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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栖逸啦啦啦     异世漫游指南txt下载     异世漫游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26章 走到最后一步

    距离他们进入虚无之渊,已经过去了一天有余。

    而距离秋玹在极寒之地造成的雪盲影响,却依旧没有任何缓解的现象。本来红发检查了一遍都说过一段时间就能自己好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至今为止一路走过来,她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一次虚无之渊的真实地貌。

    到了后来秋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彻底瞎了,红发当时翻着眼皮往她身上丢了好几个检查术法,结果无一都是没有任何毛病。

    “就是心理作用,你这个心态要靠自己调整过来啊。”红发一副老牌医生过来人的姿态,“吃好喝好……呃,虽然这个我们实现不了,但是你这个心态一定要好。心态一好,到时候什么毛病都能够好了。”

    秋玹觉得她在说屁话。

    一行人在沼地里几乎要耗尽了浑身上下大半的精力,等到彻底离开明面上沼地的危险范围之后,他们简单商议了一会,决定先找一个地方集体停留下来整顿休息一番再继续上路。

    这也是一种保存手段体力的做法,几乎没有人有异议。

    而就在这时,红发凝眉朝着周边的环境凝视了一会,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到过这个地方,如果深渊底下整体大环境不变的话,我记得再往东边方向走几十公里就会有一处三面靠岩壁的天然夹层。”

    “那个地方相对是最安全的,易守难攻,我跟杰罗上一次就是在那个夹层休息的,哪怕是中途碰上了一群流窜的饥民,也靠着天然的地理优势轻松解决了。”

    听她这么一说,二十八号官道的人们疲倦的脸上多了点兴奋盼头来。领头女人第一个开口,语气充满希冀,“也就是说我们距离暴风眼的位置已经很近了,是吗!我们可以出去了!”

    “没错。”红发的声音也多了点笑意,“我记起来了,这里往后的路是我曾经经历过的,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够找到暴风眼。”

    这下子,哪怕是心里仍对之前红发的行为怀有芥蒂,青年的心情也很快愉悦了起来。

    他拉了拉身边小女孩的手带着点笑轻声说着些什么,一路上这支队伍沉闷诡谲的气氛终于被能够逃出去的喜悦而冲淡。

    秋玹眨了下眼睫,没有说话。

    三小时后,一行人成功抵达红发所说的那处三面环山天然夹层。

    此时原本队伍整体轻松的氛围已经淡去了一些,毕竟几小时的徒步越野不是闹着玩的,再加上之前在沼地里消耗的大部分体力。人们一抵达目的地,还算是谨慎地检查一番区域内没有其他的饥民,接着大多二话不说瘫软在了地上。

    唯一腿还没软的大概只剩下三人,红发带着点满意神情打量了一番夹层区域。“对,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地方,这里很安全,我们在这待上一晚都行。这样,上半夜我先守着吧。”

    秋玹随便找了个地坐在岩石面上,手掌覆上隐隐开始绞痛的胃部,抿了抿唇没说话。

    就算一路以来人们都在有意识避免这件事情,但事实上,他们一直以来所要面对的都不只有虚无之渊底层的恶劣环境狰狞诡物。从一开始横亘在所有人面前的最大威胁,就是食物。

    当时他们被不可计数的黑袍人堵在第二十八号官道的时候,谁也没有这个意识去带上储备粮,即使有,二十八号官道那个贫穷组织本身就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储备粮。

    可以说在场的几个人,身上加起来的食物总量大概就只能再勉强撑一天。

    二十瓶酒早就在之前的混乱里用完了,秋玹现在外套口袋里还有两块合成饼,秦九渊身上应该也差不多。她不知道红发的情况,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三个二十八号官道的人,身上确确实实是一点食物都不存在。

    “先从那个小孩开始吃吧。”

    身边动静一沉,红发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幽幽地道了一句。“还是你想得周到阿芙,这支队伍里确实不存在拖油瓶,他们还可以作为储备粮,多亏你救了他们。”

    秋玹现在不太想跟她说话。

    “回避也没有用啊,我们总要认清现实的。”

    哪怕是在这样相对安全的环境里,他们也不敢将火堆点起来,只是象征性地在唯一那个出口位置点了个火折子能够及时看清危险。红发幽幽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过度疲劳之后睡得正熟的三个人,“那女人我有用暂时不能动,你觉得剩下两个人够我们撑到找到出口吗?”

    “你不是说很快就能到暴风眼了吗?”

    说是红发主动守上半夜,秋玹也并没有睡。她身边秦九渊挨着她虚虚靠着头闭着眼睛假寐,她睁着眼睛沉默了一会,朝红发道:“再撑一会,应该不用走到吃小孩那步。”

    红发却道:“我骗他们的。”

    秋玹转头以无神的眼睛看她。

    “为了让他们有信心能继续走下去不绝望,我不得不那么说。”红发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就只是在单纯地陈述现实。“这个地方我确实来过,也确实熟悉,但是你知道那一次我跟杰罗两个人在相对饱腹的状态下用了多少时间才找到暴风眼吗?一个月,整整一个月,阿芙,还是在两个高阶行刑官用尽了一切道具方法的情况下。那你觉得现在,凭他们这三个人,我们要花多久时间?”

    这话秋玹没法接,她沉默一会,又问道:“那你留着那个女人到底要干吗?”

    “献祭。”

    秋玹:“什么?”

    红发缓缓地转过头来,在火折子微弱摇曳的火光下,那张脸晦暗不明。“献祭一名同伴,只能是女性。可以在非风暴散去的情况下,强行开启暴风眼。”

    秋玹:“……光遇?”

    红发:“什么?”

    “我是说,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办法?是因为上一次你跟杰罗也是用这种方法开启暴风眼的吗?”

    红发似乎是笑了一声,她没有回答这句话,身边好像除了人群微弱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

    秋玹神色如常地靠坐在岩石上,在她面前,红发脸上挂着笑,手上握一把匕首,尖锐的刀锋一寸一寸往她咽喉处送了过去。

    红发的刀尖移动得很慢,空气中甚至连微不可察的气流破空声都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但那尖锐锋芒确实是移动着朝向秋玹咽喉处最脆弱的皮肤而去的。

    红发手握刀刃,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靠坐在岩石上好像浑然不觉的人影。秋玹那双曾经哪怕是在黑夜里也犹如天然黑曜石般眼瞳此刻黯淡着落下去,她毫无察觉嘴唇依然一张一合着想要跟红发确认着什么细节,刀尖一直停留在咽喉处皮肤前毫米之间的距离。

    秋玹似是才察觉到什么偏了偏头,刀锋从她脖颈歪了几分,就差分毫刺入皮肉中。

    她问道:“你怎么不跟我说话了?”

    红发手中的匕首在那个位置停留了好一会,她目光紧紧盯着秋玹面部想要沿蛛丝马迹找出一点破绽。刀刃一直停在咽喉上方,几分钟后,直到秋玹貌似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语气听上去带上几分恼意。

    “你睡着了,红发?”

    红发手腕一转,匕首瞬间消失在袖口,她不动声色地抬手垫于脑后,以一种懒散语气应了一声:“我累了。”

    秋玹这才啧了一声回过头去。

    后半夜,红发好似全然没有防备一样,把雷诺叫醒守夜之后自己随便靠在一块岩石之上闭着眼睛就睡了过去。

    黑商直起身坐在黑暗里,把外套团了团垫在秋玹脑后,低声让她快睡觉恢复体力。后者应了一声,靠着他侧躺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往一边疏通筋骨那样别了别脑袋。

    昏暗的夹层里,秋玹双眼精准无误地盯在貌似睡熟了的红发身上,几息之后,一切又恢复正常。

    ……

    秋玹总觉得她似乎是遗漏了什么细节。

    那天晚上他们运气惊人得好,安然无恙地在夹层里度过了一整个晚上,竟然没有一个饥民或者是不知名的怪物植物找上门来。

    人群准时按照红发记忆里提供的路线出发,晚上后半夜秋玹醒过一次,醒来的时候趁着人们还在睡觉跟秦九渊一起将自己带着的那块合成饼给分了。所以她现在赶路的时候虽然也是饥饿,但不至于达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红发也没有红眼睛,大概是她早就偷偷吃完了独食的缘故。

    于是真正在忍受饥饿的就只有第二十八号官道的三人,似乎是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对于这支队伍的作用并不大,所以哪怕是自己忍着也没有开口说要索要食物还是什么。

    两天还能忍,等到了第三天的晚上,领头女人脚步一晃,面朝下直直倒了下去。

    在她之后是面黄肌瘦的青年,青年还半拖半抱着一个同样瘦出骨头的小女孩,三人好似彻底被榨干了最后一丝精力,涸辙之鱼般瘫倒在地上连喘气都费劲。

    红发终于停下来前行的脚步,她以一种莫名目光打量了瘫倒在地上的三人一眼,偏头面向秋玹。“是时候了,再犹豫下去到时候谁也不能出去。”

    尚且留有几分意识的青年瘫在地上瞪大眼睛,作为在奥赛尔生存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原住民,他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红发的言下之意。酸软无力的胳膊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是想要去碰晕倒在一边的小女孩,但始终没有做到。

    “别、求求你了,她还小,你别吃她……”一句话被他抖得拆分成几句,青年说道这里似乎也意识到他这话的可笑,抖着嘴唇闭上眼睛,几行泪水滑下来在污渍脸颊上冲出两道水痕。

    “求求、求、你了……”

    “抱歉。”红发走过去径直朝他蹲下来,“我也无能为力,但是为了活着,总要有人做出牺牲,我很抱歉。”

    她指尖弹了下匕首,就是那个晚上曾经掏出来过的那一把。

    “求、求……”青年仰躺着身体颤抖的频率大了几分,他干裂嘴唇里沙哑着吐出不成句的词语来。而下一秒,好似回光返照,他突然像一条挣扎在浅滩里的鱼,颤抖着伸手夺住了红发手中的匕首。

    太慢了。

    别说并不是主修战斗能力的红发,现在哪怕在这里的是一个正常普通人,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制住青年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击反抗。

    红发目光里带着点悲悯,她伸出手,一根一根地拨开了青年握住刀刃的手指。

    有血滴顺着雪白刀面淌下来,红发接住了,往嘴里嘬了一口。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红发舔刀面的动作停了一下,她回头还算是给秋玹面子在这个时候停下动作应了一声“什么”。后者站立在暗无天日的谷底,依旧没有恢复的眼睛虚焦着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如果暴风眼是移动的,我们该怎么办?”

    红发顿了一下,“又是你的猜测而已,你凭什么确定呢?”

    “那你又凭什么确定在我们千辛万苦靠着这两个储备粮一路走到了你所谓的那个地方,但其实暴风眼早就移动去了别处,那时我们又该如何呢?”

    “阿芙。”

    红发蹲在地上喊了她一声,她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尖端。“如果按你的说法,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就都是没有意义的。”

    秋玹平静道:“所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你……”

    站在面前的人微微偏了偏头,似乎是轻声喊了句什么人的名字。下一秒在没有人能够看到的地界,一个人影骤然出现在项链空间里,一落地就大着声音道:“我靠玹儿,真给你猜对了!刚才刮风了,就前一秒的事,老大老大的风!呼呼呼地吹,差点把我吓一跳!”

    “辛苦了。”

    秋玹抬起头,一如往常那样虚焦着往红发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虞棠当初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了吧?”

第427章 亦真亦假

    红发的神情一如往常,好像还是最初待在卓尔城的那段时间里共事的样子。

    她握着匕首慢慢从地上站起身,反而偏着头道了一句:“虞棠当初怎么跟你说的就怎么跟我说的啊,她让我去卓尔城找几个地下的联络黑商,好像是想要跟卓尔城彻底牵上线吧。”

    秋玹不置可否,接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怀疑你的吗?”

    “怀疑?你竟然还在怀疑我吗,阿芙。”红发好像乐不可支那样扶额笑了两声,“你有什么理由怀疑我,我们一直是同路啊,不是吗?”

    “自从再一次在第二十八号官道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你,红发。”秋玹向下垂着眼睫,语气间并没有特别波动的情绪。“但是我一直没能从你向我解释的那些所谓说辞里面发现什么。现在我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你所有对我的解释都没有说谎——或者说,你说的都是事实,但却是隐藏了部分真相的事实。”

    红发耸了耸肩,“哦,那你倒是说说看,到底为什么怀疑我?”

    秋玹道:“很简单,从我们在奥赛尔见面开始你就一直是一个人。”

    红发终于怔愣了一瞬。

    “你之前跟我说加入过虞棠的组织一段时间,还跟他们一起出过任务,那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你是一个相对来说没有什么战斗能力的治疗系辅助行刑官。就算你不喜欢跟别人组固定队伍,但之后虞棠让你前往卓尔城替她办事,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主修治疗的行刑官独自行走在奥赛尔里?”

    “当然了,现在你也可以辩解说,其实本来虞棠是给你安排了一个搭档一起走的,但是在路途中那名搭档遭遇不测死掉了……这也是一种可能性。那么还有一点问题就是,当初杰罗跟你一起陷入虚无之渊,你们运气足够好顺利找到了暴风眼,但是时机不对无法从周围围聚的风暴中脱身……你们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

    红发抬手将几缕打结的发丝拨到脑后,“我们在飓风边上等了一个星期,等到下一次风暴止歇的时候,顺利进入了暴风眼。”

    “不对。”秋玹摇摇头,“如果当时你们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根本就撑不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而杰罗是男性不能用作献祭强行打开暴风眼,所以当时他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红发终于笑了一声。

    “阿芙啊,所以你现在是想要指责我吗?因为现在杰罗死了,只要我一个人重新回到了视野中,你就是想要说当时是我反杀了杰罗,然后靠着他的尸体撑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最后才顺利从暴风眼中离开了虚无之渊。”

    “对,我原来是那么想的。”秋玹道,“但是随即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

    “你不妨一次性都说出来。”

    “你跟杰罗被困在虚无之渊里是真的,你曾经加入过虞棠的组织是真的,虞棠让你前往卓尔城替她交接是真的,甚至连那个组织安排给你们的搭档也是真的。但是时间线不一样,红发,在你跟我讲述你的那些经历的时候,你所说的经历都是真的,只是时间改变了。”

    对面没有说话,秋玹轻咳一声,接着道:“你跟杰罗,你们一开始并没有直接踩空跌进虚无之渊里,你们一开始遇上的就是虞棠的组织。后来你们一起出了几次任务,虞棠嘱托你是时候前往卓尔城来完成后一步的计划,并且安排了一个组织的成员一起辅助你们前行。那个组织成员,是名女性。”

    “你们三个人一路从虞棠的第三十七号官道前往横梁,在路途中不小心踩空跌进了虚无之渊,在抵达了暴风眼之后,你们意识到需要选出一名同伴出来献祭。于是你们推出了那个组织的成员,你跟杰罗两个人由此顺利脱出深渊回到奥赛尔,但是出来之后,你却亲自动手杀了杰罗。在我们抵达第二十八号官道的时候,其实你也刚从虚无之渊里出来,刚刚进入第二十八号官道的团伙没多久。”

    红发沉默半晌之后终于有所动静,她在暗无天日的谷底抬起头,面对着秋玹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你之前也说过了,在这种鬼地方我一个主修治疗的行刑官一个人走不远,我为什么要杀了杰罗让我自己陷入困境呢?”

    “因为杰罗的存在给你造成了一定的威胁,因为你知道杰罗被虞棠说服了,想要跟剩下的行刑官一起完成那个计划脱离这个试炼场。而你想要同时除掉虞棠安排给你的那个组织成员跟杰罗,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你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人会妨碍你。”秋玹语气平静,“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具体目的是因为什么,但是大概能够猜到,你的想法一定是与组织、或者说在奥赛尔的大部分谋划着那个离开计划的行刑官相悖的。”

    “我在极寒之地瞎了的时候,那天我用喇叭让附近的饥民全都过来,其实当时你也在其中吧。”

    “那天你本来已经休整完毕想要离开的,但是你却突然看见了我。你知道在我患上了雪盲症之后,唯一的选择就只有距离极寒之地出口最近的一处第二十八号官道,所以你又在官道那里留了一天没有走。我告诉你我也同样加入了虞棠的组织,所以你就想要也除掉我,那天晚上我们被黑袍人包围,也是你动的手脚吧。”

    “那几个人烤肉根本就没有弄出来多大的动静,就算有,也在一开始就被发现并且阻止了。怎么可能在烤肉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所有的黑袍杀手就突然出动了呢?那天晚上你竭力阻止我踩空裂洞逃走,就是想要借着黑袍人的浪潮彻底将我杀死,只是你没想到我竟然会选择踩空到虚无之渊,将你在短时间内又拉下来了一次。”

    “……”

    “你自认为有过一次逃出虚无之渊的经验,所以并不担心就跟着我一起再一次踏空了进来。再加上我又瞎了,我们还带着三个你所谓的‘拖油瓶’,在这样的地方跟情况下,你几乎是这支团队里唯一的掌控者。在才是你能够有信心哪怕是再一次进入虚无之渊也要将我除去的原因……或许我猜对了,红发?”

    对面的位置没有说话,秋玹喉头滚了一下。“我唯一好奇的点就在于,你到底是什么原因要站在可以说几乎是这个试炼场里所有行刑官的对立面?”

    “虞棠的计划就是为了找出主线,我们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脱出这场试炼,我相信你也是为了这个。那你又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红发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半晌,她从岩石笼罩的阴影中抬起头,就算秋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她的猜测都是对的,看到此刻对方脸上一切如常的神情时也多了一丝疑虑。

    红发终于开口,说得却是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她轻描淡写道:“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好的?”

    秋玹挑了挑眉,“前天晚上,突然之间就好了,我也感到很突然。”

    于是红发咧嘴就笑了,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早知道,在那天晚上我就不试探你了,直接在沼地里就把你做掉多好,之后还要费心思来演戏。不过你倒也是挺能忍的,换做是我装瞎看到有人把刀戳到我脖子上,早就破功了。”

    “阿芙,”她轻轻喊了秋玹一声,眼睛直直地看过来。“你想知道,我那天晚上是怎么样吸引那么多的残次品黑袍杀手来到第二十八号官道的吗?”

    秋玹皱紧了眉。

    红发突然凭空抬起了一根手指,那僵持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奇怪,不过现在的气氛下也没有人会指出什么。

    红发凝视着那根半举在空中的手指,紧接着似有所感那般轻轻一颤,秋玹拉着秦九渊后退一步,眼睁睁看着对方那根健康肤色的手指上突然像染色一样变成了黑色。

    再定睛一看,那根手指上覆着的是苍蝇。

    密密麻麻的苍蝇,翕动着翅膀将手指皮肤围得没有一丝空余,于是远看就变成了涂色一般的全黑。红发闭上眼睛头向后仰着,一时间竟分不清脸上的神情是痛苦还是欢愉。

    紧接着,自她那根被密密麻麻苍蝇包裹着的手指往下,完好光洁的皮肤底下鼓动着一个个鸡皮疙瘩状凸起,不是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都能引起生理不适。在第一片皮肤上细密凸起破皮而出的一瞬间,秋玹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受不了似的叹息一声,宁愿自己在这时候依然瞎着。

    虫卵。

    不知何时难以计数的虫卵寄生潜伏在红发的皮肤底下,这会随着第一片区域的集体破皮,一枚枚让人头皮发麻的幼蛆率先在皮肤上探了头,蠕动扭曲着白色节体。

    那些蝇蛆化虫的速度非常快,几乎是在下一片皮肤底下虫卵破皮的空当里,第一批冒头的寄生蛆率先完成了虫化,挤满了大片大片的蝇,将那一片皮肤染上黑色。

    秋玹现在已经看不清红发的表情了,因为那张面孔大半都在呈鸡皮疙瘩状的细小凸起蠕动着,由白色转变为黑色的成虫。

    看着看着,她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字来,几乎是在红发整张面部被苍蝇覆盖的下一秒,秋玹喊了出来。“别西卜!你之前是不是见过别西卜?!红发,回答我!”

    唯一露在空气中的双眼转动着在她瞥了一眼,在无数苍蝇翕动翅膀发出的嗡嗡声中,似乎是有个细微声音在说话,但一时又听不真切。

    秋玹皱眉凑近了一点,才刚一往前踏近一步那成片成片密集着加在一起几何倍放大的嗡声就震得她脑袋都发晕。

    此时密密麻麻的苍蝇已经要将红发整个人的身子都裹在里面了,彻底的虫化过程进行到这里,像是演默剧那样被按下暂停键停顿了几秒,紧接着,“红发”侧身歪了歪头,整具被黑色包裹的身躯以一个可怖到惊人的速度朝秋玹扑了过来。

    这不是红发这样的辅助类行刑官能够达到的速度,甚至本来就已经很难对付的那些残次品黑袍杀手在面对着这样一具身躯时也显得孱弱起来。秋玹咬牙挥刀抵挡在自己身前,就看见下一秒雪白刀面所触碰到的位置,无数苍蝇振着翅膀飞到覆盖在了自己的短刀上面。

    她感到不适,当即释放出了死灵的力量凝聚在刀刃上。

    出乎意料的,苍蝇振翅嗡声好似只是迟疑地停歇了一秒,紧接着又蠕动着覆了上来。

    而随即“红发”接踵而至,一瞬间秋玹就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什么大型垃圾场。她整个人被包裹在无尽令人反胃的苍蝇堆里,一只手骤然伸了进来握住自己的手臂,秋玹神情一凝,反手一刀向“红发”身上刺了过去,拽着那只手暂时脱离了苍蝇的浪潮。

第428章 一起跑路

    惨白的骨制节鞭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苍蝇群所吞没。

    而这一次,作为手握骨鞭的第一承受者,秋玹直面着不断在空中发散变换的漆黑群落,感受到源源不断从“红发”身上奔涌吸收而来的活气在充斥着自己的死灵空间。

    并不是她的错觉,自那骨鞭抽到那团黑雾上的下一秒,大片大片离得最近的苍蝇振翅的速度快了数倍,甚至隐隐能够听见几声类人似的惨叫。

    秋玹定下心神手腕震动,又毫不犹豫往“红发”身上回手挥下第二鞭,嗡嗡声响一刻不停地回荡在她耳畔,震颤得好像连恢复视力之后所目见的世界都不甚真实起来。

    一把熟悉到不能再熟的短刀从侧方包夹而来,秦九渊手里握着子母刀,在身形即将被苍蝇群吞没之时收了回来,连带着秋玹一起后退了数余步。

    “不对劲。”黑商眉间拧出一个疙瘩,“总感觉我们的伤害好像不能对其造成实质性的损伤。”

    秋玹揉了下震得发麻的手腕,默认了他的说法。

    在挥出第二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作为“残次品”的骨鞭挥击在由红发异变而成的苍蝇人身上的时候,确实是起到曾经对于那些黑袍杀手的作用。而自己的死灵空间,也的的确确是因为骨鞭吸收过来的力量而修补恢复着。

    但是这样的感觉与对上那些奥赛尔的黑袍杀手时还是有细微不同的。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那些覆盖寄生在红发身上的卵跟孵化出来的苍蝇好像是无穷无尽永远没有终止的,一片苍蝇死在了骨鞭强而有力的抽击下,很快那片区域上又多出了一片新的苍蝇群来弥补空隙。

    而那些新孵化出来的蝇蛆又能够快速地将宿主——也就是“红发”被吸收尽的活气给补充起来,重新拥有力量的宿主又可以不断在皮肤底下孵化蝇蛆。可以说就相当于秋玹手里的骨鞭跟死灵空间,它们也同样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动机。

    那没完没了了。

    秋玹不断重复着挥鞭的动作,整个人都被眼前巨大无比的苍蝇宿主搞得有些头大起来。她现在体力完好,如果是不断借由着骨鞭跟死灵空间之间互相转化的力量,那打上个三天三夜不是问题(不饿肚子的话),而且说不定还能趁着这个机会彻底修理好死灵空间。

    但问题就是,眼前的“红发”也同样可以在“寄生苍蝇——宿主”之间不断转化力量,如果是照着这个形势永无止境地打下去,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脱离不了虚无之渊。

    面对着再一次铺天盖地袭来的大片黑色浓雾般的苍蝇群,秋玹拉着秦九渊后退了几步,振了下手腕将骨鞭甩得响亮。

    “不能再耗下去了,我们先去暴风眼的位置。”

    秋玹道,“不知道这一次风暴散去的时间间隔会有多久,但是我们不能再这样耗在这里。”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距离最后的冬至日只剩下了十几天,在这段时间里秋玹不仅要脱离虚无之渊,更要离开奥赛尔顺利抵达亚力克山家。

    息寒亭的骨鞭是这个世界位面人们能够确定的最后一件残次品,错过了这次听神的机会,那么这个世界里所有的行刑官都必须再被困一年。

    秦九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调转方向面朝向一开始他们来时的方位。

    “我在前面开路。”

    秋玹手腕振着将“红发”向后抽退了一截,她刚想要抬脚追上秦九渊的步伐,后一秒感受到自己裤脚被一股微弱的力量轻轻地拽着。

    那拽着她的力道微小得可怜,甚至只需稍微一踢脚就能够轻易睁开。秋玹垂眼,自上而下看了一眼那个倒在地上的青年。

    “抱歉,我们自身难保,不能够救你们了。”她似乎是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率先开口道了一句,就想要越过倒在地上的几个第二十八号官道成员往前。后一秒扯在她裤脚上的手颤抖着抓紧了几分,面黄肌瘦的青年微微抬起了一点瘦削的面庞,那双凹陷下去的眼睛里滚出几滴浑浊的泪来。

    “不用、不用你救、救我……”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没说一句就大喘气一声,像是已然时日不多了。

    秋玹站在他边上挥鞭继续跟“红发”缠斗在一起,在苍蝇的嗡声中听见那个趴在地上用最后一点力气拽着自己裤脚的人说道:“但是求求你,你把诺诺带走,求、求求你了……”

    秋玹无声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他握在自己裤脚上的手轻轻拂去了,“我很抱歉。”

    “我、我用这个……跟你换。”

    秋玹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手再一次将仿佛无血无肉不知疲倦的苍蝇抽退,一面看向趴在地上的青年颤颤巍巍地从胸口掏出了一枚什么东西来。

    在秋玹自己的随行空间里此刻也有一枚这样的晶石,是在他们第一天进入虚无之渊的时候,从岩洞里那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骨身上拿的,疑似产自那处神秘资源矿里的结晶石。

    而那名青年小心翼翼地从胸口呈上这枚除了形状大小之外其他完全一致的结晶石,用发着颤的嗓音求她把那个小女孩带走。

    秋玹垂眸看着,没有伸手去拿,只是道了一句:“你这是哪来的?”

    “在、在一处特殊的矿区里……”似乎是见她没有拒绝,青年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虽然很抱歉之前偷看你们……但是那天在刚进来的洞穴里,我看你们似乎是在咳咳、收集这东西的样子。”

    他似乎是误解了什么,秋玹也没有多解释,只是耐下了点性子听他把最后的话说完。

    “我曾经、听我的父辈说,每一座矿区里咳咳咳……只会结出这样一枚特殊的矿石。这种结晶石极端危险,因为它们里面蕴藏的是能够改变这个时代的力量……”

    “我只知道这些了……”青年趴在地上,像是手捧着自身唯一的希望那样捧着那枚结晶石,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手掌的一部分皮肤因为不小心接触到晶体表面而被腐蚀糜烂。“求求你,我求求你,带诺诺走。”

    “行,我知道了。”

    秋玹听他说完所有,手掌收拢着用布重新将晶石包了起来,收进了自己的随行空间里。

    她一只手抄起地上的小女孩,另一手持骨鞭不断朝着“红发”挥击过去。青年趴在地上,最后掀起震颤的眼皮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听见那个人说着:“我们自己也没有食物了,所以只能尽量保证带她出去,她能不能撑过去就是自己的事情。”

    青年一怔,垂下眼睫神情带上了点释然。

    他最后遥遥望了一眼那个被带走的小女孩,视野范围像被蒙着一层浓雾,其实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来了。唯有那个手持长鞭立于昏暗深渊底层的身影鲜活依旧。

    ……

    秦九渊在最前方开道,一路上秋玹胳膊下夹着个小孩,另一手不断重复着挥鞭的动作。

    由寄生在红发身上的苍蝇而转换而成的不知名诡物好像是彻底盯上了他们似的,正常的跑动速度根本就甩不掉它,于是秋玹也只能一路顺着记忆中的路途往前赶一路还要不断与其缠斗在一起。

    她发现暴风眼其实也只是源于一个猜测。

    自从在最开始的那个岩洞里知道有两具枯骨烂死在里面,两具枯骨好像死前一直在躲避着岩洞外面的什么东西,甚至不惜将自己彻底封死其中。

    虚无之渊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们这样躲闪的?

    除去一些未知生物诡物之外,秋玹一开始想到的答案就是,暴风。

    但是因为红发之后对于暴风眼的位置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秋玹也自然作罢。但到底多留了一个心眼,在离开那个岩洞之时,她将小璐喊了出来,停留在一开始的位置。

    就在之前,小璐亲眼见到了自那“暴风眼”外部掀起飓风的场景,于是她立马回到了鸟笼项链,跟秋玹说了这件事情。秋玹也是在那时才知道,暴风眼并不像是红发所心中有数的样子,而是会随着时间慢慢发生偏移的。

    就像是存在于奥赛尔无数的裂洞一样。

    他们之前带着那三个原住民一起赶路的情况下,从初始地点走到现在的这个位置一共用了三天接近四天的时间,而如果是现在秋玹跟秦九渊两个人用全速赶路的话,大概一天左右能够返回。

    前提是路上不遇到什么意外,前提是身后追杀着的“红发”能够早点到力竭的时候。

    不断自身侧向后移动的场景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这也正常,毕竟虚无之渊底层除了一些特定的灾难场景,比如说暴风眼与沼地这类的之外,其他地貌基本上就是乌漆嘛黑没有一点新意的。

    秋玹在分心与“红发”纠缠的空当里抬眼眯了眯,好像是看见了之前作为休息营地的那处三面环抱的夹层来。

    似乎是感受到外层的动静,在那出夹层唯一的出口,一个身形高瘦的人影冒了出来,泛着红光的眼睛紧紧盯着秋玹跑动的位置。

    在那人影之后,又有几个居住于虚无之渊的饥民冒出头,那场面简直就像是夜晚草原上偶遇眼泛绿光的狼群。

    “继续前进,别停。”

    秋玹在之后朝着前方开道的秦九渊喊了一句,她将骨鞭换到自己夹着小孩的那只手,一面从空间里掏出了全自动化无限机械枪来。

    “渊哥接着!”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对于自己的枪械水平还是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的秋玹抬手将机械枪扔了出去。跑在最前的秦九渊侧头稳稳接住了,心里疑惑一瞬她脱口而出的那个称呼喊的是什么,但自己都觉得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太过于纠结。

    自动消音的几声微不可察轻响过后,一路跟着他们跑动的饥民群中蓦然停留下来了几个身影。剩下还在执著跟着的几个人犹豫一瞬,而就是在这踟躇的一瞬间,已然失去了再次追上的可能性。

    秋玹喉头滚了几下,觉得自己握着骨鞭的手腕有些发软起来。

    换做是平时她不至于这么一会时间就感到疲惫了,但是现在失去食物补充来源的情况下,能够撑多久就是一件不好说的事情了。

    就这样一直维持着现状前进了一段时间,秋玹有些出现重影的视野前景观似乎是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至于这种变化并不是什么好事就只能另说。

    最前方秦九渊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神情有些凝重。

    “到沼地了。”

    秋玹随即也看见了出现在视平面上的泥泞沼泽,她知道原路返回的话早晚都会再碰上的,刚才跑动的一路上也都在想这件事。

    “我们没时间也不可能抛石头走路了,所以现在只能赌一把。”秋玹想了想还是把昏厥状态中的小孩塞给了秦九渊,自己彻底空出手拦住之后一路跟过来的“红发”。

    “你先走,什么都别想尽自己最快速度往前冲就行了,我在后面给你拦着。等到冲过了最开始那片密集地区,之后的路应该就好走一点。”

    “不行。”黑商转手就想要将小孩重新给她塞回来,“你先走,我给你开路。”

    “争这个没有意义,现在只有我的能力可以对付‘红发’。”没有时间给秋玹过多解释,她匆匆将几个布偶也塞到对方手里,“走,就现在!”

    说罢推了把秦九渊,自己后脚同样利落地踏步踩上了沼地范围。

    脚尖刚刚一落地,原本最尾端现在最开头的那块沼地范围底下瞬间冒头蠕动出无数触手状植物来。现在他们没有红发的改良版白光牢笼施加在身上作为保障,一切都只能靠自身,可以说最开始的这段路几乎没有任何容错率。

    一瞬间前方秦九渊的身影就被密密麻麻的藤蔓包裹在其中,秋玹左手持着自己的子母刀切割在身边的藤蔓上,只能阻隔一时的攻击,但是勉强够用。

第429章 一升麦子的距离

    穿梭于层层几乎不存在一点空当的沼地里,两人的速度迅捷至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度来。

    然而纵使速度再快,却终究不可能在几息之间横跨至半个沼地范围。

    几乎擦着秦九渊脚尖离地的一瞬间空隙,泥泞沼地里咕嘟冒头的触手状植物扭打撕扯起来,后一秒几根即将缠上黑商胳膊肘间夹着的一个昏迷状小孩的藤蔓突然重重扭曲一瞬。尖锐寒芒裹挟着冷意刺进不知名的植物表皮,藤蔓仿佛吃痛般疯狂扭曲起来,手握短刀的人影从其扭下的顶端擦身而过,甚至没能留下一个影子的距离。

    被停留在原地的触手状植物极通人性那般泄愤扭曲起来,然而下一秒,自那手握短刀的人影之后,竟然又飞速而过一道漆黑身形。

    对比起之前经过沼地的两个人影,那道黑影显得极为诡异可怖。它似是全然被包裹在一团不知名的黑雾中,身上的“黑雾”还在不断变换形状向外发散着,仿佛是活着的一般。

    竟是一团由密密麻麻振翅的苍蝇组成的“人体”。

    换做是其他人看到这诡异场景,只怕是立马躲得远远的唯恐殃及到自己,但此刻这片生存于沼地之下的古怪植物并不会在意到这些。当即,触手状藤蔓扭曲着纷纷抽打起来,将之前对那两个来不及追上人影的怒火都发泄在了由苍蝇寄生的人体上。

    “红发”追赶着的动作似乎是僵停了一秒,紧接着,它方向一转,包裹寄生在皮肤上的大片大片苍蝇呈黑云压城之势朝着几根藤蔓压迫而来。不过几息,随着部分苍蝇脱离皮肤表面,原本张牙舞爪扭动着的触手状藤蔓竟然整根干枯下去,风一吹就彻底碎成了齑粉。

    “红发”一路在沼地里前行着,那些不分敌我攻击的植物也仿佛被蝗虫过境那般干枯下去了大片。

    秋玹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在她身后苍蝇不断发散组成的黑影仍然如影随形地跟着,而自那黑影经过之处,大片大片干涸破碎的植物也在沼地上散了一片。

    还有这功能呢。

    她感慨一声,同时也为了这一瞬间向后看的分神手臂上狠狠挨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什么,秋玹只象征性地挣了两下那几根顺着杆子往上爬一路绞紧她手臂的植物,一面抬手朝着前方秦九渊的身侧身后丢了最后几个牙仙布偶,彻底将他阻隔出最开始的一片危险区域。

    秋玹之前看到“红发”经过的地方,虽然无数藤蔓由此被吸干破碎,但是干枯的植物上面也同样粘上了一片苍蝇的尸体。

    或许,她可以利用这片沼地将“红发”困杀。

    秋玹反手将子母刀收了回去,一面做出一副被藤蔓禁锢住左手不能脱身的样子。为此她身上挨了几道扭打着的植物抽击,愣是忍下了,默不作声地看着那道黑影几息之间便突进至眼前。

    她垂下的右手一翻,一柄森然骨鞭瞬间出现在空气里。几乎是在无数苍蝇将秋玹吞没包裹进身体里的同一秒,独属于亡灵的绝望死气大涨,骨鞭尖端狠狠抽向苍蝇群包裹着的最中心,连带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藤蔓一起,送进了那团漆黑的浓雾里。

    这一次秋玹清晰地听见了来自苍蝇嗡声之下的惨叫,那声音非男非女,竟是一点也寻不到曾经红发的轨迹了。

    没时间留给她迟疑太久,缠绕着她的藤蔓很快伴随着一小片苍蝇的尸体而干枯粉碎。秋玹快速脱身离开这片区域,等待着“红发”追上来,又故技重施引着藤蔓往苍蝇堆里抽上几鞭,这样一连几乎要把那一块沼地底下的诡异植物全都毁去,两人这才前进到沼地的中后半段。

    不知道是不是秋玹的错觉,她总觉得“红发”的整体身形好像比追上来之前要小了几分,就好像苍蝇不够了所以缩水了一样。

    前进到这里,脚下踩着区域底层的触手状植物便不像前段分布得那样密集了。

    于是秋玹便得专门去找地方踩到那些底下被惊动的藤蔓,不过好消息是,对应的她身上负担着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至少不用再时时刻刻被密集藤蔓上沾染的有毒粘液腐蚀皮肤。

    早就给秦九渊打了信号让他脱离沼地范围后就先到前面去开路,秋玹花了相当一段时间耗在沼地里跟“红发”放风筝,几乎要把人家好端端长在那里的沼地藤蔓给全部糟蹋完。她脚踩在相对安全了的硬质岩石上,手握长鞭向后看了一眼。

    并不是她的错觉,从沼地出来之后,“红发”整个黑影都缩水了一圈,甚至听上去连剩下那些苍蝇的嗡嗡声响都弱了一点。

    秋玹趁机又往苍蝇上打了几下,回身马不停蹄赶路去了。

    跟绕地图打四季boss似的。

    她腹诽道,而且这个“红发”打掉了身上也不掉任何东西,纯粹是费时费力。

    就这样秋玹一路拉着身后的苍蝇堆在虚无之渊底层东奔西跑,秦九渊原本还时时刻刻地站旁边盯着她帮忙,后来发现普通的武器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自己站旁边只能添乱之后放弃了,拉着个臭脸扛米袋似的扛着个小孩先回暴风附近等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拐卖孩子的。

    足足溜了快要有一天的时间,终于在暴风附近的某处变异种巢窟里,“红发”生生吸干了原本深渊居民视为恐惧灾难的数只不知名变异怪物之后,秋玹手腕振着一鞭子抽向黑影,竟然在这一次的吸取中发现自己的死灵空间被彻底修复了。

    她抬眼看向散落一地的焦炭尸体粉末与死苍蝇,象征性地在洞口设了个屏障,随后拉开死灵空间,将呼啸奔涌着的遍地亡灵释放出来尽数注入骨鞭表面。

    刹那间死气大作,铺天盖地的死灵枯骨仿佛化作实质将密密麻麻苍蝇群团团围住,如果不是那道稍微起到了些隔离作用的屏障,只怕是百米范围内的所有饥民都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变异种巢窟里传来的埋于血缘中的冷意。

    快点结束吧,我真的裂开了。

    面上那个立于漫天亡灵死气中的黑发姑娘手握一截惨白骨鞭神情淡漠,低垂的眼睑下波澜不惊好像眼前狼藉一片的场景并不能在她眼中溅起任何触动。实则胃里空空眼神木然呆滞,如果不是狗日的“红发”一把将所有的变异种尸体都给吸干了,秋玹能扑上去生吞野兽。

    ——任谁饿着肚子不眠不休地在这种鬼地方溜怪溜了一整天,精神都会变态的。

    秋玹垂着眼皮,自上而下看着淹没在无数死灵堆里挣扎翻滚的苍蝇,距离完全变态大概只有一步之遥。

    好在,几分钟过后,巢窟里不断掀起的动静声小了下来。逐渐失去目标的亡灵体们一哄而散自己就回到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空间里去了,秋玹慢慢蹲下来,以防万一手里依然紧握着骨鞭。

    躺在地上的“人”半天也没有动静。

    秋玹用节鞭的手柄轻轻在人体上扫了一下,瞬间大片大片的苍蝇尸体倾洒下来,看得人头皮发麻。只不过在这一段时间里她已经见得麻木了,随意往地上拨了几下,就继续扒拉那个人影。

    她渐渐将覆盖住整副身躯的死苍蝇扫在地上,从那其中,便露出了红发那张熟悉的面孔来。

    心跳完全没有起伏,看上去已经不存在生命迹象了。

    秋玹已经差不多预料到这个结果,静静蹲在地上盯着红发的脸看了一会,揉了揉简直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腕,站起身想要离开巢窟。

    红发下一秒睁开了眼睛。

    “……”

    两人一躺一站隔空对视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半晌之后还是红发轻轻笑了一声,如果忽略她面上就相当于临终回光返照一样的状态,一切就跟曾经初见时并无不同。

    “阿芙。”她这样喊了一声。

    “我在离开卓尔城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人。”红发仰躺在地上,躺在遍地的死苍蝇与尸体残渣中,就这样轻声跟秋玹说着话。“你之前说是别西卜,哈哈……但是很可惜,你终于猜错了一回。”

    秋玹没有出言打断,安安静静地听她说了下去。

    “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因为我们作了约定。”红发道。“前往奥赛尔之前,他承诺我,可以给我一个身份,让我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能够衣食无忧,永远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饿死活不下去,并且能够永远留在卓尔城,一辈子不再踏足奥赛尔。前提是,我要成为他最终实验的宿主。”

    “我答应了。”

    秋玹默然。红发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相反,绝境的行刑官里有相当一部分人会选择在试炼完成之后留在那个位面里,从此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忘记一切成为世界的原住民而生存下去。

    就跟曾经愚人船上的卡桑卓一般。

    红发会选择这条路无可厚非,毕竟在那些被困在这里许久了的行刑官看来,一直找不到方法完成试炼就相当于永远被迫留在这个试炼场再也无法回去。

    “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反正大家总是要死的,我只不过是解锁了一条全新死状的方法而已……就这样,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唯一不曾预料到的大概就是,见我最后一面的人竟然是你。”

    红发说道这里,仿佛对应着自己的话语那般慢慢合上了眼睛。

    秋玹又重新蹲下来,她朝着面前安然赴死的同行缓缓伸出手触碰发丝。就见后一秒,红发又睁开了眼睛。

    秋玹:“……?”

    “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了。”红发自己完全没有一点不妥的意思,睁着眼睛躺在地上瞥了她一眼,“在我出发之前,那个人说如果到时候在奥赛尔见到了你,就带句话给你。”

    秋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种事情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应该告诉我了吧。”

    红发耸肩,“这不是忘了吗,刚想起来。”

    秋玹:“如果你说了一半说到最关键的时候就突然死掉的话,我就把你骨灰给扬了。”

    红发开始瞪她。

    “狗脾气……”满头烈焰如火红发的女人嘟囔着骂了句什么,又干脆利落一口气道:“那人让我告诉你:威尼斯商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有无数个瞬间,安东尼奥与夏洛克只有一升麦子的距离。”

    “好了说完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你自己慢慢悟去吧,我要死了,别理我了。”

    红发重新闭上眼睛,花了最后一点力气将散落在地上的十字绕到自己手腕上缠好,双手平稳地交叉摆在胸前,一瞬间竟像极了教典中神子落难人间的姿态。

    秋玹蹲在旁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半晌之后,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确认这人到底还会不会再垂死病中惊坐起。她指尖停在距离红发眼睛上方几厘米的位置,突然巢窟里一阵阴风吹过,好端端躺在地上的人体如同特效般支离破碎一寸寸化为齑粉,被风卷起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岩石上再找不见了。

    秋玹定定地看着这一幕,时间仿佛由此定格,连苍蝇振翅的聒噪都消失了,一时间只剩下阴风呼啸而过的声响。

    她看了半晌,停顿在空中的手动了一下,转个方向从一堆灰粉里捡起了一枚东西来。

    那是一把只剩下个伞柄的破伞,说是伞都是在抬举它,因为伞面布料什么的都损坏剔除了,只剩下个凹凸不平的手柄,中间还断了几截下来。

    那是红发曾经赔了好大一笔钱从黑商亚力克山手里买下的骨伞。

    除此之外,还有一枚与此刻环境格格不入的结晶体躺在一堆残渣里,因为失去阻隔物而在不断腐蚀着周边的灰烬,目测大概就是放在原本完好人体胸口左右的位置。

    秋玹以在饿着肚子的时候极其罕见的耐心将这些东西慢慢一点一点地收起来。

    她手腕一撑从地上站起来,解除了洞口的屏障,向外走了出去。

第430章 糖

    这是第三天。

    秋玹半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模糊一片的视野里隐约能够看见周围呼啸而过的仿佛永远不会止歇的风暴。

    她此刻躺在一处被人为开凿出来的岩洞里,岩洞的出口在三天前被堵上了一处隔绝气息的屏障,现在已经摇摇欲坠快要失去作用了。

    在咸鱼一样的躺姿旁边,一个瘦瘦小小全身没有一点肉的小孩以相似的姿势仰躺在岩石上,同样面色惨白呼吸微弱,但好歹没有彻底失去生命特征。

    三天,距离秋玹跟红发做了最后的道别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的时间。

    秋玹的猜测是对的,暴风眼的位置确实是在一开始他们被传送过来的那个岩洞里,只是由于他们已经错过了第一次的开启时间,所以只能在附近等待着下一次风暴止歇暴风眼重新开启。

    早在之前唯一剩下的食物都已经吃完了,这三天时间里秋玹只能躺在地上维持着一个姿势以确保最大程度的节省体能减少消耗,但这终究无济于事。

    如果不是期间侥幸下了一场小雨,他们能不能撑到今天都是一个问题。

    身边传来一阵动静,原本这样的步伐听在秋玹耳朵里是能够轻而易举提前捕捉到的,但是现在,她只是在那人坐下一会之后才轻微转了转眼睛,好似就这么动作一下都已经耗了极大的气力一般。

    “我看过了,风暴还是没有停,附近也没有其他的活物。”

    秦九渊坐在她身边,轻声道了这么一句。他的状态看上去要比秋玹好那么一些,除去天生的体质原因,还有就是在这个世界饥饿对于行刑官的特殊副作用。

    前些时候秋玹已经体会过,对于行刑官来说,一天不吃东西会消耗理智精神衰弱,两天会陷入失控状态下的疯狂,三到五天大概就彻底死亡。

    她已经经历过那段双眼通红下的失控状态,秋玹此刻不甚清醒的脑袋里属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变得昏沉起来。她不记得在前一天的时候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会不会失控做出无法挽救的行为,但等到她此刻睁开眼睛连做出失控行为的力气都丧失了之后,看到的却依然是那张略有陌生也熟悉依旧的脸。

    黑商的面庞两侧瘦削着收拢下去,眼眶凹陷的弧度更深邃一些,下巴上蓄着青灰色的胡渣。

    看上去属实十分狼狈,不过秋玹大概也没法取笑他,因为此刻她自己的处境比起对方来说有过之无不及。

    秋玹从虚妄亦真亦假的现实幻境中醒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仍沉溺于丧失理智的疯狂中无法上岸。她半阖着眼睑仰躺着望向岩洞上方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被施加了慢动作特效一般,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渊哥……”

    语气低微似是喃喃自语似是轻声叹息,咸鱼一样躺在地上的姑娘轻声开口,“你知道那个北极考察吃企鹅肉的故事吗?”

    秦九渊顿了一下,其实他压根就没听懂什么北极什么考察等名词的含义,但这不妨碍他做出回应。

    “没有,你说给我听听。”黑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过那么轻声温柔地讲过话。

    “就是说之前有对情侣去北极考察,男人得了雪盲,女人就出去找东西回来给他吃,被问道是什么肉的时候女人就回答是企鹅肉。后来男人从北极回来,又一次吃到所谓的企鹅肉的时候当场崩溃了,因为味道不一样,他之前在北极吃的一直是女朋友的肉。”

    秦九渊安静听她说完,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下一秒,秋玹费力地躺在地上说完这一段,幽幽呼出了口气。

    “我警告你,我现在眼睛可好了,如果你敢出去拿什么来路不明的肉回来然后骗我,我出去就把你老家给抄了。”

    秦九渊:“……”

    “你别多想,”黑商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你现在闭上眼睛睡一觉,等到你睁开眼睛,我们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如果不是眼皮塔拉着没力气秋玹就躺在地上朝他翻白眼了,又是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妈当初哄我睡觉的时候说得话都没你离谱,骗小孩呢这是……”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微睁的眼睑垂落下来彻底闭上,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倒像是这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秋玹看不见自她合眼之后身边黑商脸上的神情,重新回归寂静的耳畔似是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淅索声响,紧接着舌尖一甜,什么东西融化在她唇齿间渐渐顺着喉舌滑下好像流经了身体的每一根血管。

    虽然此刻精神恍惚得看什么都像是身处虚晃梦境,但口腔里那股味道却鲜活得令人心惊。

    红发说,她永远都记得那口血肉的味道,温热腐臭的让她得到了再一次新生的机会。

    秋玹想,她大概永远都能记得那口糖的味道,曾经只是出于一时兴起带回去的,现在却救了她的命的一枚浓缩蔗糖。

    男人的声音虚妄得不像是真实,却又是确确实实属于她的。

    “睡吧,小姑娘。”他说。“等你睁开眼睛,世界便会变得不一样了。”

    ……

    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男人哄女朋友的情话纯属只是说说而已。

    秋玹从冷硬的岩石上坐起来,她伸手将自己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往后扒拉,顺便回头看了那个昏迷中的小孩一眼。

    还有微弱的呼吸,那小女孩中途应该是醒过一次,在外面下小雨的时候。当时接了点雨水煮了喝掉之后又晕过去了,但起码生命力惊人得顽强居然还能撑到现在。

    秋玹理了理有些发懵的脑子,她在地上坐了一会,没有在岩洞里找到秦九渊的身影。于是撑着手腕试探性站了起来,发现除了胃中的饥饿感依然鲜活以及不可避免的无力之外,倒也没有继续处于丧失理智的状态中。

    岩洞出口的屏障因为能量不足而损坏了,秋玹想了想,走回去一把将小女孩抄起来夹在胳膊里,抬脚走出了洞口。

    不远处的飓风依旧在深渊底层席卷咆哮着,秋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突然听见来自同方位的某一个方向传来阵阵脚步声。

    她掏出子母刀回身站定,发现来者是一男一女的两人组合,而且都是行刑官。

    “哇,居然是活着的同行。”

    男人率先发现了她,招招手态度还算友好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并不打算一上来就动手。他身边的女人则默不作声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一番,抱着手臂站定在一旁没有说话。

    秋玹看了会,觉得他俩有点面熟。

    ——事实上“觉得谁谁有点面熟”这句话已经在这卷里出现了好几次,主要原因大概是这里的人都喜欢开小号跟人对话,比如说虞棠——息寒亭,比如说亚力克山——尤西,再比如说那个别西卜。

    但是这两个人,还真不是开小号的那种面熟。

    秋玹确定自己在卓尔城的时候曾经在地下黑市见过他们,这两人应该是属于那种在黑市发展的行刑官,这会是到了期限被强行传送到奥赛尔了,不小心踏空进虚无之渊的。

    大概在心里过了遍两人的身份,秋玹率先开口道:“你们身上还有食物吗?”

    女人依然冰冷着脸不说话,但秋玹知道她并不是对自己有意见,因为当初在卓尔城地下黑市的时候有过几次的一面之缘里她也总是这样的态度,对谁都这样,应该只是性格问题。

    “我们刚进来,身上还带着十几瓶酒跟几块合成饼。”

    男人十分好说话地回了一句,明眼人都能够看出秋玹此刻连带着她胳膊上挂着的小孩的状态,他很快反应过来,又追加了一句道:“我们可以换给你一瓶酒跟一块合成饼,前提是你得跟我们合作。”

    “我知道你一定是自己有势力的,也知道我们两个不见经传的你会不服气,但是你要知道现在的情况是……”

    老结盟冠军秋玹:还有这种好事?

    秋玹:“别说了,我答应你。”

    旁边一直冷着脸的女人这才施施然正眼看了她一眼,“那你跟我立下协议,如果到时候你违反了约定,会被我的力量反噬甚至死亡。”

    “不用那么麻烦,因为我是虞棠组织里的人。”秋玹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认识你们,地下黑市二层东南角的黑商,我这次回卓尔城的目的中就有一项是跟你们联络。本质上我们已经是合作关系了,当然了,如果你不信我我们就按你说的立协议也行。”

    两人对视一眼,从她提到“虞棠”这个名字时就已经信了大半。

    “照你这么说立协议是不用了,但保险起见我要看一下你的部分记忆。”女人上前两步朝秋玹伸出手,“别担心,这只是我的能力而已,不会对你造成任何损伤的。”

    秋玹当然不可能给她看记忆,虽然说对方只能够看到自己给她看的部分,但有些东西秋玹是绝对不可能展露出来的。于是她后退一步避开了女人的手,反手从随行空间里抽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看到她手中惨白骨鞭的一瞬间,两人的眼神都变了。

    “虞棠的主武器,出发之前她给我的,这种东西我总不可能作假的吧。”秋玹手握着骨鞭给他们看了几眼,“大家都是自己人。当然我不白吃你们的食物,我会按照市价标准用银币跟你们换。”

    “战友啊!”

    男人突然神情激动地上前一步,他伸手想要拍秋玹肩膀,后一秒被人拦截下来,不客气地拍到一边。

    不知道去哪又回来了的秦九渊拉着脸瞪他,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来。

    “雷诺?!”

    又是一阵大惊小怪,片刻之后,几人总算达成共识。既然大家都是同一个阵营的盟友,他们也自然不好看着盟友因为饥饿而死在深渊底下。

    当即秋玹跟秦九渊吃到了两人救济过来的酒跟合成饼,又简单撕碎了弄成糊糊给小女孩也喂了一点,几人修整完毕准备重新出发。

    “对了,你们知道强行开启暴风眼是要献祭的事情吗?”男人朝着他们问道,在后者蓦然警惕起来的目光中连忙摆了摆手澄清。

    “不不我不是要拿你们去献祭的意思啊……我是说,如果你们没有好办法的话,我们这边有一个方法。”

    秋玹自然求之不得,接下来她眼睁睁看着位于场地中心的男人气定神闲,双手在空中无实物飞速眼花缭乱操作了一会,竟然直直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人形来?

    做工十分粗糙简陋,就有点像是服装店里那种批发来的塑料劣质假人,头上还戴着一顶非常假的假发,假睫毛直接飞到天上去。

    “之前听人说献祭是有漏洞的,”男人抬手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番炸起来的假发。“开启暴风眼的条件其实只是需要一具人体而已,我现在只需牵引一个神魂进到这幅‘人体’里,就足以以假乱真了。”

    他说着转头以期待眼神看向冷着面的女人,后者给了一个“你觉得有可能吗”的眼神,男人摸摸鼻子又转回来。

    “那好吧,我自己进到里面去……你们到时候千万记得把我自己的身体也带回去啊!不然我就只能做孤魂野鬼了!”

    也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什么,在如今这种情况下,男人无声默念了一句什么之后,竟然真的以特殊能力将自己引进了那副假人体中。后一秒属于男人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女人反手接住了,紧接着竟抬眼以警告眼神看了秋玹他们这边一眼。

    秋玹耸肩,表示自己完全没必要趁机反水。

    在假人身体骤然被卷入无尽暴风中的片刻过后,呼啸而过的狂风渐渐止歇,随后,那处熟悉的岩洞表面竟真的再一次展露在人群面前。

    “走!”女人扛着一具人体,飞快道了一句,带头冲进了岩洞里。

第431章 即将迎来

    七天后,第十五号丙级横梁。

    负责与奥赛尔进行酒液交易买卖的工作人员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下一秒属于银甲骑士独有的硬底铁靴踏地声响起,几名交易人员惊醒,这才发觉眼前横梁外部不知何时站了几个人影来。

    那一行人看上去有几分狼狈,像是风尘仆仆经历了无数不好的遭遇一般。不过这也是他们司空见惯的,毕竟每一个从奥赛尔那种地方过来的人全都是面黄肌瘦着蓬头垢面。

    工作人员眼看着那一行人渐渐靠近横梁拱门的位置,但是都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因为他们同样见惯了这种场面。知道此刻面上看似风平浪静的横梁接壤边缘土地上,不知道有多少虎视眈眈的饥民埋伏在阳光找不到的角落里,就等着像这一行人这样的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肥羊”。

    这是每一个企图逃离奥赛尔的人都会经历的最后一步,也有不知道多少人经历万难恰恰就是死在了这最后一步。

    横梁的工作人员是不会去刻意阻止这样的事情的,或者也可以说,这种风气是官方所默认的。于是几个靠坐在椅背上的人员谁也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反而继续懒散地放松着身体,斜着眼睛看过来完全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然而,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行人若无其事地走近视野,看着其中一名男人上前一步像是叩门那样抬手做了个敲击空气的手势,一直到他们踏入拱门范围,竟然一丝风吹草动的预兆都没有发生。

    几个工作人员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看向那一群人,在场的人中大概只有原先几个负责边境巡逻的骑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们训练有素,此刻更不可能放下工作主动去谈论这件事情。

    一名工作人员反应过来之后站定在那一行人面前,视线仍是有所怀疑地在他们与奥赛尔接壤范围土地上扫了几圈,见确实没有任何动静发生,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人群。

    “你们谁想要去卓尔城?”

    一行人中站在前排的那个男人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全部。”

    瞬时一群工作人员又纷纷瞪圆了眼睛。

    “全部?”负责人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随后他目光在身后的人群上转了一圈:“一二三……你们一共有十个人!你说全部都要去卓尔城,是你们不知道规矩还是纯粹来找事的啊?!”

    “兄弟,别激动。”男人安抚状劝了负责人一声,“我们一共五个人,后面那五个不算是人……哦对了,你们提供一些杯子,五个人每人二十杯血的话一共是一百杯,我们可以现场放。”

    负责人跟看鬼一样看着男人,到目前为止他算是反应过来这一行人是要选择以怎样的方式进入卓尔城了。无非就是现场杀人放血,其实这种做法也无可厚非,他们这些人理应见怪不怪了,唯一奇怪的点就是他们怎么可能让之后的那五个人乖乖听话放血呢?

    自从这一行人走进来开始,他们就一直看得清楚,后面的那五个人能走能动的,除了表情僵硬一点之外看起来就是正常无比的活人。

    为首的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笑。

    负责人一时竟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当即抱着一种“我看你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的看好戏心态,先让人拿了一个大型的窑罐过来。

    “填满这个罐子正好是二十杯血的量,你们先把这个罐子灌满再说。”

    男人面上没有丝毫难色,他看起来轻松无比地朝身后的位置招了招手,紧接着,队伍之后的一个“人”竟然真的僵硬着神色走了上来,拿过匕首划破动脉就开始往罐子里放血。

    在场的工作人员无不看得瞪大眼睛,暗道这人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能够狠下心做到这一步来。人们的注意都放在眼前的稀奇场景与为首的男人身上,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站在人群之后,秋玹垂下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无形中操纵着什么一般。

    七天之前,他们跟着在深渊底层碰上的盟友队伍成功通过暴风眼,从虚无之渊逃离。

    他们出来随机传送到的地方是背面方向的一处人迹罕至的官道,他们也不敢再踩一些稀奇古怪的裂洞,于是从踏上了那条官道一路沿着往最近一处横梁走来。

    期间经历了几次踩空裂洞被送走又艰难爬回来、夜晚遭遇失败品黑袍杀手偷袭、被饥民抢夺食物等一系列能够想象到的麻烦之后,终于在第七天的时候,他们看见了最近第十五号横梁的影子。

    此刻一行人身上,由男人跟女人带着的食物与酒已经快要吃完了。毕竟队伍里又多了两张、哦加上那个清醒过来的小女孩一共是三张嘴,早些时候男人曾经问过秋玹他们到时候去了横梁没有酒该怎么办,当时秋玹看了他一眼,随手挑了个饥民尸体使其站起来给两人跳了个舞。

    冷面女人:“……”

    两人像是才知晓了一点为什么虞棠敢这样将自己的主武器交给一个陌生同行的原因,他们心知没有行刑官喜欢自己的能力被人打探的道理,当即十分有眼色地也没有多问,只是心里放下了一些。

    “现在带上这些尸体还有点早,到时候我们走到横梁的时候血液就差不多凝固了,我们可以到了横梁边缘那一带再动手。”男人当时是这么跟秋玹他们说的,“众所周知,要想找到数量最多的饥民,就去奥赛尔的官道跟横梁的接壤处。”

    似乎是因为他们就近的这处第十五号丙级横梁只是一个不见经传的小型横梁,一般情况下来说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所以周围埋伏的饥民并不是特别多。

    这种程度的偷袭这一行人里随便拎出哪个都能够轻松解决,所以他们处理完袭击饥民再由秋玹种上病毒转换完成的时间里甚至都没有惊动到横梁里那些正在打瞌睡的负责人。等到一行人带着几具尸体踏入横梁,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横梁的工作人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五个“人”面无表情地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给榨干出来,然后再一具具重新倒下去——事实上即使是放干血他们也并不会倒地,毕竟本来就已经是尸体了,只不过秋玹为了掩人耳目这么做了罢了——五口满满当当的窑罐散发着刺鼻的腥气,再一次震惊着人们视野。

    甚至根本不需要人过来验血里是否掺了水,这荒诞一幕正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也正因为如此,才衬得更为不可思议。

    工作人员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给了他们一人一张证明牌,开启了另一边的拱门让五人过去了。

    “我感觉除了跌进虚无之渊的那一次,我从奥赛尔回归的经历里从来没有容易过。”

    男人脚步踏在久违了的卓尔城石头面上,他深吸一口带着点晚冬最后冷意的空气,这样感慨了一声。

    秋玹没理他,大概算了算时间,想着赶紧去一趟亚力克山家把听神的事情给解决了。

    距离冬至日只剩下最后几天的时间,成败在此一举了。

    突然手边传来一股微弱的力道来,那动静像是根本不敢用力,只能凭着这样微不足道的提醒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秋玹低下头去,果然正对上小女孩那双显得有些胆怯的眼睛。

    “姐姐……”她小小声地喊了一句,如果不是现在感官敏锐了许多,秋玹还真不一定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每天只用吃一点点就够了。”小女孩期期艾艾地说着,脏兮兮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惶恐。“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会努力的……”

    秋玹抬头看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

    女人依旧冷着张脸不说话,男人顿了一下,道:“……我们也不擅长养孩子啊。再说了,正经混黑市的黑商谁出摊还带着个小孩啊。”

    “我得去一趟亚力克山家,她跟着会危险。”秋玹大概解释了一句,解释对象不是几个在场的成年人,而是说给那个叫做诺诺的小女孩听的。

    “麻烦你带下孩子,如果可以的话,把她交给汤姆,他不是正好缺一个手下做事的吗。”

    秦九渊尚未来得及回应,男人就率先开了口:“人家还只是个孩子,现在就让她接触这些黑市的东西不太好吧,感觉……”

    “不然她活不下去的。”秋玹抬眼淡淡扫了一眼男人,“我们总是要离开的,等到我们都走了之后,她一个人什么都干不了活在卓尔城,那跟死在深渊底下有什么区别?”

    男人不说话了,此刻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人看了这边一眼,突然道:“虞棠交代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这次交接好了再见到她就直接告诉她,我们这边可以随时动手。”

    “好,我知道了。”

    见状女人回身毫不留恋地就消失在了集市上,男人挠了挠头,他口袋里多出了几十枚沉甸甸的银币,算是之前吃他们的食物而等价付取的钱财。

    “好吧,那我也走了……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他抬起头看向这个方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彻底离开这里的时候。”

    秋玹:“但愿如此。”

    见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视野中,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般卸下了些力气,回头去看一直跟在身边的黑商。

    秦九渊似是在她开口之前就猜到要说什么,率先一步道:“要我陪你去吗?”

    秋玹:“不用哦。”

    “好。”黑商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天色,语气似是有几分感慨。“也不知道汤姆那傻……瓜有没有在这段时间里把老子打下的江山搅黄。”

    “不知道他有没有搞砸,但他确实是要带孩子了。”秋玹轻轻笑了一声,“你回去吧,等我从亚力克山家回来,世界才是会真正变得不一样了。等到那时候,我就来找你。”

    于是黑商也跟着笑起来。笑了一会,才注意到脚下要哭不哭的孩子一样,招了招手让她“跟上”。

    诺诺眼里含着憋着泪死命在看秋玹,后者想了想,还是蹲下身来平视着她说了句什么,然后不出意料地看着小朋友瞪大眼睛。

    其实她的初衷并不光彩,这点秋玹承认。

    一开始她就自认为没有余力去再带着一个孩子离开虚无之渊,哪怕是因为一块结晶石答应了那个青年的请求之后,对于这件事情她也是没有把握的。

    秋玹唯一能够保证的只有“会尽力”,也就是在她能做到的范围之内她会保证这个小孩的安全,因为这是那个青年用特殊矿石跟她换来的,跟小孩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所以她自认为自己担不上这个孩子此刻满心满眼的信任与依赖,也不可能全然将自己当成这个小孩的救命恩人,所以她把一切的缘由都告诉了小朋友,让她自己去作取舍。

    “我没有什么好教给你的东西。”秋玹轻声叹了口气,“但如果是你哥哥所期望的,他大概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她伸手碰了碰小朋友脏兮兮的脸,“去吧,你也会迎来‘新世界’的,我保证。”

    说着,她站起身,没有再回头去看留在原地的小孩,迎着即将落下的余晖,往卓尔深处的小道上走去。

    小朋友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半晌,她喉咙里憋出一声哭腔,却是自己抑制住了,回过头朝着黑商的身影追了过去。

    “叔叔……”她实在是仍有些怕长相凶极了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男人,远远地坠在身后喊了一句,就不敢说话了。

    黑商回过头,凶巴巴地低声吼了一句:“凭什么老子就是‘叔叔’了?”

    诺诺愣了一会,回过神来,啪嗒啪嗒小跑着追了上去。

第432章 有些东西比生命重要

    秋玹最终没有第一时间去成亚力克山家。

    他们之前离开奥赛尔通过的那处第十五号丙级横梁地理位置可以说极其偏僻了,几乎是在卓尔城没什么人去的边缘位置。秋玹首先得一路顺着先找到最中心卓尔集市的位置,之后才能确定亚力克山家的方向。

    她沿着横梁边上的小道在城市里走着,此刻已经接近日落时分了,这个偏僻横梁平常没有什么人来,路上唯一碰到的也是几个匆忙擦肩而过赶着回家的城民。

    途中秋玹花了几钱银子跟一个收摊回家的地面商人换了一小点可怜巴巴的黑面包,这还是在运气好的情况下——前面也说过了,这个冬天出奇的漫长且难熬,虽然现在已经接近尾声,但是悄然无声死去在大雪下的尸体远远超出了大众的想象。

    现在还能遇到一个手头有多余食物肯交换的商人已经是运气好了,所以秋玹也并没有过多计较那地面商人以远超于市价的价格将黑面包卖给她。

    牙齿一点点撕扯着冻得像石头的黑面包,她突然想起了在卓尔集市上那名黑皮商人巴伦斯。

    他一直以来都是自诩从不会随意变动价格,以一钱银子一升麦子的标准跟人做交易的。那么哪怕是在这个对所有人来说无异于另一场灾难的冬天,他依然坚持着这个标准吗?

    不过,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听到由远及近的熟悉踏地声响,秋玹飘忽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渐渐落定于视平面上踏马而来的队伍。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逐渐燃烧尽视线范围的血色披风,披风的主人跨在一匹黑马上,在如今这世道中当真称得上一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秋玹并不是太出乎意料在此刻遇见巡逻的骑士队伍,她停下脚步,就这样直面着迎头而来的浩荡银甲骑士团。

    城市执法队首席骑士长跨坐在为首的黑马上,一行人马看似目不斜视地越过她而去,却在艳色披风擦肩而过的瞬间,黑马上的骑士长侧身道了一句:“你找到你心中的天平了吗?”

    秋玹在原地停下来,无声拂过空间里呈着的骨鞭,干脆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台阶坐下来等。

    不出意料的话,城市执法队巡逻的最后一站便是位于卓尔城边缘范围的第十五号丙级横梁,经过了那处,这些骑士们一天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秋玹等了有将近十几分钟的时间,蓦地她似有所感抬头回望过去,就见即将落幕的夕阳余晖之下,全身上下裹着银色盔甲的骑士长正沉步朝这个方向走来。

    他身后象征着身份的猩红色披风已经被解下来了,连那匹雄赳赳的黑马此刻也不见了踪影。骑士长缓身一步步朝着前方走来,除了那身极为惹眼的银甲之外,看上去就是一个卓尔城里普普通通的市民。

    “尤西。”

    秋玹坐在台阶上喊了一声,全身上下都被严实包裹着的骑士长走过来,想了想,竟是一屁股在其下台阶的位置坐了下来。

    紧接着,他开始脱衣服。

    秋玹:“不好吧。”

    头戴坚硬头盔的骑士回过头似是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看上去就很难脱的厚重全套盔甲给卸了下来,即使是在这样的晚冬,盔甲之下简单穿着的单层布衣也已经被汗浸透。

    这也无可厚非,这个时代发展毕竟还没有到一定程度,所有的执法队骑士们仍在沿用古时传下来的一整套笨拙而厚重无比的全套盔甲。那玩意秋玹曾经在亚力克山家客厅的展览柜上见识过一次,每一套起码得有几十公斤重,光是想想正常人每天套着这东西骑马打架都觉得艰难。

    尤西去除了身上全套装备,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狼狈,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但是他头上依旧戴着方旗骑士头盔,并且看上去暂时没有要摘下来的打算。

    “何必呢,大家不都心知肚明那层身份了,你不闷吗?”秋玹瞥他一眼。

    尤西却坐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半晌之后他开口,说得却是另一件事情。

    “我没想到你会在奥赛尔待那么久,”这位城市执法队的首席骑士长这样开口道,因为声音完全闷在头盔里而显得有些失真。“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耽搁了吗?”

    “有一点吧。”秋玹不想讨论太多,简单提了一嘴之后就略过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尤西这才闷闷笑了一声,“明明是你在这里等我,现在却反而问我找你有什么事。”

    “我说过了,大家既然都已经心知肚明了,”秋玹没有理会对方语气中的意味,只是接了下去。“你真当我眼睛还是瞎的看不见第十五号横梁放出去的信号吗?执法队没有固定的巡逻线路,如今就算我不从第十五号横梁回来,你也有办法将其他的横梁作为你们结束工作的最后一站。”

    “尤西,”秋玹垂下一点眼皮看着坐在下方台阶上的骑士长。“你也是亚力克山家族的人,照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不用再特意去那个家族里找不痛快,你就可以直接替我们听神。”

    处于下位的骑士长同样抬起包裹得厚实的方旗头盔,“可是,一直以来你对于我头盔底下的这张脸其实就只是你的猜测,我从来都没有承认过这一点。”

    “你不用承认,只要我知道我的猜测是对的就可以了。”

    尤西摇摇头,他似乎是笑了一声,也似乎没有,一切都被闷在那枚过于厚重了的头盔底下,除了一个“首席骑士长”的身份之外旁人再难从他这个人里分析出其他因果。

    “你说得对,阿芙。”他语气拖长就像在长久叹息,“这身盔甲很重,真的太闷了。”

    天际最后一点微光彻底黯淡下去,就是在余晖消散的瞬间,骑士长抬手解下了面上的银甲,露出一张被汗浸湿显得有些黏糊糊的脸来。

    他那头金发湿透着糊在脸上,又被不以为意地一把胡乱扒拉到脑后。尤西·亚力克山貌似无奈地自嘲一声,道:“现在这个形象还真是糟糕,也只能难为你勉强看一会了。”

    “其实有一点我挺好奇,”秋玹坐在高一级的台阶上凉凉开口。“你看上去跟亚力克山家的直系都不太一样,你知道的……他们大多是棕发。”

    “因为我是不被承认的。”刹那间便从身居高位的骑士长变为穿梭于黑市中貌不惊人的金发黑商,尤西没有半点觉得不自在,甚至轻而易举地就说了出来。

    “你知道的,自从别西卜大人收养我之后,明面上我的姓氏便随了大人。但事实上,我是亚力克山家跑出来的逆子,或者也可以说是不正统的见不得人的血脉,族人本就厌弃我,现在再加上我成为了别西卜大人手下的骑士长,他们直接将我从族谱里除了名,对外便宣称不再有那么个人。”

    秋玹想了想,“所以说,之前洛蒂他们说家族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人,是因为亚力克山家知道这件事的人一直都默认你已经死了,从而闭口不谈。”

    “可以那么说,”尤西看上去毫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过自从我诞生那个想法之后,我早就提前做好了不被世人接受的准备。他们一旦知道我做的事情,到时候别说是将我除名的那些族人,哪怕是别西卜大人,大概都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

    你确定别西卜不知道你的那些计划吗……

    这个问题卡在秋玹喉咙里没问出去,她微微垂头看了一眼像个落水狗一样湿漉漉坐在台阶上的人,又重复了一遍。

    “总之不管怎么说你本质上也是亚力克山家的人……你应该知道你们家关于听神的事情吧?”

    “你拿到了一件骨制‘残次品’,是吗?”尤西像是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但是你应该也知道,使用残次品听神,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秋玹却整肃了脸色。

    “只有‘残次品’才能够听神。”她这样说了一遍,正面迎上尤西看过来略显惊讶的眼神。“因为包括之前的那副人骨耳坠也好,我现在手里的骨鞭也好,亚力克山家的人自古都是用它们才能够‘听见’你们所谓的神明降下的旨意的。”

    “听神本就是不被这个世界规则所允许,怎么可能真有一个天选的家族能够不付出任何代价就以肉体凡胎聆听神明的话语呢?之前的那任族长,他使用残次品听神之后就失去理智变成了一个疯子,这便是聆听上天所需付出的代价。而从此以前你们所谓的那些人骨制‘正品’,其中能够听到的都是些什么,你身为亚力克山家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尤西似乎是顺着她的话语回忆起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确实,家族以往记载的那些先祖‘听’见的神明真迹,大概都是千篇一律的称颂伟大功德的浮夸表面贺词。”

    “我们很有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了。”秋玹轻声叹了口气,“其实这次听神的人选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结果,要想完成你心中打破天平的计划,我们不能再等一个冬至日了。”

    她抬手想要拍拍尤西的肩膀,在瞥到对方一身汗的状态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起身从台阶上站起来,面对着依然彻底阴沉下去的天色舒展了一下略微僵硬的手臂。

    “我还是先再跑一趟亚力克山家吧,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次听神的人会付出什么代价……我还是挺讨厌你们家的那个库金·亚力克山的,不如就忽悠他去听吧,我看行。”

    尤西先是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后也没有什么愤怒反应,只是摇头笑了一声。

    “库金是老狐狸了,而且极为惜命,他可不会平白冒险去做这件事情。”

    “理论上来说,只要开出的条件足够吸引人就可以做到。”秋玹慢慢摸黑沿着小道一直往记忆中卓尔官方集市的位置走,“当然了,非常时间,也可以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早在遇到尤西的执法队之前,秋玹就是抱着被亚力克山家的人臭骂一顿然后再赶出来的准备前往的。她当然知道就算这个家族是卓尔城明面上的“叛道者家族”,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们不惜命,不代表他们可以在明知道危险的情况下仍要使用残次品听神,就为了那一点尚在存疑中的猜测。

    但秋玹也知道,这样一个家族里,总会有几个像是尤西这样的“逆子”。

    就像之前初见端倪的棕发女孩洛蒂,就像尤西本身,就像是……亚力克山家这一任的家主。

    并不是所有人都将“活下去”作为最看重的事情的,虽然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那些人也同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在有些人心里,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

    他们可以为了心中坚守的道义而付出一切,哪怕是世人眼中最为看重的性命。

    库金·亚力克山不是这样的人,所以秋玹也知道,最终决定下来那个听神的人选,显然不可能会是库金。

    以牺牲“好人”的方式去挽救“坏人”的生命,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呢?

    她闭上眼睛不欲多想,身后跟着的脚步声却蓦然加重了几分。

    秋玹回过头去,就见尤西站在她身后不近不远的位置,神情看上去有些歉意。“别西卜大人叫我回去……抱歉,你得自己前往亚力克山家了。”

    还当是什么事。秋玹随意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走吧,她回过头顿了片刻,还是出声问了一句。

    “你对别西卜了解多少?”

    正欲匆匆赶回的尤西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没理解她的意思。他踟躇一瞬刚想整理说辞,就听见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随即自己又接了下去。

    “安东尼奥跟夏洛克之间,只隔着一升麦子的距离。”

第433章 家主

    秋玹被亚力克山家赶出来了。

    这也并不是什么太意外的事,毕竟上一次的闹剧收场使得她跟这个家族关系闹得很僵,再加上她赶到宅邸范围的时候已然深更半夜。

    秋玹就跟个鬼一样半夜三更在人家家门口敲门,要不是到底是个有底气的大领主家族,只怕最后会弄得鸡飞狗跳。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了。

    秋玹叹了口气,随便在正门口找了个干净的石墩坐了下来。刚才是一个领主骑士给她开的门,至于亚力克山家那个专门负责待客的老管家,好像听说是同样死在了这场严冬里。

    她最终连一个亚力克山的面都没见着,那个骑士开始还好心去替她通报了一声,结果出来的时候当场给她表演了一个川剧变脸,瞬间翻脸不认人把她赶了出去。

    秋玹现在倒不是很急了,她就不信亚力克山家的人能够连续几天不出门。何况就算他们真的有足够余粮可以耗在里面,也总不可能为了她而放弃自己经营的地下生意。

    他们总要出门的,无论是哪一个亚力克山。

    差不多等到凌晨时分,秋玹感受了一秒饥饿度,觉得她又开始饿了。

    她现在是真的怕了饿肚子的滋味,特别是在经历过了那三天在虚无之渊底下已经被逼到绝路上的无力绝望感。当即秋玹从石墩上站起来,再次麻烦小璐让她继续在亚力克山家门口蹲点,自己去了卓尔集市的早市。

    这个点早起的地面商人并不是很多,尤其是在人人都难以自保的冬季,手上还能够用作交易食物的商人更是凤毛麟角。秋玹在早市里转了一圈,只碰到一个小个子商人手上还有几升劣质麦子,但是对方张口就要了一百银币的高价。

    秋玹拿头去给他凑一百钱来,无奈之下调转方向去了集市码头,也就是她之前买酒的地方。

    酒液同样也涨价了,从一杯血涨到两杯血换一瓶,虽然知道在如今这世道物价哄抬是司空见惯的,只是这样的情况再延续下去,恐怕卓尔城的底层普通民众,很快就会变得与奥赛尔无异。

    码头的卸货工是赶着早市时间一起上班的,这些本来就只有出卖劳动力这一条路可以走的城民们,一眼看过去竟悚然得像是来到了什么饥民窟一样。

    全部都是裸露着身体面黄肌瘦的行走骷髅,那看上去就摇摇欲坠骨头架上扛着几箱快有一人高的集装箱,视觉对比甚至让人怀疑哪怕那些工人下一秒就零碎散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明明上一次在卓尔城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哪怕依旧满身狼狈,也不至于像这样形如枯槁垂垂将死。

    秋玹只看了几眼,她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到那处摆酒的雨棚底下。负责管理的监工却还是老样子,除了看上去像是没睡醒没什么精神之外,比起外面那些瘦到脱相的工人们好上太多。

    “给我一瓶酒。”

    “你的居住证呢?”出乎意料的,这次监工便没有什么都不说就开口要价,反而哑着声音这样问了一句。

    居住证这个东西秋玹确实是有过的,在她刚过来那一个月给吉玛家打工的时间里,会发给所有正式人员一张居住证,也是卓尔城民的一种身份证一类的证件。

    不过在那个时候这东西就是一个摆设,基本上你在外行走跑商没有人会闲得没事去查你的居住证的。而三个月前在秋玹输了暴食大赛被遣送奥赛尔的时候,她身上的居住证就被横梁的人收回销毁了。

    坐在椅子上的监工一看秋玹表情就知道了,当即不耐烦地朝她挥挥手,嘟囔着:“现在新规定下来了,我们这里的酒液跟食物只提供给有居住证的卓尔城民,你没有就不能买酒,赶紧走,去找那些黑商吧。”

    看来他所谓的“新规定”是在冬季时分官方下达的,应该是为了合理管控食物的消耗流动数量。

    秋玹便也没有过多纠缠,她转身往码头出口走,背后一道目光死死盯着她看了几秒。就在她意欲回头看去的瞬间,目光又消失了,只能看见一个个疲倦不堪的工人们依然扛着货箱来往蹒跚,其中一个女人似乎是停顿了一秒身形,随即在监工们的喝声中又往前走了起来。

    ……

    秋玹最终还是喝到了今日份额的酒。

    她也再一次见到了一个“老熟人”。此刻她与面前那个站着都没自己坐着高的地上商人林卜格面对面喝酒,在林卜格身后,是他的手下,那个据说叫做娜嘉的曾经公然刺杀过吉玛的少女。

    少女并不认识秋玹,故而此刻权当自己是背景板站着一言不发。秋玹却见过她,在吉玛府邸里,亲眼见到过吉玛身边的首席侍女佩妮与她见面的场景。

    “我听佩妮说,你请了一次长假,要去做自己的事情。”

    林卜格率先开口,一张口就直接切入正题。“不过近三个月来卓尔城没有一个地方出现过你的身影,那么我想,你应该是刚从奥赛尔回来吧。”

    “确实,我本来是去参加暴食大赛的,没想到输了。”

    林卜格是原住民商人,秋玹没必要跟他赘述太多细节,只简短提了一嘴。“别听外面的人瞎说,你放心,我肯定是你们这一边的。”

    矮小的商人蓦然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一抖一抖着发颤。

    “好吧,别西卜大人那边之前还在不断让人来确认呢,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林卜格笑够了,抬手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突然幽幽道了一句:“既然你说你是站在别西卜大人那一边的,那你自然知晓……那些背叛者们的计划吧?”

    秋玹装傻:“什么计划?”

    林卜格:“那帮疯子竟然想要毁掉横梁!”

    秋玹:“天哪,太可怕了。”

    不知道是她的语气太过于矫揉做作还是别的原因,身型矮小的商人又开始闷笑起来。这一次不加掩饰地笑了半晌,才撑着脸,却是半真半假地道了一句:“留着表忠心的话你不用在这里跟我说,可以直接去找别西卜大人或者是其他领主。毕竟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趋利避害的市侩商人而已啊。”

    秋玹当然知道林卜格在这个世界中扮演的是个怎样的角色,就像一开始所有人所提醒的,他最爱的无非生命与钱财。其余的一切,“反叛疯子”的计划也好,别西卜的官方势力也好,大小领主的暗潮涌动也好,只要不损害到他头上的利益,他甚至可以全然不插手。

    局势到了现在其实已经很明了了,这个世界要不是以“天平打破”作为结局,要不就是在永无止境的饥荒中从内部腐蚀毁灭。至于人们所信奉的“新世界”来临,鬼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但不管怎么说,你明面上总是要讨好别西卜的。”

    秋玹扣了扣手指,“至于我……我只能说,我会尽量选择所谓的‘对’的那一方。”

    “那么祝你的选择正确。”林卜格朝她耸肩,向身后招了招手,那个名作娜嘉的少女便又转身开了一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酒液。

    秋玹:“我不喝了,我得走了。”

    林卜格摇头的样子像是抱怨她错过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年轻人,酒对于我们不仅只是维持生命的必需品,它还可以是一件消费品。”

    “有些人是为了活着而吃东西,有些人则为了炫耀。”

    “这才是‘奢侈品’的定义,如果当有一天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可以负担得起美酒的代价,那么美酒本身,就已经失去了作为奢侈物而存在的价值。”

    秋玹背身的动作停顿了几秒,她转身看了一眼握着酒杯的林卜格,牵动嘴角也笑了笑。

    “那么,我也祝你的选择正确。”

    “玹儿啊,我看好像有个老头要出来了,我也不晓得他是谁,你要不回来看看?”

    小璐的声线蓦然出现在项链空间,秋玹道别了林卜格,原路返回了亚力克山家。

    她一路跑着回来的,一踏入府邸范围就看见门口果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头发花白,虽是佝偻着身形但是整个人看上去还挺精神的,不过看不出是不是亚力克山家的直系。

    下一秒,她听见站岗的骑士喊了一声:“族长大人。”

    嚯。

    秋玹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拦人,还是顾忌着那几个面熟的保镖会直接把自己轰走。那位传言中的亚力克山家主出门并没有太大的牌面阵仗,身边只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手下的样子。

    她一路跟着两人朝着卓尔城西北位置行走,等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清冷小道,秋玹在背后咳了一声,看着跟在家主身边的中年男人瞬间转过头如临大敌。

    “你是什么人?”

    “我有些事想跟亚力克山先生谈。”

    说着,秋玹没有给中年男人质疑的时间,直接从空间里掏出了息寒亭的骨鞭,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名家主瞬间就变了脸色。

    “是这样的,如您所见,我手上的这根骨鞭是一件‘残次品’……”

    在这条看上去没什么牌面的羊肠小道上,秋玹面对着亚力克山的现任家主,将那些件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她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来解释残次品到底是怎样特殊的存在,乃至在她说完一整段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分别像是静止了画面沉寂了许久。

    秋玹从晚上等到现在,自然不介意再多等他们反应过来。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之后,中年男人之后的老者终于哑声开口:“可以让我看看这件……‘残次品’吗?”

    “可以。”秋玹直接走到他旁边将骨鞭递过去,但是握在一端上的手却没有放开。“但这把鞭子的主人不是我,毕竟是别人的东西,我得负责妥善保管,所以您见谅。”

    家主没有在意这些,他苍老的手掌一点点抚上骨鞭的纹理,一时间看上去竟有几分颤抖。

    良久,老人才道:“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一把残次品……是我们所谓的,‘残次品’……”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因为年纪过大了,那叹息声听上去竟像是诡怪悲鸣。

    他说:“我毕生的愿望,就是想要亲耳聆听一次父神的旨意。”

    “所以您答应了。”秋玹接口。

    身边那名一直跟着的中年男人突然咚的一声跪下来,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抱着家主的大腿痛哭流涕地说些“家主不可啊”之类的劝说,而是默默地,从略有些浑浊的眼中淌下两行泪来。

    他说:“我真为您感到高兴。”

    秋玹一时间有些怔愣,她看着在这条羊肠小道上几乎轻而易举就决定了自身往后命运的两人,半晌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个过程比她预想得顺利太多,甚至容易到有些不可置信的程度。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这位亚力克山家的家主,这个甚至连名字都未曾出现的老者却给她留下了不亚于那些举足轻重大领主的印象。

    家主以对待上宾的态度让她暂时住进亚力克山家,这一来确实方便了许多,而且他们并未禁止她的出行自由。所以秋玹同意了,当日便就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了府邸,把正在换岗的宅邸骑士眼睛都惊得快要瞪出来。

    距离冬至日还有三天,而家主每天更是有无数要事要忙,他放下了手中一切家族生意,开始着手背着所有人处理好自己死去之后的后事与一切生意交接来。

    其实听神要付出的代价不一定是死亡,可无论是家主还是身边唯一知道这件事的老侍从,他们好似都默认并且欣然接受了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

    就像中年男人曾经说过的——“我真为您感到高兴。”

    秋玹是有过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害了这名年过半百的老者,然而每一次想起那名老侍从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却又多少释然了一点。

第434章 宿命

    亚力克山家的听神仪式理论上是不允许任何外人干涉参与的。

    尤其是现任的家主几乎是隐瞒了所有人在筹备着这件事情,唯二的两个知情人——那名老侍从正忙里忙外地替他处理着下一任候选人的交接事宜以及各种后事工作,而秋玹,她这几天几乎跑遍了整个卓尔城明面上说得上话的领主府邸,费尽口舌想要忽悠他们按照预期那样行事。

    但同样不出意外的,大部分明面上保持中立的领主,他们几乎是林卜格的另一个翻版。他们献媚于别西卜只是屈于横梁的势力,而要是等到后面真的动起手来,这些人是哪边都不会帮的,除非有哪一方能拿得出足够心动的筹码。

    事到如今其实已经不用刻意去贿赂这些领主了,因为他们对于整盘棋局来说大概只是起到了一个“看客”的作用。无论最后结局如何,这些领主都可以继续延续着此前的方式,怀抱银钱生存下来。

    虽然在三天内秋玹跑遍了各大领主的府邸,但是她没有见到过一次别西卜。

    不仅是因为别西卜那个过于特立独行了的阴间宅邸,就连她借着“回来上班”的名号跑到了吉玛府邸里去,却被告知别西卜派来监视吉玛的侍女长佩妮,同样在这段时间里辞职而去了。

    现在吉玛府邸新上任的负责人是卡雅,就是之前负责他们那支马戏团成员的侍女。

    当时卡雅再一次看见秋玹,言语中已然不再有之前即便严厉但带着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了。她好像在这段时间里彻底变成了一个佩妮的翻版,她不再偶尔说笑,不再与底层的侍从打成一片,也不再有任何超出的多余情绪。

    精致有序,且冷漠。

    既然佩妮已经不见了踪影,而照这个形势看下去吉玛这个“傻子领主”被各方势力派过来的暗线逐渐掏空也是迟早的事情了。剩下的一切跟秋玹已然没有关系,于是她起身与程序化一般冰冷有序的卡雅道别,这一次是彻底辞职离开了吉玛家。

    她离开时看见了当初独栋于住宅外的那座平房,是专门给马戏团的成员提供住处的,现在门框上已经结出几团无人管的锈斑。

    由于冬季的难捱,即便连食物大户吉玛都不一定能够保持之前一日三餐的稳定摄入,就更别提这些用作享乐的“马戏团”了。

    当真称得上一句“物是人非”,她才不过离开了一个冬季。

    秋玹收回视线,离开了吉玛府邸。

    这一天是听神的日子。

    早上起秋玹就一直待在亚力克山家没出门,那位近期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主竟然也难得露面,跟她一起凑合了一顿掺着泥沙的大麦汤。

    他的那位侍从也跟着一起吃,一边喝实名为粥但煮得像汤的泥土水,一边呸呸呸地往外用嘴过滤沙子。

    但是两名领主出身的人吃着这种食物,眼中的神情却是欢喜着的。

    秋玹很难用言语去形容那种眼神,像是觊觎了多年宝藏的旅人终于来到了龙的巢窟,也像是大限将至勘破生死的一种决然坦然,甚至还带着一点,叶公好龙式的悚然战栗。

    秋玹握着破碗的手指紧了紧,她在看到家主那眼神的时候就暗道不好,对方该不会是这时候萌生退意后悔了吧?

    这毕竟也是人之常情,听神这种事情本质上来说就是以消耗生命为代价换取神谕,谨慎一点也没毛病。

    “阿芙,”家主囫囵几口吞下最后一点汤液,略有些浑浊的眼睛抬起来看着她。“我算过了,冬至日的正午时分是听神的最佳时机,在此之前我就会一直待在暗室里做准备。只是仪式进行中不能够有任何人打扰,所以得麻烦你跟老温替我在门外守着。”

    不用他说秋玹也正有此意,毕竟听神用的骨鞭是息寒亭的,这会交到族长手里万一有个磕着碰着,息寒亭能把自己脑袋给拧下来。

    至于家主说得那间暗室,之前背着所有人秋玹也去偷偷检查过了。可以说就只有正门一个出口,不存在任何暗道之类的通道可以离开。

    现在距离正午时分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此前家主已经通知了家族的保镖骑士让他们今天不要放任何外人进来府邸。三人一路向内来到了暗室的门前,秋玹动作顿了一秒,还是带着点慎重将骨鞭递到家主手中。

    家主双手接过,那样子看上去竟比她这个名义上的晚辈还要虔诚肃穆。

    老人手握骨鞭,目光最后在守着门的两人身上看了一眼,朝着老侍从轻轻点了点头。

    他一句话也没说,身旁同样上了年纪的侍从却一下老泪纵横。半晌老温口中说着“见笑了”,一边摆手对着合上的门板道了一句:“真好。”

    秋玹抿唇没说话,她背靠在一门之隔的暗室门板上,似是无声地幽长叹息一声。

    她跟老侍从一直站在门外面等候着,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少时间,突然原本寂静无比的房间外竟传来阵阵喧闹嘈杂声。

    老温一下子沉下了脸色,他凝眉听了半晌,在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能够清晰确认是在喊族长的时候,他一下子站不住了。

    “你在这里守着,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千万不能让任何人推开这扇门。”

    老侍从郑重其事地对秋玹说道,在得到后者首肯之后推开门去查看外面的情况。在那扇门未来得及合拢的瞬间,秋玹似乎是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正常情况下来说,在得到命令之后戒备森严守着亚力克山宅邸不让任何外人出入,理论是不会出什么问题。怕就怕在,外面有势力得知了“亚力克山的家主得到了一件残次品要在今天听神”这件事情,所以千方百计过来阻止。

    但是也不应该,因为知道秋玹手上有残次品这件事情的人寥寥无几。哪怕是尤西,在场的人里就属他最想要得知真相毁掉天平,他是不可能主动泄密的。

    除非……

    秋玹目光沉了下来,仔细一想的话在这三天里她确实没在卓尔城里看到过无论是骑士长还是金发黑商的任何一个身份。连同别西卜本身,他们就好像在卓尔城蒸发了一样,再难找寻踪迹。

    为什么啊,尤西在做的事情跟思想从根本上与别西卜就是不对付的,即使他们之间有救命提拔之恩,但本质上的那条隔阂就将两人分开在了天堑两端。

    秋玹脑中思路有些凌乱起来,正一条条再次梳理细节,就听得所处房间的正门竟被一阵大力猛地推了开来。随后是道道杂乱的脚步声,混着“您千万不能进去”之类的劝阻。

    她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下一秒,几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

    库金·亚力克山,他身边跟着的人竟是棕发女孩洛蒂·亚力克山,秋玹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奥赛尔的交界口,没想到她也成功活着回来了。

    还有一队私家保镖骑士,此刻严阵以待站在两人身后。

    老温以一己之力拦在众人面前,本来凭他的身份是不能这样冒犯到亚力克山的直系的,但是此刻显然也顾不了那么多。

    “怎么会是你?!”

    库金被他一再阻拦得有些不耐烦,刚想说些什么,一抬眼就看见抱着手臂站在暗室门前的秋玹。他朝着这个方向瞪眼睛,反应过来又招呼着身后的骑士让人赶紧把人赶走。

    “她是大人的客人!”老温声色俱厉将正欲上前的保镖给吼了回去,“这是大人亲口下的命令,你们难道想违抗吗?!”

    一瞬间,骑士团开始犹豫起来。

    这时秋玹开口,打断了此刻混乱的场面。

    “你们干什么来了?”她话是对着为首的库金,眼神却越过他直直看向肃着神情站立的洛蒂。

    大概是三个多月的奥赛尔生活对这名领主后人的改变真的很大,她现在乍一眼直视洛蒂,竟陌生得像是在面对另一个人一般。

    “二叔是不是在听神?”洛蒂正面迎上秋玹的目光,语气冷硬而肃穆,“而且你给他的还是一件残次品!你明知道用残次品听神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你现在就是在谋杀亚力克山的家主!”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秋玹道,“他会选择这条路不是源于我也不是因为任何人的教唆。他活了那么多年,胆敢在这个世道里管理支撑着一整个‘叛道者’家族,这样的一个人物,难道会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歪理!”库金也随即大怒,“如果不是你,二哥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根本不可能牺牲自己的生命去听什么残次品!”

    秋玹:“你可以不理解也可以指责我,但你得尊重你们家主自己的选择。”

    “我尊重你个……”

    “够了!”

    秋玹靠在暗室的门上,她原本刀都已经出鞘了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她看着那名跟在家主身边几十年的老侍从挺着胸膛说着:“这是大人的夙愿,任何要想阻止的人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看着库金脸色骤然扭曲然后招手让骑士们将这个欺上的仆从拖出去,看着洛蒂神情复杂地站在一边无所作为。

    紧接着,背后倚靠的门板震了一下,是被人从内部推开了。

    还在混乱中的众人谁也没听见这道微乎其微的动静声,秋玹一点点从门前退开,直到那个苍老身影站定在面前的瞬间,人群才像是被蓦然扼住了咽喉哑然无声。

    所有人停下了动作,死寂地望着那个站在暗室前的老人。

    家主浑然不觉已成为所有视线的焦点,他甚至还花了一点时间将重新包起来的骨鞭交还给秋玹。紧接着他一步一步地迈出去,看上去竟不像是一个蹒跚的老人。

    “二哥……您到底听到什么了?”

    家主没有看任何人,在擦肩而过瞬间库金第一个出声问了一句,然而也没有得到一句回应。老人依旧视若无睹地往前走,只在洛蒂轻声喊了一句“二叔”之后似乎微微顿了顿脚步。

    他一路走出主宅,走出府邸范围,走过正午显得有些冷清的卓尔街道,走过每一个过路城民若有若无打量着的目光。

    他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人,是都尚且一头雾水的亚力克山跟几个外人。也有骑士一直在试图将不断行走着的老人拦回来,随后被自杀般不要命劝阻的老温给一股脑拦了下来。

    秋玹跟在人群的最后,她右手心紧握着,目光中带上了些了然。

    最后,老人在距离最近的一处横梁附近停了下来。

    横梁的负责人早就注意到这处的场景,随后更是认出了为首的人就是现任亚力克山的家主。他们已经让人去联系上面的人了,现在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

    老人朝身后招了招手,一支只效忠于直系家主的豢养死士从暗处走了出来。他们上前几下将横梁里的相关人员统统制服住强行带离了现场,洛蒂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瞬间脸色惨白。

    “二叔!”

    随着女声的凄厉悲鸣,老人兀自从衣衫里掏出了一小块什么东西来。那结晶体瞬间将手指的一块皮肤腐蚀灼烧,家主却像骤然失去了疼痛的感官,他五指张开紧紧将晶体握于手心,紧接着,接下来一切便顺理成章起来。

    深埋于地下的易燃物爆破开来,本来那动静不值一提,而当炙热的火苗舔舐上人体乃至手心里握着的一块小小结晶石的瞬间,那一方天地刹那间都失去了全部声音与色彩。

    尚停留在附近的人惊慌失措地跑动避开,秋玹站在人群最后,眯着眼睛看得清楚。

    那样动静的所谓“爆炸”跟她之前炸掉一处横梁时候是截然不同的,冲击火炮的威力能够摧毁建筑,但是从那怪异晶石里释放的能量,却是从根本上彻底毁去了横梁的“存在”。

    秋玹右手心里握着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

    父神抛弃了我们,父神从未存在。

第452章 猎手

    他们并没有行走很长的时间。

    或许也可能是因为这所地区教堂实在是过于狭小且破旧了,导致人们刚从边上小房间的入口出来,没走几步就来到了所谓的中心礼堂。

    说是礼堂,那里也不过是另一个稍微大点的房间罢了。

    “请坐下吧。”

    名叫赛琳娜的修女将众人引进房间,他们进来的时候,中心那张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的长桌前已经坐了几个人了。

    四男两女,全都是标准的教职人员打扮。见他们一行人走进来,坐在主座上的一名神父打扮的男人站起来,脸上带着和煦微笑跟他们打招呼。

    “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欢迎你们!很少会有人经过这个地方进行补给,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过于丰盛的物资,希望你们不会介意餐食的简陋。”

    “你好。”

    半晌,行刑官的队伍里,那个之前跟宋双看上去有那么点关系的男人主动站了出来,隐隐有将自己摆在这群人带头位置的倾向。

    “呵,还是那么喜欢出风头。”突然,雅站在秋玹旁边低声嗤笑了一句。后者转过头,奇怪道,“你们认识?”

    “也不算认识,就是之前公会战的时候碰上过一面。”雅耸耸肩,“就他,跟之前那个宋双,他们俩一个公会的,都是来自蓝河。蓝河就是个野鸡公会,如果不是近年来新上台的会长还有点本事,他们根本就不够格跟我们叫板。”

    “至于那个男的,他叫白亦,是个喜欢到处叽叽喳喳的大喇叭。”看上去那个蓝河公会与雅之间确实有着一定的矛盾,从刚才到现在,雅口中对于那两人的评价里就没有一句好话。

    “白亦是蓝河的副会长,自己并没有什么本事……好吧,或许还是有点的,但反正我是没看出来。上一次蓝河仗着我们会长去试炼了不在公会,竟然就有胆子上门来跟我们抢地盘。不过后来被打得屁滚尿流又灰溜溜回去了,白亦就是趁着那个时候,干掉了受伤的蓝河前副会长自己上位的。总之,就是个又没本事心机又重的垃圾,劝你不要跟他们过多来往。”

    “这样啊。”

    那个名叫白亦的男人像模像样与主座上的神父交谈了几句,紧接着一行人落座,叫做赛琳娜的修女端来最后一盘浓汤,也跟着顺次坐下。

    不知是不是秋玹的错觉,她总觉得赛琳娜有些心不在焉的慌乱。

    秋玹视线暂时从赛琳娜身上收回,目光在桌上的人群中扫了几圈。她在这里并没有看见那个叫做韦伯的原住民疯人,好像除了赛琳娜这个名字特别了一点之外,这里就只是个普普通通且简陋无比的地方教堂。

    餐桌上,那个名叫白亦的行刑官男人开始借着之前的话头不动声色从主座的那名神父口中套话。渐渐的,根据一点一点拼凑而成的信息,他们知道自己这一行人的身份是来自城市的猎手,此次就是为了前往临海的B城去找寻并且抓捕一个发疯后杀了自己父母的精神病患。

    这所地方教堂算是一个专门提供给猎手的补给站,猎人们在进行长途任务的情况下会依照自身情况来选择途经各地方教堂进行食物或水源的补给。

    而说起“猎手”,就不得不提起这个世界的一系列体系规章。

    猎手在这个世界中是一种很常见的职业,基本上只要通过了考试跟身份检测,就可以获得中央教会下发的猎人资格证。在成为了一名猎手之后,可以通过抓捕那些“威胁到社会安全的边缘人士”提供给教会,以此来获得工资跟升职的机会。

    ——像之前在“晨曦之星”酒吧,那名第一个把秋玹叫做是“女巫”并且往她身上泼圣水的男人,就是一名为教会服务的猎手。

    这种职业从某些方面来说就像是警察的一种,如果举个再形象一点的例子,大概是“赏金猎人”的一种。

    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个世界第一批的“猎手”就是从赏金猎人开始发展出来的,在那个年代中央教会就已经取代了国家政府成为统治管控世界的第一手段。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教信徒,这个世界上仍有相当一部分的人没有信仰,也没有底线,他们肆意而妄为地按照自己的心思想法生活,完全不顾及到自己的行为会对他人造成一定的伤害。

    最开始中央教会采取的手段是感化教育,他们在城市地区的各个分部教堂设置每周的祷告或是演讲台等固定的传教方式以此来宣扬神典,企图以这种方式让那些社会的边缘人士苦海回头,并且投奔父神的怀抱。

    显而易见的,他们的感化教育失败了。

    而且失败得彻底,可能是因为那个年代的神父口才也不是很好,所以传教的时候讲得枯燥无聊下面的人都在睡觉,也可能是一些别的外力因素。总而言之,中央教会很快便意识到,单纯的试图依赖“信仰”来约束世人心中的恶念,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

    参议会一直开了大半年的会,计划跟否决方案一直从当时排到了明年。

    左右派的长老彼此之间吵得面红脖子粗就差直接在神像下面扯着胡子扭打在一起,而终于有一天,在一处地方教堂偶然之间救下了一名因为出任务而受到重伤的独立赏金猎人之后,事态发生了一点转机。

    那名赏金猎人是个独狼,这次的任务是应一名乡绅要求去杀死一名“狗日的胆敢诱拐他的漂亮女儿的畜生吸血鬼(原话)”。结果赏金猎人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吸血鬼的老巢,发现乡绅的漂亮女儿正在厨房煮毛血旺,得知他的来意之后翻了个白眼,把正在棺材里睡觉的吸血鬼叫起来打了猎人一顿。

    赏金猎人被打了个半死,奄奄一息地爬到山脚下一处教堂。然而他伤还没养好,几天之后中央教会的几个长老竟然亲自来到了这个偏僻地方,并且让猎人把他的同伙同行全部都叫过来,说要以中央教会的名义给他们发任务。

    虽然是个独狼,但毕竟在那个时候中央教会就相当于国家皇帝之类的存在。赏金猎人也不敢明面上跟教会对着干,于是胆战心惊地供出了所有他认识或是只是听说过一点名号的其他猎人,抱着能拉下一个是一个的心态,接受了教会下派的任务。

    不知道是因为上一次吸血鬼的任务给猎人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心理阴影,还是纯粹源于中央教会的压力,总之在一个月以后,赏金猎人跟他的几个同行顺利抓捕了几个恶名远扬的抢劫犯并且带回了教会。

    而就是从那时开始,“赏金猎人”这个词不再象征着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所固有的称呼了,它变成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职业,并且是吃着中央教会发的公粮的“公务员”。

    人们将这种职业称作为“猎手”,从一开始的只是由最初那些赏金猎人发展而来,变成了拥有专业工作体系链的一系列完整行业。

    自从世上多了“猎手”这种专业行当之后,人们明显发现,社会治安的安全等级上升了不止一个百分比。

    人们不再会为了平日里看上去正常无比的某个陌生人在擦身而过的瞬间突然变脸给你一刀而忧心忡忡,也不再会为了担忧午夜时分撞破门板闯入家中的狼人变种怪物而每夜每夜地睡不着觉,看上去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秋玹回想起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晚上,在那间名为晨曦之星的酒吧里,夜色的笼罩之下,你甚至分辨不清那个坐在你对面卡座上的究竟是人类还是潜在的精神病人。

    就算猎手的踪迹遍布了城市,然而在城市阴影的角落里,依然有无数数不清的罪孽在滋生发芽。

    到底是猎手的存在让“恶”变少了,还是猎手的存在滋养而出了更多的“恶”?

    谁也分辨不清。

    “你们可以在这里借宿一个晚上,因为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封海了。”此时此刻,在这个尚且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礼堂里,坐在主位上的神父这样对着白亦说道。

    “你们是要去另一端的B市出任务,唯一的路就是走海上。但是你们应该听到新闻了吧,据说有人以残忍的方式杀害了城市教会的两名主教,就是B市刚出的事情,情节极其严重恶劣。现在那一片船只来往的海域全部都被封闭用来搜捕嫌疑人了,没有中央教会的通行证怕是谁都不能出海。”

    赛琳娜突然手腕一歪,手里握着的刀叉在瓷盘上划出一道引发鸡皮疙瘩的刺耳声音。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于她,她整个人好像快要哭了一样惨白着脸,连忙摆手朝着人群鞠躬道歉。

    雅想了一会,突然站起身,想要走过去搀扶弯身剧烈咳嗽的可怜修女。

    “赛琳娜,你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感染了什么传染病之类的病来?”主座上,那名神父突然话锋一转,面向咳得直不起身来的修女。“你要不先回你的房间休息一下吧,不然把病过给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到时候耽误了人家的任务,那该怎么才好啊?”

    “好、好的……”

    叫做赛琳娜的修女咳得面皮涨红,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回答了一句,起身就想要离开房间。雅慢慢搀扶着她一只手臂,口中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麻烦您,尊敬的猎手。”

    长桌一边,一名陌生修女笑着站起了身,走到另一边搀扶住赛琳娜的另一只手。“我带赛琳娜回去就好了,您现在只需要在这好好休息就行。更何况,赛琳娜有点轻微的洁癖,她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她的房间,就连我也是在跟她相处了好些时候她才慢慢不抵触我的呢……你说是吧,赛琳娜?”

    修女低垂着头,修道袍上打着补丁的领口垂下来,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是的……很抱歉,请您见谅。”

    “没关系。”雅紧紧盯着那个后来的修女的眼睛,后者疑惑状回望过去。半晌之后,雅轻轻笑了笑,好像无事发生那样一点一点松开了赛琳娜的袖口。“好吧,那既然这样的话,我也就不勉强了。”

    两名修女很快消失在原地,主座上的神父缓解气氛笑了两声,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无奈。“那孩子可能是着凉了,她就是这样,唉。我昨天晚上都说了下雨了让她好好盖被子,她一定又是睡着的时候踢被子才会生病的……果然还是小孩心性啊。”

    白亦随即附和着笑了两声,两人很快将这件小插曲抛到脑后,开始高谈阔论些什么来。

    “有什么问题?”

    雅重新在长桌前坐了下来,秋玹悄声问了一句,后者微微偏头,以微不可察的气音道:“我总感觉,赛琳娜好像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修女。”

    秋玹:“你的意思是说……”

    雅微微点了点头。

    艾德:“什么?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认识?赛琳娜不认识谁?”

    秋玹跟雅不约而同地转回了头。

    “我想去趟厕所。”午餐进行到中段,秋玹放下餐具站起身来,带着些歉意朝着人群笑了笑。“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

    “哦,你出门以后左转一直走就能看见了。”主座上的神父立马朝她和善笑道,后者也随即回了个还算友善的微笑,抬脚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这所地方教堂的占地面积一共就这么一点地方,果然,从中央礼堂出门的左手边,盥洗室的标志牌一目了然。秋玹看了一眼,抬步往相反的右手边走了过去。

    “你走错方向了,卫生间在那里。”

    她并没有来得及走出几步,一道女声骤然几乎是贴着她背后响了起来。秋玹差点被激得一拳打过去,随即勉强按捺住了,转过身看着那名之前扶着赛琳娜出去的修女。

    “哦,抱歉,我不认识路。”

    她盯着修女看了一会,这样说道。

第453章 盥洗室

    “不要紧,你毕竟是第一次来这里嘛,不认识路走错了很正常。”

    那名修女笑着说道,秋玹点点头,作势转身往左手边的位置走,貌似不经意问了一句:“对了,赛琳娜怎么样了,需要找个医生过来给她看看吗?”

    “她就是有点普通感冒。”那修女似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现在也快要换季了,感冒的人是越来越多……不过如果她知道了你那么关心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就是这样的人,特别单纯。”

    “说得也是。”秋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去看站在原地的修女。“你要去厕所吗?要不要一起去?”

    修女似乎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间脸上神情有些诧异。

    “呃,好啊?”

    大概是由于女生总是要成群结队一起上厕所的这一普遍真理(?),秋玹在踏入盥洗室的一瞬间察觉到背后修女也跟着走了过来。她若无其事地抽了张抽纸,瞄了一眼窗户外的天色,随意感慨道:“今天的天气看上去不怎么好啊,该不会要下雨吧,那也不知道我们明天走不走得了。”

    “唉,说得也是,毕竟谁能料到B市会出这种事呢。”

    修女也跟着她的话感叹了一句。

    “但是昨天晚上就没下雨啊。我们来的时候听当地人说这天已经阴了有好些日子了,所有人都以为要下雨,但是等了几天都没有下下来,真希望今天也不下,那样的话说不定明早解封令下来了我们就能走了。”

    “你们再等一天,说不定明天就能走了。”修女道,“你们这些猎手都是惩恶扬善的大好人,父神肯定会在天上眷顾你们的,别太担心。”

    “是吗。”秋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随便选了个隔间推门走进去,朝着门外道:“对了,在主座上的那位神父,他是这间教堂的管理人吗?还是说另有什么要职,我看他气质不凡的样子,想必是个大人物吧。”

    “哎呀什么大人物呀,他就是个普通神父。”

    门外,修女的声音似乎是哽了一秒。“我们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是个边缘教堂,平时都不会有什么人来的。哪会有什么大人物呀?”

    “别那么说,在光明神的眷顾之下,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秋玹在隔间里蹲下身,指尖一点一点仔细在墙面上扣着些什么,嘴里一边说着些自己也不信的话语。“我们每个人都是父神的子民,就算是以往犯下了什么罪孽,也总是能够得到原谅的,不是吗?”

    门外,寂静的间隔又久了一些。

    “你说得对。”又过了半晌,修女才道,“想不到你对于信仰那么有自己的见解。”

    “误打误撞罢了。”

    秋玹换了一条腿蹲着,指尖捻了捻,从墙壁上扣下一点混着墙灰的红色碎屑来。

    她心下了然。

    “……你好了吗?”门外修女的声音再次响起,秋玹蹲着回头看向仅一层之隔的单薄门板,冷静地换上了另一种语气。

    “我在拉屎。”

    修女:“……”

    似乎是对她彻底没话说,门外不再有任何动静了。秋玹贴着门板听了一会,确认了修女应该是已经离开了,她揉了揉发酸的小腿,站起身重新转过来面向墙壁。

    现在事情几乎已经很明了了,之前在餐桌上的时候,那名神父说昨天这地方下了雨,所以赛琳娜才会得感冒。但现在这修女的种种言行,却又无一不在表明她根本就不知道昨天晚上下雨的事。

    无论是神父跟修女谁在说谎,反正他们中总有一个人是有问题的。

    也有可能两个人都有问题。毕竟一所教堂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女人冒充是修女,神父又有什么理由袒护她来帮着蒙蔽他们这些外乡人呢?

    而盥洗室……秋玹垂眼看了看自己手心上被黏着的一点红色墙灰。如果说修女并不是这所教堂真正的修女的话,凭她之前的言辞来看昨天晚上的时候她并没有来到这所教堂,那么就只能说明她是今天才到的,很有可能就比他们一行人早到一点。

    今天才到的话不可能在那么快的时间里熟悉教堂的所有设施及所在位置,即使这座建筑真的不大,但它好歹是一座有那么点历史的传教场所。

    那么就只能说明,修女,在来到这所教堂之后,必然是在盥洗室里做过什么事情。

    秋玹站在隔间里,面对着墙壁的动作顿了顿。

    她心下一咯噔,想到了什么,突然缓缓转过身,抬起了头。

    身穿修道服的女人像只巨型蜘蛛一样,四肢蜷起趴在厕所隔间围栏的上方。她的头垂下来前伸进隔间里,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自己。

    可能是因为当初《熔炉》带给她的心理阴影,秋玹真的是恨极了这种厕所吓人的片段。她站在原地深深地呼吸一口气,面上还算是好说话。

    “你在做出这种行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真的在上厕所呢?”

    修女趴在隔间上方歪了歪脖子,紧接着,秋玹眼睁睁看着她的脖子开始像肉色的弹簧那样一圈一圈缠绕起来。原本称得上清秀的脸上一对眼珠猛地弹出来,跟个深海鱼头上的探照灯一样脱垂挂在凹陷进去的眼眶里。

    秋玹:?????

    她惊异于明明眼前的这名修女虽然有点问题,但却是个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人类。她想不明白怎么就在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里好端端一个人类就开始往着奇怪的方向进化了,而且她对于这种变化趋势完全没有一点心理防备。

    搞什么啊,还是说这里本来就是区别于正常世界以外的一个地方?

    秋玹心里思虑着抽出子母刀,那个趴在厕所隔间上突然就开始朝着奇怪的不归路一去不复返进化的修女继续呈螺旋状扭曲着她的脖子。探照灯一样弹出来的眼球转了转,脖子猛地伸长数十厘米,旋转着朝秋玹咬来。

    秋玹避过她的利齿,那伸长的脖子却又拐了个方向从她背后偷袭而来。这个狭小的隔间里实在是太不好发挥,秋玹对着螺旋状的其中一段来了一刀,也不过多恋战一脚踹开门板冲了出去。

    她没能冲出去。

    也不知道是突然大变活人的修女使了什么手段,原本就这么一层单薄无比的木门,现在却变得比钢筋水泥的硬度还要打上几分。且缝隙处全部焊死,看上去隔间就像是完全独立出来的一个全封闭空间一样,谁都不可能从里面出去。

    秋玹皱着眉在门上踹了两下,确认了的确不存在一点出去的可能性。她回过身子母刀完全出鞘,在逼仄连转身都困难的隔间里迎上了蜘蛛般虯结缠绕在一起的修女。

    说实话其实修女演变而成的怪物并不是特别强,但是打到后面秋玹却不禁产生了一点诡异的错觉。

    她感觉在这个密不透风的逼仄隔间里,自己好像渐渐跟修女乱七八糟的躯体纠缠扭曲在了一起。她们两个简直就像是什么人体蜈蚣,甚至有一种自己逐渐代入了修女视角,成为了扭曲在一起的面条人一般的错觉。

    秋玹猛地咬了一下自己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被挤在角落里的左手微微动了动,下一秒用了死力握着悄然出鞘的子刀朝一截脖子狠狠割了过去。

    那触感不似划在活人皮肉上的鲜活,反而就像是剁面皮,带着点拖泥带水的钝感。她手腕一振,扭着将那截脖子隔断了。

    修女的头掉落在地上,一点喷溅出来的血迹沾染在背后的墙面。下一秒秋玹视线一转,隔间里又恢复正常,只除了修女的头颅依旧躺在厕所的地板上。

    修女倒下的尸体已经恢复原来的正常人类样子了,如果不是墙上的血迹提醒,秋玹倒真的要以为之前看到的那个怪物是自己的错觉。

    她按着太阳穴皱眉凝神一会,突然推开隔间的门板,在洗手台那里接了一点清洗液,沾着纸巾一点一点将墙面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半晌过后,等到墙面又恢复一新看不出半点血腥存在过的痕迹,秋玹重新蹲下来一点一点用指甲扣了一会。她摊开掌心,看见上面落了一点混着红色的墙灰屑屑。

    她搓了搓手指将灰拈掉,站起身离开了盥洗室。

    “你去了好久。”

    餐桌上,似乎是知道现在离开也去不了什么地方,这场午饭时间持续得特别久。艾德看上去已经吃饱喝足了,此刻懒洋洋撑着头靠在桌子上,看了看去而复返的秋玹。

    秋玹:“有点事耽搁了一会。”

    艾德:“什么事什么事啊?”

    秋玹拿湿巾擦了擦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杀了个人。”

    艾德:“……?”

    青年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发懵,旁边雅却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撑起了个隔音屏障偏头问了句:“是之前出去的那个修女?”

    “是她。”秋玹点头,“但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我说不上来。”秋玹皱眉回忆几瞬,随即啧了一声,“再看看吧,我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其他的线索,先别着急。对了,你知道赛琳娜住哪个房间吗?”

    “应该就是右手边的普通标间。”雅朝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到时候等午餐结束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偷偷跟赛琳娜见一面。”

    “赛琳娜被他们控制了。”秋玹摇摇头,“之前那个修女是假的,我怀疑上面那个神父,包括这张桌子上所有的神职人员都是假扮的。这间教堂里面原来全部的人都被他们杀了,就在厕所里面杀的,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留下了赛琳娜。”

    雅:“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杀人假扮神职人员呢?是不是因为……”

    秋玹接了下去,“可能B市的那个案子,是他们这行人干的,因为想要躲避上面的搜查,所以选了这样一个偏僻地方的修道院进行假扮。但是因为……”

    雅立马接道:“因为我们这行人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很有可能在我们来之前他们已经准备杀掉最后一个赛琳娜,但是因为我们来了所以放弃了。现在假意留下赛琳娜控制住她,并且替换伪装成原本这间教堂里的神职人员。”

    秋玹:“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艾德转着脑袋两边看看,嘴张了又闭,看上去有些反应不过来。

    艾德:“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不会说话就闭嘴。”雅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前者立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话。秋玹拿叉子戳了戳盘中的食物,兀自沉思着什么。

    “不是,等一下……”艾德在旁边突然想到什么,一瞬间脸色看上去有些惨白。“那按照你们的说法,这些真正的凶手,他们会不会在饭菜里下毒啊……他们肯定想要除掉我们……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我刚才吃了好多!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想死呜呜呜……”

    “很大几率不会。”秋玹转着叉子瞥了他一眼,“他们这一行人是今天早上才到修道院的,就比我们早了一点。所以午餐的食物应该是由原来的教堂负责人已经准备好了的,不会下毒。更何况,他们没理由杀我们。”

    “没错。”雅补充道,“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现在是中央教会重点通缉对象,会选择这样一个教堂躲起来就是因为不想要再节外生枝,所以不会对我们做什么。他们此刻最希望的事情应该就是赶紧把我们送走,会一直伪装身份到我们走以后。”

    “啊这样啊……”艾德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放下了点心。

    一直又在那张桌子上坐了半晌,坐到主座上神父跟白亦之间实在是没有别的任何共同话题可以聊了,神父这才貌似恋恋不舍地宣布午餐结束。临走之前还一副看知己的目光频频望向白亦的位置。

    白亦笑着颔首,并且一再承诺说晚上休息时间再过去找他。

    “找他去被砍吗。”雅嗤笑一声,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蓝河跟白亦的机会。

    “对了,有谁看到兰德修女了吗?好像自从中途离开午餐之后就没见过她了。”主座上的神父像是才想起这么个人,转头朝着一边的人群问了几声。

    人们纷纷摇头,表示跟赛琳娜一起出去之后就再没见过她。

    现在就等一个有缘人去上厕所了。

    秋玹回头看了几眼,跟着雅一起离开了中央礼堂。

    “所以现在我们的问题是如何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回到原来的时间线里。”在专门给他们这些“猎人”腾出来的一间空房间里,九名行刑官围坐一圈,白亦站在最中心的位置讲话。

    “还不是你的人搞出来的鬼。”人群中有人并不买他的账,那行刑官瞥了宋双一眼简直是在明示了,宋双啪的一声拍案站起来,怒声问他是不是想提前出局。

    白亦叹了口气拉住宋双,又道,“好了,大家都先冷静一点。既然事情已经造成了,那么再去纠结原因也没用,还不如一起合作找出解决办法。”

    雅混在人群中大声地冷笑了一声。

    白亦寻声看去,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神情似乎是扭曲了一秒。随后他自己平复好心情,又转回视线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目前我们已知的信息是,我们会突然地被拉入到这个场景中来,肯定是跟那个叫韦伯的病人跟他的那个玩具赛琳娜有关。我认为,要想再次从这个场景里脱出,还是得先从赛琳娜或是韦伯身上下手……只是现在好像并没有看见韦伯,所以我们得去找那个叫赛琳娜的修女。”

    “这特么不是废话吗,这里谁不知道啊,用你在这再跟个智障一样重复一遍?”

    雅嗤笑的声音更大了,有了“枪王”的带头,队伍里一些原本就不是很乐意白亦当领队的行刑官当即毫无顾忌地也取笑出声。

    白亦停下了口中讲解的声音,再一次抬头看向雅,狠狠皱了皱眉。

    “我知道我们之前曾经是有那么一点过节。”他终于开口道,“但是雅,现在我们已经身处于一个危机重重的试炼场中,我已经不来主动计较什么了,你难道就不能也成熟一点,放下我们的那点成见,好好合作通关吗?”

    这话说得。

    虽然秋玹并没有亲眼见识过蓝河跟暗星之间的那些矛盾,但单凭这一番话,她要是雅的话她也得生气。

    果然,下一秒雅手腕一翻,直接掏出了一把市面上不曾见到过的未知型号机械枪来。

    “白亦,那我就直接摊开来明说了。我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你。”她手指在枪体上拨了几下,眼睛直直对着白亦的目光。“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很想一枪打死你,让你不要在我眼前碍眼。但是很可惜,现在情况未明,我们这样冒然就失去一个同行对形势会有影响。”

    “所以,我请你,在明知道我们之间互相厌恶的情况下,收起你的那些恶心人的心思,不要主动凑上来吧,行吗?我们,暂时,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维持到回绝境的时候,可?”

    宋双似乎是在旁边跟着骂了几句什么,雅纯粹就当他放屁。而白亦站在原地神情晦暗不明,蓦地,他抬眼笑了笑,“我知道了,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雅嗤了一声,直接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秋玹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行刑官好像又在不知不觉中划分成了两堆。一堆是以白亦宋双他们为首的几个行刑官,一堆则更倾向于雅的带领。

    不过……

    她抬眼看了看坐在人群里总显得格格不入的链锯人。后者察觉到她视线,狭长双目掀起,回了个眼神之后又移开,兀自坐在那里摩挲着自己手中的钢链。

    秋玹其实想问问他之前在饥荒的试炼场里,最后那些话是个什么意思。因为之前结束试炼的时候太过于匆忙,根本就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后来回到绝境也就没再想太多,毕竟那么多个行刑官来来往往的,无论链锯人也好她自己也好,对于对方来说大概就只有那一个试炼场的缘分见那么一面。

    然而几分钟后,雅大跨步朝着这个方向走回来,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难看。

    “阿芙,出了点事。”

    几分钟后,雅大跨步走回来,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难看。

    “怎么了?”

    “你确定你在厕所里杀了那个修女吗?”她猛地压低嗓音看向秋玹,“尸体不见了。或者说,盥洗室里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一具尸体。”

第454章 敲门

    修女的尸体去哪了?

    或者说,秋玹那时在盥洗室里看见的,真的是那个“真正的”修女吗?

    这会儿她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我出去看看。”秋玹站起身与雅擦身而过,后者微微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现在情况未定,我们还不能这样冒然行动,免得打草惊蛇。”

    秋玹不得不承认雅说的是对的。目前的情况下,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时在盥洗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如果那名修女真的只是当时自己看到的幻想的话,那真正的修女此刻,必然会充分利用敌明我暗这一先天优势,暂且按兵不动。

    她凝眉想了一会,又道:“那赛琳娜那边怎么样了?她房间外面还是有人守着吗?”

    “暂时没有人,但是房间被锁死了。”雅耸耸肩,“我看了看,那锁是从外面锁上的,但是‘神父’那边给出的说法却是赛琳娜因为不想自己的病传染给我们所以采取的自我隔离。”

    “可以从教堂的后墙那边翻进去。”

    雅:“我也是那么想的。但现在问题就是,白亦那帮人已经选择去翻墙了。我们要不再等等,既然他们那么主动,那就干脆让他们先去试水好了。”

    于是他们又一直在房间里坐到下午,等到终于白亦一行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人们发现,出去的队伍里好像是少了一个人。

    “我们偷偷见到赛琳娜了,她让我们救她。”白亦皱着眉大步走回来,面朝宋双这样说道。“我们可以先将赛琳娜救出去,然后自己再趁机离开教堂。”

    “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一伙冒牌的神职人员全解决了?”宋双似是面露不解,“我们一共有九个人,他们却只有六个。更何况难道我们这些人加起来,还打不过几个原住世界的原住民吗?”

    “这办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总觉得……”那边白亦仍在试图分析权衡着利弊,秋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弯腰从房间窗户的缝隙里朝外看过去。

    雅同时也起身,“怎么了?”

    “你们刚才出去的时候是不是暴露身份了?”秋玹蓦然开口,朝着白亦那一行人说道,“我听见有人在敲门。”

    “敲门?”

    房间里的行刑官面露惊异,宋双嘴里嚷嚷着“你别瞎说”一边也凑过来看向窗外。在观察了半晌不得要领之后一副“你果然是在往我们身上泼脏水”的表情,道:“外面根本就没有人,你下次起码编个好点的理由吧。”

    秋玹也确实没有从窗户外看到有什么人,正当她怀疑是不是之前在盥洗室的事件给她带来的错觉影响还依然存在的时候,这一次,那敲门的声音大了几分。

    所有行刑官屏息沉默下来,显然是都听见了这声音。

    咚、咚、咚……

    声音十分奇怪,既不像是正常人一般情况下而言屈起手指发出的敲击声,也不像是大力地撞门或是拍击门板的声音。

    咚、咚、咚……

    房间里的行刑官们无声对视几眼,张了张嘴比了几个口型——

    “怎么回事?”

    “是谁?”

    白亦同样紧皱眉头挤开围在窗户边的秋玹跟宋双,他小心翼翼顺着窗户的缝隙朝外面看过去,而正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门外的敲击声突然停了。

    “你看到什么了?”

    旁边宋双低声用气音询问道,白亦又看了一会,转过头来摇了摇。“外面根本没有人。”

    就在他这话语音落下的后一秒,咚咚咚的怪异敲门声再次响起。

    白亦猛地转头朝着窗户外看过去,然而这一次同样的,无论他怎么换着角度观察,门外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他手指攥拳,哑声道:“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

    “别开玩笑了。”雅抱着手臂嗤笑一声,“现在无非就两种情况,一是你们自己蠢到暴露了知晓他们身份的事实,所以歹徒过来想要杀人灭口。二是……他们开始怀疑了。”

    “他们不确定我们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所以想要做一个试探。”

    “试探我们干吗要用这种方式来敲门?”宋双抬眼看过去,“而且门外根本就没有人,所以这可能就只是一个意外或者是恶作剧。”

    雅用一种没救了的看傻子眼神盯着宋双跟他身边的白亦,后者被气得够呛,但也终究没有开口争吵起来。

    那断断续续的撞门声持续了差不多两三分钟左右,正当行刑官里有人提议干脆直接开门见一见到底是什么怪力乱神。就听得门外似乎是有一阵什么东西摩擦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紧接着,敲门声就彻底消失了。

    有过了几分钟,有个头铁的行刑官打开大门,之间门外空荡荡得死寂一片,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微微抽了抽鼻子,“是我的错觉吗?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血味?”

    “有吗?”宋双也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没有吧,你们今天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不要自己在那里乱想啊!”

    行刑官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一直坐在角落里充当背景板的链锯人突然站起了身,那突然一下子开始压迫起来的巨大阴影笼罩下来让周围的行刑官们瞬间警惕起来。然而链锯却看都没往旁边看一眼,只是径直越过人群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那哥们去哪呢?”

    雅站在身后奇怪道,秋玹拍了拍她肩膀,同样告知了一声:“我再去趟盥洗室,总觉得这事不对劲。”

    “那我跟你一起去。”

    要是把艾德一个人留在这群为了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行刑官中间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于是她们只能把艾德也给捎上。几分钟后三人再一次抵达那间熟悉的盥洗室,秋玹径直走到当时存放着修女尸体的那间隔间,推开门弯身查看着什么。

    地上包括周围的墙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一点遗漏下来的血迹。

    “可能真的是那个修女搞得鬼,类似于一种幻境类的能力。”似乎是看她脸色真的不太好看起来,雅轻轻拍了拍秋玹肩膀,安慰道:“别想太多,我们来到这个场景本身不就是一种‘虚幻’吗?没关系的,到时候找到办法回去就行了。”

    “我知道。”

    秋玹也没说太多,她似是有些疲惫地捋了把额发,突然想到什么。“之前,白亦他们那队出去的人中,是不是少了一个人没回来?”

    “好像是少了一个。”雅皱眉回忆几瞬,“但是回来的人里面也没提,应该是个独狼或者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暂且脱离队伍了吧。”

    “这样啊。”

    他们又仔仔细细地几乎快要将整个盥洗室全都翻过来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关键的线索。只好暂时离开准备回去,就看见在走廊的另一头,一个浑身染血的高大身影从那边走过来。

    雅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神情警惕将手上的枪械上膛。

    “你刚才去哪了?”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她遥遥朝着此刻看上去可怖极了的链锯人高声道。后者那双沾染上血迹显得更为悚然的眼瞳扫过来,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秋玹想到什么,突然加快步伐在那条走廊上奔跑起来,直直与浑身染血的链锯人擦肩而过,冲进了他刚刚走出来的那间杂物室里。

    只见阴沉昏暗的杂物间里,一具破破烂烂显然是被活活绞死的尸体眼球爆裂出来,死相惨状地倒在杂物室的地上。

    秋玹记得那人的脸,是之前在吃饭的长桌上看到过的一名“神父”,应该也是那伙凶手中的一员。

    因为链锯人挡在路当中,雅跟艾德没敢像秋玹那样看也不看地硬闯过来。只是双手持枪警惕地锁定住链锯的身型,一边遥遥朝着秋玹问道:“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死了一个假冒的神父。”

    秋玹确定现在眼前目睹的一切并不是她看到的“幻觉”了,她慢慢退开一步离开杂物室的范围,转过头看向站在路中间的链锯人。

    “你不能再待在这,不然等会被那伙人看到就会知道是你杀的人。”她道,“你去把身上的血洗一洗,然后回休息室去,这里我看着。”

    链锯人身形似乎是顿了一下,就在雅几乎已经要按下扳机的时候,他那双过于狭长的双目在眼眶中转了转。动了动步伐,朝着走廊尽头的盥洗室走了过去。

    秋玹收回视线,目光在杂物间里扫了几圈,锁定在一处落满灰尘的衣柜上。

    她挤身进入衣柜,调好角度确保能从透光的缝隙中清楚看到地上那副惨烈的尸体,一边朝着跟过来的雅与艾德道:“你们也先回去,确保这段时间内附近没有其他人经过,我要确定一些事情。”

    雅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便拉着仍在试图询问着什么的艾德关上门走了出去。

    秋玹蜷缩在衣柜里,将太阳能充电款丑陋玉坠握在手心,兀自合眼沉思着什么。

    没错,她还是不相信之前杀的那名修女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如果不是那样,那么就只有可能,在自己离开盥洗室之后,有什么人偷偷进去将尸体跟杀人现场给处理掉了。

    这样的猜想在见到了链锯人杀人之后更加有把握。虽然她目前尚且猜不透那个背着所有人处理尸体的人是属于哪边的,到底想要干什么,但现在看来,她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

    ……

    专门提供给“猎手”的休息室内。

    在经历了短短一下午层出不穷的意外事件之后,所有行刑官们冷静下来再一次围坐在一起,试图从集体讨论中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以雅为首包括但不限于链锯人在内的行刑官,则泾渭分明地坐在白亦他们的另外一边,兀自商量着自己的事情来。

    突然,死寂一片的休息室房门外部,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响。

    里面的人群瞬间像是被掐住了嗓子,静默维持了半晌之后,一个暴脾气的行刑官刷的一下站起来,骂道:“他娘的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不管恶作剧的孙子是谁,他算是惹错人了!”

    说着捋起袖子露出强壮有力的肌肉,大步走到门前哐的一下拉开了门。

    拳头砸下去的动作蓦然停住了。

    秋玹拍拍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僵硬在面前的男人。

    “啊,是你啊……”那男人挠了挠头,“不是,你干吗没事学人家敲门啊,我差点就给认错了。”

    秋玹摇摇头,随意拨开男人挡在门前的身形,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休息室。脚步看上去似乎是有些虚浮,脸色也略显惨白,简直像是连续几天几夜未曾闭眼了一样。

    “怎么是你啊?”宋双看了一眼就开始嚷嚷道,“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干啊,耍我们很好玩吗!”

    秋玹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雅跟艾德面前,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语气听上去疲倦异常。

    “我找到那个下午没回来的行刑官了,他叫塞隆,对吗?”秋玹道。

    白亦随即站起身,“是的。那塞隆现在在哪呢?”

    秋玹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他死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接着雅大力拍了拍桌面让他们安静一点,示意秋玹继续往下说。后者垂下的眼睫微微掀起一点,扫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人群。

    “我找到塞隆尸体的时候,他就只剩下其中的一副躯干,手跟脚都被剁掉了,舌头也不翼而飞……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说:“今天下午,那个敲门的声音,是只剩下中间一副躯干的塞隆在拿头撞门。因为他没有手脚,也无法发出声音,所以就只能蠕动着用头拱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从窗户里看出去看不到他的原因——他只能趴在地上,向我们求救。但是没有人理他,没有一个人开门,所以几分钟后,凶手寻声追过来,就在一门之隔的外面,把他拖走了。”

第455章 谁是凶手?

    “……”

    几乎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冷战。其实说实话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在经历了相当一部分做噩梦都不敢想的离谱事情以后,这种事倒也不算是其中最为令人恐惧的。但最主要的一点则在于,在有些时候,“恰到好处”的发散思维往往能再一次推你一把。

    虽然那个叫做塞隆的行刑官看上去是个独狼,且在此之前人们都跟他不是很熟也不太清楚他的身份。但是目前而言身处于这样一个陌生未知的环境里,这些不一定完全能做到感同身受的同行们,与其说是在为塞隆而感到懊悔悲伤,倒不如说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这……这谁能想到会这样啊,也不能完全怪我们吧……”

    宋双第一个反应过来,嘟嘟囔囔几声。

    其余的行刑官则神情各异,也有人嘴唇张了又闭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一拳泄愤似的砸在身下的床板上,狠狠抹了把脸。

    秋玹站在中心处将所有人的面部神情一览而尽,她又抬手看上去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回忆起之前藏身于那间杂物室的柜子里看到的场景来。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只不过是亲眼见到了那个养在教堂里“吃人的怪物”而已。

    都说在一些偏远地区,远离中央教会的地方教堂,仍然保持着一些偏门而匪夷所思的习俗传统。其后的背景暂且不必深究,总之,在这个小地方似乎是隐隐有个传言,说是镇上唯一的一所教堂里面养着一只吃人的怪物。

    当时秋玹一直在柜子里等了小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终于听见外面淅淅索索的动静声传来,她将视线对准地上那具被链锯人活活绞死的尸体,看见一个“人”慢慢从阴影里爬了出来。

    在看到那个“人”的瞬间秋玹险些有点没控制好脸上的神情,只因他的长相体貌实在是过于惊人悚然了,乍一眼看上去简直说不清那到底是个人形还是在野兽群里长大的狼孩。

    那个用四肢匍匐着往前爬的人很快行进到地上冒牌神父的尸体旁边,他首先从尸体的一只手开始往下吃,慢慢地四肢尽去,却始终没有动过中间那副躯干。

    等到吃完了手脚,又将嘴里的舌头连根拔出来嚼下去了,那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慢慢拖着剩下的一副躯干离开了杂物间的范围。

    秋玹动了动身子,想要踏出柜子跟上去,却在下一秒猛地僵住了身形。

    她看见老旧衣柜的缝隙外面骤然出现了一双眼睛,那眼睛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就这样一眨不眨直直盯着柜子里的自己看。

    秋玹下意识将手里的玉坠握紧了些,而紧接着她意识到并没有用,毕竟丑陋玉坠只是用来藏匿作为活人的“气”,并不代表可以让你整个人都隐身消失不见。

    她慢慢吞咽了下口水,视线上移,对上了柜子外面的那双眼睛。

    ……

    “我们都将整件事情想得有些简单了,或者也可以说,将某些人想得过于简单了。”

    秋玹重新坐回雅的身边,她随手撑起了一个隔音屏障,手指扶额摇了摇头。“明面上,我们都以为那伙杀了全教堂并且冒名顶替的歹徒是‘恶人’,但是谁又知道,那伙人不是前脚刚从B市逃出来,后脚就进了狼窟呢?”

    “那双眼睛是属于赛琳娜的。”

    秋玹看向一脸惊讶的雅跟艾德,轻轻叹了口气。

    “是赛琳娜在偷偷饲养那个吃人的怪物,这次链锯人杀死的那个冒牌神父,包括之前厕所的冒牌修女,他们的尸体都是被赛琳娜养的那个怪物吃掉了。并且,下午落单的时候,塞隆也是因此而死。只不过他在死前奋力挣扎了片刻跑了回来,只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雅跟艾德在内的人全都已不忍再细想一遍。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了了。一伙歹徒在B市杀人跑路,在封海之前抵达了附近一所偏远教堂,为了隐藏身份不惜杀了教堂里的所有神职人员自己冒牌顶替。只是没想到他们杀了所有人,却因为意外放过了其中最危险的那个——在教堂中饲养吃人怪物的修女,赛琳娜。

    事到如今,可以说这是一个以恶止恶的故事,并且那伙歹徒走到这步也算是一种报应。

    他们大概理清了整件事件的前因后果,雅皱眉沉思了一会,道:“但是就算知道了这些,我们要怎么结束这一切然后回去呢?还是得从赛琳娜身上下手吗?”

    “也有可能是从那个怪物身上。”

    秋玹叹了口气,“刚才的时候,我不知道赛琳娜究竟是不知道是我还是看到了但装作没看到。总之她跑过来往柜子里面看了一眼,就好像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一样转身去处理那个怪物吃完尸体后留下的狼藉了。我看她打扫的动作很熟练,看上去并不是第一次帮那怪物善后。处理完之后她就走了,我悄悄跟上去看了一眼,她是往右手边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那你觉得那伙歹徒发现这件事了没有?”

    “不好说,但是时间一长,他们发现自己的两个同伴彻底失踪了以后就该怀疑了,这也是我现在担心的事情之一。”秋玹道,“他们不可能怀疑赛琳娜,因为正常情况下而言根本没有人会怀疑赛琳娜,也联想不到吃人怪物的事情上去,那么怀疑对象就只能是作为外来者的我们。”

    “他们一定会把同伴失踪的事情怪到我们头上,所以现在……要么先下手为强,要么,就想办法再去把那个怪物找出来。”

    “如果让我选,我肯定选前者。”雅这样道,“现在谁都不知道那个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那伙歹徒,就算再穷凶极恶,也是一群活生生的人。要是真的打起来,我们肯定占优势。”

    秋玹却摇了摇头,“那也不一定……我说不好,总之,还是留几个心眼吧。”

    然而并没有时间留给他们去深虑对策,几分钟之后,哐哐哐的砸门声响起。这一次就不再是之前那一想起来就感到寒毛耸立的奇怪敲门声了,而是切切实实属于一群处于愤怒状态中的歹徒。

    依然是之前那个壮实男人过去开的门,只见门外赫然站立着满面怒容的“神父”,余下几个之前在长桌上看到的人影,也统统站立在他身后。

    “我希望你们能够给我们一个说法。”神父还算是勉强忍耐下来开口道了这么一句,“我们的两个同伴失踪了,而今天下午,有人看到你们中的那个大个子在盥洗室里洗手,冲下的水里全都是血。”

    他话头猛地指向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链锯人,这一下,其余尚且不知道事态发展的行刑官也全部转头看去。

    “我们无意惹事,但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公平的对待。”假神父抬手按了按左边的胸口,就好像真的是一名神父在力图为自己的教友博取公正一样。“你们总要做出一个解释。”

    白亦打了几局圆场,话头一转直直指向那边的链锯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赶紧解释一下吧,说不定只是一个误会呢。”

    链锯人目光都没有往他那里瞥一眼,自动忽略白亦有些阴沉的脸色,他戴着束缚口罩的面孔转向假神父,淡声道:“看他不顺眼,就杀了。”

    其他的行刑官已经在心里或者明面上辱骂链锯人了,秋玹拖着手臂飞快想了一下之后可能会造成的几种后果,突然觉得链锯人此刻这种行为竟然可以说是有意为之的。

    他好像并不完全是表面上所展示出来的那种形象。

    果不其然,歹徒冒充的假神职人员队伍里,人们脸上露出冒犯且愤怒的神情来。

    为首的假神父上前一步,面皮涨红。

    秋玹混在人群里,突然朝着对面的方向放了一记冷枪。

    骤然枪响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那边的歹徒队伍终于意识到什么,彻底撕破面皮破罐子破摔,想要杀人灭口掩盖罪行。

    少有人看见,在突然开始混战的房间里,雅神情极为复杂地看了秋玹一眼,半晌,哑声道:“你刚才的那一枪……是怎么做到的?”

    秋玹回了一个眼神,“你根本就不懂枪。”

    雅:“你再说一遍???”

    秋玹及时从她身边溜了。她也没走太远,也并没有选择将艾德完全保护起来,只是不近不远地坠在艾德旁边,看着对方以略显稚嫩的手法在人群中缠斗。

    也不知道再死多少个人,会引来那个隐在教堂里吃人的怪物。

    秋玹混在人堆里时不时补上几刀。她算是发现了,那一伙冒充进来的歹徒在危机关头似乎是都会变身,只见这一会场面里光怪陆离的诡谲人体跟组织横飞乱舞,盯着看久了甚至都有一种理智在下降的错觉。

    到底是为什么,正常的人类会变成这样?

    还是说,只是他们的“感官”受到某种暂不明确的影响,而出现了幻觉?

    似乎是在人群里第一具尸体倒下以后,一部分的人开始隐隐约约听见门外传来的阵阵咯咯咯磨牙的声音。

    秋玹及时脱离人群,并且把艾德也给拽了过来放在门后,隐匿身型等待着怪物出现。

    而当那个吃人怪物的悚然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她眼角的余光里,似乎是隐隐看见了其中一个扭曲成面条的冒牌修女径直从胸口掏出了一枚什么东西来。

    再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瓶圣水。

    圣水?

    那一瞬间秋玹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或者也有可能那圣水是他们从B市被杀害的主教身上抢过来了?正想出了一个合理解释的同时,秋玹看见,为首的冒牌“神父”,手上多了一把刻着十字架花纹的手枪。

    这种手枪她只在圣迦南的那些全副武装的神职负责人们身上看到过,是内部人员才有资格使用的。甚至在身死之前他们会选择用最后一点时间毁掉枪械,就是为了不流到外界手里。

    秋玹整个人停在原地,她看着看着,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荒诞无比的想法来。

    “……”

    好像一直以来,他们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因为那一伙人假扮了原本教堂里的人员,所以就是他们杀死了原来的教职人员。

    可是如果,人根本就不是他们杀的呢?

    秋玹突然反手将艾德推到雅的身边,自己绕开趴在房间中央的吃人怪物,朝着门外面冲了过去。

    那个名叫赛琳娜的修女慢步从右手边的房间里走出来,她踏进走廊的时候似乎还花了一点时间左右转了转确定方向,这才抬脚朝着这间房间走了过来。

    “韦伯。”

    她朝着这个方向轻轻喊了一声。

    那吃人怪物——或者说,名叫“韦伯”的男人,一点一点舔舐着血迹从地上站立了起来。他似乎是尚且不熟悉如何用两条腿维持站立,兀自调整了好一会,这才晃晃悠悠地站定在房间里。

    唯一剩下的那名幸存者,“冒牌”的“神父”,扭曲成条的身躯顿了顿,再一次从弹匣里掏出了枪械。

    “原来是你们。”

    他沙哑着声音说道,每说一句嘴里就往外喷出一口血沫。最终“神父”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向外喷出一口心血,摇晃着跪在地上。

    宋双趁机将枪口对准地上的人。“我们赶紧杀了他吧。我刚才听赛琳娜叫那个怪物‘韦伯’,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圣迦南的那个精神病人啊?”

    他持枪的手被另一道更为狠准的子弹射中了,宋双惨叫着掉下枪械,红着眼睛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雅用看垃圾的视线回视,手腕一转,枪口越过中心处的“韦伯”,指向站在门口的赛琳娜。

    “原来是你们,你们才是在B市犯下凶杀案的凶手。”

    秋玹溜到“神父”身边蹲下,默默往他嘴里塞了一口回复药剂。

第456章 梅 开 二 度

    直到现在,秋玹意识到,她真的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

    最后剩下的那名假“神父”——或者也可以说,教会派来调查案件的负责人里幸存的最后一个——他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突然想到什么,颤抖着手指去够象征着自己身份的枪械。

    “你先再坚持一下。”

    秋玹按住他手的动作,又不心疼似的往对方嘴里猛地灌了好几大口营养液。

    “……抱歉。”

    假“神父”躺在地上合眼休息了一会,突然转头朝着秋玹虚弱开口道。“我们原来一直在怀疑那伙凶手是你们这些人,但是可笑的是,现在我才发现,真正的凶手一直都藏在我们身边。”

    是啊,站在那些假扮神职人员的调查人的角度来说,他们又何尝不是先入为主地将对凶手的嫌疑怀疑到行刑官团体上面来?

    可笑的是,两拨人试探交锋至今,却统统犯了同一个错误。

    原先教会里真正的神父修女,是那个叫做“韦伯”的男人,或者说吃人怪物,杀死毁尸灭迹的。而真正第一批抵达这处偏远教会的人是韦伯跟赛琳娜,他们杀了原本的神职人员自己顶替上去,并且成功骗过了第二批抵达的调查人员,让他们以为赛琳娜就是原本教会里的修女。

    后来调查人员同样选择隐瞒身份在教堂里守株待兔,却没想到最后一批抵达的最有嫌疑的行刑官队伍,才是真正无辜的过路人。

    原来是这样。

    秋玹再一次略显疲倦地叹了口气,一把将倒在地上的“神父”扛起来,添了个防护罩跟艾德放在一起。

    “你行吗?”

    她遥遥抬头看了眼正在与名叫韦伯的怪物缠斗在一起的雅,后者没好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手腕一抖又接连放出几枪。“你别在那站着说话不腰疼,赶紧滚过来帮忙。”

    事实上这话也就是那么一说,毕竟明眼人都能够看出,在全盛状态雅的倾力攻击之下,韦伯节节败退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更何况周边还有几个老手行刑官在那盯着,就凭一个所谓的“吃人怪物”,还不足以将这些人逼到一定程度。

    现在问题就是,该怎么彻底结束这个突然被拉进来的场景?

    秋玹直觉根源问题还是出在圣迦南里那个叫做韦伯的精神病人身上。

    而目前看来,眼前的这名同样叫做“韦伯”的吃人怪物,如果忽略掉其身上长满的细密浓毛之后仔细端详,还是有一点与记忆中的那个疯人相似的体貌特征的。

    她想了想,突然从后边推了一下站在旁边看好戏的宋双。

    “之前是你激怒韦伯所以我们才会被送到这个场景里面来的。”顶着两道来自于蓝河公会略显不善的目光,秋玹神态自若道。“所以现在有极大可能,也是由你去结束这件事情,我们才能重新回到试炼场。”

    旁边有一名行刑官表示同意,宋双视线狠狠地瞪着她,却道:“我都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再过去给那个疯子磕个头不成?他会情绪激动根本就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疯子,他是个精神病!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啊?”

    秋玹淡淡看着他,“那他为什么并发疯,又为什么被送进了圣迦南里面?”

    宋双:“我怎么知道!”

    秋玹好像根本没看见对方已经开始不耐烦的神情,只是接道:“韦伯跟赛琳娜是什么关系,他们又为什么要在B市以残忍的方式杀害那两个主教?最终我们只在圣迦南里看见了韦伯一个人,那么赛琳娜去哪了,她死了吗?韦伯又是为什么从现在这幅吃人怪物的模样变成了后来我们所看到的‘正常人类’的?”

    “我说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宋双低吼,“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而且这种事情,去圣迦南的病人档案室里面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非要在这提?”

    “不一定在这提,但是这事由你而起,也该由你结束。”

    “你在说什么……!”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前提下,或者也可以说,谁都没想到当着蓝河的那位副会长白亦的面,秋玹就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宋双动手了。

    根本就用不了几秒钟,宋双满脸惊恐地被反束住双手扔在赛琳娜的面前。他反应过来挣扎就想要爬起来,下一秒被人抵着后背又按下去了。

    “跟她说一声对不起……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用,总之先试试吧。”秋玹膝盖顶着宋双的后背,说着突然反手一挡。她掀起眼皮,就看见那名叫做白亦的男人正皱着眉神情难看。

    “所以你现在是当着我的面想要对我的组员动手。”白亦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尖锥,此刻正针锋相对抵在秋玹的刀面上。

    “大局当前。”秋玹目不斜视也看着对方的脸,“既然之前你都下命令让他道歉了,那么现在当着正主的面再说一声,又有什么不可以的?还是说……你是存心不想让我们从场景里出去,你是故意的。”

    秋玹是故意这么说的。果然,她话音落下的后一秒,几个一直在关注这边形式的行刑官们开始面露不善。虽然这些老油条心里看不上白亦跟蓝河,但是他们不会像秋玹这样直接撕破脸皮动手,毕竟蓝河近期来在新的领导者带领之下发展蒸蒸日上,不危及到自己利益的情况下没有必要做绝。

    不过就算自己不做,单是看别人动手也是一件挺舒坦的事情。

    无论白亦也好,哪怕是被逼着弯身在赛琳娜面前的宋双自己,也都能意识到现在的局面对自己一方是不利的。

    毕竟就像秋玹说的,这件事情追究到底还是由宋双本人惹出来的,其他同行迁怒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站在这一边再帮他们说话。

    想通这几点,宋双闭着眼睛深深呼了几口气,竟也算是能屈能伸。

    他猛地身体向下弯着鞠了一躬,大声朝着面前的赛琳娜道:“对不起!”

    赛琳娜似乎是被这突然的一幕弄得有些怔愣,呆立在门口,茫然道:“啊?你在干吗?”

    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秋玹余光一直在瞥向那边依然在跟人群撕咬打斗着的韦伯,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并且此刻他的状态已经肉眼可见差了下来,无非是在强撑着硬抗。

    “我能问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突然间,在所有人惊异的神情中,秋玹竟就这样直接朝着赛琳娜开口询问。

    宋双荒唐地冷笑一声,刚想要讽刺些什么,就听得下一秒语气一直轻缓温柔的女人道:“因为韦伯有先天性的生理缺陷,你知道的,我们家族是隐性兽化遗传病携带者。”

    “……等等,你说你们,‘家族’?”

    “嗯,家族。”赛琳娜突然拨开人群上前几步,拦在已然强弩之末的韦伯面前,以一己之力挡住了行刑官们的攻击。

    秋玹遥遥朝着雅比了个手势,后者顺势暂且放下手中的枪械,抱着手臂看着中心处俨然如困兽的两人还想搞什么幺蛾子。

    赛琳娜轻轻抱着韦伯几乎被削去了半张面孔的头颅,她低下身,轻轻喊了一句:“哥哥。”

    嚯。

    他们是亲兄妹。

    这个事实虽然略微惊世骇俗了些,但也不是那么难以猜测。

    看到这里秋玹心里算是大概有了一个猜测。他们现在所身处的这个场景应该是一段“记忆”,或者说,是受到了宋双的刺激之后韦伯精神世界所产生的一种自动保护体系,将人群重新拉回到一切刚开始发生的时候。

    可能是因为精神疾病的原因,对于那些试图将他们兄妹二人抓走的调查人员,韦伯心里会产生一种抵触心态。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之前所看到的表面上是冒牌神父修女实则是调查员的人们,形象会是不断扭曲抽象的光怪陆离。

    这里是精神病人的记忆世界,特别是对于那些“敌对”人群来说,自然不能以平常方式来做理解。

    至于那两个在B市被杀害的神职人员,好像听说是一男一女。那么由此对应着来看,很有可能他们这些“猎手”身份所接的任务,跟调查人员的任务是一样的。

    抓捕一名发疯后杀了自己亲生父母的精神病患。

    那些调查人员可能并不是核心人员,他们不知道任务的具体细节,所以才会怀疑到其他人头上来。但是如果现在再来看这个案件,几乎已经很清楚了。

    赛琳娜跟韦伯的父母,分别对应着地方教会两名德高望重的主教。

    可能是因为发现了这对兄妹的事情,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所以多重刺激之下本就携带着隐性遗传病基因的韦伯发病了。在B市,兽化之后的韦伯杀死了那对父母,紧接着赛琳娜便带着他逃了出来,找到一处偏僻教堂藏身其中。

    因为要照顾并且确保发病之后的韦伯能够活下去,迫不得已之下,赛琳娜只好放任他杀死并且吃掉原本教堂里真正的神职人员。直到几天后以冒牌“神父”为首的一伙调查人员赶到,事情就变成了如今所展现出来的这样。

    “那家伙还活着吗?”

    雅也逐渐想明白了大致所有事,她跟几名行刑官一起合力控制住中间的兄妹二人,朝着角落里唯一剩下的那个调查人抬了抬下巴。

    “还活着。”

    秋玹瞥了一眼,她的营养剂没有白灌,至少对方目前命是保住了。

    “所以只要把韦伯交给他,让他带到疯人院去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是吧。”雅道,“还好救下了一个负责人,不然到时候我们还得自己找地方。我估计着带走之后,这件事情也能结束了,该到回去的时候了。”

    她说着,生怕赛琳娜到时候情绪失控再做出什么危险事来,率先打晕了对方,将浑身是血的韦伯拖了出来。

    半晌过后,应该是之前仅存的负责人信号已经打出去了,中央教会派了警卫队过来亲自接人。他们将韦伯周身捆上精神病人专用的束缚带,抬上了车辆。

    “总算解决了。”

    大部分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就等着脱出场景重新回去了。秋玹兀自皱眉站在一边,却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一些什么东西。

    “干吗呢?”雅用手肘轻轻推了她一下。

    “我总觉得……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有什么不应该的?”行刑官队伍里那名壮实男人见状也凑过来好奇道,“事情解决了不是吗?一切又回到正轨上了,不是挺好的吗?”

    又回到正轨上了……

    ——正轨?

    ——他们所有人都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

    ——为什么说一开始就会判断是那些调查人员杀了原本教堂里真正的神父修女?

    ——可如果说,人不是他们杀的呢?

    ——人是第一批抵达的教堂的韦伯杀的,因为赛琳娜需要食物让她的哥哥活下去。

    “先入为主,先入为主,先入为主……”秋玹没有看周围其他人瞥来的奇怪目光,只是兀自低声有些神经质地喃喃着。

    雅有些担心她是受到了某种不好的影响,扯扯她袖子试图叫醒对方。“你清醒一点,都已经结束了,不要逼自己太深。”

    秋玹蓦地抬起头,带着些红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人群,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怕。

    “我们所有人都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

    她这样说道。

    “……什么?”

    秋玹猛地推开周围挡在道上的人群,也不顾这种行为会造成什么影响后果。专门负责收押疯人的警卫似乎是被她惊动了,纷纷掏枪出来警告着什么,然而下一秒,链锯人高大的身躯骤然出现,抵挡在了前方。

    秋玹径直冲刺回那间房间,她看见,原本被打晕了躺在地上的赛琳娜,一点一点用四肢关节支撑着爬了起来。

    她的面庞包括裸露在外的皮肤在一瞬间长满可怖的毛发,就像是一只真正的野兽那样。

    ——我们所有人,都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

第457章 玫瑰

    名叫赛琳娜的女人神情扭曲一瞬,然而紧接着,那张白净面庞上就被疯长的毛发所覆盖。

    原本堪称纤瘦的手臂肌肉暴涨数倍,关节处的骨节突出弯起,构成了强而有力的兽足。利齿突破牙床,又顶着掀翻的嘴唇倒钩出来。

    秋玹看过之前韦伯的兽化状态,但是哪怕是在兽化状态下看起来可怖无比的模样,起码面上的那双眼睛还是熟悉的属于人类的瞳孔,动作间也能够清晰看出理智存在。但是此刻的赛琳娜,则完完全全走上了另一个极端。

    她的身上再也没有一点属于曾经那名温和女性的体貌特征,看上去就是一只彻底的野兽了。

    ——原来赛琳娜才是那个真正的隐性家族遗传病基因携带者。

    狂化之后杀死亲生父母的人也不是韦伯,而是兄妹中的妹妹。

    秋玹站在门口与趴在地上的兽对视,属于真正吃人怪物那双冰冷而诡异的竖瞳对上的一瞬间,她仿佛从中看见了无数个曾经鲜明或恍惚的光怪陆离记忆。

    它们无一不扭曲着歪斜,又一股脑地化作冲天戾气朝着面前看到的任何事物撕咬而来。秋玹下意识放出了死灵空间里的死气与之对抗,却在下一秒脑中一痛,再次睁开眼时竟察觉到包括所身处这间房间在内的所有地界时空,却开始像是之前那几名调查人员的躯体一样扭曲得不成样子。

    耳畔似乎是传来什么人在嘶哑而尖锐的叫喊怒吼。秋玹一下子头重脚轻起来,猛地将短刀插入边上墙壁固定住身形,才发现原本头顶的天花板与脚下的瓷砖地面完全颠倒过来换了个位置,全部的空间都开始扭曲翻滚起来。

    她看见停靠在教堂外面的押送车辆全部都被挤压成薄薄的二维图像,看见教堂整体的建筑风格从原本的写实变为随意涂鸦几抹线条的简笔画,看见一只立体小马玩具被放大数倍,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骑在供奉着的神像头顶上。

    ——这场面处处都荒诞极了,就好像所有人都误入一个画风甚至维度都完全不一样的二维儿童动画,但只有他们这些行刑官外来者还是立体的人像。

    ……韦伯,韦伯去哪了?

    秋玹忍着头脑中剧烈的不适感,勉强从蠕动翻滚着的墙壁上跳下来。感觉到脚下踩了个什么东西,猛地低头才发现是“赛琳娜”发狂的兽躯。

    她暗骂一句玩完了,当即避开了那对撕咬过来的利齿跳落到一边,勉强从扭曲一片的二维场景中辨认出了一个像是“门”的东西,抬脚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还没等靠近到“门”边,下一秒秋玹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整间房间出现大片大片的雪花白幕,又纷纷抖落着碎了一地,将外部同样扭曲着的景象一览无遗。

    韦伯挣开了那用来捆绑病人的束缚衣,咆哮着往这个方向冲过来,又被后来眼疾手快的一名行刑官同行拦住一瞬动作,随即愤怒地又开始在本就乱了套的场景上“作画”。

    ——这里本就是韦伯自己的精神世界,所以在这个地方,他就相当于无所不能的“神”。

    几声不间断的枪响混迹在光怪陆离场景中,秋玹齿间抑出几声控制不住的痛呼,她手指死死按着自己脑壳,感觉就像是有个女巫拿着把汤勺在自己脑壳里搅动着煮汤。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世界。哪怕是之前也经历过数次比这些更加视觉悚然或者是引发鸡皮疙瘩的恐惧场面,但都与这种完全不一样。

    那些只是视觉上的恐怖,而眼前的场景明明不甚血腥也与恐惧大相径庭,但却是一种超出了理解范围的,猎奇不可名状的,丧失基本理智的恐惧。

    她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意义上地感受到一名精神病患者看待世界的方式,人们站在这个以韦伯的精神世界所凝聚出来的场景中,好像最终结局不是彻底失去理智而排异,就是渐渐与之同化。

    赛琳娜对韦伯的影响太大了。

    秋玹眉心拧得可以夹死苍蝇,她强打起精神在看一眼就让人感到不适的猎奇场景中找了半晌,终于看见了那个正在试图从一名行刑官同行手里将韦伯带走的赛琳娜。

    她指尖一挑将刀柄上的子刀出鞘,看准了方向,手腕掷着直直将刀刃扔了出去。

    那刀尖确确实实是在女人化成的怪物身上留下了一个血口,但是看样子好像除了将兄妹二人更加刺激得疯狂之外,并没有起到任何实际性的作用。

    赶在兽化怪物发狂之前,秋玹又收着手腕通过连接细线将子刀接了回来。一旁,无意中被卷入蠕动着的墙壁正在与之斗争的雅似乎是想到什么,猛地朝着秋玹的位置吼道。

    “那个调查人还活着吗!你赶紧去看一眼,他手上不是还有一把枪吗?!”

    秋玹瞬间反应过来雅想表达的意思,只是在如今这种混乱到极点的场景中找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假“神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转身朝着记忆中大概的方位跑了几步,就听见在其中一个不知名的角落,似乎有个虚弱声音在叫喊着什么。

    手腕发力掀起一块砸落下来的碎石,秋玹在废墟边缘看见了那名唯一存活下来的调查人员。

    那人抖着手腕,颤颤巍巍去够地上一把雕刻着十字与玫瑰交织花纹的手枪。

    秋玹先他一步按在枪械上。

    “抱歉,但是恐怕我们得借你的枪用一下。”她口中说着,手上却以不容拒绝地力道拿过了那把枪械。

    调查人眼眶瞪圆死死盯着她的脸,就在秋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转身就要走的瞬间,身后似乎是传来一道叹气声,接着那人说道:“保险栓在左侧玫瑰图案的花蕊处。”

    “谢了!”

    秋玹持枪又跑回之前卡着雅的那块墙壁处,此刻雅的状态已经十分危急了,她大半个身子被蠕动着的墙体吞没进去,只能看到面中的一块皮肤露在空气中仍在努力挣扎。

    秋玹试图拔了她几下竟然没拔动,干脆也不再多浪费时间,直接将那把看上去作用特殊的枪械塞进雅的惯用手,嘴里努力跟她描述着方位。

    “现在‘赛琳娜’在你右手边,大概五六米……哦,她又跑回来了。”

    砰的一声枪响,特制的开光子弹射偏,雅半个头颅陷在活墙中,闻声狠狠磨了磨牙。

    “你能看准点位置再跟我报点吗?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射偏过。”

    秋玹:“现在你有了,人总要多尝试点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东西。”

    雅:“滚啊!”

    “别急,别急。”秋玹蹲在雅身边,努力忽略因为直视那些不可言说的猎奇场面而头痛欲裂的理智,眼睛死死盯着赛琳娜兽化而成的怪物。

    “左手边四十五度方向,进……草。”

    子弹再一次偏离轨迹。

    兽的速度极快,如果是对于平日里正常状态下的雅,这种移动瞄准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问题是,雅几乎整张脸都已渐渐被墙体所吞没,她只能依靠着秋玹的报点来判断方向,即使她的枪在这种状态之下依然很准,但也不可能不用眼睛看就能提前预判到方位。

    ——更何况,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调查人的枪里最终还剩下多少枚子弹。

    “阿芙,现在我们不能再失误了。”雅嘴唇动了几下,此刻蠕动着的墙壁已经吞并到她持枪的手指位置了。“听着,你现在找准一个赛琳娜停顿在原地的时机,然后枪口对准点打过去就可以了。我摸了一下,他们神职人员的这枪应该是根据UPS手枪改的,准头不错,哪怕是新人在近距离下也不会怎么出错,你瞄准点就可以了。”

    秋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雅努力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指,“这么跟你说吧,现在我拿了这枪唯一不会出错的方式就在于,我可以瞄准我的脑壳打下去不打偏。”

    雅:“……?”

    “最后赌一把吧,起码比我自己拿枪胜算要大。”秋玹叹了口气,沉默半晌,突然以极快的语速道:“就在你右边正前方!五米、三米、一……!”

    砰。

    这枪没装消音,一切就以最原始的方式跟动静完成了。

    秋玹半坐在地上仰起头,从怪物利齿之间滴下来的涎水一滴滴坠落在她的领口。她视线几乎是对准了那大张的黑洞,骤然收拢的锯齿自她视线之前停住了,那僵持的动作好像只维持了一秒钟,也好像已经过去了完整的七天。

    庞大身躯骤然坠地,秋玹垂下眼皮视线下移,看见自毛发掩盖着的胸腹底下破开了一个碗口粗的洞。那被打穿的洞里却没有血液渗透出来,反而从伤口之上一朵朵开出了娇艳欲滴的玫瑰。

    韦伯直愣愣地跪在地上,他视线呆滞地看着大片大片的玫瑰花覆盖上怪物的皮毛,然后又一点点化为正常人类的肌肤纹理。

    面容惨白的女人赤裸着躺在玫瑰结出的死亡里,安详而从容。

    秋玹看着看着,肩上一重,有什么东西径直从虚空中坠下,落到她手心。

    她垂头看去,是一只脏兮兮的小马玩具。

    视线再一次晃着从玩具上抬起之时,秋玹坐在地上,看着从第十三号休息室门口大步走进来的红衣主教。男人脸上似乎是透着点微不可察的虚弱与焦急,在看清眼前情势的后一秒又自动松了口气。

    “这里是怎么回事?”

    秋玹眨眨眼睛彻底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所有人已经从那个场景之中脱离,回到了圣迦南的公共休息室中。

    而此刻看上去天色时间都跟他们被拉进那个场景之前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八名行刑官有些狼狈地站在休息室的最中央——八名,那个叫做塞隆的行刑官死在了场景里,那么现在看样子就是真的死了——而其他十三号休息室的病人就散落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

    闻声赶来的护工警卫见状又问了一遍,反应过来之后宋双挠了挠头,率先道:“没什么,就是起了点小争执。”

    “这叫小争执?”带头的警卫哼笑一声,“你们动静大到自动安保系统都被惊动了……看来今天训诫室里是要热闹了。”

    宋双啧了一声,他看看呆立在一边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的韦伯,又看了看仍坐在地上的秋玹,突然抬手指了指对方手里的玩具。

    “是她抢了韦伯的玩具,所以才会打起来的。”

    秋玹:“……你是人吗?”

    她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马玩具,又转身去看站立在一旁的韦伯。此刻这名病人神情呆滞得就像是打了药之后变成的“蔬菜”,他好像完全丧失感官功能,就连现在自己的“赛琳娜”被其他人握在手上,也半点动静都没有。

    秋玹想了想,还是抬手将玩具塞回了韦伯手里。

    韦伯不声不响,垂下的呆滞视线依然不聚焦地对准地板上的一个方向,简直让人怀疑这就只是一副被剩下的空壳子罢了。

    警卫队长沉默一会,“所以说……是你抢了他的玩具?”

    “我根本没有。”秋玹理直气壮,“是他主动给我看的,而且现在又物归原主了……所以这里也没你们的事了,都散了吧。”

    圣迦南的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

    ……

    “不至于吧,真的不至于,朋友们。”

    秋玹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再度熟悉地叹出了一口气。

    “我倒也是十分好奇……”站在电椅面前的红衣主教幽幽道,“究竟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病人,在短短一个上午都不到的时间里竟然能闹得坐上电椅两次。”

    秋玹:“这次真不是我的问题啊!不是,渊……主教,主教大哥,别电了别电了,你开后门就当这事过去了行吗?我这主要也是心疼你,你看你手还在抖呢!”

    秦九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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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不是真实存在的。真正的现实是不可知论的,而平日的生活只是一层薄壳。”黑暗如是说道。在行走过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秋玹再一次,亲手触碰到了黑暗。秋玹:你敢直视我吗,崽种?黑暗:……无限流。升级流。1v1异世漫游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异世漫游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异世漫游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