    “……”喇叭里一片安静,只有电流声传来。

    “那咱们换个话题,你知道潜水的最高境界么?”

    “我……其实不太想知道。”里格船长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和疲惫。

    但是安仲阳只有靠这种方法来对抗一个人在水下的寂寞:“潜水的最高境界就是在水底拉屎,而且是会有鱼群围上来吃的,你见过么?”

    “我认为你浪费了我的好酒,我要扣你的报酬。”

    “我亲眼见过,那是难度相当高的操作,先要观察好水流的方向,避免东西吹回到自己脸上。然后把配重挂在脖子上,脱掉裤子之后一定要抓紧什么东西,否则人会在强烈喷射的反作用力之下发射出去的。”

    “……”

    “然后你就可以欣赏鱼群围绕了,它们吃掉了你的烦恼。”

    “不瞒你说,其实我很想把这个通话器关掉。但我想现在你应该把声纳探测器打开了,根据雪茄燃烧的进度,我估计你离海底不远了。”

    声纳探测器被固定在下潜平台的一角,各种传感器和平台融为一体,密封的金属盒子几乎把探测器本体焊死在里面,只在屏幕的位置留下一块厚重的玻璃板,以及红色的开关按钮。

    安仲阳按下开关,探测器绿色的屏幕逐渐亮了起来。被动式的声纳探测器可以接收到海底大部分的声波,从显示屏上的光点来判断,大部分发出声音的都是马六甲海峡那边的货轮,有几个游离在远处的可能是孤独巡游的鲸鱼。

    “话说,鲸鱼可真是孤独的生物啊,漫长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独自奔波,比如那个alice。”看着探测器上的光点,安仲阳说。

    “其实alice只是在媒体上的掩饰,那个52赫兹的声音是属于另一个存在的。我们要找的和那个类似,一个强烈的,富有节奏的声音,只要你在探测器的屏幕上看见它,不用任何描述,就能马上发现它的独特之处。”

    安仲阳又仔细看了看屏幕,“如果这么说的话,我想这附近没有这个特别的声音,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ok,那你欣赏完鱼群围绕之后就可以上来了。如果还有兴致的话,可以在下面周围转转,这附近都是历史悠久的航运路线,如果找到沉船一类什么的,我们一人一半。”

    “哈哈哈,我担保你一生也忘不了脑海里那个画面。”安仲阳笑着说,“好吧,那我往西边稍微走一走,但愿不虚此行。”

第一百章 不三不四

    在北京直飞墨尔本的航班上,江晓俞跟何芝诺并排坐在靠窗的一边,前面几排是李大姐和占星club全体员工及家属。

    一早就承诺给江晓俞的塔斯马尼亚之行,终于在十一黄金周的时候得以兑现。不巧的是,作为另一名临时员工的沈语凝,因为家里提前安排了去欧洲的芭蕾舞进修,只能无缘此次活动。

    何芝诺倒是很感兴趣,正好物理竞赛结束了也想散散心,她家老何对江晓俞更是放心,还说最好能把何小胖也一块带走,让他好好过两天消停日子。

    到了墨尔本再转乘澳大利亚的国内航班,一行人最终降落到了塔斯马尼亚岛的霍巴特机场。李大姐出手相当阔气,没有订酒店,而是直接租下了一幢紧邻海边的别墅,分配房间、分发钥匙之后,早已按捺不住的众人迅速作鸟兽散,一阵喧嚣过后,别墅一楼的大厅里除了遍地狼藉的行李箱,就只剩下了江晓俞跟何芝诺。

    “你累么?要不咱们也去海边看看吧?”江晓俞说。

    “行,那我先去换个衣服。”何芝诺一边说一边用手往脸上扇风,从华北地区的十月一下子到了平均气温三十几度的澳洲南部,气温一时让人难以适应。

    江晓俞把江毛毛安顿在了房间里,一阵安抚,然后换上了游泳短裤。过了一会何芝诺也从房间里出来了,穿着深蓝色的连体泳衣,在腰上围了条浴巾。

    两个人走到不远处的酒杯湾,这里被称作世界十大海滩之一,坐在沙滩上,望着水晶般剔透的海水,沙滩与塔斯曼海形成轮廓分明的半月形状,处在这海天一色的辽阔天地之中,让人无法不感叹于自然的伟大。

    “来之前我做功课了,这地方被称作世界的尽头。”江晓俞望着远方,半躺在沙滩上说。

    何芝诺双手抱着膝盖,呆呆的看着海面,过了好久才回答:“那你说我们的尽头在哪儿呢?”

    “就是挂了呗,八宝山就是人生列车最后一站,再下一站就到那边去了,过桥喝汤吨吨吨,还得有几十年吧。”说完他扭头看了一眼何芝诺,对方望着大海,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江晓俞看起来有点失落,也有点犹豫,愣了一小会儿又说:“其实我有时候就是忍不住要说那些……那些特别扯的话,因为能显得我不在乎,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当然也就没有弱点,不需要任何同情。”

    “装傻……”何芝诺轻轻的说。

    “嗯,算是吧。曾经我一直觉得,人这一辈子就是个混,再认真也就这样了,所以不如当个快乐的小丑。用我的二,换来别人的快乐。”

    “你二或者不二,二就在那里,不三不四。”

    “精辟。”江晓俞顺便比了个“666”的手势。

    “那你今天怎么敞开心扉了,不打算再二下去了?”何芝诺转过头看着他。

    “我刚才突然觉得,跟你一块儿坐在这里看海,好像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但又真的发生了,似乎我的世界线已经改变了,因为某种原因,走到了另一条线上。”江晓俞低头翻弄着手里的沙子,“而且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现在自己还说不清,到底是好奇心还是所谓的使命感。”

    “我现在满满都是好奇心。”

    “呃,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还没给别人讲过,你让我先组织一下语言……”

    “假期很长,我有的是耐心。”

    “这个故事,还要从你们家何小胖开始讲起……”

    直到太阳落回到海平面上,波浪都被晚霞描绘成了金黄色,江晓俞的故事才讲完。从何小胖的大桃到初遇江毛毛,从和谐社区到京西的烛龙地宫,一股脑的都讲给了何芝诺。说出来之后,江晓俞也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何芝诺听完了这些,并没有“哇塞、我去、真的假的”这些感叹,而是出奇的安静。

    “哎,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羡慕……”

    “这……”

    “就算只是个白日梦,听起来也比物理竞赛有意思多了。”提到物理竞赛,何芝诺一脸的颓废,“上次在天台,我们聊过外星人的事,后来我就一直在想,不管是妖魔鬼怪还是外星人,我都希望它们是真的,能让生活变得有趣一点。”

    何芝诺说完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沙子,“回去吧,我有点饿了。而且听完你的故事,我现在特别想抱抱江毛毛。”

    “你怎么知道我把他它带来了?”

    “不带来你能把它放哪,放到宠物店寄养还是在家里孤独的关它七天?”

    两个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的长长的,越走越远,声音逐渐淹没在海浪声中。

    “你想抱它就不想抱抱我么?”

    “它有一身毛儿你有么?”

    “我也有点……”

    “你怎么不去死……”

    回到住的地方,两个人简单找了点吃的,就一起进了江晓俞的房间。

    何芝诺对江毛毛的新造型相当满意,一把抱过来紧紧搂在胸前,小东西把头深深的埋下去,显得相当享受,而江晓俞只有羡慕的份儿。

    “咱们也带它出去走走吧,难得出来一趟,让它也感受一下异域风光。”何芝诺说。

    “赞~”江毛毛奶声奶气的回应。

    “它现在语言表达能力有所提高,不是胡说八道了,但用词极其简明,只能蹦字儿。”江晓俞帮着解释。

    何芝诺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大宝贝儿从鹦鹉学舌变成了智慧生物,一连串儿的哲学问题紧跟着就问出来了:“你是谁?你从哪来的?你要干嘛?”

    但是这些问题一出口,江毛毛马上进入懵圈状态,目光呆滞,眼看着哈喇子就流出来了。

    “这些我都试过,问不出来,一说正经的马上它脑子就短路,只能说简单的事儿,最好是跟它聊动画片。比如皮卡强不强,它就说,强~”江晓俞绘声绘色的讲。

    “……”

    过了一会,江毛毛总算缓过来了,何芝诺哄着它聊了一会儿铲屎官常用话术。看外面天黑的也差不多了,决定带它偷偷出去走走。

第一百零一章 宝藏

    两个人从住的地方出来,沿着海岸线往人少的地方走,这时候沙滩上还有些人聚在一起,围坐在帐篷边上营地灯下。

    好在天黑下来之后,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是足够江毛毛隐蔽自己的,它也就老老实实的跟在江晓俞的脚边。

    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色逐渐从沙滩变成了礁石滩,穿过一片乱石滩涂,又爬到一座小山丘上面,眼前豁然开朗。

    借着月光,能看见前面是一小片红褐色的沙滩,被陡峭的海崖包围在中间,仿佛从天地间切出了与世隔绝的一块飞地。周围的崖壁直上直下的,上面都是一道道风化和海水侵蚀过的痕迹。

    “咱们就去那吧,看着像是没有人,让江毛毛自由奔跑一会。”何芝诺指着前边说。

    江晓俞心里说,它一个没有腿的玩意儿,交通基本靠蠕动,根本就没有奔跑的功能。但是为了挽回自己已经有点不三不四的形象,他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用手机照着脚下,在前头带路。

    从小山丘上下来,站到沙滩上,还没来得及发什么感慨,就听身后何芝诺有点惊讶的说:“你那手怎么了?”

    吓的江晓俞一哆嗦,赶紧把两只手都举到面前一看,是左手上手表的屏幕正在闪着红光,本来光线不强,但在夜晚的沙滩上,唯有月光的时候,就变得明显了。

    “是不是快没电了,提醒你充电呢。”何芝诺看着他的手表说。

    江晓俞欲言又止,想了想说:“我这点事说起来都绝了,就脚底下这个,”他指了指地下的江毛毛,“自从见着它到现在,除了充电,就吃了两块石头。我这手表,是从妖怪手里缴获回来的,到现在也没充过电,而且根本摘不下来。”

    何芝诺不相信,上来就试着往下摘,一边儿使劲,江晓俞就一边给她讲这手表的来历。只是稍微把自身形象美化了一点,说是自己在小花园里力战三妖,维护了东南二环一带的和平。

    尝试了一会之后,何芝诺放弃了,但还是满脸的疑惑,觉得这件事跟自己认知里,由物理规律主宰的这个世界有点不和谐。

    这时候江晓俞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呆滞的说:“我当时是从一个木盒子里拿出来这块表的,盒子里也没有别的东西……”

    “然后呢?”何芝诺看着他。

    “而那个木盒子属于开博物馆的老赵和佚冶,妖怪在打我……不对,在跟我开打之前说过,他们从佚冶手里抢来了一个宝贝,得到了这个宝贝,就可以去寻找妖族藏在海外的宝库了,所以说……”

    “你不是想说,这手表是个宝藏探测器,它一闪光就说明附近有宝藏吧?”何芝诺两手叉腰,盯着江晓俞,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你小子是在侮辱老娘的智商么?”

    “这可是你说的,我只是在脑子里想了一下,还没敢说出来呢……”江晓俞看出了她脸上的潜台词,说话的时候战战兢兢的。

    “我……”

    “要不这样吧,你跟江毛毛先在这歇会,我找找试试。万一真有大宝藏呢,一不留神咱要是发了,以后何小胖上大学,出国留学娶媳妇的钱,都包在我身上,这个傻弟弟我认了。”江晓俞说完了一拍胸脯。

    何芝诺没理他,转身从旁边捡了一根拇指粗的树枝,江晓俞以为她是准备要动手打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没想到何芝诺抬起一条大腿,“咔”的一下把树枝在大腿上撅成两截,大喊一声“江毛毛!”然后把手里的一根树枝远远儿的扔了出去。

    江毛毛都惊呆了,一脸懵圈,看着江晓俞……

    “那你先陪姐姐玩儿吧,我这突然有点事儿……”他含辛茹苦的点了点头,尽在不言中了。

    江毛毛慢慢蠕动着,叼树枝去了……

    江晓俞举着手表在这一小片沙滩上来回的跑,根据手表上红光的强弱,逐步锁定了正确位置,就在崖壁下面一块大石头后边,是手表反应最强烈的地方。

    挖吧,事已至此,已经是破釜沉舟不许失败了,江晓俞回头偷偷看了一眼扔树枝的何芝诺和在沙滩上蠕动着的江毛毛,突然体会到了一个男人在家庭和事业夹缝里的艰辛。

    幸亏沙地比较松软,他也找了个树枝,刨了十几分钟以后,就感觉在下面挖到东西了!

    “快来帮我照着点,我好像挖着了!”江晓俞此时的心情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扬眉吐气!

    何芝诺半信半疑,但还是过来了,按他的要求举着手机帮忙照亮,随后江毛毛也凑过来了,棍儿还在嘴里叼着……

    把浮土拨开,露出了下面一个金属圆环,江晓俞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这顿家暴算是躲过去了。再继续挖,圆环下面是一扇门,像是青铜材质的。

    又过了一会,江晓俞满头大汗,但土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圆环一使劲,随着“纽儿”一声,门掀开了,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台阶。

    俩人对视了一眼,“你先下。”何芝诺说。

    江晓俞举着手机照亮,沿台阶走了下来。

    里面不像个墓地,是一个约有几千平米的天然岩洞,从地面延伸到崖壁的下方,首先让他们注意到的,就是岩洞里画满了壁画。

    壁画里所有的人都画得很小,有着纤细的体态和复杂的头饰,头饰大的过分,把每个人的面孔都遮住了。往里走的时候,壁画的风格也在改变,有一面墙上所有的东西都像x光下的透视图,游鱼、走兽、飞鸟和爬虫,除了画出外部形象之外,还画出了骨骼、心肺和肠胃等内脏,有一些人像也都画出了体内的五脏。

    “刚才下午在海边你讲的那些故事,其实我没相信。当时面对大海感觉有一种诗意,我以为那是你灵感爆发编出来逗我的。但现在我有点信了。”何芝诺一边看着这些壁画一边说。

    他刚准备得意一下,何芝诺又接着说:“因为这显然不是你提前策划好的,一会突然灯火通明,拉出一个条幅写着祝我生日快乐,然后何小胖捧着个蛋糕跑出来,你应该没这个心眼儿,而且今天也不是我生日。所以,这一切应该是真的了。”

    江晓俞觉得她这话越想越不是滋味……

第一百零二章 亚瑟港

    快走到洞穴最里面的时候,一个趴在地上的黑影把江晓俞吓了一跳。

    这个黑影四足落地,张着血盆大口作仰天长啸状,再仔细看去,龙头、马身、麒麟脚,外形像一只大狮子,凶猛威武。肩上有一对不大的羽翼,紧贴在背上并未展开,头后还有两只角。

    如今江晓俞最怕这样的东西,一看就想起来烛龙墓里那个,生怕这东西表面又长出几条裂纹,摇身一变活过来。

    江晓俞拉着何芝诺,让她先别过去。等了一会,何芝诺不耐烦了,“不就是个貔貅的石像么,你怕个什么。传说貔貅是光吃不拉,寓意纳财,我们家老何前一阵刚被人忽悠,斥巨资买了一个号称和田玉山流水带皮仔料的貔貅挂坠,让我妈一通的批判,零花钱都给他停了。”

    “这……”江晓俞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生活。

    “不过呢,你说这是什么妖族的海外宝库,在宝库里放一这个倒是合情合理,但是不知道宝贝们都哪去了。”何芝诺说着就走过去了。

    走进了一看,石像背上还驼着一个大碗,想来应该是聚宝盆的意思,此时聚宝盆里空空如也,江晓俞伸手在里面一通摸,只有尘土。

    “看来咱们来晚了一步,不过也可能是晚了好几步,说不定宝贝老早就被人搬空了。”他一边掸手一边说。

    两个人站在石像边上,虽然有一点小小的失望,但多少总是猎奇了一番,在南半球仅次于南极的岛上,居然发现了来自家乡的文化产物,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又在洞穴里转了转,确认这里实在是没什么东西了,正准备要走,何芝诺发现最里边的墙上还有一幅壁画,主要是和外面的风格明显不同。

    壁画里的极光画得汹涌澎湃,而一柄大宝剑倒悬在极光正上方,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宝剑的外面画了很多放射状的线条,感觉绘画者像是要表现“发光”的意思。

    看了一会,再也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了,两个人沿着原路返回。出来以后,江晓俞犹豫了一下,又把外面的门关好了,从新用土盖住,尽量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第二天上午,何芝诺一早就来敲他的门,“我昨天上网查了几个景点,不早点起来不及了,你赶紧起来!”

    当睡眼惺忪的江晓俞背着书包来到别墅大厅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要出门的李大姐。

    “小两口儿今天打算上哪玩儿去啊?”一开口就是是非的八卦本尊。

    何芝诺脸一红,江晓俞赶紧接话说:“随便转转,看看各大景点。”

    “我手里正好多出两张船票,走海路去亚瑟港参观,要不你们跟我去吧,不去船票也浪费了。”

    恭敬不如从命,反正亚瑟港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像是个充满文艺气息的地方,适合何芝诺拍照发朋友圈。

    三人从霍巴特的港口上船,绕行经过铁锅岛和风暴湾,欣赏了沿途的海景,不到一百公里的直线距离,船开了三个多小时。

    下船走进亚瑟港,迎面先是宽阔的草坪,远处是维多利亚式的断壁残垣,左边是蓝的炫目的海湾,右边是优雅的英式花园。直到看见了一个中英文双语的指示牌,江晓俞才明白过来,“亚瑟港监狱,这儿是个监狱!?”

    李大姐点点头,“号称世界最美监狱就是这儿了,我也是慕名而来。”

    一边往里走,李大姐接着给俩人讲:“众所周知,现代澳洲的开拓,是从英国流放犯人开始的,曾经这里是英国和爱尔兰最为穷凶极恶的重刑犯的归宿。三面环水,水里有鲨鱼,唯一一条陆路叫‘鹰脖儿峡谷’,曾经驻扎重兵和大狼狗……”

    李大姐讲的滔滔不绝,江晓俞绝望的看着他,感觉她现在不是一个人,是容嬷嬷、历史老师和章惠莲三位一体了。

    一行人跟着导游先到了餐厅,刚一坐下,江晓俞就觉得眼皮打架,周围的哈欠声也是此起彼伏。努力对抗了一会困意,终于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他这手表怎么也摘不下来呀,用不用把手砍下来?”

    “别,砍了影响一会儿的直播效果,摘不下来就算了。”

    昏昏沉沉之中,江晓俞隐约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做梦,想睁眼却有一种被鬼压床的感觉。

    “每次不都得把通讯设备收走么?这回不用啦?”

    “昨天开会你听什么呢,这次新采购了一批信号干扰设备,不怕他们往外打电话了。”

    “哦哦哦,昨天实验那个喷雾的时候我好像没留神吸了一口,开会说的什么一点没记住。”

    “就你那脑子,你能记住什么!赶紧去把人都抬下来。哎你那手,摸哪儿呢!”

    “是是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晓俞在昏迷之中感觉世界被一道白光笼罩,然后大喇叭里发出了“喂、喂,试音幺两三四的声音。”一激灵,悠悠的醒了过来。

    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全是红色砖石的大厅里,头顶上悬着几盏射灯,墙壁和地面潮湿中带着一股海水的味道,墙上还挂着锈迹斑斑的锁链、镣铐和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是某种刑具的东西。

    随着神智逐渐恢复,他看见李大姐和何芝诺也在大厅里,还没醒过来。大厅里这时候约有几十人,大部分还在昏迷中,少数几个像自己一样,正在迷迷糊糊的四下张望。

    再一回忆,江晓俞觉得同行的人应该是在餐厅里中了类似蒙汗药的东西,然后被集体扔进了监狱地下的某个牢房,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反正不可能是旅游景区的体验项目吧。

    随着时间流逝,醒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在极端的震惊之中,人们反而保持了最大程度的理智和克制,没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这个时候,在这间大型牢房的墙壁高处亮起了灯,是一面玻璃幕墙,透过去能看见后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体型消瘦的男子。

    这个男子站起身来,走到一个大都会风格的落地麦克风前,还没说话,先示威一般的展开了自己身后洁白的双翼。

第一百零三章 死亡游戏

    在这间vip包厢里俯瞰全场的,正是李逸臣。

    翅膀展开,大厅里一阵骚动,但也有一些人依然保持着镇定,比如江晓俞。妖怪他这一阵子见多了,上面这个并不像战斗力有多强横的,洁白的羽翼显着挺高级,但怎么看也没有龙化的老葛霸道。

    李大姐跟何芝诺在大厅的另一侧,江晓俞想走过去到她们旁边。刚要迈步,李大姐暗暗把手放在腰间,摆了摆,示意他先不要动,还使了个眼色静观其变。

    这时候李逸臣握紧了麦克风,鞋跟一碰,像个脱口秀主持人一样开场了。

    “女士们、先生们,还有显示器前的贵宾们,这一期的死亡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当四周有零星的掌声响起,江晓俞才发现阴影里还有一些穿着黑西装的人。

    “在各位老板准备下注的时候,我先向这一次参加游戏的朋友们介绍一下规则。”李逸臣把右手横放在腹部,左手伸出,同时右腿后划,向着大厅上面的摄像头行了一个老欧洲的传统鞠躬礼。

    然后他才低下头来,俯瞰全场,接着说:“幸运与不幸总是相伴而来,而我们经常分不清它们谁是谁。总之,欢迎来到人间炼狱亚瑟港,澳洲的古拉格。”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像是在进行一场百老汇的舞台剧。

    “在1830年被送到这里来的人显然是非常不幸的,而今天,在你们之中,将会有幸运儿带着大笔的奖金离开这,其他人则非常遗憾,必须永远留在这里,在这铁窗之内,和数百年前的阴魂相伴。”

    李逸臣的目光扫过大厅里每一个人,让人不寒而栗。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右手上有黄色手环的八个人是队长,你们有权选择两名队员,最终组成八只队伍,几轮淘汰赛之后,幸运儿诞生,而地狱的大门也将敞开。请先听我把话说完,那位先生请不要急着拉拢队员,他不一定是最好的人选……”李逸臣指着一个带手环的人说,而后者正试图拉拢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入伙。

    “同时,每个队长都有一次选择平局的权利,和你的对手跳过战斗直接进入下一轮,但只有一次。同时切记,在游戏之外,不要有小动作,否则视为弃权。”

    “那么,游戏开始!”

    他高举起双手,仿佛在等待如海潮一般的欢呼声,但迎来的只有声嘶力竭的怒吼,有个中年白人用英语喊着:“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我现在就要求出去!”

    李逸臣从自己的翅膀上摘下了一根羽毛,用两根手指夹在面前,随后手腕一抖,这根白色的羽毛闪电一般从他手里飞射出来,深深的扎进了大厅的地面上,扎进了红色的砖石之中。但更重要的是,羽毛居然完好无损的穿透了他面前的玻璃幕墙,让人匪夷所思。

    “我认为我有权利。”全场鸦雀无声,李逸臣轻轻的说,“呃对了,补充一下,如果你们随身带着任何物品,也可以在游戏开始之后任意使用,因为时刻做好准备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江毛毛晃晃悠悠的从书包里钻出来了,正好让李逸臣看到,他面带微笑的说:“看来有不一般的人来了,期待你们的演出,let's go!”

    游戏分组的结果毫无意外,带着手环的江晓俞选择了何芝诺和李大姐,倒不完全是因为他的仗义,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或许会昧着良心选择绿巨人而不是李大琳女士。

    但事实上,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场合,无论是花季少女何芝诺,还是东方熟女李大林,都不如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胖子更有魅力。

    江晓俞环视了一遍大厅里的这些人,初步判定他们都是普通人,全加一块儿也不如那一根羽毛厉害。如果是矬子里拔将军的话,有一个又高又壮的北欧红脸巨汉应该是这里的mvp,应该能秒杀掉没领悟剑气时候的自己。

    这时候何芝诺开始有点慌了,仅仅的拽着江晓俞,感觉有些害怕。

    江晓俞在一旁默默的开导她:“放心吧,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给你讲那些故事都是真的,现在他们这样的我随便打。”

    李大姐则是出人意料的冷静,过来附在江晓俞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第一轮的分组抽签结束了,江晓俞的二组率先出场,对阵拥有北欧巨汉的七组。这时候其他人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怜悯,因为在两米出头的对手面前,江晓俞和何芝诺都是一样的小姑娘。

    李逸臣激情四射的开场白念了半天,除了没有感谢各大品牌对本节目支持,已经直逼综艺节目主持人,说的大厅里的人热血沸腾。

    然而一声开始之后,李大姐却打着“暂停”的手势,直接走到了对方队长的面前,用英语说:“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对方是个年轻的白人。

    “你使用自己‘平局’的机会,我们跳过战斗,一起进到下一轮。”

    “为什么?”

    李大姐一脸微笑,“第一,我们的队长是拥有幼龙宠物的神秘少年。”她指了指地上的江毛毛,虽然小东西有点萌,但毕竟是个小怪兽,“第二……”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听到响指的声音,江晓俞想起李大姐刚才在自己耳边吩咐的话,拉开架势打了一套八极拳,拳拳带风,招招刚猛霸道。自从学了党哥压箱底的基础武学之后,这些功夫招式就跟练过几十年一样,已经融化进血液里,成了条件反射的肌肉记忆,具体威力不好说,反正看起来是颇有些大师风范。

    李大姐接着说:“第二,我们的队长还是强力的东方武术家,功夫,知道什么是功夫吧?总之,选择平局对你来说是一笔上好的交易,你不但可以暂时隐藏自己一方的实力,还避免了一开始就和实力强悍的对手产生太多的消耗。更何况,你敢肯定自己就能赢么,在我们东方有一句古老的谚语以逸待劳,希望你能明白。”

    一番话说的白人小伙显然动摇了,“ok。”他向高处的李逸臣挥手示意,行使自己平局的权利。

    李逸臣失望的耸了耸肩,对着摄像头说:“至少智慧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李大姐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了回来,江晓俞这时候对街道办事处前辈的手腕儿越发的心服口服了。

第一百零四章 人性

    接下来上场的是一队和六队。

    一队里面有两个人看起来是情侣,穿着全套户外装备,一对儿登山手杖一人握着一支,另一个人是中年墨西哥裔大叔,留着浓密的八字胡,牛仔裤有些紧身。

    六队里像是三个高校学生,其中两个白人,另一个说话时总是习惯性点头的像是rb人。

    李逸臣刚宣布游戏开始,六队里的两个白人学生就“哇呀呀”一通怪叫着冲上去了,满脸的兴奋之情。似乎对有些人来说,内心的邪恶**压抑已久,眼下这种可以肆无忌惮的场合反而是求之不得的。

    一队的两名情侣举着登山手杖不住的后退,下意识的就躲在了墨西哥裔大叔的身后。

    而这位大叔却解开了上身的皮质马甲,露出了里边满身的刀疤和模糊不清的劣质纹身,然后从贴身的刀鞘里抽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弯刀。

    “喔~!”看到这把刀,李逸臣马上出来推动了一下现场气氛,“显然这位先生是有备而来,久经沙场的专业装备,没有丝毫多余的美感,说不定他就是来亚瑟港寻根问祖的,他的某位前辈,就作为重刑犯长眠于此。”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弯刀大叔一刀砍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撕开了颈动脉,鲜血像喷泉一样喷出一米多高。然后顺势又捅进了另一个人的肚子里,抽出刀的时候肠子跟着流了出来,冒着热气,整个大厅里瞬间弥漫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温暖气味。

    六队里最后一个人摆了个空手道的架势,直拳、扫腿比划了两下,但随后也干脆利落的殒命在弯刀之下在他踢腿的时候,一刀从裆部刺了进去。

    游戏结束,一队里的另一个男人显然是做了极大的思想斗争,才决定向弯刀大叔道谢并示好,但他显然不理解地下社会的思考逻辑。

    “如果真有奖金的话,应该都是我的,你没有意见吧?”弯刀大叔在死人的衣服上擦刀上的污血,头也不抬的说。“一想到可能马上就要死了,我就很想放松一下,找找乐子,你应该能理解吧?”

    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

    “很好。”弯刀大叔收起了刀,一把拉过队友的女伴,走进了大厅的阴影里……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游戏,让我都回想起了童年的生活,极致的混乱诞生极致的美,让我们期待下一组选手的登场。”主持人似乎很享受于刚才选手的表现。

    随后出场的三队和四队选手简直就是菜鸡互啄,他们彼此都认为对方是整场最弱的对手,也是自己唯一有可能战胜的。

    六个人扭打在一团,虽然马上便有人满脸鲜血,但显然都没打到要害的地方。

    不会打架的人首先并不懂得如何正确发力,同时,也很难马上越过文明世界在人心里设下的那道障碍,总会在出手的时候有所保留。

    但随着游戏的推进,人性也逐渐暴露出来,在死亡的阴影和不甘之下,开始有第一个人从文明一边“进化”到了野蛮的一边。他在推搡之中,把大拇指插到了对方的眼眶里,然后趁对方捂着脸发出惨叫的时候,狠狠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在玄幻故事里,野兽变成人需要经历上百年的修炼,而在现实里,人变成野兽只需要一瞬间。尤其在战局演变成三对二的时候,处在上风的几个人忽然间兽性大发。

    一个人抓住对手的头发,往墙上猛烈撞击,另一个人咬住了对方的脖子,开始忘情的撕扯,何芝诺已经捂着脸不敢看了,江晓俞则联想起了暴走的初号机。

    游戏结束,清洁人员进场,清理掉地上的碎肉和牙齿,游戏继续进行。

    江晓俞从心里想要阻止这一切,但他看了看依然插在地面上的那支染了血的白色羽毛,以及站在阴影里荷枪实弹的“工作人员”,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忍受。更何况身边还有何芝诺,如果自己上去拼命了,她怎么办?简直无法想象。

    李大姐双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狠狠攥着另一只手腕,手背上青筋突起,显然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此时尚未亮相的只有五队和八队了。

    不知道是完全的巧合,还是组队时训练有素之下的默契,八队的三个人有着相同的气质。站出来之后,一起脱掉了上衣,露出了左胸上“seal”字样的纹身,四个花体字母旁边是雄鹰抓着三叉戟的图案,还有一只船锚在下面。

    现场主持人不会放过任何解说的机会,“seal,看来是美国海豹突击队的朋友们,你们是来度假的么?还是任务在身?作为世界上最神秘的特种部队之一,很期待你们接下来的表现。”说着他转身朝向摄像头鞠躬致意,“各位贵宾,也请尽情投注吧!”

    面对身材爆炸的三名特种兵,在对面五队的人眼里,这无异于在电影里同时对阵史泰龙、施瓦辛格和杰森斯坦森,简直毫无胜算,存活时间只会像电影里的反派炮灰一样,镜头一闪灰飞烟灭。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可能死的会比较干脆,痛苦少一些。

    五队的人彼此望着对方,神情绝望,随后居然同时决定投降。跪在地上高举双手,表示放弃战斗,似乎认为这么做可以推迟死亡的到来。

    李逸臣对此非常不满意,“你们竟然放弃了作为游戏者的尊严,这让我非常痛心,恐惧于死亡是很正常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活着就一定更好么?”

    “在亚瑟港的监狱里有一项悠久的传统,对于犯了错误的人,会给他们戴上面具和眼罩,关在密不透风漆黑无声的小屋里,一两天,或者一个月,这一招让全欧洲的重刑犯都屈服了,安心在田里劳动。”他接着说,“带他们三个下去试试,一个月后扔进海里,如果能比海湾里的鲨鱼游得更快,那就是上天对他们的怜悯。”

    “在下一轮开始之前,休息一下吧。”他轻拍两下手掌,戴着白色高帽的西餐大厨推着餐车进来了,银色的盘子里盛着精致的食物,还有冰桶、葡萄酒、雪茄。

    但每个盘子底下都铺着一块生肉,看到这个江晓俞感到一阵恶心,因为他看过这个关于断头饭的故事:奈何桥边有条狗,把这块生肉扔给狗吃,人才能顺利往生投胎。

第一百零五章 譬如朝露

    弯刀大叔无所顾忌的嚼着火腿,然后提着一整瓶红酒,叼着雪茄,退回到了大厅的边缘。

    海豹突击队的人应该是对主办方完全失去了信任,坐在地上,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了压缩食品。

    北欧巨汉拿走了一整只烤火鸡,这时候剩下的人才开始围上去,从餐车上找些残羹冷炙。从进食的顺序上看,人类历经数百万年才发展出的文明礼仪,一瞬间就退回到了非洲大草原上,狼群里的原始状态。

    江晓俞完全没有食欲,便守着何芝诺,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短暂的休息之后,李逸臣再次紧握着闪亮的麦克风,站到了玻璃窗前,对着摄像头说:“女士们、先生们,尤其是各位贵宾,希望这一期的死亡游戏依然合您的口味。刚刚所有参加游戏的玩家都已经出场亮相,但愿您也找到了值得投下所有筹码的那匹黑马。”

    “ok,第二轮,现在开始!”

    进入第二轮的一共是五支小队。四队,也就是在菜鸡互啄之中突然兽性爆发的三个人,幸运的抽到了轮空,直接进入下一轮。

    而接下来马上要开始的,则是江晓俞的二队,对战三名海豹突击队员的八队。

    江晓俞手心里都是汗,他望着不远处这三个身材相当劲爆的白人小伙儿,回忆了一下电影里常见的那些特种兵,又在脑海里把这三个人和丧辉、守墓怪兽以及龙化的老葛比较了一番。

    唯一的结论是风险很大,如果真拼起命来,会像是握着玻璃匕首的比赛,各自或许都只有一次机会。

    然而对战刚一开始,李大姐依然举着手直接走到了对方三个人面前,又开始谈判。

    “跟这里其他的乌合之众比起来,你们应该是聪明人,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对方的一个人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显然还没有被打动。

    “我们都是被迫卷进来的,虽然你一定不在乎手上多沾些血,但亲手杀死无辜的少女,总不会让你感觉好受吧?”李大姐回头示意了一下何芝诺,又指了指对方这个人颈间挂着的十字架,“还有你的主,他应该也不愿看到无谓的杀戮。”

    看对方有些犹豫,李大姐知道离说服他已经不远了,“而其他人,显然死有余辜。”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弯刀大叔,“凡杀人的难免受审判,犯死罪的,必被治死。”

    听李大姐念出圣经的句子,对方终于被打动了,马上接受了她的交易,举手示意使用平局的特权。

    “wow!简直是完美的表现,现在我们一起给来自东方的社会活动家一些掌声吧。”李逸臣在话筒前拍了拍手,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接下来的一场是在首轮使用了平局特权的七队,对阵弯刀大叔的一队。

    游戏开始,墨西哥裔的中年男人握着那柄带着锈迹和污血的弯刀,站在场地正中,眼神冷漠,双颊微醺,无论望向哪里,眼神里都只有不可一世。

    他身上散发出某种奇怪的,或许能够称得上是气质的东西,就像昆汀电影里那些无耻的混蛋,他的所作所为未必是出于恶意,只是不会控制自己,忍不住只能循着自己的**生存,一种原始而纯粹的动力。

    而他对面的北欧男人身高应该超过两米,脸上的皮肤白的发红,就像是一个以大力士作为职业的奥地利男人,满手老茧,头发稀疏。

    这样的人,站在这里,就像一头目光呆滞的野兽,世界上任何的事物,都能被他们换算成重量与力量,然后粗暴的解决。

    其他人则自觉站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仿佛这只是一场一对一的单挑,但既是参与者又是观众的他们,却受着那种只能把希望寄托给他人的,更深的绝望的折磨。

    弯刀斜砍过来,带着满嘴酒气和呛人的雪茄味。

    血光飞溅,紧身的白色t恤红了一片。

    而当这把刀再次横砍过来的时候,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刀刃陷在手心里,鲜血顺着刀尖滴落。

    另一只大手则狠狠拍在了墨西哥人耳朵下面的迷走神经上,一击致命。

    尸体坠地的声音像一声丧钟,敲进了他身后的两个人心里。

    这一局游戏结束了。

    李逸臣似乎对这种场面非常满意,也许这只是摄像头那一头的金主们想看的,“很好,我喜欢这种纯粹的暴力,短暂却精彩,就像节日的烟火,让你忍不住一遍一遍回想,而某些细节却永远再也记不起来。在遥远的将来,你只会记得,那年你十七岁,有个非要保护不可的人就在旁边,烟火映在她的脸上,你想再离她更近一点。”

    说话时李逸臣只是低头看着麦克风,江晓俞却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关于将来……

    短暂的休息之后,第三轮开始了。

    北欧巨汉先是抓住了第一个人的头,像是握着一只篮球,然后狠狠的按在地上,周围的人们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又厚重,毕竟是一个人穷尽一生的声音。

    后面的两个人被力量上纯粹的差距震慑住了,陷入了某种无力的绝望中,甚至忘了躲开。两个人像杠铃一样被高高举起,然后摔落在地,发出了和队友相似的声音,在恐惧和不甘中结束了自己不幸的一生。

    李逸臣微笑着拍手叫来工作人员,把瘫软在地的三具尸体抬走。然后转过头来狠狠盯着江晓俞:“不得不说,我一直期待着看你的表现,对我们这些老东西来说,活着唯一剩下的意义,就是寻找尽可能多的可能性。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当然,也别让她失望。”李逸臣指了指何芝诺。

    “我知道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李逸臣说完最后一句话,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示意游戏继续。

    此时江晓俞面对的是海豹突击队的三人组,但他满脑子都是李逸臣刚才说过的烟火与露水。烟火虽然短暂,但那一刻放出的光却能穿过整个银河,露水同样短暂,却能在朝阳之下,重归云端。

    人生亦如是,所以尽力就好。

    江晓俞感觉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整个人进入一种无比放松的状态,大厅里每一丝气流的变化,都清晰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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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人类自己,是不是太寂寞了一点?谁曾在门里?谁又曾在门外?江晓俞站在这扇门前,感受无尽的想象扑面而来。妖怪大城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妖怪大城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妖怪大城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