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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栖逸啦啦啦     异世漫游指南txt下载     异世漫游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8章 是你吃的吗

    直到最后,秋玹也没有再从那名叫做娜嘉的行刺者口中听到“那位大人”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目前可以得知的信息是,娜嘉是林卜格的手下,但是这一次攻击吉玛的行为并不是林卜格指使的,只是娜嘉自己因为私仇而为之。

    而佩妮,她是由另一名尚不清楚名讳的“大人”安插在吉玛府邸的?或许也有其他的可能,但差不多已然明确的是这名跟在吉玛身边的侍女长并不是全然效忠于此。

    娜嘉与佩妮很显然是有过交情,以前就已经认识的。但是由于之后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从此分道扬镳。

    秋玹赶在佩妮发现自己之前赶回去了,那间修筑在住宅之外供他们休息的独栋里,等她回去的时候红发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继续去进行之前未完成的交易内容了吧。

    她回去的时候,倒是有其中一个还算眼熟的成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犹豫一会,还是迟疑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秋玹回头看他,冷静道:“上厕所。”

    成员:“……哦。”

    除了那人之外,“马戏团”的其他人彼此之间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秋玹正坐在给自己留出来的那张床位上清点着什么,就看见过了一会,那成员犹犹豫豫地坐过来,踟躇道:“那你知道……最后爱丽怎么了吗?”

    爱丽,就是那名打扮浮夸的火鸡小姐。

    “我不知道。”秋玹也只能这么说。那些人们处决火鸡小姐的位置正好是面对着地牢范围内的,如果她说自己看见了爱丽被砍头,那这个人就会猜到自己刚才可能是一路跟着佩妮来到了地牢。虽然不确定他的立场,但多一事到底不如少一事。

    “好吧。”那成员见问了两句没有结果之后,也没有再纠缠什么,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又坐了回去。

    秋玹大概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瞬,站起身直接往吉玛府邸范围之外走。

    这一次她却没有走出去。

    “请你回到指定范围之内。”两个身穿厚重骑士盔甲的人手持长剑在大门口拦住了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她毫不怀疑如果此刻自己硬是要闯出去的话这些人就敢直接动手。

    想了想秋玹还是退回来,相对比较友好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人偷了食物。”其中一名骑士言简意赅,“我们接到通知你也是之前在餐厅里的那一批人之一,所以现在请你立马回到住宅指定范围,上面要进行调查。”

    前前后后才不过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而红发之前说得,吉玛家会根据食物残余来统计总数,竟也是真的。

    她正这样想着,就看见外面匆匆赶回来的红发。

    “我真是服了,这吉玛都已经被抬去抢救了,怎么不到半小时这破玩意就又亮了!我真是……”她看到秋玹之后嘴一张就开始抱怨,随后目睹到门前守着的两名骑士自动噤声,沉默着亮明身份走进了府邸。

    “发生什么事了?”

    “厨房真的会统计食物数量,他们发现有食物少了。”

    “卧槽?”红发现在看上去竟也是满脸惊异,“我们一直以为那就是个编出来恐吓大家的谣言而已。毕竟平时吉玛家那些侍从总是防贼一样地盯着你,‘规则’又监视着大家,所以要不是今天发生的混乱,正常情况下都是没有机会从吉玛的餐桌上拿食物的。”

    “其实我也在奇怪。”秋玹跟着她一路朝住宅的位置走,一边道:“当时在餐厅里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这样叫过去问话的话没有人会承认的吧。这个环节又有什么意义呢?”

    “谁知道。但我现在还饿着,本来都已经跟一个商人谈好价钱了,谁知道还没出去一会就又被匆匆叫回来了。”

    她们来到住宅餐厅范围的时候,发现周围的走廊上已经围了一圈全副武装的骑士与安保队伍,而其他的侍从以及所有马戏团成员,全都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站在餐厅里。

    “有人在今天早上,就在刚才,从给吉玛大人准备的早饭里偷了食物!”

    一名身形魁梧的妇人站在主座边上,她的右手还提着一把血迹斑斑的菜刀,简直就像是刚从屠宰场里下来的。

    “令人发指的行为!卑劣的小偷!下贱的蛆虫!”她右手张牙舞爪地挥着菜刀,神情扭曲愤怒道就好像是有人偷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吉玛大人好心给你们这些本应该被筛选出局的贱民提供一个容身的地方,甚至是提供住所与生存机会!结果你们这些蛆虫呢,竟然不要脸地偷吃供给吉玛大人的食物!要我说,你们全都该被新世界筛选出局,全都应该被流放到奥赛尔!”

    她的语气以及用词十分恶劣,再加上手上那把挥舞的菜刀,让整个人看上去宛如厉鬼。

    正常来说,所有在场被她这样辱骂着的侍从应该是逆来顺受着忍受她的折辱,或是强忍着不让恐慌的情绪外泄。只是现在,秋玹看着目前在场大多数人的反应,只觉得奇妙。

    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惶恐屈辱的神情来——甚至包括那几个秋玹曾亲眼看见过的,被几只蜘蛛吓到哭的几个柔柔弱弱的侍女——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中央那妇人的破口大骂,简直麻木冷漠得像是之前看着狒狒跟猴子撕打起来的站在枝头的鸟。

    甚至在之前,吉玛突然发疯一样冲上去撕打火鸡小姐的时候,仔细一回想会发现,这些人也是同样的漠然看戏,好像火不烧到自己身上就是没事人的样子。

    “我现在给你们这些贱民们一个承认的机会!”手持菜刀的魁梧妇人狰狞着面孔将刀尖一个一个从人群的脸上划过。“自己主动站出来承认是谁偷吃了食物,不然等最后被我抓出来了,我要让那个人生不如死!”

    人群这才好像有了一点波动,只是那波动倒也不像是全然害怕的模样,反倒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秋玹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

    “他们互相把对方当傻子。”

    在底下围观的“群众”怀揣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看着台上的表演,像是在欣赏小丑马戏。而站在看台上的“小丑”装疯卖傻,大笑着也在嘲笑底下的观众。

    “奇奇怪怪的。”红发嘴唇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开合着跟她讲话,随后在妇人眼神扫过来的瞬间又闭上,只是这一眼好像就被人盯上了的样子。

    “是你吗?”妇人突然手持菜刀冲了过来,沿途的人群纷纷退开,将红发暴露于视野中。“是不是你这杂种偷吃了吉玛大人的食物?!”

    “啧,骂谁呢你……”红发眯了眯眼睛,终是忍住了怒气,直言道:“不是我,我没吃。”

    “你怎么证明!”

    “这还能怎么证明啊大婶?”红发嗤笑一声,“说了没吃就是没吃,还要我刨开肚子给你看我吃没吃吗?”

    秋玹突然皱眉。

    魁梧的妇人身形顿了一下,紧接着,她扯动脸皮,漏出一个血盆大口的笑来。“给我看看,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说谎。”

    秋玹一把扯过站在原地的红发,几乎就在后一瞬间那把血迹斑斑的菜刀拦腰斩过,最终挥了个空。

    “就是你,还有你!你们两个贱民,就是你们偷吃了吉玛大人的食物!”

    似乎是突然的反抗激起了妇人的怒火,她涨红着肥硕面庞又提着菜刀朝两人砍了过来。秋玹子母刀转了一圈,反手横着相抵在刀面上。

    “那你的‘证明’呢?”她语气还算平稳,“只要你拿出证明来是我们吃了,我就接受你动手的行为。”

    “我说是你就是你!”妇人丝毫没有在意她的话语,提着菜刀就是一顿乱砍。“你们这些垃圾就应该被送去垃圾该待的地方!新世界容不下那么多人的,我们已经不需要再筛选出新的人来加入了!”

    铮的一声。秋玹一脚将红发踢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彻底放开了手迎上妇人发狂的进攻。

    “那你又怎么知道?”自始至终她的语气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隔着两层雪白刀面,秋玹视线与另一张肥硕面庞上的对上,道:“你又怎么确定,你自己就是属于那一部分‘被拯救’的人?”

    “如果说,根本就不存在‘被拯救的人类’呢?”

    “你说谎,你说谎!!”妇人此刻面上的神情几近疯魔,她全然不顾及体力与大局观疯了一般挥舞菜刀,张着嘴大吼大叫。“我就是被拯救的人类!我会活下去,直到亲眼见证新世界的降临!你是‘被杀死’的那部分,你给我去死啊!”

    站在枝头看热闹的“鸟”们依旧怀揣着一种莫名心情看着她们的打斗,直至门框发出一声巨响,熟悉的脚步声从外传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

    刚接到消息从地牢赶来的佩妮冷着脸走了进来,秋玹神情一厉小腿发力弹跳着退后,一柄长剑直直擦着身子戳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上。而此刻,妇人见她跳离狰狞着面孔挥舞菜刀追过来,却在后一秒被长剑贯穿胸膛。

    佩妮抽回长剑,随手还给了一名站在边上守着的骑士,自己则毫不掩饰地走到主座上面坐下。

    按理说,那个位置只有吉玛才有资格坐,但她现在就是当着一种侍从的面坐在上面了,而且还没有人敢说什么。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妇人魁梧身形轰然倒地,卡雅凑身过去简单解释了两句,佩妮冷笑一声,面上似是显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来。

    “就这点小事也犯得着在这里大吼大叫,到底谁才是‘马戏团’啊……”她讽刺几句,随后招了招手让所有在场的人互相指认。“你们自己指吧,当时看见谁偷吃食物了,被指到的人留下,没指到的就赶紧滚。”

    这个方法简直比之前的还要不靠谱。

    秋玹收回刀走在人群之中,也不算是出乎意料地看见人群根本就没有犹豫太久时间,纷纷指向自己心中最厌恶的人选。而被别人指着的人满脸冷漠,手指也朝着同样方向指回去。

    “真有够无语,这不就是借着机会报私仇吗?”红发啧了一声,“这样指下去没有人能出得去这个门。”

    果然,不出几分钟,这疑问就被一个马戏团的成员提出来了。说话的人正是之前那个问秋玹火鸡小姐去哪里了的男人,他上前一步直面着佩妮,大声道:“可这样一点都不公平,大家可能都没有亲眼看见是谁吃了食物,但因为看不顺眼都会互相瞎指认!”

    秋玹正眯着眼睛在看所谓的“瞎指认”人群中一个穿着侍者服的男人,他领口上有一点饼干屑,沾的是蜂蜜酱,就是今天早上吉玛用餐的食物其中一盘。

    她不动声色地凑到卡雅身边,低声问了句:“你知道早上的食物都少了哪些吗?”

    卡雅皱着眉看她一眼,终是叹了口气道:“三杯玉米汁,五根烤肠,七个果塔派,两勺果酱,三颗葡萄,五个虾仁……”

    随后在分别又从几个侍从身上瞥到类似食物残渣,秋玹终于确定,今天早上趁着混乱吃东西的人,不只是她跟红发。

    在场的这些人里,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人趁乱吃了东西。

    不显山不露水啊。

    秋玹又悄咪咪退回去,一边推了推还在发愣的红发,“指我。”

    “哈?你有病?”红发一脸莫名。

    秋玹果断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红发。

    红发:“草?”

    她当机立断伸手朝着秋玹反指回去,一边悄声问:“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这些人惯犯了。”秋玹朝着面无表情互指的人群微微抬了抬下巴,“偷吃食物这种事情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做,既然现在他们有把握互相指认,说明心里清楚必定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承担。”

第389章 傀儡皇帝

    果不其然,就这样互相指认到最后,就只有那个提出疑问的男人与两名看上去挺眼生的侍从没有被任何人指出来。

    “结束了?”

    佩妮坐在高位上冷笑一声,“既然没有人指认出你们,就赶紧走吧,剩下的人留下。”

    “可是这样一点都不公平!”另外两名侍从脸上带着喜出望外的神情匆忙离开了餐厅范围,男人却没有转身离开。“我之前就说过了,这样的指认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可能找出凶手的!一个人只要看另一个人不顺眼就可以瞎指,这样的环节根本就没有意义!”

    被一个“马戏团”的成员当众这样大声质疑,坐在主位上的佩妮却没有什么过多的感到冒犯神情。她只是淡淡瞥了仍在振振有词的男人一眼,突然起了点兴趣似的,道:“那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好了。”

    “……什么?”

    “我可以提前告诉你,在场只要是被任何一个人指认到一次的就都是我认为的‘凶手’,而接下来我要处决这部分的人——当场处决。”佩妮突然嘴角上扬着笑了笑,手指轻轻敲了敲餐桌边沿。“而有幸没有被指到的人,不管对方是不是真正的小偷,我都可以放过那个人。”

    “那么你的选择呢?”她这样问道,“现在你可以选择转身就走然后继续留在吉玛家做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者……你继续坚持你那愚蠢的质问,你也留下来,留下来陪这些人一起死。”

    “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红发手指在底下疯狂戳秋玹,“她说了要处决我们啊!你留下来干什么!本来就不用蹚这趟浑水的啊!”

    秋玹拍掉她扒拉在自己身上的手指,“再等等,别急。”

    男人骤然安静下来,宛如一只被扼住咽喉的鸡。

    佩妮好像也不心急着逼他做出一个选择似的,好整以暇靠在主座上处理着吉玛被偷袭之后的事项工作。死寂的气氛一直延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终于,男人喉头滚咽一下,发出了好大一声吞咽口水声响。

    秋玹以微不可察的音量叹了口气,“他活不了了。”

    “嗯?”

    几乎就在她这话出口的同时,男人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什么巨大决心一般说道:“我选择留下来!但是我可以对着创世神起誓,我从来没有以不正当的手段窃取过任何一点粮食!我留下来,是因为我认为这些人不应该死!他们不应该为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做过的错事而负责!”

    红发以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她:“你刚才说他活不了,就是因为知道他会选择留下来?你可长点心吧!他活不了,那我们也活不了了啊!”

    “我这么说不是因为他选择留下来这件事情。”秋玹目光盯着中央那个明明周身都在颤抖但还是咬牙说着这话的男人,“是因为他说的话,你知道吗……他是‘异类’。”

    “你到底在说什……”

    主座之上,佩妮看起来似乎是有些惊讶,但随即她还是朝着那人拍了拍手掌。

    “你很有勇气,这勇气让我想到了曾经的一位故人……”佩妮在说着“曾经一位故人”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起伏,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是勇气是行不通的,尤其是在这里。”

    “你没发现吗,在场几十个人,却连一个人都不肯指认你。”

    男人瞳孔微微紧缩,“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吧,你不配待在这里。”佩妮微微招了招手,从门外径直过来几个保镖,那几名骑士打扮的人合力架着两个正哭天喊地的侍从,仔细一看会发现就是之前欢天喜地跑出去的那两名。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

    唰的两声,手起刀落,两名侍从直到死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头颅滚落到地上。男人低头正对上其中一枚的未瞑双目,膝盖一软,整个跪在地上。

    佩妮冷眼看着已然呈奔溃状的人,“我说过,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但是是你自己没有抓住这次机会。”

    第三颗头颅坠地,但很快就又被动作利索的清理人员给打扫干净了。甚至连空气中的血腥气都被一层又一层香薰掩盖,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大概不会想象到这片地方发生过什么。

    “你看懂了吗?选择并不重要,选择留下来还是走也根本就没所谓,他们真正在意的是你的想法。”秋玹借着人群掩饰不动声色地拉了拉愣住的红发,“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没有自己想法’的下人。要‘合群’,要同流合污,要冷眼旁观,要麻木不仁。哪怕那个人刚才选的是保命要紧转身就走他也不会死,因为这个选择就象征着他加入到了‘冷漠麻木的整体’中,他成为了人群的一部分,他成功被同化。”

    花了一点时间处理完餐厅里被沾染上的血迹,那三人的尸体很快就被拖下去处理掉了。

    佩妮垂下眼睫看了一眼还站在大厅里普遍面无表情的其他人,眼中闪过一瞬类似于厌恶与莫名交织的复杂情感。

    “你们这些人,我就当你们每个人都偷吃了食物。”她这么说着,在场的人也没有人反驳,空气中还是一片死寂。“按道理说窃取食物的小偷会被就地处决,但是现在情况复杂,短期内我们根本找不到那么多的人顶替上你们这些‘小偷’的职务。”

    “但是总还是要付出一点教训的……就罚你们这些人,白天去化粪处理厂工作好了。哦对了,你们当中是不是还有马戏团的人?那些人就不用去了,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娱乐好吉玛大人。”

    非常轻缓的惩罚措施,甚至连偷吃食物的事情都一笔带过不再提起。

    不过也确实,从一开始看这些侍从的态度乃至之前那名身形魁梧的妇人挥舞菜刀宛如跳梁小丑的场面就会发现,真正重要的根本就不是到底是谁偷吃了吉玛的食物,而是在偷吃之后,人群整体的态度。

    吉玛家不需要太有自己想法的下人,或者说,佩妮不想要。

    这名叫做佩妮的侍女,好像一直在试图潜移默化地将吉玛府邸范围内的大部分人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调整处理。有些时候秋玹甚至都感觉吉玛就是那个被推上位的傀儡皇帝,而他手下的全都是各方势力为了试图支配控制夺权而安排的亲信心腹。

    这么一想吉玛其实还挺令人唏嘘的——前提是他真的“全然无辜”。

    这次事件一结束,红发简单跟她打了个招呼自己就又马不停蹄地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秋玹还记得她跟那名叫做亚力克山的黑市商人的约定,想来最近红发也是要为这件事情操劳相当一段时间。

    她后脚出了吉玛府邸,正想着去地上集市转一圈,顺便再找点什么能够赚钱的零活,就看见了一个人。

    她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周围到处都是惊恐慌乱大声喊叫着的普通原住民,那场面混乱得像是黄鼠狼冲进了鸡窝。这个地方距离卓尔地上集市还有那么一段距离,算是还算比较热闹的一条街,此时被弄得鸡飞狗跳不多时就人去楼空。

    发生什么事了?

    她顺手拦住一个匆忙逃命的兄弟,那兄弟挣扎的样子活像个被歹人欺负的小女孩,一手甩开她的手,吼道:“还问个球啊赶紧逃命要紧!”

    秋玹奇怪着回头看了那么一眼,就是这一眼,她直接转角遇到爱险些心脏病迸发急需人工抢救。

    秋玹:“兄弟等等我!”

    那是一个身形体积起码有正常人两倍大的高大男人,狭长的眼睛底下,几乎横跨了大半张脸的狰狞可怖束缚嘴套牢牢绑在下半张脸上,只能透过束缚嘴套的铁栏杆间隙窥见内部巨大无比的裂口。一排排锯条利齿狰狞咧着,鲜红舌尖舔食着面罩边缘的血渍。

    链锯人。

    秋玹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能在卓尔城的大街上碰到他。她昨天晚上陪红发交货的时候,在黑市地下一层的斗场上面看到过他。当时链锯人跟一个女孩子决斗,虽然最后赢了但是两条腿都被对方齐跟斩断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在如今这个恢复剂营养剂被限制使用的试炼场,如果一名行刑官面临了断肢程度的伤害,靠自己自身的恢复能力没个一个星期是养不回来的。那这蛇男凭什么一个晚上的时间就长好了两条腿,而且不仅长好了,秋玹刚才惊鸿一瞥看他的样子甚至比之前气势还要更甚。

    那也是她目前为止第一次听见链锯人说话。

    意料之中的粗粝难听,砂砾得就像是被几张砂纸轮流摩擦过去一样。

    他说:“阿芙。”

    秋玹:你找阿芙,跟我秋玹又有什么关系?

    她目不斜视混在人群里争取原地冲回吉玛府邸的范围,下一秒甚至都感到脚下踩着的地面都微微颤动起来。秋玹步伐停顿一瞬,突然回身一脚将跑在她身边的那个兄弟踹了出去。

    几根钢筋链条抽打着甩在那块地面上,石头铺成的道路上齑粉狂飞,瞬间就被砸得凹下去一个坑来。

    大概可以想象如果人体完全挨下这一击会是个什么效果。

    四周慌乱逃窜的原住民意识到那个怪物的目标是秋玹,纷纷自动逃离她身边百米远。他们的预感是对的,只要一离开那个范围,链锯人就根本不会费力气来追他们。

    “兄弟,有话好好说。”

    秋玹吸了一口气转身过来,由于在这个世界受伤之后所付出的代价实在过于巨大,不是非必要情况下她也不是很想跟这个看上去就难缠无比的对手打上那么一场。

    “我知道你盯上我是因为那次的比赛,可能你蝉联冠军次数多了突然被我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比下去心有不甘。”她这样道,“那我跟你道歉行不行,你别打我。我也是为了生活吗,对不对?大家都不容易,携手共进,啊,携手共进会好一点。”

    隔着一层遮住了半张脸的束缚口罩,不知为何秋玹还是莫名从链锯人的脸上看出了“你在说什么屁话”这七个大字。

    链锯巨大的身躯又往前走了一步,突然间,蒲扇大掌抬起,径直摘下了遮挡住巨大裂口的束缚嘴套。

    秋玹:谈崩了,我裂开。

    “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吗?”她相应后退一步,观察几瞬周边的地理环境。“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记恨我到现在吧?”

    “你赢了我。”链锯又开口说话了,这一次没了束缚嘴套的遮掩能够更直观地看清他那张堪比野兽的裂口。而也不知道是天生就不爱说话还是这张嘴说话的时候给他带来了过大负担,他说完这一句之后就又再次沉默下来,只是脚下步步逼近。

    秋玹:“有输有赢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要那么小心眼。”

    链锯:“再给我看看。”

    秋玹:“你在说什么了?”

    “再给我看看。”链锯人又重复了一遍,“你的嘴长在肚子上,再给我看看,当时你到底是怎么赢的我。”

    秋玹叹了口气:璐儿,原来他是馋你。

    小璐:你让那挖掘机给我滚远点。

    “不太好吧兄弟。”秋玹脚步仍在往后退着,背在身后的右手滑出子母刀,指尖一挑出了鞘。“大白天的,你这种语言已经算骚扰了吧。”

    链锯皱了皱眉似是不太理解这话的含义,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大掌一挥裹挟着厚重链条就又径直朝秋玹甩来。后者早有准备翻身跃起,腰部发力硬是一转身型,闪避开了好像长了眼睛似的链条下一秒拐着弯的袭击。

    光是听到链条在耳畔砸地的闷响,她都能想象到那其中是蕴含了多少恐怖力道。

    秋玹落在几米开外的平地上,皱着眉想着,链锯到底是已经发现了她靠着小璐作弊的事情,还是只是纯粹因为不服输想要报复。

第390章 城市执法队

    她不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链锯人是如何一路从奥赛尔抵达卓尔城,再到现在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在地上城市这样肆无忌惮地闹事。

    或许是闹事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秋玹发誓她刚才在第一眼的时候看见了对方束缚嘴套上的血迹,那痕迹一看就知道是新鲜的。

    链锯人抬了抬手臂,肌肉虬结的胳膊在白日阳光下隆起一个可怖弧度,手腕上缠绕着的钢筋链条甩了甩,又是迎着一个弧度往秋玹身上砸来。

    “我记得奥赛尔不是有城市执法队的吗,人呢,人都去哪里了啊?”秋玹不断闪避着挥击而来的钢链,甚至她原先脚下踩着的那片石头路都在这一股股力道之下碎为齑粉。小璐蹲在鸟笼项链里皱眉看了一会,道:“要不我出来先给你拖会时间?”

    “你可别。”

    秋玹小腿发力落到旁边一处人去楼空的帐篷上,这样的停留仅仅只是一瞬都不到的时间,下一秒缠绕舞动的钢链应声而至,那片支起的阁楼便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倒塌。

    “这东西抽一下不是开玩笑的,我现在连自己的伤药都买不到,去哪给你买兽药?”

    “你特么才买兽药。”小璐蹲在项链里骂了她几句,随后屏息看了一会。“诶玹儿,我记得之前那执法队的人不是在那什么地方轮班的吗?就那接连处,叫什么名字来着,桥梁?”

    横梁。

    秋玹目光凝了一瞬。城市执法队确实在各处横梁有着交接轮班点,但是那些疑似官方势力的骑士们可能并不会管这种事情。

    事实上,哪怕有人在他们眼皮底下杀了人,他们可能眼睛瞥都不带瞥一下的。

    执法队的存在大多是为了震慑那些饿到失去理智或者别无他法打算去横梁抢食物的饥民,或是负责食物运输乃至城市总体上的安保工作。而现在的情况……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执法队来先摆脱这位蛇男。

    这么想着,秋玹干脆利落地转身,在屋顶上跑了起来。

    就在几分钟之前她在卓尔城乱逛的时候刚刚经过了一处横梁,算是距离这个地方最近的一个。如果是以她现在全速奔跑没有阻碍的速度,甚至用不了五分钟。

    察觉到她试图逃脱的意图,链锯人下半张脸上的裂口喘出一口粗气,也随即迈开步子跟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他跑起来时的动静十分惊人,地面上一颤一颤地不知情的人简直还以为是地震前兆。

    又是轰然几声,几处周围石板房的屋顶竟被整个从中掀起,秋玹身形剧烈晃荡几瞬,当机立断随着碎石跳下地面。

    虽然链锯本身的速度没有她快,但架不住钢链甩起来的范围长啊。

    秋玹沉着脸在一片掀起的飞沙走石游窜着,碎土落在她身上,看上去竟有几分狼狈的意味了。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她也不会想被人家像孙子一样撵着跑,但现在还只是她到达卓尔城的第二天。

    在这个至少还有食物可以交易的卓尔城每一天都是宝贵的机会,如果她现在受伤了不能痊愈就直接地狱难度开局,更别说之后到了奥赛尔要怎么办了。

    她掏出全损音质大喇叭,对准了一个方向就开始大声比比。

    “我举报有人偷藏食物,还不服比赛结果心存歹念想要借机报复!我举报有人偷藏食物!甚至还鬼鬼祟祟地窝在比赛区域之外想要图谋不轨实行偷窃犯罪!快来人啊,快来人哇,杀人啦,吃人啦!”

    这个时候她距离最近的那一处横梁也就只有百米的距离了。那枚祖传的从雇佣兵总部的双层蒸汽巴士上拆下来的喇叭果然是蒸汽时代负责车辆维修的工匠唯一用心铸造的零件,非常耐操而且传播范围极广,不出一会的功夫一队整装待发的骑士执法队就气势汹汹地赶到现场。

    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银甲骑士竟然还是熟面孔,之前秋玹参加暴食大赛的时候见过一面,就是那时负责给她检票的那位。

    此刻根本就无需她再多说明情况,身后挥舞着钢链几乎要击穿了小半块区域的链锯人妥妥一副百分百犯罪嫌疑人的长相,尤其是在看清闻声赶来的执法队时露出的一副神色狰狞表情。

    秋玹回头看了链锯一眼。

    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执法队结上仇的,可能是那次大赛之后被人扔到奥赛尔的姿态过于屈辱咽不下这口气吧。

    为首的骑士显然是认出了链锯人的样子,他停下脚步,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冲到他们面前的秋玹一眼。

    “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之前鬼鬼祟祟地在这块横梁附近打转来着,我怀疑他想偷食物!”秋玹毫不犹豫,“被我发现之后就一副想要灭口的样子了,那我也很害怕啊呜呜呜呜。”

    执法骑士:“……你先冷静一点,这个情况我们会向上级请示的。”

    “来不及了。”装模作样假哭的人抬手抹了一把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回身与执法队站在了同一平面上。“你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可能等到你‘跟上级请示完’之后再动手吗?”

    她话音刚落,裹挟着飞沙碎石与万钧之力的钢链应声落地。为首的执法骑士肃穆一瞬神情,朝身后大喊了一声:“持盾!”

    这支城市执法队还是相当训练有素的,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千钧一发之际,一块块结实盾牌排成整齐队形一块块垒了上去,形成一个肉眼察觉几乎无懈可击的阵型。

    但到底不是源于同一水平层次的位面科技。

    砰砰几声巨响,恐怖钢链结结实实地抽上垒起来的盾牌,所蕴含的力道不仅将四周几块从中击碎,更是直接将后面几个手持盾牌的骑士隔着力震了出去。

    好在他们身上穿着的银甲阻隔了相当一部分伤害,不然就这么一下可能有几个人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些人根本就不够跟链锯人打的。

    秋玹飞快瞥了一眼站在最前方那名额上已经渗出冷汗的骑士长,想了想又把一个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骑士给扶起来。“一般向上面申请支援的话,要多少时候才能赶到?”

    被她手扶着才勉强站稳的骑士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开了一点。“我们这里是丁级横梁,距离最近的是东南方位靠城郊附近的一处乙级横梁,信号已经打出去的情况下,支援赶到大概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

    一分钟之前信号弹已经发出去了,也就是说现在还要坚持十几分钟。

    “哦,还有件事。”秋玹给他把一半卡在墙缝里的剑扯了出来,在对方彻底无地自容的红脸问道:“链锯应该算是平民吧在这里?攻击执法队成员,被抓住了是不是会有惩罚措施啊?”

    “啊,是的……”那名骑士道,“一般情况下是会被剥夺一到两个月之内进入卓尔城的权力,然后直接流放到奥赛尔去的,视情况轻重决定吧。”

    好消息啊,蛇男这次被抓了,也就意味着起码有一到两个月不用在卓尔城看到他了。

    秋玹转了下手中的短刀,一抬头,正好又一次对上了那双狭长的眼睛。

    链锯人的眼神其实一直都很奇怪。

    短短几天之内,她正面这样对上过对方的眼神也就那么几次。第一次是由于小璐温迪戈原型的嘴实在过于让不知情的人瞳孔地震,而当之后链锯被执法队丢去奥赛尔的时候她也没多看所以不知道当时什么情况。第二次是午夜在地下黑斗场,他站在擂台上自下而上仰视了一眼。第三次就是现在,跟“好看”这个词完全搭不上边的狭长双目正面着对上了她的视线。

    说实话,秋玹分辨不出那个眼神中所象征的情绪。

    如果说是全然的恶意愤恨也不是,不服输的情绪带着那么一点,杀意也沾那么一点边,但又感觉不是真的想要杀她。

    她皱了皱眉,手掌贴合着刀柄握好,脚尖一点就俯冲过去。

    这支执法队绝对不可能凭这几个人在链锯手上撑过十分钟,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这支小队拖到另一方的支援赶到,到时候就直接把这个不定性麻烦送走到奥赛尔去。

    “兄弟们坚持住!”

    骑士长刚才隔着一层盾牌生生挨了钢链那么一下,喉头一滚逼出一口血来。他呸的一声将血沫吐在地上,再一次神情坚毅着举起了手中的剑。

    “绝不能让他进入横梁!都给我撑住,死守!”

    “是!”

    身后的几名银甲骑士也纷纷嘶吼着什么,秋玹绕后顺着钢链挥击痕迹而上的身型未停,只是抽着空瞥了那些喊口号的骑士一眼。

    这些人感觉好像也不是想象中以为的那种形象。

    她收回眼神,从链锯高大的背影之后一跃而起,双刀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斜着劈刺下去。

    她摆出这一击的时候链锯人用以作为武器的钢链堪堪打着旋从执法队的队形之中抽离,这样长度的链条是不可能在这点时间内收回来阻止她的动作的。正常来说这一击怎么样他也得受下了,然而下一秒那颗头颅直直转过来,张着巨口就直接朝秋玹握刀的右手咬合下来。

    秋玹:挖掘机当场吃人,我裂开!

    为了保住右手她只得临时收手,千钧一发之际想了想还是气不过,右手垂下反手一撑借力将身子甩起来,尚握着子刀的左手趁机在对方魁梧肩膀上留下一道口子。

    这口子对比起链锯人过于庞大的身型显得微小而可怜,下一秒秋玹径直张开死灵空间,从仍处于缓慢修复状态的亡灵地带中放出了几只早产儿(……)。

    (赵以归:我这个能力从来就没有这么寒酸过:))

    虽然是瘦瘦弱弱的早产儿,但到底是实打实沾上天灾力量的死灵。那一瞬间链锯人只觉自肩膀被划开的那道口子开始逐渐蔓延而下的位置,冰冷麻木死气犹如附骨之疽黏上了他的脉络血管,一直要顺着经脉冻结钻入他的整副躯壳。

    秋玹手掌撑着落地,一面朝执法队打了个手势。

    久经历练的队伍当然看出了这个一招制敌的好时机,纷纷举着剑就朝着面色惨白的链锯发起全然进攻。秋玹混在队伍里补了两刀,突然精神一厉一把推开了冲在最前面的骑士长。

    “先撤!”

    只见那跟缠绕在手臂上的钢筋链条不知何时被收了回去,链锯人庞大的身躯之上,蓦然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钢链。那链条紧紧束缚着他的身体,看上去竟宛如是从他血肉上天生透出来的神经血管一般。

    秋玹:草,一星斯巴达克斯。

    那双看不出具体情绪的狭长双目猛地睁开,此刻却是彻底转变为了一种快要滴出血来的猩红。

    那颜色秋玹也是熟悉的,之前她饿着肚子喝了杯血的时候,眼睛也是这个颜色。

    麻烦了。

    她一人一脚将那些还在不信邪往上愣冲的骑士踹开,双手握紧了掌心的刀。深呼一口气抬起头,直直对上了那双眼眸。

    小璐:不就是眼珠子变色吗,整得人模狗样的。玹儿上,你老早就能变色了也没见你整天出来嘚瑟显摆啊,这挖掘机还是太爱显摆,给他点颜色瞧瞧。

    秋玹:这是红色、这是绿色、这是蓝色……

    小璐:你有病是不?

    “好消息,我已经看到一匹马的前蹄了。”她眯着眼睛望了一瞬远方,这句话余音未落,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以普通肉眼都难以看清的诡谲速度冲了出去。

    短刀横执着对上钢链,噼里啪啦的火星中划出刺耳的铮响与摩擦。

    远方的东南方向,伴随着第一声马蹄踏在之前被挥烈的地面上声响,一匹黑马骤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黑马上坐着一名骑士,银甲战旗,猎猎狂风舞出他身后披风的弧度。在那地平面之后,一名又一名身穿银甲的骑士骑在黑马上,向着人群视野驰骋而来。

第391章 骑士长

    周围一片兵荒马乱的混沌声响中,秋玹隔着雪白刀面与缠绕着的钢链,这一次是近在咫尺看见了链锯眼中的神情。

    如果不是她的眼神出了什么问题,那情绪似乎看起来像是……解脱。

    可对方的攻击却明明依然狠厉,若是真有什么是值得链锯人在此刻感到解脱的,秋玹还真想不出来。

    在这一招一式中,高大黑马不过片刻就突进到了相当靠近的距离,扬起前提嘶鸣了一声。为首黑马上的骑士居高临下地抬起长剑,果断利落朝链锯人的要害处刺了过来。

    链锯狰狞一瞬面部神情挥着钢链就想要将那银甲骑士斩落下马,后一秒钢链的另一端整根一僵,秋玹手腕轻微发着抖,但还是牢牢握着钢链的另一头。

    骑士的剑骤然赶到,这一下从链锯人太阳穴的位置一直要劈砍过整张脸,猩红血液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链锯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嘶吼,他像是彻底丧失了“疼痛”这一感官,血一样猩红的狭长双目抬起,裹挟着浓重恶意盯向赶来的银甲骑士。

    为了避免手骨被他发狂的动作弄碎,秋玹当机立断松开了缠在手上的钢链,握着刀几个起跃离开了战场,站定之后喘了口气。

    “新来的那哥们行不行啊,还要不要帮忙?”她微微侧头去看单膝跪在一边看上去也有些疲惫的小队骑士长,后者朝她摇了摇头,神情却是明亮的。

    “那位是尤西大人。”小队长的面色虽然惨白,但看上去仰慕极了。“尤西大人是城市执法队的首席骑士长,同时也是隶属于唯一一个甲级横梁的最高保卫者。本来我们是向东南方位距离最近的一个乙级横梁发送求救信号的,没想到那边竟然会派尤西大人过来!”

    尤西。

    秋玹也干脆明目张胆地抱着刀蹲在小队长旁边混,她抬起头打量一瞬正在与发狂状态下的链锯人激战在一起的银甲骑士。骑士的黑马已经训练有素地自发跑到一边去了,此刻他站立在地面上手持长剑,那人出剑的速度极快,甚至有几个动作秋玹都根本看不清他是怎样运作的。

    而跟着这位尤西大人赶来支援的其他黑马骑士们,分出了一部分跑过来帮忙将伤员运走了,其他一部分则仍骑在黑马上将链锯人与尤西团团围在中间。他们就只是围成一个包围圈而已,看上去一个都没有打算动手去帮他们的首席骑士长。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尤西啊?”秋玹又问了一句,“这人全身上下都包着盔甲,脸也被头盔挡着,而且看上去其他那些骑士跟他都穿得一样。”

    “因为披风。”蹲在她旁边喘气的小队长指了指一旁尤西的黑马,马背上系着一件鲜红色的披风,此刻因为怕碍着动作被解下来挂在一边。“整个执法队中只有尤西大人在出任务的时候会披着这样一件披风,所以也常有人用‘披着鲜血的银色死神’来形容尤西大人。”

    秋玹有那么一瞬间被这个“披着鲜血的银色死神”称号给精神恍惚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年代的人起这种中二称号倒也情有可原。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某位银色死神的披风,彻底不说话了。

    战况的中心,这位首席骑士长大人倒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他的剑极快。即使在刚才有那么一个瞬间秋玹都亲眼看见了链锯人的钢链将他手上的剑缠绕收紧了过去,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是这个时代的铸剑工艺还没有那么发达的条件下,这长剑绞断迸裂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是尤西却没有放手,不仅没有放开,他反而整个身子都顺着钢链收回的弧度顺势借着力飞了出去。链锯人大概也是吃了体积过于庞大的亏,反应过来想要甩开尤西,但这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手臂绕在钢链上借力飞过来的银甲骑士突然腰部发力硬生生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剑上缠绕着的钢链一层层松脱,那柄空出来的剑尖也对应着直直送到链锯人胸前。

    链锯为了这一次的失误付出了胸前开了个洞的代价。秋玹身边的小队长满脸涨得通红几乎已经要在底下给偶像声援,她实在没忍住,侧头歪到一边笑了一声。

    无他,只是因为刚才尤西的那个动作让她有点发散性思维。

    她原本也觉得这位首席骑士长是真的蛮厉害的,只是刚才他在半空中握着剑柄旋转起来以此挣脱钢链缠绕的动作,实在像极了之前的一个笑话。

    ——被鳄鱼咬住头不要慌,因为鳄鱼的攻击方式是咬住之后靠旋转把部位弄下来。这个时候只需要和它同方向一起转起来,你的旋转速度快过鳄鱼,就可以把它的头给转下来。

    小璐蹲在项链里问她什么事高兴成这样,秋玹也就当打发时间把这个笑话跟她讲了。小璐愣了几秒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巨笑,其实秋玹本来就是发散性思维乐一下就完事了,这下子被小璐嘎嘎嘎的笑声一激又开始在那里肩膀疯狂抖动。

    于是当小队骑士长在那里仰慕完偶像,就看见蹲在自己旁边的姑娘在那里疯狂抽搐。

    “……你怎么了?”

    那一下他是真的有点担心她是不是之前跟链锯人打的时候留下了什么暗伤,秋玹将脸从手臂中抬起来摇了摇头,一边让小璐不要再笑起来逗她笑了,一边整理好面部神情。

    那边的战场上,周围银甲骑士们的包围圈一点一点缩小,一副铁了心要将链锯人如同困兽一般围困在里面的样子。

    之前受了尤西的那一击,再加上之前秋玹在他身上留下的死灵痕迹仍在顺着伤口啃噬腐肉,链锯人并没有能够撑过太久时间,但他仍是红着眼睛在骑士们的包围圈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看上去并不像是想要被他们制服的样子。

    秋玹盯着包围圈里穷途末路的困兽。那为什么,之前那双猩红的眼睛里,会显现出类似于“解脱”的神情来呢?

    又是十分钟过后,链锯人彻底榨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份气力。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庞大身躯骤然倒地。

    “尤西大人!”

    秋玹身边那名小队长已经眼睛亮了许久了,见尤西将手中的剑插回腰侧,立马站起身小跑着冲了过去。

    “报告!我是西部城郊三号丁级横梁的执法队员小队长晋舒!本次行动小队成员一人死亡,两人受伤,现已送去就近医疗点治疗!”

    “好,我知道了。”

    那位尤西大人点头应了一声,朝着自己的部下安排了几句让他们登记好链锯人的身份然后直接遣送去奥赛尔。期间其中一名穿着便服的女人跟尤西商量了几句,具体也听不真切,不过应该是在讨论链锯人即将受到的惩罚措施的事。

    后来那名叫晋舒的小队骑士长跟她透露了一嘴,说是他们决定给予攻击执法队的链锯人遣送奥赛尔、三个月之内不准踏入卓尔城以及参加暴食大赛的惩罚。

    三个月。也不知道以现在这个身体状态被扔去奥赛尔,链锯人还有几天能活。

    不过这就跟她没关系了。秋玹站起身,刚想说跟晋舒打个招呼自己就先走了,而下一秒尤西与丁级执法队的成员了解过情况之后,径直大跨步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有受伤吗?”

    这位传闻中的首席骑士长目前为止展现出来的形象还是非常亲民的,秋玹简单点头应付了一声,就听见下一句对方问道:“你之前说,向此处横梁举报链锯人意图偷窃食物,请问你有证据吗?”

    “我就是看到他盯着运送车鬼鬼祟祟的。”反正现在蛇男都走了,秋玹也就睁着眼睛瞎说,“而且他之前还想要扰乱社会秩序攻击卓尔城的普通民众,所以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就先举报了。”

    尤西看了她几眼,事实上他整个人都被完完整整从头到脚包裹在银色骑士甲里,秋玹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人到底长什么样,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好的,你的做法是对的。”突然,就在她怀疑对方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的时候,尤西这么说道,“下次如果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也应该向就近的横梁求助,阻止暴行的发生,这是我们这些执法队骑士存在的意义。”

    话是说得很漂亮,只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怎么可能是单纯为了保护普通的城民呢?

    秋玹心知这个道理,但她也没有当面就反驳出来,只是随口应了一声,问了句:“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

    眼前的骑士长却一时沉默下来,秋玹也就带着点不耐跟那副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银甲头盔对视。

    突然间,小璐在项链里幽幽说了一句“鳄鱼”,然后自己又在那里嘎嘎嘎地大笑。

    秋玹面部神情抽搐了一秒。

    大概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一个笑话并不是特别好笑,但是这个时候同伴的笑声却特别好笑。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本来想着肃着神情看看这个骑士长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结果被小璐的神经病笑声一打岔,她顿时有点绷不住。

    “你别笑了我在跟人家对峙呢!”她扭曲着神经对小璐喊了一声,“我这一笑气势上就输啦!”

    “好好好我憋住。”小璐缩进那张按摩沙发里憋笑得全身抖动,时不时还泄出几句类似于猪叫的声音。秋玹顶着对面有些愕然的神情抬手揉了把脸,强行冷静下来,道:“还有什么事吗?”

    尤西又沉默了许久。

    “……没什么,那你先回去吧。如果身上有伤的话可以报到此处横梁来,因为这是我们的过失,到时候会有卓尔城专业的医师过来为你治疗。”

    “行,走了。”

    秋玹抬臂朝那个叫做晋舒的小队长挥了挥手,接着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在了卓尔城的地上集市中。那边尤西收回视线,走到黑马边扯下了系着的红色披风又披在身后。

    “后续会有相关人员过来跟你记录情况的,你具体说一下就好,我们先走了。”

    “是!尤西大人!”

    清脆马蹄声响起,这支浩浩荡荡的黑色骑兵队又如同来时那般远去了。水平视线内,只能看见最前方随着烈烈狂风撑起舞动的鲜红色披风,鲜活涌动着好像永不褪色。

    ……

    “解决了一个麻烦。”

    秋玹行走在卓尔城的地面集市上,她本来想一路顺着集市范围去找找秦九渊的,但是转了一圈地上集市都找不到他人,应该是在地下的黑市里跟人交易吧。

    “之前在地下一层的黑斗场里,那个门牙霍跟我说,链锯人是在奥赛尔吃了五个人之后进来卓尔城的。而之前我跟他在大路上碰见,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在喝血。”秋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已经彻底愈合了的刀口,“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喝人血是会对行刑官的身体造成副作用的……吃人也是。”

    “那之后咋办啊。”小璐撑着头也有些发愁,“你总不可能一直都有机会吃到正常食物吧,尤其是一个月之后到了那叫什么什么的鬼地方去了以后。而且照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桥梁对面的那个鬼地方里,就全都是因为吃了人而产生副作用理智不清的行刑官啊?”

    秋玹肃了一下神情:“很可能是这样的。而且不吃人就会饿肚子,饿肚子之后神智会不受控制,那么就必须吃人。但是吃了之后也会眼睛发红从而陷入疯狂,这本来就是一个永远的恶性循环。”

    她叹了口气,“我现在都简直不能想象那些在这个试炼场耗了两年的行刑官这些日子里是怎么过来的了。”

    她们继续沿着地上集市的范围路线往前走,还没走出多远,秋玹就听见后面又有声音在喊她“阿芙”。她现在简直都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叹了口气,还是转过身。

第392章 天平

    “我刚才远远看着像你,就过来看一眼,没想到还真是你。”

    金发的男人从地面闹市的方向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好巧,又见面了。”

    亚力克山。

    刚刚才见过面,红发的那第二个交易人。不过按道理来说,光是凭着昨天晚上在黑市的那一面,不应该让他现在摆出这样一幅熟识了很久的样子。

    秋玹还是露出一个职业假笑,“你好。”

    “没想到那么快就又见到你了。”亚力克山笑了笑,看上去心情不错,“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才到卓尔城不久吧,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你是红发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互帮互助嘛。”

    秋玹没有什么好跟他说的,只除了最在意的一点就是为什么这个人昨天不上交血就进入了黑市,以及最后他的那句云里雾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有声音说……

    等等。

    她突然抬起头看了亚力克山一眼。对方还是一副和善友好的样子,看上去还挺认真道:“怎么了?是不是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了,你说说看如果我有能力帮的就会帮你的。”

    “你对城市执法队的那些骑士有了解吗?”

    秋玹打断他的话,问了这么一句。“尤其是甲级横梁执法队的那些人,其中有一个叫做尤西的骑士长,你对于他了解多少?”

    亚力克山似乎是愣了一下,“尤西大人吗?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啊等等,我刚才好像听到有城民说看到尤西大人的骑士队过来了,难道是你们碰上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好奇。”

    亚力克山捻了下指腹,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人的眼神似乎是变了,但当秋玹想要细看深究之时,那人又是一副友善好说话的模样。

    “我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他看着秋玹略微紧缩的瞳孔轻声念了一句这样的话语,又无所谓似的笑了笑。“你应该是想要问这句话吧,因为刚才看到了尤西大人的黑马骑士团?唔……事实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话就是一句流传在卓尔城民口中的一种类似于名言的话吧。”

    “谚语中的黑马与骑士不是单纯指尤西大人,而是‘城市执法队’这一个整体。手里拿着天平,则意味着执法队一直以来保持着公平,也维护着卓尔城的平衡发展。至于后面的那句话……”亚力克山说道这里,突然沉沉地叹息了一声。“那就是饥荒之前正常生活时候的物价标准了,毕竟这句谚语编出来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会发生饥荒这种灾难不是?”

    “现在世道变了啊,”金发的男人这样感慨着,他眼角有一丝类似于悲悯的情绪来,也不知道是对着这苦恶之世间还是对着什么人。“不过倒也正常,毕竟世道每天都在变样不是吗?我们现在只是盼望着这场灾难能够早点过去啊……”

    他真的,盼着饥荒早点过去吗?

    秋玹看着对方似有感触的脸,想了想,回了一句:“但事实上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场灾难反而给自身带来了意外之喜不是吗?我认识的相当一部分黑市商人,或者是地上的那些大领主,都靠着饥荒反而过上了比灾难来临之前更好的生活。”

    “可是这样的生活是这些少数人靠着压榨尽多数人最后的一点血硬生生挤出来的。”亚力克山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就好像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同样靠发灾难钱起家的黑市商人一样。“这样的‘暴富’是病态的,你懂吗?这样下去只会一直恶性循环,永远也解决不了本质问题。”

    本来她只是想着或许能够套对方几句话的,而直到现在,秋玹开始觉得有趣起来了。

    “那你有什么高见?”她问道。

    “称不上是高见。”亚力克山十分谦逊地摇摇头,“事实上我现在也只是说得好听罢了,你让我说两句倒还行,但让我真的去实施什么方案解决这场灾难,还是饶了我吧。”

    “那是救世主该做的事情。”亚力克山这么说道,“很多人都说这场灾难是因为造物主想要建立全新之新世界,并且将人类分为三种‘被拯救’的类型,但我不那么认为。”

    秋玹笑了一声,“但这可是官方认定的主流说法,你一个人不那么认为有什么用?”

    “你说得对。”金发男人叹了一口气,“我的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了,肯定是不会被大众所接受的。”

    “你的想法是什么?”

    亚力克山道:“很简单,我们‘打破’天平。”

    秋玹怔了一瞬。

    “除了创世神拯救人类的说法,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会发生饥荒吗?”亚力克山凑近了一些,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执着而认真。“所有人都知道这片大陆上一共分为三块:卓尔城,奥赛尔,以及其中连接着的许许多多的横梁。”

    也不知道是终于有个人愿意听听他个人的这些“惊世骇俗”的想法还是已经憋太久了,亚力克山一直以来表现得绅士优雅的姿态终于换上了一种全新的面貌,他甚至顾不上什么礼节合适,一把拉着秋玹手臂步履匆匆地走到了官道边上没什么人经过的小路上。

    秋玹犹豫一瞬也就随他去了,就听见下一秒,亚力克山以一种十分市井气的动作吞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

    “你们难道一直都没有发现,我们脚下所踩着的这片土地,乃至整块大陆的范围,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天平’吗?”

    “其中横梁是连接着天平两端的平衡支点,而卓尔城与奥赛尔就是两端悬着的托盘!我们这些‘人’,就是走在托盘上面的砝码与量物!一旦当卓尔城上面的‘砝码’超过一定数量之后,那么‘天平’就会往这边重量倾斜,所以,所以每一个月都会有在卓尔城的城民死亡或失踪!这就是为了平衡两端的天平而做出的牺牲!”

    亚力克山是原住民,他并不知道每个月在卓尔城“失踪”的那些人其实是被强制送往奥赛尔的行刑官,所以他会做出这样的推断。

    但是,为什么针对于行刑官的“规则”里面会有这样一条呢?难道真的是像他所说的,这是这个世界为了平衡两端的天平而做出的“牺牲”?

    现在都已经不用亚力克山再费劲拉着她了,秋玹自己反手握上了亚力克山的袖套,无意识地越绞越紧。但现在亚力克山这个已然有些癫狂的状态让他注意不到手臂上的疼痛,他满目兴奋地看着秋玹,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长的时间,我们这片大陆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平衡。那么按道理来说,既然我们的先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已经千百年没有出过事了,为什么偏偏就是在我们这一代,可怕的饥荒降临了呢?是因为天平不再保持着平衡了?并不是。”

    “这片土地上至今仍有一种特殊的磁场在维持着两地之间的平衡,其上生活着的人民虽然一直在死亡移动,但是那个‘总量’是不会变的。”

    两个人缩在大路旁边的犄角旮旯里窃窃私语,虽然在外面的人听不清他们讲的话,但看两人此刻脸上那种神经病一样的表情,让其余行走在城市大道上的人群纷纷绕道。

    秋玹大脑疯狂运转,被对方说得也开始神经兴奋起来。她握着亚力克山的袖套无意识拧了一下,随即接口道:“所以你认为,造成饥荒真正的原因并不是两端的倾斜,反而恰恰是‘天平’长期以来一直维持着的‘平衡’!”

    “没错!”

    亚力克山神情狂热地拍了一下她的肩,满脸都写着“你竟然能够理解我的思想真是千载难逢的知己!”,他道:“我们的世界一直在原地踏步,一直都在维持原样!这也是我理解中的,‘神明即将从旧天地中脱胎出新天地’的真正意味!我们需要的是改变,是真正脱胎出来的‘新世界’!所以我们必须打破天平,打破原有的传统理念!我们要做的是从根本上解决天平的‘平衡’,既然传统的方法不再有效,‘砝码’的总量也是一直在被控制的,那就干脆直接打破天平,让整个平衡全都消失!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迎来崭新的,真正的新世界!”

    “好!”

    秋玹带头鼓掌,亚力克山就在这一个人的清脆击掌声中通红着脸微微喘气。这使得周围偶尔路过的原住民看向他们的神情更加奇怪了,人们纷纷加快脚步经过这一片区域,生怕这种病也是会传染的。

    “我真没想到你能懂我!”亚力克山通红着脸看着秋玹,“自从发现天平的奥秘之后,我一直都没敢跟任何人说过我的想法,我怕他们觉得我不正常!但是就在今天,我突然悟了!原来有人理解是这样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我一定会坚持着走下去的!”

    “加油!我就知道你能行!”

    秋玹还在那里啪啪啪地鼓掌,直到两人又满脸兴奋地交谈了几句,她目送着金发的男人像是喝大了一样踩着激动到虚浮的步伐离去,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有些拍红的手掌。

    打破“天平”。

    秋玹面无表情地揉了下拍痛的手,在原地站了一会,抬脚往吉玛府邸的范围走去。

    这个亚力克山,他有什么理由要刻意引导她呢?

    ……

    “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够用了,明天就是聚会日,而且现在还有节目排练,服装,走队形都没有完成……到底是还有谁没到啊!我再给十分钟的时间,如果还没来的话就直接滚出吉玛家!”

    吉玛府邸的独栋偏院,开辟出来给“马戏团”成员居住的房屋旁边,总管卡雅小姐正在对着一群人训话。

    她看上去精神状态有些歇斯底里,不知道是早上偷食物事件带来的冲击还是为即将到来的所谓“聚会日”承担了过多压力。

    秋玹站在马戏团成员的人堆里听她训话,听到这里的时候抬眼张望了一瞬,发现卡雅正在发脾气的那名未到人员,就是除了她自己之外另一名晚到专业户红发。

    希望她能在十分钟内赶回来吧。

    这份工作就这一点不好,谁也不知道口袋里的小圆盘到底什么时候会亮起来,现在只能希望红发这个时候不是正在跟其他人谈生意吧。

    “先不管没到的人。”卡雅顺了口气,接着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羊皮纸来。“现在我来跟你们宣读一下明天会达到宴会的领主大人名单,你们千万要记住了,明天不要再发生上次一样的情况来惹大人不高兴!”

    聚会日。

    也是现在这个闲得没事干的“傀儡皇帝”吉玛弄出来的东西。之前就有人说过了,吉玛是个饥荒之后才靠着灾难发家的暴发户,因为他十分幸运是做食物供应起家的,所以在当今这个人人都担心会饿死的时代里他理所当然成为了地方举足轻重的大领主。

    但也正因为这个,吉玛一直以来都是处于极端自信与自卑交织的心态中。这样相差极大的心理也使得他开始做出一些过度炫耀消费的行为,例如每天餐桌上即使自己吃不完但也要极致丰盛的菜肴,例如他一直在嚷嚷着自己才是新世界唯一被“神”拯救的新人类,例如每个月都会有的“聚会日”。

    他邀请各地的大领主过来自己的府邸,或拉拢或炫耀地向他们展示着自己在灾难时代中独一无二的“财力”——食物。

    而明天,也就到了这个月例行的聚会日时间。

    正常来说,马戏团成员作为吉玛个人财产可以拿出手炫耀的一部分,每个月也是会例行去宴会上给来自各地的大领主表演的。

第393章 双人笑话表演

    只是在伴随着机遇增加的情况下,成员的个人安危情况也对应着增加。

    毕竟这些地方领主在灾难还未开始之前大多就是各种意义上的“狗官”了,现在饥荒一降临,这些人虽然不至于跟普通平民一样饿肚子,但到底生活质量还是下降了不止一点。

    末日使人变态,这话绝不是说说而已的。

    整片大陆不曾实行君主制或是拥立一个明面意义上的“君王”,若是硬要打比方,大概就相当于某种意义上的军阀割据时代。整片大陆由几名领主瓜分成几块,但是领地之间却是互通的,城市之中除了奴隶之外的自由民也是可以自行选择居所自由通商,不曾设立什么过于严苛的互不侵犯条例。

    每个月聚会日吉玛会给这片土地上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大小领主都发邀请函,但事实上真正愿意过来的大多都是一些小地方的领主。毕竟在他们眼里吉玛就是那个人傻钱多的移动食物储存仓,能够从他那里吃到免费的午餐也是好的。

    而一些真正意义上有能力掌管这片土地的大领主,一般就不会领吉玛的情。不仅是因为这些大领主本身就不缺食物,还因为他们这些人多数都看不起吉玛这样的“暴发户”。

    只是看不起归看不起……

    “我怀疑吉玛身边的那个侍女佩妮,就是其中一名大领主安插到吉玛身边的眼线。”

    在卡雅愈发难看的神情中,红发总算是卡着最后的时间截止回来了。简单听对方抱怨了一会,她走在秋玹身边站定,后者微微侧过头跟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虽然一些世代传承下来有底蕴的领主看不起吉玛,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如今这个饥荒当道的时代,吉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能力做到进行长期食物来源补给的领主。”

    秋玹这么说道,“那些人一边看不起吉玛,但又一边不可避免地眼红他的‘财富’。所以无论是之前的那名刺客也好,还是佩妮,全都是各方势力派过来负责在明处随时盯着吉玛的一种手段。”

    红发砸了咂嘴,“那照这么说的话我大概能理解那死胖子扭曲的心理了,换成是我心态也肯定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啊。嗐,没有足够能力的人拥有了令人羡艳的财宝,那就是一种灾难。”

    “确实。”

    两人站在人群里又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卡雅的训话,秋玹悄悄怼了怼红发,道:“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碰见亚力克山了,就是你那个交易人。”

    “嗯,你怎么会碰见他的?”红发语气听上去有些惊讶的样子,“我听黑市的人说他最近不知道是在忙什么事情,基本上这段时间都很少有人在外面见过他了。昨天还是原来厄索那孙子提早就约好了他才会出现在黑市的呢,不然我们干吗当时要死要活地堵他,就是怕他这次一消失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是吗,但我就是在三号丁级横梁附近看见他的,那里人挺多的。”秋玹想了想,“你跟他交情怎么样,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饥荒的事情?”

    红发也蹙眉回忆半晌,“我跟他也不是很熟,就是几个月前我去黑市交易的时候碰见过一次,那时候他就已经在做人骨生意了。至于饥荒……他跟我提这个干吗?就算要提起,也就是那些原住民口中的神明想要创造新世界的那一套吧。”

    秋玹回头看她,“那你觉得,这个试炼场对于我们来说,主线会是什么?”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触发了主线,阿芙,没有一个人。”红发此刻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包括那些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快要三年的‘老人’。我们都以为就这样了,我们这些人要一直在这个世界耗下去,谁也不知道那个‘期限’到底在哪里。”

    “所以现在就是让你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现在就问你,你就代表你一个人的想法。你觉得,主线会是什么?”

    “我……”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卡雅眼神余光早就在往这边一直瞥了,她老早就在怀疑人群中这两个晚到积极分子在下面开小差聊天,但因为声音都被隔音屏挡住了,两人动嘴的动作又一直很细微,才一直观察着也没提出来。

    但看着看着这两人越来越过分,到了后面竟然直接转过去光明正大地聊天了。虽然卡雅不明白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们俩嘴在动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但光是这点还是足以令人气愤。

    “我刚才已经强调过很多遍了,这一次的聚会日跟以往多个都不一样,这一次很可能会有多个大领主一齐抵达参加宴会!你们都应该打起精神来,听我说这些注意事项,不然难道想学当初那个惹恼了大人被下锅煮汤的马戏团吗!”

    红发撇撇嘴,收回了隔音屏障。

    “再聊天啊,怎么不说了?你们继续说啊!”卡雅看上去是真的气很了,通红着眼睛瞪着她们两个人。秋玹看着觉得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就算平时这位总管女士也总是一副说教的姿态,但不会是像今天这样的,她现在看上去简直要比他们这些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恼权贵的马戏团成员还要紧张。

    “我看你们那么能说,干脆到时候在宴会上组一个双人笑话表演好了!”卡雅飞快地说了下去,甚至不留一丝给人的反应时间。“到时候,把你们这些想说又没说完的话,都好好地给各位大人们说一说!我看到时候厨房是会煮双人肉汤还是单人的!”

    她似乎是真的发怒了,说完这话后当即在羊皮纸就唰唰唰几笔,将“双人笑话表演”这个项目安排在了节目表上的第一位。

    “呵呵,你们到时候最好给我也像现在一样能、说、会、道。”

    卡雅那么说着,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又彻底不想跟她们说话似的转身去安排其他几名马戏团成员的表演了。

    秋玹、红发:“……”

    红发摸了摸鼻子,眼睛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到秋玹脸上来,“……现在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啊。”秋玹也抬头看天,“你会讲相声不?”

    “……那是什么东西?”

    “唉。”

    ……

    那一天往后的时间卡雅都没有再让他们离开过吉玛府邸的范围。

    看这位总管的架势应该是准备一直关他们关到明天的聚会日结束为止,她看上去神经过于紧绷了,以至于平日里也就是极小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故都足以让她歇斯底里地发半天疯。

    “卡雅以前就是这样的吗?感觉也不是啊。”

    由于某个听上去就令人无言以对的“双人笑话表演”,秋玹与红发现在就算不想也得被迫绑定在一起,美名其曰是聚会日前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的彩排准备。

    “你没听外面的消息在传?”红发蹲在她边上跟她一起当混子,“这一次死胖子下了血本了,他几乎给所有世上还活着的大小领主都发了邀请函——虽然他以前也是这么干的——但是这一次,黑市的一些消息贩子都传疯了,有许多以前从来不屑参加这种聚会的大领主,这次都会来。”

    “为了什么啊?”

    “我要是知道我还能在这里?”红发白了她一眼,“不过我感觉就算这次会来大人物也不可能一下子全来的,最多一两个顶天了,也就是谣言在传。你知道那些眼睛长在天上的大领主,根本就没那功夫屈尊纡贵来参加他吉玛的聚会。”

    但就算红发这么说,那天后半夜秋玹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还是在昏黑的府邸各角落看到了相当一部分根本睡不着精神紧绷着的侍从。

    那些人无一不来回踱着步,或紧皱眉头口中喃喃着什么。秋玹凑近了一点才听见,那几个厨娘在背食物酱料的调配比例表。

    “糖与羊奶的比例是一比三,顺时针搅合三十圈之后倒入容器,小火熬五分四十五秒……”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下其中一名厨娘。

    “啊!”

    那人吓了一大跳,甚至反应大到腿软站不稳直接向后坐在了地上。秋玹收回悬空的手有些尴尬,只能先上去把人拉起来。

    “我就想问问你们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干吗?”她放轻了一点声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友善一些,“不休息的话明天会没精神的吧。”

    那名厨娘却吓傻了的样子,呆愣愣地看了她一会,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她说话。秋玹耐心等了一会对方反应,就见半晌之后,厨娘又好像没看见她这个人一样转头继续背着自己的配菜表单了。

    “糖与羊奶的比例是一比三,顺时针搅、搅二,搅……啊啊啊啊!”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转身朝住处走去。

    ……

    一大早,所有昨天被折腾得够呛好不容易睡了一会现在仍处于梦中的马戏团成员被暴力叫醒。罪魁祸首就是卡雅,这位总管那女士起了个大早,全副武装地就带着一脸焦虑与恨铁不成钢把所有人叫了起来。

    “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睡觉啊,啊?自己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那么多准备工作没做完呢!”

    秋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根本就没有完全亮起来的天色,张嘴打了个哈欠。

    “我饿了。”

    红发也歪斜着身子靠在她边上,“我也是。”

    吉玛的聚会日时间是在下午三点,这也是这个世界里多数人的就餐时间。而事实上这个时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享受”到的,现在世道变了,许多还算是有点积蓄的平民一天基本就只吃一顿或两顿饭。

    第一顿是早餐,往往以一块黑面包解决。第二顿就是在下午三点,这个时候还有存粮的人会用早上剩下来的东西,撕成几半加工加工扔在锅里。锅里煮的通常是和着泥沙的水,里面加了从不知道哪里挖出来的稀奇古怪的草或是树皮,搅合搅合就变成了一锅“汤”。

    “她不会放你出去买东西的。”

    红发遥遥瞥了一眼肉眼可见焦虑着的卡雅,“现在吉玛府邸的安保工作都直接上了一个等级,只能进不能出,估计得一直饿到宴会结束了。”

    不过这里倒是有一个好消息,由于秋玹成功地熬到了今天目前为止还没有被踢出去,她昨天一天的工钱发下来了。在这一点上黑心商人林卜格倒是没有骗她,三钱银子,不多不少,足够出去跟地面商人换食物了。

    当然,前提是要能出去。

    “我可能坚持不到那个时候。”秋玹舔了舔后槽牙,“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情况,我一旦长时间内不进食,身体就会有副作用。”

    “一样的,还会理智下降对吧?”红发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拍了拍她的肩,“一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但是后来你会发现,只要熬过了某一个特别难受的阶段,饿着饿着习惯之后……”

    秋玹:“就不再感到饿了?”

    红发:“就能顶着理智下降继续干苦力了。”

    秋玹:“啧。”

    直觉告诉她,总是顶着理智下降的饥饿状态行走在这个世界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类似于滚雪球,一次两次的还好,但随着时间久了,就会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

    秋玹坐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在某一个间隙,趁着卡雅被府邸里的其他侍从叫走的功夫从后门溜出去了。

    红发说如果出得去的话就帮她也带点吃的回来给钱,秋玹坐在府邸外门平时不会有什么人经过的围墙上,手腕一撑就翻了下去。

    她也不知道卡雅什么时候会来找人,只能速战速决。

    “巴伦斯,巴伦斯!”

    本来还在担心着这个时候巴伦斯会不在摊位上呢,秋玹快速顺着记忆中的位置从卓尔集市东边入口绕了进去拐了几个弯,发现正无所事事坐在摊位后面的青年时松了口气。

    “我要六斤大麦。”她这么说道。

第394章 聚会日

    秋玹也不太清楚以这个世界的单位换算标准来说六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反正等到她接过巴伦斯手里的布袋子时,有那么一瞬间都以为自己上了鬼子的当。

    非常可怜的两袋子,掂在手里大概也就几两左右。

    “……你确定你真的是卓尔城最有良心的商人?”

    这话一出巴伦斯就不乐意了,大跨步从他那摊子后面走出来,当着她的面打开布袋。

    “你看看我这货,你仔细看看。”他抓起一把麦子,又张开指缝让粮食从手心里滑下。“每一颗都是成熟期的,基本就没有坏的,而且里面也没有掺一粒沙……咳。”

    他假咳一声将手心里黏上去的碎土砂砾搓了搓扔在地上,神情尴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往常的笑脸。“这也不可避免嘛,毕竟我这都是纯手工收割的,那人工总会有纰漏,正常正常……总之!你要知道我跟那些商人是不一样的!我们出来做生意的,首先要讲的就是诚信,啊这个诚信为本,我是不可能……”

    秋玹现在根本没时间听他的屁话,好在,就那么一会功夫里,相隔巴伦斯几个摊位之外的摊子上刚刚达成了另一笔交易。她大概瞥了几眼,发现那个人所拿到手的所谓一升精米大概也就是巴掌都不到的一点。

    于是她不打算跟巴伦斯计较了。

    “知道了,走了。”

    飞快丢下这一句话,秋玹将两个袋子塞进外套里面收好。身后巴伦斯还在说着一些“下次再来啊”之类的话语,她加快脚步离开了卓尔集市的范围。

    一路上,她明显感觉到有相当一部分自以为隐晦的视线在看向这个方位,或者说,是在看她外套里裹着的袋子。这些人里有一些是亲眼目睹她从集市里出来的,想来也是知道自己现在身上带着食物。

    她没时间跟这些觊觎着粮食的人耗在这里,当下四周扫视一圈,干脆直接拉满速度离开了大路。

    她的动作很快,隐匿在街头各角落的人甚至连最后一丝影子都没有摸到,再回过神来时,原先盯好了的猎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秋玹绕到她翻墙出来的老位置准备再翻进去。

    脚尖刚一踩上去就听见一阵十分明显的马蹄踏地声响,她踩在围墙上回头看了一眼,停立在吉玛府邸外的是一辆马车。几名骑着马的骑士呈整齐队形围在旁边,只不过这些骑士身下的不是黑马,而是普通的棕色家养马。

    一名侍女率先从马车里走下,紧接着她立在外面拉开帘子,从里面牵引出了一只手来。

    金色如瀑布一般的头发垂落下来,这会刚好是朝日升起来的时候,只是那落下的光芒并不及她这般夺目。

    秋玹活像个骑在墙上偷窥女宿舍的变态一样眯着眼睛看了会那个女孩子,刚下车的领主或许没有那么精致出色的样貌,但是她那一头金发却是熠熠生辉着的。

    那女孩侧头似是在与一边的侍从说着些什么,紧接着吉玛家的管事亲自出来迎接,又是寒暄一通之后将这一行人领了进去。

    应该是第一个抵达的领主众星捧月地走在围聚着的人群里,她抬手将垂落在眼前的一缕金发别到耳后,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抬头视线往后门位置的围墙上射去!

    那高墙上什么也没有,只是微风轻拂而过,长在墙缝里的一小根不知名植物微微晃了晃。

    “我刚看到已经有领主过来了。”

    秋玹回去的时候卡雅还是没有出现,她将一直藏在怀里的其中一个布袋子递给红发,然后从她手里接过了一钱银子。“聚会不是要很下午吗,她来那么早干什么?”

    “要么就是跟吉玛关系还算好,要么就是想要搞死吉玛分了粮仓。”红发把她拉到一片荒地背后的破烂雨棚底下,这样的地方平时连吉玛家的仆从都不会来。

    接着秋玹亲眼看着她掏啊掏啊地从空间里掏出一口铁锅,那锅体积不大不小,但是看上去总归破破烂烂的。

    之前的时间里下过一场大雨,所以这片破烂雨棚底下闷到现在都没干,什么都是潮的。红发一边骂一边费力想要把火点起来,大概尝试了几分钟都以失败告终。

    “要不我去厨房借点火吧。”秋玹看着看着都怕她直接跟雨棚干起来,连忙拉住红发,这才发现红发此刻眼神也有点不太对劲。

    她快速回忆了一遍,红发应该也跟她一样,最后一次进食就是在昨天的早中饭上。那么到现在为止也差不多要有二十四小时没吃过东西了。

    秋玹晃了晃头,发现除了腹中不可避免的饥饿之外,她的理智下降情况倒是要比红发好一些。

    “一般来说你或者是其他行刑官,多久不吃东西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拉住红发,这样问了一声。

    红发闭了闭眼睛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道:“一般来说是一天左右,但是随着待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久,我饥饿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也是试炼场的副作用吗?”

    “我不知道。”

    “好吧。”秋玹快速结束这个话题,拍了拍她让她先在这里继续尝试,自己看看能不能混进厨房去拿点什么调料出来。她说出这个想法之后红发就冲她摇头,道:“不可能让你进厨房的,在这个地方厨房跟仓库的守卫等级甚至比吉玛的安全等级还要高。”

    “就只是借个火也不行?”

    “这我就不知道了,没人试过,你可以去试试。”

    于是秋玹又往主宅厨房的方位走。不知是吉玛家现在的所有人都被下午的那场聚会搞得高度精神紧张还是什么,她一路走来看到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小跑着经过,要不是嘴里振振有词要么就是不断整理自己的服装发型。

    倒也没人拦着她,她顺利抵达厨房的位置,看了一眼后就知道红发口中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意思了。

    从连接着的走廊位置就开始了,三步一名站岗的骑士,每一个都是全副武装整装待发,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里就是什么吉玛家的重要藏宝库。

    最终秋玹没能进得去,她在刚一靠近走廊的位置就被保镖拦了下来。遥遥往厨房内部看了一眼,她注意到昨天晚上出来看见过的那名厨娘,现在正哆嗦着手腕往奶锅里抖着什么调味料。

    厨娘的脸色看上去十分惨白,一边加调料嘴里一边还振振有词,最后她几乎是靠另一只手强行按住自己正在发抖的左手,才勉强冷静下来的。

    秋玹看了一会就被骑士赶出来了,她只能在附近的草皮上挖了几块摸上去还是干燥着的干草皮,带着回到了雨棚的位置。

    这天早上她们吃到了一顿大麦粥,虽然因为没有米而且红发十分抠门地注了很多水进去几乎要煮成大麦汤,虽然一点调味料都没有甚至吃上去还有一股子泥土的腥味,但到底是热腾腾的食物。

    秋玹舔干净最后一点汤,放下碗,头一次在吃饭过后体会到了人生的深沉。

    说实话她一点都没吃饱,不仅没吃饱,还觉得吃了这顿之后简直比饿着肚子还要难受。红发见怪不怪看都没看她一眼,将锅收进空间里,随口道:“习惯了就好了。”

    行吧。

    她站起来,不管怎么说肚子里总算有了一点东西,而又过了半小时之后消失许久的卡雅终于也回来了。一见到他们就又开始一副天塌了的样子不断嚷嚷着什么,然后推他们去换衣服。

    这种“演出服”吉玛家当然不可能帮他们这些马戏团的出,好在除了两个冒牌行刑官之外,专业吃这口饭的人一般都早有准备。看他们拿出来的衣服全都是鲜艳浮夸风的,就宛如之前的那位火鸡小姐一样。

    秋玹象征性地给了卡雅一点面子也换了一件外套出来,虽然卡雅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就是了。

    “说真的,我们到时候怎么办?”

    红发站她旁边,她身上穿了一件那种吟游诗人风格的骑装马裤,两人顶着卡雅快要杀人的目光在一边假装彩排节目。

    “不知道,其实我有陌生人交流恐惧症。”秋玹目不斜视这么说着,红发随即骂了她一句,然后说:“我不管,到时候我们是第一个上场的,如果直接被扫地出门了你赔我一份工作?”

    秋玹想了想,“只要不惹到那些领主一般都不会出什么太大问题吧。我们到时候就上去随便讲讲,搞得一副很无聊的样子,然后他们就会让我们滚蛋让下一个上场吧。”

    红发:“有道理。”

    等到中午左右的时间,停靠在吉玛府邸前的马车开始多了起来。这个时候卡雅就没工夫再在这边亲自盯着他们排练了,她作为吉玛家的总管需要亲自在门口迎接客人。

    而作为或许是整片府邸范围之内最心态放松的两个人,秋玹跟红发又悄悄摸到了侧面,找了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角落观察那些来到的大小领主了。

    “感觉翻来覆去也就是以前那几个人。”红发看了一会,撇撇嘴这样评论道,“都是些小角色,虽然被叫做是‘领主’,但事实上这些人里有很多所谓的领地就是一个小村子而已。除了野心大的几个,他们这些大多都是来傻子地主家蹭饭的。”

    自从知道了吉玛很有可能在一段时间内被那些盯着肉的大小领主合伙吃得渣都不剩,红发对吉玛的称呼也从“死胖子”变成了“傻子地主”。

    “事实上我一直在想,”秋玹目光一个个在那些从马车上下来的领主身上滑过。“吉玛很有可能也不是全然一无所知。凭他之前喝醉酒的发言,他很有可能也是清楚自己的处境的,甚至……他还知道佩妮与其他人一些人都只是被安插过来监视他的眼睛。”

    “他心知肚明这一切,同时也在一直忍受这一切,因为他现在还没有能力说出来,所以他只能选择让自己‘看不见’而已。”

    红发随即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些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这次的聚会日林卜格也来了。

    秋玹眯着眼睛在来往的人群中看见了那个走在路上宛如孩童的矮小身影,说实话林卜格来参加聚会她并不意外。毕竟很多人都知道,虽然他不是一名领主,但在如今这世道他手上握着的东西资源可足够比肩任何一个名义上的领主了。

    “吉玛能下床了?”突然想到什么,秋玹回头问了一句。

    她今天没有从林卜格带着的人中看到之前那名刺杀吉玛的叫娜嘉的女孩,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结局如何。

    “能是能,但是我之前远远看过一眼,样子虚得很。”红发摇摇头,“都这样了还偏要搞聚会,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终于等到了下午三点,聚会日准时开始,秋玹才知道了原来之前看到的那个一大早就来了的金发女孩竟然是现场唯一一个接受邀请到达的大领主。

    而且还不是普通领主,据说她手下管理的是横梁那边暴食大赛的原料供应商之一,也有传言说她跟城市执法队的那批人有关系,算是半个官方势力。

    名字叫莉莉娅,聚会的时候就坐在吉玛旁边,两人时不时交谈两句,看上去竟是一副熟识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是旁边一名叫不上名号的小领主说了些什么,把作为发起人的吉玛与莉莉娅都给逗笑了。随即,吉玛挥了挥他短粗的胖手,叫来了立在一旁的卡雅。

    卡雅心领神会,一边遥遥朝马戏团的位置做了个手势。

    红发拉了把秋玹,示意她们该上场了。

    两人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站在大厅中央的位置,四周是形形色色高声敬酒喧哗的大小领主。吉玛一上来就一副喝大了的模样,红着脸嚷着让她们赶紧开始。

第395章 威尼斯商人

    秋玹:“安东尼奥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闷闷不乐。你们说你们见我这样子,心里觉得很厌烦,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厌烦呢;可是我怎样会让忧愁沾上身,这种忧愁究竟是怎么一种东西,它是从什么地方产生的,我却全不知道;忧愁已经使我变成了一个傻子,我简直有点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

    她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完这段,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四周。

    周围的喧哗声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只除了一开始她跟红发出现在场地中央的时候静默了一瞬,随后便又自顾自地敬酒寒暄,大声交谈着天南海北的事情了。

    秋玹:“葛莱西安诺说,‘让我扮演一个小丑吧。让我在嘻嘻哈哈的欢笑声中不知不觉地老去;宁可用酒温暖我的肠胃,不要用折磨自己的呻吟冰冷我的心。’”

    根本就没有人在乎她在说些什么。主座之上,吉玛明显一副刚从病床爬起来神情恹恹的姿态,但还是强撑着在给身边坐着的莉莉娅倒酒。

    吉玛的动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与自然而然将自己放于低位的卑下,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挤出一个笑容小声在金发的领主身边说着些什么。

    叫做莉莉娅的领主目不斜视,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而终于有一次,她在吉玛无微不至的谗言中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看了正在说着话的秋玹一眼。

    “巴萨尼奥说,‘我在学校里练习射箭的时候,每次把一枝箭射得不知去向,便用另一枝同样射程的箭向着同一方向射去,眼睛看准了它掉在什么地方,就往往可以把那失去的箭找回来;这样,冒着双重的险,就能找到两枝箭。’”

    吉玛倒酒的动作停了一瞬,事实上他原先并没有在意底下那两个用以娱乐大众的马戏团成员,也不会花时间去听那无聊的“表演”,更没有注意到金发的领主与其中一人短暂的一眼对视。

    但他注意到莉莉娅举杯的动作停了下来,于是他顺着追究过去的时候,看见了站在底下那名黑发的马戏团成员。

    “喂!你,就你,你叫什么来着?!”

    砰的一声放下酒杯,短粗手指骤然指向立于大厅中央的人。身边卡雅眉心一跳,还是凑过身去弯腰在吉玛耳畔轻声道:“她叫阿芙,是林卜格介绍过来的。”

    “林卜格……”吉玛轻念了一声,回过头去目光在席位上寻找着些什么。“诶,林卜格!”

    他喊了一声,正在喝酒的矮小商人循声望去,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我的荣幸吉玛大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这就是你找来的人!”吉玛先发制人,“讲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听都听不懂!你没看到旁边的大人们都已经开始打哈欠了吗!一个马戏团,如果连娱乐我们都做不到,还要来有什么用!”

    林卜格微微躬身,举止还是一副谦卑的模样。“十分抱歉吉玛大人,我认为……”

    他话音未落,大厅的正门却突然被几名侍女打扮的随从猛然推开!

    这下子周围那些昏昏沉沉的大小领主们都打了个激灵勉强清醒了一些,惺忪着眼皮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高座之上吉玛脸色也阴沉到极点,毕竟现在“不懂规矩”的是他自家的侍女,平白让那些人看了笑话,他偏偏也只能忍着。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他狠狠瞪向站在旁边的卡雅,卡雅低声道歉了一句前去了解情况,却在听闻传言的下一秒整个人僵硬起来。

    “到底怎么了!”

    “大人……”卡雅仍是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弯腰低声在吉玛耳畔说了一句什么,而这下子,高座之上僵硬着身体的人就多了一名。

    “干吗了,老家被人炸了?”秋玹莫名其妙地摸摸鼻子,看着上方那些人活像几个哑剧表演者在演戏。她刚想说要不我们趁机先下场,就见下一秒,十分明显清晰的硬底鞋面踏在地上的脆响炸响在耳畔。

    还不是那种一个人的走路声,几十双鞋跟齐齐击踏在地面上,却几乎没有一个突兀不和谐的声音。

    就如同之前看到过的阅兵仪式,几百人动作全都一致,听在耳朵里就只有一个整齐划一的踏地声响。

    随着这样的踏地声,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粗黑短发全部整齐地后梳,身穿极具年代感的中世纪男性贵族筒袜皮靴,手里持一枚乌木手杖。那人单手解下系着的斗篷扣子,身边就立马有人上前毕恭毕敬充当人体衣架。

    秋玹看到,如果说之前还不断有声音在质疑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自从那个人出现在视野中的一瞬间,原先倒在席位上七倒八歪的大小领主们,全部都浑身哆嗦着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样活见了鬼似的僵持一直维系到一声轻咳之后,在满目死寂之中,佩妮上前几步,毕恭毕敬地朝那个人行了个礼。

    她说:“别西卜大人,请您入座。”

    别西卜啊。

    秋玹看了周围几眼发现那些人都满脸呆滞地盯着来者,于是她也混在人群里光明正大地看。身边红发有些复杂地撑开屏障,道:“没想到他竟然会来。”

    “你知道他?”

    “谁不知道他?”红发说道,“别西卜是当今势力最大的领主,或者说也不能称为‘领主’,这边的人心照不宣默认的事实是,他是横梁的主人。”

    “嚯。”秋玹很给面子地感叹一声,“那他跟那个教典中的,因为暴食而堕落的堕天使,有什么关联吗?”

    红发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我们的教典跟你们那边的有什么出入,反正在我了解的世界文明中确实也是有那么一位地狱亲王。至于这位别西卜与那位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一点是,他有一个外号。”

    秋玹接口:“苍蝇王。”

    “你知道?”红发有些惊讶地瞥了她一眼,“那看来单就这方面来说,你那里的文明跟这里是有重叠地方的。”

    吉玛在主位上非常大声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几乎大半人都能听见老大一声喉头滚咽的声音。而紧接着,他竟然惨白着脸从那张唯一的,象征着主人的位置上站了起来,遥遥朝别西卜鞠了一躬。

    “大人,您……您请入座。”

    别西卜笑着看了他一眼,“吉玛,好久不见了。你看上去脸色有点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说话时候的语气神态总给秋玹一种熟悉的感觉,而这回不仅是她一个人有熟悉感了,就连旁边的红发都皱着眉头像在回忆什么。

    “传闻是听了许多,但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别西卜本人。阿芙……你觉不觉得,他有一种熟悉感?”

    “我也有这种感觉。”秋玹点头,“你我同时感觉到似曾相识了,说明肯定就在我们共同认识的人里面选。”

    吉玛的神情更加难看了,他抬起胖胖的手背抹了一把额间虚汗,道:“承您关照,我就只是之前……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而已,不劳您费心的……您请坐,请坐!”

    于是别西卜十分自然地坐过去了,半点都没有自己一个客人坐了主人位置的心虚不自在。他甚至还抬了抬手,比吉玛更像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一般让底下的那些大小领主继续吃喝,不用顾忌到自己。

    也不知道他是真没看见底下那些人一脸吃了死苍蝇的难看脸色。

    “别西卜大人。”原本的主座侧边,莉莉娅倒是神态如常地打了个招呼。后者笑笑,低声寒暄了几句,于是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聚会日又重新开始了。

    卡雅回过神来,赶紧打手势让红发跟秋玹两个人下场别站在上面了。可偏偏就在她们都已经走到边缘的时候,高座之上莉莉娅突然出言叫住了她们,看上去极为有兴趣似的偏了偏头。

    “你叫阿芙对吗?”她刚刚从卡雅那边知道了表演者的名字,“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很有趣,你是作者吧,我可以知道它的名字吗?”

    红发眉心一抽,秋玹顿了顿,抬眼望向撑着头看向这边的莉莉娅。

    主座之上别西卜也像是被引起兴趣那般,同样垂眼看这个位置。

    “我不是作者,这是别人的作品。”她这么说道,“作品名叫《威尼斯商人》。”

    “这样啊……”莉莉娅若有所思,“那结局呢?最后发生什么了?”

    吉玛看上去有些为难的样子,毕竟他之前刚自作主张认为莉莉娅是因为觉得表演太过无聊而心生倦意,还为此连同林卜格一起骂了一通。可这下莉莉娅却明眼可见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若是在之前他就也直接开口让她把这个马戏团成员带走了,但是现在,别西卜在这里。

    他偷瞄了一眼坐在主人位置上的人,那位黑发贵族正在摩挲着一枚酒杯,分不清是感兴趣还是无聊。

    “结局是……安东尼奥获救,葛莱西安诺与巴萨尼奥跟妻子之间解开误会,而夏洛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莉莉娅抬手将一缕金发别到耳后,闻言轻轻颤了下眼睫。“所以,这个故事的结局每个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只是夏洛克付出了代价,对吗?”

    “是的。”秋玹平静地看着她,“如果没问题了我就先下去了。”

    “虽然我好像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故事,”突然间,一直表现出对于手中的某个酒杯很感兴趣的别西卜这样道,视线从酒杯上抬起,又重新落到秋玹身上。“我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听你们刚才的讨论,最终只有那名叫夏洛克的人得到惩罚,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可被饶恕的事情吗?”

    旁边卡雅看她的目光已经从“赶紧下场啊没你事了”变成了“你彻底摊上事了”。秋玹瞄了她一眼,还是彻底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对着高位的主座。

    “夏洛克也是一名商人,但跟正派重情义的安东尼奥不同,他是吝啬残酷的高利贷政策商人。”她简单解释了一遍人物背景,“他觉得安东尼奥借给人钱却不收利息,影响了其他‘正常’高利贷商人,再加上个人私仇,所以想要报复安东尼奥从他身上剜下一磅肉来。”

    秋玹语音停顿了一瞬,抬眼注视着正微笑着看向她的别西卜。“而最后邪不胜正,在法庭上,他们利用‘给肉不给血’的漏洞救下了安东尼奥,并且以伤害罪的名头没收了夏洛克的财产。”

    别西卜异常安静地听她大概简述了一遍整个故事,而这一次,受他的影响,其他那些原来毫不关心高谈阔论着的领主也只得被迫安静地听完了整场故事。

    秋玹停下话音,“结局就是这样了,这只是一个戏剧故事而已。”

    别西卜脸上仍然没有其他任何波动,只是在听完之后静默一会,接着反问道:“那你觉得,是这个叫做夏洛克的商人罪有应得吗?”

    “您想怎么理解都可以。”

    这一次,秋玹算是有些理解了当时沈惊雪在给她讲那个野兽的故事的时候,所表达的意味了。

    故事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它摆在那里,你想要怎么理解都可以。

    想到这里,她突然顶着一众人“简直是疯了”的眼神笑了一声,掀起眼皮直视主座上的别西卜这样反问了一句。

    “那请问在您的理解中,‘正派’商人安东尼奥,所做的一切真的是象征着‘正义’吗?一个在高利贷商人圈子里‘违反规则’的商人,如果是您,您会想要杀了他吗?”

    吉玛在上面倒吸一口凉气,先不论隐不隐射的问题,单是凭她现在以这样的语气向别西卜问话,如果真的追究起来,整个吉玛家大概都能被牵连下水。

    “你给我闭嘴!你是什么东……”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别西卜突然整个人站了起来。

    “大人……”

    “说实话,我会想要杀了他,但也想利用他。”别西卜这么说道,

    “规则,不过是圈子约定的。如果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规则,也就不会存在离经叛道者。”

第396章 夏洛克

    在场中的气氛开始逐渐往一个无可预料的诡异方向发展的时候,说完那句话的别西卜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摇摇头问众人“为什么要那么严肃啊,这不本来就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吗?”

    “是吧?”他看向秋玹。后者耸耸肩,道:“确实。”

    “一个虚构的故事而已,也能让你们摆出这样一幅表情来?”别西卜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种类似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与他之前所展现出来的形象大有不同。他又调侃了几句底下被吓到冷汗涔涔的众人,神态自若地拿起一枚银勺,挖了一口精致碗碟中的甜点。

    别西卜:“好了各位,大家都别那么拘束,美酒美食在眼前,让我们尽情享受……”

    别西卜:“……”

    有那么一瞬间黑发贵族整张脸的神情都僵滞了那么一秒,但端着的架子让他做不出当众将嘴里嚼过的食物吐出来这种事情。于是他表情复杂地滚动喉头将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整个人看上去都处于一种恍惚状态。

    “大、大人……”一众大小领主在旁边面面相觑,吉玛看着看着也突然抬手尝了一口摆在自己面前同样的那道菜品。然而他并没有像别西卜那样几吨的领主包袱,当下呸呸几声将嘴里的食物吐了出来。

    “这道菜是谁做的?!”

    吉玛像是终于从这件事上找到了自己被忽略已久的“东道主”尊严,当即勃然大怒的样子,将餐具狠狠摔在地上朝身边的侍从怒吼道。

    不过多时,一名面色惨白浑身都在轻微颤抖的厨娘被带上来,顶着一种领主的目光膝盖一软直接跌坐在地毯上。

    秋玹认出来了,是那名昨天晚上见到过的,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状态的厨娘。

    “你自己尝尝你做的什么鬼东西!”

    吉玛手一抬就将精致容器里的膏体摔在地上,厨娘双手颤抖地几乎拿不住东西,但随即还是喉咙里压着哽咽从地上颤颤巍巍地捡起一块碎末放进嘴里。

    “唔!”

    她嚼了两下就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一直在压抑的泪水终于倾盆而出,呜咽着不断低声喃喃:“糖与羊奶的比例是一比三,顺时针搅合三十圈之后倒入容器,小火熬……糖与羊奶的比例是三比一,糖与羊奶的比例是十、十……三十、三、一……啊啊啊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彻底陷入精神崩溃双手捂着脑袋不受控制地大喊大叫,“我背不出来,我不知道、不知道……”

    “够了!赶快把这疯子弄走处理掉!”

    吉玛也一副被她气得够呛的样子,厨娘是吉玛家的下人,她在这个时候丢脸,丢的也就是他吉玛的脸。本来自从别西卜意外出现在这个场合之后,情况已然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而发展,吉玛忍到现在,终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下人犯错是很正常的事情。”别西卜喝了几口酒液将口中的怪味冲去,一边摆出一副好心人的样子。“多教教就好了,没必要一次机会都不给人家。”

    “别西卜大人。”吉玛语气听上去还是谦卑的样子,但如果这时候仔细看他的眼神就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这是我的奴仆,这里也是我的府邸。我想现在在我的府邸中,我也这个权力决定该怎么处置我的下人吧?”

    第一次,这个被人表面恭维背地里唾弃着的“傻子领主”,面对别西卜时展现出了一点强硬。

    席位底下,林卜格似乎是极为短促地轻笑了一声。身型矮小的商人回过头,不再看上位之间的明潮暗涌,自顾自地吃着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食物。

    “都已经给人当孙子那么多年了,现在突然强硬一会有什么用。”红发嗤了一声,“而且还是为一个没有一点利用价值的厨娘跟别西卜作对,这傻子地主怕是喝酒喝大了。”

    “说不定也是一种意义上的‘宣战’。”

    秋玹背在后面正在尝试去够一个已经被吓傻了的小领主桌上的酒,她今天还没有摄取过酒精,现在聚会上有现成的,如果成功的话就不用再割腕放自己的血。

    高座之上莉莉娅出言将正要被拖下去的厨娘留了下来,似乎是在为其向吉玛说情。表面上是做好事求情,事实上也是一种缓和吉玛与别西卜之间暗潮涌动的手段。

    现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秋玹又伸长了一点手臂,指尖已然触到了酒瓶冰冷的壁面。

    “!”

    指节一抖,整瓶价值昂贵与市面上出售的普通酒液截然不同的瓶子就被碰倒砸在地上,过于巨大的响声一时将大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秋玹却只死死按住自己左手,神色晦涩不明。

    吉玛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当下差点没被自己手下养的这些下人气到升天。他抖着脸上肥肉指着秋玹的位置立马就要喊保镖,下一秒却被别西卜拦住。

    “嘿,你来我这里怎么样?”别西卜没看吉玛的眼神,遥遥朝这边喊了一句。“他们开给你一天多少钱,我付你双倍的工资。”

    那个被当面挖墙脚的主角却看都没往这里看一眼,一把推开拦着的保镖直接从大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

    “阿芙!”红发在后面喊着些什么。秋玹蹲在窗框上,最后往大厅里神色各异的人群身上扫了一圈。

    最后的一眼,她看见了林卜格。

    那个坐在人群里简直鸡立鹤群的矮小商人脸上不曾像其他人一样惊异,他举着酒杯看完了全程的意外,视线遥遥与秋玹对上。

    “会杀人就行。”

    他这么说着,隔空朝秋玹举了举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与第一天在地上集市里刚见面时所见到的市侩商人模样如出一辙。

    ……

    秦九渊出事了。

    秋玹跑在卓尔城白日下比肩接踵的最大官道上,勉强分出了一点心神来想林卜格最后一眼时说的话。

    当时在卓尔地上集市,她去找那个各种意义上的黑心商人的时候,林卜格问她“会杀人吗?”得到了猜想之后就没有后续了,也不知道那句问话到底有什么深层含义。

    而今天,在她接到了黑袍杀手的预警之后,林卜格又再一次说了这句话。

    他是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还是知道……在当时他派出黑袍杀手追杀杰罗的时候,自己一定会跟上去出手帮忙?

    秋玹抿了抿唇,这种自己的下一刻举动都可能会被预测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事实上,她当时在宴会上反问别西卜的那句话,也就是“如果你是高利贷黑心商人夏洛克,会不会想要杀了‘正派’商人安东尼奥?”这个问句一开始是冲着林卜格去的。

    她当时根本不知道别西卜会出现在聚会上。

    在她的认知里,如果说黑皮青年巴伦斯代表的是威尼斯商人安东尼奥,是敢于违背“高利贷商人”圈子坚持“不收利息”的正派商人,那么夏洛克这个角色所对应的自然就是林卜格。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里以林卜格为首的其他商人为什么还会容忍巴伦斯这个“异类”活到现在——毕竟在这个胡乱标价的时代里,只有他还在坚持着一钱银子一升麦子的物价标准——这样的行为不是身后有势力在撑着就是纯粹缺心眼。

    而现在看到聚会日上的场面,她更愿意相信在巴伦斯的身后,肯定有那么一个大势力在支持着。

    会是谁呢?别西卜,莉莉娅,吉玛,执法队……还是“夏洛克”中的其中一个?

    秋玹思维恍惚了几瞬,再回神时,脚下已然赶到了城市边缘的郊外。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正在与几名黑袍人缠斗在一起的身影,除了“总算赶上了”的庆幸之外,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却也终于放松了一些。

    “你出门怎么都不带人的啊?还不如那个布拉什有排面呢。”

    秋玹抽出短刀,三两下朝其中一名黑袍人的背面刺了过去。之前有过一次与这些东西交手的经历,她自然也明白那黑袍底下的是密密麻麻的苍蝇,这一击不过是想要破开一个缺口让自己挤进去。

    秦九渊却骤然变了脸色想要推她出去。

    “你怎么会真的……你别进来!这些杀手是专业训练过的,跟个鬼……鬼魂一样十分不好对付。”

    秋玹朝他挑眉,当着他的面把手伸进了其中一名黑袍的袖口。

    秦九渊:“!”

    这回知道了手下那些微妙触感都是些什么东西了,秋玹忍着不适扒开一堆苍蝇将瘟疫病毒种上尸体表面,稍一凝神就取得了尸体的联系。

    好在,这一批的黑袍杀手也全都是老样子,是如法炮制利用尸体做出来的。

    有了一个开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容易起来。

    秋玹几乎是一拳一个小朋友,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五具黑袍整整齐齐倒在地上,四周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黑市商人眨了眨眼睛,那样子看上去有些傻愣愣的。

    “我都跟你说过了有人要杀你,你出门好歹也带几个人啊。”秋玹将子母刀归鞘,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没什么伤口,于是张口道:“那万一我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没来得及呢,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啊?”

    男人摸了摸鼻子,头一次觉得哑口无言什么也反驳不出来。

    他想了一会,又自以为隐蔽地摩挲了两下手指上那个骤然而生的黑色环形图腾,轻咳了一声。“这玩意原理是什么,老、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不会来?”秋玹蹲下身一一检查了一遍五具黑袍,闻言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原理,这东西还得问你,硬要说的话大概是爱情吧。”

    秦九渊:“!!!”

    “你、说什么呢!”一个长年跑黑的黑市商人,这会儿突然在这手足无措地只能借着大声嚷嚷掩饰。“你认识我吗你就在这乱、乱说……”

    男人沉默了一会,“不过老子……我能理解。”

    秋玹一一将五具尸体拉扯起来重操赶尸人行当,一边十分给面子地回应:“你能理解什么?”

    秦九渊将脸上的温度降下去,这会又恢复了之前满嘴跑火车的黑市商人样子。“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迷恋爷是正常的事情,你不用感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种事情我经常碰到,都已经习惯了。不过……咳,不过看在你真的那么一往情深的份上,我大概可以破格……呃。”

    秋玹站起身来抱着手臂看着他,她身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突然又“活了”的五个黑袍杀手直直站在后面,也对应着“盯”着商人。

    秦九渊:“……”

    “破格什么?继续说啊。”

    “破格……呃,允许你……”男人硬着头皮说下去,但仅存的感应理智及时制止了他。他花了零点几秒钟时间反应了一会他隔壁摊头的那些黑商们是怎么教的“自信追姑娘经验”,最终还是犹豫着生硬转移了个话题:“那个,你是女巫吗?”

    秦九渊:“……”

    事实证明,转移话题是个正确选择,但这个新的话题却有了一个堪称毁灭式教科书的开头。

    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小姑娘是不是女巫的?

    他背过身去猛地给了自己一击,面部表情失控地龇牙咧嘴了好一会,才转过身来试图补救。“你知道老、我不是这个意思。”

    “唉,我知道。”

    傻乎乎的。

    秋玹在心里做了个评价,抬头看了眼天色,招招手让那五个被转换的黑袍人跟着自己走。

    “趁着现在我们去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吧。”

第397章 我背叛了你吗

    布拉什背靠柔软动物皮毛制成的椅垫,两双穿着皮靴的腿交叠着踩在面前的茶几上。

    “买杀手已经花了我们将近四分之一的流动资产,布拉什,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身边,一名看不出年纪的男人苦口婆心。“我们现在摊铺的日收入无限几近于零,你能不能上点心?”

    “有什么关系?”布拉什喝了一口手边不知名的酒液,反而嘲了他一句。“等到雷诺一死,我们就垄断了地下黑市血液交易链的龙头,到时候躺在家里就能挣得盆满钵满。”

    身边男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但随即,男人手指不动声色地摩挲几下小臂内侧的皮肤,不再说话了。

    “也不知道屠宰场那边什么时候安排人。”布拉什又舒舒服服地向后靠着回头看向窗外另一边码头上奔波着的卸货工人。“反正就这么几天的时间,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看了。”

    站立在一旁的男人拒绝了场馆里呈递上来的酒杯——这玩意是要消费的,就跟餐厅里摆在桌上的湿毛巾一样——他同样回头去看窗外的明媚亮光,指尖摩挲着小臂上的黑色图腾,似是喃喃自语了一句。

    “我给过你机会的……”他嘴唇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开合,“我给过你机会的,布拉什,别怪我、别怪我……”

    十几年前,在男人还是个正值青春的少年的时候,他其实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家里人喜欢喊他的小名,一个十分常见的,在集市上随便喊一声就能收获好几个不同人回应的,平平无奇的名字。

    汤米。

    当然了,等到他家因为愈发严峻的饥荒灾难而没落之后,家里会叫这个名字的亲人不是饿死就是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就没有人再喊过这个名字了。

    那时尚且年轻气盛的汤米花了一段时间接受自己从一个小地方领主变成饥民的事实,他重新振作起来,因为出身上层阶级所以深刻明白在如今这世道靠自己能力打工几乎就象征着从此以后有了上顿没下顿。

    于是他毅然决然进入地下黑市,开始自己从无到有的跑商生涯。

    他打过一段时间的黑斗场,给那些大黑商当过小弟跑腿,最无助的时候还卖过自己的一个肾抽过两根骨头作为高利贷的抵押。

    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之下,他遇到了布拉什。

    那个时候布拉什还只是一个靠倒卖人体器官移植起家的小商人,所接过的最大一笔生意是给地上一个拥有猎奇癖好的领主进行人体杂交实验。他跟汤米一样过着贫穷看他人脸色的生活,后来他俩合资,租下了地下黑市交易中心附近的一个摊位。

    一晃几年过去,他们从曾经谁都可以看不起的小商人积累到了今天的程度。只是由于近些年来器官倒卖的生意实在是不好做了,又费力气不说,干完一票挣的钱甚至还不如马戏团的人挣得多。

    于是布拉什说,我们转变一个方向,干人血买卖。

    人血交易几乎是公认的地下黑商最容易上手且最基础方便的交易链,俗称的只要有手就能干。但前提是,虽然容易入门,要想真的在地下那么多黑商眼皮底下抢到蛋糕的大头,就看个人能力了。

    汤姆跟着布拉什从器官买卖转移到这条关系链上,几乎用尽了所有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积蓄人脉。好在,又过了小几年,他们也在众多黑商中杀出了自己的一条血路。

    当所有事宜都在处于稳定状态递增的情况下,滋生出一种“不满意现状、还想要更多”的心态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人血交易链上真正说得上话的大头就那么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有后台的,是地上领主那边派下来的商人,他们动不了,于是就把注意打到了雷诺身上。

    雷诺一个人就占着整条交易链中百分之五十的份量,只要他死了,再加上目前为止布拉什手头里握着的那些资源,那么掌握甚至垄断整条人血交易链都不在话下。

    那天汤姆只身来到城郊的屠宰场,砸了大价钱下去,买了五名黑袍杀手。

    几乎很少有人能够在一次性五名黑袍的联手攻击下活下来,这是“常识”。所有知晓买凶杀人链这条渠道的黑商中,却没有人知道这些“杀手”是怎么制作出来拥有这般可怖的攻击能力,他们只知道,这几家屠宰工厂也是属于横梁的势力。

    因此不管地下各势力怎样仇恨变动,没有人敢去动屠宰场及里面的人。

    动了这些人,就是在跟“横梁”过不去,就是在挑衅别西卜。

    地下的黑市终究只是在地下,是大众意义上“见不得光”的。其中那些各条交易链上的大佬中,甚至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地上官方派下来的人手。

    黑商们享受着一定程度上官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便利,从此也彻底失去胆敢质疑权威的能力。

    汤姆回想起前一天在城郊屠宰场遇到的事情,他指尖从掩藏于袖子底下的小臂病毒图腾上滑下,闭了闭眼睛。

    在一切发生的时候,正坐在软椅上尽情享受美酒的布拉什甚至都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名黑商只觉眼皮上方被一片黑影笼罩,紧接着一股类似食物放久了之后的腐臭酸气扑鼻而来。

    布拉什吓了一跳当即摔了杯子就想要喊汤姆,却在下一秒发现跟自己在一起已经快要有十几年的同伴,正站在两名不速之客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你……”

    一瞬间对比起近在咫尺的恐怖,他竟然更为同伴此刻脸上的神情而心悸。下一秒布拉什勉强回过神来,僵硬着身子绕过将自己围在中间的五名黑袍杀手,看向来者。

    “雷诺!”

    他怒吼出声,“你怎么敢杀我?如果今天我在这间房间里出事了,我手下的势力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秋玹正在低声与站在角落的汤姆说着些什么,闻言嗤了一声,回过头。

    “你真觉得走到这一步了,你手下的那些人还会效忠于你吗,小笨蛋。”

    旁边汤姆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布拉什喘着粗气,裹挟着浑浊红血丝的眼睛不断在房间里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他最后看了一眼汤姆,将仇恨双目固定在了秦九渊身上。

    “雷诺,我还不知道你吗。”走到这一步,似乎是心里也明白了自己的结局,布拉什身处五名黑袍人的包围之中,牵动嘴角狞笑了一声。“没事,你杀了我吧。但我告诉你,即使杀了我,你也不可能接手我底下的产业。”

    “你真以为,我这十几年是白混的吗?”

    布拉什通红着眼睛,在身边黑袍杀手愈发逼近的压迫中这样说道。“只要我一死,那无论是之前还是往后我所签下的所有交易许可全都自动作废!你不可能得到我一分的产业,包括我所参与的地下黑市交易的任意一环,统统全部作废!所有的钱我就算打水漂也不会给你们的任何一个人!”

    秦九渊嗤笑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在这里嘴硬吗?”

    “少在这里自导自演了。”秦九渊垂下眼皮看了已然是强弩之末的布拉什一眼,“那我也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手下那点可怜的交易网,更不关心会对整个市场造成什么副作用。从一开始这件事就很简单,你要杀我我就先杀你,仅此而已。”

    “你!”

    “事实上,布拉什。”突然间,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着的汤姆抬手动了动,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纸来。“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这些,但是……从前年开始,一切交易许可的最高签署人,就签的是我的名字了。”

    “汤……”

    “我理解你,布尔,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了。”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上前几步,像是根本就不怕五名悚然而立的黑袍杀手那般,在布拉什的摇椅旁边蹲了下来。

    “你年纪大了。”他这样说道,“世道变了,这世界发展得太快,不得不承认,你已经跟不上节奏了。布尔,安心休息吧,所有的一切交给我,我会带着你的心愿一直走下去的。”

    “你放屁!”

    布拉什突然从软椅上一跃而起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半点看不出之前放弃挣扎爱咋咋地的样子。“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老子活得好好的,用得着你这个叛徒说这种话!叛徒!你就是叛徒!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了!”

    到底也是之前在黑斗场打过的人,汤姆轻而易举制住了他的动作,将人反固住双手往几个黑袍杀手那边一丢。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回头看向秋玹,道:“我可以跟你单独谈两句吗?”

    “有什么好单独谈的?”秦九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解决了那傻……瓜,下一个就是你。”

    “我跟他说两句。”

    秋玹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手背,“很快的,说完就出来找你。”

    黑市商人看着她不说话。

    过了半晌,他像是经历了一系列自己说服自己的心理过程,妥协似的抬手烦躁捋了把剃得极短的头发。“知道了,外面等你。”

    说着吃了两斤炸药似的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反正就是怒气冲冲的样子闷声走了,秋玹回过头,看向正若有所思看着这一幕的汤姆。

    “别多管闲事。”她意有所指了一句,“有时候装作看不见是一种聪明人的选择。”

    于是很快汤姆就当无事发生收敛了面部神情朝她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被黑袍人桎梏在中间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布拉什。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秋玹狞笑一声,“臭傻比,给爷死。”

    布拉什:“???你几分钟之前还叫我小笨蛋?”

    汤姆瞥了他一眼,“一定要他死吗?或许可能有什么其他……”

    “现在这里最想要让他死的人不是我,也不是雷诺,不是吗?”秋玹恢复之前的表情,十分平静地看着汤姆。“就算那天在屠宰场里你没有遇见我,我也没有给你种下病毒以此威胁,你还是会杀了布拉什的。”

    “我并不是一定想要他死的。”汤姆沉默了一会,“我只是觉得他已经不适合再干这一行了,我原先的计划里,等我彻底接手之后,我就会在地上开辟一片土地让他过去养老。”

    “你不想。”

    秋玹接得十分快速,“只要布拉什一天不死,你就有一天不可能彻底接手他的产业管理。再退一步说,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允许将一个能够解决的潜在隐患安排在自己身边。”

    汤姆彻底沉默下来,他垂头视线与面前人对上,抿了抿唇。

    “不过我当然管不着你的想法。”秋玹也就当没看见对方的神情,接下去道:“事实上本来我想着,只要布拉什死了这件事情就算是结束了。但是现在,我不知道你自己主动说出这件事情是想要干什么。”

    她下巴指了指汤姆手上的那张羊皮纸。“从今以后布拉什手下的所有交易链都转到你手下进行,所以从本质上来说,事态情况根本就没有改变。如果你也同样认为雷诺影响到了你的发展,所以走上与布拉什一样的老路怎么办?你知道的,我或许有办法阻止暗杀,但我没办法阻止人的思想。”

    “所以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目的了。”秋玹隔空点了点汤姆袖管底下,小臂上被掩盖住的厄尔庇斯病毒痕迹。“你故意展示出这些,是想要干什么?”

    汤姆依然维持着之前的神情安静听她说完所有话,随后突然反手一挥,被桎梏在黑袍人中间的布拉什就捂着破开的喉管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男人擦拭了一番染着同伴鲜血的刀刃,抬头看向秋玹。

    “我们可以开辟另一种意义上的‘新世界’。”他这么说着,“只属于地下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403章 现场叫号

    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丙级横梁,但是一大早,甚至连朱坤海他那些在码头卸货的工人同事都自发翘了一天班,宁愿不要那半钱的工钱也要来参加这次的入场券发布。

    虽然那么多人里,最终就只有七张入场券,但说不定今天就走了大运,撞上了这七分之一的机会呢?

    选人的条件除了硬性实力之外,运气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饿久了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在这里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闻见过肉香了,一旦成功获得入场券能够进入暴食大赛,是他们做梦都想获得的机会。

    朱坤海之前听一个在奥赛尔的“盟友”提起过每个月入场券的发布“规则”。

    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每个横梁场次每次进行的发放方式都是不一样随机的,很可能有的地方就十分简单地采取抽签叫号的规则,几百个人里抽到谁就发给谁。也有的地方则会进行体能测试之类的种种选拔手段。

    朱坤海沉着脸站在人群里,他已经受够了奥赛尔那个鬼地方,说什么也不会再回去了。

    哪怕是一点机会,他都必须牢牢地握在自己手心。

    “昨天城郊那边的有个横梁被炸了,你听说这事了吗!”

    在朱坤海身前几个身位的地方,有两个看上去还不算那么营养不良的原住民在讨论着什么。“我当然知道!而且你不知道有多吓人,爆炸的时候我正好在那附近的自由摊位上买东西,结果就听见好大一声巨响,当时离得近的几个摊子都一下子被掀翻了!”

    “太吓人了,那个人最后被抓住了没有啊?”

    “不知道啊,但是听负责调查的执法队说根本不是人为吧?好像是因为什么那个横梁当初在建得的时候就偷工减料还是什么,结果自己发生了坍塌……”

    “这你都信啊?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那根本不是建筑事故好不好,怎么可能说塌就塌,一定是有人炸的啊!执法队的那群人还不是怕上面怪罪下来才编的这个理由……”

    朱坤海遥遥地听着这话,面上似是有些不屑地展露出一个冷笑来。

    他当然知道昨天一处丁级横梁被轰炸的事情,那事情闹得挺大的,但是第一时间被官方势力压了下来。

    朱坤海趁着晚上收工的时间偷偷去围着禁止进入的栏杆那里看过一眼,他听见现场负责勘察的执法队成员在逐一调查那些手里握有非法黑火药的商人,对此他只嗤笑一声。

    爆炸现场留下的痕迹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时代能够达到的科技。

    地上裂开的纹路里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大能量与一种……魔法的痕迹。

    朱坤海敢肯定,昨天那个炸毁横梁的凶手,就是在卓尔城的一名行刑官。

    他唯一想不通的点就在于那个同行为什么要这么做,横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尤其是一处最为底层普通的丁级横梁……等等。

    男人蓦然转变了神情,是因为……横梁里有什么东西,被那个行刑官同行发现了吗?

    ……

    秋玹皱着眉将一个在她身边拱来拱去的原住民推开,隔着肚皮按了下胃部的位置,叹了口气。

    今天是这个月发放入场券的时间,她原来根本就不知道是今天发放,还是在那个表演喷火的马戏团成员临走时有些疑惑地看她一眼,道了句“你难道不想去试试吗?”才反应过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吉玛家无比清楚在这一天里卓尔的百分之八十群众都会疯狂,但是没有一个地方会放假的。

    你要去参加可以,但是你这一天就算旷工处理,并且这个月都不会再拿到任何形式上的奖金。

    但即便是这样,现在所看见的百分之八十的人,还都是冒着旷工扣钱的险过来碰碰运气的。甚至秋玹准备离开的时候都看到了卡雅正一脸为难地与佩妮请假,想要来参加一处丁级横梁的入场券发放。

    她排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队伍里,现在前面的叫号正叫到第一百九十多位,而她自己拿到的号是三百多,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听说隔壁有个丙级横梁的入场券早就发完了,因为他们采用的是最最偷懒的抽签决定。这就是纯粹拼运气了,在几百甚至几千人里凭运气抢那七张券,虽然方便,但秋玹倒还是宁愿在这里排队。

    她对于自己的运气实在是不敢恭维,十分有可能还没有开始就瞬间结束了。

    在之前的一百号人里面有很多个已经从后门出来了,每一个出来的都是一脸天塌了彻底完了的绝望神情。现在有个刚出来的原住民正颓唐无比地站在一个熟人旁边说着什么,秋玹悄悄凑过去偷听,勉强听清了那人的抱怨。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赢的啊!”那人愁眉苦脸地伸手锤了锤自己酸软的胳膊,“一个人一个人进去,然后进去的每个人都可以随机被发到一样武器,只能使用发给你的武器跟前面的人打,打赢了就可以继续留下去,然后还可以交换被你赢了的那个人的武器……但是我怀疑这个横梁的武器库里根本就是一些歪瓜裂枣,我一进去他们发给我一个水气球,这我怎么打嘛,真是气人!”

    在旁边听他抱怨的同伴也瞪大了眼睛,“那这根本就只有后面的人能赢啊!最先进去的人岂不是要一场场坚持下来,体力早就跟不上了吧?”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好像有限制的吧?好像说如果能够连赢十场就能休息了,然后所有连赢十场的人加起来,如果满了七人就再打,如果没满就从之前赢的场次多的人那里分……唉,但是我刚一进去就被人打出来了,根本就不可能轮到我。”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秋玹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内容,不动声色退了回来。

    如果这个横梁地点比得是武力值的话,那么肯定还是在这里参加的行刑官更占优势。当然,也不排除有很厉害身体素质极高的原住民也在其中,就像是那些打地下斗场的人。

    这些人都是老手了,在只能使用官方发放的武器情况下,很不好打,尤其是进去之后的第一场。

    你不知道排在你前面的那个人手里握着的是比你高出几倍的武器,一切未知的情况下,第一场是最重要的。

    秋玹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等到好不容易叫到了她的号走进那处被开辟出来的宽阔场地之后,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三百二十八号,这是你的武器,拿好。”

    正伸出手的骑士愣了一下,显然是碰到熟人的样子。秋玹抬头看了一眼,确实是熟人,之前碰到的那名执法队小队长晋舒,一同制服链锯人的那位。

    但是此刻小队长脸上除了最开始一闪而过的怔愣之后,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没有主动打招呼说跟自己认识,秋玹便也没有开口跟他说话。

    此刻她拿到手上的是一个空酒瓶,就是集市上面常见的那种每天都会喝一瓶的廉价酒瓶。这其实算是一个还算过得去的武器了,至少当她看见自己面对的那位目前为止赢到现在的对手时,是这么想的。

    那位对手是一个身形还算强壮的男人,此刻正满脸纠结地看看自己手中握着的树枝,又对比了一番地上的一根头绳——是他上一个赢了的人留下来的武器——陷入沉思。

    秋玹显然也没想到原本最担心的第一场,但对手的两个可选择武器比自己拿到的还不如。

    她沉默了一会,那男人也终于注意到她来了的样子,看到那空酒瓶之后眼睛一亮,还是继续选了自己的小树枝。

    “来吧。”他上下比划了一番自己的树枝摆出一个进攻的姿势来,秋玹顿了一会,试探性地迈前一步,在那树枝刺向自己的一瞬间果断选择了回身保护好自己的酒瓶。

    ——开玩笑,如果瓶子在这场就碎了,那她还怎么去打下一场,用那两个比这还不如的树枝跟头绳吗?

    男人神情也有些怔愣,但随即反应过来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开玩笑,你在跟别人打架的时候,别人受到攻击第一反应不闪不避竟然是下意识护住自己的武器,你能不觉得被羞辱吗?

    他发了狠似的连续挥拳进攻,那根可怜的小树枝早就在其中一次交手中被折断扔地上,秋玹一手护着酒瓶,另一手同样不闪不避正面迎上他的拳风。

    对手的力气很大,挥拳角度也刁钻,看得出来是有过类似经验的。只是很可惜,再有经验,他到底只是个“普通人”。

    正面以拳相抵卸去一点力道,反身抬脚踹上腰侧将人斜着踢出场地范围,秋玹大气不喘一声,掂量了两下手中完好无损的酒瓶。

    男人被踢出场地范围,爬起来捂着侧腰有些不甘心,但终究没有办法,只好愁眉苦脸从后门离开了。

    “你可以从之前留下的武器里进行更换。”小队长晋舒还算好心地提醒一句,秋玹看着那小破头绳跟小破树枝叹了口气,没有交换。

    排在她之后编号为三百二十九的人走进来,那人随机到的武器是一把小挖耳勺。

    第三百二十九号:“……”

    秋玹:“……”

    这还玩个屁。

    她又一次全程护着自己的酒瓶跟这人打完了一整场,期间那位329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连声质问她打就打了为什么还要这样羞辱自己。秋玹叹口气,说了句那我也没有办法啊,然后抬脚将他踹下了场。

    “下一位。”

    下位进来的依然是一位明眼看上去就是过来凑数的歪瓜裂枣,对方那瘦削到几乎只剩下一张皮的的腿甚至看上去都没秋玹手臂粗。看得秋玹全程都在担心那人会不会打着打着就把自己搞去世了,连最后踹人的动作都有点小心翼翼起来。

    哦对了,那人分到的武器是一块抹布。

    秋玹:随便吧,哈哈。

    就这样连过了六场,秋玹也就经历了六场的挖耳勺、破抹布、只有一只的手套、带了两根线头的纽扣……这种类似的不是人能拿出来的武器。到了最后她麻木地抱着自己的酒瓶,甚至都提不起一点气去看后边坐着的那些已经赢了十场的候选人手里拿着的东西。

    到了连赢第八场的时候,事情出现了一点转机。

    然而这里的转机却不是指武器库上终于刷新出来一点符合“武器库”这个名字的东西,而是指接下来这个走进来的人,身上的气势明显是属于一名行刑官的。

    秋玹握着酒瓶肃了点神色,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走进来的人。

    是名看不出年纪来的女人,她一进场目光同样自动聚焦于秋玹身上。看了半晌,才转头去接小队长晋舒递过来的武器。

    女人:“……”

    一只洗澡鸭子,木头做的那种,全身都被涂上了一层明目的荧光黄色,两只眼睛还画得是歪的。

    秋玹也同样沉默了一会,她脸上的神情看上去甚至比女人的还要悲伤。

    看到她的这样子,女人反而收敛了怪异的神情,面对面站好之后道:“你难过什么,是我抽到了这样的武器,难过的不应该是我才对。”

    秋玹:“马上就是我要用的武器了。”

    女人:“……好大的口气。”

    说着,她好像也是彻底放弃了那只洗澡鸭子的样子,随手往地上一丢,赤手空拳朝秋玹袭来。后者神情一肃,几乎是在瞬间反应过来这名同行主修的是什么能力。

    清脆响声在两人之间碰撞开来,刹那间一直护到现在的酒瓶迸裂粉碎。

    秋玹在固体炸裂的碎片飞溅之中抬眼,五根闪着寒光的指甲弯握成爪,一息之间以反应不过来的速度便抵达她眼前。

    这位也是个刺客类敏攻能力者。

    一只手握上那弯曲成爪的利甲,尖锐指甲猛然下刺要在手上划出血痕,下一秒盯住的身影却骤然消失在原地。

第422章 虚无之渊

    伴随着人体坠落在地的钝响,甚至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来,她转瞬消失在难以计数的黑袍中间。

    尚站在房顶上的其他成员眼见这一幕除了脸色惨白之外再无其他情绪,尤其是那几个几乎已经认定就是因为自己烤火的行为吸引来这些黑袍杀手的,无一不绝望后悔万分。

    作为团伙的领队,女人深呼吸几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抬手拦下了另一个眼见此景心生绝望也想要跟着跳下去自我了结的成员。

    “大家都冷静一点。”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信服力,至少听在秋玹耳朵里女人自己的声线也在发抖。“大家冷静下来,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路能够出去。”

    秋玹听了一会,忽然道:“你们管理的这条官道附近有没有裂洞?或者是地下即将移动到这里来的也行,只要距离不是太离谱,应该能够逃离几个人。”

    她听见女人沉默了一会。

    “是有一个裂洞。”女人道,她抬手想给秋玹指位置,随即反应过来她并看不见,于是对着秦九渊他们指了指。“就在枯石后面,裂洞是新的,这段时间里应该不会移动走。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那个裂洞通往的方向是虚无之渊!”旁边一个成员抢先一步喊了出来,语气中带着点彻底绝望的哭腔。“没人能从虚无之渊里出来,同样的,现在也没人能够从那么多的黑袍人手里活下来。不管怎么选我们都死定了!我们一定会死的!”

    秋玹没记错的话红发就是之前从虚无之渊里出来的,由此可见被传送到那个地方并不像他口中的必死无疑。但是继续留在这里跟难以计数的黑袍人对上,才是真正的必死之局。

    几乎就是转瞬之间的念头秦九渊理解到了,眯着眼睛往底下密密麻麻的黑袍中间看了一会,沉声道:“我看见那个裂洞的位置了。”

    “好。”

    秋玹神色平静抽出自己的短刀,一直站在一旁暗地里注意着这边的领头女人愣了下,张了张口却不知想到什么终是没有说话。

    反倒是红发,在察觉到两人的念头之后试图劝道:“相信我,虚无之渊不是什么好地方。你知道当初我跟杰罗在底下探了多久吗,那次还是我们运气好才侥幸寻了个裂缝逃出来的。”

    “选哪边都是死,这里的死亡几率更大一点。”秋玹道。

    黑商默不作声地握上她的手,红发抿了抿唇,知道两人已经做下决定多说无益。叹了口气,随即也祭出十字形武器,站在屋顶上寻找着些什么。

    这边人群尚在等待着一个突破机会,在少有人注意的地方,秋玹手握到随行空间里一样什么东西,顿了顿,却显得有些犹豫。

    事实上,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息寒亭在他们临走之前不只给了她二十瓶酒。

    当时息寒亭最后叫住了她,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将这东西交给了秋玹。

    惨白皑皑,甚至雕琢得有几分渗人的,息寒亭的主武器,她的骨鞭。

    秋玹拿到手的第一反应都觉得要不是息寒亭疯了不然就是自己疯了,在绝境连一些新人都不可能把在一定程度上比自己命都重要的主武器交给别人,还是交给一个非亲非故的同行行刑官。

    彼时面容姣好的女人神情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就被按下去,只剩下不可动摇的惊人决绝。

    “你手上的那把破伞马上就要坏了,现在市面上还能找到的骨制‘残次品’就只有我的这把骨鞭。”息寒亭那双真正惊艳绝伦的眼睛紧紧盯着秋玹,“你回到卓尔城之后,带着它去找亚力克山家的人‘听神’。记住了,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错过了这次的冬至日,我们所有人就都得再困一年。”

    秋玹手握着别人视作生命的主武器,她抬头同样对上息寒亭的目光。后者眼中神情极端复杂,女人张张口似想要说什么,最后就只剩下一句:“如果你现在说你做不到,就还给我然后滚出奥赛尔,一切当成没有发生过。”

    于是秋玹真的滚了,带着息寒亭的宝贝骨鞭一起,踏上了那条前往卓尔城的未知路途。

    她没有问息寒亭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做这件事情,因为自己已经猜测到一点,再加上如果真的发问了就会再浪费一段时间听息寒亭谈什么大局观的道理。

    除了息寒亭跟自己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秋玹站在房顶上无声抿了抿唇,透过一片漆黑无光的视物,她听见身边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紧接着红发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真的想好了,要去走虚无之渊这条路?”

    秋玹:“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还想再劝劝。”红发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我这里还有几样品质比较好的道具。就算到时候强行突围一定会受点伤,但总归是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活下来的。”

    红发道:“你不可能赤手空拳来过试炼场吧?食物类的道具不能用,但我肯定你那里还有最后留着保命的道具。我们现在一起联手,说不定是能够再撑一会的。”

    手腕突然紧了几分,一直站在旁边观察着的秦九渊拉了下秋玹。“那个方向有个缺口,我们再等一会等到那些黑袍人再走近一些,到时候就直接冲下去争取能够一次性抵达。你别怕,我拉着你,到时候听我说话就走。”

    在秋玹看不见的地方,红发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留在这里要比传送去虚无之渊好呢?”在周围人已经快要抑制不住喉咙里惊叫的背景音里,秋玹突然开口。“这种情况正常有点能力的行刑官应该都会选择离开的吧,但是你一直在劝我们留下来,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刚从那个鬼地方出来,知道那里的情况!”红发的声音听上去也恼了,带着怒意朝她喝道。“所以你现在是在怀疑我,就在我们刚刚确定了要结伴一起回卓尔的情况下?!阿芙,这个时候我们是绑在一根绳上面的,动动你的脑子!我有什么理由害你?!”

    “你别激动,我没有怀疑你。”秋玹低声道,“只是有点奇怪罢了。但既然你那么说了,我也总不好再那么不知好歹是不是?”

    红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所以你现在是改主意想要留下来了?”

    “我……”

    她这话没有说完,手腕突然一紧,秦九渊猛地发力带着她整个人往一边方向倒去。秋玹听见周围屋顶上人群传来惊慌无措的尖声惊叫,带着骤然撕裂开来弥漫在空气中的血气。

    “它们突然全部上房顶来了。”秦九渊快速在她耳边接口道,“没有选择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秋玹迅速从凹凸起伏的屋檐上爬起来,她抽出短刀刚往前跨了一步,就隐隐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屏障劈头盖脸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我的保护屏障可以支撑五分钟,阿芙快点!”她听见红发在混乱的另一边朝她吼道,“都现在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心疼道具了,有什么办法赶紧用,我们能活下去的!”

    秋玹率先试图将秦九渊拉进这不知名屏障中,却发现红发的这个能力似乎只是对个体起作用,那保护屏障只是贴着她的身子将自己笼罩进去的。

    于是她反身挡在秦九渊身前阻隔了一部分黑袍人的伤害,凭着感觉朝面前的黑袍杀手缠斗。只是到底手里握着的不是作为特殊骨制残次品的物件,再加上这好似施加了持续debuff的盲眼,跟黑袍们打斗起来十分吃力。

    秋玹精神探到随行空间里静置在平面上的骨鞭,她手握上去,却又骤然放开。

    漆黑无光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异样。

    “我们走。”

    她突然反手拉住秦九渊,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语音说了一句。后者全然无异议,一脚踹在一名黑袍身上逼退对方,拉着秋玹手毫不犹豫地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一片混乱中,秋玹似乎是听见红发在背后喊了句什么。

    秦九渊带着她往之前看到的裂洞位置赶,秋玹凭感觉往周围挥刀。她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粗糙破烂的黑袍擦过自己的触感,两人逆着方向奔跑在潮水般头皮发麻的诡谲杀手中,时间好像距离他们跳下屋顶只是一瞬间的距离,又好像已然过去了几个严冬。

    “就是这里!”

    黑商低沉嗓音骤然在耳边响起,秋玹握着对方的手没有犹豫地往下一踏。顷刻间那种熟悉的失重万物颠倒感席卷全身,而在踏空裂洞的前一秒,秋玹裹着一层保护屏障的身体一僵,似是有什么东西突破了那层保护膜刺进了她皮肤里。

    ……

    天地颠倒的感觉并没有维系太久,等到秋玹回过神来,脚下所踩的地面已然变成一种极为粗粝凹凸不平的触感。

    秦九渊紧紧握着她的手,视线从观察的周围环境上收回。“没事吧?”

    秋玹摇摇头,听到他转身的动静之后,默不作声地从胸口左侧的位置掏出了几个叠在一起的牙仙布偶。

    那些布偶无一例外被外力摧毁从中撕裂了,一个个叠在一起像是被串在铁签子上的烤串。秋玹指腹捻了下每个布偶肚子上破开的大洞,又默不作声地将之全部收回了空间。

    听旁边动静秦九渊似乎是点起了一根火折子,拉着她小心翼翼往某个方向走。

    “我们现在貌似是在一处岩洞里,周围没有光也没有其他活物,”他一边探索一边跟她口述目前的周边情况。“我刚才在我们的传送地点做了记号,如果等会方向错了找不到路,我们就再回去。”

    秋玹没意见,对她来说也没法有什么意见,她现在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两眼一抹黑。

    两人朝着某个方向摸索了一会,半晌之后秦九渊脚步停下来,似乎是啧了一声。“不行,没路了,前面就是岩壁,被彻底堵死了。”

    “是后面都是岩石的情况还是只是这个口被堵上了?”秋玹问了一句,“如果是后者我大概有办法轰开。”

    “我看看。”

    秋玹被拉着往前了几步,身边又传来淅索动静,但是秦九渊握着的手始终没松开。

    “后面缝隙里好像有亮度,我不太确定。”半晌,黑商这样说道。

    “那先炸开试试吧。”

    秋玹手已经按在冲击火炮上面了,而下一秒,原本死寂的地方突然从身后传来另一道人声,而且还是在骂人。

    “我真的是服了你了!”那声音听上去气愤到极点,“我费心费力地给你撑保护屏障,给你提供一切能够让你有发挥空间的余地,结果你呢?啊!一声不吭地就跑了!你到底想干吗啊,你把我当成什么啊?!”

    后脚一步从裂洞中传送过来的红发找了一圈发现两人的身影,怒气冲冲地过来开骂。“我拜托你下次哪怕是自己有什么计划想法也好歹跟我说一声啊!好歹给我一个反应的余地,我看之前跟你组队的同行都是被你特么给气死的吧!”

    “情况有变。”秋玹背对着红发,平静道:“我所有的保命道具都在之前用完了,而且那些黑袍人实在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所以才决定走这条路的。”

    她又听了会红发意料之中的怒骂,而随即竟然在那之后又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见她神情沉下来,红发没好气地又骂了几句,才解释道:“没事,是之前第二十八号官道的成员。我跳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有几个人也在,顺手把他们带过来了,毕竟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呵呵,阿芙你真特么不是个东西啊你!”

    跟在红发后面的人有三个,无一不伤痕累累面色惨白。分别是领头女人,之前犯了错在晚上烤肉的青年,以及一个听上去声音有些稚嫩的小女孩。

第423章 白骨

    “……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秋玹看不见那名侥幸逃脱的青年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但能够轻而易举从他们的反应中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与绝望。

    红发回头似是与第二十八号官道的人说了些什么,再次转过来时,她轻叹一声。“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先想个办法从这里出去。上一次我跟杰罗被困的时候应该是一直走到了接近尽头的地方,然后从前人炸毁出来的裂缝里逃脱的。”

    “你之前来过虚无之渊?”

    一直沉默着的领头女人突然抬头,她原本黯淡下去的眼中终于重燃了几分光彩来。“那我们现在就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如果你真的从谷底出来过一次,就一定能够再出来第二次!”

    “你别抱太大希望。”红发语气却并不如她那样热切,“虚无之渊里面大得惊人,甚至可以说是占据了整个奥赛尔的地下层面,它就相当于在奥赛尔地下的另一个灾难地区。上一次我们纯粹是运气好,但这次说不定连走都不可能走完整片深渊。”

    青年眼里的热切消散了一些,但领头女人却是一副已然调整过来的坚决样子。

    “没关系,至少证明了我们不是百分百会死在这里,还有希望的,一定会有希望的。”

    红发耸耸肩,倒也没再说些什么来打击他们的信心,迈步过来走到秋玹身边,打量了眼前封死的岩壁几眼。“我们是要从这里先离开这个岩洞吧,还有其他的路吗?”

    “还没找,目前只看到这一条。”秋玹屈起手指敲了敲坚硬无比的岩石,“而且这里的石头后面不确定会有路,还是再去反方向看看吧。”

    领头女人重新打起精神自告奋勇就转身探路去了,她叫走了仍沉浸在自责情绪中的青年,然后回头带着点歉意问红发能不能帮忙照顾一下剩下的那名年纪很小的女孩。

    显然在她心中,比起那边疑似残疾人+黑市恶霸的两人组合,有过脱身经验且面容较为和善的红发更为值得信任。

    红发似乎看上去有点不愿意,但无奈人是她自己顺手救过来的,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怎么样,你打算怎么弄开这石头?”

    两人一走,红发就转身朝秋玹问道,看上去一点都不避讳那个被留下来拜托照顾的小女孩。

    秋玹无光双目虚虚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扎着两个小辫的小女孩顿时胆怯往后退了一步。女孩明明知道这人的眼睛看不见,但此刻却有种被实质化目光盯上的可怖错觉。

    “你吓唬小孩干吗,真有你的。”红发注意到她动作,嗤了一声。“别担心,她就是一原住民小孩,从小生活在团队里,单纯得很,不会出去乱说的。”

    “不是说这个。”秋玹收回视线,以一种极为坦荡的语气道:“我没有办法弄开这片岩壁,就像之前跟你说得,我所有手段道具都已经在头三个月用完了,现在身无分文。”

    红发摆明了不信,于是又开始骂她小气鬼都到了生死关头还不舍得用等到时候死了就后悔了。秋玹任由她骂着不为所用,一副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囊空如洗的样子。

    红发骂累了,自己停下来,又气不过瞪了她一眼,才翻找状在自己的空间里找着能用什么办法搞开面前这座岩壁。

    他们这边情况正僵持着,半晌之后,出去另一边探路的领头女人与青年也回来了。

    两人回来的时候脸上浮着汗喘气,显然是一副急匆匆跑回来的模样。

    “我们都找过了,这里似乎就已经是洞穴的尽头了,反方向能往前再走一段路,但是之后就全是封死的石壁了。”

    “不可能啊。”红发沉思状皱了皱眉,“这个岩洞看上去就像是人为开采出来而不是地貌天然形成的。既然是人挖的,那就肯定会有出口,只不过是我们没有找到罢了。”

    “还有可能是被人自己从里面堵死的。”

    秋玹骤然开口,语气很冷静,不过配上她那在这种险恶环境下实在过于拉胯的盲眼来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领头女人只是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秒,接着应和红发道:“那我们再仔细找找,出口肯定就隐藏在附近。”

    背后青年的目光也只复杂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瞬,什么都没说跟着找出口去了。

    秋玹:唉,老废柴逆袭打脸情节了。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机会给她实现这样的情节,片刻之后,队伍里的那名青年竟然真的摸索着找到了一处所谓的岩洞与外界缝隙连接处。人们围聚过去,发现似乎是隐隐有一道光线从那个缝隙斜了进来,透过小孔往外看,还能看见外部真正虚无之渊底层的光景。

    “对,那就是虚无之渊的整体地貌。”红发看了几眼之后斩钉截铁,“我们位置找对了,这里就是这处岩洞的出口,应该是曾经被落石或者其他外部原因给堵上了。撬开它我们就能出去了!”

    来自第二十八号官道的所有人面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欣喜,就好像他们不是从深渊里面的岩洞逃出去而是从整片虚无之渊里逃出去了一样。

    根本无需多说,领头女人跟青年已经开始转身找工具试图撬开被堵上的岩石,连那个小女孩都上前开始默默地用手挖起了石头。

    秋玹在黑暗中摸索了两下之后彻底放弃,站在旁边牵着秦九渊理直气壮地当混子。她突然轻轻拉了下黑商,侧身过去道了一句:“你之前走过来的时候有看到过岩洞里有尸体吗?”

    秦九渊回想了几瞬,“好像是有的。就在我们第一次过去的那个不确定是不是出口的岩壁边上,光线有点暗只能大概看清一点,不能完全确定是尸体。”

    “带我去看看。”

    秦九渊小心翼翼地拉着她又走回去,他将火折子的光弄燃了一些,彻底照清了蜷缩在那处岩壁角落两具纠缠在一起的白骨。

    两人在枯骨边上蹲了下来,黑商是见惯了这种买卖的,对这些东西也颇为了解。只是简单观察了几下,就确定道:“尸体死了有起码二十年以上了,一共两具,死之前应该是紧紧抱在一起的状态,现在有些骨节都已经彻底长在一起了。”

    他看了几眼,也没有伸手去碰那两具死死纠缠在一起的白骨,而是垂下将黏在身上的一块衣料扒开一点,指尖捻了块什么东西出来。

    秋玹也伸手,后一秒却被轻轻打掉了。

    “你先别碰。”秦九渊语气听着有些严肃,他快速松开手任由那块纯白的结晶体掉落在地上,皱着眉望了下自己的手指。

    只见他指腹处接触到不知名晶体的皮肤已然被腐蚀掉了一小块皮肉,并且仍在以持续速度蔓延着。

    “怎么了?”秋玹一无所知,拧着眉询问对方的情况。后者扯了块布料将手指缠上,反手安慰性道:“没事,我看到尸体上带着一块晶石。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矿石,有点好奇。”

    秋玹听着这描述就好像察觉到什么,那边秦九渊隔着几层布料又将地上的晶石慢慢拿起来,将隔着布的那一面送到她手里。“你就拿着这一面,手别乱碰,这上面应该是带有腐蚀性的。”

    秋玹皱眉隔着几层布料摸到了晶石的触感,光是这点它跟市面上那些普通的矿石并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连秦九渊这种常年跑黑市的几乎见识过大陆上相当数量东西的人都不知道这晶石是什么,只能说明,要不是它珍贵罕见到市面上的黑商都没有资格经手的程度,要么就是它属于特殊保密甚至已经明面上绝迹的资源矿。

    就比如说,三十年前,开采队在奥赛尔挖到的那一处象征着灾难的资源矿。

    “你没地方放它,先收在我这里好吗?”秋玹道。

    秦九渊没有任何意见,紧接着他又大致查找一番尸体上的其他线索,却不是已经被风化到痕迹模糊就是随着尸体本身一起腐烂进了地底。

    “你俩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

    红发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秋玹快速将那枚疑似特殊资源矿的晶石收进空间,若无其事道:“看见了两具尸体。”

    “这种鬼地方没尸体才是不正常吧?”红发似乎是觉得他们大惊小怪,只是走过来貌似十分随意地打量了几眼蜷缩扭曲在一起的白骨,就道:“那边快被挖通了。你现在眼睛看不见出不了力情有可原,但雷诺……他身强力壮的,总要至少是象征性地做一份力气来看吧。”

    “那边都快结束了现在才来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秋玹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真的,红发。我觉得这里面不太对劲,根据我们之前一路看到的情况,你们找到的那个出口真的就像是这两个人自己从里面堵上的。”

    她手指垂下指了指一处凹凸不平的岩壁地面,被秦九渊默默牵回来移到两具白骨身上。

    红发:“……但是正常人被困在岩洞里面都应该想办法要出去吧,这两个人把自己锁死在里面就是自寻死路。再说你也看到了,他们的结局就是这样。”

    “因为他们可能意识到了岩洞外面有比困死在这里面更加可怕的东西。”秋玹道:“这处洞穴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最后的保护所了,所以才会不惜把唯一的出口封死也要保护自己不受侵害。”

    “可是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阿芙。”

    红发似是正面对着她叹了口气,“你的所有说法都只是猜测,更何况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个在外面威胁着这两人的‘东西’也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吧。那个出口是目前我们唯一能够出去的道路,要不然你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呢?”

    这话秋玹没法答,因为她不可能现在掏出内燃式双头转换光电子蒸汽魔能冲击火炮来当着红发的面对着封死岩壁来一炮。那样她之前的隐瞒就全然失去意义,更何况,每一次使用冲击火炮所需付出的代价都是要以精力为引的,她在这里透支精神,接下来出去的路就是死局。

    所以秋玹没说话,看上去默认了红发的说法,实则背在后面的手心一翻,几枚利用高阶行刑官做出来的牙仙布偶被握在手里。

    领头女人最后一下发了狠,朝下将那面堵上的石头凿穿了一个孔来。

    “成功了!”

    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兴奋,青年加快了速度频率一下下地顺着孔洞向外开凿,很快,一个足够容纳一名成年人体型的裂洞就被挖开了。

    “我们可以出去了!”

    领头女人亮着眼睛看向红发,后者摇了摇头,还是提醒了所有人一句:“这只是能够去到虚无之渊的一个开始而已,我们的地狱路才刚刚展现了一个入口呢。”

    兴头被她这话骤然浇灭,女人握着石头沉默半晌,“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有希望活着出去的。”

    “但愿吧。”红发发出一声叹息,转身过来看向默不作声的秋玹位置。“你既然那么怀疑,那这样吧,我打头阵,你跟雷诺垫后,可以吧?”

    领头女人看向红发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

    秋玹点头同意,红发真如她所说那样一马当先探了出去,随即领头女人也紧跟着出去。岩洞里只剩下秦秋二人与之前的青年跟小女孩,青年拉着女孩沉默半晌,道:“如果等会真的出了什么事,能拜托你们照顾一下诺诺吗?”

    秋玹挑了下眉,“你是觉得等会儿会出什么事吗?”

    “我只是……”青年在那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他只下定决心那般蹲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转身又诚恳地拜托了两人几句,接着决然转身也钻进了裂洞里。

    女孩站在眼动力怯生生地朝两人望了一眼,还没等到对视上目光就赶紧收回视线,抽了两下鼻子,也学着前人的动作朝外爬了出去。

第424章 沼地

    “大家小心。”

    红发第一个探身而出站在洞口,警惕地抬手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来。“那边好像有人。”

    领头女人第二个站定,她手里还紧握着之前用来挖掘的尖锐石头,闻言紧张地抬手看向红发警惕着的位置。

    些许动静之后,一个人影自黑暗深处走了出来。那是一个长相极为悚然的人,虽然瘦得皮包骨头但是能够明显看出骨架十分宽大,他面部几乎被一簇簇打结纠缠在一起的胡须遮挡住,连同整具身体都像是野人一样垂着脏乱毛发。

    领头女人抿着唇举起了一点手中的尖锐石块,远处,那“野人”微微动作了几分,一双隐隐泛着红光的眼睛埋在乱糟糟的头发下紧紧盯着这个位置。

    紧接着,青年从裂洞里爬了出来。

    野人正在前进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原地观望犹豫着什么,而等到接下来秦九渊身影站定在岩洞外部之时,他突然以一种谁都没有料想到的速度转身朝黑暗的深渊底层跑去了。

    一切归于死寂。

    “就一个人。”红发看出来了,将十字重新缠在手腕上绕好,“估计是看有人从洞穴里出来想要攻击我们的,后来看我们人多就放弃了。”

    之后出来的几人纷纷松了一口气,青年回身将怯生生的小女孩抱起来安慰了几句,他们看上去都在等红发发话来决定之后应该怎么做。

    “……虚无之渊实际的占地范围比我们想象中都要大得多。”红发点起火折子看了一圈四周,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我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想来这次传送的地点是深渊底层的另外一个方向。现在必须先确定这里的方位和大概位置,我们才能找准方位看能不能找到我上一次逃出来的那个裂缝。”

    秋玹站定之后感受了一番周围的整体气氛,并没有感受出什么东西来,她也不恼,干脆就也站在那里完全把自己当成像二十八号官道的那些人,具体听红发的安排。

    不管现在她再怎么怀疑红发,她知道至少在逃出去这件事情上红发不会打马虎,毕竟她可是自己也跟着一起困到这个地方来了。

    “可是……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啊。”安静听了一会红发的发言,领头女人犹豫了一会,还是这样说道。“这里一样稍微有点代表性的参照物都没有,除了石头就是黑暗,唯一遇到的一个活人也刚跑了。我们要怎么确定方位呢?”

    “暴风眼。”

    红发面无表情地抬头,一瞬间她的脸摇曳在火折子的亮光下透着几分不可捉摸的诡异,趴在青年背上的小女孩似乎是不受控制地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又很快掩饰自己将脸埋下去了。

    在场唯一什么都看不见的是秋玹,她手指从背后那个刚刚探出来的裂口上收回来,一瞬间感受到众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是有些僵持。

    她略微茫然地抬头望了过去,红发视线瞥到对方那双黯淡不聚光的眼睛,停留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只要找到暴风眼就能够确定方向。”红发又解释了一遍,这回她的神情语气都恢复正常,好像之前人们看到的只是错觉一般。“在虚无之渊底下有一处暴风眼,周围常年肆虐着足够将人体粉碎的风暴,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段里才会停歇一会。而这个时候,就是人们能够进入暴风眼的唯一一次机会。”

    红发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说过了,我上一次跌入虚无之渊的时候非常幸运,不仅成功找到了风暴聚集之处,还正好赶上了暴风眼开启的一小段时机,这才得以成功脱出的……没错,从虚无之渊里离开的办法地点,就位于暴风眼的最中心处。”

    “我们得找到那里,才算是真正有机会逃离虚无之渊。”

    人群顿时沉默下来。先不说那一听就异常危险的肆虐风暴,单是重新在茫茫深渊底层找到风暴的具体位置,就足够人们忙活相当长的时间。

    正在人们仍在苦思冥想着下一步要怎样走之时,远处刚才那个野人隐匿的方位,一阵零乱脚步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这回的脚步声听上去十分匆忙慌乱,似乎并不像是知道看到了这个地方有人而专门过来朝他们袭击的,因为秋玹听见了突如其来的那群陌生人见到他们在这里,口中似乎是发出了些许惊异的呼声。

    人群重新进入戒备状态,青年一把将小女孩赶到一处落石的背后让她藏好不要出来,自己肃着脸色握紧了手中的石刀。

    “他们有几个人?”秋玹短刀出鞘偏头问身边的黑商,后者道:“三人。”

    听起来还算好,就是不知道那三人是个什么水平了。

    这句话甚至都还没想完,秋玹正想跟红发确认一下要怎么分工的时候,一阵熟悉的气息骤然在她身前一点距离炸开。秋玹看不见那象征着所谓圣洁的刺目白光,但是能够从其中感受到曾经见识过的力量来。

    是红发出手了,而接下来甚至那三个人都来不及发出什么声音,便全都被堵上了嘴似的从喉咙里抑出痛苦的闷声。

    人死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像是根本不曾在这短短几秒内反应过来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领头女人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带着点尊敬却畏惧地看了红发一眼,抿着唇收拾着准备离开这里了。

    他们暂时决定了一个方向准备一路顺着风的源头探索过去,秋玹被秦九渊牵着往外走,路过红发时顿了顿,还没开口反而后者先道了一句:“我说过外面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吧,你太敏感了,阿芙。”

    秋玹目不斜视虚虚望着前方,“但愿是这样。”

    说实话,虚无之渊里饥民的数量远远不如奥赛尔的,但是他们更加极端且无所顾忌。就比如说在奥赛尔还会偶尔有一小部分的人愿意成立团体或组织来跟外界换取食物资源,甚至劫道的时候如果看见你身上携带着物资就会放过你不吃人。

    但是虚无之渊不一样,能够在谷底存活到现在的饥民都是极端里的极端,一路靠着同类血肉滋养活到现在的。他们的每一天都活在同类厮杀中,活在沐浴着自己的鲜血或是他人的残肢里,活在……从虚无里诞生的无数外面世界想都不敢想的诡物里。

    最初秋玹以为虚无之渊对比起奥赛尔最大的差别大概就是,它属于奥赛尔的再里层,而且比起奥赛尔更难出去而已。而一直等到她直面着跟某些不知怎么从地下冒出的狰狞类藤蔓状触手植物对上之时,她意识到还是自己见识少了。

    一切发生的时候一行人正在朝着某个疑似暴风聚集的方位赶路,而且不知怎的,他们这一路上过来,碰见的生存在谷底的饥民野人出乎意料得多。

    连红发都在感慨着她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人,而那些人目光甚至瞥都不带往他们一行人身上瞥一眼的,全部都行色匆匆的样子。

    一直等到他们走到一处泥泞沼地的时候这种情况少了许多,路上阴暗的角落里也就看不见什么人了。那处沼地横亘在他们目标路途的必经之路上,没有其他的办法,不得不硬着头皮从上面径直穿过去。

    秋玹从空间里拿出都囤在一起的塑料雨衣从头到脚把自己跟秦九渊裹得死死的,毕竟谁知道那沼泥沾上了会不会有毒,能够在这种地方存在的沼泽肯定都不是什么正经沼泽。

    而一路上第二十八号官道的那几个人也对秋玹跟红发这种时不时凭空从手上变出东西来的行为麻木了,在他们不违反世界观的认知里,那应该是一样特殊的储物袋之类的东西。

    “那个……”

    秋玹再三伸手摸了几遍确定裤脚都扎死了,闻言往发声地点偏头。青年踟躇地站在她面前,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你那种特殊的‘衣服’,可不、可不可以……也给诺诺穿一件?你放心,我可以拿东西跟你换!我、我……等我出去了,我把我的积蓄都可以给你!”

    “行吧。”反正这种雨衣秋玹那堆杂货库里面囤了一打不止,她又随手掏了两件出来递给青年,青年默默顺着她伸手的位置走了几步过去接住了,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谢谢你,真的,谢谢!”

    红发一直旁观着这一幕,闻言也没说什么,自己掏出件冲锋衣递给了一旁两手空空显得有些尴尬的领头女人。

    女人愣了下,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上感激。

    “你拉着我,拽紧点……算了,我背你吧。”秦九渊先脚一步踏进沼地,再三确认了没有什么异状之后,回身抓着秋玹调整了几个位置都不满意,当即就背对着蹲了下去。

    “你别,到时候真遇到什么不好跑。”秋玹拍拍他让他站起来,一手搭着肩膀也下了沼地。“你就拉着我吧,看到不对劲的地方及时跟我说一声就好。”

    黑商看上去有点不太乐意,但没说什么,只是手臂硬是挨在一起黏得死紧。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在沼地里探了几步,每一步都被走得像是海的女儿刚换上了腿。一直要过去了将近半个多小时,除了脚下难走一点倒也没碰上什么危险,人们多多少少放下了些紧绷着的戒备。

    人一放松就要出事。

    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秋玹正在想之前那个岩洞里面的事情,第一个惨叫出声的是那名青年,就在千钧一发都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青年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悬浮在了半空中。

    再定睛一看,卷着他的是一根足足有腰粗的触手状暗紫色藤蔓植物。在青年被席卷上天的后一秒,似乎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从旁边几寸的沼地里又瞬间破地而出几根藤蔓,狠狠往青年身上抽来。

    青年忍着痛楚将怀里咬紧牙关不哭出声的小女孩扔下来,领头女人接住了。

    “快走。”

    “救救他吧!”

    “都别动!”

    三句话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口,最先说走的红发愣了一下,就听见那人又重复了一遍,“都别动,谁都别动。”

    “红发,”秋玹喊了一声。“我看不见,你有没有办法远程烧掉固定着他的那些藤蔓,你自己人不动的情况下。”

    红发思量了一瞬,“可以。”

    她手掌间的十字凭空划了一道,瞬时,被固定在触手状藤蔓间不断挣扎的青年身上被白光笼罩了起来。而下一秒,白色的囚笼上似是覆盖了一层看不见的烧灼白焰,青年本身不受影响,但缠绕着的藤蔓却全都貌似痛苦状扭曲着焦黑起来。

    青年从空中落下,领头女人下意识想要上去扶他,脚步声刚响起来传到耳朵里,背后又是一道喝声:“让你别动!”

    女人身形一下子僵在原地,秋玹咳了一声,朝着青年道。“你慢慢爬起来,然后看现在谁离你最近,去站在离你最近的那个人身位上。”

    青年强忍着身上传来的腐蚀性痛楚抬起头,他不敢在原地多留,连滚带爬去了红发的位置上。

    一时间,身边只剩下突如其来的触手状植物狠狠扭曲抽打在沼地上的声音。

    “它们每根的活动范围就在那么点地方。”秋玹听了半晌,“只要不踏进它们所在的那块沼地上,避开走应该就会没事。”

    青年这下才敢小幅度地确认一番自己皮肤上被触手植物带着的粘液腐蚀出来的伤口,他无声龇牙咧嘴了一会,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石头,丢在了面前几步远的地上。

    没有动静。

    “可是万一……那下面也有那种东西怎么办?”领头女人沉默一会,犹豫道。

    “总要有一个人先迈出那一步的。”青年咬了咬牙,“反正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

    他说着,抬脚往石子落地的方向踏了过去。

第425章 拖油瓶

    无事发生。

    如果秋玹此刻看得见的话她就会发现青年几乎是跳芭蕾那样脚尖踮着挪过去的,连小腿上肌肉都在微微颤抖。青年挪过去之后,分布在他四处扭打抽搐的藤蔓状植物似是被激怒一般猛地全都朝这个方向抽来,但无奈距离不够,只能听见表皮上覆着的一层黏膜抽在沼地上溅起的声响。

    青年整个人几乎是劫后余生那般呼出了口气,朝之后的红发他们反应了一声。

    红发大概估算了一番之间距离,也没说什么以一个十分刁钻的姿势利落躲避开横亘在其他位置疯狂抽打的植物,跳着来到了青年脚下踩着的那块沼地上。

    “这样可以,”她回过头。“我们之后就这样一个个来,后面的人踩着前面人的脚步往前走。我大概看过了,这片沼地不是很大,我们小心一点就能通过的。”

    红发刚才顺手将那个小女孩带了过来,有了之前的教训青年也不敢再将她背在身上了,只是紧紧牵着对方并且再三嘱咐让她到时候看到危险了就自己逃跑。

    接下来几人沿着成功试探出来的位置也都踩了过来,一路上有惊无险。

    一伙人以这样的方式向前艰难探索了一会,秋玹都觉得不断围绕在她耳边那些扭曲触手状植物疯狂扭打的无能狂怒动静声已经要使得听力疲劳。又走了相当一段时间,她实在没忍住,大概估摸了一下此刻红发的位置,朝着那方向道:“你管这叫‘这片沼地不是很大’?”

    她听见红发在她面朝向位置的正后方啧了一声,“可不是吗。对比起虚无之渊来说,‘不是很大’。”

    秋玹不太想跟她说话了。

    一行人几乎步履蹒跚地在所谓的“不是很大”沼地里行进了将近四五个小时的时间。期间由于越往后走不断从泥沼中冒出扭动的植物分布越密集,他们几乎很难找到一个能够容纳下一人身形的落脚点来。

    所有人身上都沾着沼地的淤泥与瘴气,看上去十分狼狈,那个领头女人还因为之前体力耗尽而差点被整个人卷进藤蔓里。

    是红发救的她,当时秦九渊在秋玹耳边实时叙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秋玹都有些不可置信。她惊异的点不在于红发竟然救人,而是在于红发竟然为了救人而不惜在明知威胁到自身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几乎是以命换命地将女人给救了回来。

    红发喘着气跪在一处安全区域的时候半边身子都因为沾染上不知名植物的黏液而溃烂腐蚀,领头女人在旁边就差落下几滴眼泪来跪着给她磕头,青年手忙脚乱地安顿好小女孩,忙上前搀扶起两人满脸不知所措。

    秋玹之所以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她了解红发是个怎样的人。

    就跟自己一样,在有能力的时候她们会选择去救人,也会因为旁人的遭遇而感到惋惜不舍。但不会是像这样,义无反顾地牺牲自己的命去救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善良到那种程度的人不适合待在绝境,更何况还是红发这样的高阶行刑官。

    有时候秋玹不想去用这样的恶意揣测他人,但现在这种情况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因为那个原住民女人身上有红发必须要得到的什么东西。

    她,能够为红发带来什么?

    好在,发生这种事情之后,红发本身就是主修治疗出身的行刑官。他们在原地修整了一会,等到身上的腐蚀性伤口不再向外溃烂了,红发简单替那名此刻感动到恨不得为自己做牛做马的女人处理了一下伤口,一行人准备重新上路。

    又过了两小时,他们总算看见了前方正常地貌下的岩石。

    青年一路都在捡碎石用来抛掷探路,然而这一会,他心惊胆战地站在最后一处勉强能够容身的安全区域,感受着周围张牙舞爪的触手状植物几乎是一根根擦着自己的身体扭打过去。

    青年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心中传来一阵不妙预感。

    他轻轻举起石块朝前方一个区域砸去,紧接着几乎是呼吸之间,面前骤然从沼泥里冒出的密密麻麻藤蔓一下子将碎石抽成了齑粉。只见众人面前,原本安静无比的平坦沼地里,此刻宛如炼狱般抽搐盘踞着一根根碗口粗的狰狞植物,密密麻麻根本不存在任何一个下脚之处。

    青年脸色瞬间白了,他以看主心骨的眼神望了身后的红发一眼,抖着嗓音道:“我们怎么办?”

    红发也沉默了好几秒。

    “阿芙,”她突然偏头看了一眼某个方位。“以你的速度,站在这个距离位置冲出沼地范围需要多少时间?”

    她大概估量了一下距离换算成数据报给秋玹,后者想了一下,“几秒吧。”

    “还能不能再快了?”

    秋玹:“快不了了,再快就只能往我身上绑个竹蜻蜓了……你那还有辅助飞行器吗?”

    红发似乎又是咂了咂舌,“我要有早拿出来了。这样吧,我们站在原地等一会,等到前面那片触手不受刺激自己先缩回去,然后你试一试能不能一次性冲到对面去。”

    “你怎么不自己试?”秦九渊当即臭脸就拉下来了,“她看不见,万一方向找错了怎么办?”

    “拜托雷诺,你真把她当需要人时时刻刻照顾的小孩了?”红发仿佛没看到他的冷脸,“走到我们这里的,如果只是因为瞎了一双眼睛就废物成这样,那还不如趁早自行了解去死域吧。”

    黑商刀都已经抽出来了要跟她打一架。

    “你往我身上套个笼子。”秋玹突然开口,红发闻声回望过去。“就之前你施加在他身上的那个,笼子上附加的白光应该是能对那些东西起到一定威胁作用,我把握也多一点。”

    “可以。”红发答应得非常爽快,看准了前方冒出藤蔓快要消下去的时机,当即握着十字就往秋玹身上施展了一个改良版的禁锢囚笼。

    下一秒,身上带着白光的人影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消失在原地。这也是第二十八号官道的人第一次看见秋玹动作,在那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这就是个跟在队伍里的瞎子拖油瓶。

    一直乖乖跟在青年身边的小女孩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背影诡谲穿梭于再一次愤怒冒出抽动着的狰狞藤蔓之间。视线甚至都跟不上她的影子,如果不是那道一直套在她身上的白光牢笼,她整个人看上去几乎要与那片狰狞墨绿的沼地融为一体。

    走直线。

    秋玹冲出去的一瞬脑中就这样记着,她大概有了一个方向感,但真正操作起来的时候却好像……好像也还可以。

    红发最后一下为她施加的那个改良版的白光囚笼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知道是因为红发的能力偏光系正好克制那些触手植物还是什么原因,反正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比放火烧了还要有用。

    就算秋玹因为盲眼而踩错地方失误了几下,她身上覆着的囚笼白光烤炙威慑到那些植物来弥补小失误。几乎十秒不到的时间秋玹成功站定于一处相对坚硬的地面上,随即她意识到自己成功通过了那片泥沼。

    “可以啊!”

    红发在沼地的一头朝她喊。秋玹试探性地在硬底岩石上踩了几圈确认没有其余危险,喘了口气站定等待了起来。

    照这个形式来看,在红发的白光加持之下秦九渊自己过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那么唯一麻烦的就在于那几个第二十八号官道的人。

    “雷诺,”红发往旁边喊了一声。“你再带个人过去,没问题吧?”

    青年道了声谢,把小女孩抱起来想要递过去。然而不知怎的,女孩突然开始手脚冰凉地抽搐起来,牙关不断打着颤就像是见到了什么超出认知的恐惧一样。

    秋玹:开始了,这人吓小孩一绝。

    事实上秦九渊倒不至于真的故意吓小孩,或者说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孩子们对于整个世界的认知方式天生与成年人是不同的,他们能够隐隐从“雷诺”这个身份的背后察觉到一些东西,凭他们的表达方式不足以将这些东西以语言转换出来,所以就只能自我消化,并且本能上地产生类似于血源中自带的恐惧。

    见到这一幕,黑商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只是坦然无比还带着一点不耐烦地看着不断在哄小孩的青年。青年在那哄了半天也不见起色,急得脸都红了,最后没有办法只能让他自己先过去。

    有了红发的能力加持,秦九渊一路也算是有惊无险站定在了秋玹边上。剩下的就只有老大难三人组,红发皱眉想了一会,道:“我只能一次性带一个人过去……啧,之前应该让阿芙把小女孩带过去的。”

    不过她也清楚秋玹是第一个踏出去的探路者,担任这样角色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不可能在那样未知的情况下带上一个小女孩去送死。现在马后炮也没什么用,在青年有些愕然的神情之下,红发一把将领头女人扛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就套了层盾冲了过来。

    “她对你很重要。”

    紧接着红发也在石块上站立,秋玹眼神虚无望向那一片经历的狰狞沼地,轻声道了一句。

    红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同样低声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语音道:“一个人的价值不只是他们表面上展露出来的那样。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阿芙。”

    青年拉着小女孩被遗留在了层层狰狞植物与沼地之间,他略微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人群站定的对岸,像是不能接受就这样被扔下了的事实。

    “你有办法可以救他们的,阿芙。”红发对上青年与小女孩隔着一层水雾的目光,“在我们这里只有你能做到。当然了,现在我们转身就走也不失为一种更为明智的选择。”

    秋玹没有正面回答这话,她沉默一会,突然道:“从一开始你就只是想要救那个女人,这两个人只是附带过来的,所以随时舍弃也无所谓。”

    出乎意料的,红发非常大方地承认了。

    “没错,她有用。但是这两人就只是拖油瓶。”

    这话秋玹没法反驳,她侧耳安静听了一会面前触手状植物抽打的动静。

    “我现在还有余力。”她这样说道。

    红发似乎在耳边笑了一声,也似乎没有。她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抬手又握上了一遍十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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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不是真实存在的。真正的现实是不可知论的,而平日的生活只是一层薄壳。”黑暗如是说道。在行走过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秋玹再一次,亲手触碰到了黑暗。秋玹:你敢直视我吗,崽种?黑暗:……无限流。升级流。1v1异世漫游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异世漫游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异世漫游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