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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栖逸啦啦啦     异世漫游指南txt下载     异世漫游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58章 鬼故事

    秋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着头顶上的那片熟悉裂缝天花板,一时间几乎不敢确定自己是进入了又一个逼真玄妙的梦境还是只是被留在了现实中。

    她沉默地摸了摸底下还算柔软的地铺,回头一看,除了自己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在沉睡。

    平房外的黑幕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她看见睡在窗户底下最外面的乔尔吉正在打呼,接着秋玹确定了,她在现实中。

    可我明明睡着了。

    她坐起来,头痛似的闭起眼睛回想。现在的感觉就有点像是午睡一觉在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醒来,时常萌生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边缘厌弃感,且无论再怎样回想都始终记不起梦中的内容,只能从零星半点悸动的情绪中窥见一点梦境的影子。

    不,不存在“梦境”。

    秋玹睁开眼睛,眼底彻底清明过来。

    今天晚上她就是没有入梦,就是简简单单一觉直接睡到了现在,看似不可思议但这就是现实。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手边没有明确计量时间的工具,唯一的评判标准就是以“太阳落山之后”或是“太阳升起”进行划分的。而现在窗外只能看到一片黑夜,除此之外就只有躺了一地的行刑官和学生还在沉睡。

    秋玹从被子里爬起来,绕过睡在最外侧的乔尔吉,站在窗口向外看。

    只有黑夜,无穷无尽。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总感觉这样凝视着金林村的夜晚,在那村落各处密密麻麻的眼睛,也同样在盯视她。

    “……发生什么事了?”

    半晌,季安也悠悠转醒,坐在地铺上怔愣一会,又看了看站在窗口的秋玹。秋玹瞥到他脸上的神情时就大概知道了,“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也没有入梦?”

    “你怎么知道?”季安看上去同样一脸茫然,“我本来已经准备好在最后一晚跟那个女人对上了,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我也没有入梦。”

    两个最先醒过来的人面面相觑半晌,又核对了一遍目前梦境中的细节,正说着话,季安官突然全身都僵硬一秒,面色煞白。

    秋玹:“怎么了?”

    “你……你看那里。”

    秋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地板上铺了一地的地铺中央位置,其中一名女性行刑官侧躺着姿势的背后,一只露着大面积眼白的眼睛伸出来,在眼眶中转了转,随后弯起上下浮动着开始看着她诡笑。

    “这东西……可以进屋子吗?”

    秋玹压低声线,听起来有些发紧。“我以为,村民们每天晚上都待在屋子里是因为‘它们’进不来。”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季安的声音也有些轻颤,“但是仔细想想,前几个晚上那些尸体是怎么死的?我们原本以为就是因为在梦中的死状也会相应直接带到现实里,现在看来……是‘它们’每天都会进入我们的屋子,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人。”

    说着说着,他咽了口口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那也不对啊,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入梦吗?如果大家都没有做梦的话,她为什么会被盯上?”

    秋玹:“这个人昨天晚上也没有睡觉。”

    季安听明白了,随后神情似是恍惚一瞬,又归于平常。

    昨天晚上,因为大家都知晓是倒数第二天,所以无论是为了减少一天的风险还是为了抄已经通关的行刑官的作业,有一部分的人没有选择入睡。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在今天晚上的最后一天,竟然进不去梦境了。

    秋玹抿着唇,眼睁睁看着连几息都不要的功夫那陷入沉睡的行刑官被剥落了整张人皮。一瞬间刺鼻浓重的血腥气传遍屋子,尚陷入沉睡的人中米莎第一个清醒过来。

    没等反应过来,诡笑着的眼睛又出现在下一个行刑官身后,只不过这次这个人倒霉了一点,他是在被惊醒之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皮掉落下去的。

    凄厉到不可想象的惨叫声响彻房间,将其余所有人都惊得醒了过来。人群大惊失色,等到经历了一系列慌张嘈杂的混乱之后,人们离开血流横泾之处围聚起来,反应过来之后相比起同伴惨死眼前的震惊,更多的是今晚进不去梦境了。

    “你入梦了吗?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我进不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七嘴八舌讨论了几句,又与同行对了几遍细节,突然乔尔吉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窗边秋玹跟季安,口中凌厉道:“这一切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你说什么啊你!”季安怒道,“我们也没有做梦好不好,都到最后一天了我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搞这种东西干什么!”

    “我们醒过来的时候你们就站在那里了!”乔尔吉道,“谁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法子把那些眼睛都引进屋子里来,然后还让所有人都不要做梦!我知道了,你们中有一个是反叛者,还有一个就是同党!”

    季安看上去已经要冲上去跟他打一架。

    “这场试炼里没有反叛者。”秋玹站在窗边垂睫看着乔尔吉,旁边坐在地铺上的米莎朝她挑了挑眉。“我可以确定。而今天晚上我们只是恰好醒得早一点罢了,不存在你说的故意陷害。”

    乔尔吉冷笑一声,看上去还想要说什么,在看到秋玹面上一副好好讲道理的样子实则刀都已经握在手里了。他沉默几瞬估量了一下现在动手的概率,还是僵着没动。

    于是人群冷静下来,暂时没有去管那两具死相惨状的尸体,围坐在一旁商量对策。

    “我觉得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吧,要不再睡一觉,会不会是我们睡觉的时间太早了还没有到入梦时间?”

    沈惊雪哼笑一声,“现在都已经确定了那些东西是可以进屋子的,你们真就心大到还能再睡一觉?”

    “我、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啊?”这时,一个学生战战兢兢地开口了,见一瞬间那些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社会专业“考古队”成员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面上表情看起来几乎要窒息。“就是、就是我觉得,我们觉得,睡在这种……东西旁边,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啊?”

    乔尔吉发出一声响亮的冷哼,“真有什么不好的事该轮到的早就轮到了。现在尸体形状都没了你跟我说‘会发生不好的事’,还能有什么更不好的事情?”

    学生们缩成鹌鹑不敢说话,其中一个女生打了个寒战,只好强迫自己视线移开不去看一眼床铺上被血液浸湿的地方。

    秋玹眯了眯眼睛。

    平时不觉得,但是现在,在某种特定的氛围灯光下,她竟然觉得有几个角度那个缩成一团的女生看上去有点眼熟。

    她在记忆里过了几遍这个试炼场遇到的人,始终没想起来她到底像谁,于是手肘向后伸了伸,怼了怼米莎的胳膊。

    “你有看见过跟那人长得很像的村民吗?”

    顺着她指的位置看过去,米莎顿了顿,像是也在极力辨认。“像谁?不会啊,这不就大众脸吗,我记忆里没有这么一个人。”

    “我就担心会不会有‘东西’混在队伍里面。”秋玹叹了口气,“之前因为反叛者的存在我们一直把视线重点放在行刑官的队伍里,但是现在看来好像都忽略了这些平常没什么存在感的学生。但正是因为这样,学生团里面出现‘多出了一个人’的几率就增加了。你知道这种涉及到鬼怪杀人的试炼场都喜欢这么搞。”

    “有道理,我盯着她。”米莎微微侧头,“最后一天了不能出岔子,如果到时候实在不行,我直接动手。”

    “好。”

    ……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不信邪的行刑官又尝试了几次重新入梦,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即便是秋玹利用梦魇的能力强行把人送入梦境,也都回不去之前的那条“进度条”上。

    人们只好死心,围聚在一起等天亮。而也不知道怎的,外面的天色天昏地暗阴沉下去,甚至给人一种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来了的错觉。

    “……怎么会那么久?”季安出声,“就算今天比昨天太阳出来还要再晚一点,但现在算算时间也应该快到了吧,怎么感觉天色一点都没有变化呢。”

    确实,别说是黎明时分天际零星的一点微弱光芒,现在窗外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泼墨暗沉的就像刚进入午夜时无穷无尽的浓重。

    就这样什么事都不干光盯着外边的夜晚行刑官们也有点吃不消,现在叶情靠在边上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坠着打瞌睡,秋玹自己眼睛半眯着合起,一时也有点顶不住。

    晚上的时候不让入梦,现在倒是困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突然听到了一阵颤颤巍巍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似乎是怕会惹人不痛快。“那个,要不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秋玹:“……”

    秋玹:这我是真没想到。

    她睁开眼睛,看着走到他们面前看上去有几分忐忑踟躇的女生。女生咽了口口水,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同伴,又鼓足勇气道:“反正,天一亮我们就要离开村里了不是吗?现在再睡觉的话到时候万一瞬间清醒不过来不就出事了,那这样的话我们干脆讲点恐怖故事提提神也好……就当是放松……吧。”

    其他行刑官脸上的表情大概与秋玹一致。

    他们现在早就过了什么大晚上外出郊游一帮年轻人聚在一起追求刺激讲鬼故事的岁月,这事跟年纪什么倒也没有多大关系,主要是就他们现在过的这种日子,哪一个不比那恐怖故事里面的刺激啊?讲鬼故事,正经人现在谁讲鬼故事啊?

    “小朋友,现在没空陪你们玩,自己讲去吧,啊。”季安的语气还算是良好的,至少比起隔壁乔尔吉快要冲天的嗤笑来说。

    “不、不是的,我们就是、就是怕你们这种状态会……”

    “讲吧,正好我也无聊。”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突然说话的沈惊雪身上,见大家都在看自己,沈惊雪无所谓笑笑也没多在意,自己搬着个小凳子与学生们坐到了一起。“反正现在也没事不是吗,干坐着等不如讲讲故事,挺好,挺好的。”

    相比起其他几个全员恶人,沈惊雪的整体形象在学生心中本来就是良好的风光霁月道长,现在见他靠坐过来,除了一个臭着脸的男生其他都纷纷表示欢迎。

    “你搞什么。”乔尔吉不可置信地嘟囔几句,随后翻了个白眼,彻底坐过去与他们这些人划清界限。

    米莎一直在盯着学生中那个看上去畏畏缩缩的女生,闻言瞥了秋玹一眼,后者点点头,一手一个将叶情跟秦九渊也提了过去。“讲吧,我们也加入。”

    季安犹豫几秒,终是也靠了过来。

    “那……我先讲一个吧。”见人差不多了,一个男生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样说道。

    “一个男人买了一台全新的洗衣机,款式他非常喜欢……”

    米莎:“洗衣机是什么东西?”

    男生:“……”

    “呃,就是,洗衣服的机器?”

    秋玹:老拆字达人了。

    “哦哦,不好意思,你继续。”米莎貌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角余光瞥到坐在对面的女生不太自在的动作,目光不动声色沉了沉。

    那男生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每次男人洗衣服的时候,洗衣机都会发出阵阵难听的运作声音,每一次都是这样。于是男人有些生气,因为他买的是全新的洗衣机,他认为买东西的老板骗了他。但是打电话过去老板都说这是正常现象,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了,洗到一半的时候猛地中止了开关,一把打开想将衣服都抱出来去找老板理论。”

    “男人拎起一件衣服,衣服被洗得皱巴巴的,仔细一看上面还沾了些碎末。他更生气了,一件件将衣服掏空,却在最后拎起最后一件衣服的瞬间,看见了洗衣机底部的一双眼睛……”

第359章 野兽

    行刑官:“……”

    学生:“……”

    男生中间停顿了好一会,本来应该是留时间给他们做恐吓准备的,现在场面却一度诡异沉默起来。他假装咳嗽了两声,只好道:“咳,这故事就是我编的,不是真的,所以你们不要有心理负担。”

    另外一个女生也打圆场,“对啊对啊,正常情况下谁家洗衣机底下会有眼睛啊。”

    秋玹转过头,死寂漆黑一片的窗外,几只露着吊诡眼白的眼睛趴在窗框外面,见他们看过来,还看起来很高兴似的上下浮动几瞬诡笑一阵。

    学生:“……”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百物语’,讲一个鬼故事吹一根蜡烛,吹到第一百根的时候会招来厉鬼的那个?”叶情叹了口气,“不过毕竟地方传说不同,但我还是感觉保险起见,就到这里为止吧。”

    学生们面面相觑一阵,最终,缩在角落里的女生怯怯开口。“但是我们现在也没有点蜡烛啊,而且就现在这点时间,也不够讲到一百个吧……”

    从一开始,这个女生就一直好像在撺掇什么。

    接收到秋玹的视线,米莎了然轻点一下头,接道:“说得也是,这种传说也不是哪个地方都有吧,反正我们现在就等于打发时间,也没什么吧。”

    叶情皱了皱眉。

    “那……接下来我来讲一个?”旁边,那个一直看沈惊雪不爽在摆臭脸的男生这样道,他意味不明地瞥了眼一脸莫名的沈惊雪,凑近了些人群压低嗓音说了下去。

    “一个大学生很晚才回到宿舍,回去的时候宿舍没开灯,而他担心会打扰到室友睡觉所以也就没开灯抹黑上床直接睡觉了。第二天发现一整个宿舍的人全都被肢解在床上,血溅得到处都是,而接下来,他发现自己的枕头旁边,贴着一张字条……”

    学生们屏住呼吸,男生似乎是十分自得于造成的效果氛围,又洋洋得意地瞥了一眼沈惊雪,卖足关子才道:“字条上面写着——”

    “你现在是不是很庆幸昨天晚上没开灯?”

    学生:“嘶——”

    沈惊雪:“……”

    秋玹:“开了灯不知道谁干谁。”

    男生:“……”

    似乎是真的不解于那个男生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沈惊雪又掀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道:“那不如听我来讲一个吧?”

    除男生之外的几名学生纷纷表示欢迎,他们看起来真的对沈惊雪很有好感了,只是越是这样,那名男生就越讨厌沈惊雪的样子。

    无论如何,人们还是逐渐安静下来,等着至少是表明上风光霁月的年轻阴阳师讲鬼故事。

    “野兽生存在森林里,整座森林也只有那一只兽。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兽开始觉得‘独自待在森林’里这件事情是‘恐怖’的,或许是因为寂寞,或许是因为无聊、好玩、找乐子等等等等的理由,于是野兽刨开自己的肚子取下一根肋骨,将它化成了一个活人。”

    “新生而成的‘人’给野兽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带来了相当一部分乐趣,兽教给它捕猎、觅食、甚至是建造房屋,开辟水源这类的所有技能。虽然‘人’显得有些害怕野兽,但由于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归属与印记效应,它们还是一起在森林里生活了好多年。”

    “但是有一天,‘人’不见了。”

    “野兽找遍了整个森林,它既愤怒又诞生了一种浓烈的被背叛感,这使得它变得几乎不像是自己,因为在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它‘诞生’了这些曾经从未有过的情感,这让它感觉……它开始变得像‘人’。”

    “意识到这点之后,野兽封闭了整座森林,发誓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它想要重新找到并且杀掉‘人’,这样自己就又会变成以前那个自己熟悉的样子。”

    “野兽离开森林,在外面找了很久很久。都已经记不清多少年过去,外面的世界大得惊人,等到野兽走完了所能踏足的所有地方,它发现无论哪里都找不到‘人’的踪迹,但是‘人’留下的影子却处处都是。”

    “外面建起的建筑楼房像是‘人’所动手铸成的,外面架起锅台上炊烟袅袅散发的饭菜香气有‘人’留下的味道,外面修筑起的引流水坝,养殖牧场,等等等等的一切都十分熟悉。甚至乃至那些行走在外面的过往人群,投足神采中都有一些‘人’的影子。”

    “那也是野兽第二次感受到‘恐惧’的情绪,第一次是不想再‘独自待在森林里’,第二次是现在。它感受到整个世界好像都已经留下了‘人’的踪迹,它无处不在如影随形,但是无论野兽跑遍了每个角落想要找到‘人’,却找不到一点踪迹。”

    “野兽感觉到了‘恐惧’的情绪,这使得它不想再行走下去了。它第一次这样几乎称得上狼狈地逃回原来的森林,打开尘封已久的封印,野兽回到了曾经的森林里,却几近窒息。”

    “‘人’,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不可计数,待在它的森林里,就宛如曾经的那些日子。”

    “……”

    人群耐心等了一会,见沈惊雪彻底闭上了嘴,才惊讶道:“就结束了?”

    “对啊,”沈惊雪摸了摸后脑勺上的头发。“这不吓人吗?或许称不上是‘鬼故事’,但我觉得这是我所知道的最恐怖的故事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了一会,显然是在“不想驳了行刑官队伍中唯一一个长得像好人的面子”与“真没觉得有什么要不要实话实说”之间犹豫,最终一个被外表蒙蔽了的学生违背良心说了句:“不愧是沈先生,我刚才一瞬间都被吓懵了!”

    叶情:“……”

    “但是兄弟,这个故事的点在哪里?”队伍中还是有正常人的,季安在那反应了一会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细节,道:“或许唯一称得上‘恐怖’的点是最后密密麻麻的‘人’那里?但这也没什么吧,顶多就是一种猎奇感……我想了下,你想表达的意思是不是就是,‘人’只是‘野兽’心中的一种执念恐惧,其实根本就没有‘人’,一切都是野兽因为独处太久而自己幻想出来的,最终也疯魔在了这种幻想的‘恐惧’之下?”

    如果要说这是一个“恐怖故事”,那季安的这种解释可以说是拉足了悬疑氛围了。但是沈惊雪却摇了摇头,坚持道:“不,‘人’是真实存在的,这个故事也是,不是野兽的幻想。”

    季安:“那这个故事想表达什么?示意野兽自己自作自受养狼为患?还是揭露什么‘人’不应该依附于他人之下而要自己出去靠自己闯荡……什么乱七八糟的,总之我感觉这个故事奇奇怪怪的,而且一点都不是恐怖故事。”

    秋玹坐在旁边沉默着没说话,只是掀起眼皮看了沈惊雪一眼。对方笑得满脸无所谓,即使是自己说着“我觉得这是我知道的最恐怖的故事了”,在情绪神态上也丝毫不显露半分。

    学生中的那个男生就不像他们这样了。

    “嗤,就这种程度就能吓到你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沈惊雪,像是好不容易抓到他一个把柄似的,故意放大声音嘲笑。“什么知名天师,就这样都能觉得害怕,平日里要是真碰上那些脏东西的时候怕是要直接哭着求饶吧。”

    “聂鹏,太过分了,怎么跟沈先生说话的?”带队老师陆生率先出言制止,后被沈惊雪拦下,低头笑了两声没什么生气的情绪。秋玹在旁边看着,甚至觉得沈惊雪脸上的表情挺……新奇的?

    “每个人恐惧的点不一样吧。”沈惊雪笑嘻嘻地对着那个男生,“可能我害怕这个,你害怕那个,这很正常,不是吗?嘲笑他人害怕的东西这种事情,做得其实还挺没品的。”

    男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唔,现在看天色……好像也还是看不出什么啊。诶,阿芙。”沈惊雪回头,“你要不再讲一个?”

    秋玹啧了一声,“我不太会讲故事,让那个女孩子讲吧。”

    她下巴点了点示意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女生,后者愣了愣,像是不可思议道:“我、我吗?”

    “小余,你就讲一个呗,反正就随便讲着玩玩,这也没什么。”

    “就是啊。”

    被他人唤作小余的女生貌似不好意思地理了理鬓角碎发,才轻声道:“那好吧,我讲一个。”

    “第四个了。”

    米莎凑到秋玹身边,“这是第四个鬼故事,你猜会不会有事发生?”

    “在这个队伍里有人就盼着‘有事发生’。”无声支起的两人隔音屏障内,秋玹微微侧了侧头。“将计就计好了,你盯着那个女生,我盯着乔尔吉。”

    “你怀疑乔尔吉?”

    “一点吧,他刚才突然炸了一样说我跟季安是反叛者,但是他明明知道现在剩下的行刑官队伍里已经没有人会帮他了,基本都是我们这边的。他还是这么说了,为什么?现在也不是很确定,我再看看吧。”

    “好。”

    两人窃窃私语的这阵,叫做小余的女生已经开始带着一点人前发言的腼腆与羞涩轻声说了自己的鬼故事。

    “从前一个男孩跟一个女孩相爱了,他们确定关系的速度很快,在一起之后也几乎很少有争吵,周围认识的人都说他们将来肯定是要一起携手迈进婚姻殿堂的。有一次他们跟着朋友们一起去野外郊游,那个地方挺偏的,但是风景非常漂亮,他们商量着一定要在那里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几人在当地人的邀请下住进了当地民宿,本来一切都如同计划的那般十分完美。直到第二天夜里,突然有当地村民敲响了他们的房门,说是后山的位置不知怎的燃起了大火,很快就会烧到这里,让他们跟着自己快往山下跑。”

    “男孩连忙叫醒了女孩跟几个朋友,他们跟着村民抹黑走在了下山的路上。村民说一定要跟紧自己,不然夜晚在山上走夜路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周围太黑了,所谓的后山着火,但从他们的位置看过去却看不清一点火光,只有两侧山中夜晚没有一丝光亮的黑夜,全靠着最前面村民的火把照明。”

    “女孩感到害怕,于是她紧紧贴着男孩在走,事实上男孩自己也怕,但到底是为了在爱人面前撑足形象,所以他表现出一副沉稳的样子拉紧了女孩的手。走了一会,突然之间,人们只来得及听见前面带路村民发出的一声惨叫,紧接着,村民开肠破肚的尸体就这样直直砸到所有人面前。”

    “人们吓疯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始人群以为是惹上了山中的野兽,但是后一秒,他们眼睁睁看着黑夜里一个狰狞重度畸形的影子掠过。”

    “那张一闪而过的脸却成为了所有人从此以后的噩梦,他们终于明白那根本就不是野兽,他们是惹上了山中的厉鬼。人群鬼哭狼嚎地慌忙逃窜,女孩死死拽着男孩的手,腿软得几乎走不动路。男孩心里恐惧满溢,却也强撑着拉着她往前跑。”

    “人群早就四散着跑散了,女孩另一只手攥着她戴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庙里开过光的护身符,一边跑一边哭。突然,她惨叫一声,整个身子倒了下去。”

    “她脚踩到了村里猎人放在山上的陷阱了,那铁陷阱是用来诱捕山中大型猛兽的,这一下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夹断。女孩倒在地上惨叫,声音刚发出第一声就被自己捂住了,因为她害怕自己的叫声会引来恶鬼。男孩蹲下来整只手都在颤抖,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掰开陷阱让女孩脱离,但是做不到,陷阱是固死在地上的,开合处全都是铁链。”

    “女孩哭了一会,突然解下手腕上戴着的护身符系到了男孩手上。”

    “男孩像是意识到什么,紧接着,他也开始哭了起来。”

第360章 故事的结局

    “……”

    说道这里,叫做小余的女生停了下来,看着人群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故事就是这样啦……我讲得不是很好,希望大家见谅。”

    于是人们反应过来,嘟囔了几句诸如“啊,又是个开放结局”或是“怎么现在的鬼故事一个两个都这样啊”之类的话来。

    那个男生则冷哼一声,“我看这故事至少讲得比某些人的好多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间,门外传来一阵接着一阵急促而震荡的拍门声!

    所有人神色一厉,乃至满脸不耐烦靠在一边昏昏欲睡的乔尔吉瞬间站立起来拿出了自己的火枪。叶情将手搭在手柄上,又不确定似的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夜晚,现在还是夜晚,外面没有一点光。

    “不是说没有人会在晚上出门吗,那现在敲门的……是、什么东西……”

    死寂一片的平房内,一个学生用颤颤巍巍的嗓音说道,听上去惊恐得快要断气。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兀自做好了警惕准备。秋玹短刀出鞘握于掌心,一边偏头去往侧边的窗户外面看。

    四周太黑了,她也不敢凑得离窗户太近,就因为之前的几双吊诡眼睛现在还可能扒在他们的窗框底下。只是从现在这个角度望出去,并不能看到在门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怎么办?”

    季安站在最里侧的位置,护在学生们身前。在那之后,那个刚刚讲完了一个鬼故事的叫做小余的女生正满脸崩溃地抽泣。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的……如果我们早一点听那个姐姐的话,不讲鬼故事就好了,现在也不会引来这些东西……”

    “你觉得是因为数量吗?”秋玹瞥了那个方向一眼,叶情闻声紧了紧手柄,道:“很可能是,‘百物语’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一人讲一个鬼故事,讲到一定的数量之后会招来真正的厉鬼。”

    “那小余为什么会知道成为关键性的这个‘数量’?”

    叶情愣了愣,似是沉默着思考几瞬没有说话。

    门外,咚咚咚的敲门声愈演愈烈,一声又一声沉闷而惊雷般炸响在所有人耳畔,在这死寂毛骨悚然的黑暗里越显诡异。

    不,这根本已经不能说是“敲”门了。

    外面的东西在砸门。

    几息过后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门板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发出的吱呀裂开呻吟,季安跟米莎站在瑟瑟发抖的学生身前,余下的几人手握武器,纷纷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

    终于咯吱一声,门板被从中破开了。

    木质的门从中间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裂洞,门外的动静暂时停了下来。似乎是想要确认情况,紧接着,洞口外部骤然一暗,一张狰狞诡异的脸从裂缝露了出来直直盯着房间里面的人!

    乔尔吉骂了一声,当下肩扛着手持火炮,就瞄准门扉中心打了过去。

    “你干什么!”

    一瞬间秋玹动作从另一边移动到乔尔吉身边,直接一把掀翻了预热的火炮。乔尔吉反应过来后大骂,后者一手拦着他开火的动作,一边指了指裂缝外面的那张脸。

    “是那个瞎子。”

    “……什么?”

    这话一出,人们大惊失色下纷纷辨认,发现透过黯淡的光线与狰狞角度,那张脸确确实实是属于总是躺在村里路边拉着破烂弦琴的瞎子。

    面面相觑一阵,外面裂缝中脸上的眼睛眨了眨,上移着挪开,一只手从洞里伸了进来,从里面直接打开了大门的锁。

    破了一个洞的大门打开,一个衣衫褴褛而周身散发着不妙气味的人站在屋外,怀里紧紧抱着一把弦琴。

    “还真是那瞎子。”“他来这里干吗?”

    “我说什么来着,”沈惊雪抱着手臂在秋玹旁边哼笑一声。“这个人是例外,他可以在夜间行走在村里,几十年来从未出事。”

    秋玹:您就是寂静岭金林村分部的恶灵之母。

    短暂的喧闹过后,乔尔吉骂骂咧咧地捡起自己的炮筒,指了指瞎子语气十分差劲。“你突然来我们这干吗啊?”

    “……”

    瞎子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像是突然之间丧失了言语功能一般。半晌,他用那双瞎了的眼睛扫了一圈平房里神色各异的人们,也不管看不看得见,张了张口沙哑道:“我来跟你们一起走。”

    “您说笑呢。”长期流浪在外,他身上的气息令季安十分不好受,但到底还顾着现在捂上鼻子太失礼了,季安又后退了几步,道:“先不说我们走不走得掉,您演这出是什么意思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些恶鬼来砸门了,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谁活着都不容易,您别把那些脏东西带到我们这里来。”

    “已经来了。”

    “……”

    “喂老头,说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乔尔吉愣了下后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拎起瞎子的衣领,喝声逼问,“别跟老子卖关子,你到底知道什么!”

    被这样拎着衣领提起来,瞎子不聚光的眼盯着面前的乔尔吉,却也像是透过他在看后面的什么东西。他嘴唇开合几下似是在喃喃些不知名的话语,突然毫无征兆道:“那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是,男孩抱着女孩大哭着不肯撒手,而这个时候,身后已经传来东西摩擦在草上发出的淅索声。男孩手里握着手链,最后看了女孩一眼,起身向山下跑远了。”

    人群怔愣着,先是疑惑他怎么突然讲这个,反应过来后意识到瞎子现在讲得是最后一个鬼故事的结局。叶情皱紧了眉,喝道:“你一直在我们的房子外面?我们说什么你都听到了。”

    瞎子那双不聚光的眼睛一直无神地盯着人群,像是没听见似的又说了下去。“男孩回去之后,他成为了那些组团郊游的人中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人。但是在那之后他彻底疯了,睁眼闭眼全都是那天晚上的场景,有调查这案子的人来向他问话,他嘴里又哭又笑地只知道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之类的话语。后来人们都说那几个可怜的年轻人是不小心丧生在了难得一遇的山火之中,但是这世上只有男孩一个人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

    “怎么突然又开始讲故事了啊。”学生中,见夜晚的不速之客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威胁性的瞎子,很多人又放松了下来。那男生嘟嘟囔囔了两句,“就是一个恐怖故事而已,有必要半夜敲门过来讲吗……”

    学生中,小余却抬起了头,目光透过人群直直钉在那瞎子身上。“然后呢?这个故事之后的结局是什么?抱歉……因为我只知道我讲的那里,还以为那个就是结局,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后面的版本。”

    “……”

    瞎子却再一次陷入无休止的沉默,这回连乔尔吉掐着他的领子都不好使了。他简直就像是一块腐烂了的悬挂在肉钩上的冷冻肉,糜烂而没有一丝生气。

    见无论如何瞎子都不再开口了,人群对视几眼,商量着是不是要把这个莫名前来的不速之客丢出去。毕竟就像季安说得,没有人敢保证瞎子是不是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进屋子,而之前他的那句“已经来了”,是指厄运已经在路上了,还是……

    “快要开始了。”

    瞎子偏过头面朝着漆黑一片的村落,突然这样说道。

    “开始什么?”

    “婚礼。”

    “又在骗人了,现在太阳明明还没有升起来呢。”

    秋玹皱着眉看着几人与瞎子争辩,突然心上涌起一股莫名情绪,她几乎是一丝一丝地在脑中剥离事件细节,恍惚中,一个惊人的想法出现在脑海。——江岚景语气里透着股古怪的冷意,说:“太阳,一升起?呵呵呵呵呵……那我等你,外乡人。”

    ——防毒面具说:“可是现在是白天,女人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

    ——“这密道起码几十年没有开过了吧,根本不可能有人走过。”

    ——“我们只能送你到这了,新娘。”

    ——“在婚礼之前见到新娘的人会代替她成为替死鬼,所以这个时候无论新娘说什么都不要相信。”

    秋玹缓缓回过头去看带队老师陆生,“近年来,往前数差不多几十年,金林村有发生过日全食现象吗?”

    陆生愣了愣,随后良好的职业素养与考古前准备让他很快答了上来。“没有的,没有人记录过,日全食在这里是极其罕见的现象,不说几十年,近百年可能都没有发生过。”

    秋玹看向窗外死寂永无止境的黑夜,似是在自言自语,“是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你说什么?”叶情没听清,凑近了些低声问道。秋玹像是极其荒谬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上了点意味不明的感叹。

    “我们经历的那些‘梦境’,那根本就不是前人的记忆片段。”

    秋玹将短刀收鞘,自顾自地把屋里散落一片的东西都收拾进空间一副要准备离开的样子。“入梦是预言,对于未来的预言,对于……今天这场婚礼的预言。”

    ……

    “你确定现在是‘白天’?”

    虽然稍微解释了一番今天是金林村百年难得一遇的日全食,现在人们面对着屋外一看上去就十分不祥的“黑夜”还是有几分踟躇。秋玹脚步一迈第一个稳稳当当站在了屋外的泥地里,下一秒她侧身给紧随而来的秦九渊让了个地方,掀起眼皮看那个质问的学生。

    “你们要是实在怕的话就先在这里等一会,看看我等会儿会不会死再决定跟不跟来吧。”

    见一会的功夫两人已经从平房走到村落的正路上了,剩下还待在屋子里的人们面面相觑几番,紧接着第一个试探性跟了上去。

    无事发生。

    于是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往村外走,一瞬间,即将脱离诡异村落完成任务的喜悦几乎近在咫尺。走在最前面,秋玹脚步顿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己肚子,带着点见始知终的了然,看了眼跟上来的瞎子。

    “男孩终日在后悔与癫狂幻想中度日,终于有一天,他再经受不住回忆的折磨,所以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选择回到噩梦发生的地方。男孩一个人回到当初的那个偏远小村庄,一个人在村子里找了很久很久,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曾经那个被他留在山上的女孩。他在村子里留了下来,用自己的整个后半生去赎罪,旁人看他都以为是个晦气的疯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留在这个村子里的……故事的结局是我猜的,不过现在看来,大概是猜对了?”

    秋玹瞥了眼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瞎子,连同他干枯的手腕底下,被破烂脏臭的衣物掩盖住的一块护身符手链。

    瞎子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自顾自地用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瞎眼看着天际的夜幕。

    “根本没有人会在乎故事的结局,后生……”他用沙哑粗粝的声音说道,“这个故事本应该在‘男孩也跟着哭了起来’那里结束的,之后的一切,都是不应该发生的。”

    秋玹突然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

    瞎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随便你。”秋玹也没有硬逼,只是在周围一片的黑夜里继续往村落边缘的位置走。她现在已经听见了从北面传来的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声音,是村里的迎亲队伍,正要往那村北的谢家而去。

    大概率现在肯定是出不了村的,但总还是要先试一试。

    一行人带着剩余几个还活到现在的学生来到了村口,几乎脚步还没有踏出村落范围就被村外密密麻麻的悚人诡物给惊得镇住了。虽然他们也想过现在出村不会那么容易,顶多就是放几块拦路石过来,但是没想到世界的恶意如此丧心病狂。

    剥皮恶鬼、毛脸、纸人、媒婆……凡是这几天里遭遇过的那些能够想象或不能想象的一切诡物,都围聚在村子外面,齐刷刷地盯着他们。

第361章 新娘娶入门

    足足对视了有将近一分多钟,人们开始惊恐发现围在村外那些诡物们竟然开始缓缓靠近。

    虽然这样的速度对比起之前几次遭遇过的幢幢鬼影来说简直是在看不起人,但单是站在这里看着密密麻麻的诡异生物缓慢靠近,这种心理上承受的冲击压力要远比视觉上沉重得多。

    “……不是说它们不能进村吗。”

    “只是剥皮人不能进村而已……而且,也没有说它们一定不能进村,说不定上一次只是忌惮着村里的东西而不敢上前罢了。”

    季安缓缓地吞咽一口口水,“它们在忌惮什么?照这么说的话,岂不是说明现在……村子里令它们忌惮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秋玹举目看了一眼天际的大夜弥天,日轮的光影早就被蒙上了层叠黑夜,虽然理论上来说现在是“白天”,但是金林村的太阳已经不存在了。

    他们只好原路返回,事实上也不能说是完全回返,一路上过往村民与改装摩托车队热闹欢喜得像是在过年。而所有人最终的目的地就只有一个,庙堂。

    人群无声地被簇拥着往那个既定的结局走去。一路走来沿途的景物愈发熟悉,乃至四周永无止境的夜晚,都与梦境中的场景对上了号。

    秋玹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目视前方,突然冷不防道了一句:“野兽在‘害怕’什么?”

    旁边沈惊雪视线从一株长相奇形怪状的植物上收回,似是有些好笑,“怎么,你还在想那个故事吗?不是说好了只是说着玩玩的么。”

    “不想说就算了。”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那我问你,你觉得它在恐惧什么?”沈惊雪笑了一下,又或许没有,四周浓稠夜色昏暗得看不清道路。“你肯定在想,野兽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它说不定只是神经太敏感,只是偏执得接受不了又一次被抛下的孤独与背叛罢了。”

    “我看不出来它在害怕什么。”秋玹实话实说,“野兽取了自己的一根肋骨创造而出‘人’,而‘人’又离开森林创造了外面的世界。从本质来说,野兽仍是那个至高的创世神,而‘人’就有点像是耶和华的神子耶稣……对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那里的一种信仰《圣经》,反正大概知道是这么个意思就行。总之,单从你说的那个故事里,或许野兽最终感受到‘恐惧’的原因,是因为‘人’的出现威胁到了它的地位吗?”

    “一切的东西都是它教给‘人’的,甚至连‘人’这个物种本身,都是野兽创造的。所以它才会在‘人’离开时感到背叛愤怒,才会在看到外面世界的一切感到恐惧,因为‘人’的存在,它不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至高神,它感受到了被取代的威胁。”

    沈惊雪静静地听她说完,也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半晌,才开口道:“有自己的理解是好事。”

    秋玹:“……你是写作老师吗?”

    “你知道吗,野兽被‘困’在森林里已经太久了,甚至久到,它自己都忘记了这片森林乃至整片天地都是有它创造出来的。”

    秋玹:“你是说……”

    “新娘娶入门——”

    长而尖利高昂的嗓音蓦然划破夜幕,人群此刻已经无限接近于庙堂的范围,乃至从入口处望进去礼厅的布景一览无遗。

    迎亲的队伍已经敲锣打鼓送进了庙宇范围,高昂的吹奏敲击乐器声响,几乎每一个围聚到礼堂周围参加婚礼的人面上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笑容。就好像没一个觉得在这样诡异黯淡的夜幕下面举行婚礼是一件多么怪异的事情。

    在万众瞩目中,一个纤细身影被媒人牵着迎进了视线范围,她着一身浓烈如火的鲜红嫁衣,刺绣绸缎盖在头上,看不见脸上的神情。

    是江岚景。

    人群正欲跟着走进礼堂,就一把被外面守门的村民给拦了下来。“通行证呢,你们收到请柬了没有?”

    他们这才发现,虽然围聚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但是绝大多数都是围观在庙宇接近礼堂大门的范围,或者是门槛外面围着看的。甚至连迎亲敲锣打鼓的乐队都只是一路送到了礼堂门外,自己等在外面不曾进去。

    “什么通行证啊?”

    行刑官的队伍里面小声讨论,“进去是有人数限制的,还是什么规定?难道说一定要是新娘或新郎的直系旁系亲属才能进到内部去参加婚礼吗?”

    叶情:“他说‘通行证’,或者是‘请柬’。那么在里面参加婚礼的人肯定是手上拿着什么特殊东西的。”

    “现在站在这里也看不清里面。”季安踮了两下脚,做贼似的动作差点当场被肌肉膨胀的村民给直接丢出庙堂范围。秋玹思索着,袖口被人拉了拉,身后秦九渊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小声说了句:“面具。”

    对,他们那些男性行刑官入梦看见的场景里面有参加婚礼现场。在他们的梦境当中,走在庙堂里面看见的迎贺的宾客,脸上都戴着一色怪诞的防毒面具。

    她拉开自己的随行空间,往里面数了数防毒面具的数量。

    一共三张完整的成熟体,是那一次下地的时候从隔壁侧室养着人脸的罐子里摔碎了拿过来的。秋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人群,道:“我这里有三张面具,谁要跟我进去?”

    一时间竟没有人举手,毕竟理论上来说这个试炼场的主线任务在昨天学生们从墓里出来就已经走完了,现在要不是硬性规定不能出村,不然他们早就跑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场的所有行刑官都是经历过压迫梦境的,自然也能猜出来在婚礼上会发生什么,于是一时没有人愿意进礼堂。

    米莎举了手,“我想进去看看。”

    季安略微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就差直接在脸上写着“一个新人进去不是送死吗”,但他也没说话,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一边。

    “我也去。”叶情随后发言。秋玹朝她摇摇头,“以防到时候又出现那种以性别为划分的不同触发场景,你别去了,来个男性。”

    “乔尔吉。”

    突然被点名的男人顿了一下,随后一脸晦气地摇头。“我不去,你们谁爱进去谁进去,别拉上我。”

    “说什么呢,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自然要同进退啊。”米莎笑了笑,伸手去拉杵在原地不动的乔尔吉。后者被她扒拉得大怒,想着就你一个第一次进场的新人还敢这么跟我说话?谁想到下一秒被米莎拽住的整只手臂像是被打了半吨麻药那样一动不动,甚至都感受不到手的存在。

    大惊失色下,乔尔吉惊恐地看向几乎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女孩,被彻底拽入门槛范围,走在前面的米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双被防毒面具掩盖了大半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冷彻得惊人。

    “新娘娶入厅,金银财宝满大厅——”

    礼厅中央,看不清五官的黑皮司仪高喊着,随着他话音落下,江岚景被簇拥着迈过火堆走进厅堂。在中央的位置站定,四周几乎被大声喧哗道贺的嘈杂声响占据耳膜。进入礼厅的三人不得不勉强找了个不那么挤的地方,头戴防毒面具与周围光怪陆离的宾客混在了一起。

    江岚景一个人在礼厅中央站立一会,突然间,人群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冷笑。

    那笑声过于怪诞而惊人了,乃至周围如同沸水烧开般嘈杂喧闹的礼厅都有那么一瞬间静默下来。穿着火红嫁衣的女人立在中间,随后一把摔落了头上的红盖头!

    “!”

    “她想干什么?!”

    “她疯了吗,快给她戴回去!啊啊啊完了,我刚才看到她的脸了吗,看见了吗,没有吧!”

    “瞧你那点出息,慌什么,七天的时限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万一有什么后遗症怎么办!”

    一瞬间即使是头戴着有一定隔离作用的防毒面具,周围的宾客也纷纷将脸转过去不愿看向新娘的位置。江岚景口中又发出一声冷笑,她抬手捋了把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粗鲁的动作把头上戴着的挂饰都扯得凌乱。

    “说什么百年好合,说什么恭喜道贺,结果现在,你们这些人连看我一眼都不敢。”江岚景讽刺般笑了起来,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然后隔着一层防毒面具,精准无误地锁定在了秋玹身上。“对,对,我都差点没想起来。还有一些人,口口声声说着让我不要怕,说着会救我脱离苦海,呵,结果却连太阳不会再升起来了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哈,哈哈,你们说可不可笑……”

    没有人回应她此刻一个人自言自语般的话语,于是江岚景停了一会,微微侧着头似是在思考什么,接着道。“你们以为我真的愿意来当你们所谓的‘新娘’?你们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有关于‘婚礼’的骗局?!”

    “太可笑了,真的,可笑。我在那间昏暗无助的祠堂里面忍耐了七天,在这七天里,我无时无刻不想要出去,无时无刻不想要打开那扇该死的窗户,然后在离开金林村之前一把火把这里全都给烧了!”

    “全都给我去死啊!你们凭什么,啊,你们凭什么?!”

    新娘一个人彻底疯魔了一般在火红灼烧的礼堂里面疯癫嘶吼,而四周头戴防毒面具的宾客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冷静下来,竟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他们默然站在礼堂每一个角落,通过诡异冰冷的面具无声凝视着中间唯一一个鲜活的人。

    江岚景右手握着一把刺绣剪刀,被自己弄乱的发髻失去支撑垂坠下来,半掩住她的一张脸。

    高昂一声啼叫,伴随着刷的一声东西落地声响,公鸡的头掉落在地上,尚张着的尖喙似是仍在发出无声而尖利的啼鸣。

    “她手上有血。”

    “她手上有血,她手上有血,她手上有血……”

    “她有罪她有罪她有罪她有罪她有罪她有罪……”

    “赎罪!赎罪!赎罪!赎罪!”

    口中重复呢喃着这邪教祭祀一般的话语,头戴着防毒面具的村民一拥而上,朝着最中央烈火一样鲜红的嫁衣走去。

    旁边一直在看着的米莎似乎是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回头跟秋玹确定,“你还记得第一天入梦,杀了鸡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没杀鸡。”秋玹摇了摇头,“杀鸡只是一个幌子,现在看来……嘶。”

    “新娘娶入门——!!!”

    刺绣的红线歪斜着缝在皮肉上,金银打造的凤冠垂坠在地上,被无数只鞋底碾压碎裂。

    “福禄寿喜都入门——!!!”

    细微的骨裂声传来,羊角锤一下一下砸在钉子顶端,十几厘米的长钉直直穿透血肉钉在骨头里,身边人头攒动着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宛如鬼影幢幢。

    “新娘娶入厅——!!!”

    鲜红布料破碎,刺绣剪刀伸进去,搅合着挖出了一枚未成形的胎盘。

    米莎双手死死从背后箍住她,在人群身后摇了摇头,“别去,你阻止不了既定的结局。你什么都做不了,我们现在只是一个看客。”

    秋玹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目眦欲裂,明明手掌底下的皮肤平滑完整,她却有一种整个身子都被从中破开一个大洞的剧痛绝望。

    “金银财宝满大厅——!!!”

    无数防毒面具趴在地上,狗一样贪婪而扭曲地舔舐着掉落在地的血肉。嫁衣是烧灼起来的红色,滴落的血液也是,搅合在一起,逐渐不分彼此。

    “这帮人都特么有病。”米莎从背后抱着秋玹的腰不让她乱动,几秒后意识到被固定着的人状态实在不对,啧了一声低下头。“你怎么了?再坚持一会吧,马上就结束了。”

    秋玹弓着腰头几乎快要垂在地上,全靠着身后米莎手臂的支撑才在原地站立。这个视角下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周围因为极端兴奋而发出的嘶嗬粗喘与沉重呼吸声。

第362章 红妆

    “……你好一点没?”

    米莎拧着眉蹲在地上,神色间看起来有几分不耐烦,不过终是没有说什么。在她身边,庙堂的最中心,疯癫而狂乱的人群已经集体进入一种几近失去理智的状态,浸满了血的嫁衣就躺在地上,随后被架起来钉死在棺材里。

    “贺新郎,贺新郎……”

    秋玹手掌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蓦地,嘴里突然脱口而出这话语。话音刚落,围聚在棺材旁边周身染血的防毒面具悚然回头,一瞬间,礼堂范围内所有的诡异面具全都齐刷刷转过对着他们!

    “贺新郎……一贺郎君半生阋墙,终落了、幸抱得珠璧良缘美娇娘。”

    她轻声念着,眼看着刹那间骤然扭曲的一张张面孔,一些人放下了手中的长钉,转而朝这边的方向走过来。

    “你确定我们走得是对的?”米莎站在她身边暗骂一声,反手结了个手印蓄势待发。“新郎在哪呢?”

    秋玹垂下眼皮看向棺材里露出的嫁衣一角,没有接这话,也像是没有看见那些面无表情朝他们走过来的防毒面具,只是又张口轻声唱了下去。

    “贺新郎,贺新郎,二贺常棣靡靡颓唐。”

    轰然一声,完善的结亲礼堂房檐骤然而生一团烈火,那火势来得凶猛且急切,噼里啪啦烤炙木头的声响传来,支撑的梁柱应声而倾塌。

    轰然倾塌的房梁之外,一张干枯而悚人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他的手里举着火炬,上面燃烧的火苗连接着舔舐到华美精巧的房檐上。

    “疯子!你烧了庙堂,你会遭报应的!”

    “杀了他,早就该杀他的,杀了他!”

    “啊啊啊啊啊!”

    极速窜起的烈火中,处于礼堂里的几名防毒面具因为火焰烤炙而痛苦哀嚎,嘴里喊着怨毒的诅咒。

    身处屋外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行刑官们面面相觑,见米莎的视线望过来,纷纷耸肩表示根本没反应过来也拦不住。一个没注意礼堂就已经烧起来了。

    衣衫褴褛的人像是没有看见周围的烈火,他踏着平静步伐,一步一步朝那焰火弥天中走去。

    米莎下意识抬手就想要拦,下一秒手臂被按下,秋玹已经差不多从不属于自己的绝望情绪中平复下来,此刻垂着眼皮瞥了那边一眼。“二贺常棣靡靡颓唐,瞭望眼、茕茕于焰火弥天舞霓裳。”

    “阿岚……”

    粗粝沙哑的声线被淹没于烈火焚天中,盲眼的乞丐低声呢喃,最终,一切声籁都被一阵响起的弦琴拉唱取代。

    干枯手腕上系着红线的附身符燃烧于火焰之中,连同手腕上方所属的身躯一起,投身于满目擦拭不掉的鲜红中。

    已经站到庙堂之外的人们眼睁睁看着自庙堂燃起的大火一直要烧到天上,烧干这漫无天日漆黑的天际。队伍中乔尔吉突然惨叫一声,紧接着,没有人去碰到他,他自己身上就凭空燃烧起一团火焰。众人纷纷退后几步,就看见乔尔吉在烧灼的惨叫中弯身呕出一滩血,手腕一松,长钉落地清脆声响传来。

    “刚才人们活祭新娘的时候,他也动手了。”米莎不带什么感情地瞥了一眼被烧灼已然露出森森白骨的人,看了一眼就不再去看,只是转过身面朝着人群。“接下来我们……”

    烈火冲天的礼堂里,伴随着幽幽弦琴,蓦然传来最后一声唱词。“贺新郎,贺新郎……”

    “三贺红妆穷途仓茫,路漫远、穷车迹恸哭而反归梓桑。”

    ……

    “你们想要知道‘故事’的结局吗?”

    女孩抬起一张素白面孔,像是完全不在意一瞬间周围人蓦然警惕起来的动作。

    “果然是你。”叶情木着脸举枪对准她,“你混入我们队伍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名叫小余的女孩看着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她弯下身徒手从烧灼的烈火中捡起一根被烧成焦黑炭状的物体,看形状勉强能够认出那是一枚系着红线的护身符。

    小余翻动几下黑炭,意味不明笑了两声,紧接着,她手一抬,烧成焦黑的护身符就直直落入了礼堂中央的那口棺材里。

    “江岚景……让他去陪你吧。”

    她这么说着,又面朝着人群转过头。

    转过头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转过头,只有一个头一百八十度转过来了身体还在原地背对着的那种。那颗直直从正面转到背面的头颅看着人群,眼球在眼眶中飞速转动起来,口中像是被操纵着一般说道:“我带你们去看故事的结局。”

    几乎是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一队头戴防毒面具的村民冲过来将人群架上摩托车。期间也不是没有人尝试反抗,随后被周围不知何时已然进入村子在一旁死死紧盯着他们的诡物们给止住了动作。

    毫不怀疑,若是有人在这个时候莽上去了,他会被这个试炼场所出现过的所有诡物们围攻。

    于是人群麻木着被绑在摩托车的后座,麻木地看着车队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入后山的树林,只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停下来砍树皮了——毕竟身后被操纵监视着的诡物军团里面早就有那些剥皮恶鬼的身影。

    一路驶入后山,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几乎就是完全复刻梦境中的预言场景。

    防毒面具把他们带到后山树林,找到那条密道,押着人群走了进去。密道前一天刚被行刑官们开过,不再像之前那样陈旧腐朽得多年不曾开启。秋玹想起来入梦的时候防毒面具们带她走过的密道也是像今天这样畅通无阻的,只能说明梦境早就开始出现征兆了,预言到前一天他们会开启密道,所以今天走起来才会这样顺畅。

    不出意料的,在临近主墓的路上,几个带他们下来的防毒面具被出现的人脸咬死了。密密麻麻长着毛的脸桀桀诡笑朝他们上下颤动了一阵,又畏缩般重新缩了回去与其他诡物待在一起。

    “小余”走在最前面,她手掌在主墓最中心的棺木上轻轻摩挲一阵,伴随着空气里骤然出现的吊诡眼睛,一个高大身形从此延伸出现在所有人视野。

    “咯咯咯咯咯咯……”

    女人喉腔里震动着发声笑着,似是极其满意地看了一眼被完整带到这里来的活人们。尖利的指甲一招,“小余”整个身体都像漏气了那样瘪了下去,直到缩小至手掌大小,变换而成一只通体鲜红的剥皮老鼠,被女人捏在掌心里。

    “都来了啊,让我看看,人真多,咯咯咯咯……”

    尖利指甲一捏,“老鼠”就开始兢兢业业替邪神讲话。

    “这一任的‘新娘’已经完成了她既定的使命,那你们这些人,又是来干吗的呢?”女人巨型蜘蛛一般反折在身躯之后的四肢关节支撑着蹲在耸起棺木上,自上而下笼罩下来的阴影将所有人压迫在下面。“你们想要救她?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你们连你们自己都救不了。”

    “事实上我们只是被拽过来看戏的。”反正已经完全暴露了自己不是新人的伪装,而且到现在了伪不伪装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米莎抬头看着蹲在棺木上的邪神,这样道,“我们不想救人,也不想掺和进这种事情里面,我们只是想要离开这里——如果可以的话。”

    “……离开?”

    这次女人似乎是顿了很久,久到被她捏在手里当传话工具的剥皮老鼠看上去都有些战战兢兢。半晌,老鼠才开始说话,“离开去哪,你们想要离开这个村子吗?”

    “你们能去哪啊……能去哪里,离开村子,能回去哪里,回去、回去……”

    女人明显出现混乱的语言系统让手心里的剥皮老鼠抖得更厉害了,但也没办法只能原句一字不漏地重复。然而“咯吱”一声,令人似曾相识的场景再次传来,可怜的工具鼠还是成了掌心里一滩遗留下来的血泥。

    秋玹:老—————鼠—————

    没有人能离开——!!!

    在女人狰狞着面孔朝他们扑过来的瞬间,结合语境加上半蒙半猜,秋玹大概从她开合的嘴型看出了这几个字。女邪神似乎是对于“离开村子”这件事情有着本能的反应,而米莎的这句话明显戳中了她的痛楚或是成功激发怒气,现在正打算提前把他们全都弄死。

    “住手!”

    “太阳”来了。

    秋玹掀起眼皮,看向那具一出现就好似照亮了整座墓室的男相佛。队伍中其他经历过最后一幕梦境的女性行刑官显然对于这一幕很熟悉,按照梦境中的进度发展,接下来就轮到女相与男相的打斗搏命。

    女人脸上的神情扭曲到一个毛骨悚然的地步,而金光万丈的佛像仍像是第一次见时慈悲而光明。金林村意义上供奉的两尊神像在墓室里缠斗起来,沈惊雪看了一会挑挑眉,侧脸问道:“最后谁赢了?”

    秋玹:“不知道,但是最后应该是要你做出一个选择的。”

    米莎:“不知道,我的进度慢一点,才刚到走密道那里。”

    叶情:“正常人都会想让男相佛赢吧。”

    男相佛还真的赢不了。

    先不论金林村夜晚越来越长而预示象征着的“太阳”能力被削弱,单是从今天这一天来说,男相佛可谓是占尽劣势。

    不为别的,就凭今天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日环食。

    女人的实力在今天到达最大化的极端,金光万丈的男佛几乎是被按在地上打的程度。惨烈程度比起秋玹那日在梦境中看到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相的神明被甩到墓室的墙上,女人狞笑一声,嘴唇开合无声说了句:去死吧。

    一切都如同预言发展,包括在最后关头,男相故作示弱而燃烧尽全身力量做出的那一记反击。

    “快点!我按住她了,你们快动手,我要坚持不住了!”

    进度衔接上了,现在,就要由他们来做出在梦境中未完成的那个最终选择。

    “我们选谁?”沈惊雪抱着手臂在一旁就这样看着两尊“神明”之间的殊死搏斗,淡然得好像在看幼儿园小朋友打架。直到现在才刚想起来似的问了那么一句,话音刚落,就听见底下的男相大喊:“快啊!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再找不到第二次了!”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他全身上下都因为濒临力竭而肌肉颤抖,他现在说出来的话却是正常着甚至有节奏的。

    “我们赶紧趁机把邪神解决了,就能脱出这场试炼了吧。”叶情道,她晃了晃手中的枪管,虽然这么说着但没有第一个动手。

    “你在梦境里选的谁?”米莎瞥了秋玹一眼,后者摇头,道:“我直接开门走出去了,没有选。”

    米莎哼笑一声,“那现在总要做出个选择吧。”

    秋玹:“说得也是。”

    她拔出子母刀,如同那日一般,看了看提前燃烧尽自己全身力量来消耗制衡住邪神的男人,又看了看被按在墙上眼中淬毒的恶意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的邪神。

    秋玹抬起手。

    温热的血液渗出,黑红一片染湿了整块地面。

    金光万丈的男人松了一口气,放开因为用力过度而紧握的手腕,靠坐在墓室的墙上。

    “我记得你,”神明这样说道。“那天在我的庙堂里的也是你吧。真高兴你能相信我,你要知道,太阳会永远庇护你。”

    女邪神扭曲的身形面部朝下生死不明地倒在地上,黑红血液渗出,一动不动。

    “你只需默念一句我的名讳,在这间庙宇乃至村落地下所触范围,你即为太阳下的庇护。”秋玹站在神明边上,垂睫轻声重复了一遍当日在庙堂里神像向她承诺的话语。靠在墙上的男人愣了愣,随即肯定点头笑道,“当然了我的孩子,我会给你太阳的庇护。”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既然您这样仁慈,可以对一个外来者都尽数奉上,为什么不去救救村子里面的那些人呢?”

    秋玹说:

    “顾蛇,我看见你手上握着的老鼠了。”

第363章 不存在的人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秋玹都觉得面前那位虽然貌似狼狈地靠坐在墙上但实则本质上还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都要撕破脸朝她动手了。这种错觉仅仅是一刹那,男相的神像抬起头看她,目光里是一如既往的怜爱与慈悲。

    “那么,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呢?”

    他的语气中带上了点循循善诱,同时,他没承认却也没有否认秋玹脱口的那句“顾蛇”。秋玹自上而下瞥了对方一眼,道:“你不能说话吗?”

    米莎在后面拿手肘撞了她一下,示意怎么一上来就提人家痛处万一被惹急了怎么办。

    面前男人沉默的时间似乎是更久了些,半晌,他无所谓地牵动嘴角笑了笑,露出旁边的剥皮老鼠。“是的,很抱歉,我不能说话。”

    他张开嘴,就这样大方而冠冕堂皇地给所有人看他口中截断了的半根舌头。这样正大光明的态度反而令人不禁心生疑虑。

    这和秋玹原来所预想的不一样。

    事实上,从一开始秋玹就不相信什么永不熄灭的太阳这种说辞。眼前的男相确实是做了很长一段时间与“夜晚”邪神抗衡的守护者,但这并不能代表他就是全然的“正义”。

    尤其是在第一次入庙的时候,或许很多人都已经忘了第一次祭拜神像时看到的东西。

    女人的手里拿一匹染血的红布,男人手里拿的是,长钉。

    从看到男相手里拿着的长钉的那一瞬间起,秋玹从此就对这个太阳的象征持怀疑态度。单是这一枚长钉已经能代表太多东西与隐喻了。

    秋玹沉默着没说话,她现在在等,等一个男相佛暴起发难的机会。

    只是就好像与邪神的纠缠当真燃烧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现在高高在上的神像斜靠着墙面坐在地上,一时竟宛如强弩之末。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秋玹干脆也直接原地在地上坐下,避开了流淌在墓里从女邪神身下渗透出来的黑血。“‘红妆’指的是新娘这毫无疑问了。但如果对于江岚景来说,瞎子是那个放火烧了礼堂的‘常棣’,对于左岚来说,顾蛇是烧礼堂救她出来的‘常棣’,那么新郎呢?这三句唱词里面,每一句都在重复着‘贺新郎’,但是‘新郎’这个角色竟然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新郎到底在哪里,又或者说……新郎这个角色真的存在吗?”

    坐在地上,秋玹视线与眼前貌似奄奄一息的“神明”平视着。在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错过一丝对面人的神情,却发现男人始终是一副低眉慈爱的样子,哪怕是在听见新郎这个词的时候也不曾动摇半分。

    男人道,“你们早就见过‘新郎’了不是吗?”

    每一个人视线一转,同时出现在了那间熟悉而悚然的礼厅里。单从眼前的场景来看并不能判定这是哪一条时间线的记忆,而下一秒,不远处传来轻响马蹄声,一名穿着大红嫁袍的男人骑着骏马往这个方向而来。

    那张脸是熟悉的,秋玹曾经在左岚的记忆里看见过,是那个叫做顾蛇的男人。

    顾蛇动作潇洒地下马,猩红的嫁袍衣摆在空气中摆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绑好了马匹往礼堂这边走过来,端起酒杯与一路上看到的任何一个人敬酒,俨然一副新郎官的做派。

    而那些人的反应,却不是假装没看见,就是一脸看好戏的鄙夷。

    顾蛇穿过礼堂,走到最中央头戴大红绸缎的女子跟前。他上前一步想要牵起女人的手,下一秒被蓦然出现的媒人与宾客团团围住,隔离在了一个接触不到新娘的范围之内。

    坐在高台上的中年妇人瞥了下面一眼,冷哼一声,嘲了句:“你的好儿子。”

    坐在旁边的男人似是有些尴尬,但在婚礼上也不能做出什么事来,只心累地朝下方人群招了招手,示意只要他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就随他去吧。

    顾蛇被人群架到一个相对距离之外,那角度却是正好直直对着中心左岚的。于是他也没去在意周围人桎梏他的动作,只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左岚,口中喃喃自语着些什么。

    直到看到这里,秋玹终于明白了,原来那些男性行刑官有时在梦境中所代入的根本不是什么新郎视角,而是顾蛇的视角。是顾蛇自己把自己想象成新郎的,代入视角。

    喧闹了半晌过后,婚礼总算按着正常流程走了下去。双方父母交流完毕,紧接着,一个布衣打扮的人手捧着一块东西走了上来,径直朝新娘走去。

    看到那东西,原本被桎梏住总算安分了一会的顾蛇突然发病似的挣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径直挣脱了两个按住他的村民,穿着自己的嫁服疯狗一样朝礼堂中央冲过去。

    他一把掀翻了布衣手中的东西,不顾周围人瞬间的死寂与倒吸冷气。他正身面对着左岚,说了一句:“夫妻对拜。”

    再起来的时候,高堂上的两人气疯了大喊大叫着让人“把他拖出去!”周围的村民也在死寂过后大惊失色,看脸上的神情就像得知自家的房子塌了那样。

    “是我的新娘了。”

    在一切嘈杂震怒情绪的源头,顾蛇只看着眼前的红衣这样轻声说道,“再也没有人会将我们分开。”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再也没有‘人’会将我们分开。”

    说这话时,脚边被一把掀开在地的乌木牌,就静静躺在地上。

    “……”

    “嘶。”众人从那段记忆中回过神来,咂舌感慨了一句。如若当初左岚的婚姻是这样子的话,那么看样子,现在在刚结束的江岚景的婚礼上,“新郎”没有出现的原因也是相同的。

    这个角色一开始就不存在。

    “我爱她胜过生命。”低眉的神像坐在地上,狼狈脱水宛如将死之人。看样子是将众人拉入记忆当中彻底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现在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她踏入苦海,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是你们,你们也会选择这么做的,甚至比我还要极端。”

    秋玹突然想到,那时在高堂上,名义上左岚的母亲嘲讽了对面一句“你的好儿子”。那么之后顾蛇放火烧了礼堂无一幸免,死在大火中的人或许也包括他自己的父亲吧。

    她对这样的情感不予评价,又不免想起了当时在左岚的记忆中,自己借着左岚的身份跟他说的一句话。

    这不是爱,只是欲望。

    正如同他的名字,缠绕在苹果上的伊甸园之蛇。顾蛇为这样的欲望走向另一条道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变成了现在这样,不过秋玹觉得她离所谓真相也不远了。

    他如今,作为金林村的守护神,掌管白天的太阳,唯一能与邪神对抗的神像,事实并不如表面上这般光鲜亮丽。

    秋玹是看见过他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时候的场景的。他的小腿是怎么截断的,舌头又是怎么没的,种种的一切,他们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

    “那我们能走了吧?”秋玹安静闭嘴听他回忆完自己作为活人惨痛的一生,才张口道,“之前也说了,我们只是外来者,不应该插足到这件事情里来。现在回忆也回忆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

    “当然,”倒在地上的男相虚弱地笑了笑。“我知道的,你们本身就不属于这里,回去吧。”

    “还是男相好说话。”季安啧了一声,“虽然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到底比邪神还是强一点吧。如果当初我们选择了帮女人的话,现在恐怕也不能完整站在这里说话。”

    秋玹没有接这话,她跟在季安身后回头朝密道里面走,背对着墓室的地方,手指交叠在胸前默默比了个手势。

    绝境通用紧急情况交流手势,代表极端危险。

    叶情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将枪械握于掌心做好准备,米莎默念一句,突然抬手将几名尚且茫然的学生一把关进防护屏障锁进了密道里!

    “你跟学生们待在一起保护他们。”秋玹飞快跟叶情说了这么一句,话音未落,转身抬手刀尖在眼前划过锋芒。通体血红的血淋面孔撕咬着手握剔骨刀朝她攻来,而不仅是骤然出现的剥皮恶鬼,下一秒,密密麻麻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涌出来的渗人媒婆也加入了战局。

    “我就说怎么可能结局那么顺利!”

    米莎大骂几句抬手射击,秋玹目光凛着在不断涌入的混乱诡物中找寻顾蛇的影子,却发现原本躺着神像的墙角此刻只剩下了一滩黑红色的血液。

    双刀横斜着挥击出寒光,见实在捉不住顾蛇她也没去太过纠结,几刀在翻涌的诡物中杀出一条血路,径直朝某个方向冲了过去。

    下一秒,尖利长钉直直朝她眼膜袭来。

    金光万丈的神像半悬空着浮于空中,自他袍角下不断涌出这些渗人诡物,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正在产卵的巨型蜘蛛,诡谲而又荒诞。已经差不多看不出原本作为活人面貌的男人手持长钉拦在秋玹面前,慈眉善目却仍是低垂着的。

    “事实上他们我都可以放走的。”顾蛇这么说着,“我要他们也没有用,但是你不一样。”

    宽大指节虚虚比划了一下她的腹部,“但谁让她选中了你呢。我一直在找这个小畜/生,没想到她会选一个外来者作为蕴体,没办法,我也只好选你。”

    秋玹:“原来是你们搞的这东西……我跟你说,你死了。”

    神像愣了一下,随之大笑起来。“就算我现在的力量因为限制而削弱,但这也是你们绝对不敢想象的力……呃!”

    顾蛇惊异着神情低头,他胸前的位置径直破开一个透着金光的大洞,而随着身体的动作,在胸口以下部位接二连三地开始透光撕裂。

    “不可能,你明明都没有碰到我,我从来都没有给你接触我的机会!”

    “那次在庙里是你自己凑近的。”秋玹面无表情将手从沈惊雪的长剑上挪开,将临时借过来的触发符纸灰烬挥散。“是你自己嘴里恶恶心心地说着什么要给我庇护,然后你就凑过来了。既然这样那我不给你贴几张符还真说不过去不是?”

    沈惊雪给的三张开光符纸,不多不少,现在就贴在顾蛇身上开了三个大洞。

    “我这还是挺可以的吧。”目睹这一切,沈惊雪笑嘻嘻凑过来自卖自夸,被后者白了一眼让他好好打架别划水,说着,秋玹提着短刀也没给顾蛇治愈机会直接朝着方向攻了过去。

    震怒之下,只是果然也如同他所说的,顾蛇现在的身份是金林村的“守护神像”,再怎么说也算是原住世界的原住“神”。即使是在日环食加上受伤前提之下,力量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轻易撼动的。

    至此,在短时间内被打败的假象与伪装到现在的虚弱,终于撕开伪装展露在人们面前。

    短短几瞬秋玹就虎口发麻几乎全身都被一股威压逼迫得使不上力,她暗骂一声,与之纠缠最后貌似往顾蛇的方向挥了一刀,实则趁着身体前倾的力掌心里凝了一团紫黑迷雾朝地上某个方向打了过去。

    “赶紧起来!不然我跟你孩子同归于尽!”

    她作势将左手的子刀在自己腹部比划两下威胁道,面朝下倒在地上的身型顿了顿,紧接着,整个主墓的范围,一团团漆黑的头发突然开始疯长起来。

    顾蛇气疯了要弄死秋玹的动作停下来,乃至他弄出来的那些诡物,纷纷被空气中骤然出现的压迫气息止住了一瞬动作。

    随着虯结的头发疯长,密密麻麻悬浮于空气中的眼睛一齐睁开!以高速频率在眼眶中转动着诡笑,紧接着其中一双眼睛边缘,自此延伸慢慢凝聚出一个高大的身型。

    “咯咯咯咯咯咯……”

    “顾蛇,我要你死。”

第364章 贺红妆

    “你想去另一边看看吗,我可以带你去。”

    亦真亦假的虚妄里,坐在山顶上的青年转头看向并排坐着的姑娘。在他们面前,是群山环抱的另一头边界,村子里的人从未达到过的地方。

    左岚愣了一下,她突然站起身,踮着脚站在最高处远眺群山的另一边。顾蛇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阻止。“你小心点!”

    “你真的能带我出去吗?”她站在璀璨日轮下转头看向旁边的青年,“即使我想要离开村子,即使我……不想嫁人。”

    “当然!”脸上尚存青涩的青年大声保证,“你想干什么都可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我不是说过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姑娘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晦涩不明,但随即她笑起来,耀眼璀璨犹如烈火骄阳。

    ……

    “爸!我说得难道不对吗,一直吊着不放有什么好处,明明你我都知道,他早该死了!”

    “逆子!”中年男人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他是你哥哥!”

    顾蛇突然冷笑一声,声音中的冷意与嘲讽快要满溢出来。“确实,他是我‘哥哥’,但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来我对他还不够吗,任谁从小时候开始就被迫与一个半死不死的药罐子绑在一起,都会像我这样想吧?”

    中年男人被他气得够呛,哆嗦了两下嘴唇让他滚,顾蛇喉咙滚出一声嗤笑,临走之前又转头说了一句:“我要离开村子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带阿左离开这里。”

    “你放屁!”中年男人一把扯着顾蛇的衣袖不让他走,一边因为愤怒神情都在扭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就你们两个孩子,现在你走了,谁来管理整个顾家,谁来撑得起金林的荣辱共兴?!现在就为了一个女人,你连你世代生存的故土都不要不管了吗!”

    顾蛇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仅仅是一瞬,他手腕上抬着狠狠甩开桎梏着的力道,嘴里冷声道:“现在倒想起我来了?我走了,你们不是还有一个好儿子吗,反正哥、哥对于管理这种事一直表现得很积极的样子,让他去管不就好了。那些药还够吊着他的命几年吧。”

    中年男人甩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顾蛇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血沫,阴冷着神情看了对方一眼,“这一巴掌就当我还给你的,我走了。”

    “你给我回来!”

    没有人再去回应身后老父亲的叫喊,顾蛇面无表情地行走在村落的泥路上,路过一间平房的时候,他步伐似是停顿了一秒,随后又满不在乎地往前走。

    事实上他是知道一些的,关于顾家,关于他那个成天靠药吊着命的哥哥,关于整个村子。

    顾家在金林村的地位不亚于土皇帝,除了他们有钱这一点,最关键的一点也是极少有人知道的一点就是,它是整个村子的命脉。

    姓氏无所谓,家底无所谓,人数也同样无所谓。只要每一任顾家还有一个拥有直系血统的人活着,金林村就会一直存在。

    山洪、火灾、饥荒、干旱……这些一切的灾难在外部的城镇乡村里发生是很正常的事情,在科技水平没有那么发达的位面里,这些灾难里的随便哪一个都足以毁掉一个地方。但是金林村不会,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村落,能够一直维系存在到今天,所靠的就是它独一无二的存在方式。

    这个村子的运转兴衰就是这样子的,强盛又脆弱得可笑,或许在很多年以前这个掌握命脉的人姓张、姓李、姓王……姓什么都无所谓,需要的只是一个家族,然后由这个家族,背负承担整座村子的“命”。

    顾蛇对这样既定的命运不是很有兴趣。但如若说顾家的这一代直系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这种时候父亲让他来背负村子的命,那他或许还能勉强接受。

    但是现在不是。

    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

    还有一个,废物一样苟延残喘到现在的,与这个村子一样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但还是像条狗一样残喘到今天的哥哥。

    顾蛇非常讨厌这个哥哥。

    他觉得对方活着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脆弱不堪好像一碰就碎的家伙,偏偏他们还是兄弟。因为对方的特殊,父母几乎多出几倍的关心都会落到他身上,家里的仆人奴役对待他小心翼翼地简直要供起来,甚至就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会多看他几眼。

    “那个药罐子有什么好的!”顾蛇总是发起脾气抱怨,“你老那么关注他干什么!”

    左岚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他人很好啊,而且也博学多才,他几乎什么都知道!你干吗说人家是药罐子,很不尊重别人诶,而且这也不是他自己能选的啊。”

    每当这个时候顾蛇就会狂躁症发病那样大吼大叫然后歇斯底里地摔东西,左岚被他吓到好几次,甚至还被碎裂的玻璃划伤过。而每每平复下来,顾蛇就又会像是家暴之后下跪认错请求原谅的人,哭着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乱发脾气,请左岚原谅他。

    事实上左岚很怕顾蛇,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像是其中一方单方面回忆美化过后的无瑕动人。甚至有些时候比起与顾蛇的相处,她更愿意与另一个顾家的血脉待在一起,这种情感倒无关于爱情,只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吸引。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某一天,顾蛇答应要带她离开村子的那一天,顾蛇的哥哥突然病危了。

    更加离谱的是,这一天当人们寻着家谱的延续往下想要新立一个继承人的时候,他们发现,顾蛇的血脉并不纯正。

    他是现任的家主与一个来自外乡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而且当时根本没有举行过明媒正娶的婚礼仪式,萍水相逢过后那女人就杳无音讯。人们原以为只要也算是血亲就没事了,但是他们发现,顾蛇的血并不能与村子融合。

    现在顾家唯一剩下来的继承人,就只有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哥哥。

    绝望之下的顾家人,心中诞生了一个想法。

    一个现在唯一能够延续顾家与金林村的办法。

    他们派人伪装成顾蛇的样子,半道截下了今夜离开的左岚。花了相当一部分布置,把她送到了哥哥的床上。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左岚的心情,正如没有人料想到,顾蛇之后疯狗一样的反咬。

    顾家最后一个血脉终是没有撑过去,不久之后,几乎在病床上度过了自己前半生的人最终死在病床上。唯一不一样的是,他死了,他的血脉却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活了下去。

    后来人们说要举行一次婚礼,一次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象征着左岚已经归属于顾家的婚礼,以此确保血脉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于是左岚被关进黑房子,为了不让任何人了解真相,他们对外编出的一个说法是,任何见到新娘的活人都会被“鬼”盯上。

    以防万一,他们还连夜赶制了一批面具发放下去,为了防止“脏东西”的窥视。

    在被关着的第三天,左岚那个名义上的母亲来看过她一次。

    她收了顾家所有的好处,但是她了解到的只是一部分真相,也是顾家对外宣称的那一部分。

    他们隐瞒了所有自己为了延续血脉而做出的丑事,只是含糊其辞地说着左岚本身就与顾家的大儿子是两情相悦,顾蛇单相思一直不甘心在纠缠而已。他们还说得知大儿子的死讯,左岚悲痛欲绝,这一次的婚礼也是她自己提出的,哪怕是人死了也想要嫁给他。

    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一切所谓的“真相”,如果有人能看到,左岚此刻脸上的神情悲鸣讽刺到极点。

    “让顾蛇来见我。”她最后隔着窗口这么说道,“算是在我死前你为我做得最后一件事情,你让顾蛇来见我。”

    “别傻了,”母亲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讽刺。“你以为我真的完全信了顾家的话吗?这些年来,虽然我从来没有管过你,但你跟顾蛇之间的事我好歹也是清楚的,知道你不可能愿意嫁给顾家那个死人……但是岚儿,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呢?”她这么说着,“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你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凭我们又能怎么反抗呢?那个顾蛇,你当真以为他是真心待你想要和你离开?那你又知不知道那个晚上,他明明已经看见顾家的几个熟面孔,但他没有阻止,甚至到现在都不曾来看你一眼,为什么?”

    “你当真以为,顾家与你之间,他会选择你吗?”

    里面不再说话了,直到许久之后,死寂的黑屋外面再没有一个人到来,里面才像是低声喃喃了一句,“那我又能如何呢……”

    ……

    “阿左,我带你离开这里。”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停留在那个黄昏,在群山环抱的山顶上,并肩站着眺望群山另一头的时间里。

    左岚睁开眼睛回头望去,原本的礼堂化成一片燃烧的红色,罪魁祸首就走在她身边,以一种前所未有温柔的语气说着“我们离开这里。”

    穿着大红嫁衣的人回过头,“顾蛇,我就问你一句,那天晚上,你知情吗?”

    “你在说什么啊。”同样一身红衣的男人仰头笑道,“没事的,已经没事了。就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左岚也开始笑了起来,姑娘的半张脸隐在黄昏的阴影中晦涩不明,另外露在光线下的半张耀眼璀璨犹如烈火骄阳。

    ……

    “贺新郎,贺新郎……”

    顺着新建而成甬道而下的主墓室,顾蛇一边磨着钉子,一边口中喃喃。昏迷的左岚就躺在其中一座棺椁上,那棺材里面原本摆得是他哥哥的尸骨,现在下落不得而知了。

    “一贺郎君半生阋墙,终落了、幸抱得珠璧良缘美娇娘。”

    这是那个年代流行的填词了,几乎每一个读过书的人都能顺口编两句,顾蛇小的时候他哥经常跟他一起玩这个。

    这首词的牌名叫“贺新郎”,跟另一个位面世界的词牌名没什么关系,就是很直白的白话,常用于婚礼上人们说来祝贺道喜的贺词。

    “贺新郎,贺新郎,二贺常棣……呵呵呵,二贺常棣靡靡颓唐,瞭望眼、茕茕于焰火弥天舞霓裳。”

    “……顾蛇。”

    躺在棺材上的左岚苏醒过来,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线沙哑。

    “阿左,我有时候会想,真正死去的人到底是谁。”顾蛇停下手中磨刀的动作,垂眼看着嫁衣上一处金线锈成的祥鸟。“死掉的到底是我那药罐子哥哥,还是其实一直都是我。你说……事实上在礼堂里,我们两个都已经死去了吧,死在大火中。”

    “你疯了。”左岚平静看着他,“顾蛇,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顾蛇没有答这话,只是又幽幽唱了下去。

    “贺新郎,贺新郎,三贺红妆穷途仓茫,路漫远、穷车迹恸哭而反归梓桑。”

    左岚突然极响亮地冷笑一声。

    “我们回不去了,也再也没有车迹穷尽的路途给我们返回,顾蛇,我们的这一生就这样了。”

    她从棺材上下来,说完这话没有再去看那边疯疯癫癫的男人一眼,径直朝墓室的出口走去。

    顾蛇起身提起砍刀,砍断了她的小腿。

    “你这个疯子!”左岚摔在地上,甚至第一时间没去顾腿部以下传来的想都不敢想的痛楚,撕心裂肺地骂着顾蛇。“你口口声声说着爱,指天誓日说要带我离开,这就是你的爱,这就是你的诺言!我甚至根本不想再去追究顾家做的事你到底有没有插手,我现在只问你,你到底是爱我,还是只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

    刷的一声,半截舌头又落了下来。

    “贺红妆、红妆……穷途仓茫、归梓桑,归……”

    顾蛇置若罔闻,喃喃着手腕不断抬起又落下,那长钉一寸一寸地钉进去,直到与猩红嫁衣不分彼此。

第365章 岚

    邪神脚下聚拢着一团紫黑迷雾,在众人目见亦真亦假记忆的同时,她也真如所言那样亲手了解了“太阳”的性命。

    “岚……”

    女人垂下眼睫,看着墓碑上的碑文无声张口吐出这么一个字来。她发出不了声音,于是又凭空捏了一只剥皮老鼠出来。

    “岚,是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秋玹:……您就是汤姆·里德尔?

    见邪神,或者说是那个苟延残喘至今的新娘回过头看向他们的方向,人群才像幡然醒悟,纷纷抽离了那段触目惊心的记忆,举起武器警惕做好了准备。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警觉过于可笑,女人手中的老鼠吱吱吱地费力模仿了几句大笑的声音,接着人们眼睁睁看着她又撑着蜘蛛般扭曲身型爬到了棺材上。

    “是,他的腿也是我砍断的,舌头也是我拔下来的,在我成为了这幅鬼样子之后。”女人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几瞬曾经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恨他,恨这个村子,也恨村子里的所有人。事实上,他们罪有应得,我只不过是将他们施加在我身上的东西一一还回去罢了,呵呵呵……但你们猜怎么着,我仅仅是把他们对我做的事情又做了一遍,他们竟然还生气了。”

    “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去再惹这个仅剩的邪神,还活着站在墓室中的几个人安静如鸡站在原地,只等着女人回忆完过往的惨痛好赶紧早点结束。

    “……罢了,不过是几个外来者,我与你们说这些干什么呢?”

    女人侧躺在棺材上朝他们招了招手,“趁我现在心情好,赶紧滚吧。”

    或许对于他们而言,这个故事在这里就已经算是走到了结局。事实上秋玹心里有很多事情的细节还不得而知,比如说最后顾蛇是怎么跟左岚一起化为村子里的两尊神像,比如顾蛇代表的欲望究竟指的是什么,比如……顾家另一个血脉,他的尸体到底去哪了。

    她脚步停了下来,示意叶情他们先离开主墓。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秋玹朝着邪神转过身,她倒也不至于真的好奇到现在去憨憨似的追问这些细节,只是她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

    “你把你孩子拿走吧。”

    见主墓室里只剩下她一个活人,秋玹叹了口气,正面对上邪神看过来的视线。“我又不可能带着它一起走,再说了,之前的时候还是我帮了你呢,看在这个份上,我们俩两清了吧。”

    “你确定你要这么和我说话?”剥皮老鼠的嘴一张一张地朝着她,“你最后看见了吧,顾蛇是怎么对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你想不想也尝试一下我当时的感受?”

    “不了吧姐,我好好跟你说。”秋玹道,“事实上你现在要是还想要离开这里,也不是没有办法吧。顾蛇都被你弄死了,这个村子里再也没有东西能够束缚住你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女人紧紧盯着她,渗人可怖的脸上扭曲着震颤。“我这幅样子,能去哪里?”

    “谁知道呢,去另一个地方扮鬼吓人吧,你现在都不用化妆了。”

    “……”

    “事实上,你认为顾蛇对你的爱只是欲望,但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开始秋玹其实不打算说这话,因为她无法评价在这被禁锢于时间中几十年前的整桩惨案,也没有资格站在后人的视角上居高临下地做出点评。她现在对左岚说得这话,大概只是出于自己的一点私心。

    “你并不是真的爱顾蛇吧,哪怕是在一切事情都未发生之前。”她坐下来,面对着邪神坐在棺材的对面。“我没有任何批判的意思,其实我想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大家都不是什么情感专家,谁又能分辨什么样的爱才是真正的‘爱’呢?欲望也好,私心也好,偏执也好,占有欲也好……谁又能证明这些东西不属于‘爱’的范畴?”

    “我能理解你的做法,毕竟如果有人这样对我,我也会哪怕是变成厉鬼死后也要报复回去的。我现在在这里,我也不去问你的感情,也不去问你对……顾家那个大儿子的感情,我就问一句,你还想要离开这里吗?”

    邪神静静地看着秋玹,老鼠就被她握在手里,却颤动着一言不发。

    秋玹就当没看见那双对比起正常人类来说过于吊诡渗人的眼神,她抬手按了按腹部,又伸手去够女人的手。“你自己决定孩子的去留吧,但是不可能留在我这里,我已经免费给你当了很久的苦力了,不可能再接受一个平白无故的生命——虽然这生命到现在了可能也是个什么剥皮小鬼之类的吧……总之,如果你做好了决定,哪怕是现在离开也没事的。”

    “金林村不需要再有多余的新娘了,要是有,也应该是双方情投意合的,互相认可的婚姻。”

    秋玹站起来,朝坐在棺材上的邪神走过去,口中轻声道,“贺红妆穷途仓茫,路漫远、穷车迹恸哭而反归梓桑。”

    她站定在女人面前,“故事里那个穷途而哭的晋人,起码半生活得洒脱。你不需要知道他最终的下场如何,只用知道,一个能够随时‘穷车迹恸哭而反’的人,是不会把自己囿于层层叠叠的枷锁中的。当然了,你也可以说那片竹林,那一碗又一碗的酒只是逃避现实,不可否认的是,逃避现实确实有用,不是吗?”

    秋玹拉起邪神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你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了,一个故事结束了,另一个从现在起才刚刚开始。”

    ……

    “没事吧?”甬道里,秦九渊去够她的手,侧头轻声问了句。后者摇摇头,也是没敢说自己替个邪神养了七天孩子的事。

    人家好不容易瞳孔地震听了一番冒牌情感大师的分析,现在正在心里斗争,别到时候秦九渊直接又冲进去炸了人家的墓。

    一行人将几个仅剩下来只手可数的学生送出村子口,直到走出一段路,直到看见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地方一抹探照灯光亮起,一辆破旧的皮卡朝他们驶来,才不约而同真的松下了那一口气。

    一共四个学生。

    直到现在,还剩下来的。

    来接学生们的车辆停下来,十分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这些“专业考古队”的人士也上车一起送到镇里。于是活到现在的几个人上了皮卡,那负责开车接人的人竟也对相较于出发时简直就只剩下了一个零头的队伍人数闭口不谈。

    “终于结束了。”

    米莎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靠坐在身后的皮垫子上。“我一直都挺讨厌这种涉及到超自然力量鬼怪的试炼场的,特别是人性与恶鬼交织,有的时候简直分不清楚哪个更可怕。”

    “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吧。”沈惊雪面上完全没有人群那般显而易见的疲惫,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人性与鬼怪,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种极为相似的东西。”

    说着,他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推了把坐在旁边的秋玹,下巴点了点后视镜。

    秋玹正在闭目想事情,闻言有些烦地抬头看了那么一眼,跟后视镜中那双眼睛对上的一个瞬间她几乎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几分。

    “立”在村口的是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型,浑身扭曲虯结宛如重度畸形的巨大蜘蛛,女人的肩膀上则趴着一个小东西,远远看过去是一枚婴儿的大小。

    只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爬着的女人身后,蓦然出现一个黑色身影。那身型看位置与角度十分奇怪,简直就像是……佝偻着坐在轮椅上。

    “……”

    “贺新郎、新郎……”秋玹盯着后视镜不可置信地喃喃,直到车辆路经一个拐角,他们再也看不见曾经村落的位置。秋玹泄了口气般跌靠在椅背上,双眼虚焦着不自觉低语,“一开始我们看的是顾蛇的视角,后来看的是左岚视角,我们……看到的有可能都不是事件的真相。”

    “……我们已经不需要真相了。”米莎冷静转回视线,“这场试炼结束了,接下来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说得也是。”秋玹白着脸靠坐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沉默一会,不再开口说话了。

    车辆在高速行驶速度下行经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众人抵达距离金林村最近的一个镇子,在那里彻底与学生们分别。

    人们送走了学生,现在就只用等待传送门开启了。虽然尚且不知剩余的“四”这个人数可以为他们带来多少好处,不过总的来说他们都活到了这场试炼的结局。

    “你出去以后打算怎么办?”离开金林村之后,外面的一切日升日落就完全按照正常标准来走了,现在刚好是黄昏。沈惊雪站在秋玹边上,貌似不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秋玹:“你有什么建议?”

    “什么叫我有什么建议,”沈惊雪笑道。“你应该不是那种按照别人指定的方向走的人吧,怎么会那么信任我,想要听我的建议?”

    “我不是信任你,”秋玹瞥了他一眼。“我是信任‘黑暗’。”

    沈惊雪:“……”

    沈惊雪:“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让我来找你。”秋玹就当没看见沈惊雪的瞳孔地震,“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死亡跟欺瞒盯上我了,虽然不会明目张胆地动手,但我在绝境也不会那么安全了。”

    沈惊雪:“……我真的不明白你的话。”

    “啧。”秋玹不耐烦地撂下从镇上商店里买来的一瓶汽水,“可以开门见山说话不?就好像这个世界不是你在管一样,‘欲望’。”

    沈惊雪:“……”

    两人好像较劲那样互相瞪视着,半晌,直到旁边米莎都看不下去了问你俩到底在干啥,沈惊雪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发狠似的一口吸干了瓶子里的汽水。“不是,秦……那老东西,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没有,只是你太明显了。”

    “我明显?!”沈惊雪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世上没有比我演技更好的支……人了好吗!我明显?不可能!!”

    秦九渊注意到这边动静,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又发什么神经?”

    “你!”沈惊雪气得够呛,但转眼一看到男人明显什么都不记得的眼神之后只好把一口老血又憋回去,拉起秋玹顶着核善视线撑开了一个隔音屏障。

    “我不信那老东西什么都没跟你说,你怎么发现的,来你老实跟我唠唠。”

    “你在第一天就已经说漏嘴了好吗,”秋玹白了他好几眼。“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一个叫牧野的行刑官,而第一天在村里的时候你就口快地喊了他一次‘老秦’,虽然之后都纠正过来了,但真当别人是傻子注意不到?”

    沈惊雪傻子兮兮地张着嘴,完全没想到竟然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说着,秋玹瞥了他一眼,“你是化身吧应该,不然一个世界同时承受两名支配者真身会崩溃的吧。”

    沈惊雪:“……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也没有,是另外的告诉我的。”

    “……另外的。”

    秋玹拧眉,“事已至此再去纠结自己暴露了也没用吧,你有什么建议要给我?”

    “……建议。”沈惊雪一脸还没有回过神的傻愣,简直让人怀疑这个支配者降临世界的方式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撞坏了脑子。秋玹啧了一声,眼看着传送门都快要开了,又踢了一下他坐的椅子腿。

    “我马上就要回绝境,没有时间了。”

    “……绝境,绝境,哦对对对对,绝境!”沈惊雪一个激灵从傻子状态里清醒过来,又看了眼在小镇上大开的只有行刑官能够看见的传送门,一副哥俩好的姿势想要拉她站起来。“走走走,回绝境说,不急不急。”

    秋玹没有理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秦九渊。

第366章 我的一根肋骨

    野兽说:“我是你的‘生父’,你的‘神明’,你一切情绪与行为的本源,你注定与我留在森林里,永生永世。”

    高大的兽面前,新生而成的“人”似是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脖子。

    “可、可是……”它尝试着笨拙模仿野兽口中的发音,试着第一次运用自己的这幅生理构造而发声。“人”尝试着这一切的时候,野兽就在边上漠然看着,像是在等着看它要多久能够掌握说话的能力,也像是在等它主动开口向自己求教。

    最后,“人”说:“我的父神,森林外面是什么呢?”

    “森林外面是森林。”野兽回答这话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如果你不信的话就自己出去看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要是迷失在了‘森林’里回不来,我不会去找你。”

    “人”像是被吓住了,随即它嘴里听话地发誓着自己不会去外面的“森林”,并且如同表面上兽所期许的那样作为对方创造出来一件拥有生命的精美作品,陪着野兽在森林里度过了相当漫长一段时间。

    只是渐渐的,“人”发现,自己在凋零。

    如同建造出来那栋树屋旁边它最喜欢的一种长着红色小花的草本植物,那些草开得漂亮而夺人,偏偏养育不当就会干枯而竭。

    现在“人”意识到,它的生命也要像那些花草一样凋零了。

    森林里没有“死去”这个概念,因为从未有东西教给它。野兽可以把自己的那些知识储备都教给它,是因为野兽本身就具备这些能力。但“死”这个概念则不一样,野兽的诞生比这座森林还要亘古神秘,它是永生的,它不老不死,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至高神。

    “……我会消失吗?”那一天,“人”破天荒地没有避开野兽回来的途径,站在兽面前这么问了一句。听闻这话,野兽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解,“你怎么会消失?你在想什么?”

    “我……”

    自从“人”彻底掌握了“语言”这项能力之后,野兽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它这么结结巴巴地说话了。兽感觉有些不耐烦,于是挥开了“人”挡着它路的动作,往深处走去了。

    “人”独自站在原地,它伸手按上自己左边胸膛向下一点的位置,那地方原来是野兽的一根肋骨,现在不知怎么,它现在竟然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反正我就要消失了,那么我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吧。”它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随即抬起头看了一眼森林的尽头。抿了抿唇,什么工具也没带,甚至包括它最喜欢的那一把小石刀,就这样赤身裸体走向森林边缘。

    它诞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纯粹而赤裸,现在回归“森林”,从一而终。

    “人”消失了。

    原本野兽甚至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自从“人”无师自通地诞生了许多它从未见过也不想了解的“情绪”之后,“人”看起来就不是很想总是跟它待在一起了。兽也无所谓,毕竟在最初的新奇过后,它也很快腻味了,也就当是一个消遣一样养着“人”。

    在野兽的思想里,“人”的一切都是属于它的,包括“人”的思想,也是基于它的思想基础上而诞生。它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人”竟然会背叛它逃出森林,以至于等到终于有一天意识到这一点事实的时候,心中的惊怒与不可思议几乎快要冲破它的理智。

    伴随着震怒,野兽竟然诞生了一种名为“畏惧”的情绪。紧接着它开始畏惧这种“畏惧”,因为它从来没有诞生过这种情绪,这让它变得简直看起来像是“人”。

    我花了点力气分出去的一部分,我的所有物,我的归属者,它竟然在试图同化我?

    野兽红着眼睛喉头里发出低哑的嘶吼,它愤恨地想着,我要找到那个叛徒,然后杀了它,彻底结束这一场荒诞的事故。

    一根肋骨竟然想要反过来控制原身体?

    野兽荒谬地嘶鸣桀笑。若是你的左手想要杀了你,砍掉左手就是,同理,若是你的肋骨想要夺权,就剜出这根骨头。

    野兽一直分得很明白。

    它是森林的缔造者,是无上的至高神,拥有着绝对的理智,它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

    直到野兽踏出那一片森林的边缘,看到眼前所谓的另一片“森林”时,它才幡然醒悟自己究竟犯了一个怎样的弥天大错。

    ……

    绝境,猪皮酒馆。

    “你这故事到底有几个版本啊老弟?”小璐下巴磕着趴在桌子上,在吃完了两盘果盘并被半巨人老板明确下逐客令之后只好暂且放弃,张着嘴打了个哈欠。“我觉着这野兽瓜兮兮的。”

    “谁知道呢。”沈惊雪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着手研究着一个瓶塞,夹在手指间翻来覆去转了两圈,才一脸发现新大陆的神情,“哇,现在你们酿酒都用这个东西了吗?我们那里根本就没有这种小塞子的。”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半巨人老板看他们一行人的眼神已经从“不停吃免费果盘的臭不要脸”变成了“脑子有点问题的睿智”。

    秋玹坐在另一头,一时有些没从那个所谓故事中回过神来。

    事实上在听到了当前这个版本的补充的时候,几乎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整个故事里就只有野兽一个人在进行过度解读。从始至终,“人”的动机与思想行为都很明确,它并不是想要“背叛”野兽,只不过不想永远待在森林里,在知道了自己即将死去,才会在生命的最后时间去往另一个地方。

    哪怕那个地方,确实有可能只是另一片一模一样的“森林”。

    秋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还在研究瓶塞的沈惊雪,“野兽真正恐惧的,是‘超出控制’,对吗?”

    沈惊雪动作停了下来。

    “我说过了,秋玹。”他目光称得上平静,“有自己的理解是好事,你认为这个故事想要传递的东西,那就是它展现给你所传递的,这没有什么所谓的‘对与错’。”

    秋玹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即移开视线。

    “行吧,那我们直接开始正题?”

    “唔对,正题,差点忘了。”沈惊雪嘟囔几声,听声音似乎是在骂秦九渊,但当想要仔细深究的时候又根本听不清他在嘟囔什么了。

    “我大概从其他老家伙那边了解了一点你跟死亡以及欺瞒的事情。”他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说实话啊,你现在这个情况有点复杂,毕竟最开始的时候……咳,我们都没有想到你会在那么前面就已经碰到支配者真身。”

    “我们。”秋玹截下他口中的词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是不是在一开始就知道秦九渊到底要干什么?”

    沈惊雪:“不好意思我刚才信号不太好,喂……好了,现在进行下一个问题,你的接下来应该往怎样的方向去发展,呃……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真不能说我不是那种人。”

    “是不能说,还是他不让你说?”

    “……唉。”沈惊雪塌下肩膀,神情上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苦意。“是因为规则,秋玹,‘规则’。”

    “你应该能理解吧,有些东西是不能够被窥探的。尤其是对你——当然了我不是在针对你——对你们这样的行刑官来说,规则是完全凌驾于你们之上的,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能说的话那老东西肯定早就跟你坦白了,现在也轮不到我。”

    “好吧。”秋玹沉默一瞬,“那继续吧。”

    “说起来,”似乎是见此刻气氛有些凝固,沈惊雪话音顿了一下,听上去竟然有些怀念。“你还在叫这个名字啊,有时候连我都喊顺口了会脱口而出呢。”

    “你说什么?”

    “名字啊,‘秦九渊’这个名字。”沈惊雪瞥她,“不是说是从什么《魔帝再临都市最强特种兵王之神血时代》里面取的吗。”

    秋玹:“……”

    “你别说了,赶紧进入正题吧。”她受不了挥手,后者耸肩,好不容易找回了上一个话题的正轨接了下去。“要真想躲死亡或者欺瞒,其实还挺容易的。”

    “我这里有几个跟那俩是老对头了的支配者名单,事实上你只要接下来几场试炼去到祂们管理的位面就可以了,死亡一般不会追到那里去。不过现在的问题就是,迟早有一天是要对上的。”

    “你应该也有这个觉悟吧?”沈惊雪在半空中轻轻一招手,几个已经转换成通用语言的文字就落下飘到秋玹掌心,分别写着几个支配者的称号。“你可以躲藏几个世界,但只要你还活着,就不可能完全摆脱阴影。”

    “我知道。”秋玹记下那几个词,掌心一捏将文字抹去。“但是我现在需要一点时间,至少……要变得比现在更强。”

    沈惊雪坐在对面看她,他的目光极其怪异,这种怪诞不属于任何一个正常人类眼中该有的眼神,是那种熟悉的,秋玹曾经也在某一个瞬间在秦九渊眼中看到过的那种无机质的冷白。

    也是,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才是“同族”。

    “对了。”秋玹没有去看沈惊雪那一瞬间摒弃人类拟态的眼神了,她想了想,又道,“你这次回去以后是回万界轮转还是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转告我一声梦魇现在的情况?”

    沈惊雪:“梦魇是谁?”

    秋玹:“……支配者‘时间’。”

    沈惊雪:“哦是祂啊!之前不是听说祂从欺瞒手里逃了出来吗,怎么,你也认识祂?”

    秋玹:“你的消息不是很灵通吗那怎么不知道当初第一个世界的时候就是梦魇跟我合力杀了欺瞒的一个化身?”

    沈惊雪:“……”

    “你们、杀了、欺瞒的、一个化身?”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重复了一遍这话,又从头到尾仔细过了一遍生怕是自己理解错了。“而且是在……第一个世界?就是第一个,你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那个世界?”

    “对。”

    沈惊雪脸上的神情很奇怪,这一次的怪诞,就是完全建立在人类表情库上面的复杂神情了。“你图什么啊……不是,我之前还在奇怪那个小矮子干吗盯上你,原来是你们……嗯???你疯了吗你当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你去杀支配者?!虽然只是一个化身但是……嚯,欺瞒还真有够能忍的,换做是我直接真身降临然后把那个人杀个几百次。”

    “你又偏题了。”秋玹叹气,“这件事算是我拜托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梦魇现在的情况?”

    “知道了,我还能说不吗。”沈惊雪也叹气,“算了,你那点破事我就不多管了,总之你现在先在那几个试炼场里躲一阵再说,到时候我再来找你吧。”

    “谢了。”

    “不用谢我,不是无偿帮你的,那家伙拿东西跟我换了。”沈惊雪从酒馆的椅子上起身,径直朝她们招了招手,“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们这样的情况,跟‘黑暗’这样纠缠在一起……呵呵呵,我也不知道是该佩服你还是佩服那家伙。”

    “走了,东西给你放桌上,就当是补之前的见面礼。”

    随着话音落下,沈惊雪背影看似在往猪皮酒馆的门口走,只不过走着走着,他身型就彻底消失在了空气里。秋玹低下头去看桌上凭空出现的符纸,这玩意是用来给普通武器开光的,开了光之后就可以无视灵体去对付一些涉及到超自然力量试炼场中的鬼怪。

    因为是可附加在任意武器之上,所以单在绝境买的话起码够一个路边公会倾家荡产。

    她收好那张符纸,又在酒馆里坐了一会,小璐偏头问:“你不回去临渊吗?”

    秋玹:“三个世界到了,我们得去一趟铸匠铺子。”

    小璐在努力回忆半晌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之前与铸匠赫菲斯托斯的那场抵押。当时秋玹把名字又臭又长的冲击火炮放在铸匠铺子里,等着三个世界之后拿出等值的东西作为交换。

    现在刚好是第三个世界。

第367章 团建?

    她们没能见到赫菲斯托斯。

    也是,仔细一想的话距离上一次愚人船的试炼已经过去了相当一段时间,除非是像秋玹这种上赶着过场的人,现在差不多到赫菲斯托斯下一次试炼的时间期限了。

    后来秋玹跟着江北鹤又去了一趟叶情所在的死狗公会,示意自己完成托付任务将人活着带了回来,顺便索要另一部分回来以后的定金尾款。

    死狗公会的会长是一个看上去十分面善的女人,有些时候甚至和颜悦色到让秋玹想起了曾经自家楼下水果店那个每次买西瓜都会多切几片的老板娘。后来直到她们和叶情道完别之后走出公会,江北鹤才在旁边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长舒一声,道:“这人今天怎么会在公会里,刚才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她以前单枪匹马从扶海赌场杀到塔泽沙漠的事?尸体的血流了三天都没流干净,沙漠区那一片有一块到现在都是红色的。”

    秋玹:西————瓜——————

    除了短期之内完成带新人任务而小赚一笔的报酬之外,或许还有一件算得上好事的好事——白禾溪从试炼场回来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秋玹正一如往常没日没夜地泡在训练室里,那天姜姜敲响了门,告诉她说不只是白禾溪,柳青也顺利从自己的第三个人试炼里活着出来了。最近试炼的几个成员基本上都回来了,为了庆贺大家都有幸活着,所以苍梧自费组织一次聚餐。

    小气鬼公会,贫穷老板,自费,聚餐,出去吃,吃好的。

    上面几个词合起来,几乎组成了一项不得了的信息。

    苍梧选的地方在赛博朋克区的斜角对面,是较为常见的娱乐餐饮服务一条龙,那一整栋楼都是他们的娱乐产业覆盖地,到那了才发现这次选的是健康绿色模式。

    秋玹本来还在奇怪怎么都到绝境了还有分级,后来得知是因为这次出来聚餐的人里有未成年。就是那个站起来得有个一米九多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姑娘,无论是按照原住世界标准还是绝境通用标准来看都是妥妥的未成年。

    “你好,我是尤希尔。”

    她们在临渊的大门口碰上,所谓的未成年姑娘低着头还算是成熟冷静地朝她打了个招呼。秋玹被迫抬头仰看对方说话,“秋玹。”

    “嗯。”

    “嗯。”

    “……”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而这个时候还留在临渊总部的也就只有她们两个人了,两人从总部出发,一路上无言的时间多过于交流。

    在临近娱乐区的路上,叫做尤希尔的姑娘走在旁边,突然冷不防道了一句,“你们那个星球的人活着一定很不容易吧?”

    秋玹:“?”

    “呃,我觉得大家只要是活着应该都挺不容易的。”搞不清楚她说这话的目的,秋玹尽量斟酌着开口,“不知道你是怎么的得出这个结论的呢?”

    “我们那的人类幼崽有的都比你高。”尤希尔这么说道,“当然了,我也知道位面不同,如果都按照这个标准的话那姜……咳,总之,这个地方的人绝大多数看着就弱了吧唧的。”

    一时间秋玹感到有些好笑,但她也不至于一上来就查户口似的问对方所住的原生世界怎么怎么样,只说了一句。“嗯,有些时候不能只看外表吧,每个人的优势都不一样。”

    “我们那就是只看外表的。”尤希尔不服,“我们族最强大的塔塔战士,身高直直逼近三米,是真正强大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以后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可能是先入为主,也可能是从开始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尤希尔所呈现出来的都是沉着冷静的一面,直至现在,秋玹才真正有了点“还是个小孩子啊”的莫名感慨。

    她怀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慈祥心态听对方夸完那个崇拜的原生世界英雄,又听她好像是终于开了话匣开始喋喋不休自己的经历,听到尤希尔说完了自己的那一段童年,他们也差不多走到了赛博朋克区域范围内。

    “很不错啊,你说的那个战士一定很威风吧。”

    “那当然!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崇拜的人,哦现在应该是……所有世界上最崇拜的人!”

    秋玹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瞥到等在对面花花绿绿高楼下面的江北鹤。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顶着一头绚烂紫发的女人气势汹汹朝她们走来,“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多久吗,你知道路过的人怎么看我?!要不是苍梧怕你这种长时间不出门的人在花花世界迷路,你怎么敢让我等那么久!”

    “你干吗就骂我?”秋玹被劈头盖脸吼得有点懵,“不是还……”

    江北鹤飞快打断,“尤希尔还只是个孩子。”

    秋玹:“……说得也是。”

    尤希尔:“小矮子,你在看不起谁?”

    江北鹤:“……”

    秋玹:“哈。”

    后方江北鹤的七彩发丝竖起得快有那个最厉害的塔塔战士一样高,尤希尔跟她纠缠在一起,秋玹走在前面按下了悬浮电梯的楼层。

    “这东西还挺新奇。”她俯下身看向周围四四方方宛如四面空气墙将人托着上升的电梯内壁,江北鹤在教训小孩的空当中回过头朝她翻白眼,道:“说了平时让你多出门多出门,怎么那么不上台面?你快别玩那个了,旁边人都在看我们了!”

    秋玹就当没听见,半晌过后,她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透明墙体”缓缓拉开,露出几张熟悉的面目来。

    秋玹:“嚯。”

    苍梧站在最前方,平日里一直绷得严实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模样来。他脸看上去有点红,像是被人强行灌了几瓶酒下去一样。“恭喜你们活着,秋玹,尤希尔。”

    是的,十几分钟之前秋玹刚知道,那个叫做尤希尔的女孩,也是和柳青一样,是刚刚顺利从第三单人试炼场里出来的。

    “玹玹,好久不见!”

    “嗨,秋玹。”

    “呦,小孩又长高了点啊,你咋那么高了现在,啥时候突破两米?”

    “尤希尔!恭喜通关单人副本!!”

    在苍梧那张疑似喝多了的面孔之后,临渊那些熟悉或是只有一面之交的同行们,纷纷笑着举杯或是说上这么一句寒暄。

    出乎意料的,秋玹之前最不喜的就是这样在聚餐开始之前众人强行找话题一样的寒暄,但是在此刻,她看着这些或熟悉或不那么认识的“同行们”,竟然有了一种“本该如此”的莫名归属热意。

    说实话,她是个没有什么太多集体荣誉感的人,用自己的话来说,独狼本狼。

    进入临渊本质上来说是一个意外,有一部分是白禾溪的威逼利诱,也有一部分是迫于当时被抱琴通缉的无奈。加入公会之后,开始了上赶着过试炼场的他人眼中练级疯子行为,而在绝境的时候,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据说是唯一斥巨资打造的模拟场地训练室里度日,除了几个熟悉的成员,基本很少与其他会员进行社交活动。

    然而在今天,在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团建”的时刻,秋玹觉得,“还蛮不错的嘛”。

    之前送她们上来的电梯不是那种楼层停靠,而是隔间停靠。

    这整栋摩天大厦内部所属设施都是类似,区分为一个个的隔间,餐饮娱乐服务一条龙,都在客人预订好的隔间里面进行。虽然说是“隔间”,但这样一眼望过去大得惊人,就这么堪堪几眼她就已经看到自助餐席酒吧游戏间甚至是一处模拟太空池的一角——当然了,都是绿色健康模式。

    事实上,她合理怀疑是临渊的经费根本就不支持额外请服务人员过来。

    “又见面了。”

    秋玹弯身看架子上五颜六色的不知名饮料,旁边传来一道略有些矫揉做作的嗓音,她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张精致漂亮到极点的面庞。

    “要说实话吗?事实上自从你上次出去,我就感觉你大概回不来了,没想到。”

    白禾溪高高挑起一边眉毛,光是看此刻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异样。“有你这么说话的嘛,真是令人伤心呢。”

    秋玹耸肩,象征性地隔空举杯跟他碰了一下,照搬之前苍梧的话。“不管怎么说,恭喜你活着。”

    上一次,从愚人船回来之后,她大概了解到了一些关于白禾溪与那个叫做燕回的临渊前任副会长的事情。燕回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一个试炼场里面,白禾溪不能够接受现实,跟秋玹不一样,他会同样选择这样频繁而不间断地试炼,是因为心中那道永远也过不去的坎,他要找到燕回死亡的真相。

    秋玹会说自己觉得他这次回不来了,是因为上次之后,白禾溪的状态真得肉眼可见的差劲。

    如果说以前他是在性格使然中带了点刻意把自己搞成这幅矫揉做作的样子,从愚人船回来之后,他脸上的“刻意”不见了。

    整个人好像只是一具被“执念”撑着的骨相,执念不见了,他也就消散。

    秋玹悄悄拉开了一点死灵空间,虽然说其中被摧毁得差不多了,至少基础还在那里。透过亡灵的死气往白禾溪的位置看过去,发现笼罩在他身上曾经密不透风的阴影死气好像确实减缓了许多。

    “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她问道,“你这次的试炼可真够久的,是在那边的场地待了多久啊?”

    白禾溪笑道,“两年。”

    秋玹:“嚯。”

    “是任务很难?”

    “也不算难。”白禾溪从旁边拿起一个杯子酌饮起来,目光放远似是在回忆。“主线不难,就是很多很麻烦,又臭又长,嘻嘻嘻嘻……”

    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笑起来,用得是熟悉的“白禾嘻式笑声”。“不过还充实的,至少……让我不再有时间去陷入无休止的回忆之中。而直到那个世界的最后,我感觉到,太无聊了。”

    秋玹本来还在等他说出个什么人生领悟,毕竟从白禾溪离开到现在的态度转变,无一不在说明着那场试炼肯定发生了什么令他心态转变的事情,没想到最后就等来一句,“太无聊了。”

    “这是个什么领悟?”秋玹挑眉。

    “我就只是感觉到无聊。”白禾溪放下杯子,用那张在人造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面庞看着她。“最真实最直观的,我对那场试炼的态度。”

    “我一直,处于这种‘无聊’之中。”他这么说道,“从那时候起每一场试炼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感受,我原来以为这种情绪是不甘或者是愤懑,但是就在离开那个世界的上一秒,我明白了,就是无聊。”

    “我对于‘活着’的渴望不再如同我刚进绝境那样鲜明,对于试炼的态度不再带着矛盾的敬畏与鄙夷,我一直怀抱着无趣的情绪走下去,直到我第一次认清自己的这种情绪。”

    秋玹看了她一眼,“那燕燕呢?你不打算追究了?”

    “当然不是。”白禾溪的回答也很迅速,“我会让当初直接或是间接害死燕燕的人偿命,但我想直到现在,我终于体会到当时她的感受了。”

    精致到极点的男人闭上眼睛仰头,隔着薄薄一层眼皮,眼球在人造灯光下轻微颤动着,几乎可以看见上面覆着的一层青色神经。“我终于站在燕燕的角度上,体会到她的‘无趣’,而现在的我走上了一条与她一模一样的道路。我更愿称之为,‘归途’。”

    “谁也不知道这条归途的结局会通往哪里,而我也会一直那么走下去。”

    “玹玹,这就是我‘感受’到的东西。”

    他这么说着,直到苍梧喝大了在一旁喊人的声音传过来。

    “老白!秋玹!你俩在那干啥呢,别孤僻啊我跟你们说,赶紧给老子滚过来!……你别扒拉我!”

    秋玹终于确定,苍梧确实是喝多了。

    “走吧。”白禾溪看着被几个人围着劝都拉不动的苍梧,又笑了一声,率先一步抬脚往人造灯光最耀眼的地方走了过去。

第368章 战士

    这场聚餐的本质,从一开始的给顺利通关试炼活着回来的成员庆祝,变成了在场还清醒着的人合力去扒拉彻底喝大了要站在阳台上跳脱衣舞的人。

    至少秋玹是没想到苍梧喝大了之后是这个样子的,江北鹤说是他平日里一直绷着太严肃了,这会儿趁着时间放飞一会也是好的——“不然谁知道一直绷下去会不会变态了。”彩色头发的女人习以为常那样磨了磨指甲,又转头喊着让她“过来帮忙”。

    等到他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阳台上以苍梧为首的猛男脱衣舞团扒拉下来,一众人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包间里躺尸,就像是一堆吸猫薄荷吸大了瘫在地上双目虚焦的猫。

    “你们管这个叫绿色健康保护模式?”秋玹仰躺在地上,旁边江北鹤张牙舞爪的七彩头发糊在她身上痒得难受,头发的主人骂了一句多事后移开了一点头的位置,道:“这已经算好的了吧,那不然我们学隔壁那帮人带着未成年去夜场吗?”

    秋玹嗤了一声,“就现在这个情况,苍梧一个人就是一整个夜场。”

    江北鹤在她旁边嘎嘎大笑。

    两个人就在这里光明正大地编排老板,那一头好不容易停下舞娘行为的苍梧双手撑在阳台上往花坛里吐,吐完之后脸颊仍泛着红的男人直起身子呼出口气,突然眯着眼睛身子往下探了过去。

    “!”

    “苍梧!会长!你别想不开!”

    一旁瘫倒在地的白发偶然间往这边看了一眼,当下跳了起来想要拦人。苍梧眉头皱得死紧,虽然脸上仍因为酒精作用泛着红,眼神中已经清明了许多。

    “你看那边。”

    像是又恢复往日稳重而肃穆的临渊会长撑在栏杆上,拧眉往下方看去。之前提到过这片娱乐区域的大致分布,一层层往上数是间间独立而设施完全的包间,只要有预订就可以在里面享受目前市面上所拥有的娱乐或餐饮服务。

    而在大厦的底层,从一楼往上数大概三层高的位置,则被打通出来形成一个空旷而偌大的表演大厅。根据特殊月份会在看台上举行活动,通常是可能不那么绿色模式的热舞啊或是其他什么表演,而这些活动就在所有包间底下的看台上举行,若是在上方包场的客人看到有喜欢的,只要出得起价钱,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大厦底层的大厅人造灯开始亮了起来。

    “下午好啊女士们先生们!如各位所见,今天是幸运而充满奇遇的一天!我们有幸请来了独立雇佣兵组织的杜拉格先生!他将为我们带来一场大开眼界的世界奇遇!”

    过于夸张甚至有些用力过猛的声音把躺着的秋玹惊起,她坐起身想要看一眼发生什么事了,身边躺着的江北鹤乃至其他临渊成员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那个主持人是霍斯特,不用理他,只要是他主持的都是这样的开场白,结果后来拿出来展示的东西就都是什么‘试炼场奇遇!远古文明遗迹贵族老太太的裹脚布!’之类的东西。”

    姜姜在旁边随即嗤笑一声,又转过头跟白发靠在一起打游戏去了。

    事先声明,秋玹真的不是想去看老太太裹脚布,但因为从没见过这种形式,所以她对这个主持人包括刚才提到的那个佣兵组织的人还挺有兴趣的。不顾江北鹤再三苦口婆心的奉劝,她站起身,走到阳台上跟苍梧他们站在一起往下看。

    苍梧往旁边站了一点给她腾了个位置,神情看上去有些奇怪。

    “我刚才好像隐约看见,那边有人推了一个笼子过来。”

    “笼子?所以那个所谓的‘奇遇’是活的?”秋玹挑眉,又往前探了一点身子。苍梧嘱托一句小心别掉下去了,一边道:“每间包房里都有展示的投影屏幕的,你要是想看得清楚一点可以回去看。”

    “不了,我看得见,而且待在里面头有点晕,顺便过来吹吹风。”

    “好。”

    他们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秋玹注意到对面也有几个同一楼层的人也在包间的阳台上看现场,偶尔视线对上,也互相谁也不认识谁地很快移开了。

    据说叫做霍斯特的主持人站在楼下中心看台上,他身边还有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是那个独立雇佣兵组织的人。

    名叫杜拉格的雇佣兵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主持人卖力夸张的表演,等了一会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扩音器,粗犷嗓音瞬间传了上来。

    “这东西是我在一个近古代文明的试炼场发现的,很稀有,哪怕是在那个原住世界里也十分稀有。定价两万通行币,若是有感兴趣的人可以直接按铃。”

    两万通行币。

    秋玹趴在栏杆上听见旁边苍梧嘶了一声,她随即想到当初霸天想要挖墙脚拉拢她的时候开价也是两万,当时她问苍梧两万是个什么概念,苍梧说大概可以买下两个临渊。

    “没事的,会长。”她尽量安慰,“我们看看就好,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苍梧:“你先把你从公会赊的账结一下呢。”

    秋玹:“我闭嘴。”

    很显然不仅是对于贫穷老板临渊,两万这个概念对于绝境的大多数人都称得上一笔巨款。当下四周围在阳台上看热闹的人嘘声一片,纷纷大声嚷嚷着到底是个什么宝贝能够值两万。

    叫做杜拉格的雇佣兵以一种“你们真是土包子”的语气嗤了一声,随即拍拍大掌,几个同样佣兵打扮的人合力推上来一只巨大的笼子。笼子上面蒙着一层厚重红布,看上去神神秘秘的,只是光这样看体积,那笼子的长度目测竟然达到三米,甚至有些离得近的楼层都能清晰看见顶上蒙着那层布料的纹理。

    所有人惊讶一瞬,紧接着比之前更加喧闹的嘈杂传来。似乎是从来没有那么万众瞩目过,主持人霍斯特笑得满脸褶子,刚掏出一枚新的扩音器想要说些什么,被一边守着的几名雇佣兵合力架了下去。

    “不、不是,杜拉格先生,我是……!”

    “闭嘴。”

    杜拉格像是已经忍耐他够久的了,沉着脸挥挥手掌,几名佣兵就往主持人嘴上绑了个东西然后架到后台交给管理人员了。如果不是特殊情况,谁也不想去与这些独立佣兵组织的人闹不痛快,毕竟这些人不讲规则不讲底线,简直是刺头中的刺头,亡命之徒中的亡命徒,他们可不会坐下来跟你讲道理。

    娱乐区管理人员只好忍耐着赔笑,想着赶紧结束快点送走这帮祖宗。而随即杜拉格也没有像那些故意卖关子的主讲人,等到一切都平复下来之后十分爽快一把掀开了笼子上盖着的布。

    “嚯。”

    秋玹微微睁大眼睛往下看过去,她还从来没有在哪一个位面中见过这样的人。或许应该是“人”吧,那巨大的生物有着一切人类基础四肢五官,只是全都放大了好几倍。他佝偻着蜷缩在将近三米高的笼子里,也几乎要将笼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这是……巨人族吗?就像猪皮酒馆的那个老板一样?但他比那个老板还要大很多的样子。”

    “也有可能只是普通人类。”苍梧同样皱着眉看向下方巨大的特制笼子,“只是……位面差异?你懂的,有些地方他们发展的方向跟我们不一样。”

    一瞬间楼层众人闹哄哄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样的噪音将被囚在笼子里的人惊醒。那巨人先是抬手揉了揉眼皮似是有些发懵,紧接着看清眼前的场景,愤怒地抬起蒲扇大手一下一下敲击在特制的金属笼子上。

    他张开大嘴,嘴里吐露出一系列连贯话语,虽然由于不是同行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想来应该是个智慧生物,并且有着一整套完整的语言系统。

    “可怜人,其他世界的原住民,被捉到这里来。”苍梧叹息一声,“接下来除非是再有什么人能够侥幸开启通往他那个原生世界的试炼场,不然他就再也回不去了。而且……他还不是个行刑官,这样一个人,在绝境能有什么好下场。”

    秋玹咂舌,又看了眼底下抱着手臂站立的杜拉格,“你说他们图什么啊,不仅要试炼还要费力去捕捉这么一个原住民过来,就是为了钱吗?”

    “他们是独立佣兵。”苍梧朝她摇摇头,“为了钱,也为了委托任务。你知道绝境有些人或许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猎奇癖好,于是这样的委托他们往往就会选择交给那些独立佣兵去做。反正对方只要钱就够了,根本不会关心你的个人怪癖。而像今天的这种情况……多半是那个大老板看到‘货’不满意了或是后悔了退款,他们再转手将‘货’出手罢了。”

    就在这时,他们头顶上的一间包间里,传出了摇铃的声音。

    看台上杜拉格因为久等而沉下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不一会,通讯传来,率先摇铃的人表示愿意出两万通行币来买下这个原住巨人。

    被关在笼中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这话,撞击笼子的力道猛然加重了起来。一时间人们甚至感受到搭建的看台都在因为这股恐怖力道而轻微颤抖,杜拉格阴冷一瞬神情,突然拨弄了一下手掌里握着的一根极细的绳子。

    笼中的巨人蓦然发出痛楚到极点的惨叫,在他奋力挣扎的动作中无意露出脖颈上的一个项圈,那项圈勒得死紧几乎要陷入皮肉中,上面通了电闪着电流,而系着的另一头就掌握在杜拉格的手上。

    “是不是觉得很过分?”栏杆上苍梧又叹了一口气,“但是没办法,有需求就会有买卖。无论是这种放在台面上的,还是那种地下黑市交易的,一直以来源源不断根本杜绝不了。我们明知道它存在,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不参与罢了。”

    “回去吧。”他拍了拍秋玹肩膀,经过了那么一些时间看上去酒精的副作用已经完全消退了。“我们再待一会,差不多时间就回去了。”

    说着,苍梧起身回到了房间里,秋玹又看了眼底下仍在跟出价人交谈着什么的杜拉格,转身走了回去。

    下一秒,她脚步顿了一瞬,突然停下来。

    不只是她,连前脚一步回来的苍梧看上去都有几分怔愣。只见包间内酒架中央那块巨大高清的投影屏幕上,赫然播放着底下看台上的场景。而一个人坐在投屏前,无声地掉眼泪。

    姑娘的神情十分复杂,僵着脸怔愣着嘴微张,像是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是什么情况。但是透明泪水却也确确实实从眼眶坠下,打在地毯上溅不起来,迅速而无声融入褐色的毛毯里。

    秋玹反应了一秒,突然就知道了她为什么哭。

    “尤、尤希尔,”似乎是对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苍梧此刻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蹲下身与坐着的高大姑娘平视,语气有些犹豫。“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或许……你能跟我说说?”

    房间里瘫成一片的成员也发现这一幕,纷纷起身围靠过去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江北鹤愣是没挤进去,只好挠挠头站在秋玹旁边。

    “怎么了啊,咋哭了呢。”

    秋玹看了一眼被围在人群里的尤希尔,“她之前跟我说……最崇拜的人是她原生世界的一名战士。那战士是他们族最强大的人,身高逼近三米,她说她长大以后也要成为那样顶天立地无坚不摧的战士。我怀疑……”

    她没说下去,但江北鹤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天哪,”江北鹤瞥了一眼投屏上那个戴着狗链的巨人。“那、不是,我天……尤希尔得有多难过啊。”

    秋玹抿抿唇没说话。

    出乎意料的,在无声掉了相当一段时间的眼泪之后,尤希尔没有跟临渊的任何一个人说这件事情。她抬手抹了把脸,面对众人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没事,我只是想家了。”

第369章 不要不识好歹

    这场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似乎是很快落下帷幕。

    临渊的众人在拿到退还押金的时候就离开了娱乐区,没有人知道那个巨人战士最后被哪个财大气粗的老板买下来,没有人知道尤希尔突然之间的崩溃是为了什么,尤希尔也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再提起过这件事情。

    “我们最好也不要在她面前提了。”江北鹤背着人群悄悄拍了拍秋玹,“那小孩不说想必有她的道理,而那个战士……我们无法作为,就算退一万步说我们把人截下来,他一个原住民在绝境也活不下去。尤希尔她……应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没有说出来。”

    “嗯。”

    又在绝境待了两天时间,期间秋玹本来想说再按照沈惊雪给的名单出去找正好轮到那几个场次的新人,顺便再赚点带新人的外快,只是她路过事务办理中心的时候查了一下自己下一场试炼的信息,恰好轮到的是“饥荒”。

    在一开始从沈惊雪那里拿到这个称号的时候,秋玹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是天启四骑士走错了片场。毕竟从现在来看,瘟疫、死亡、饥荒都有了,那再差一个战争,正好凑齐了末日四子。

    不过这种推测多半是天方夜谭,毕竟小世界位面之间的文明差距有些真的过大了,在相当一部分文明的基础上根本就没有《启示录》存在过,而这些支配者的称号大概率只是一个巧合。

    在知道了试炼信息之后她本来打算立马就走的,只是就在决定离开的前一天,赫菲斯托斯从试炼场里回来了。

    为了不被他抓到任何作弊或是违反约定的把柄,于是秋玹动身去了铸匠铺子一趟,她没想到的是再一次见到赫菲斯托斯的时候,竟然是在圣所。

    所谓的圣所,其实就是医疗点这类的地方。只要你的主修或是旁支能力跟“治疗”搭那么点边的,都可以进入“圣所”,通过面试之后每个月还可以领到一定份额的补助金。本质上来说圣所就相当于一个公会,只不过里面招收的都是拥有治愈能力的行刑官。

    跟着一名穿着袍子的铸匠学徒走到赫菲斯托斯的那间病房,她推开门,看着躺在病床上浑身都打着凝胶的人顿了顿。

    “呦,能看到你这幅样子可真难得。”秋玹随即笑了一声,就当没看见旁边那个给自己带路的学徒一副要生吞了自己的怒容。“你这次试炼挺匆忙的吧,是不是没来得及修完?没关系的,我也不急,你慢慢来。”

    铸匠躺在床上笑了笑——事实上也看不清他笑没笑,连整张脸都被凝胶包裹着的情况下只能根据下半部分牵动的弧度判断罢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虚弱,但也十分倔强地坚持着自己的戏剧表演梦想。

    “哦,我亲爱的阿芙!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些,若是知道今天要见你,哪怕前方是冥界十狱,我也会穿越愤怒的沼泽熔岩,披着满身烈火来到你身边!”

    身边站着的学徒听到这话后已经要把她生吞了。

    “少扯犊子。”秋玹走过去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边,“你到底修好没?”

    赫菲斯托斯:“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唉,我原本的计划是在我这场试炼回来之后就进行最后一步的锻造的。”赫菲斯托斯招了招手让那个学徒出去,随即自己坐起来了一点,身残志坚地开合着脸部下方包裹着的凝胶跟她讲话。“不过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试炼出了一点意外……啧。本来呢,这点意外其实都不算什么,因为确实只差最后一步了,等我从圣所出去就可以立马着手,但是你这是个什么速度啊?”

    整个身体活像个吹胀了的泡泡糖的男人十分艰难地侧头,斜着眼睛睨她。“我们当初约定的是三个世界,按照你现在的数量估算期限的话,所以我计划定的时间是半年到一年……你知道吗,现在离我计划时间的一个零头都没有到,结果你告诉我你已经回来了?”

    “这是我的问题吗?”秋玹也斜眼看他,“现在没有按要求完成约定的是你,而不是我。”

    赫菲斯托斯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这样算的话确实是我的问题。那这样吧,我这里正好有几件学徒练手的小玩意,低价卖给你就当是补偿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吹胀了气的手臂径直从随行空间里掏了掏,摸出几个零零碎碎的……破烂。

    “你看这个,简易版竹蜻蜓飞行器,你只要抓着这个小杆子,就可以带你贴地飞行,只卖你五十个通行币。还有这个,全自动便装假发,当你不小心在某个试炼场里遇到你厌恶的对手或是老熟人,你就可以戴上它,一旦戴上这东西就会贴着你的头皮生长出真的头发,根本就不用担心变装露馅被人认出来的烦恼。现在只卖你五十个通行币,很不错吧?”

    实不相瞒,秋玹当初在原生世界看他们摆地摊卖古董的时候,那个老板也是这样拿着一个玻璃瓶跟她吹这是秦朝挖出来的药王小鼎。

    她克制住自己在圣所里翻白眼的欲望,一手将那个推到自己鼻子底下的竹蜻蜓丢回去,面无表情道:“不需要谢谢。这样吧,我马上就要进下一场试炼,我再给你一点时间,等我出来,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赫菲斯托斯却收敛了一些动作弧度,他默然将拿出来的那堆破烂又收回去,半晌,才好整以暇道:“秋玹……你还记得,在三个世界以前,我们是怎么约定的吗?”

    “我全包帮你修理,你在三个世界以后拿出可以与原住神明心脏等值的东西作为交换。”他淡淡又重复了一遍当时的话语,靠坐在床头上看着秋玹。“不然,东西就归我所有。秋玹,你现在真的确定,可以拿出等值的东西交换吗?”

    “我确定。”秋玹目不斜视对上他的视线,“那你确定是真的能够修理好它吗?”

    于是铸匠又笑了起来。

    他手一抬,一枚缩小后的熟悉炮筒便骤然出现在空气里。

    “实不相瞒,”赫菲斯托斯用右手上唯一一处没有被凝胶覆盖的指尖皮肤轻轻摩挲过炮管上的纹理,细腻缱绻简直像是在对待情人。“事实上,我可以说是,已经将它给修好了。但是,”

    他指尖的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个地方我怎么也搞不明白。”

    “推进平衡机制正常,瞄准正常,防盾正常……当然了,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指节轻轻点了点炮身某一处位置,“蒸汽内燃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科技革命留下来的技术吧,所以我说整个绝境这东西只有我能修,因为那个充斥了蒸汽冷凝魔法元素的时代遗留在绝境的手稿几乎没有,普通的工匠锻造根本就不会了解这种机械的运行。”

    “但是它不能运转,秋玹。”

    赫菲斯托斯抬起头,那双掩盖在层层膨胀起凝胶里的眼睛牢牢盯视着她。“一切准备装置都正常,甚至一些遗留下来的上古魔导图阵我也请专业人员过来复原过了。但是它就是不能运行,就是那最后一步,我怎么也做不到。你说……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没有厄尔庇斯病毒。

    秋玹平静地看着他,只是开口道:“我要是知道我就自己修了,还用来找你?”

    “……说得也是。”

    她突然伸出手,将一枚什么东西放在了赫菲斯托斯面前。“既然这样,那不如还是按原来的约定来吧。”

    “你说什么?”

    “你不用再修下去了,这是我的报酬。我们交换完,就算是结束这场交易。”

    赫菲斯托斯似是有些疑惑地举起手中那枚刚刚被递过来的钥匙,那结晶体状的钥匙被雕刻成一枚心脏模样,看上去栩栩如生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这是……”

    “‘利维坦’的心脏。”秋玹淡淡道,看见眼前铸匠一瞬间紧缩的瞳孔。“不过不是那个教典中的旧神利维坦,而是一个仿制模型,是我在一个试炼场的彩蛋任务中获得的,拿到它就可以开着一条巨蛇上街……哦不是,就可以获得整架象征着那个世界至高科技的神祇原型,你自己改改还能作为战争兵器使用。”

    她抱起手臂,十分自然道:“很公平吧,约定时间到,你给我一枚还差最后一步完工的武器,我给你一个仿真的原住神明心脏。大家各退一步,简直再公平不过了。”

    “……”

    秋玹加大力度:“你不要不识好歹。”

    赫菲斯托斯:“……”

    被包裹成球的铸匠盯着手里仿制成心脏模样的钥匙看了一会,才道:“我觉得不应该这样,你放心,我会找到解决最后一步运行的办法的,而你给我的报酬……虽然是个好东西,但本质上还是个赝品,肯定不能与真正的真神心脏相比。”

    秋玹:“按照你们铸匠铺自己的规定,这场交易在我从第三个世界回来之后就已经到截止时间了。本来就是你没有完成约定,是你亏欠的,不是吗?”

    赫菲斯托斯:“……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我……”

    秋玹:“不需要,而且你也知道彩蛋任务有多难得,我已经在给你台阶下了,不要不识好歹。”

    铸匠:“啧。”

    秋玹垂着眼睑看着铸匠,在她自己的随行空间深处,那片被遮掩在破烂堆下面的一小方空地。神明真正的心脏以微小幅度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定。

    她不是拿不出等值的东西,更甚她现在就可以掏出原物来与赫菲斯托斯交易,何况对于她来说,守着一颗什么都干不了的心脏还不如拿着模型钥匙开条蛇出来有用得多。

    明白道理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了。

    赫菲斯托斯现在几乎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一个钻空子的机会,而别说是现在钻他拿瘟疫病毒血脉没办法的漏洞,就算他真的能够解决血脉的问题启动火炮,到那时候秋玹也绝对舍不得把心脏交出去。

    只不过这个可能倒也不会存在,因为在一开始同意约定的时候,她就料到铸匠肯定会卡在最后一步上,这也是她为什么真那么放心拿名字又臭又长的冲击火炮去作抵押。

    “就这样吧,也别再纠结下去了。”

    秋玹手一推将模型钥匙半强迫塞在赫菲斯托斯手里,一边作势要收起冲击火炮。她的动作被铸匠拦下,此刻看上去虚弱无比的人躺在病床上伸手,连阻止的力道都是软绵绵的。

    “事实上,”赫菲斯托斯开口。“以我现在的情况,你可以轻易拦住我呼救的动作,甚至是……杀了我。”

    “彩蛋任务获得的奖励很珍贵吧,”他这样道。“如果你现在对我动手,不仅武器会回到你手中,连这钥匙你也可以重新收入囊中。”

    “我没事对你动手干什么?”秋玹以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他,“再说了,之前那个妹妹都看见我来了,如果我走出去之后你死在病床上,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做的了。吃力不讨好,到时候你的那些学徒追杀我,我干吗多此一举?”

    这么说着,她突然整个人一愣,目光凝固在窗外不知看什么。

    “怎么了?”

    “看到一小孩。”秋玹不再多言了,匆匆将钥匙往铸匠手里一塞,拿起冲击火炮站起了身。“我不跟你说了,我有点事要先走。总体来说这次交易还是可以的,我就不给你打差评了。”

    赫菲斯托斯:“啧。”

    随即他也顺着秋玹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一米九多的小孩正好从窗边路过。

    铸匠赫菲:“……”

    “走了。”

    秋玹匆匆离去了,赫菲斯托斯躺在病床上,又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正和那个一米九“小孩”拉扯在一起的人,突然嗤笑一声。他径直撕开自己周身包裹着的凝胶,胶体下面,分明是一具健康无损的身躯。

第370章 再次开火

    秋玹:“被我抓到了。”

    尤希尔:“啧。”

    “不是,你想干什么,来你好好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站到这来说。”秋玹面上还是一副好好讲道理的样子,一边把虽然接近两米但本质上来说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拉到路边。“说吧。”

    尤希尔:“要你管吼。”

    两人站在圣所后门的马路边上,秋玹抱着手臂抬头盯着视线看东看西就是不往她身上看一眼的小孩,突然叹了口气。“你根本救不了他,你现在这样过去只是去送快递。”

    “你又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了?”尤希尔调整了一下面部神情,“我只不过出来买点东西,跟救人又有什么关系?你拦着我干什么?”

    秋玹:“喂,苍梧……”

    一米九多的小孩一把抢过了她手中的通讯器,在拿下来之后才发现那只是个挂件。尤希尔盯着只占据了自己四分之一个手掌大小的丑陋小熊挂件,半晌摇摇头,有些粗鲁地将之塞回了秋玹怀里。

    “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于是秋玹也没再说话,也没有阻止,就这样无声地迈步同样向前走。走出一段距离,尤希尔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低声吼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说了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跟临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这只是我的个人决定而已,你不要再劝我了!”

    “我根本就没有说话。”秋玹十分平静,“我也只不过恰好要走这条路而已,没有阻止你也没有劝你。”

    尤希尔瞪着她,秋玹不为所动任由对方看着。半晌,姑娘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又转过身不再理她气哼哼地走了。

    看她目前行进的方向,大概是要去往塔泽沙漠去的。

    秋玹回忆了一瞬沙漠区的势力分布情况,好像那边因为其极其恶劣的生态环境基本上没有公会会选择长久定居,除了……独立佣兵组织。

    当两人踏出绿洲所在分界线,几乎就是那么一步路的距离,秋玹眼前的场景从密林环绕变成了沙尘漫天。突然之间的落差就好像她们只是从一个布置出来的景棚走到了另一个,但刀割一般剜在脸上卷着砂砾的风暴却在说明着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尤希尔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她的脚步甚至没有迟疑停顿一秒,一步一步走在另一片沙海之中。

    “你赶紧回去吧。”她最后那么说道,“我们现在已经踏进那些佣兵们的领地了,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秋玹:“你说得对,确实跟我没有关系。”

    尤希尔终于回过头看了对方一眼,那个站在沙尘中的人平静看着她。卷着沙浪的狂风好像要将她整个从中撕碎,又好像根本就触摸不到一丝衣摆的痕迹。

    “那你可以走了。”

    秋玹摇头,“我只是好奇跟过来看看,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你说得对,跟我没关系。”

    尤希尔狐疑地皱眉,下一秒她们脚下站立的沙海好像要从下面直直耸起什么东西,翻滚咆哮似是从流沙底下翻出一张狰狞人脸,撕咬塌陷着将人往流沙底下拽。

    尤希尔神情一肃,紧接着,她开始以与体型不符的速度在如履薄冰的流沙上飞速奔跑起来。她的动作很快,一点都不像是个靠体积力量吃饭的选手,秋玹同样脚踩着跑在流沙上,一边跑一边从随行空间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来。

    身手敏捷跑在前面的姑娘恰好余光瞥到一眼,发现对方拿出的是一顶假发。

    尤希尔:“……”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不管她”的人果然如所说那般,一边游刃有余行进在软沙上一边往头上戴假头套。虽然尤希尔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到底跟秋玹这种玩刺客类敏攻的主修行刑官不同,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变成,她累死累活跑路还要时刻集中注意警惕着不让自己陷进流沙里,秋玹就在旁边跑着看戏,一边看戏还一边修剪假发。

    一瞬间尤希尔突然油然而生一种莫名委屈感,但随即姑娘摇摇头,几乎是故意要较劲那样,又硬生生将自身跑动速度提升了一倍。

    “小孩。”便宜货果然过于劣质,秋玹咬牙跟那几缕倔强得怎么也不愿意梳下去的头发抗争了好一会,实在没办法了索性也没心情管了,就这样随它去。“你这样跑下去,等会都摸不到佣兵组织的大门,就会先力竭了。”

    “要你管!!!”

    “哦。”

    不知道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还是什么,在一个没注意滚落半个身子陷入流沙中后,尤希尔愣了下先是下意识转头去看旁边,发现秋玹还是在想想不死心之后跟她那顶颜色浮夸的假发较劲。而似乎是才发现她的瞪视,秋玹绕了绕头发低头看向不断在流沙里扑腾的人,顿了一下,紧接着竟然歪歪头做出一个“怎么了?”的疑惑动作来。

    尤希尔气得几乎当场升天,她又瞪了一眼,突然心一横,举手捏爆了一枚什么东西。

    秋玹停下来,眼睁睁看着深陷于流沙中的高大姑娘一瞬间消失在视野。她沉默一瞬,半蹲下去手指轻轻触了触那块流沙地。

    “还挺大手笔。”

    一息之后另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空气里,秋玹拍拍对方的肩,递给她一枚长相歪七扭八的小熊挂件。“靠你了。”

    “你把老娘当什么啊草。”小璐嘟嘟囔囔地抱怨一会,还是抬手在小熊身上轻嗅几瞬。蓦地,死灰色的庞大身形出现在沙海,歪着头似乎是感应半晌空气中的浮动,猛然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温迪戈身后跟着一个影子,速度快到只堪堪在视野中留下一瞬不可被捕捉的残影,很快消失在沙海深处,细沙上连半个脚印都没有留下来。

    ……

    等到秋玹她们摸到佣兵总部外围的时候,负责押送“巨人”牢笼的小队已经出发了。

    这支全权由独立雇佣兵组成的小队中有几个眼熟的身影,是之前他们在娱乐区看到过的杜拉格跟几个人,还有几个没有见过,但单从气势打扮上来看完全不输杜拉格呈现出来的锋芒。

    “那小孩的气息断在这里了。”小璐变回人形,“应该就在附近,要不我们直接趁现在动手吧。”

    “动什么手?”除了颜色浮夸的假发,秋玹此刻面上还戴了一枚几乎可以覆盖半张脸的战术目镜。“之前不是答应那小孩了,我不会阻止她,更不会动手。”

    小璐难以言喻地回头看她,“不是,那你整这出干啥啊?就为了看那小孩冲上去然后被按在地上打啊?”

    “对啊,之前不是都说了,只是好奇过来看看么。”

    小璐:“虽然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为了防止这些佣兵身上戴着什么可以检测到波动的器械,她们没有靠太近,只是维持在一个正好能够看清队伍又距离较远的位置。一路盯着,突然秋玹探起身眯了眯眼睛,拍拍身边已经在打瞌睡的小璐。

    “别睡了,她出来了……哦,被杜拉格发现了,她被打了。”

    “不是吧不是吧你就做个人吧好不好。”小璐受不了开始疯狂摇头,“我(*^&*$#@(*&^%$#@!”

    秋玹没怎么听清之后她嘴里的胡言乱语,只是聚精会神盯着那边沙漠中拉扯缠斗在一起的人群。准确来说,并不是缠斗,如她刚才所说,只是尤希尔单方面地被按在地上打而已。

    尤希尔所谓的准备竟然真的只是半路憨憨地冲上去想要截人,她只不过刚刚通关自己的第三单人试炼场,也就是刚摆脱新人身份的程度。就这样的程度别说是一整队装备精良的雇佣兵,就是只杜拉格一个人在这,也是肯定不够看的。

    “什么东西啊。”一个佣兵再一次将不死心挣扎而起的尤希尔按进沙坑里,“喂,你是哪家的新人啊?佣兵组织的东西都敢惦记,那也应该派个强点的人来吧,让你来是在看不起谁啊。”

    当尤希尔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那边被盖在一层厚重雨布下面的牢笼中,似乎是轻微颤动了一下。

    “我怎么觉得那巨人好像不认识那小孩的样子。”小璐停下乱码语言,又跟着秋玹趴在不远处的沙堆上。“之前那小孩跟你说话的时候也是,好像只是她单方面的崇拜吧。如果两人是老相识,那战士在一开始听出来的时候就应该让她走啊。”

    “不知道,”秋玹摇摇头。“但我感觉尤希尔不至于这样吧。虽然现在的情况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但也不至于真的这样直接憨憨冲刺送死吧,她总要有个什么计划布置才正常?”

    “也有可能是……”小璐突然停下言语,疯狂拍打秋玹手臂,“草草草你快看!”

    两人定睛看去,只见尤希尔被两个佣兵按着抵在沙子里。来自于另一个文明位面的年轻姑娘突然闭了闭眼睛,最后望向不远处由特制金属打造层层密封的牢笼。

    她轻轻张了张口,无声做出一个口型。

    那是一个在场或许只有一个人能够看懂的单词,紧接着,尤希尔将头埋进沙子里,微微侧了侧脸用目前唯一能够活动的嘴唇叼了根什么东西出来。红光一闪一闪进入倒数时间,小璐差不多明白了她想要干什么,于是又开始疯狂扒拉秋玹。

    “那小孩想要同归于尽啊我们要不要……????”

    不知何时秋玹从沙坑上站了起来,她的面前凭空出现一枚身长近乎两米有着两百毫米口径的巨大机械炮筒,黑黝黝的炮口径直对着前方,蕴藏着的巨大能量令人不寒而栗。

    小璐:“……”

    “……你已经迫不及待送他们上天了是吗?”她面无表情幽幽看着秋玹,“你到底有多恨那小孩啊?”

    “五百年了,五百年了。”秋玹就当没听到这话,她指尖一寸一寸地摩挲过完全体炮管表面雕刻着的魔导图纹,痴汉样子完全不输当时一个劲摸人家火炮的赫菲斯托斯。“你不知道上一次亲手启动这台‘奇迹’的感觉有多爽,力量啊璐儿,这就是手握力量的感觉。”

    小璐:“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都多恶心多中二吗快点停下来就当我求你。”

    秋玹笑笑,摩挲着的手掌蓦然停下。自她掌心触碰到的那一处范围起,炮管表面由昔日无数个魔法师大能遗留绘制下来的魔纹一寸寸发热亮起,远远看过去竟如同灼烧一般。

    魔纹连接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炙热,精致繁复的暗纹一寸接着一寸亮起,秋玹一手按在炮管表面,甚至感觉顺着指尖所触魔纹烤炙起来的温度一直沿着手臂遍布全身。

    她身上又开始蔓延那些漆黑的图腾了,一寸一寸,和着表面上魔纹亮起的频率一起,自脖颈一直上沿到面颊两侧。

    秋玹还记得,第一次在瘟疫的世界中,她靠着当时息寒亭一瓶接着一瓶的营养恢复剂吊着才不至于被武器榨干精力。而现在,她手下握着完全体完好如初的内燃式双头转换光电子蒸汽魔能冲击火炮,却诞生一种本该就由自己掌控的理所当然。

    一阵几乎令人灼烧的炙热,裹挟着浑厚魔法元素与内燃机运作基体的机械火炮,震耳欲聋巨响,耀眼刺目白光,翻腾上下颠倒的沙海,巨浪余晖,末日声响。

    “……”

    小璐站在远方的沙堆上不可避免滚咽了一下喉头,在那之前隔着密密麻麻被席卷着又从空中落下的沙子雨,大半片佣兵总部的范畴,被夷为平地。

    “……”耳边嗡嗡一片什么都听不清楚,尤希尔双眼发白倒在细沙里,一时都顾不上启动嘴里咬着的启动器。半晌,她像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袋懵着站起身,身边的佣兵早已匆匆忙忙赶回总部,要不然就是彻底被埋葬在了翻腾的沙海里。

    她突然回头朝另一边的沙堆上看过去。

    那上面空无一人,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第371章 入场券

    事实上,赫菲斯托斯怎么会完全不知道秋玹拿着模型钥匙跟他换冲击火炮背后的目的。一样武器,无论前期准备得再精良,无论修到哪怕是就差最后那么一点点了,如果运行不了,就是一堆没用的零件。

    如今秋玹愿意拿一个试炼场的彩蛋奖励来跟他换一堆废铁,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像铸匠赫菲那样的人,想也不可能真的被“不要不识好歹”这种话给威逼忽悠过去。尤其是,在沙漠区深处发生的这场特大规模爆破之后。

    他心知肚明武器的最后一步需要特殊方式才能启动,秋玹也知道那种说辞根本忽悠不了赫菲斯托斯,但他还是选择了闭上嘴,唯一的原因就是“理亏”。

    在约定期限内完成交易,这本来就是铸匠铺自己立下的规矩,若是赫菲斯托斯本人带头违反规矩,不说手下的学徒会不会在意,那些长期与铸匠铺保持交易关系的行刑官肯定会因此而心生芥蒂。

    “东西确实不错,就是感觉动静太大了,而且蓄力时间也长,如果到时候在战场上被人打断就麻烦了。”小璐走在秋玹身边,想到什么,又道:“你说那小孩之后会怎么样?那战士被救下来了,肯定也不能放在公会吧,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是我们做的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尤希尔肯定会告诉苍梧他们了,之后怎么办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秋玹抬手将乱糟糟黏在头顶上的假发撕下来,又摘下了护目镜。她们一路往回临渊的路上走,半晌之后就看见了独立佣兵组织气疯了发出的通缉令。

    悬赏上赫然印着一个满头炸毛绿色头发的怪人,海藻一样的绿色泡面头底下,是一张怪里怪气戴着巨大护目镜遮住了大半张的脸。

    秋玹:“……这效果还挺惊人的,我看上去就像是剧版的步惊云,吼着‘孔慈你不要死啊!!!’的那位。”

    小璐:“哦?那是哪部叫什么名字,我回去立马下载看看。”

    秋玹:“唉。”

    回去之后秋玹又在临渊度过了一个意义上的夜晚,期间尤希尔过来找过她一趟,看样子是已经找到地方将那位巨人战士给安置好了。

    高大的姑娘站在她门前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秋玹撑着门板十分平静,“那时你突然消失之后我找了一会发现实在找不到人,然后就回去了。听说佣兵总部被人给炸了,可能是风水轮流转吧。”

    尤希尔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随后又吞咽下去没有说出口。

    秋玹从临渊离开的那一天,与往常数个独身前往事务办理中心的时刻并没有什么两样。没有送行没有“加油活着回来”的叮嘱,有很多人甚至仍像之前几次那样根本就不知道她又跑出去过场了。

    她其实觉得这样挺好的,因为看不来道别时过于控制不住情绪的场面。就像是绝境的老传统,公会之间很少会有人在临行时刻出去送送自己的同伴,他们的道别方式,全都体现在前一天晚上所有能够到场的人一起吃得那一顿饭上。

    这顿饭是见到的最后一面,还是能够作为许久之后回忆起来的笑谈,没有人知道。

    秋玹走进事务办理中心,来到了虚拟投屏人像的面前。

    ……

    “请各位行刑官按照提示做好准备,您本次随机到的场合为,‘饥荒’……叮,检测到特殊场地规则,接下来将为您冻结一切相关道具……”

    秋玹下意识查看自己的随行空间,发现空间里屯着的所有营养剂,还有她那些从犄角旮旯商店里买到的诸如压缩饼干充能饮料这类的东西,一切只要是可食用的‘食物’与水源,全都被屏蔽在一张灰蒙的网中。

    她试着穿过那些网,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拿不起那些食物,更别提将它们塞入口中。

    出大事。

    “在倒数结束之后将为您传送抵达试炼场地,请做好准备。60、59、58……3、2、1。试炼开始,祝您狂欢节愉快。”

    ……

    “给你,入场券,这可是比你性命还要珍贵的东西,给我好好保存好。”

    秋玹一睁开眼睛的时候,手里几乎立马被塞了个什么东西。她第一时间没去看那东西,而是抬头望向眼前朝她说话的人。

    一张比较立体的脸,有点像是原生世界西方国家那边的骨骼样貌,此刻皱着眉不耐烦地看着她。

    “比赛快开始了吧。”淡金色发丝的女人抬头看了看天色,紧接着又伸手推了她一把。“你赶紧去吧,占个好位置,别到时候迟到了。”

    秋玹顺着她推手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有点类似西部田园风格的味道。复古式的石头路与配色暖调为主的磨坊房,乍一眼看上去还挺温馨清新的。

    如前情所言,那个女人塞给她的则是一张入场券。

    秋玹拿起手券翻着看了几瞬,就是很普通的纸质材料,上面没有写进的是什么场子,只是在黑底的喷漆上面画了一样……这什么,苍蝇吗?

    被放大了数倍的蝇翼口器横亘在所谓的入场券门票上面,栩栩如生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自己手上也停落了一只讨人厌的蝇。印画着苍蝇图案的背面,则是一片肉色的暗红,上面蠕动着些许褶皱,光是这样子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秋玹看了一会后收起入场券,却在下一瞬浑身的感官高高竖起!她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的样子,右手掌心子母刀滑出,在呼吸间小腿肌肉发力猛地冲了出去!

    “呃!”

    短刀被隔空拦下,她终于得以借着亮光看清眼前准备偷袭她的人影。那是一个干瘦干瘦的男人,甚至脱相到可怕的地步,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之前欲望世界中的裁缝铺老板,同样是一具骷髅上面覆着一层薄薄人皮,感觉随时都可以被掰折。

    “给我!”

    瘦到可怕的男人呈断层式凹陷下去的两颊动了动,从干枯喉管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来。秋玹短刀出鞘直接挥了出去,在下一秒被主武器拦下的时候挑了挑眉。

    “你也是行刑官?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了,你想要我的什么东西?”

    “给我,给我……”

    男人浑浑噩噩的癫狂样子让他看起来根本就听不见秋玹的问话,近在咫尺的浑浊眼球死死盯着她口袋的位置。突然间,男人握着主武器的手狠狠往上一抬,另一只干枯手掌趁着这间隙的空荡往秋玹身上抓来。

    “啊啊啊!”

    明明看似手中的短刀还在抵御着他主武器的进攻,貌似空余的左手中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把小一截的短刀。

    子刀扎进手掌,在看到男人不死心还想要前伸的动作之后透过掌面横向狠狠一拉,痛叫声出口的同时,两根沾着血的手指也落在了地上。

    秋玹:“我也不是想要杀你,你只要跟我说……啧。”

    她话语猛地顿了下来,只因眼前形如枯槁的男人在看到自己手指截断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别的。一瞬间他连继续跟秋玹打斗都顾不上了,砰的一声趴在地上捡起自己掉下去的手指,整根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咀嚼起来。

    “……”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吃东西,男人囫囵吞枣的动作在咽下去的后一秒遭到了阻碍。他的喉管现在太脆弱了,再说他是连着皮肉骨头一起吞下去的,当下面露痛苦反手捂着自己喉口呕吐出声。秋玹下意识退了几步想着不要溅到自己身上,就见过了一会,男人嘴唇始终紧紧闭着一仰头,又滚动喉头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秋玹不想再看下去了。

    她将子母刀重新握于手中,绕开那个男人又往前走,很奇怪的是这一路上除了那男人之外都再没有一个活人,无论是行刑官还是原住民。

    因为最开始女人指的路就只有这一个方向,也没有任何岔路口,秋玹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的问题,只需要一直沿着这条看起来十分清新的石头路走下去就可以了。

    终于,几分钟后,她看见了一座巨大雕琢装扮精致的拱门。

    那拱门与周围西式清新田园风格的建筑格局格格不入,偏偏立在这里都没有一个人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她踏进那座拱门的范围,一个蹲坐在门边的中年男人就抬头看了她一眼。

    “行刑官,刚来?我也是刚来,我叫朱坤海,怎么称呼?”

    “阿芙。”

    “你好你好,幸会。”

    中年男人身上带着一种若无若无的官派,虽然可以看出他已经在尽量表现出一副平等友善的样子了,秋玹猜测他在自己的原生世界可能是个大人物。

    “你等在这里干什么?”她道。

    “还没有开场呢,里面在做准备环节,我刚才去过了,他们不让我提前进场。”朱坤海站起身来下意识想要跟她握手,而后反应过来什么又缩了回去。“对了,你刚来的时候是不是有个人给了你一张入场券,我们的初始主线应该是一样的吧?”

    秋玹:“应该吧。”

    朱坤海上下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几眼,才又转变了脸色笑道。“你看上去年纪很小啊,对了,你来绝境多久了啊?”

    秋玹:“小半年吧。”

    这话倒是实话,毕竟绝境里面时间计算的速度与试炼场不同,就像她在当初直播游戏的那个世界里耗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对绝境的众人来说她离开才不过几天而已。

    而正常来算的话,在绝境里待了半年这个概念,就相当于新人身份或是刚刚通关个人试炼摆脱新人的程度。

    朱坤海面上说着,“哦哦青年才俊,很不错啊!”在不易被注意的地方,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在心中将眼前这个叫阿芙的年轻人从“拉拢队友”名单里踢了出去。

    秋玹往前走了几步,拱门的内部是一大片被围出来的露天场地。而不知是不是心理错觉,她总在那所谓目前禁止入场的内部闻到了阵阵传来的食物香气。

    但是在目前为止空间里所有食物与水源都被禁止使用了的情况下,况且这个试炼场的称号又是“饥荒”,怎么会那么好心还给他们准备食物?

    “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其他来得早的行刑官?”转了一圈后发现确实不能早进,于是秋玹又走回来在朱坤海对面蹲下。“一言不合就上来偷袭抢东西的那种?”

    “你也碰到了?”朱坤海现在看上去已经不是很想跟她说话了,但无奈他们是现在唯一在场的两个可以交流的活人,于是中年男人还是耐着性子道,“确实,我也遇到了一个怪人。那人特别瘦,瘦到恐怖的那种程度,一上来就想要抢我的入场券,后来被我杀了。”

    那些人想要抢的是入场券。

    秋玹沉下心回忆起来,看之前碰到的那个男人的状态,他应该是处于极度饥饿的情况下。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却拼了命地也要抢夺东西,那么就只能说明这张入场券,背后代表的大概率是食物来源。

    是一个可以换取食物的机会,还是……

    “开场了吗开场了吗,不知道这个月谁会获胜呢?”

    “啊,应该还是‘链锯人’吧,自从他参赛之后,我就没有看到过哪个选手再获胜了呢。”

    “唉,虽然确实实力强但是他吃得好恶心啊……我还是喜欢上一场参加的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塞可比,是塞可比吧!你怎么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啊!”

    “嘿嘿……”

    随着空气中不断传来的嘈杂人声,密密麻麻的人群涌入拱门范围。只不过他们并不是从秋玹到来的方向过来的,而是从拱门的另一端,那个无限延伸出去的相反方。

    “比赛?”朱坤海挠挠头站起来,“什么比赛啊,是我们跟原住民比还是跟同行比?”

第372章 暴食大赛

    秋玹跟朱坤海是现场来得最早的两个人,在他们之后又过了半晌,密密麻麻的原住民才从拱门的另一个方向蜂拥进了现场。

    而等到人群涌入到一个水泄不通的程度时,在深处那片被围起来禁止入内的区域终于拉开帷幕。

    “请参赛选手入场,请各位参赛选手凭借入场券进场……”

    广播中传来一道低沉怪异的嗓音,紧接着在那片帷幕左侧的方向,几名身穿骑士盔甲的人守在入口,开始一张一张地检查前来参赛选手的入场券。

    “我们也走吧。”朱坤海看到这一幕,还是出于良心提醒了一句,说罢他率先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无奈此刻围聚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朱坤海面色不是很好看地说了句:“麻烦让一下我要去参加比赛。”身边随即有人嗤笑一声,道:“大叔,就你这样的过来参加什么比赛啊,趁早放弃得了。”

    秋玹看着中年男人一瞬间沉下来的脸色有些好笑,他大概是很少吃这种瘪,闻言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又动身往前挤。

    人群的密度实在是太大了,有过挤早高峰地铁经验的人大概都会明白这种感受。有些时候你越尝试着越过人群往一个方向走,不断冲散打乱的人群甚至会反而将你带到另一个方向,而且还极易发生踩踏事件。

    几乎就在一瞬间,她眼睁睁看着朱坤海的上半身跌落埋没消失在人潮里,皱了下眉刚想往那个方向挤过去,面前几张完全陌生的脸就从四面八方拥挤过来将她往反方向冲。

    他们并不是故意而为,只是因为现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若只是被人群冲散踩踏倒还好的,毕竟他们现在的身体素质不至于这样丧命于踩踏事件中,问题就是,这样下去,他们根本就到达不了入场的检票台。而这样的话,那入场券也就算是作废了。

    人潮前方传来一阵枪响。

    随之有原住民的痛叫声混合着人声嘈杂发了出来,又是几声枪响,朱坤海满脸是血地从人潮里站了起来。

    “都给老子让开,不然就死。”

    人群发出轩然大波,咒骂恐慌之后又不可避免地退开到远离那人的位置。这一退的腾位置简直让现场情况更加糟糕,后排有好几个打扮繁复的原住民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又被身上无数只脚狠狠踩过。

    而就在这时,人们明显感受到脚下地面在微微颤动。

    等到距离边缘近的人群看见来人之后,当即二话不说直接先退出了拱门场地范围。于是人群终于得以有空隙得到喘息,而后人们看清步步往这边入场处走来的人,竟全都纷纷退后在场地中彻底空出了一条道路。

    链锯人。

    几乎在看到那个人影的第一眼,秋玹在心中得出了这个结论。

    来人的身型几乎是周围正常体型人类的两倍,这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刚刚亲眼看到那位接近三米的巨人战士。而眼前的这位选手,真正悚人的地方在于,他的下半张脸。

    那人的下半张脸被笼在一张巨大无比的钢链束缚口罩之下,面罩开口处竖着的呼吸口边缘还沾着已经发黄泛褐的血迹,这让他看上去简直就像个从精神病院极端危险等级控制下跑出来的杀人犯患者。

    似乎是周围围聚的人群太多而导致的缺氧,那人张开大口从面罩挖空的隔栏处大口呼吸起来。张开的裂嘴中,一排排锯条齿轮般的牙令人不寒而栗,鲜红舌尖轻轻舔舐过锯齿,也不知是齿尖划破了舌头而渗出的血还是牙缝本身残留下来的血迹。

    人群摩西分海那样为他空出了一条路来,那人一步步迈着沉重步伐走向检票处,几个负责安保工作的骑士看见来人似乎也都是一副深深畏惧的模样。但随即他们还是顶着职业操守仔仔细细检查了对方的入场券,才松了口气般抬起剑放行。

    “下一位。”

    为首的骑士擦拭了一把额间不知不觉渗出的冷汗,看到来人时不自觉顿了一下。

    对比起上一名过于悚人的行走噩梦,眼前的人简直正常到让人感激涕零。

    “嗯,你是第一次参加吧?”骑士不禁放轻了嗓音,“现在我们要检查一下你的入场券,不用担心,这就只是为了防止有人使用非法手段的检查工作而已,不会让你有负担的。”

    秋玹从口袋里掏出入场券递给他,面前的骑士抬手接过去,摘下手套仔仔细细在几个边角摸了两下。

    “好的,可以了,你进去吧。”

    就这?秋玹有些狐疑地接过被原封不动递回来的入场券,那上面甚至都没有被盖章或是做什么标记来表明已经使用过了。她都怀疑他们根本就没有检查出什么东西来,这样的疑虑直到她走进内场的后几分钟,人群中一名高瘦女人被单独拎了出来。

    “放开我,放开!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根本没证据!”

    “她的入场券是假的。”为首骑士的语气再不复之前的和缓轻柔,抬起的手挥了挥,几名身穿盔甲的骑士就架着女人将她扔出了拱门范围。

    “等等、等等,我错了,我承认我做得不对!你们原谅我这一次,别把我扔在这里!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啊啊啊啊啊!!!”

    几乎就在骑士松手的一瞬间,从场地范围之外的死寂之处,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群人!他们双眼放光地死死盯着女人落地的位置,无数只手伸了过去,眼中的神情根本就不像是在看一个同类的“人”。

    熟悉的咯吱咯吱咀嚼声响传来,混着血肉流动于唇齿的黏腻开合,很快就什么动静也听不见了。

    秋玹沉默隔着一层围栏看向外面,他们将女人扔出去的方向就是她之前走过来的那一条道路。那条道路来时人烟罕至空无一人,没想到是都留在这里等着他们。

    她收回视线,紧接着被一名工作人员打扮的原住民引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巨大的长桌,上面铺盖着一层看起来无比奢华印着暗纹的洁白桌布,跟那扇精致华美的拱门是一个风格的。秋玹坐在偏左侧的位置,就这么粗略看过来这张长桌要有超过十米的长度,上面除了她之外坐了差不多二十人。

    也不知道位置是按照什么安排的,朱坤海就坐在她的右手边。

    他看到了秋玹,但并没有选择主动搭话,而是转过头去与他右手边的一个青年说着什么,那名青年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也是个行刑官。

    而之前样貌悚人的链锯人,则坐在长桌最中心的一个位置。

    “为了防止有新加入的选手不清楚规则,我就再重申一遍好了。”

    突然长桌面前出现一个穿繁复礼裙的身影,女人又一次确认了一遍所有参赛人员都到齐了,点点头之后张口说了一遍规则。“很简单,暴食大赛顾名思义,坚持吃到最后,空盘最多的那名选手获得最终胜利,不设时间限制。只是一盘食物若是超出规定时间内太久而没有被吃完,则被视为自动认输。凡是在每场镇级比赛累计获胜达到一定次数,就可以升级为城市比赛。比赛食物禁止带走禁止偷拿,只要被发现携带食物出了场地范围,将被一律处决。”

    暴食大赛。

    秋玹面色神情有些怪异,这场试炼确实是叫“饥荒”没错,但是举办这种所谓的暴食比赛,不就完全意思反过来了吗?

    况且,比吃东西的话……等等。

    “叮叮叮,比赛开始!”

    她话音刚落,随着面前帷幕一掀起露出场下观众兴奋呐喊的神情,秋玹几乎瞬间听见隔着几个身位的距离范围传来一阵令人十分不舒服到简直头皮发麻的进食声。她回过头去看,就见坐于最中心的位置,那位“链锯人”摘下了戴着的束缚面罩,咧着一口锯齿开始往嘴里倒肉。

    那动作就真的是在“倒”。

    一大盘一大盘有点像是牛排的肉排被端上来,厨师处理得十分精巧细致,恰到好处的火候炙烤逼出肉类本身的鲜嫩汁水。再加以特制密料的浓稠酱汁,淋上去包裹肉质本身,软烂醇香中和了烤肉本身的腻味,可以说是吃得比大多数情况下都要好太多了。

    就是这样精细加工出来的食物,一只粗厚手掌端着盘子无视餐具本身径直往口中整块倒入。血红蛋白被锯条一样的锯齿碾压渗出染红利齿,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怎么咀嚼,细小的肉沫从大嘴中飞溅出来,上下链齿胡乱开合了两下就听得咕咚好大一声吞咽,整块肉排直接就被生吞入腹。

    秋玹:我草,他是蛇吧。

    而就这么点功夫,不仅是全场表现得过于惊人的链锯,其他大部分选手全都是一副忽略食物本身的样子,囫囵吞枣就往嘴里塞肉。

    渗出打翻的菜汁浸湿底下纯白华美的桌布,指缝间油脂碎末斜着流下又被动作沾染带到嘴角脸侧,肉沫横飞着甚至有些都溅到底下的观众。但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甚至下方的围观者看上去比他们还要激动,一个个通红着脸大声高喊着什么。

    好像在场的人里面,此刻只剩下她跟朱坤海两个是“正常人”了。

    “你刚进试炼场吧。”

    突然间,秋玹左手位的一名女人稍微放缓了些进食的动作,似乎是前一阵疯狂摄取食物的动作让她缓过来一些,这让她看起来不像是之前那样失去理智地狼吞虎咽了。

    女人右手总算拿起餐具一边进食,一边抽空跟她说着话。“放心,你要是在这里待个十天半个月你也会变成这样的。你知道一个人在没有食物没有水源的情况下多久会死吗?三到五天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而对于我们的话,差不多一个星期。”

    “所以这场暴食比赛的意义在这里吗?”秋玹口中咀嚼着肉排,确实觉得这里的厨师境界跟绝境或是之前几个试炼场里的根本不能比。如果她要是独立佣兵组织的那些人,绑什么巨人战士啊,直接绑两个饥荒世界里的厨师回去。“入场券是每个刚进试炼的人都会获得一张的,而之后要想再获得就比较难了,对吗?”

    “不是难。”女人终于从盘子中抬起头,趁着仰头喝水的空当看了她一眼。“是几乎不可能凭自己的实力获得。”

    “什么意思?”

    女人却不再说话了,她朝着秋玹摆摆手,示意有什么事等吃完了再说。事实上她现在愿意跟秋玹说这几句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张长桌上坐着的所有人,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地在吞吃食物。

    鉴于之后的日子里几乎可以预料到的前景,秋玹还是不再多问低下头,先把这一顿吃饱了再说。

    接连吃了几盘之后,她吃不下了。

    一直以来她食量大概也就正常偏大的程度,更何况现在的情况要真是什么大胃王来了,能比得过最中间那位倒肉像是喝水的链锯?

    秋玹就大概瞥了几眼,那位蛇男(?)面前的盘子已经积攒到一个十分恐怖的地步了。她以前倒是听说过有些天赋异禀的人胃部是可以扩张到六十多倍大小的,但是眼前的链锯人,真按这个吃法的话他吃下去的那些食物加起来都快要接近自身的体积了,也不知道他的胃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最好再多吃一点,不然太浪费了。”

    她旁边的那个女人现在也明眼看上去就很饱了的样子,但还是白着脸在往嘴里塞东西。“你不知道参加暴食比赛,呃唔……的机会有多珍贵……不然、以后会后悔的。”

    秋玹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尝试过如果把食物运进空间里带走会是个什么情况,在一送进空间的范围,甚至不是随行空间还是那两个能力空间里,一行红字就几乎立刻在她脑海中印下“警告!警告!”的字眼。

    而这些办法想必那些先来的行刑官都已经自身排除过了可行性,于是只好作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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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不是真实存在的。真正的现实是不可知论的,而平日的生活只是一层薄壳。”黑暗如是说道。在行走过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秋玹再一次,亲手触碰到了黑暗。秋玹:你敢直视我吗,崽种?黑暗:……无限流。升级流。1v1异世漫游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异世漫游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异世漫游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