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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见闻录全文阅读

作者:木南之     武侠见闻录txt下载     武侠见闻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枪法

    等到南羽星勒停了马车,木小九与风四娘从马车中走出来的时候,茶摊上,一场闹剧正在上演着。

    准确的说,也不能叫闹剧,应该说是一场动作大戏。

    这场戏的两大主角,其中一方是一个约莫有二十多岁,面白无须,头戴逍遥巾,一派风流气的俊俏男子,手里握着一把折扇;另一方,则是一个腰身佝偻,右边脸颊上长着一颗黑黑的大痦子的小老头,右手捏着一根竹制的筷子。

    俊俏男子面带笑意,小老头则是面无表情。

    茶摊上还聚集着不少人,估摸着一半的人有座位,一半的人却只能站着。只是奇怪的是,茶摊这边起码有三成的“围观群众”都是拿着兵器的江湖侠女,这倒算是个稀罕场景。

    要知道,往日里,可不是总能看到这么多侠女们聚集在一起的。

    直到那面带笑容的俊俏男子拿着折扇冲向了小老头的时候,木小九等三人才算是恍然大悟,搞了半天,这些聚集在这里的江湖侠女,是来给那俊俏男子加油助威的。

    “七公子!加油呀!”

    “七公子我们爱你!你一定要赢啊!”

    “七公子最帅!我不管!七公子最帅!”

    南羽星抱着双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上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天啊,师父,这些…………姑娘们这是怎么了,都疯了吗?女孩子……不是应该矜持吗?”

    木小九似笑非笑的看了两眼南羽星那张完全能从颜值上彻底碾压俊俏男子的帅脸,略有些调侃意味的说道:“羽星,别的先不说,我建议你拿帕子先把脸遮住,不然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南羽星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就里的看着木小九。老实讲,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这个师父到底在说什么,自己明明是在问那些姑娘的事,师父怎么突然让自己把脸遮住了。

    不过,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南羽星还是相当乖巧的拿怀中的长帕子把脸给挡住了。

    “哟,有点意思。”

    就在南羽星正准备向师父再继续请教请教的时候,他却发现木小九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正在交手的那两个人身上,而且饶有兴趣的夸了一句。

    能让木小九都说一句有意思的比试,那定然是最少有其中一方的武功确实有些门道。因此,南羽星赶紧也转头看了过去。

    茶摊中,俊俏男子手中折扇开合不断,好似一轮弯月一般,在他指掌之间不停地变化、腾挪,却是招招都直指小老头的要害,全然不曾有半点留情。

    南羽星仔细看了看,却也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

    原来,眼前这男子手中那把折扇用的,却是十分古怪。一招似是刀招,一招又像是剑法,千变万化,仿佛刀、剑、枪、指、掌、拳都被他化入了这一把小小的折扇之中。

    可唯独有一点,他手握折扇,却没有一招是折扇的用法。

    至于那被传的沸沸扬扬的茶摊老板,也就是那个小老头,他的出手就有些平平无奇了,只是最基本最基础,甚至都称不上是什么剑法的普通剑招罢了。唯一能够引人注意一点的,大概就是他是在用一根竹制的筷子对敌了。

    然而,又看了两招之后,南羽星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小老头手上的那手剑法,哪里是什么最简单、最基础的剑法?那根本就不是剑法,老头握着筷子,看似是用的剑法,谁都以为他用的是剑法,然而事实上,老头用筷子使出来的,分明是一套非常奇怪,但明显属于上乘的精妙枪法。

    心下震惊的南羽星又认认真真的看了看,随即面带疑问的看向了木小九。

    “想问什么直接说。”木小九没有转头看南羽星,但是却直接向南羽星开口说了一句。

    南羽星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开口道:“师父,我不太敢确认,那茶摊的老板,用的……是枪法?”

    “嗯,没错,是枪法。”木小九点了点头,给了南羽星一个肯定的答复。

    南羽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起了茶摊那方寸范围之间的战斗。

    ……

    约有三十余招之后,那俊俏男子,也就是周围那些姑娘们口中的七公子便已经露了败相,虽然依然在凭借着手中折扇层出不穷的奇招勉强抵挡着茶摊老板的追击,但是却明显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周围那些侠女虽然大多都是下三流的武艺,但是终究还是有几个武艺过得去,眼力也还可以的,看出了这位七公子似乎很难再继续撑下去了,于是连忙号召周围的姑娘,希望大家能够再努力给七公子鼓鼓劲。

    这不,场景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因为就在姑娘们刚刚提高了一波音量,喊了两声之后,茶摊老板手中那根竹制筷子竟是直接硬生生的扎透了七公子手中折扇的特制扇面,然后停在了距离七公子的喉结只有一寸距离的地方。

    七公子叹了一口气,虽然难掩失落,但是却依然不失礼节的收起了折扇,然后冲着茶摊老板拱了拱手“老板好功夫,好武艺,这一手剑法,看似平常,实则却是暗藏玄机,是在下输了。”

    茶摊老板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然后便拿着筷子走向了刚刚被他放在一旁的大茶壶。

    这不软不硬的吃了一瘪,无疑让七公子心里又是好一阵难受,转身就要走。

    “等会儿,别走。”茶摊老板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你茶钱还没付呢。”

    七公子以袖掩面,羞愧不已的转身丢下了自己的钱袋子,也顾不上那许多,竟然直接用轻功越过人群,朝着远处去了,只留下了一帮跟不上他速度,只能在原地大呼小叫的姑娘。

    人群之外,南羽星却很是奇怪的看着七公子渐渐消失的背影,疑惑地看向了木小九“师父,那位七公子……为什么说茶摊老板用的是剑法?茶摊老板用的不是枪法吗?”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双枪

    木小九看了南羽星两眼,然后干脆利落的翻了一个白眼。

    “你以为人人都能看出那不是剑法是枪法?别人都是小觑天下英雄,你倒是真能高看别人。”木小九摇了摇头“那人明显没看出来那是剑法啊,你干嘛非要拆穿人家?”

    南羽星苦笑了一下,想想也是,又不是人人都有自己这般机会,初出江湖就有木小九这么一号大高手带着,总有机会看到天下各门各派各种神奇武艺乃至独门技巧,这种全才师父,哪里是到处都有的?

    “羽星,若是让你上去跟着老者过招,你觉得自己有多大胜算?”木小九看了看那个已经开始拿着抹布擦起桌子的小老头,突然目光一动,抬手指了指那个老头。

    南羽星细细捉摸了一下,然后面色凝重的说道:“三成左右,我不太确定。”

    “不太确定啊……”木小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没错……因为我并没有跟这种枪术高手做过对手,单单只是用双眼看的话,很难具体估量出身处其中的感觉,也就没办法体验到那种凶……哎哎哎哎哎师……!”

    南羽星还在那边一本正经的慎重分析着,却突然感觉到身后背上涌来了一股大力,整个人直接被推的飞了出去。

    在空中微微借力,身子一个腾挪,南羽星双脚连连几个虚踏,终于稳稳地落到了茶摊中的一张桌子旁。

    没错,是那个驼背小老头正在擦的那张桌子旁。

    此情此景,南羽星除了在心里吐槽一下自己那坑徒弟的师父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转身退走?那不但回去之后要被师父狠狠嘲笑一顿,他自己估计从此也没什么颜面再在江湖上行走了,单单是周围这些人诧异的眼神和纷纷的议论就足够他吃上一壶的了。

    那么,在排除掉这个选项之后,他似乎也只剩下了一种办法了。

    “晚辈南羽星。”南羽星收回了满天飞跑的心思,冲着面前漠然看着自己的小老头双手抱拳拱了拱手“见猎心喜,请前辈赐教。”

    小老头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拿着抹布的右手在桌子上一划而过,将一张桌子彻底擦完。

    擦完这张桌子之后,小老头抖了抖抹布,将那块一股茶臭味的灰色抹布往腰间一别,这才随手从袖子里抽出了那根筷子。

    南羽星不敢大意,右臂一震,惯用的短刀已经从袖管中落到了手里。

    见到这标志性的动作,周围的围观群众中有些有见识的已经有些惊讶的出口说道:“看这位少侠的出刀手法,莫不是桃花岛主木小九的那位三弟子,近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南羽星?”

    “嘿,你别说,看他带着张面巾,但是那眉眼看起来分明是个俊俏之人,听说那南羽星便是相当好看,很可能真是呢。”

    “那他刚刚进来的时候似乎叫了一声‘师’……”

    “唰唰唰”,不少人顿时将目光投向了南羽星方才轻身而入的那个方向,正好看到了懒洋洋的坐在马车车辕上的木小九和风四娘。

    “那便是木小九?桃花岛主?当今王爷?”

    “看着不像啊……这长得也太平凡了……”

    大多数人在看到木小九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庞时,都在疑惑地议论着,唯有那么几个眼力上佳,头脑好使的,直接转身就对着木小九行起了礼。

    “都起来都起来。”木小九老好人似的笑着“在江湖上行走,不必那么客气,快看快看,里面打起来了,别看我别看我,看那边。”

    风四娘抬起手捂住了脸,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特别有一种想要装作不认识木小九的冲动。

    当然,木小九也没说假话,茶摊之中,南羽星已经和那茶摊老板过起了招。

    这一次,南羽星初一上手,并没有直接选择用断情七绝这套刀法,而是选择了一门相对保守的刀法,暂时保持了守势。

    南羽星会选择这样的打法,原因其实很简单,正如他先前对木小九所说的那样,因为他并没有切实跟这种另辟蹊径的枪术高手过过招,很难具体估量出其中的章法套路和凶险。

    虽说木小九也用枪法与他对过招,但是他早先便已发现,这老者的枪术并不寻常,而是透着一股子别扭和古怪。而木小九往昔用枪法给他喂招的时候,所用的枪法大多是那些比较“正常”的枪法,或是战阵杀伐所用的枪法。这两者之间大相径庭,他自然不敢有半点托大。

    而随着周围众人围观的时间稍长,有些功力较为身后之人,却是变得愈发惊讶了起来。因为那茶摊老板,竟然罕见的在面上露出了几分凝重,显然也觉得南羽星并不是很好对付。

    为什么惊讶,因为在传闻中,这位茶摊老板不管在与谁对敌的时候,都始终是板着那么一张死人脸,半点表情都不肯给别人看。

    如此可见,这三分凝重,还是值得惊讶一下的。

    圈外,木小九突然一拍巴掌,面带得色的说道:“嘿,原来如此!”

    风四娘本来看的好好的,木小九突然这一拍巴掌,倒是把她吓了一跳“哈?什么?”

    木小九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先是拔开塞子喝了一大口,然后抬起袖子一抹嘴,笑着说道:“我说这老先生的枪法怎么看着总觉得怪别扭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让人有一种意犹未尽,不全不满的感觉。搞了半天,这位老先生可厉害,人家玩的其实是双枪。”

    “双枪?”风四娘微微一愣“你是指……两个手一手一把的那种……双枪?”

    “正是。”木小九点了点头,眼中略有几分兴奋“这老先生原本的武艺,乃是双手分别握有一把短枪。你看他此时右手单手持着一根筷子,左手却始终缩在腹间,从来不曾随身而动,这是因为他没办法动。若是左手也去随身而动了,那他便会因为多年的习惯,情不自禁的补上左手的招式。”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胜负

    “你再看他方才直刺羽星左肩肩窝的那一枪。”木小九抬起右手比划了一下“看到了吗?你还记得羽星是怎么拆招的吗?”

    风四娘稍作回想,右手手指并拢成手刀形状,先是一刀荡开了木小九拟作筷子的右手食指,然后角度一变,向下斜略着一刀劈下,径直取向了木小九的胸膛。

    “没错。”木小九点了点头“那,现在你再看。”

    一边说着,木小九右手食指再次刺向了风四娘左肩的肩窝,左手食指却是在下方同时点向了风四娘的下腹,而且并非是那种大开大合的平直角度,而是同样有着一定的倾斜。

    风四娘仔细看了看,然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所以那茶摊老板经常会有一些莫名别扭的招式,而且有时还会很奇怪的空门大开,原来是因为缺了一把枪。”

    “对头。”木小九打了个响指,然后又重新看向了老者与南羽星的比试“好一个茶摊老板,好一套双枪枪法,有点意思。”

    ……

    场中,南羽星与这茶摊老板已经交手过了二十余招了。

    只见南羽星突然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呼出,同时右手猛然发力,真气鼓荡之间,竟是将他的衣服吹得向周围猛然散开,猎猎作响。

    “刀落情断!”

    茶摊老板目光一凝,右手中的筷子迅速抬起。

    两人交手至今,他第一次被迫回防了一式。

    老实说,南羽星先前那套刀法用的相当纯熟,茶摊老板一直以为那就是南羽星最拿手的刀法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南羽星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仓促回防的茶摊老板本来就来不及运足全力,南羽星这一刀却是彻彻底底的全力施为,一丝一毫都不曾保留。此消彼长之下,茶摊老板竟然被南羽星一刀劈退了两步。

    若是有人能够暂停下这一刻的时间,过来仔细看看茶摊老板手中那根筷子就能发现,南羽星这一刀过后,不但茶摊老板本人被劈退了,就连他手中的那根竹制筷子上,也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刀口。

    要知道,这根筷子已经陪着这茶摊老板对阵了不知多少前来上门讨教的人了,在与南羽星对上之前,这根筷子上,还一点痕迹都没有呢。

    破天荒头一遭。

    茶摊老板这下再不敢有半点托大,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踏,撑实了自己的身子以后,他也如同南羽星那般迅速换气,然后身体一震,整个人如同一张大弓一样,直接回弹了过去,那根筷子上似乎也带上了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南羽星面色凝重,但却丝毫没有慌乱,只是左手微张,冲着前方劲力一吐。

    纵鹤擒龙!纵鹤劲!

    茶摊老板这一回弹,为了能够让这一枪借上所有可用之势,身体必然会有一个前倾。

    便是这个前倾,被南羽星这个矢志要胜的刀客眼明手快的抓住了。

    这是机会!

    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南羽星不求让茶摊老板“竭”,只求让这茶摊老板的枪势能够稍稍衰落就够了。

    这股纵鹤劲,正好是在茶摊老板身体的前倾之势即将彻底完成的那一刻推出的。

    茶摊老板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愕然之色。

    转瞬之间,胜负已分。

    南羽星的刀劈断了茶摊老板额前的几根碎发,然后悬停在了茶摊老板的肌肤之上,其中距离,可比纸薄。

    茶摊老板右手中的那根筷子则停在了距离南羽星心窝还有八寸的地方。

    其中差距,一眼便知。

    茶摊老板终于败了,周围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茶摊老板看着南羽星,缓缓眨了一下眼,然后站直了身体,收回了筷子。南羽星也跟着顺势把刀收回了袖子里。

    “好刀法,好武艺,不愧是桃花岛主的弟子,少年英杰,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茶摊老板操着一口苍老的声音说道。

    南羽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前辈客气了,我也不过只是占了您兵刃的便宜,若是您拿出本来兵器,恐怕还不到这一招,我便已经死了。”

    茶摊老板摇了摇头,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他没有顺着南羽星的话语去说自己的兵刃或是夸耀自己的武功,反而说起了方才那最后一招。

    “你刚刚在我出枪前的一刹那用了你那古怪武功,稍稍阻住了我手中枪势,让我刺出去的时机晚上了半分,速度和力道也稍有失却。这一招,不但时机抓的极好,出手也非常稳,若是你快了半分,则我大可以避开你的锋芒,晃你一招,伺机再出。若是你慢了半分,我枪势已成,你那区区劲道与我而言毫无阻碍,这一手也就成了无用功。”

    “如此眼力、心态,这一场我输的不冤。”

    直到此刻,周围才终于有人满怀讶异的疑惑道:“刚刚……老板输了?”

    “茶摊老板竟然输了?”

    “我的天,师父那么厉害,徒弟也这么厉害,我看这桃花岛以后恐怕是没治了。”

    不管是茶摊老板还是南羽星,两个人都没有受到周围议论的影响。南羽星没有露出什么得意之色,茶摊老板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失败和周围人的议论而感到不悦。

    “前辈,那晚辈就先告退了。”南羽星冲着茶摊老板拱了拱手。

    “胜不骄败不馁,好。”茶摊老板点了点头,面上多出了几分出神之色“你叫南羽星对吧。”

    南羽星先是一怔,旋即点头应道:“正是晚辈。”

    “我刚刚听周围那些人说,你那位天下闻名的师父,桃花岛主木小九也在这里,是吗?”

    “没错,晚辈的师尊就在外围马车上坐着。”南羽星又答应道。

    茶摊老板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然后突然开口大声道:“三十余年不曾出枪,今日见猎心喜,想斗胆用手中双枪,向桃花岛主讨教两招,不知道桃花岛主可有雅兴,愿意赐教小老儿几手,略作指点,小老儿定然感激不尽。”

    “老先生客气了。”木小九的声音在人群之外响了起来。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崔渔

    “指点可不敢当。”木小九把酒葫芦随手递给了风四娘,然后在一众回头看过来的围观群众的目光中,施施然从马车的车辕上下来,迈开步子向着人群中走去“过过招还是可以的,我对您的双枪枪法也很感兴趣。”

    茶摊老板有些僵硬的笑了一下,转头走到了自己煮茶的炉子旁边,伸手拿起了那个一直都被他立在炉子左侧的布包。

    一抖一揭,灰布落下,露出了里面被包的严严实实的两杆漆黑短枪。

    “未请教老先生名号。”

    随着茶摊老板拿起双枪,木小九也来到了茶摊那几张桌子的中央。

    “洛阳人士,崔渔,双枪无名,枪法,亦无名。”

    木小九眼睛一亮,枪法无名,大概率这枪法乃是崔渔自创,或者是某种小众的传承。

    难怪这枪法能够如此另辟蹊径。

    再想想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路枪法,甚至不曾见过类似的,料想十有八九,这套枪法乃是出自眼前这个茶摊老板之手。

    “好一个枪法无名,请。”木小九抬手一招,一根纤细的枯枝便从一旁的地面上飞入了他手里。

    茶摊老板正了正色,腰身突然不在佝偻,反而挺得笔直。若是忽略掉他脸上那颗硕大的痦子,此时的茶摊老板看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宗师大家、渊渟岳峙的气度。

    “木岛主,得罪了!”茶摊老板一声断喝,两手分持双枪,身似游龙,脚走奇门玄步,几个起落便已经逼近到了木小九身旁。

    木小九心思一动,面上多出了一抹笑容。也不见他运起多少真气,只是脚步一撤,手中枯枝一摆一送,茶摊老板的脚步便突然一滞,整个人迅速一个翻身,双枪交错,再次同时刺向了木小九左右双肩。

    木小九身体不动,单单只有右手一晃,那枯枝随手而行,于木小九身前划过,却是斜斜点下,正中茶摊老板双枪交叠的那一点上。

    茶摊老板面色微变,双手同时动了起来,两把漆黑的短枪也随之迅速分开。这茶摊老板却是跟随着木小九的招式所动,木小九以枯枝封他双枪七寸之处,想要堵死他这一枪气机流转上的要害,以及他随后的诸多变招。不得不说木小九所攻之处确实极为准确,若不是曾亲耳听说过木小九的诸多能耐,茶摊老板几乎要以为木小九曾从他这里偷学过这套枪法了。

    可惜,尽管木小九所攻之处的确乃是他这一式的紧要之处,但这却不代表他便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茶摊老板的手中倏然分开的双枪忽然化作两条盘蛇,其中一条不但任凭木小九手里那根枯枝抵在上面,甚至还颇有几分“打蛇随棍上”的意味,贴着木小九的枯枝便绕了上来。

    至于另一条蛇,则是猛地向前一突,显然是抓到了机会,正要将木小九一击毙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木小九眉头微微挑起,右臂一震,枯枝跟着手臂同样一震,那杆“打蛇随棍上”的短枪突然发出了“嗡”的一声,随即便像是喝多了一样,斜斜歪歪的刺向了旁边的空处。

    与此同时,木小九手里的枯枝也挣脱来了那杆短枪的束缚,得以在木小九身前再次画出一个回还,将茶摊老板那另一杆突袭而至的短枪的前路截断。

    枯枝、短枪,在下一个刹那碰撞到了一起。

    悄无声息。

    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金铁交鸣声,也没有短枪破开枯枝的那种势如破竹的声音,甚至连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就好像两个人手里的兵器完全没有碰触到一起似的。

    但所有人都看的分明,茶摊老板手里的短枪,的的确确实实在在的戳中了木小九手里的枯枝。

    下一刻,稍稍有些实力的人都发现了不对。

    按照常理而言,两人过招,要么是一触即走,全不拖泥带水;要么是内力相争,互相角力,看谁能够最终胜出,罕有其他情况。

    然而此刻,在茶摊老板的短枪刺中木小九的枯枝之后,茶摊老板却并没有立刻撤走短枪,也没有催发内力,继续向前突击,力求摧破木小九手中枯枝。

    这茶摊老板,竟然是在竭尽全力,试图……夺枪?

    这一幕着实有些令人瞠目结舌,茶摊老板崔渔一枪刺中了木小九手里枯枝的中段,然后开始用尽全力想要把自己的枪夺回来。

    那只是一段干枯到都已经裂开了的树枝而已,并不是什么强效吸铁石啊。

    这样的奇特场景难免开始让一些人想入非非,事实上,已经有好几个人在猜测木小九是不是什么时候学会了北冥神功或者吸星大法了。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则正在心中默默吐槽着。你堂堂茶摊老板,双枪老头子,一把枪被人家粘在了树枝上,你就非要傻愣愣的跟人家在那里抢?你另一只手里不是还有一把枪呢吗?用力啊!捅他啊!

    可崔渔就好像真的是呆傻了,一定要跟木小九较劲似的,一股劲憋得十足,手指骨节赫然已经变得发白,面色则是涨的一片赤红,身上的短打衣衫也在这明明风平浪静的时刻被体内逸散出来的真气给吹得不住摆动着。即便如此,他依然还是不肯对着木小九用出另一只手中所提着的短枪。

    木小九当然没有用北冥神功或是吸星大法这一类的武功,他用的依然是纵鹤擒龙这门玄奇的功法。

    只是这用法,却并不是如寻常那般,也不是简单的用了其中的纵鹤劲或是擒龙劲。

    此时此刻,茶摊老板崔渔的处境很复杂。因为他并不是被木小九吸住了手中短枪,也不是被一股斥力推住了整个身体,甚至不是被同时施加两种力道,强行定在原地。

    崔渔的身上,只有一处被施加了一股并不算强的斥力。

    可那偏偏是他这会儿浑身上下相当紧要的位置。

    木小九用一股斥力,扼制住了他此刻前踏出去的那条右腿上,位置,就在膝盖骨下。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屈辱

    可能有人会好奇,为什么崔渔膝盖下的那个位置如此关键。

    事实上,但凡内家武功,通常有两种大体上的区分:一种纯粹以内力为主,专注内功修习,以内功御使体,催发武功;一种同样使用内功,但是在内功修习之外,也会注意对体的锻炼,无论是体的一些小的动作习惯,还是体的强度。

    前者便是大部分江湖人士的习武之道,例如曾经的苏星河、段誉等,都属于这种路子。而后者的总人数上相对来说较少,但在高手中的占比人数则比较多。例如说专修某个动作或招式,以期让自己达到极致的,傅红雪的拔刀,阿飞的拔剑,李寻欢的飞刀。再例如说尽力在内功修习之外额外开辟体,锻炼体的,武当派以张三丰为首的宋远桥、张无忌等人,明教的白眉鹰王殷天正,少林寺上上下下众多僧人中的大部分等,都是如此。

    木小九刚开始踏入武学之道时,走的也是前一种路子,等到后期所学渐渐广博、精深,便慢慢转到了后一种路子上去。

    崔渔走的是第二条路,事实上,大部分用枪的武者,都是走第二条路的。

    因此,在对敌、作战之时,崔渔的体有着两条“中心线”,其中一条,乃是内力运行时的“线”,而另一条,便是他一招一式出枪时,体随之发力,力道用足时体自然而然形成的那条“线”,重心点、发力点……。

    方才这一枪,他周真气运行,恰好于膝下位上有一个节点;而他体的支点,恰好也是落在了右腿上。

    换言之,这一枪一出,茶摊老板崔渔的“两条线”出现了重叠,而右腿膝下位置,恰好是重叠部分的一个关键所在,既关乎他的真气运行,又关乎他的体本根。

    木小九的那一道斥力,虽然不算多强,没办法于顷刻之间让他筋断骨折,但是却相当精巧,用力恰到好处的与他自的力形成了一个平衡。

    平衡了,制约便出现了。

    若是他依然依照着这一招先前的走势继续下去,那么平衡就会被打破,下一刻,他的膝盖就会因为两股力道的失衡而被挫断。

    可真正令崔渔难受的事,是若他撤回力道,收招易式,这倒不是不行,只是他同样要小心翼翼,如果他的力道骤减,那么在力道的失衡下,他也难逃一个膝盖挫伤、人仰马翻的下场。

    是以,他僵持在此的原因,实则是他已无法在顷刻之间做出什么变化,进退两难,只能小心以对。

    崔渔清楚,战至此处,他其实已经败给木小九了。

    可令他感到疑惑,甚至是气愤的是,木小九没有趁胜追击,反而就那么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他想要的是一战,而不是如此屈辱的被人手下留。虽然出于本能,他也很清楚,木小九的手下留是应该的,因为如果木小九不手下留,今他的这条腿就废了。

    可他其实宁愿废掉自己的这条腿,也不希望木小九停下了接下来的重手。

    因为木小九的手下留,让他想起了一些屈辱的往事。

    崔渔咬紧了牙冠,眼中突然略过了一抹狠色,手臂上肌一紧,他竟然直接一枪对准木小九刺了过去。

    他知道,他这一枪一定刺不到木小九。他也清楚,自己这一枪出手以后,自己的右腿就算是废掉了。

    可他还是要出手,不为别的,只为平复下心中的屈辱,挥散脑海中盘旋着的那段过往记忆。

    他一定要出这一枪,无论如何。

    只可惜,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虽然他的短枪的确没有刺中木小九,可那却不是因为他的腿断掉导致他的体失衡,反而是因为木小九突然向后撤了半步,让他的短枪刺到了空处。

    崔渔先是愕然,随后心里却又觉得那种屈辱感更甚了几分。

    将胜又不胜,伤他又不伤,扼住了他的招式出手,却又不还手、不追击。木小九此时给崔渔的感觉,就像是一只正在戏弄老鼠的猫,扑住老鼠不为食物,不为荣耀,不为胜利,只是为了……好玩。

    崔渔虽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经常被人找茬的茶馆老板,可那也只是在他为茶摊老板的时候。此时此刻的他,乃是一名武者,而武者的骨子里,是刻着作为武者的荣耀的。

    木小九的“羞辱”就像是一把尖刀一样,从他的口穿而过,只给他留下了丑陋的伤疤,和阵阵剧痛。

    “木……小……九……!”

    崔渔如同一只被彻底激怒了的野兽一般,嘶哑着嗓音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而他握着双枪的手,赫然也已经死死攥紧,两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可不知为何,木小九却依然静静的笑着看着崔渔。

    那是很平静、很礼貌的微笑。

    可是对崔渔来说,那笑容里却满是嘲弄。

    “咚!”

    “咚!”

    “咚!”

    “咚!”

    “咚!”

    崔渔体内突然响起了如同雷鸣一般的振响,与此同时,他露在外的那些皮肤也以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了起来。

    老实说,配合上崔渔那佝偻着的形,木小九突然觉得这会儿的崔渔看起来像是一只被煮熟了的大虾。

    “去……死……!”

    崔渔突然动了起来。

    没有花哨的技法,没有诡谲的步伐,只有速度,让人忍不住想要用一个不恰当的“狂暴”来形容的速度。

    明明只是极短的距离,可崔渔却分明是在狂奔。

    这一刻,那两根被他撑在前的短枪似乎成了两根长长的、坚实而锋利的牛角,而崔渔本人,则成了那头被激起了疯血的壮硕老牛。

    木小九眉头轻轻挑了挑,脸上笑容丝毫不减,只是抬起左手在树枝上一抹而过,然后对着崔渔一剑劈了下去。

    那根原本还有些柔软,会因为用力过猛而弯曲的树枝,在木小九用左手双指抹过之后,却好似突然化成了百炼精钢铸成的宝剑一般,刚直不阿!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奇毒

    “砰!!!”

    刚直不阿的枯枝与两根短枪乍一相触,一股强劲有力的劲风倏然向周围扩散开来,卷起了一地的飞沙走石。

    同一时间,木小九眼中突然闪过了一抹凝重之色。

    他并没有直接以力压人,将崔渔击退,反而是与崔渔角力了起来。

    崔渔渐渐开始感觉到了不对头,不知为何,他似乎感觉到木小九的真气正在顺着他的两杆短枪流入自己的体内。但这感觉似有若无,他也不敢完全确定。

    三息之后,崔渔渐渐开始变得不耐烦了起来,他咬了咬牙,双臂上的肌肉竟是再度隆起了一圈,让他整个人的体态看起来也更加怪异别扭了几分。

    木小九也看出了崔渔欲要变招的架势,而且看崔渔现在这副样子,只怕他之后的招式只会更加凶险,乃至于使出更加不要命的舍身之式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木小九眼中的那一抹凝重却依然变成了轻松。

    因为,崔渔先前的感觉并没有错。

    刚刚角力的那个时刻,木小九体内的真气的确有那么几丝几缕偷偷潜入到了他体内。而且,不只是角力的那个时刻,之前木小九隔空以力道遏住他膝盖下侧的时候,也曾暗中将内力送入崔渔体内。

    当然,木小九的欣喜可不是因为崔渔的变招,而是因为,眼下,内力已经“送”完了,他要做的准备工作,也结束了。

    从跟崔渔交手之前,木小九就觉得很奇怪。凡是习武之人,一般除了那些修习奇门武功的人和那些不入流的角色之外,剩下的大多都会对体态有所注意,罕有佝偻成崔渔这副模样的人。因为佝偻成这样,本身也会导致体内真气的运行稍有不畅。更何况崔渔所修习的还是枪法,虽说这枪法与木小九以前所见所学的枪法有些不同,但究竟还是不曾失去枪这样兵器的韵味。

    这样一个修习枪法修习到高深之境的武者,怎么会佝偻成这个样子?

    而随着木小九与崔渔的交手开始,他更是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崔渔的真气因为佝偻的原因的确有些运行不畅,但不仅仅是在因为佝偻而郁结到了一处的那些经络上,就连他左腿、右臂的经脉似乎也都有些问题。而且,在崔渔的膻中、百会两处大穴之中,似乎也有着什么东西正在钳制着崔渔体内真气的运转,并死死压制住了崔渔的一部分真气。

    这种情况,分明预示着,这崔渔要么有重伤在身,要么是被人用了什么腌臜手段给制住了。

    因此,在想到此间蹊跷和一些其他事情后,木小九心思一动,便起了试探之心,想要查证一下崔渔到底是受了伤,还是被人为弄成了这个样子。

    于是,这便有了他第一次以力道遏住崔渔膝盖下部,并暗中以真气查探的行为。

    而查探的结果,也确实不出他所料,崔渔体内,的确有古怪,而且应该是某一种罕见的毒药。

    虽然木小九不善医术,对毒理了解也不算太多,但他曾听大徒弟孙小雅与他提过一种叫做“银丝换魂花”的奇毒,寻常人服下此花,或是煎入药中,或是晒干制茶,皆是毫发无损。可若是习武之人服下此花,哪怕仅仅只是小小的一片花瓣,也会遭受莫大痛苦。

    原因无他,只是这种奇花性质古怪,唯独会与习武之人的内力产生反应。在服用下此花之后,起初三个时辰还不会有任何异样,但三个时辰后,初次运行内力,便会生出肝肠寸断的痛感,仿佛体内有无数把尖刀正在心肝脾肺肾上疯狂切割着。

    随后,习武之人的内力会被银丝换魂花的毒性混入其中,并渐渐压制,十日之内,体内的内力就会有整整三分之一被压制住。

    在这期间,中毒者每一次动用内力,都会再承受一遍那种令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可是,在银丝换魂花的毒性完成了对中毒者内力的压制后,这种奇毒真正的恶毒之处才开始展现出来。因为从那以后,中毒者的内功此生将再无存进,仅剩下那些还没有被压制住的内力还可以继续动用。而且,每一次使用内力,都会有一种古怪的快感产生。

    一旦使用者沉迷于快感之中,开始过度使用真气,并触碰到那些被压制住了的真气,那种令人绝望的剧痛就会再次袭来,而且每一次都要比上一次更痛上数倍。

    而且,这银丝换魂花的奇毒无药可救,最少现在还没有听说有哪位大夫研制出了可以解掉银丝换魂花奇毒的药物。想要解开这毒,非得是找到一个内力修为比中毒者远胜数倍之人,将自身内力注入到中毒者体内,并配以洗经伐髓,方能把毒素驱逐出体内。

    没错,之前木小九的种种看似仿佛瞧不起崔渔一般的怪异举动,实则都是在给帮崔渔祛毒做准备。

    而此时此刻,准备已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随着崔渔的变招,木小九也跟着倏然间招式一变。

    下一刻,莽着一股劲继续向前发起了攻击的崔渔突然有些茫然的发现,木小九的身影突然从自己的眼中消失了。

    实际上,崔渔现在也不好受。

    这会儿,他颅内那由银丝换魂花所催生出来的剧烈快感已经快要完全占据他的脑海,摧垮他的意志了。他的理智正在不断的提醒着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但是他调用的内力实在太多了,甚至于他近乎已经将那些没有混入银丝换魂花奇毒的内力调用到油尽灯枯、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调用的内力越多,快感就越强,快感越强,就越想要调用更多的内力。

    曾经那些中了银丝换魂花奇毒的人,最后都是怎么死的?是从此放下了对武道巅峰的追求与向往,洒脱的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然后了却残生,寿终正寝吗?

    不是。

    正相反,那些曾经中了银丝换魂花奇毒的人,最终,没有一个能得善终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祛毒

    但凡习武之人,不管是家境贫寒的,还是大富大贵的;不管是长的面相凶恶的,还是样貌英俊潇洒的;不管是武艺超群能够傲立当世的,还是功夫蹩脚只得苦苦磨练的,有一个算一个,要么得在江湖里摸爬滚打沾染上一身的淤泥污秽,要么得在尘世间求取心中所愿顺带着结下种种仇怨。

    无欲无求,隐居遁世,这都是拿来骗刚入江湖的小菜鸟的。你想一辈子安安心心就自己练练武,那除非你坦荡荡孑然一身出生在从无人迹的深山老林里,自创出一门武艺,与飞禽走兽为伴,与山川树木为友,一辈子不踏出此地半步。

    就算是这,你还得求爷爷告奶奶,每日里烧香拜佛奉神尊祖,求一个此生清净,能在你活着这几十百来年里,没有一个人走进你出生这地界,与你结实。

    但凡是见了一人,有了一个朋友,你这一生就与江湖结了恩仇,也就在尘世间有了牵挂。

    无欲无求,隐居遁世,从此就成了空谈。

    爱恨情仇欲,贪嗔痴妄念。普通世人尚且逃不脱七情六欲,习武之人也是世人,又哪里是逃的掉的?

    逃不掉,就放不下。

    而放不下,就意味着,江湖中人本就罕有的“寿终正寝”,到了这些身中银丝换魂花奇毒的人身上,基本绝了可能。

    会中这银丝换魂花奇毒的,大多都是结了仇怨,被人暗算。是以这些中毒者,通常只有三种结局:

    第一种结局,是中了毒以后,仇家寻上门来。这寻上门来的仇家,可能就是那下毒之人,也可能不是下毒之人,反正不论哪个,最后都难免做过一场,然后中毒者毒发,痛苦难耐,为仇家所杀。

    第二种结局,是中了毒以后,仇家寻上门来。这寻上门来的仇家依旧可能是下毒之人,也可能不是下毒之人,反正不论哪个,最后都难免做过一场,然后仇家武艺不精,被中毒者反杀。仇家虽死,可仍有新仇旧怨时不时找上门来,于是搏杀依旧是一场接着一场,最终在某一场厮杀中毒发,被新来的仇家所杀。

    这前两种结局,毫无疑问,哪个都绝对称不上是善终。毕竟被仇人给杀了算是哪门子的善终?而这第三种结局,相比之下却是好了一些。当然,也只是一些而已。

    去掉这两种结局,剩下的那第三种结局,便是在中毒以后,渐渐承受不住那一次又一次的剧痛,而选择干脆自己了结掉自己的生命。

    虽说自杀这种结局也并不是什么好下场,终究还是失去了生命,可是如果跟前两种结局比起来的话,那这还真就算得上是一个好结局了。

    ……

    在眼前失去了木小九的踪迹之后,有那么片刻时间,崔渔陷入到了迷茫之中。

    强行保持着自己的头脑留住那些微的清醒,好保证自己能够不再继续调动更多内力这件事,实在是已经占用了他近乎全部的脑力,让他根本没有能力再去思考更多事情。

    因此,直到木小九手中的枯枝轻轻地点在了他的背后,他才终于从茫然中醒悟过来,转身看向了身后。

    便是这转身的一刹那,木小九手中的枯枝已经在崔渔的背上连连点下了四次,每一下都精准的命中了他背上的一处要穴。

    丝丝缕缕的真气随着木小九的敲击而流入到崔渔的体内,再引动先前便已经被木小九注入到崔渔体内的真气,一同顺着崔渔的经脉奔涌向下一处穴位。

    被人拿着一根木棍敲啊敲的,是一件非常让人烦躁的事情。如果你还一直无力还手,那这件事就更令人烦躁了。

    更别提随着这人每每敲你一下,还会让你体内那种莫名的沿着全身游走的的麻痒感觉加重一分,这种体会,就算是换个正常人,也一定是会火冒三丈,更何况此时并没有多少理智存在的崔渔?

    下一刻,崔渔再也忍耐不住了,竟是彻底放弃了自己对于脑海中仅存的清明的保持,直接将全部真气都调动了起来。

    “啊!!!!!”

    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崔渔遭了秧,剧烈的疼痛瞬间侵蚀了他的身体乃至脑海,让他忍不住放声哀嚎了起来。

    此情此景,让周围那些围观的人纷纷侧目。虽说大家都知道木小九的武功有多么厉害,这茶摊老板就算再怎么武艺精湛,也绝对不会是木小九的对手。可是这样的惨嚎声,也未免太夸张了一点吧?明明只是被木小九用一根枯枝在身上敲敲打打,怎么叫的跟刚刚被人捅了一刀,结果捅错了位置的猪一样?

    其中诸多门道,实在不是眼下这些围观者所能看得出来的。别说他们了,就连南羽星和风四娘也都一样是完全摸不到头脑的。

    再反观这边的交手,实际上,崔渔如此行事,却是刚刚好遂了木小九的意。

    崔渔引动内力,就会使银丝换魂花的毒性发作,他引动的内力越多,银丝换魂花的毒性也就随之发作的越彻底。

    而木小九想要彻底给崔渔洗经伐髓,祛除这银丝换魂花的毒性的话,就必须要让银丝换魂花的毒性先发作,而且毒性发作的越猛烈,木小九的这番“清理”大业也就能做的越干净。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银丝换魂花的毒性早已与崔渔的内力纠葛在了一起。如果崔渔身上的毒性完全不发作的话,木小九的内力就只能在崔渔身周先走上一圈,将崔渔经脉里附着的部分毒性先清除掉。而那些随着崔渔内力深深藏在他丹田深处的毒性,木小九就没有办法了,因为他的内力没法进入崔渔的丹田,一旦进去,崔渔基本上就是一个死了。

    所以,此刻崔渔毒性发作,其实却是一件好事,只有让崔渔的内力从丹田中流出来,木小九的内力才能冲上去,将其中的银丝换魂花的奇毒给全部“洗”干净。

    除此之外,崔渔强动内力致使毒性发作,其实还有一个好处……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离去

    事实上,崔渔强行催动真气,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突如其来的剧痛的影响下,他彻底失去了还手之力,甚至就连保持站姿都有些勉强。若不是崔渔身体本就佝偻的话,恐怕周围那些人早已发现,这会儿的崔渔身子弓的很厉害。

    失去了还手之力的崔渔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木小九自然不可能错失如此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只见他脚下连连踏出,手中枯枝仿佛成了手指的延伸,每每击出,总能精准的点中崔渔身上的某处要穴。

    周围的围观群众此时已经只剩下了满脸的愕然了,这场比试大概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不靠谱的比试了。毕竟打从开始之后没多久,从木小九用纵鹤劲试探崔渔的那时开始,他们就已经完全看不懂木小九和崔渔是在干嘛了。

    可那会儿还好,最起码这两个人还在比试,别的不说,崔渔每一次的进攻总归是实打实的。

    可是这会儿呢?崔渔干干脆脆站在那不动了,只剩下一脸的咬牙切齿、有些扭曲的表情。木小九倒是正不停的用棍子在崔渔的身上敲着,可是那棍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重到能够让崔渔毫无还手之力,还痛成了这个样子。

    然而,为了避免被他人笑话,也可能是为了心底一点并不是怎么靠谱的自尊心,周围这帮人竟然就这么硬生生的看了下来,而且一个个还装的津津有味的,似乎从两个人的交手中略有领悟似的。

    ……

    “羽星,你师父这是在干嘛?”风四娘也是一脸愕然的看着前方那一对正在“比武”的奇怪家伙“这是他研究出来的什么新功夫吗?能让人站着不动挨打?”

    南羽星也茫然的摇了摇头“师父是经常琢磨一些奇奇怪怪的武功,可是这套……剑法?就当作是剑法吧,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师父或者任何人提起过,估计不太可能是师父新研究出来的武功吧……”

    说完这些,南羽星想了想,又有些迟疑的补充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了这么半天,突然觉得后面这段,师父好像是在给这个崔渔崔老板……洗经伐髓?”

    “哈?洗经伐髓?”风四娘顿时愕然“喂喂,羽星,你不会是在糊弄我吧。我承认如今我武功不如你,可你也不用如此敷衍我啊,哪里有人会在战斗中给对方洗经伐髓?更可笑的是那个被洗经伐髓的家伙还像个木桩子一样的杵在那里,连手都不太一下的。”

    南羽星挠了挠头,没有回话,他先前本来也就只是在猜测而已,而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猜测的很不靠谱。

    “砰!”

    就在南羽星和风四娘聊着这些的时候,场中,木小九终于敲下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棍。

    于是,在周围人一片茫然的目光和神色中,茶摊老板崔渔突然身子一僵,然后向着前方一头栽倒到了地上,看起来人应该是已经晕了过去。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

    直到差不多静止了约有十个呼吸之后,眼看着木小九都已经从地上拉起了昏迷不醒的崔渔,并朝着外面走了出来,才突然有人高举双手大喊了一声“好!”

    这一声叫好不但差点把木小九吓个半死,同时也算是一语点醒了梦中人,让周围这些围观者分分清醒了过来。

    是啊,没错啊,这还不叫好,那还等什么?再不叫好一会儿就晚了。

    什么?你说你没看懂?嗨,其实大家都没看懂,但是没看懂也得叫好啊。你叫好了,虽然你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并不知道好不好,但是其他人就都以为你懂了;可你要是不叫好,那妥了,你本来就没看懂这事就不说了,而且从此开始,大家也就都知道了,哦,原来你没看懂啊。

    你看,比起一脸懵懂,不懂就真的不叫好来说,叫好明显要好得多,不但掩饰过去了面子,而且还合群。事后聊起来,大家都懂了那你就是也懂了,大家都不懂那你就是也不懂,反正无非最后哈哈一笑,尽付不言中。

    于是,在这么一片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叫好声中,木小九一只手拎着昏迷不醒的茶摊老板崔渔,穿过人群,走出了茶摊,仿佛一个打虎归来的英雄一般。

    …………

    “不要……不要……不要……别……别!”

    “别杀他!别杀他!求求你别杀他!”

    “你杀我!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放过他!他是无辜的!”

    “我错了……错了……我……对不起……”

    “跑啊!快跑啊!快跑!”

    南羽星看着侧躺在榻上,明明还在昏迷之中,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噩梦,而惹得满脸老泪纵横的茶摊老板崔渔,眼中闪过了一抹怜悯之色。

    从崔渔摆下的茶摊处出来,往前大概八、九里路的地方,便是一家小小的山野客栈。最近天寒地冻,天气又多变,会来到这边的人明显变少,至于选择留宿的人,那就更少了。

    因此,木小九等人过来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客栈里总共就只有两位客人,还是一起的一对年轻夫妻。木小九毫不犹豫的直接把剩下的七个房间全都给拿下了,把老板高兴的眉开眼笑的,上酒上菜烧洗澡水什么的也都勤快了不少,甚至还主动给崔渔这个“病人”的房间里填了整个店里唯一的一只火盆。

    这会儿,木小九和南羽星就在崔渔的房间里一边喝着酒,一边烤着火盆,一边听着崔渔说梦话。

    虽然这崔渔的梦话一直都说的断断续续的,前后两句往往也不连贯。可他几乎每一句梦话都逃不离两个方向,要么是哀求,要么是叮嘱。

    木小九和南羽星又不是傻子,单就这些梦话,也足以在心中拼凑出一点点崔渔身上曾经发生的故事了。

    “这也是个可怜人啊……”南羽星有些不忍的看着崔渔“没想到,这位茶摊老板竟然也不简单。”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苏醒

    木小九笑了笑,将手探到了被他悬在火盆上空的酒壶上,摸了摸酒壶的温度“是啊,是个可怜人。”

    南羽星听出了木小九语气中的心不在焉,有些怔怔的看着木小九“师父,您这是……有心事?”

    木小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将酒壶取下,给自己和南羽星分别倒了一杯酒“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会儿有些心绪不宁,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似的。”

    南羽星眨了眨眼睛,他很想安慰一下木小九,但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他也不知道木小九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预感。

    “羽星,喝酒。”木小九放下酒壶,举起了杯,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笑着对南羽星说到。

    南羽星默默无言,只是应了一声,然后同样举起了自己的杯子,与木小九一同将杯子里温热的酒水一饮而尽。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

    “进来吧四娘,门开着的。”木小九看了一眼门,然后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顺便也给南羽星的杯子和桌上另外一个空杯子里倒上了酒。

    “吱嘎……”风四娘推开了门,缓缓走了进来。看她身上虽然穿戴整齐,但是头发却还有些湿答答的,估计应该是趁着刚才的时间洗了个澡。

    “王爷,羽星,那姓崔的老板还没醒?”回手关上门之后,风四娘先是看了昏睡在榻上的崔渔一眼,然后便径直走到了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嗯,还没醒,估计还没有缓过来。照我今天为他祛毒时的那种滞涩程度来看,恐怕他中那银丝换魂花奇毒已经有超过十年的时间了。虽然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毒,但是料想没有十几年的时间,毒性很难彻底的与他的内力融而为一。”

    “十几年……”风四娘顿时愕然“真难想象这么多年,他带着这一身奇毒,是怎么撑过来的。”

    “大概是有什么一定要活下去才能去做的事情吧,无论怎样都一定要去做的那种事情。”南羽星突然想到了崔渔先前那一番梦话,有些唏嘘,又有些敬佩的说到。

    “水……水……”

    这边南羽星话音刚落,床榻那边便传来了崔渔沙哑而微弱的嗓音。

    南羽星反应过来,迅速站起身,拿起旁边柜子上早已准备好的井水,坐到了崔渔的身边“崔老板,能坐起来吗?这里有水。”

    崔渔缓缓张开了双眼,然后有些吃力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可以坐的起来。

    见状,南羽星微微松了一口气,将崔渔慢慢的扶了起来,同时顺便把手中装着水的碗递到了崔渔的嘴边。

    崔渔双唇动了两下,似乎是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便小口小口的在南羽星的帮忙下喝起了水。

    木小九看着这一幕,却是有些出神,右手无意识的拿起了身前的酒杯,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了。那种感觉有如芒刺在背一般,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忽视,可是他又完全想不到这种不好的预感会是因为什么。

    “多谢少侠。”在喝下去了小半碗水之后,崔渔终于是恢复了一些力气,开口说话的时候虽然声音依然沙哑,并且透着一股极强的虚弱感,但是最起码说出来的话能够让屋里的三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了。

    “崔老板客气了。”南羽星温和的笑了笑,将崔渔的后背靠在了床榻侧边,然后起身将剩下的半碗水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舒服点了没?”被崔渔的话语声唤醒了神的木小九放下了手里的酒盏,然后抬眼看向了崔渔。

    听到木小九的问话,崔渔先是迟疑了片刻,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犹豫着点了点头,然后怀着满腹的好奇问道:“先前……可是木岛主通过特殊的手法……帮我这废人祛了那银丝换魂花之毒?”

    “嗯,没经你允许就帮你祛毒,抱歉了啊。”木小九有些调侃的说了一句。

    崔渔老脸一红,低下了头,却是试探性的动了动身体,待到确认了自己这会儿的确还没能力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之后,这才极为认真的重新抬头对着木小九说到:“多谢木岛主,木岛主的大恩大德,在下此生难忘,定当铭记五内。今日……咳咳……今日崔某行动不便,不能向木岛主行礼,只愿身体稍有恢复之后,能够……咳咳咳……能够向木岛主当面扣谢恩情。”

    这一番话,崔渔说的是断断续续,每说一段就要咳嗽一段,可他却还是忍着不适,将这番话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

    木小九摇了摇头“行了行了,别太激动,你这会儿还是个重病号呢,注意着点。扣恩太夸张了点,我只是帮你祛了个毒而已,还不用你行如此大礼。你若真是有心,等你好了,请我喝顿酒就得了。酒也不要好酒,只要关外最便宜最烈的烧刀子就行。”

    崔渔固执的摇了摇头“不行,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行吧行吧,随你。”木小九也懒得再理会他了,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然后喝了下去。

    南羽星多多少少也还算比较了解木小九,见木小九这样,便清楚木小九不太想继续跟崔渔聊这件事了,所以就干脆开口转移了话题,也借机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崔老板,我能冒昧问一下……您为什么会中了着银丝换魂花的奇毒吗?”

    崔渔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这也没什么,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我当年会中这银丝换魂花的毒,其实也是因为自己太过于狂妄,树大招风,难免惹来无妄之灾……”

    “崔老板此话怎讲?”南羽星微微一怔,他本来以为崔渔会说是因为仇家什么的,可是谁知道崔渔居然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崔渔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各位恩人是否听说过,这灵雾山上,有一座玩偶山庄?”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崔渔(一)

    “玩偶山庄”四个字才从崔渔的口中脱出,毫无疑问便让木小九等人惊诧的纷纷看向了他。

    三人怎么可能想得到,崔渔居然与玩偶山庄之间还有着联系?

    但是此时此刻,尚且不知道崔渔究竟与玩偶山庄之间有着怎样的故事,毕竟像崔渔这种高手,如果真的是得罪了玩偶山庄,与天公子哥舒天为敌的话,本应该是被天公子做成了自己的“收藏”才对。所以很多话都还不好说。于是南羽星便干脆点了点头,应到:“这自然是知道的,怎么?崔老板中毒的事情,竟然还能和玩偶山庄之间有着关系?”

    崔渔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了几分说不上是追忆还是愤恨,也有可能是两者兼有的神情“岂止是有关系?我体内的毒,便是被玩偶山庄的人下的。”

    “嗯?”南羽星有些不解的看向了崔渔,但是却没有接话。

    “唉……”崔渔叹了一口气,开口将心中尘封已久的那段往事,向着三人娓娓道来。

    “我父亲是朝廷中的一名悍将,早年也曾随着先帝南征北伐,打下这壮丽河山。只是在先帝登基后不久,他便因为旧伤复发而卧床不起。好在先帝仁慈,不但多次委派太医为我父亲疗伤,还给我家赐了一大笔钱,也算是许了我家三代衣食无忧。”

    “只是我父亲本是一介武夫,那时卧床不起,他自己却也没有颜面再留在京城里做一个只能终日躺在床上的富家翁,所以便趁着自己身体情况稍稍稳定的时候,带着我和母亲回到了家乡。”

    “回到家乡后,因为有着先帝赐下的金银财宝,父亲便着我去置办了不少田地产业,委派给了信得过的亲戚打理,以保证不会坐吃山空。”

    “等到这些都安排好了,父亲便开始在家里用口述的方式教我枪法。毕竟是习武之人,又有谁希望自己的一身武艺失传呢?用我父亲的话说,他的枪法虽然是自己在沙场上琢磨出来的,不是什么家传枪法。可是从今往后,这套枪法却未必不能成为家传枪法。”

    “那一年,我才刚刚十四岁。”

    “之后的七年时间里,我一直都在跟随父亲学习枪法,父亲一身所学,几乎全都被我学了过来。或许是因为我在枪法上还算有些天赋的原因,随着学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甚至还对父亲的枪法做出了一些改良。”

    “我二十一岁那年,父亲终究是没能撑下去,但是因为一身所学后继有人,也总算没有带着遗憾离去。”

    “我父亲离世之后,或许是因为心绪激荡的原因,母亲也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之后,她的身体状况便急转直下,一日不如一日了。也正因如此,她开始越来越想看我早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前面七年时间,因为痴迷武艺,也因为父亲的严苛,虽然也有一些大户人家上门商议亲事,但基本都被我父亲婉拒了。好在我家家境殷实,因此,为了满足母亲的心愿,我那段时间基本上就是在打听哪家还有未出嫁的女儿,然后便上门去提亲。”

    “大概是在半年多之后,我成功与我已故的妻子家里说成了亲事,双方选定了黄道吉日,便准备准备,成亲了。”

    “有了孩子冲喜,母亲的身体突然好了不少,我那已故的妻子又是个温柔、孝顺的性格,持家也很厉害。一直到我孩子降生的那五年里,我家算是难得的过了几年平平静静,幸福安康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五年之后,我二十六岁那一年,先是前半年我夫人因为生育难产去世,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容貌与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儿。随后,后半年里,我母亲也又突发重病,在耗尽了我家近半的家产之后,还是没能撑下去,去追随我父亲的脚步了。”

    “从此,我开始了与我女儿两个人相依为命的生活。好在还有剩下的一半家产撑着,我们父女二人如果能从此按部就班的生活下去,就算她一辈子不嫁人,我俩也能衣食无忧的过完百年了。”

    说到这,崔渔的眼睛突然一红。这个性格刚烈的男人竟是在谈到自己曾憧憬的、和女儿下半辈子的人生时,突然流下了眼泪。

    “可惜的是,生活并没能按照我的想法维持下去。”

    “那之后的十四年时间里,我一直打理着家中产业,除此之外就是陪陪我女儿,练习枪法,继续改进枪法。”

    “说来也是好笑,我一直练枪,一直练枪,练了那么多年,可是我从来没有跟人交过手。别说跟人交手了,其实我就连看别人交手的次数都不多。”

    “现在想想,那些年,如果我能早点接触到真正的江湖、武林,早点了解到父亲的枪法究竟有多了不得的话,说不定这一切的一切,都会与现在不同吧……”

    “十四年后,我女儿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那时候也算是全城皆有耳闻的绝色美人了。加上我女儿乖巧懂事,音律、舞蹈、女红都学的很好,我作为父亲自然也是相当高兴,甚至还常常与人吹嘘我家女儿多好多好。”

    崔渔的脸上露出了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悲凉的笑意“结果,却没成想,就因为我女儿名声在外,加上我自己的吹嘘,竟然给我女儿和我们家,招来了一场天大的祸事。”

    “就在我女儿十四岁生日没过多久,一位临城的大官竟然直接上门来提亲了。而且还不是为子提亲,是为他自己,向我女儿提亲。”

    “这等荒唐事情,我怎么可能答应?但是这人好歹是个官员,我也不敢多做得罪,只能推诿说我女儿还小,我无亲无故,这两年只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多陪陪我。”

    “当时那官员还算是好说话,虽然所行这事太过荒唐,但是当我这么与他说的时候,他倒是也表示了理解,然后便留下了一些礼物,带着人离开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崔渔(二)

    “我本以为,那人走后,这事就算是完了。”崔渔靠在床侧,微微仰起了头,眼中流露出了几分追忆的神采“可是谁知道,那人竟是人面兽心,之所以离开,只是为了回去能有时间好好谋划一番,该如何强取豪夺,将我女儿纳为他的第三房小妾。”

    南羽星默默无语,只是看着崔渔用力的攥紧了拳头。

    “自那人走后,一系列针对我崔家的阴谋便开始了。”

    “因为虽然是临城,但依旧分属两地,他便勾结了我们本城的官员,先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寻借口先后查抄了我崔家的多个店铺,随后又一征用田地为由,将我家的田地尽数征了去,而那征地应有的钱款却一直拖着,始终没有发下来。”

    “如此一来,我与女儿便近乎只能凭借着这些年来攒下的家底过活了。其实我当时也不是没有想过离去,带着女儿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可是一来父母尸骨就葬在那里,二来女儿终究还小,又素来吃穿不愁,我又哪里舍得带着她出去受苦,只能心存侥幸的希望这一切只是我平白无故的担忧。”

    “可是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突然有几个刺客偷偷潜入我家中,差一点就将我刺死。我一怒之下出了枪,可那几个刺客却是直接逃离了我家。”

    “从那一天开始,我家便遭到了这些刺客仿佛永无止境的纠缠。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几乎没有一天不来我家造访。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只是晚上出现,等到了后来,他们竟是肆无忌惮到在晌午时分潜入到我家中,意图绑走我女儿。”

    “我那时还只会外家功夫,没有学过半点内功,捕风捉影探查风吹草动的能力只是比常人好一些,那些刺客来来往往,实在是叫我防不胜防。”

    “无奈之下,我再次想到了带着女儿离去,可是还没出城就被官兵拦下,说是我家的田产出了问题,这段时间不能出城,如果我执意离开,就只能把我关押到大牢里。”

    “而后我女儿又因为连日心神不宁,加上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生了一场重病……”

    “那一次,也就因此没能走成。”

    “那之后,大概有一周的时间之后吧,我突然被传唤到了衙门。他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出来了一具尸体,非要说那尸体身上的枪伤是我所为,要逼我认罪。这天大的罪过,我怎么能认?可是我若不认,就会被立刻压入大牢之中,从此都难以再见到我女儿一面。而且,我不用想都知道,一旦我进了大牢,那当初来我府上提亲的狗官就会立刻带人冲入我家的大门,掳也会掳走我女儿。”

    “所以我假意屈从,借机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将我关进大牢里之前,希望能让我回家见一见我女儿。”

    “他们同意了我的要求,给我带上了枷锁,并让六个捕快押着我回家。”

    “到家之后……”

    崔渔的表情开始变得有几分迷离了起来,很显然,这会儿的他已经深陷回忆,无法自拔了。

    “到家以后,我与我女儿相对无言,唯有抱头痛哭,就连那六个捕快都有些于心不忍。然而迫于他们长官的威势,他们也不敢多做什么,只能给我和女儿留出了些许功夫,让我们父母二人能够独处一会儿。”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我幼时父亲外出随先帝征战四方,是母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我母亲虽然为人温柔贤淑,可唯独在管教我的方面做的不怎么样,几乎就是把我当成拉到林子里的老牛一样放养。所以我自幼就很顽劣,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我小时候经常做,也因此,我打小就有一手不错的开锁功夫。”

    “趁着和女儿独处的片刻功夫,我悄悄指点我女儿帮我打开了枷锁上的锁头,然后假装依然扣着枷锁,让女儿溜到后院去给我取枪。”

    “随后,我打晕了那几个捕快,收拾了家里能够尽快带上又不会太重的财物,带着女儿悄悄从后门离开,然后趁着我逃离的事情还没败露,迅速带着我女儿小心出了城。”

    “然而,人倒霉起来,真的是完全没有翻身的余地。我带着女儿出城还没多远,竟然就被那伙杀手找到了。”

    “那是我第一次与那群杀手真正的交手……从来没有踏入过江湖、武林,对武功高低缺乏足够认知的我,还以为自己能够偷袭打晕那么多捕快,能赶走这些杀手那么多次,是因为自己的武功真的很厉害……可是……那一战我败的很彻底,足足有三把剑彻底刺穿了我的身体。若不是有一队走镖的镖师突然经过,吓走了杀手,那天,我就要死在那里了。”

    崔渔叹了一口气,缓缓侧过头来“几位恩人,我能否……讨点酒喝?”

    木小九瞥了他一眼,从桌上翻起来了一个酒盏,往里面倒了三分之一的酒水,抬手将酒盏甩向了崔渔。

    崔渔愕然,急忙想要伸手去接,可他现在这副身子骨,就算是反应过来了,又哪里有那么快的速度?

    眼看着酒盏就要开始向下跌落,崔渔却突然讶异的看到那个酒盏稳稳的悬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虽然身上没伤,但是为了给你祛除银丝换魂花的古怪毒性,我那会儿将你浑身上下所有流出经脉的内力全都击散了。你当时怒急攻心,应该是用了所有的内力。也就是说,眼下你应该是从丹田到经脉一片空空如也。你内功修为精深,骤然间内力全失,身体还不习惯,酒可以喝,但是要少喝点。等到虚弱感消失,你花上两天功夫,运转内功,将内力重新充盈起来以后,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崔渔抬手拿起了杯子,正好听到木小九这番话。

    “多谢岛主,大恩大德,永……”

    “停。”木小九抬手制止了崔渔继续把话说下去“可以了可以了,你接着讲你的,好吧。”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崔渔(三)

    /

    整理了一下思绪,崔渔又开口继续说道“被那些镖师救下来之后,因为我的伤势所在,又是独自带着女儿,继续这样前行可能会多有不便,所以,在镖师们的邀请下,我们就跟着镖师一起结伴前行了。”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一队镖师的目的地是洛阳。我与女儿恰好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想着要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而已。所以对于去洛阳那里生活也没有什么抵触,反而都觉得还不错,”

    “大概是在我们出发两天后吧,对我的通缉令被张贴了出来,临近城市的布告栏上一张又一张的贴着画着我画像的通缉令。那个时候我真的还挺害怕的,我只想平平静静的带着女儿生活下去,不想惹事,更不想自己和女儿会有任何麻烦。”

    “镖师们都是很好的人,在发现了通缉我的布告之后,非但没有把我和我女儿供出去,反而还一直都在帮我和我女儿出谋划策,盘算着我们应该如何跟着他们蒙混过关,躲过这一劫。”

    “也是在那期间,镖队里面的一个老镖师找到了我,他跟我说,他观察了我几天,虽然我的武功也算是不错,外功底子很好,但是却不通内力,不知道任何修炼法门。这样的情况下,我去跟会内功的人做对手,就会非常吃亏,打不过也是属实正常。”

    “我虚心向那老捕快请教,问他我应该怎么做。老捕快很爽快的告诉我,只要要我去找一个门派,加入其中就可以了,比如洛阳附近,少林寺和嵩山派都是不错的门派。”

    “除此之外,老捕快还帮我解决了当时的燃眉之急,他给了我一本内功秘籍,虽然只是江湖上三流的那种内功,但是却已经比我当时那种对内功一无所知,也完全不会的情况好太多了。”

    “我当时收下了老镖师的秘籍,心中觉得无功不受禄,便想着用银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酬谢他一下。可是谁知道,老镖师来找我,竟然本身就只是来叫我去参与晚上的酒局的。至于我的那些谢礼,他就直接干脆的遗忘,或者说是装作没看见了。”

    “后面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跟着老镖师学内功,顺便养伤,混在镖队里小心翼翼的躲躲藏藏,以免被看过通缉我的布告的人发现。”

    “就这样,我带着女儿,随镖队一路到了洛阳。”

    “或许是因为那意图强抢我女儿的恶官手伸不了这么长,或许是因为当初的杀人只是栽赃陷害,反正洛阳那边的布告栏上并没有出现关于我的通缉。这让我和女儿都松了一口气,最少,这样我们就不用再继续鬼鬼祟祟的生活了。”

    “我拿出身上最后的一点银钱,请即将离去的镖队们喝了一场酒,然后便开始琢磨起了赚钱的方法。”

    “当时我与女儿两个已经近乎身无分文,也无长物。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倒是还好说,出去街上卖卖艺,跑跑镖,哪管是去做个搬货的劳工,也都能保证自己活的下去。”

    “可是我女儿跟我在一起,我不能让她抛头露面,也不能让她独自一个人在家里待太久。当时还没有确定我们已经完全安全了,我就生怕自己哪一天出了门,回到家却发现家里变得一团乱麻,女儿也不见了。”

    “所以,我犹豫了好久,最终才决定去衙门或者兵营,看看能否靠着手上的枪法,讨到个教头的差事做。”

    “可惜我不知道,教头哪里是说做就能做的,尤其是像我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武艺好的人比比皆是,人家又何苦非要用我?”

    “一次次接连碰壁,让我和女儿彻底落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我一个大男人还好,捱几顿饿也无所谓,可是每次看到女儿虚弱的样子,我都难免埋怨自己。”

    “这一来二去,我便……动了妄念,竟然起了劫富济贫的心思。”

    “说是劫富济贫……劫富济贫,其实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崔渔苦笑着,十分唏嘘的说道:“说白了,就是去做了强盗。”

    “仗着武艺在身,又会溜门撬锁,第一次开张,我便拿了个开门红。”

    “那是个大户人家,家主是个行商,家中积蓄颇丰。我去行劫匪之事的那天晚上又恰巧赶上他们家家主不在,家中除了侍女、仆役之外,只有几个老弱妇孺。因此,无心伤人的我只是逼迫他们把家中的银两铜钱一类拿给了我。”

    “那一夜,撑死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我只是拎了把刀,说了几句狠话,就轻而易举的赚到了七、八十两的银子。虽然在以前家底殷实时候的我看起来,这钱虽然不少,但也算不上多,可对于那时候身无分文,又亲眼看着女儿忍饥挨饿了好几顿的我来说,那几十两的银子,已经足够让我眼红到失去心智了。因为,这强盗之事,简直就是暴利,那一趟劫来的银子,可以让我和我女儿安安心心的过上一整年,只要不是太过大手大脚就行。”

    “回去之后,我没有敢跟女儿说实话,只说是我受人之托,帮人上门找一个颇有势力的老赖收了一大笔债,所以雇主高兴,多赏了我不少银两。”

    “当我女儿心疼的跟我说要注意安全,不要为了赚钱铤而走险的时候,我真的很惭愧。”

    “所以从那一次之后,我再没干过这种事,只是安安心心的陪着女儿,出去做一些零散的力气活,少少的赚那么一点点铜板银钱。”

    崔渔自嘲着:“可是,这种事情,开了头,就收不住了。”

    “过了一年多,近两年之后,即便我和女儿一直省着花,家里的钱也再次用的差不多了。我虽然常常出去做零工,女儿也在试着做针织女红补贴家用,可是家中买米买粮,修顶补墙,新搬到一处,那是样样都要用钱。再加上我养伤吃药,那点钱能撑两年,已经是天大的不易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崔渔(四)

    “钱没了,一时半会儿又没有其他能迅速把家用补贴齐全的工作,我不由自主的又起了歪心,把注意打到了那强盗行径上。”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那户人家家里有不少护院,而且,那家主人还养了一个武艺不俗的门客。”

    “那一次,我算是踢到了铁板。在交手的过程中,我被那门客扯掉了脸上的面巾,心中惊慌,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逃离。可是越心急,就越容易出问题,在出逃的过程中,我忘了留手,一刀劈死了一个护院。”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但我那一刻却出奇的镇定。我意识到自己的罪过大了,在没有面巾的情况下,我本来就已经是一个强盗了,而现在,我又杀了人。毫无疑问,这一次,我捅了个大篓子。”

    “我当时最先想到,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想到的事,就是赶紧逃出去,回家,然后带着女儿连夜离开。甚至我连原因都编造好了,就说自己想帮人讨债,再去赚上一笔,结果在讨债的过程中发生了口角,我不小心杀了人,所以只能逃离。”

    “我想着,女儿一定会理解我的,我一定能带着女儿再次成功逃离。”

    “可令我绝望的事情发生了,等到我跑回了家才发现,我一直都在担心的事情成了事实。就在我出门的时候都还在提醒我一定要小心,千万要小心,不要受伤的那个女儿,在我出去没多久之后再回来,就消失了。”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是那个狗官派人掳走了我女儿。”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更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必须要逃走,必须要逃出去,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那,谁还能把我女儿从那个狗官的手里救出来?”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逃离了洛阳城,然后改名换姓,冒死潜入到了那个狗官治下的城池里。”

    “从那以后,我日日勤修不缀,而且几乎每一年都会闯入到那个狗官的府邸之中,尝试着杀了那狗官,救出我女儿。”

    “第一年,我闯进去,被打的重伤濒死,手中的长枪也被打断成了两截。纯靠着心里的灵光乍现,我将自己的枪法改成了一套双枪枪法,拖着残躯杀出了一条血路。等到我逃到安全的地方的时候,我的身上已经留下了二十多道伤口,衣服几乎都被鲜血给染透了。”

    “我在野外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多亏了命够硬,运气够好,这才没有被发现,而且撑了过来。一个在山上迷了路的书生救了我,分了我干粮,喂了我水,还给我包扎了伤口。”

    “第二年,我将不便携带的长枪干脆改成了两根短枪,所用的枪法也改成了当天我悟出来的双枪枪法。然而,我还是失败了。而且那一年,我虽然受伤比第一年轻了一些,但依然还是差一点就把性命搭在里面。”

    “逃走之后,这一次,我开始有意识地针对那狗官的手下的武功特点来改进自己的双枪枪法。”

    “后来,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第五次我闯入狗官府邸的时候,我见到了狗官,和我那早已面无表情,心如死灰一般的女儿。”

    “第八次我闯入那狗官府邸的时候,我几乎带走了我女儿,可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而那狗官,被我在肩膀上一枪穿透,戳出来了一个洞。”

    “第十一次我闯入那狗官府邸的时候,费劲了千辛万苦之力,我终于救出了我女儿,然后,一枪终结了那狗官的性命。”

    “而那时候,那一带,每一座城中都已经贴满了通缉我的布告。那狗官多年以来请了不少高手,也都因为此事跟我结下了仇怨。”

    “最主要的是,我女儿整个人当时实际上已经被那狗官折磨的崩溃了。她见到我……她……她被我带出狗官府邸,逃到荒郊野外,被我紧紧抱住的时候,虽然流了满脸的眼泪,但是却没有发出哪怕一声哭声,脸上也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要抱我一下。”

    “我不知道我女儿的病能不能被治好,但我的确,当时脑子里已经只剩下一件事了,那就是不管走遍天涯海角,我都一定要把我女儿治好,让她能重新喊我一声爹,重新像小时候一样,在见到我的时候朝我跑过来,然后扑到我怀里,紧紧地抱住我。”

    不知何时,崔渔的脸上已经流下了一颗有些浑浊的泪珠。

    “然而,带着我女儿的求医之路,才仅仅只是刚刚开始。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带我女儿去到第三座城,我就遇到了那个人。”

    “天宗主人,玩偶山庄庄主,哥舒天。”

    “在那十余年的刺杀狗官的经历过后,我的名声已经在江湖上很响了,而我的武功,也已经有了十足的长进,甚至已经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高手了。”

    “也正因如此,我才会被哥舒天盯上,成为了哥舒天的猎物。”

    “他在一个夜晚找到了我,他的武功……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在他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有招架之功。被他打的节节败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夺了我的两把短枪,点住了我的穴道,将我制住。然后当着我的面,毫无感情的,仿佛是在杀一只即将被端上餐桌的鸡一样简单地扭断了我女儿的脖子,任凭我怎样苦苦哀求,都没有半点用处。”

    “在杀了我女儿之后,哥舒天将被他制住的我带走,一路乘马车来到了这灵雾山,回到了他的玩偶山庄。”

    “我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哥舒天竟然收集了无数武艺精湛的武者,就在他那个玩偶山庄之中。而原因,竟然只是把我们当做了他的藏品。”

    “我不能接受,却又无力反抗,再加上女儿的死,早已让我心如死灰。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也成了他众多‘藏品’中的一个。”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崔渔(终)

    “虽然我像是认命一样的成为了玩偶山庄的一个‘玩偶’,但是实际上,在心里,我却多多少少还是留了一丝杀了哥舒天,为女儿报仇的心思。只是哥舒天这人实在太强,以我当时的实力,不管我用什么样的办法,都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当时的我便选择了忍辱负重,一边扮演一个心如死灰的玩偶,一边苦修武学,勤练枪法。”

    “我不知道哥舒天究竟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还是说他乐得看到我们不懈的努力锻炼,然后一步步的成为一个更优秀的玩偶。现在想起来,恐怕是后者吧。”

    “他非但没有禁止我继续锻炼武艺,改进枪法,反而还给我提供了一门不知名的内功,来换掉了我那属于烂大街货色的内功。而且几次我在改进枪法的过程中,他还开口指点了我。”

    “我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一直练武下去,直到渐渐成为一个比哥舒天更加强大的武者,然后杀了他,为女儿报仇,再自行了断。”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进入玩偶山庄的第二年,哥舒天主动找上了我,并提出了他每年可以给我一次杀他的机会,随时随地,可以正面搏杀,也可以刺杀,甚至下毒。如果我在那一次杀他的过程中失败了,他可以不杀我。”

    “而他的条件是,每年的新年,我需要帮他跑一次域外,去送一封信。”

    “毫无疑问,我答应了。”

    “随后那三年,我每一年都想尽办法的杀了他,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事实上,别说成功了,就连临近成功都没有过。”

    “第四年,我再次给他下毒结果下毒失败。我当时脑子一热,又对他出了枪,结果,被他打败,并因为我违反了与他之间的游戏规则,逼迫我喝下了这银丝换魂花的奇毒。”

    “那一年,在帮他奔行域外,传递消息的路上,我打开了他让我传递的信件。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古怪文字,像是某种暗语。”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他就是吃准了自己可以拿捏住我。我的所有伪装都是无用功,他早已经发现了我一直想要为女儿报仇,所以才故意提出那个条件,用意就是借机让我为他心甘情愿的做事。这样一来,他有了一条可以放心使用的狗,而我,则会在希望的驱使下,义无反顾的留在他身边,做他的狗。”

    “想通了这一切的我这才意识到,想要杀他,想要为女儿报仇,我本不需要为他卖命,更不需要一直待在那阴森恐怖的玩偶山庄。”

    “我只要,跑出去就可以了。”

    “而我,一直都有着无数次这样的机会。”

    崔渔有些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整个人无力的靠坐在那里。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愚蠢。当时我已经被迫喝下了银丝换魂花奇毒,功力受损,从今往后,若真的一直留在玩偶山庄,想要杀他,只会越来越不可能。”

    “所以我趁着夜色,偷偷的在纸上写下了哥舒天的所作所为,以及让我联系域外这事的完整始末,连带着他让我传递的那张纸,一起放到了当时我所在的长安城衙门门前冤鼓下方。然后,便开始在江湖上隐姓埋名了起来。”

    “为了逃避哥舒天的追杀,让我还能有机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杀上玩偶山庄,替我女儿报仇。我故意装成了佝偻的模样,还托人做了一个逼真的痦子,贴在了脸上。此外,我刮掉了颌下留了多年的长髯,把头发也弄的乱糟糟的,还用白色的颜料染成了灰白的颜色。”

    “一个佝偻又丑陋的老头子,每天只能推着推车,摆着小摊,卖卖茶水。谁又会想到这样的一个可怜人,每天晚上都在偷着习练枪法,逼迫着自己的枪法更加精进几分,只为了能够有那么一点的机会杀了自己的敌人呢?”

    在说完最后一句之后,崔渔的脸上突然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十几年以来,这些事情,这些秘密,一直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上,重的他喘息不得,甚至缓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女儿的大仇一直支撑着他,逼迫着他活下去。恐怕,他早已经被自己彻底逼疯,然后了断了自己的生命了。

    可是,即便知道自己在中了银丝换魂花的奇毒,此生功力再难寸进,想要杀哥舒天只会比以前更艰难上数倍,崔渔还是固执而检定的,十几年如一日,伪装着自己,苟活了下来。

    南羽星咽了一口唾沫,老实说,他有些震惊,因为他很难想象,崔渔是怎么靠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支撑他一直到现在的。

    十几年如一日,说着轻巧,不过一句就能带过。可是放在人生里,一个人,一辈子,能活上几个十几年?

    同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崔渔的人,还有风四娘。

    如果说先前她奔赴京城去请木小九与她一起找到玩偶山庄、杀了天公子哥舒天只是为了救出自己的心上人,萧十一郎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第一次真的想要杀了哥舒天,而不是因为救出萧十一郎。

    不只是哥舒天,如果有可能,风四娘现在恨不得把那些曾经迫害过崔渔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拉到面前,然后一刀一个,全部劈死了事。

    而且,她这会儿发自内心的敬佩崔渔。

    因为她很清楚,如果把自己放在跟崔渔一样的境地上,面临着那一次又一次的绝望,甚至亲眼看着自己最宝贝的女儿被人掳走去做小妾,看着自己的女儿变得痴痴傻傻,再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杀掉。

    她一定会自杀的,毫无疑问。

    所以,能从这种摧人心肝的哀伤中一路挺到现在的崔渔,是绝对值得她敬佩的。

    不管是南羽星还是风四娘,此刻都没有对自己的感情和想法进行任何的遮掩。唯有木小九始终看着手中的酒杯,一言不发。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条件

    “所以,崔老板,你怎么会来到灵雾山脚下摆摊呢?”南羽星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山上就是玩偶山庄的所在地,您来这里摆摊,真的不会担心被哥舒天或者他的手下揪出来吗?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风险的吧。”

    崔渔默然点了点头“风险肯定有,可是,我不得不来。”

    “其实,如果不是遇到了你们,下个月的月初,我就会上灵雾山,进玩偶山庄,去最后一次尝试着杀掉哥舒天。”

    “因为,一年前,有一位医生告诉我说,我还有一年的性命。”

    “什么!?”南羽星一愣,显得十分震惊。

    “是真的。”木小九点了点头,突然说道:“今日在帮崔老板洗经伐髓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了,崔老板的心脏跳动时断时续,倏然特别快,倏然又特别慢,想来是心脉出了什么问题。”

    崔渔淡淡的笑了一下“木岛主所言甚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早年的经历,又或是因为我以前习武的时候太过于压榨身体,我的心脉出了很大的问题,如今已经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所以我提前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提防自己提前感觉到自己要撑不住了,却来不及到这灵雾山上、玩偶山庄之间走上一遭。”

    “就算要死,我也希望自己死在玩偶山庄中,死在哥舒天的面前,死在为我女儿报仇的路上。”

    “崔老板……”南羽星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南少侠无需如此。”崔渔对自己的生死看的倒是比较淡然“生死本是定数,我痴活这几十年,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女儿的仇,我要报,但如果到最后都报不了,那也是我崔渔的命。”

    “当然,今天承蒙木岛主不弃,为我洗经伐髓,根除了那银丝换魂花奇毒,如此一来,待我恢复之后,再去跟哥舒天做对手,把握也大了不少。”

    “说来说去,还是要多谢木岛主。”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把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崔渔的性格似乎都发生了一点小改变。

    最少,他开始变得越来越淡然,也没有那么多拘谨之意了。

    木小九轻轻拍了拍桌子“得了得了,一句谢谢翻过来倒过去的说,你没说腻歪我都已经听腻歪了。你说了那么多遍的报仇、报仇,我问问你,你是想要跟哥舒天光明正大一对一的打一场,还是想要直接一刀抹了哥舒天的脖子,看他血溅三尺?”

    崔渔先是一怔,旋即笑着说道:“我只是一个渴望复仇的父亲,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武林侠客。我只想报仇,光不光明正大,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如果可以的话,我只希望把哥舒天按在我女儿留下的玉佩前,逼着他磕下几个响头,然后砍下他的脑袋,扔到粪坑里去。”

    “很好,满足你。”木小九轻轻敲了敲桌子,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句,然后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可是,崔渔在听到木小九这话之后,却是整个人都直接石化了。

    “木、木、木岛主,你是在说……在说……”

    “结巴什么?”木小九瞥了他一眼“我是在说,我会帮你报仇,让你看着哥舒天给你女儿的玉佩磕头,然后再让你亲手砍掉他的小脑袋,随便扔到什么你想扔进的地方。”

    “这……这……”崔渔的眼角抽搐了两下,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挣扎着就要起身。

    “别急着起来给我下跪磕头。”木小九摆了摆手“第一呢,我不稀罕,看别人下跪磕头什么的,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多有成就感的事情。第二呢,我帮你报仇,但这是有条件的。”

    崔渔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木岛主请讲,只要您能帮我报仇,不管什么事情,上刀山下火海,我一定给您办成,就算要拼死我这条老命也是一样。”

    木小九微微叹了口气,还说这老小子变得淡然了,淡然个屁,一听到自己要帮他报仇,又成了这幅鬼样子。

    “你听好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尽你所能的找到当初被你打劫过得那户行商,把你曾经抢了他们的银子,十倍奉还;然后去找到那个被你错手误杀了的护院的家里,给人家解决了家里所需,那家人但凡有一个人在,你就要让人家最少二十年内衣食无忧,解决之后,去到那护院的坟墓前,挥剑自刎,一命偿一命。”

    木小九此言一出,风四娘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了他,南羽星缓缓低下了头,崔渔则是自嘲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您放心,这个条件我崔渔一定做到,这是我欠人家的,也是我该偿还的。”

    “很好,没错,这的确是你欠人家的。”木小九略为满意的说道:“你为了自己的一己贪念,抢人家的财物,而且还错手杀了人。不管你有多惨,多穷,多苦,受了多少迫害,你都不应该将你的手伸向其他无辜的人身上,只要你做了,那你就是在犯罪。”

    “苦难,不能成为一个人犯下罪行的理由。”

    风四娘看了看木小九,又看了看崔渔,眨了眨眼,突然觉得木小九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此外,我还有第二个条件。当时那个抢占你女儿的狗官,我需要他的名字、官职,还有当时配合他对你伸出黑手的官员的名字和官职,我也要。”木小九继续说道:“如果你能将这些我所需的信息告诉我的话,第一个条件里你需要赔偿的所有银子,我会帮你出,你只要去道歉,然后在那护院的坟墓前自刎谢罪就可以了。”

    崔渔一时默然,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却依然没能来得及挡住自己又流下了一颗浑浊的泪珠。

    过了好一会儿,崔渔才终于有些哽咽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话:“多谢木岛主之恩,木岛主高义,我崔渔无以为报,只能来生当牛做马,粉身碎骨,以报木岛主的恩德。”

    “得了,我也就是顺手,好好休息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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