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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栖逸啦啦啦     异世漫游指南txt下载     异世漫游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8章 我忽悠我自己

    “把手电关了!”

    她厉声朝着楼下打着手电匆匆折返的保安喊道,现在也顾不上暴露自己位置的事情,只求不要被“它们”发现。

    人群的脚步似乎是慌乱几下,一个走在最前方的保安人员气沉丹田,直接晃着光打到看台楼上张口就吼道让他们“赶紧下来!”

    她眼睁睁看着那几束光在黑暗一片的礼堂里肆无忌惮扫视着,墙上鸟类的剪影被惊动——与其说是被“惊动”,她甚至觉得那些拥有着细嘴尖喙的动物像是在苍茫海洋中嗅见血腥的鲨群,狂热而激奋地朝着光的方向冲去。

    像极了冷血怨毒等待许久的捕食者,也像极了飞蛾扑火最后一击的玉石俱焚。

    她看着底下浑然不觉危险将至的人群,心里恨不得直接将他们都给绑了倒吊在看台上。

    而眼见墙面倒影鸟类的利爪愈发逼近,她手撑着径直翻越过了栏杆。那边倒吊着的青年竟是依然喋喋不休着“快来救救我”,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撇过去一眼,艾德那张倒立过来的面目与之相对。青年嘴唇抖了抖,不知道是看见了墙上死神的倒影还是别的原因,不再开口说话了。

    眼前一暗,手电筒的灯光在一阵剧烈晃动之后,竟是彻底黯淡下去了。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眼睁睁看着楼下第一个保安摇晃着倒了下去,紧接着,那个巨人宛如突进羊群的猛兽。甚至没有一个人的惨叫声顺利传出来,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几个身形彪悍的保安多米诺骨牌般的一个个倒了下去。

    光源消失,墙上倒映的影子自然随之消失。但没有一个人敢彻底放下心来,无一不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地警惕着。

    她听见了黑暗中羽翼摩擦的振翅声传来,在此刻的环境中显得尤为清晰。

    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微不可察。

    而就在此刻,她清晰感受到身侧脚下所踩的地面轻微一震。

    “楼上有人开灯了。”

    她听见一个砂砾粗糙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下意识想要翻身而出离开声源,那声音就接着道:“它们听不见。”

    她从黑暗中抬头看过去。

    那巨人小山一样的魁梧身形被掩埋在阴影中,只一双过于狭长的眼睛隐约闪动着微光。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一边仍被头朝下倒吊着的青年率先倒吸一口凉气,以一种绝望大限将至的语气道:“完蛋了,这下全完了。”

    巨人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又像是听见了懒得搭理,只是在无限逼近的鸟类振翅声中再次低声道:“有人在楼上开了灯故意引来‘它们’,他想要你们死。”

    艾德一惊:“是谁?!”

    她沉默一会,“那你又怎么确定,那个人不是你呢?”

    巨人不说话了。

    艾德在水手缆绳的束缚下扭动几下,声音再次带上了绝望,“你说你惹他干吗?”

    艾德的绝望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半晌,他们竟然听见那个看上去长得就像是恐怖片里杀人魔屠夫的巨人竟是笑了起来。虽然粗砺笑声跟某些最美笑容得奖者有的一拼,但他又确实是在真情实意笑着的。

    “开始听他们说我还不信,现在看起来这是真的。”巨人笑了几声就停下来,“你好像总是喜欢玩很大。”

    她:“?”

    “言归正传。”巨人清了下嗓子,这个时候,停留在看台上的人们已经能够清晰感知鸟类某种特有的羽翼翕动触感。“虽然我不清楚你在做什么,但是那个祸患总得清除掉。”

    “你到底在说什么?”艾德有些艰难地拱起上半身,“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现在阿光已经死了,剩下的就只有……”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所踩的看台位置。开关声响,突然无数光束集中打在二层看台的位置,一瞬间三个人的身型暴露于灯光之下,被刺得眼睛都不可控地眯了几秒。

    “找到了。”

    那巨人喉咙里突然溢出一声类似于猛兽撕咬肉类食物时发出的震吼。紧接着,她眼睁睁看着对方扯下脸上戴着的超大号棉布口罩,其下一张几乎撕裂至耳朵的裂口张着,涎水从钢锯一般的尖利锯齿上滴下,小山一样的身型以一种与自身完全不符的速度离弦之箭从二层跳了下去。

    她:……这真的是人?我刚才惹他干吗?

    不过现在根本没时间留给她发愣,几乎就在光源重新亮起的瞬间,墙上鸟类的倒影疯了一般聚成黑色的梦魇浪潮,裹挟着朝被灯光照射到的两人席卷而来。

    来不及多想,她终于手腕撑着从僵停多时的围栏上翻身而下。被吊索困在原地动弹不得的青年惨叫得像在杀猪,而她在翻滚而下的瞬间,感受到口袋里的通讯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有一瞬间的愣神,而就是在刹那时刻,从二层翻身坠下而斜侧着的视角范围内,她似乎看见了有什么东西挂在天花板垂下的台幕支架上。

    再想要定睛看去,自身已然落地。她几乎凭借着身体本能在地面上翻滚卸力,而就在不远处的大厅黑暗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听声音不像是之前那个巨人所发出来的。

    果然,片刻之后刺鼻的血腥气充斥鼻腔。她站定望过去,那巨人魁梧的身型重新从黑暗中走出,他整张未被遮蔽全然露出的恐怖面孔上满是鲜血,顺着裂开的锯齿一滴滴坠下,衬着眼前场景愈发悚人起来。

    巨人宽大的手掌扣着一颗头颅,轻松得像是在握什么手持棒球。头颅后面坠着一具躯干,连接的脖颈处全是血迹,断裂的伤口上仿佛是被什么拥有恐怖咬合力的大型猛兽撕扯出来的一样。

    忽略乱七八糟的血迹,她见过那个人。

    今天早上,她跟那个时候还未死去的壮实男人阿光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这个人就曾经用一种十分令人不适的眼神看着他们。

    “讨人厌的老鼠,在背后搞小动作。”

    巨人抓握着男人的头颅一甩手,本来喉口间还发出断断续续残喘的人瞬间摔落在一旁脖颈断裂。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巨人回头瞥了一眼,突然又加了一句,“白亦。”

    “什么?”

    “他是白亦。”

    说着,巨人看了她一眼,突然言不对题似的说了一句,“你应该杀了他的。”

    她一怔,正想说这个什么白亦不是已经死了,紧接着猛地反应过来,顺势向身后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个名叫艾德的青年也从悬吊着的绳索上挣了下来,正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

    而尚被光源笼罩的二层看台,无数黑雾谜团的影子振翅啼鸣,羽毛摩挲间振出的声响依旧让人头皮发麻,尤其是在亲眼目睹五十五层那个卷发女人顷刻之间就被吞噬干净的场面之后。

    艾德此刻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自己从那陷阱绳索上下来,好不容易摆脱致命的鸟群,就听见了巨人嘴里说的话。

    他面上带了点怒容明显想要骂些什么,终于因为顾忌没有说出口。只是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圈,最终定格在她身上。

    “还真是一点都不肯吃亏啊,嗯?”青年的语调阴阳怪气,“拿了多少钱就办多少事,连一点超出来的忙都不肯帮——就在你眼皮底下发生的事。”

    她掀了掀眼皮,蓦地又垂下来,自顾自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还是没敢第一时间点开,毕竟二层看台上那群不知名鸟类的剪影尚且消失没多久,也不知道手机这点微弱光源会不会再次引来“它们”。她想了一会,将显示屏握在手里,脚一抬竟是又上了二层看台。

    她确信,之前慌乱中跳下来的时候,确实隐约在天花板角落的位置看见了什么东西。

    一只手臂径直拦住她去路,叫做艾德的青年脸上余怒未消,似乎是之前的侥幸逃脱已经花了大力气,胸膛正大幅度起伏喘着粗气。

    “你没话说了吗?好歹之前也是一起从灾难里过来的,虽然我也知道当初樊卓水城跟你签约的就只是一个世界,但那是你一伸手就能办到的事情!我都要死了,我求了你那么久,你却连一伸手就能做到的事都不愿意去做!”

    说实话,此刻面对一个瘸着腿又苟延残喘的青年,她很容易就能够推开对方继续向前。但她还是停了下来盯着青年看了好一会,不是为了所谓的突然觉醒的同情懊悔心,而是为了对方的态度。

    艾德很不对劲。

    甚至给人一种,他说这话都不是为了气愤自己的见死不救,而是一种……刻意的掩饰。

    “啊!”

    青年声线瞬间归于扭曲,他面皮涨红着双脚离地,之前被卷发女人虐待出的伤口还未好全,不自然垂下的脚尖无力地在半空中抽搐着。

    “那么想死,那我成全你。”

    巨人单手轻松地卡着脖子举起青年,她看了这个方向一眼,脚步不停继续朝着二层的看台走。

    她知道,艾德肯定是看见了。

    在他踩中陷阱被倒吊在看台上的时候,他肯定也看到了那个挂在顶上的东西,但他不想声张,也不想被自己发现。

    她站在看台的边缘位置,脚尖再朝前一点就会坠下去。盯着漆黑一片的礼堂看了许久,她突然脚尖勾着踩进了地面上被割断的绳索,闭了闭眼睛身体前倾向下倒去。

    底下不知是谁的呼吸声粗重了几分。

    头朝下倒吊在半空,她感受到有些面部充血,视线也随之朝着之前瞥见的方向仔细望去。只是光源过于昏暗趋近于无,除非夜视能力十分顶尖的人否则倒也真看不太清晰。

    “上头又有人开灯了。”

    正在这时,她听见底下巨人的声音蓦地响起。知道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无论楼上那户开灯的住户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足够吸引“它们”一时半会的注意力了。

    她打开手机闪光灯,对着天花板上那处角落照了过去。

    圆润小巧的喙嘴,棕黑色杂斑,一枚浅色外羽坠在中部。

    她头朝下完全倒吊在绳索上,盯着手机中拍摄到的模糊画面看了一会。为了避免引来“它们”的任何可能性,几乎是在认出拍摄图案内容的瞬间,她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短暂的怔愣过后,果断锁屏让环境重归黑暗。

    场馆内再次死寂一片。

    她倒吊着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眼前所看所感上下颠倒全然相反,又只因为是在黑暗中,所以好像正反上下又没有什么分别。

    她脑中突然浮现一点记忆,是关于一张大阿卡那牌的。牌上画着第12号牺牲者,寓意自我奉献式牺牲。

    他是正义的延伸,在现实中真正主持正义的人会让人感到害怕,于是那些有罪恶的人千方百计要陷害正义,所以正义就被倒吊起来成了倒吊人。

    倒吊人利用这段时间来反省他截止此刻的世界,上下颠倒之后,他可以重新去看这个世界。倒吊人明白,挣扎是丝毫没有用处的,而且事实上只会让他在重获自由之前,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他利用能量的最好方式就是沉思,因为只要他顺势而为,极可能更深刻地了解他是谁,以及他应该怎么做。颠倒过来观察世界,他可以看出过去生活中某些毫无意义的事物,而且这些事物仍充斥于他周遭的生活中。

    倒吊人将自己吊在绳索上。

    她自己将自己倒吊在绳索上。

    ——秋玹,自己将自己倒吊在绳索上。

    她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截然不同。

    ……

    “你叫秋玹,你是倒吊人。”

    “不过别担心,因为知更鸟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嗐,别顾虑太多,反正既然你能看到这条短信,就说明事态的发展是正确的,也是如我们所预期的往下走的,我们的计划没有出现太大偏差。记忆很重要,秋玹,但是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记忆是可以适当舍弃的……相信你已经找到答案了,不是吗?”

第519章 记得存档

    “所以你知道……”

    “艾德死了吗?”

    链锯人半张的锯齿顿了顿,将到嘴边的话吞回去,下意识回头望向死狗一样软倒在地上的青年。具体情况不知道怎样,但至少微微起伏的胸膛说明对方还活着。

    秋玹头朝下倒吊在绳索上,在她的腰侧暗夹里就有一枚做工精良的短刀,其锋利程度虽不及用惯了的子母双刃,隔断绳索倒是没问题的。

    但她没动,甚至看上去提不起一丝想要挣扎动弹的意味来。秋玹自上而下看着链锯人彻底颠倒过来的面庞,又道:“在你的记忆里,距离傅怀安生日已经过去几天了?”

    链锯人愣了一瞬,像是没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询问这个问题。那双诡异惊人的眼睛看着上方头朝下悬倒的人影,停顿几息道:“在我的记忆里,昨天是傅怀安的生日。那天晚上死了个人,尸体就埋在蛋糕里,警察是晚上过来的。”

    “警察是晚上什么时候来的?”

    “零点之前。”链锯人的语气中满是笃定,“零点之前我一直跟着保安队在巡逻,听说楼上有人报警,接着警察就过来了。”

    秋玹吸了口气,自己系在腰间的绳索也在半空轻微着晃了几下。

    她说:“我们的记忆出了问题,不只是我的,这栋大楼里的所有人,可能都有问题。”

    站在阴影中的巨人沉默了半晌,“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

    听他这么说,秋玹倒是颇为奇怪地再次望了对方一眼。

    按照她原本的预想,就算链锯人这个名字已经某种程度上不用再作为“敌人”的象征,本质上来说,还是跟行刑官同行之间勾心斗角的利益合作并无什么区别。

    但没想到链锯现在竟是在同样满头雾水的情况下一句不多问,只是反而以一种竟然像是完全听从指挥的语气问了一句“该怎么办”?

    “我一开始就在怀疑,我们的记忆可能被篡改了一部分。”秋玹想了一会,这样回道:“因此在某个即将闭上眼睛的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话说到这里,一切倒都是真实的。

    其实这个试炼场进行到现在,要说是“毫无进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这样。而一般情况下而言,就算他们这些行刑官再带着一个算是半新手的艾德,进行到现在完成总值依然能够用“毫无进度”来形容,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要么是真的受到了开荒试炼场的影响加上自身实力不行,要么就是被强行读档了。

    打个比方,就像是你在打一部rpg游戏,在某一天你上线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前一天与所有npc互动的数值全都停在原点没有涨过。这个时候你唯一会怀疑的东西除了游戏bug,就是你前一天忘了存档。

    你所获取的一切进度,都停留在了第一个存档点,而往后无论你再走出去多远,只要没有存档,一切都是白说。

    秋玹那时候怀疑,他们遇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所有人都在兢兢业业地走进度,所有人都在搜集线索,但是直到目前为止,他们所面临的进度条依然是原点。那么也就说明了,他们没有存档,再换句话说,有人故意将那个本该设立在下一个路口的“存档点”给抹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前一天众人掌握了多重要的情报线索,没有“存档点”,一切都带不到“第二天”去。

    没有存档点,在规定的时间来临,所有东西都将重置清零,自动读档为第一个档的进度。

    于是秋玹在那个时候铤而走险做了一个决定。她原本的预想是,既然每个人的记忆都会在不断读档的过程中被重置到清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那干脆她连本身的记忆也都全部抛弃掉。

    因为有些时候,个人的视角让其无法拥有彻底纯粹的“独立思考”。这世上任何一种意义上的思想独立,都是建立在无数已知或前所未闻但又真实存在的前人思想上的。

    你所自认为的,目前拥有的独立人格,仔细想想的话,难道不也是建立在无数外界信息接触茧房的有意输送下的吗?

    如果秋玹真正抛弃自身的存在记忆,仅仅单是作为一个“她”而存在,那么“她”看东西的视角是否会与本身有所不同?

    但想法是这么想,秋玹也做不到真正的彻底抛弃自身记忆,毕竟她所在的地方不允许她这么做。一旦彻底迷失在了弥散无尽梦魇的丛林大楼,失去了最为所依仗的记忆经验,无异于自我毁灭。

    所以她自己给自己建了一个“临时存档点”。

    就是那部通讯器,上面的所有短信信息都是调整好定时发送的,在那时候还仍未被强行读档之前的最后时间。乃至那些看似滑稽的编辑记录,秋玹估算了自己大概在什么时间会达到一个精神紧绷的临界点,故意放出来分散注意的。

    而到目前为止,事态的大致走向并未偏离太多,却引来了一个“意外之喜”。

    便是艾德。

    艾德的记忆才是正确的,他才是真正按照应该的时间线一天天往下走的“正常人”。虽然目前来说不知道是由于什么,但是艾德并不会被强行读档重来。

    这也就让秋玹原本的计划得以简练太多。她原本想着,继续通过通讯器加上抹去记忆的行为来给“下一个时间点”的自己提示建立存档点。这样的话虽然麻烦且需要冒着莫大的风险,但至少她不至于完全白给,还是能够通过类似方式让自己继续往下走的。

    但现在知道了艾德这条线,情况就不一样了。

    因为艾德本身,就变成了一个天然行走的“存档点”。

    ——前提是,这个存档点是可控、安全的。

    秋玹不敢保证艾德是绝对值得信任的,而行刑官们之间也不可能完全凭着“信任”携手走下去的。那么他们所要采取的就只剩下其他手段,确保自己的安危是得以保障的。

    在此之前,秋玹还需要确定一点极其重要的信息。

    “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她突然腰腹用力猛地直起上半身,三两下解下了自己系上去的绳索,脚尖点着稳当落在了地上。

    链锯人依然站在原来的位置,见状挑了挑光秃的眉骨,寻声望去。

    “你一定也猜到了一些,关于我们被清空重置的记忆。”秋玹一改常态,双眼紧紧盯着对面隐在阴影中的小山身形。“你现在也知道了,艾德是我们中间唯一的那个拥有完整记忆的人。我只有一点奇怪的,就是那些曾经死去的人们。”

    “负责监视我的警察,阿光,白亦……这些人,不只是在我们现在所经历的这个时间点里,在过去的那些‘未被保存的档’中,他们或许也死去过了……那么现在,如果将你自己代入艾德的视角来说,你觉得为什么他不会奇怪,明明是在昨天死去的人,转眼又再次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呢?”

    链锯人狭长双目猛地紧缩,他下巴微微后仰,眼神蓦地转移到地上彻底陷入昏厥的青年身上。

    “不止如此,”秋玹听见对方粗粝的声线渐渐道。“不算艾德被带去警察局问话的时间,他今天几乎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在与人接触,不可能看不出同行们记忆上出现的问题。”

    链锯人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脸上,“所以你觉得,艾德是出于什么原因?”

    秋玹抬眼,没有接这句话,却突然另起了一个话题。“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

    她看似无所谓地笑了笑,用一种“今天吃什么”的闲谈语气,淡淡道:“我是背叛者。”

    小山一样的魁梧男人整个沉默下来。

    秋玹没有放过一丝链锯此刻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甚至呼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鹿头男那孙子,最好不要让我找到他是谁。”她轻嗤了一声,“之前我跟阿光接触了几次,发现他也不大对劲,而且他一直在试探我,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秋玹道:

    “你也是背叛者吧,链锯?”

    ……

    秋玹睁开眼睛。

    她动作停顿几秒,意识到手上一直在抓握着的东西,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一旁的台灯。

    台灯灯芯的双层夹缝里,一枚微不可察的细小摄像头兢兢业业地运转。她不再注意,抓握着通讯器翻身下床,刚在满地寻找拖鞋的过程中就听见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秋玹光脚步行至门板,透过猫眼向外望了一瞬。

    “……”

    “有事吗?”

    她打开门,只留了一条防盗链还没卸下来,而在门缝外面,女人敷着面膜的脸暴露其中。

    “物业过来了,问你房子里电线连接有没有问题?”女人打了个哈欠,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说是我们这几层的电路有点故障,你看下你屋子里面灯能开吗?”

第520章 年轻人

    “……能开。”

    秋玹沉默半晌,“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想到这话一出,貌似打着瞌睡靠在门板上的女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突然抬手自下而上掀开了脸上敷着的面膜,冲着秋玹的位置歪了歪头。

    “一整栋的电路都烧坏了,你确定你家的能开?”女人嗤笑一声,“放心吧,这次的事故物业负全责,免报修,不会让你出额外修理费的。”

    秋玹:“是什么事故?”

    女人停了下来,开始以一种探究莫名的神情盯着她。“就是昨天的事故。”

    秋玹换了个姿势也学着对方的样子靠在墙上,反复道:“昨天发生什么事故了?”

    女人不说话了。

    女人冲她歪了歪脖颈,不知怎的,秋玹莫名从她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违和。“昨天的事故就是昨天的事故。”对方歪着脖颈最终这样说道,而在话音落地的后一秒,秋玹看见她眼珠在眼眶中高速转了几圈,又逐渐趋于平静。

    “你房间里的灯能开吗?”女人这样道。

    秋玹盯着她看了一会。“能开。”

    “能开就行。”

    女人笑了笑,竟是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就想要离开。下一秒秋玹眼睁睁看着对方身形停顿在原地,从那之后走廊的拐角探出一个身影,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在瓷砖地面上踏出轻响。

    名叫艾德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站在走廊深处,如果不是之前刻意踏出来的步伐声响,几乎就要让人以为那是一座雕塑。

    “傅怀安?”

    卷发女人挑了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环视一圈,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就又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你认得这个吗?”

    艾德却伸手直直挡在了门板面前,他的右手抓握着一枚造型奇特的血刺,极为特殊的血槽凹面在自然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森然冷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你……”

    女人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望着青年的方位,她的喉口径直破开了一枚血洞,导致最后未说出的话语中断呲呲向外冒血。直至最终,她不可思议地向后栽倒下去,也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玹皱紧了眉。

    “你杀她没用。”

    她盯着艾德的方向看了一会,“而且现在才刚过去了一个晚上,凶手不一定是这个人。”

    “她是乌鸦。”

    艾德突然这样说道,紧而他甚至没去看倒地不起的卷发女人一眼,手中的刀尖直直指向秋玹的位置。

    而就在失去了遮挡物后,秋玹才看到了,青年之前一直隐在视线死角位置的身侧全都是喷溅的血迹。这个角度沾染上去的不可能是刚死的卷发女人的血,只能是其他人的。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皮一掀猛地钉死在艾德脸上。

    “你杀警察了?你有病吧,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敢杀警察!”

    “我都已经知道了。”

    面对此刻她的质疑,艾德却浑然不觉,而是答非所问地这样说了一句。“你不用做出那副表情来,阿芙,我杀不了你,你也知道——我俩一对一的情况下,我确实是杀不了你。所以你大可不必那么紧张。”

    “我都已经知道了。”青年重复了一遍,“在第一层的时候,警察带走了知更鸟的尸体,所以警察代表的身份是‘取走知更鸟血’的鱼。胖子是甲虫,胖子、加上那些住在高层的富二代们,他们全都是甲虫,呵呵……胖子的死作为一个契机,为所有在第一层死去的尸体做了‘寿衣’。而那个叫以撒的男人,他是猫头鹰。第一层下坠的电梯,就是猫头鹰给所有人亲手挖出来的坟墓。”

    艾德嘶嘶地笑了起来,他突然手抓握成爪从随行空间里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径直扔在秋玹脚下。秋玹垂头看了一眼,叫做以撒的住在73层青年的头颅滚在地上,脸上的神情仍保留着临死之际的狰狞。

    一枚残缺的面具挂在边上,上面绘刻的图案也并不是像其之前所说的什么“格里芬”,而是猫头鹰。

    “杀他费了我很多时间,但目前看来结果是好的。”艾德见对方陷入沉思,手指按在血刺上拂了几下,指尖神经质地抽动着。“接下来是第二层,在第二层的时候,则让我确定了你的身份。”

    “你是‘苍蝇’吧,阿芙。苍蝇用眼睛目睹了这栋大楼里所有人的死亡现场,而在命案发生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的人只有你,包括‘知更鸟’死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就倒吊在生日厅的顶上,我说得没错吧?”

    “第三层,第三层就更简单了。那个卷发的女人是乌鸦,乌鸦做了命案的牧师,而在阿光被龙三从楼上推下来死掉的时候,也是你‘苍蝇’亲眼目睹了。”

    说道这里,艾德笑了笑,手指猛地握紧了血刺,情绪也从激动状态里缓和下来。“我已经知道这个试炼场的走向了。我们现在所在的是第四层,而在这一层,甚至都不需要再将剩下的云雀鸽子之流找出来,因为只要掌握了真正的凶手是谁,这个试炼场就结束了。”

    他朝着秋玹晃了晃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面具。圆润小巧的喙嘴,棕黑色杂斑,一枚浅色的外羽坠在中间。

    是麻雀。

    “认识这个吧?”

    艾德又摸出另一枚面具,将之与那枚麻雀面具重叠在一起。“有了这些,我还怕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是谁吗?我还怕……他们不能为我所用吗?”

    时间仿佛在此刻按下静止键。

    秋玹盯着对面青年那张带着些傲气的势在必得表情沉默了一会。半晌之后,她挠了挠头,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但是……你为什么自己把自己的全部计谋都说出来?”

    艾德愣了一下,随即面部的表情更加微妙。

    他突然上前两步,直直抬步迈过了卷发女人的尸体,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一个令人不适的程度来。

    “有两种原因,阿芙。”

    秋玹抬眼,一时竟有些觉得艾德的态度捉摸不透来。

    “一是因为你是个将死之人了,而且还是个什么记忆都没有的将死之人,就算我告诉你全部的事情,你也无法发挥作用——你甚至根本就无法将记忆带到下一层去。二是因为……”

    艾德突然闭上了嘴。

    “因为什么?不是吧兄弟,刚才说话说的那么爽快,现在在这里突然搞什么神秘啊。”

    秋玹这么说着,就看见站在对面近距离的青年突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秋玹:“……?”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艾德嘶嘶冷笑起来,“说白了你跟他们那些人本质上还是一样的,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罢了。”

    秋玹顿时无语,然而没等她回一句“那你自己又怎么说”,那边艾德已经收了面具与凶器,看上去不想再在此处与之纠缠下去。

    “我会活下去,活得比你久,比任何人都要久。”

    他踏进电梯间,眼看着即将关上的门这样说了一句。语罢,秋玹下意识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快速疾跑了两步突然将手臂直直插进了即将合拢的电梯门缝中。

    “你干什么?!”

    “你还特么坐电梯呢,心有多大?”

    艾德冷笑一声,抬手猛地拍开了秋玹的手臂。“你是想说白亦那个废物还会在电梯上动手脚吗?我告诉你,今天早上的时候我也去找过他了,虽然我的能力还没到那个程度,但是至少给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废物一点苦头让他没办法搞小动作还是可以做到的。你是不是以为……”

    话音未落,这时走廊另一头的电梯突然响起了一阵叮声。伴随着电梯门开合的声响,几个身穿标准物业人员制服的人从隔间内走出。

    由于事发突然而两人又在这边的电梯内相互较劲,导致了几名上来的物业几乎在第一时刻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卷发女人尸体以及旁边更加毛骨悚然的被割下来的头颅。

    为首的人员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一阵阵手忙脚乱的鬼哭狼嚎,并且伴着几声明显是要打电话报警的动静。

    艾德眉心一抽。秋玹突然紧跟着手一松卸了力,硬是生生将自身挤进了电梯门的缝隙里,手指快速点着关门与向下键。

    “他们没看见我们脸。”

    “就算看见了又怎样?”艾德以那种令人不适的眼神斜睨着她,“反正他们也很快就要死的,就算在这一层侥幸不死,也活不到后面。而且,你刚才不是说电梯有问题吗,为什么自己又上来了。”

    “因为在这个时候再被扭送到警察局就会更加浪费时间。”

    秋玹手指快速在电梯按键板上点了几下,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艾德一眼。“还有,我刚才就想要说了……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很牛逼?”

    她笑了笑,盯着后者快要将恼怒化为实质的羞愤目光。

    “年轻人,唉……谁还不是个背叛者了?”

第521章 所谓话疗

    秋玹几乎能够感觉到此刻电梯内部的气氛令人窒息到极点。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身后的青年就像是被什么人扼住了咽喉的鸡,或者是突然间失了声说不出一句话。死寂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她转过身,秋玹微不可察叹了口气,道:“你先别急着反驳我,你仔细想一下,在第一天刚到达这个试炼场的时候,那个所谓的给你发特殊任务的人是不是一个戴着鹿头面具身穿西服的男人。”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因为我也是背叛者——和你一样,我们都是那所谓的,‘背叛者’。”

    秋玹道:“现在看起来,如果按照你之前的说法,你应该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记得所有事件的人。那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这群人的面目,不是吗?你仔细想想,就会知道我是不是在欺骗你。”

    艾德依然没有说话,一时间,他站在背着光的电梯角落里,秋玹也暂时分辨不清其脸上的神色。

    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秋玹又想起了今天早晨睁开眼睛时在手中握着的显示屏上看见的信息。上面只有一条简简单单处于编辑状态的短信,写着:顺着艾德的思路走。

    初看时不解其意。但她知道,自己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留下信息,那么就肯定说明,这样的信息是“现在”时间点里的这个秋玹所不知道,而曾经自己却掌握的信息。

    艾德之前的一番话足够证明这一点了。

    而知晓了这些,就等于给了秋玹重新站到主导方位置的机会。

    就在此刻,沉寂下来的两人突然感受到电梯在一阵轻微晃动之后,停了下来。

    秋玹目光暂时从艾德身上收回瞥了一眼显示屏幕,发现上面正好停顿在“1”这个数字上。而古怪的是,即便此刻电梯已然停了下来,紧闭着的电梯门依然纹丝不动。

    她皱皱眉,手指在开关键上点了几下,发现半点反应也无。于是迅速拉开了紧急按钮,而在一阵略显刺耳的警报声中,连线的另一头始终没有传来半句人声的询问。

    “上面的人动了手脚。”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喑哑的嗓音,秋玹循声看去,艾德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抬手抹了把脸,道:“之前物业的人看见我们进了这部电梯,他们一定不仅报了警还锁死了电梯门,目的是想要困住我们瓮中捉鳖。”

    秋玹倒确实一时没想到这点,她啧了声,心道之前不应该在电梯里忙着跟艾德说太多话的,直接在就近楼层下电梯然后哪怕是走安全通道都不至于这样。

    不过现在情况也不是过于糟糕,就算被扭送去警察局了,只要一口咬定毫不知情倒是也能先暂缓一段时间。

    而且,或许警方那边已经掌握了更为详细的命案细节资料,如果趁着这个机会探索更多信息,也算是不亏。

    “刚才应该杀了他们的。”艾德在这个时候看过来,眼瞳里好像沉了一潭死水。“你比我更有经验,就该知道,我们其实根本不必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上。”

    “杀得了那些人,你能杀一整栋大楼的人吗?”

    秋玹瞥过去,“不说楼道里有没有监控,这几个人的死是瞒不住的,一看就知道脱不了干系,到时候稍微查一下就能摸到我们身上来。人是杀不完的,现在只能趁还有时间在被关进去之前多查一些东西。”

    说着,她弯身打量起电梯门尝试着能不能暴力破开,一边道:“其实你也没有必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迫不及待地证明你的成长。说实话,艾德,在最开始那个鹿头男告诉你你被选中成为所谓的‘背叛者’的时候,你是有那么一点的兴奋心态吧。”

    “你想着,这次是一个机会,如果你能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开荒试炼场中以背叛者的身份杀光所有同行,一个人脱颖而出。那么就足以证明,你的实力强大与天赋——作为一个新人来说。”

    “但是你却又在恐惧。”

    “在上一个世界的时候,我跟琪娅拉说过,有句话叫‘你的善良与恶毒都不够纯粹,所以痛苦’。这句话我今天再对你说一次,艾德,你的善良与恶毒都不够纯粹,所以你恐惧而痛苦。”

    “你能把嘴闭上吗?”身后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秋玹换着角度一再尝试,发现紧闭着的电梯门竟是纹丝不动连她也无法硬生生毁坏破开,于是分出一点注意,重新锁定在艾德身上。

    艾德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我不需要一个心理分析师来给我做任何建议,而不需要你这样……高高在上地以自以为是的口吻来对我说教。”

    “我根本懒得对别人说教。”秋玹想了想,从空间里摸出一把在规定等级使用范围内的消防斧,抡圆了胳膊径直朝电梯门砸了过去。“对你说这些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而且水城的带新人报酬还没有付给我,如果可能的话,我当然还是更希望你能够活着回去。”

    身后再一次没有了声音,秋玹没多太在乎,尖锐的斧面一下下砸在电梯门的着力点上。而突然间,一个身影蓦地逼近,手柄的位置一松,竟是艾德走过来径直抢过了她手中的斧头。

    青年绷紧了肌肉,换了个角度猛烈一下一下朝着锁死的门抡过去。

    秋玹乐得轻松,脚步移着向后退开让出位置。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这部电梯出了点什么问题。

    ——虽然门被外面控制着锁死了,但按照常理来说,物业的人看到杀人现场之后报警并将嫌疑人困在电梯中,那之后的几分钟里警察肯定就迅速赶来将他们控制了啊。而现在不说警察,就是他们砸门闹出的动静那么大,一楼外面竟是没有任何想要过来查看一下的动静。

    而且还有一点,凭秋玹跟艾德之前砸了那么久门的劲来说,电梯门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纹丝不动,甚至上面连一点剐蹭出来的痕迹都鲜少。

    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秋玹紧皱眉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踮起脚试图故技重施去够电梯顶层的拉索。而就在这时,砸门正砸得大汗淋漓的艾德蓦地喊了一声注意,她心下一惊,收回手贴着墙壁站好,竟是猛地感觉到电梯再次开始疯狂下坠起来!

    与此同时,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也开始变了。从原本的数字“1”开始不断下降变化,惨白的字节飞速跳动着,甚至让人看不清其上显示的数字。

    秋玹骂了一句,后背紧贴着电梯墙壁弯曲膝盖。

    “你不是说你把白亦搞了他没办法背后弄小动作了吗?”下降的速度过快,她朝着艾德的位置喊了一句。那边也学着她动作迅速调整好姿势的青年顿时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你不也说了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背叛者吗!白亦没了,那其他人又不是不会动手杀了我们!”

    “剩下的就只有阿光龙三跟链锯,他们跟我一样以为今天只是‘第一个白天’,要动手的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艾德极为大声地冷笑,“又来了,你以为你自己很懂别人吗!”

    秋玹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

    而就在秋玹已经在着手强行撬开顶面自救的时候,电梯突然晃动两下,又开始以一种正常而平稳的速度运行起来。两人在下一秒对视一眼,目光集体移动到此刻的显示屏上。

    其上的白色数字跳动着:-73。

    在看见这个数字的时候秋玹眉心跳了一下,几乎毫不费力地想起那个在身份剧本中跟“阿芙”颇有渊源的名叫以撒的青年。住在丛林大楼73层的青年此刻的头颅甚至还是新鲜着的,就躺在她家门口的那条走廊上。

    而数字掠过73,还在平稳地持续增加。

    “地下不可能有73层。”秋玹眼睛死死盯着依然在变化的数字,“在这个世界基本上不现实,而且不会被人为实现。”

    艾德同她一齐盯着显示着负数的屏幕,沉默半晌,道:“比起这个,你现在更关心的难道不是等会电梯会停在哪里,门开了我们又会看到什么东西吗?”

    他说:“地下将近百层的深度,谁能保证我们等会看到的东西依然是在理智接受范围之内的?”

    秋玹:“你刚才不是很狂吗?”

    青年回以瞪视。

    无论如何,不管电梯内的两人心里在想什么,这部逐渐走向古怪的电梯依然在以平稳的速度持续下降着。而在几分钟过后,两人眼睁睁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慢慢停顿在了“-99”上面。

    “地上的99层住着傅家,地下的99层又住着什么呢?”秋玹道。

    而艾德目光死死地固定在那个“-99”的数字之上,好像要将自己眼眶瞪出来那样凝视。半晌他垂眼抹了把脸,脚步动了动。

    几乎就在那瞬间,秋玹瞳孔一缩,感受到脚下所踩电梯晃动几下,显示屏幕上面的数字慢慢变成了“-100”。

第522章 教室

    谁也没有想到在99层往下竟然还有一层。

    正如谁都知道,“丛林”这座超高型摩天大楼建立初的最高楼层就到99层。而先不说地下扩建出来的深度已经远超科技水平承受界限,此刻显示屏幕上明晃晃顶着的“-100”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停止下来之后,电梯门仍维持着紧闭的状态,尚未开启。

    秋玹沉默了一会,“是男人就下一百层?”

    艾德:“……”

    艾德:“你是不是有病啊!”

    就在他吼完的后一秒,两人几乎是同时听见了叮的一声轻响。这声音若是放在平时是微不可察极易被忽略的,但此时此刻,象征着电梯到站开门的叮声在未知的前景下便就显得悚人了。

    艾德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与靠在墙上的秋玹站在一起,眼睛死死瞪着缓缓开启的电梯门。

    秋玹同样视线集中于此,往回吞咽一口口水,道:“在你的原住世界有没有一部动画叫做《猫和老鼠》?我记得里面有一集就是汤姆坐电梯下到未知深度,发现门打开是一只红皮牛角的魔鬼……”

    “你真的有病吧!”艾德破口大骂,“都什么时候还扯动画片?!我没看过,别说了!”

    秋玹:“你不懂。”

    门开了。

    两人瞬时鸦雀无声。

    秋玹看着眼前的场景愣了半晌,而艾德在许久过后回过神来,声线中带了些许狐疑。“教室?”

    可不是教室吗?张张桌椅单个整齐排列着,齐齐面对着最前头的黑板,地上些许粉笔灰落下,又被几枚凌乱脚印踩出了痕迹。

    “大楼的地下一百层是教室?”艾德仍是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还是说我们现在已经不在正常的试炼场世界中了,而是别的什么不同维度?”

    “我不知道。”秋玹实话实说。她刚才盯着这一层楼面看了好一会,教室本身除了昏暗没有光线,与没有任何人存在之外,一切都只是个人认知中的平常样子。

    两人站在电梯里面面相觑,正在这时,艾德看见秋玹突然动了身子上前一步。他心下一惊,连忙伸出手拉住对方,口中道:“就这样走出去?谁知道这一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秋玹没说话,只是手指在关门键上点了一会,又试图去硬拉电梯门,一切尝试无果之后才重新回过头去。

    “要不你自杀吧?”她语气里竟然还真有几分认真,“反正听你之前的口吻说辞,就算死在这一层,我们还可以继续去进行下一层,所以死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当然,不自杀也可以。”秋玹换了口气,赶在艾德怒目圆睁即将发怒之前补救,“现在的情况似乎除了走出去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要不这样,你留在这里继续等电梯,然后我下去,因为你是我们这里唯一能将信息带到下一层的人。那么之后我会在即将死去之前将信息传递给你,然后你就可以带着记忆继续往下走了。”

    艾德望过来,眼神看上去有些复杂。

    “那再不然就两个人一起走,能走多远算多远。”秋玹叹了口气,“现在能选的三条路都摆在你面前,做个选择吧。”

    艾德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她一眼,终是抬步擦肩朝着未知的方向走了过去。

    “……”

    “怎么?”

    见刚才还大步流星走出去的青年瞬间就停顿在电梯门两步之远的地方,秋玹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不会吧这才刚出电梯门就又要删档重来了。保险起见,她脚步停留在堪堪踏出电梯门的范围,朝着艾德凝固的方向抬头看了过去。

    “……”

    她倒吸一口凉气。

    在那所谓地下一百层的教室里,每张摆得整齐的桌椅正上方,一具具穿着校服的人体倒吊在上面。每一张脸都是鲜活着的学生模样,一具人体对应着一张课桌,除去紧闭的双眼与惨白皮肤之外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们只是,被颠倒着倒吊在课桌上。

    一时间无论是艾德还是秋玹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就站在距离电梯门一步之遥的位置看着这些倒吊在课桌上的学生,再向前走是无尽未知的远方,向后退是逼仄空旷的电梯。

    “……是我的错觉吗?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秋玹听见边上艾德用气音这样问了一句,她皱皱眉走近一张课桌。其上悬吊着的学生并没有因为长期的头朝下倒吊而出现任何充血的迹象,只是惨白着皮肤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他像是一具已经死去许久的尸体,又像是依然在各人记忆中的鲜活。

    “但是他们怎么活着?”秋玹脚步顿了顿,又走向下一张课桌。“如果丛林大楼的地下真的存在负一百层的话,这里又被铸造成了教室的样式,那么多的……学生,每天倒吊在这里,他们靠什么活着?”

    “或许他们早就不是人了。”艾德面上茫然一阵,目光又逐渐坚定下来。“我还是觉得,这个地方不是真实存在于试炼场世界中的,他们可能只是一个记忆陷阱。”

    “你认得他们身上穿着的校服吗?”

    秋玹突然这样开口道,艾德被问得一愣,皱眉仔细思考了起来。

    “……我是没有关于‘傅怀安’身份的剧本记忆的,所以我并不知道……等等。之前的几层里,我好像看见过胖子他们几个人穿校服。”

    那就是跟住在八十层朝上的那些青年们有关。

    “你记住这条信息。”她回身提醒了艾德一句,随后仔细在教室搜寻起来,发现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其他有用的线索。

    再往前走,教室的两个门都被封死了,推不开。秋玹手掌撑在满是灰尘的玻璃上向外看,发现外面也像是蒙着层层浓重迷雾般窥探不得。

    她站在原地想了一会,突然回身朝艾德问道,“在你的记忆里有胡常这个人吗?就是跟我住在同一层楼的那个胡子男,经常给住在高层的青少年们提供非法走私药物的那个?”

    “他不是死了吗?”艾德回忆半晌,“之前在第一个晚上的时候,胡子男被警察带走去问话。结果没到两个晚上他就逃出来了,紧接着被人发现死在丛林大楼忘记是几层的走廊上,死因是被烧死的。——你应该没有这段记忆,在上一层的时候,大楼里突然发生火灾,集中在中下层,胡子男就是那个时候被烧死的。”

    “但是按照你的说法,卷发女人理应也在上一层死了,而你今天又杀了她一次。”秋玹思索道,“所以胡常现在也应该是还活着……今天早上,你在55层当着我的面杀了卷发女人,又扔了以撒的头在地上,还把物业给惊动了。闹出来的动静那么大,同样就住在55层的胡常不至于听不见,要么是他不在家,要么就是……”

    “找一下!”

    秋玹蓦地肃下脸色,突然移动脚步开始在一具具倒吊在课桌上方的身体中找寻起那张熟悉面貌。艾德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也开始翻动着搜索,但是直到他们将整间古怪教室翻来覆去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一张属于胡常的面孔。

    “不对,不对……”秋玹暂且停下手中动作,站定在一个方位似是喃喃自语。“按照童谣里的内容,这一层应该讲到云雀那里。‘云雀说,若不在黑暗中,我会为知更鸟记史’。如果胡子男所代表的角色并不是云雀,那么……”

    她突然福灵心至般猛地抬眸锁定在一个位置,那里是他们刚下电梯的时候就第一眼看到同时也经过无数次的课桌。其上倒吊着一具学生的身体,男孩的皮肤惨白而干涩,但确实是面容白净收拾稳妥的。

    “先入为主,我们在看到胡常的第一眼肯定都认为,那是一个手段老练而阅历资深的混社会人士。但现在想想,好像谁也没有说过他的真实年纪。”

    秋玹按了按眉心,“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一脸的大胡子加上走私犯的沧桑,谁也不知道胡子底下的那张脸是什么样子。”

    艾德几乎瞬间反应过来她的这句话,他猛地以几乎要扭断自己脖子的力道转过头去。而似乎是为了证实话的真实性,在那最靠近电梯的课桌上方,倒吊着的人影蓦地睁开了眼睛!

    “去电梯那里,快!”

    秋玹想也不想猛推了一把艾德,后者也毫不迟疑快速朝着电梯的位置狂奔而去。而那一头,不知何时课桌上方的位置空空荡荡,只余下一截绳结耷拉下来,软着堆在桌案上。

    敞开着的电梯门口,一个人影伫立在那里。

    艾德奔跑的动作顿在原地,因为惯性不受控制地踉跄几下。而在电梯门前,那个疑似胡常的人影晃动两下身形,手中竟是凭空出现一枚针管,熟练地找准位置扎进了自己的手臂血管。

    有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起,艾德吞咽一口口水,眼睁睁看着那人影仰起头,电梯内部微弱的光打在其面目,竟狰狞若恶鬼。

第523章 凶手

    “还不跑?等着他变身读条完了再跑呗?”

    怔愣中,艾德感受到自己后脑勺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反应过来回望过去,才发现秋玹早就擦着肩膀朝胡常那不对劲的身影冲去,半点不客气地将正在抽搐着异变的身体踹到一旁,挤身进了电梯。

    接着她开始骂人。

    “门还是关不上,啧。”秋玹又尝试着硬拉了两下电梯门,“这下才是真的要直接去下一层。”

    与此同时,在胡常被整个掀翻的身体侧方,一只满是青筋的手臂屈起关节撑在地上。胡常几乎是做着普通人类身体无法达到的扭曲极限动作从地上一点一点爬了起来,两人发现,在不明药物的作用下,他的嘴部竟覆盖着一层毛羽前凸,直至弯成了一枚尖利的喙。

    秋玹手腕背在身后抽出一把备用的匕首,在与胡常视线对上的瞬间,她几乎已经做好了删档重来的准备。

    却没想到,下一秒眼前一晃,胡常竟是起跃着后退,直到与教室的黑暗融为一体。

    紧接着,数具倒吊在课桌上方的身体便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对哦,胡常是云雀,云雀的作用是给知更鸟记史。”秋玹凝眉望着眼前一幕幕,身后已是退无可退。“所以胡常是不会亲自动手的,他只会躲在其他施暴者的身后看着。”

    “这是什么意思?”艾德道,“你的意思是说,在知更鸟死的那天晚上,胡常就躲在人群里看着吗?像你的身份一样。”

    “怕是不只是‘知更鸟’死的那天晚上。”秋玹冷笑一声,“之前的每一个时刻,他就站在施暴者的背后,站在人群之间。”

    咚的一声。

    在胡常之后,第一具穿着校服的身体从课桌上落了下来。那学生模样的人形伸展了两下肌肉,五官埋在阴影里分辨不清,但面上本应该是嘴的部分此刻向前凸出的喙却是鲜明着的。

    只是学生们面部突出的喙更小而黑,且形状更为圆润。而之前看见的胡常脸上,却是典型的细小尖状云雀喙嘴。

    一具具身穿校服的人形坠地,又小碎步地跳动着朝电梯处的两人所逼近。这种小碎步的跳跃放在人类的身体上显得滑稽而违和,但此刻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这场面是好笑的。

    “你觉得是自杀好受些还是被这些人……啄死好受?”

    艾德突然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问道,秋玹站在电梯内部双手撑着门,闻声耸了耸肩。“半斤八两吧。”

    两人站在电梯里,眼睁睁看着一具具张着喙嘴的人形朝之逼近。秋玹手指握着匕首紧了紧,道:“先别出去,两个两个放进来打吧,我左你右。”

    “好。”

    这场面却是有些熟悉,秋玹恍惚中有那么一个时刻竟觉得身边艾德的面孔与曾经那名叫做疏影的法师学徒重叠在了一起。她在心中感慨了一句,手上握刀的力道始终没有松懈一分。

    那些长着鸟嘴的人形顷刻间逼近眼前,其中两个冲得快的身影最先挤身进了电梯,然而在身形还未站稳之前被电梯内两人一人一脚给踹得向后退了几步。

    艾德的脸色总算开始好看了一些,他手中握着的还是那枚看上去比秋玹那基础匕首品质高上不止一倍的血刺。秋玹分神给了一些右边站稳身形重新试图钻进来的学生,一边道:“之前我就想问,你的那武器是E或者F级?看上去就不像吧。”

    “是奖励。”艾德瞥她一眼,“第一天的时候不止那鹿头男过来给我颁发了‘任务’……真是难得啊,你也有算不到的事情。”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讽刺无比,是是个人听到都不会觉得是在夸人的程度。秋玹倒也不至于为此生气,最后瞄了一眼造型略微古怪的血刺,就专心于密密麻麻拥挤在电梯门口的鸟嘴学生身上了。

    而又在几分钟过后,两人为他们之前的松了一口气而付出了代价。

    秋玹原本的设想是,首先电梯门打开的宽度就这么一点,一次性勉强也就只能同时进来两名穿着校服的鸟嘴学生。而这样的话,她跟艾德所面对的战况就能相对来说轻松一些,至少不用一次性地扛上所有鸟嘴人的攻击。

    而在第一批鸟嘴学生挤进电梯门的几分钟之后,秋玹手上握着的基础匕首竟然在横斜着切上凸起鸟嘴的瞬间卷了边半个翻起,在自己的手指上割出豁口。

    她狠狠皱了皱眉,手腕翻着试图利用另一边的刀面切割。几声刺耳的铮响过后,匕首竟是从边上断裂彻底报废。

    而且更为糟糕的事是,在秋玹与艾德两人试图将第一批涌入电梯的鸟嘴学生驱逐出去的过程中。整个从倒吊状态解控的群体简直就像是集体被套上了什么增益状态,咯咯咯的声音响起之后,两人惊异发现他们攻击的力道与凸起喙嘴竟然更为尖利猛烈。

    “怎么回事啊!”

    艾德剧烈喘着粗气,“越打越兴奋?我怎么感觉我们打得越狠他们进攻得越厉害?”

    在报废几样为数不多作为规定范围内能够使用的垃圾武器之后,秋玹只能赤手空拳对上开始尖声怪叫起来的鸟嘴学生。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艾德是对的,一开始这些学生们进攻的幅度还不是像这样的,而在两人开始反抗之后,他们的动作愈发狂暴剧烈了起来。

    “停一下,停一下。”

    秋玹双头抱头抵挡住一枚几乎快要戳进她眼睛里去的鸟嘴,连忙抽空对着身旁的艾德这样说道。后者毫不客气地骂了她一句,道:“现在你告诉我怎么停?!停下来就得死,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你怂什么?!”

    艾德现在的状态无比反常。

    秋玹当时就抽空看了那么一眼,一瞬间几乎要被赤红着双眼的青年脸上的狰狞神情怔住。对方的神情说是振奋激动于热烈的打斗中也好像不是这样,说是感受到生命威胁所以急了眼地进攻更差点意思。

    很难形容那种表情,就像是知晓自己即将死去了,无能为力也惶恐万分。

    所以他只能以这种困兽穷途之哭的方式,无力而茫然地发泄情绪。

    秋玹无法制止艾德,一时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是这幅表情。只好后退几步背靠着电梯墙壁蹲在角落里,墙壁的两面替她遮挡了部分身体,剩下的只能尽力用双手挡在要害位置上。

    秋玹感觉到几枚锋利无比的喙嘴正在啄食自己暴露在外的皮肤,视角的原因看不清一边仍在艰苦奋战的艾德,只能看见无数摇晃着的蓝白校服在眼前扭曲出虚妄的色彩。

    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快要没一块好肉,而就在意识都快要恍惚旋转的时刻,她突然听见周围的鸟嘴学生在窃窃私语。

    那是一种夹杂着恶意大笑与快意鄙夷的群体声音,伴随着喙嘴啄在身上带来的痛楚。秋玹头埋在自己手臂间愣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

    鸟嘴学生们,在大笑。

    圆润细小的喙嘴裂开到最大弧度,露出一口细密而悚然的尖齿。几名鸟嘴学生围着她在啄食皮肉,而更多的就拥挤在电梯门口,看着这处角落裂开密齿大笑着。

    而就在校服们的后面,秋玹看见了胡常。

    叫做胡常的,身穿校服的男生,他脸上的喙嘴与雀化状态比在场的每一个学生都要具体。现在已经没人在乎他是否留着胡子看不清面貌的问题了,因为胡常的整张脸都覆盖顶开人皮生长出来了一层棕黑色杂斑状的羽毛。几枚略显浅淡的淡色坠在两眼,对比起学生们强壮圆润的喙嘴,胡常的喙更为细小而尖。

    胡常覆着一层羽翼的双手半举起伸过人群,直直对着被围在角落里的人群。

    秋玹在晃动着的校服中抬眼,目光越过暴力对上了手机摄像头。

    在听见手机镜头的背后,胡常已全然雀化的喙嘴中发出的清脆鸣叫的瞬间,她明白了这一切。

    “……”

    会有人来救她吗?

    或许会有吧,当上课铃响,当保安巡查的动静穿越暗处,当家长打来询问的电话划破空间,当老师的鞋跟有节奏地敲击在地面,当意兴阑珊终于失去兴趣……

    你看,有很多东西都可以在此刻救下她。

    但是之后呢?

    但是未来呢?

    但是无限接近于终局,等到施暴者老来忏悔,战栗双腿软倒着倾身而下呢?

    更甚者,现在真的,会有东西能够在此刻救下她吗?

    那谁来救救知更鸟呢?

    ——“真的是麻雀杀死了知更鸟吗?”

    没有人回答她。蓝白色的校服幢幢曳曳,不断开合的,圆润而尖锐的喙嘴,隐在施暴者背后的鸣叫云雀,录着视频的手机屏幕,以及无数的,密密麻麻,排列整齐上吊在课桌黑板前方的学生。

    是云雀,是乌鸦,是猫头鹰,是甲虫,是鱼,是苍蝇……

    他们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因为他们只有一个名字。

    ——杀死知更鸟的凶手。

第524章 三点原因

    不断有细碎的血沫飞溅出来,秋玹双手抱着头蹲在电梯的角落里,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萌生了一种类似于在此刻死去就解脱了吧的心态来。

    这个念头一冒出,她心下警铃大作。当即费了点力抬起头从满目狰狞的蓝白校服中凝神望去,才发现另一边艾德的状况比她好不了多少。青年在无谓的抵抗之后同样被按在了地上,学生们圆钝也尖锐的喙正一下下啄食在其外露的皮肉上。

    他的那把造型古怪的血刺落在边上,又被人群不断的拥挤推搡给踢远了。

    在禁止使用任何能力道具的试炼规则前提下,这几乎是一个必死的局。就像是之前同行们赤手空拳对上化身为乌鸦的卷发女人与那些被光引来的鸟类一般,在他们的场地中,“主场优势”这个词从来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那么现在除了直接放弃然后再次重置进度去到所谓的下一层之外,就只剩下了一种选择。

    “艾德,艾德!”

    在羽翼摩挲振翅与尖锐的鸟鸣啄食声中,秋玹突然偏头喊了几句位于另一端的青年。然而对方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连半点痛呼的呻吟也没传出来,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此刻的生命迹象。

    咬咬牙,秋玹大概构想了一下之后几步的行为走向,竟是猛地暴起掀翻了两名正在其皮肤上啄食的鸟嘴学生,就地滚着从角落里爬了出来。

    她胡乱摸索了几下,手指死死拽着青年的手臂从数个鸟嘴学生的空荡里扯了出来。而几乎是在她生拉硬扯着将艾德拽起来之后的一瞬间,她看见了此刻青年脸上无限接近于绝望的神情。

    说是绝望,其实倒不如说是麻木更为贴切一些。

    近乎麻木的绝望。

    秋玹短暂怔了一下,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突然回手一巴掌朝他扇了过去。

    艾德半张脸被打过去一懵,本身还没回过神来发生什么,就被一股力道硬拽着向电梯的出口跑去。不算宽敞的电梯门口,拥堵着密密麻麻长着麻雀状鸟嘴的学生,其中,胡常化成的云雀依然站立在集体中,手中的摄像头片刻不离地聚焦在他们身上。

    被周围明显激怒而癫狂的学生再次啄在皮肤上,艾德打了个激灵,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站在前方几乎要被陷没的人。

    “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一些关于……‘傅怀安’这个人的记忆。”

    “这些等会再讲,实在不行你自己记住了,等到下一层的时候再跟我讲。”秋玹右手握着刚才趁乱在地上捡(捞)起(来)的血刺,凌空大开大合地刺在挡着路的学生身上。而也不知道是这过于像是搏命的招式震到了那些鸟嘴学生,围堵在电梯前的群体竟是被硬生生挥开了一条出路。

    “我刚才看过了,在那些学生上吊的天花板横梁上,有个排风口的门好像是坏的,我们可以先撬开然后……”

    “……如果我告诉你,不会有下一层了呢?”

    “……”

    “什么?”秋玹猛地皱眉回头,艾德略微充血的面庞淹在幢幢晃动的鸟嘴校服中。他看着秋玹,带着一种知晓自己大限将至的漠然。

    “可能你不记得了,在上一层的最后,你跟链锯人商量着算计我让我在这一层主动说出一切真相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艾德突然挣开了秋玹抓握住他的手,像是视而不见口口啄食在自己身上的喙嘴。

    “我之前跟你说,我会把我所拥有的记忆告诉你,并且通知你你的记忆是错误的,一共有两点原因。现在我想明白了,原来有三点。”艾德笑了笑,或许那只是一个牵动嘴角的动作,本身并未携带任何含义。“一是因为告诉你也无妨,你终归会被再次重置进度。二是我刚才临时想到的,原来在上一层的最后你是在跟链锯人联手起来故意引导我,让我以为自己是唯一的背叛者。而第三点原因……因为我以为,自己能够活下去。”

    秋玹也停了下来,按照往常她是不可能像现在傻站在无数敌人的包围中听艾德讲这些屁话的,肯定逃命要紧。

    但她此刻停下来,再结合之前几幕艾德的反常行为,她有些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然,下一秒,她听见青年说道:

    ——“你还记得我们被送到这个试炼场时听到的那个名字吗?梦魇,无尽梦魇。只是上面几层所展现出来的画面场景太过于接近现实,所以让所有人都以为那就只是试炼场的部分现实而已。”

    “现在,你睁开眼睛看看,阿芙。”艾德说道,“现在,你还以为我们脚下站着的这个地方,是试炼场的现实吗?”

    “这是梦境,是层层梦魇。而梦境的主人,是我……是傅怀安。”

    ……

    秋玹睁开眼睛。

    她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的时候,意识恍惚着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而当她起身下床,下意识地趿着拖鞋打开了房门,就看见对面那家住户的门同时打开,里面走出一名戴着眼镜的男人。

    男人拎着公文包出门,穿好鞋子后转过身与房间里卷着头发的女人贴身说话,看上去亲密极了。

    秋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直到那男人关上门准备去坐电梯,见到自己后愣了一秒。

    秋玹:“你老婆真棒。”

    男人:“……”

    她退回房间里关上门靠在门板上,从那还用不太熟练的通讯器里翻出某名刑警队长留下来的电话,算是第一次正式拨了过去。

    通讯器没响两声就接了,另一头男人的声线听上去有些疲惫,“喂?”

    “我想问下傅怀安还在你们那吗?”

    “傅怀安?我们根本没带他走啊,怎么了?”

    “没事,那胡常应该还在你们那吧。你们去查一下他的身份,他身份证跟照片都是假的,其实他本人才17岁,是个学生。”

    电话那头这回沉默了许久,半晌,男人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了,我会去查的,你……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先跟我说。”

    秋玹笑笑,“不会再有下次了。”

    “呦,”那边的声音听上去来了点兴致。“这么乖啊?怎么,一大早的就乖乖过来主动说明案件细节,还这么听话,这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了想要争取从轻处理?”

    “对不起,我袭警了,我道歉。”秋玹从善如流,接道:“把胡常那边的事情处理了你就赶紧过来一趟哈,案子要结了。”

    那边明显有诸多疑问,秋玹抢先一步结束了通话,听到门外的动静彻底消失之后,再次推门走了出去。

    她没有上楼,先行一步去了丛林大楼的保安值班室。

    听到叩门声响,整个人堆在值班室的地毯上犹如高耸小山的人影抬起头。身边有一起轮班的保安终于顶受不住倾轧而来的压力,捡起制服帽匆匆就离开了房间。

    “走一趟,我需要八十层朝上的门卡。”

    秋玹对上链锯人那双过于长窄的眼睛,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这样说道。那边盘坐在监控屏幕面前的小山人影竟也没多话,伸手硬生生破坏了上锁的保险柜,摸出一叠门卡来。

    按道理来说,住在八十层以上的那些非富即贵的住户,即便大楼建筑开始是自带的备用卡,他们也不会同意有备用门卡放在保安室的。无奈丛林大楼施工完毕至今没过多长时间,住户们拎包入住跟换配套的锁也需要时间,暂时还没来得及更换门锁。

    链锯人带着一叠卡,重新套上那枚对于他来说过于累赘的特大号棉质口罩,起身就跟着秋玹出了门。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早起住户或惊恐或嫌恶的目光,始终无动于衷目不斜视。

    “我知道‘麻雀’是谁了。”

    秋玹伸手按下直达八十层以上的电梯,等待过程中这样道了一句。链锯人听罢面上并无多余的情绪,只是淡淡道:“是那胖子吧?”

    秋玹有些惊异,为链锯人那过于优越的敏锐洞察能力。但随后她摇了摇头,道:“不是的,胖子只是一个被推出来的人。”

    电梯发出一阵叮响,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其中。秋玹想了想在操作板上按下一个数字,“既然你怀疑的人是胖子,那我们就先去胖子家,正好我还有点疑问没有解决清楚。”

    现在时间是早晨七点整,按照住户们平时的作息习惯,这个点应该在吃早餐或者是忙着出门工作上学。两人抵达81层,用链锯人手上的门卡打开了主位的大门,餐桌上,几张惊怒的面庞直直对上了他们。

    “你们是谁?你们怎么会……!”

    男主人的话还没说完,几乎是瞬间抵达他身侧的影子当头一棒敲击了下去。身躯软倒着坠在地上,那一边女主人的尖叫同样卡在喉口,链锯人收回手,地板上便多了两具昏厥的身体。

    胖子从椅子上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第525章 讲个故事

    秋玹反手锁上了房门,朝着长桌的位置走了过去。胖子坐在地上抖如筛糠,眼看着她朝自己走来,看清了面目之后微微一怔,色厉内茬道:“是你!你想干什么?!”

    链锯人抬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大号棉布口罩。

    胖子:“啊啊啊啊啊!”

    秋玹向后瞥了一眼,想着早知道链锯这张脸那么好用当初还至于费心费力地去威胁这人。她摇摇头,跨过地上的胖子朝后面走去,单手拎起沙发上的书包,拉开拉链往地上倒。

    一阵丁玲桄榔的声音响起,地上倒出来的除了一些基础书本文具之外,还有几套自制的吸食违禁药物的工具,几包塑料袋。

    秋玹没耐心去一点一点找,干脆手下使了力直接把包给撕了。胖子坐在地上看到这一幕之后目眦欲裂,下意识张嘴就想要骂人,随后被一道自上而下笼罩下来的小山阴影又给弄得面色发白。

    书包里面没有其他东西。

    但秋玹确信那把菱形状血刺是在胖子这里,只是不知道被他藏到哪里去了。她四下环顾一圈面积惊人的客厅,脚步一转又兜回胖子面前。

    “傅怀安的那把血刺在哪?”

    她蹲下来视线与胖子平视,死死盯着对方面部神情,发现在其听见这句问话的一瞬间对方瞳孔紧缩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胖子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下一秒他就悚然发现面前另一道人影也蹲了下来。说是半蹲着,实际体型差距也像是在俯瞰的链锯人居高临下笼罩在胖子身上,所迎面而来的压迫与恐惧随着他那半张着的锯齿一下子拉到极致。

    秋玹看见,胖子开始颤抖起来。

    “你知道,走到我们这一步了,我们根本就不怕接下来会得到制裁。”她故意停着等了一会才重新开口,“而且,你承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因为你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已经瞒不下去了。”

    听到这话,胖子突然硬生生停止了周身颤抖着的动作。他低垂着眼皮看了一会地板,接着直直抬起来,看似毫无所谓地看着秋玹。

    他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今天来是想要干什么,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反反复复地说,你就这点本事?怎么,你现在是想要去跟那些警察讲,但是你有证据吗,啊?阿芙,早些年傅家的小少爷不是也报过警了,但是有用吗,啊?”

    秋玹下意识皱了皱眉,冷静过来之后死死盯着胖子面上的每一个细节。发现他虽然看上去胸有成竹,但是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只盯着自己的这个方向,忽略式地不敢朝着旁边的链锯人看上一眼。

    看到这里她就知道,胖子依然是在色厉内茬。

    她紧紧盯着胖子的眼睛,“那我来说一个故事,听吗?”

    “一群富家子弟,年纪相仿,又是在同一所学校里读书学习,更是因为生意或者势力上的往来,搬进了同一座高楼里。而几乎每一个他们的家长都叮嘱过他们,一定要和其中的一个小孩搞好关系,因为小孩姓傅,他的父亲是丛林大楼的建造者,住在99层的那一位。一开始,孩子们相处还算是融洽,直到有一天,这种平衡被一个外来者打破了。”

    “那个突然加入这个群体的小孩家里没有钱也没有可以依仗的关系,他甚至是一个孤儿,放在平常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不会接触到这个群体的那一类人。但是孩子们还是很快接纳了他,只有一点原因,因为他总可以弄来那些被家长们明令禁止的违禁品与娱乐品,这是被严厉家教束缚得喘不过气的孩子们唯一的一点放纵可能。”

    “孩子们很快与那个外来者打成一片,但也总有意外。青年人或许不是真的喜欢这些东西,他们只是喜欢违抗某种‘权威’下的背德与刺激感,而在他们的这个群体中,傅怀安是一个异类。傅怀安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开始也在试图劝导自己的所谓朋友们,让他们及时收手不要去碰,但是根本没有人理他。于是,傅怀安开始讨厌那个突然出现改变了这一切的人,那个叫做胡常的,从混乱黑市街头爬出来混进这个群体的青年。”

    “他与胡常作对,等到逐渐发现自己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一个人的时候,他就选择自己离开。”

    “但是他真的离开得了吗?他可是亲眼目睹过这个群体一切放纵行为的人,他切身参与过孩子们所有离经叛道的活动,那些人怎么可能让他离开?让他离开去告诉傅家,打小报告给他们的父母,然后再结结实实吃一顿惩罚吗?”

    “没有人愿意这样,但孩子们无法对傅怀安做些什么。因为他终究姓傅,哪怕最后傅家的产业会交由他姐姐傅婉来管理,傅怀安也终究是这些孩子中身份最显赫的那一个。”

    “而有一天,胡常告诉所有人,他亲眼看见傅怀安犯了一个小错,然后被他父亲绑在椅子上用蘸了盐水的藤条抽。开始没有人相信这一点,直到他们后来在傅怀安身上发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竟全是被他父亲虐打出来的。胡常在这时候说了一句话,他说:

    ‘既然这样,那是不是我们不管对他做什么,都不用负责?’”

    “这事实上是一句很恐怖的话,但是当时在场的所有孩子们,或许是出于担心自己的错事被家里发现的忧心,或许是出于对出身更优越之人的嫉妒,或许是出于不知由来的恶意,或许只是出于,一种所谓的,孩童般不谙世事的,天真的残忍。”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怕傅怀安去打小报告所以给他一个威胁教训,但是三次四次,甚至往后的无数次,是出于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期间,我一开始猜测的是,或许胡常的这种破格行为终究被你们其中谁谁的家长发现了,但根据你之前的说辞来看,应该是傅怀安报过一次警。但是那次的报警不了了之,你们跟其他同学抱团欺瞒,乃至傅怀安身上的那些伤口,也可以说是他父亲弄出来的。那警察能怎么办,对傅先生口头批评教育几句就算过去了,唯一被抖出来的,可能就只有胡常。所以那次之后,胡常被扼令退学,但是之后,他又拿着之前你们给的那些钱换了身份,以一个普通住户的身份再次进了丛林大楼。”

    “胡常走了,你们对傅怀安的暴力行为可能稍微收敛了一段时间。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上个星期,也就是傅怀安生日的一周前。”

    “再确切来说,傅怀安的父亲一开始根本不记得他儿子的生日,所以除了部分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傅怀安的生日日期。就在昨天,也就是傅怀安生日的当天早晨,你们一群人再次聚众在55楼胡常的房间里放纵娱乐,这时你们听见了楼下焰火师准备的声音。”

    “原来这场看似盛大的生日会也是在一天之内仓促赶出来的,你们此刻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傅怀安的生日。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你们在布置现场到处闲逛,随后,在生日大厅二层的看台上,你们遇到了傅怀安。”

    “你们笑嘻嘻地围住他,阴阳怪气地说着恭喜啊恭喜生日快乐,你们没有人注意到傅怀安口袋里揣着的血刺——你们全都吸大了。再之后,或许是因为傅怀安孤注一掷地反抗,或许是因为当时的神智意识已经不足以支撑理智,你们夺过了他手中的血刺,你们杀了他,你们将他丢进了蛋糕胚的烤炉里。”

    “放屁!”

    原本安静坐在地上的胖子突然神情激动,他一下子窜了起来,伸出手握住秋玹的衣领。“你口口声声地在说什么屁话!傅怀安没有死!你们亲眼看见他晚上的时候回来的,他没有死不是吗!而且你,你信誓旦旦地说着我们的罪行,难道你就真的清白吗?!昨天,昨天早上,你不也跟我们在一起,我们把刀子捅进去的时候,你不也站在边上看着吗!”

    秋玹几近漠然地看着眼前胖子暴怒的神情,身边链锯人脚步动了动,像是想要上前帮她的忙。秋玹制止前者的动作,扣着手腕一点点将胖子的手指从自己衣领上扯下来。

    “对,阿芙当时也在现场。在目睹了一切之后,阿芙自己回到了二层看台顶上,将自己倒吊在了天花板上。她是想要赎罪,还是逼迫自己心中最后的那点‘公平’良知?无从得知,不过那也不是很重要了。”

    胖子赤红着眼睛瞪着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一般。

    “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杀死傅怀安,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因为吸食违禁品过量,所以导致的精神不正常?”

    秋玹像是没看见胖子的神情,自顾自说了下去。

第526章 没有知更鸟

    “我之前也在想,怎么会这样呢,如果躺在蛋糕里的焦尸是傅怀安,那么昨天晚上回来的又是谁呢?而就在……我终于明白了。”

    说道这里的时候,秋玹停了下来,她的神情有些复杂,带着些此刻算是罕见的犹豫。

    链锯人拧了下光秃的眉骨,转头看了她一眼。

    “跟你说这些也没必要,反正你不会明白的。”秋玹快速整理了下面部神情,再次将视线转移到胖子身上。“我刚才跟你说得那些话,都已经全部告知警察了。就算你现在还在这里死撑着嘴硬,到时候他们上来一搜,搜到那把沾着傅怀安血的血刺,一切也都能明了。你要知道,主动自首配合案件是能够争取减刑的,再加上你家里的关系,你……”

    “我就知道是你这贱人报的警!”

    胖子却突然一反常态怒吼起来,他整张脸肉眼可见地扭曲涨红,竟是一时也顾不上对链锯人的恐惧,再一次朝着秋玹扑了过来。“我之前就警告过你,如果你敢报警,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我可是知道你那点见不得人的事的!”

    秋玹平静道:“是什么,是你以为我在丛林大楼的住户房间里装摄像头监视他们?”

    胖子怔了一秒,反应过来后冷笑道:“比起你这种心理变态,我们做的事情不过半斤八两罢了。你怎么有脸一副清高作态将自己摘出去不沾上一点污秽!你跟我们一样,都是一样的!”

    “什么摄像头?”链锯人微微偏了偏头,语气里是真切的疑惑。

    “在之前艾德的梦境里,大楼失火的那一层,我见到了住在17楼的那名怀着孕的女人。我在女人家里发现了正对着我房间的偷拍设备以及望远镜,她告诉我是别人给了钱让她来做这些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拿到的那个‘阿芙’身份角色自己将自己房间的电路全都破坏,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不开灯的原因——我曾经以为是这样的。”

    链锯人这一路上帮了她许多,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秋玹暂时将他当做半个同盟。所以有些不涉及到具体利益冲突的事情告诉他也无妨,秋玹大概酝酿了一下语言,又接口道:

    “一开始我跟‘阿芙’的怀疑对象都是一致的,就是以撒。怀孕女人跟我房间里的监视器都是以撒装的,他肯定想要借此达到某种目的,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但是后来我发现,原来那个一直在黑暗里偷窥他人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链锯人猛地凝眉,紧接着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阿芙’有间歇性妄想症!”

    “是。”秋玹爽快点头,“其实只要稍微将以撒摆在主谋人这个定位上代入去回顾一下所有的事情就会发现,有些东西是前后矛盾的。比如说如果我房间里的监控真是他装的,那他明明能够直接通过监控来获取我的一举一动,却偏偏还要再花钱去雇一个看似与整个事件毫无相关的孕妇去做这些事情。比如说,看似我从来都不在房间里开灯是为了躲避以撒的‘眼睛’,但事实上,若是真有人在监视我的话,这个举动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市面上几乎所有的监控摄像头都具备夜视功能。”

    “而今天早上我坐电梯下楼的时候,碰见了32楼那个修电器的。他告诉我,我年前跟他买的针孔监视器合约快要到期了,问我要不要续费。而且不仅如此,我在我房间的书柜后面发现了一个暗室,老式洗照片的那种,里面挂着的照片除了以撒的各种角度偷拍,还有这栋大楼里所有平时与‘阿芙’有过接触的人。”

    “蛮讽刺的,对吧?”秋玹摇摇头,“我才知道,之前胖子一直在威胁我说知道了阿芙的秘密,原来是指这个。我们都以为是以撒包藏祸心,没想到以撒一直怀有愧疚按着家长的意愿照顾阿芙,反而是阿芙自己在监视以撒。”

    链锯人逐渐了解事态全貌,也摇了摇头。“那你这运气还真的是不好,每次抽到的身份剧本都是这种的。”

    秋玹:“习惯了。”

    她说完,也没有给尚呆坐在地上的胖子回过神来的时间,手指攥着对方衣领,下了点力气。“好了,不相关的事情说完了,现在我们回到正题?实话跟你说吧,就算你真把我的事情捅出去,我判的罪肯定比你们要轻上不少的。不是吗?开玩笑,谁还不是个精神病人了?”

    “我如果是你,识相点的话,就现在自己全都说出来。反正直接杀人的那个又不是你,你怕什么,顶多就是一个共犯罪,你说呢?”

    链锯人嘴唇张开又闭上,看上去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隐忍下来,也面露威胁盯着胖子。

    胖子吞咽了口口水,粗肥的手指在地上无意识地扣着,但看样子却依然打算负隅顽抗。

    说实话,胖子作为一个实打实还在上学的未成年,某种方面来说,有这样的字面意义上相反的心态,秋玹倒还是挺佩服的。

    所以,她直接拔了刀,手指扣在胖子后脑,砰的一声重重擦着刀面砸在了地上。

    手下胖子动作顿时像是一直即将被剥皮的牛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起来。旁边链锯人似乎是嫌弃她效率太慢,直接手一拨顶替了秋玹的位置,沙哑道:“我来。”

    几分钟后,胖子全招了。

    秋玹在一块松动的瓷砖底下找到了那把染血的血刺,瞥了一眼地上陷入昏厥的胖子,小心捏着血刺放进自封袋,起身朝门口走。

    两人再次踏进电梯,链锯人沉默一会,终于将之前没能问出的话开口道:“在胖子没说之前,为什么你那么确定凶手不是胖子?”

    “因为我之前跟那伙人接触过。”

    不知是不是链锯的错觉,他总觉得站在仅一肩之隔位置的人声音有些怪异的冷硬。下意识地低头望去,秋玹也顺势掀了掀眼皮,那种错觉便瞬时消失不见。

    “我之前注意过那一群人的动作细节,胖子虽然是里面反应最大的,但却不是最担心被抓的。反而是唯一的那个女生……”秋玹沉思道,“我虽然总共跟她没说过几句话,但她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杀人之后异常冷静处理后事的人。”

    链锯人却皱了皱眉。

    “我还是觉得,就算胖子那样说了,说不定可能真凶另有其人呢?或者说你真的确定傅怀安就是那个‘知更鸟’吗,我们可是只有一次机……阿芙。”

    “那你觉得,杀死知更鸟的凶手是谁?”秋玹平静地回望链锯人的视线,“你说说看。”

    链锯人这次沉默的时间却更久了,他目不转睛盯着对面那人面上的每一处神情转变,却发现其人一直平静。

    “或许没有知更鸟。”最终,链锯人这样说道,“人人都是知更鸟。”

    秋玹突然笑了起来。

    “兄弟,走错片场了,哥谭在另一个宇宙。”她笑着拍拍链锯人的肩,发现并够不到之后便放弃,神态始终从容。“与其如此,倒不如说,当把一个所谓的正常人放进那个环境处境中去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变成知更鸟。”

    她突然不笑了,抬眼盯着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字节。

    那个数字只在一开始堪堪从81爬到了89,接着在没有人为操控的情况下,就一直僵持在那里。

    秋玹手指死死扣在紧闭电梯门的位置,从肩膀开始发力。“你知道吗?有些事情在之前艾德的梦境里,就是有一定预兆,并不是全然平白无故的。”

    链锯人叹了一口气,从原来位置走过来,也开始帮着试图将门撬开。

    “可是你一点都不怀疑吗?阿芙,前面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也知道艾德所抽中的那个身份‘傅怀安’,明明已经死了但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一切的原因究其到底不还是他的场次吗?”

    链锯人边说着,整个人开始发力,在这样不凭借任何能力道具的情况下,只凭自身恐怖深不见底的力量竟使得整间电梯隔间都开始震颤起来。秋玹识相放手腾出位置,掀起眼皮看了眼抖动着的电梯顶面。

    “你早就发现了是不是?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这个打破计划突如其来的试炼场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只是突然,但对艾德来说从一开始就是致命且特殊的,因为这是他的第三个试炼场。”

    秋玹眼睁睁看着链锯整条胳膊手臂上青筋暴起,与此同时电梯内部的晃动已经达到一个岌岌可危的程度。但她噤了声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链锯人固执想要寻求一个答案的样子。

    “谁都知道,每个行刑官的第三个场次是个人试炼场,个人试炼,那是屏蔽所有同行真正只能靠自己的时候。可是艾德呢?他依然跟着我们一起到了这里。那是不是就能说明,要么,是试炼场给他的一个机会,要么,就是他注定要死。”

第527章 仔细想想

    在一阵阵尖锐而急促的红光警报灯中,电梯门的缝隙位置发出几道沉闷的开合声响。秋玹凝神望去,看到链锯手臂上虯结肌肉暴起,竟是硬生生从中间扯开了门板。

    而当之后的场景暴露在眼前,她才发现竟不全然是链锯一个人的动作,在卡了半层的楼层上,物业保安与一些零零总总的居民都围聚了过来。现在正持扳手在外动作的是一名身穿警服的警员,见门终于被打开,总算是松了口气。

    “没事吧!”

    一张脸蓦地从隔了半层楼面的缝隙上面探下来,秋玹心说好家伙怕不是当时接到电话就直接赶过来的吧。她摇摇头,刚想要说些什么,目光突然一窒,直直透过伏趴着的秦九渊望向他背后。

    “龙三!”

    秋玹低吼出声,身边链锯人突然矮身在她面前蹲下做了一个托举的动作。当下也顾不上过多,秋玹脚尖稳稳踩在对方手臂上一个借力将自己送出了电梯与楼层之间的缝隙,身形还没站稳就朝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她背后传来一连串呼啦呼啦的声响,警察们也纷纷围了上来。龙三脸上闪过一丝惊怒,紧接着他很快镇定下来,抱着手臂看向朝他冲来的秋玹。

    “怎么了?我只是路过这里而已。”

    秋玹不跟他多废话,直接手臂一掀往龙三站立位置之后的楼梯间安全门去。这下子对方终于完全改变了神色,手臂牢牢抵挡在门把手上。

    秋玹的动作终究快了一步。

    安全门吱呀开合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在围观居民的阵阵惊呼声中,一具满脸是血的身体直直倒了下来。秋玹顺手接了一把,指尖在阿光脖颈侧方探了探,发现还有微弱的跳动。

    后脚赶来的警察很快就将龙三给控制住,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那边本身就摇摇欲坠的电梯更是直接震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竟是支撑钢筋断裂整个坠了下去。

    秋玹身形顿了一秒,下意识道:“链锯是不是还没出来?”

    “根本来不及!”电梯边上围着的一名物业在短暂的愣神后带着哭音道,“露出来的缝隙太小了,那个人根本就出不来。本来我们已经准备好强行破坏了,没想到还是……”

    秋玹整个人沉默下来。另一边,被几名警员强制按在地上的龙三似乎知道大势已去,并没有过多反抗,只在明显电梯坠落的巨响之后抬起头来,淡淡道:“我下楼的时候看到白亦往控制室去了,可能是他的手笔。”

    “……根本就没有背叛者。”

    半晌,秋玹抬起头,对上了龙三的视线。“一开始就是一个针对所有人的陷阱,每个人在开局的时候都被告知了自己那所谓的‘背叛者’身份,事实上这场试炼根本就没有这条规则,不过是想让我们互相猜忌残杀。”

    龙三也沉默了下来,在银色镣铐被撞击发出的铮响声中,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惋惜链锯还是别的什么人。“我猜到了,阿芙。”

    龙三说:“就像你们猜到了一样,阿光猜到了,我也猜到了。之前在几层梦境里的时候,阿光就是猜到了这一点才会故意试探你,说他发现了你的身份但还是想跟你合作的,他是想要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可以信任的盟友。”

    “但我还是杀了他。不是因为我真的信了我是背叛者,而是因为他曾经欠我的东西。”

    秋玹不再说话了,这里面定然又是一个离奇曲折也充斥着信任与背叛交织的故人往事,这些也与她没有关系。她不想去多管龙三与阿光的往事,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查到胡常的身份了。”

    满屏混乱中,秦九渊靠过来,神色有些复杂。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看似不着调的表情,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胡常真名原卫东,被退学之前曾于市一中就读,八月的时候……”

    秋玹压下情绪,顺着对方的思路飞速过了一遍胡常的资料,发现与自己的推断八九不离十。

    胡常这条线推出来了,基本上整个事件的脉络走向就也清晰了。

    她正这样说着,就听见那边被一群警察围着即将押送走的龙三突然挣了挣,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朝着自己的方向喊道:“阿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都不可能是背叛者,但是艾德真的是!”

    “上个世界的时候,你也说过你是带新人的吧,那么这轮就是艾德的第三个个人试炼场!那他怎么可能会跟我们一起出现在这里!按照你的说法,昨天死在蛋糕里的人是傅怀安,那么昨天晚上又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傅怀安’就只能是艾德!”

    龙三的语出惊人一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身边押着他的警员皱皱眉刚想让他老实点,就见这个原本挣扎都不带一下的人突然像打了兴奋剂,竟强行脱开了几个警察的束缚。

    秦九渊反手将平板递到秋玹手里,低声道了一句“等我一会”,从腰间武装带上另抽出一副手铐,抬脚就往那个方向而去。

    “艾德是我们中间唯一拿了特殊任务的背叛者的话,一切就说通了。”龙三目不斜视,嘴里以机关枪似的语速飞快道:“他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试炼场额外给了他一个机会,如果成功他就能活,不然就直接死。艾德拿到的身份傅怀安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尸体,而就在这个时候,所谓的‘主线剧情相关人员’就给了他一个选择,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背叛者,取代真正的‘傅怀安’活下去。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艾德没有抓住机会,在无尽梦境层中的时候,他没让我们所有人淘汰出局,而梦境已经解了,说明艾德失败必须要死。”

    龙三猛地后仰身躯,躲过秦九渊抓来的手臂,他反缚着双手口中喋喋不休,跳着脚试图往秋玹那边冲。身穿警服的男人冷笑一声,后手直接抓握上了龙三肩膀,腰部发力竟是将人整个掀起背摔在了地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屁话。”秦九渊抖开手铐,膝盖顶着龙三背骨,“有什么话留着到局里说去。小伙子,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龙三脸贴在瓷砖上看样子想要骂人,硬生生忍住了,只是不放过最后一点机会仍道:“阿芙!你仔细想想,第一天的时候有一个头戴鹿头面具的男人过来给我们所有人发了任务,但是这里面,只是艾德的那个背叛者身份才是真的!所以这个鹿头男,要不是‘规则’设定好的npc,就极有可能是一开始说明中提到的那个‘主线相关人员’!艾德任务失败,他要替试炼场清理门户,是他杀了艾德,是他杀了‘傅怀安’,你仔细想想!”

    双拳难敌四手,龙三很快被重新围聚的警员押走审讯了。而他留下的那几句话仿佛一直在大楼表层回响,秋玹手拿着平板一直目睹龙三从突然醒悟到失去踪影,她低下头轻轻拂了拂屏幕面上一点灰尘。抬起头,重新交还到去而复返的男人手中。

    秦九渊拉伸了一下肌肉,好像刚才抱着一个一百四十多斤的男人背摔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他接过平板,有意无意地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

    秋玹回答得很快,“但是尸检结果只有可能是一个,蛋糕里的尸体就是傅怀安的,至于大家在当天晚上看到的‘傅怀安回来了’,我怀疑是之前的那场烟火有问题。”

    “哦?”秦九渊没说对也没说不对,顺着接道:“烟花有什么问题?”

    “致幻药物。”秋玹回答得很快,几乎没什么迟疑。“你们如果怀疑的话,可以去17层那个怀孕女人的家里搜。之前在电梯里,我曾在她身上闻到过类似的硝烟味,现在看来这就是关键所在。她很缺钱,之前可以同意拿钱来监视别的住户,现在也可以同意在焰火里动手脚。”

    “而且,警察是临近深夜再过来的,你们来的时候所谓的‘傅怀安’早就被他爸关进房间也没见到了吧。在场的所有目击者都被迷惑了,所说的证词自然也不是正确的。那个傅怀安是假的,死在蛋糕里的才是真正的傅怀安,杀人的是95楼那个女生,算是过失杀人吧,几个学生当时吸了药在旁边都是参与了的。”

    秋玹一口气说完一长段,见身边的人皱起眉已经在着手联系法医部门的人。她蓦地沉下神情,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神色各异的人们。

    叮的一声,东南角位置的电梯显示到达。大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几名手持公文包的人,步履匆匆的样子应该是要赶去上班。

    秋玹视线凝固在鱼贯而出的人群中间,一名身形高挑的青年夹杂其中,时不时微微偏头与身旁的人交谈几句。半晌,似是感受到注视的目光,青年凝眉回望,短暂的巡视过后,遥遥与站在另一角的秋玹目光对上。

第528章 这合理吗

    以撒短暂地吃惊一秒,复又笑开,遥遥朝着秋玹的位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就一副赶时间的样子继续顺着人流朝外走去了。

    秋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口中像是在对身边的警察说话,也像是在喃喃自语。“杀死知更鸟的凶手是一群少年,杀死知更鸟的凶手是那个女生……”

    她迈开步子,绕过小部分人群探究的视线,径直朝着丛林大楼的出口而去。

    “去哪?”

    秦九渊注意力从通讯器上转移,望过来微微蹙眉。秋玹脚下步伐未停,口中文不对题地问了句:“你现在应该还是认为自己是‘严荆’吧?”

    警官怔在原地,一时竟有些不敢去细想她言语中隐藏的含义。而就在片刻的功夫,那人影已经彻底消失于步履匆匆的人群中,再看不真切了。

    秦九渊下意识抬手给了自己一下清醒过来,皱着眉将记录仪交给身侧的一名警员,自己快步追了出去。在他的记忆中,这名叫做“阿芙”的小姑娘虽然少年老成了些,而且不幸在无良社会人士胡常的蓄意引诱下短暂地走了会歪路(他自己单方面认为),但本质上还是个一心向善充满正义感的好青年。

    今早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她会突然做出种种反常行为极有可能是受到某种威胁,或是对突然发生命案的正常畏惧心理,这都很平常,稍加疏导就好了。

    秦九渊正这样想着,飞快地追了出去,然后就看见在大楼外面的花坛旁边,根正苗红的好姑娘面无表情地同那个叫做以撒的男人说了几句话。接着,一身正气的好姑娘身躯弹起做了个令某位刑警队长都觉得眼花缭乱的飞跳,匕首刀尖直指以撒的咽喉,几乎半点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也无,干脆狠辣地割开了男人的喉管。

    喷溅的血花飞了一地,压得花坛中种着的小白花都弯了弯。

    秦九渊:“……”

    刑警队长以一种极为复杂的动作擦了擦眼睛,一时宁愿更相信是自己瞎了。

    秋玹踩着花坛边缘落在地上,甩了甩劣质匕首上的鲜血。紧接着,她仰头闭了闭眼睛,突然沉声喊了句:“梦魇!”

    秦九渊心头一震,一瞬间,自心脏处逐渐凝聚蔓延着的一股黑气弥散至全身。而当另一边姑娘沉声吼完的那个尚不清楚含义单词尾音落下的瞬间,在花坛的正中央,一层又一层裹挟着压迫恐惧的紫黑色迷雾聚拢上空。

    在迷雾出现的刹那,世界开始崩溃。

    “抱歉啊,链锯。之前骗了你,你的推测其实是对的,龙三的也是。”

    秋玹站在紫黑迷雾体的正下方,摇摇欲坠的高楼大厦之下,链锯人脚踩着碎石一步步从电梯断层塌落的废墟中爬了出来。听到这话,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软着一只不自然扭曲的断臂,用另一只手默默从再一次解封的随行空间里掏出恢复药剂与伤剂灌下。

    “杀死知更鸟的凶手是以撒。”

    秋玹仰头眯眼直视着发散凝聚的迷雾,以一种近乎陈述的语调说出了最后的谜底。“艾德是这场试炼真正的背叛者,这是一个无限时间循环。以撒杀死傅怀安——艾德成为傅怀安——艾德进入梦境淘汰其他人,从这一步开始分叉为两条支线。一条是艾德成功,顺利完成试炼其他人死亡,一条是艾德失败,其他人从梦境中醒来。这个时候,要么能够成功找出凶手,要么再进行一次梦境循环。”

    “真他娘的憋屈啊!”

    自那不断聚散的紫黑色雾体中间,蓦然发出了一道低沉的感慨。链锯人猛地警醒停下手中灌药的动作,肌肉绷紧了看向那团看上去就不祥的迷雾。

    而链锯人却没看见,就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那个站在原地名叫“严荆”的刑警队长双眼眼眶突然变得全黑,半晌后又恢复正常。

    “这恐怕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梦魇。”

    秋玹手中的匕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许久不曾出场的子母双刀。而就在一点寒芒的背后,涂着红唇的女人手臂撑地,拱起修长的身躯做了一个类似猫科动物伸懒腰的动作。

    “玹儿啊,”女人脖颈间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你脚下站的那块地快要塌喽,赶紧换个地吧倒霉孩子。”

    秋玹叹口气,脚下挪着位置踩在一块碎石上。半空中梦魇的迷雾渐渐凝成一个半实体来,其中半张人类的脸上,几种类似于担忧的情绪一闪而过。

    “不是我故意打击你哈小屁孩,”祂晃了晃雾气凝出来的触角。“虽然狗比现在是真身降临了,但是还是难打的,除非一击必杀,不然我们就都要化成灰灰。”

    秋玹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她垂眼看着倒在花坛上“以撒”的“尸体”,指腹下意识地擦过手上那枚纯黑的指戒。

    就像之前跟链锯人坦白的,秋玹整个早上确实都在骗人。

    她明知链锯也好包括龙三的困扰都是真实的,但是她不能真正说出那个谜底的答案。因为早说出来的话,这个试炼场就结束了,那么之前秦九渊也好梦魇也好那名支配者荣耀也好,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虽然不知道秦九渊赌了什么,但是在这个梦魇所支配的特殊试炼场里,赵以归降临的身份可跟黑暗一样,是支配者的真身。

    所以她必须得藏,藏到最终真正猜出赵以归所降临的那个身份是谁,藏到对方放松警惕麻痹大意,藏到最后一秒,藏到这个世界里所有的支配者重新觉醒,意识到自己身份的那一刻。

    丛林大楼里传出难以计数的惊慌叫声,就好像在梦境中大楼着火的那一天一样。

    世界的崩溃并不是一瞬间的,但是神明的醒来,却只在刹那之巅。

    秋玹目光蓦地沉了下来,她大喊一声“梦魇!”接着脚尖不顾正在开裂的地壳,以一种近乎虚影的速度冲了过去。

    梦魇从迷雾中扔出一把沾满了金色血液的子母刀,虚幻雾体同样聚散着朝软倒在花坛中的神祇而去。

    以撒面目的男人睁开双目,以一种久违了的酣快弧度笑了起来。

    “二打一?这合理吗?”

    祂轻快地笑了两声,灰白色的瞳孔转了转,越过回旋迷雾直直落在手握双刀的姑娘身上。

    “怎么猜到是我的,秋玹?”赵以归像是视而不见梦魇的压迫,“你们那句话怎么说的?按道理来说,以撒虽然看上去是最有嫌疑的,但是这种人在你的思维方式里一般都是最先撇开的答案——你总是喜欢纠结到每一个细枝末节的微小地方上去。为什么你还会怀疑到以撒头上来?”

    “因为你他妈长得就像个幕后凶手!”

    秋玹根本没时间跟祂在这里扯东扯西,她反手一股脑将梦魇瘟疫死亡的三股天灾力量同时注入到刀面中,身体本能发散到极致,晃着刺金般的光就朝对方而去。

    赵以归又笑开了,祂摇摇头,液态金属不知何时悄然遍布于整个奔溃中的世界表层,画地为牢般聚成一枚枚尖利的笼刺。

    “这里是欺瞒养的那条狗管辖的地界,我不跟你们计较。秋玹,我们万界轮转见。”

    梦魇的雾体反手腐蚀了银白金属的桎梏,祂冷笑一声,“是吗老比?那也得看看狗是不是想让你走啊。”

    只见即将崩溃的世界边缘,紫黑色的迷雾铺天盖地笼罩了下来。一时间看上去整个世界竟如同一只被罩住的巨大玻璃圆盖,内部被染上噩梦的颜色,顷刻间天地覆灭。

    赵以归死灰色的眼中一种类似于轻蔑的情绪闪过,“半吊子终究是半吊子,就凭这些你们能拦得住我?”

    “你之前说错了。”

    紫黑与银灰交织的天灾中,混沌的黑弥散在世界网上。不知何时,一只手掌抓握着扣在身形正逐渐虚化的赵以归颅顶上方,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收拢手指,颅骨承受不住力碎裂的声音咯吱咯吱传了过来。

    “应该是三打一,这很合理。”

    秦九渊话音落地的瞬间,只见另一道同样近乎纯黑的影子离弦之箭冲了过来。染着梦魇血迹的刀尖近在咫尺,半个脑壳被捏得稀碎的赵以归冷笑一声,竟是在被胁迫着的情势下生生打落了那把子母刀。

    “没说错,可不是二打一吗。”死亡咧嘴朝那人笑着,“秋玹啊,你说,凡人就算再强,又怎么能参与神祇的战争呢?”

    赵以归的话像是被人扼死在喉咙中,祂垂眼去看那只掐在自己脖颈上的纤细手腕,细白手指上一枚纯黑色的指戒对比起来简直触目惊心。

    “你话还是太多。”秋玹加重了些手指的力道,“刚才你要是不装逼我现在能碰到你?”

    “你以为瘟疫的小把戏能够伤害到我吗?”

    赵以归自动忽略她后面那句话,“甚至瘟疫本身就是依附于大范围的死亡才能发挥祂真正实力的,你以为,你一个小偷能胜过瘟疫本体?”

第529章 囡囡

    秋玹从来不认为,在所谓的,公平的,一对一的战斗里,她真的能够与死亡拥有一战之力。

    卡桑卓曾经教给她的东西让她在绝境能够持有部分的骄傲,但骄傲不是自负,秋玹一路上所经历的东西也根本不允许她露出有关于自己能力的傲气。

    但至少秦九渊刚才有句话说对了。今天在这里,不管赵以归是不是承认,祂都是一打三。并且,在这个时刻,死亡才会是因为自身与生俱来的傲气而万劫不复的那个。

    秋玹手指卸力,从赵以归脖颈上收了回来。出人意料也确实是意料之中的,死亡那张人类的皮囊上,半点诡谲的黑色瘟疫图腾都没有留下来。

    赵以归见状咧嘴一笑,刚想要再次张口嘲讽。就看见自这幅化作的人类皮囊口鼻耳眼处,竟像是一枚巨大的烧热水壶,从内部源源不断冒出黑气来。

    祂心下一惊,顾不得多想,与生俱来的本能操纵着自己从这幅残破躯壳中脱身,顺着世界的崩塌裂痕就想要脱离。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黑暗笼上了整个被像个巨型玻璃盖罩住的崩塌文明,黑暗聚拢的样子不像是之前的紫黑迷雾,它从宙体的本源弥散,散进极光里,又被万物伊始吞并。

    正常情况下,人们并不会注意到黑暗,因为太过理所当然了。

    所有光照不到的地方,到处都是黑暗的领地。

    “以撒”那副人类的躯壳承受不住这样的毁灭,顺着地壳开裂的蜿蜒落进了地缝中去。秋玹抬眼,在残败的半空中看见了死亡的一部分本体。与祂人形时的灰色瞳孔是相似的色彩,死灰惨白的外皮上,凸起着数个骷髅形状的山丘。

    她再定睛一看,发现那些轮廓边上,竟凝刻着一连串的球体,并非实心,而是脆弱无比的透明。结合着整体来看,竟是像极了一个个正在吹泡泡的骷髅。

    秋玹心里怪异一瞬,目前的局势也顾不得细思,手腕一翻,原来那只握上过赵以归脖颈的掌心骤然又燃起一团迷雾状的冷焰。

    摇曳的雾气在即将崩塌的位面岌岌可危,却又直直连到了天际的一端去。

    小璐利齿尽量回收将尚陷入昏迷状态的阿光扔进了绝境刚开启的传送门,一边拱起身子在开裂速度愈演愈烈的土地上奔跑,一边扭头朝着另一端的半神大喊:“老梦!”

    似是有意味不明的细小梦呓从梦魇那半张属于兽的面具底下泄出,只见空中那团聚散的紫黑色雾体竟蓦地消失在原地。半晌,桀桀桀的放肆大笑响彻天地,所有还活着的人都能清楚看见,半空中死神那巨大的灰色躯壳凝固其中。

    似是有阵阵类似碎石震颤摩挲的砂砾音响起,死亡的冷笑僵停在口中,如果此刻祂能够化出类似人类的实体,那张脸上的神情一定十分精彩。

    “听说过混血吗,老比?”

    梦魇的桀桀大笑异常刺耳,“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了!重新介绍一下老子,老子就是时间之王!”

    秋玹开始翻白眼。

    她收回掌心燃起的冷焰,看似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要了她的老命。

    理由也很简单,虽然梦魇在祂自己的场合里占尽了优势与输出主力,但噩梦的种子是秋玹种到支配者的身体里去的。说是一种“渎神”的诅咒也好,更直白一点就是她肉身凡体根本“不配”去碰支配者,所以死亡的反噬很大一部分都降在了她的身上。

    梦魇跟秦九渊当然也有反噬,只是影响不大,甚至可以说不痛不痒罢了。

    只能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差距。

    ——也不能那么说,毕竟支配者都没妈。

    ——不是在骂人,只是在陈述事实。

    秋玹面无表情地呕了口血出来,突然听见碎石的另一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链锯人站在试炼场开启的传送门边上,遥遥喊着让她快走。

    她现在当然不可能走,位面上三个支配者的打斗尚未结束,虽然说梦魇有主场优势又有秦九渊在拖着,二打一基本不难。但是架不住赵以归能跑啊,稍微用脑子想下,一个支配者,还是个来自死域的支配者,要是真铁了心想要走,是很难拦的。

    秋玹挥了挥手,开口让链锯人“赶紧走”,话没说出来一口老血又喷在地上。无奈擦了擦下巴上的血,又朝小璐比了个手势。

    小璐了然,兽化的身体几个起落赶到了门前,一个蛮牛冲撞生生将小山一样的链锯人顶进了传送门里。

    链锯人:“……”

    温迪戈的身型褪去,女人站在她身边叹了口气。

    “这回真能弄死那龟孙吗?”

    “我不知道。”秋玹实话实话,腿软着往小璐身上靠了靠。她被小璐拉着狂奔在快要无处下脚的崩塌裂缝边缘,道:“梦魇在倒退赵以归身上的时间,如果能够成功……唉,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小璐眯着眼睛在神祇混战的上空望了一会,突然惊道:“诶诶诶你快看!那是老秦不?”

    秋玹学着她的样子眯眼看了好一会,再次不得不承认,不说跟支配者比,人类原装零件自带的视力跟温迪戈也是比不上的。

    “上面到处都是乌漆嘛黑的,我怎么知道哪坨黑的是他。”

    但很快,她就不需要在一盘支配者打翻的调色盘里苦苦去找到底哪坨黑色才是秦九渊了。最为直观,肉眼可目睹的场景,就是她看见赵以归躯壳上那些骷髅的模样变了。竟是由一个个死灰岩壁状的质石,慢慢透明溶解,直到化成了足以透光的圆形。

    秋玹再一次皱眉,拉了拉小璐的手。

    “你看赵以归身上的东西,那是什么……泡泡吗?”

    “……害真滴是。”小璐沉默了一会,“所以说那龟孙的真身其实是,海绵宝宝。”

    秋玹也沉默了,“我懂了。原来他们说的是对的,世界的本质真的是比奇堡,谢谢大师,我已经悟了。”

    小璐忍无可忍给了她一肘子。

    但至少好消息是,梦魇跟秦九渊真的拦下了死亡,并且看上去,死亡离死亡都不远了。

    秋玹微微站直了一点身子,真心实意地庆幸着这个值得绝境连放一周长假礼炮欢送的好消息。诡谲不可名状的天际,死神庞大的躯壳一点一点变得透明化,并且,之前他们的怀疑是正确的。那不断从死灰色残躯上飘散下来又轻而易举毁灭的圆,竟真的是一个个脆弱无比的泡泡。

    赵以归终于他妈要死了。

    秋玹手软脚软地靠撑着小璐勉强站稳,如果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她真想掏出她那个嗓门巨大无比的收破烂喇叭,循环播放这一值得普天同庆的绝世大好消息。

    再然后?

    再然后秋玹就在一个晃荡着飘散下来的泡泡里,看到了那双灰色的眼睛。

    恍惚中,她似乎听见了多方位不约而同传来的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她没有力气去回应他们,只是想着,果然,果然如我所料。

    赵以归绝不可能这么安然地奔赴自己的死亡,就算真的穷途末路,祂也总得拉那么几个人下水。

    问就是老畜生会干出来的事情。哪怕今天不被梦魇祂们逼到这一步,只要有机会,祂也会那么干。

    她甚至懒得在心里去骂赵以归了。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秋玹想,如果这次真的出事了,那秦九渊会有多难过呢?

    步步为营好不容易计划到了这一步,好不容易将死亡那老滑头真身给逼出来了,结果自己跟着死亡一同奔赴死亡了,秦九渊会有多难过呢?

    她稍微想想就觉得呼吸困难,仿佛被之前盘踞在空中无穷无尽的黑暗裹挟上了咽喉。

    眼前甚至黑了几秒,秋玹闭上眼睛尝试放空思维深呼吸。在几个周期之后,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感觉到呼吸困难,是因为真的有东西跟个毛围脖似的缠了几圈在她脖子上,扼住了她命运的后脖颈。

    “……”

    秋玹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眼熟又有些陌生的场景,她头一次在这种情形下感受到了一丝茫然。

    她是不是来过这里?

    秋玹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推开略有些狭小房间的房门后的几秒,她想起来这是哪了。

    她在家里。

    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在没有被拉进任何一个试炼场之前,秋玹自己在原住世界的家里。

    只是设备家具摆设略有些不同,但大体上与记忆中的模样还是没有什么太大差别的。秋玹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一名打扮得体的女性朝自己冲来,然后细瘦的手臂一把将自己举了起来。

    秋玹:“……?”

    女人笑眯眯地举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两下,嘴里亲亲热热地喊着“囡囡”。

    秋玹怔在原地,一是仍沉浸在自己被整个举起来的惊悚里,一是因为女人的称呼。

    好在很快,女人就面露吃力地将她放下地,无奈地揉了揉手臂,口中道:“小孩就是长得快哦,都已经抱不动你了。”

第530章 光阴

    秋玹一直紧紧盯着女人的面孔,直到对方伸出手揉了揉她头发,叮嘱了一声让她先乖乖去把作业写了,说完转身走向厨房。她喉间一紧,这才意识到那个一开始就缠在脖子上的东西。

    她伸手扯了扯,没扯下来,那东西反而扒得更紧了。

    秋玹低下头,一双满是不加掩饰恶意的灰色眼瞳与她对视。

    “……”

    秋玹:“草。”

    正走出厨房的女人(大惊失色):“囡囡你说什么!”

    秋玹:“……我没说话。”

    顿了顿,她再次开口,“我想吃鸡翅……妈。”

    “你吃屁吧。”女人拿了碗碟又拐进厨房,“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来来来要么你进厨房烧个菜来伺候我。”

    “……”

    脖子上那坨不可名状的糊糊狞笑两声。“秋玹,这就是你一直在渴望的亲情吗?看看,多么的不堪一击,她并不是真的爱你,你只是她意识下诞生的一个延载体,你……”

    秋玹:“你因为话多而挨得打还不够多吗?”

    赵以归:“……”

    半小时后,秋玹吃完饭并承诺自己会好好写作业。她避开女人的视线重新走进自己的小房间里,嘴角抿起从袖口摸出之前在厨房藏的水果刀。

    脖子上的那一坨,糊糊一样死皮赖脸黏着但不知道什么原理其他人根本看不到的东西,见状哼笑了两声。“没用的秋玹,你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吗?”

    秋玹面无表情地对着糊糊灰色的眼睛刺了下去。

    刀尖像是被裹挟在一团史莱姆中,又像是在刺下去的一瞬间被无效化。她试了很多种方法,发现似乎真的没有办法将这团赵以归的不知道是什么意识体给剥离开来。

    糊糊在刚开始的劝说无果后一直冷眼看着她动作,等到终于歇了心思停了手,又开始肆无忌惮地狂笑。“我说什么来着,秋玹?你以为就凭你现在这幅人类幼崽的身体,能把我怎么样?”

    “梦魇作用在你身上的时间通过之前种下的连接,把我的时间也给倒退了。”

    秋玹原地坐下,闭着眼睛仔细回忆几瞬之前的场面,这样道:“我们现在处于一个类似于……时间隔层一样的东西里面?”

    赵以归仍在不依不饶地嘲讽。

    祂的声音突然被扼住了,僵持得发不了声。眼睛转了转凝到脖颈主人的身上,才发现看过来的那双黑色瞳孔中情绪淡漠到惊人。

    “就算是支配者,在虎落平阳之后,是不是也需要有所收敛?”秋玹反掐着自己脖颈上那团虚弱的意识体,淡淡道:“你真以为,自己现在还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死神?”

    手下不可名状触感的糊糊整个都僵硬了,就算失去面目,秋玹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感受到来自赵以归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杀意与怨毒。但她始终无动于衷,甚至手指的力道还加重了几分。

    在这么一段时间里,她已经足够确定死亡现在虚弱到什么程度了。

    别说化身,连自己的本体都已经维持不了,能够确保这坨不知道是什么的意识体凝聚着不消散,恐怕就已经耗费了祂大半的心力。

    “我不知道梦魇那边是出了什么差错,但至少现在看来,整体计划都是顺利的。”

    见房间里那漫天的杀意死气已经挥舞到一个极限的范围,秋玹才收了手指的力道,另一指尖在地板上轻点着。

    “所以现在我要做的仅仅就是脱离这个时间夹层,然后想办法杀了你就是了,赵以归。”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糊糊终于再次嗤笑出声。

    赵以归:“凭你吗?行啊,我等着。”

    ……

    自那日双方互相放过狠话之后,秋玹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小半个月。

    她现在无比确定这就是在曾经的那段时光里“秋玹”真正经历过的人生,包括这个家,包括她爸妈,包括那些作业,包括近乎所有的一切生活。

    梦魇作用在死亡上的时间出了点问题,通过她之前种在赵以归本体上的种子,将秋玹带回了九岁的那一年。

    再确切一点说,八岁十一个月。

    这还是在她妈提前半个月要兴致冲冲给她订生日蛋糕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不然就秋玹现在这个情况,谁会有空还惦记着要过自己九岁的生日呢。

    值得庆幸的是,原本秋玹每天还在担心赵以归的那坨意识体会慢慢地自我恢复,又重新变强。半个月后她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她眼睁睁看着那坨糊糊一点一点消瘦下去,就连唯一那双灰色眼睛,也逐渐逐渐黯淡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秋玹高兴得在地上连做了二十个波比跳。

    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恨不得举着喇叭向全世界的人民分享这一普天同庆的绝世大好消息。

    这天她一如往常地从学校回家,心态已经从重新读了半个月小学的无奈转变为习惯。这毕竟是秋玹曾经的一部分人生,当她站在现今的视角再回头去看那段已经记忆模糊的岁月的时候,那感觉十分微妙。

    甚至更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坐在电影院里的人。

    虽然周围的所有人张口叫得都是“秋玹”,虽然重新再走过的一遍真真切切是她自己的人生。

    秋玹走在回家的路上,脖子上赵以归那坨日渐虚弱的意识体依然不放过任何一个传销机会。

    “你看那个中年男人,他今天被老板辞退,欠的房债这个月根本还不上,回到家里还要忍受妻子的争吵抱怨。你看啊秋玹,他马上就要死了,不仅自己要死,还要连累另一个无辜的路人背上巨额意外赔偿。这就是你们的人生吗?可悲短暂,行将就木,麻木又毫无意义。”

    秋玹面部表情,“你看这个丑陋的糊糊,祂今天依然在慢慢虚弱,说的屁话没一个人理祂,只能在那里自欺欺人地自娱自乐。你看啊赵以归,糊糊马上就要死了,这就是祂的人生吗?又臭又长,遗臭万年,终得报应。”

    赵以归:“……”

    她懒得再去多说什么,旁边路过的阿姨朝她投来怪异的目光,显然觉得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孩为什么要自己跟自己说话。秋玹目不斜视,沿着记忆中那条熟悉的道路往家里走去,一边分出一点心思想着能够脱离这个时间点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这一天很快又走到了尽头,跟以往无数个光阴并没有什么不同。

    秋玹站在自己小房间的门口,穿着睡衣的女人弯下腰亲了一下她的侧脸。

    “早点睡哦囡囡,”女人的语气也与以往无数个时刻并无不同。“关灯了就不可以躲在被子里看书哦,眼睛会坏坏的……再被我抓到一次有你好果汁吃。”

    秋玹:“……好哦。”

    她看着女人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临进门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着秋玹笑了笑。“要是晚上实在怕的话,就过来跟我们一起睡。”

    秋玹还没说什么,自下午起像是被骂自闭了再没吭过一句声的赵以归瞬间又活跃起来,裂开不知道是从哪里说话的发声器官嘎嘎嘎地大笑。

    “你竟然会怕一个人睡觉,哈哈哈哈……你说这事要不要给你捅到绝境去?我去通知几个我的信徒将消息散布出去,然后……”

    “妈咪晚安。”

    秋玹利落关上了门,耳边自动屏蔽了聒噪无比的笑声——她算是发现了,在感知自动判定原本极端危险的东西失去了最基本的威胁能力之后,从前听在耳朵里毛骨悚然的冷意也就不过用“聒噪”来形容罢了。

    说白了,人的本能就是这样。

    她联想到之前沈惊雪说过的那个,森林野兽与人的故事。“人”在被创造之初,所赋予的本能认知就是,“兽”是掌控者,是森林里至高无上的神,所以“人”根本不会想着要去“背叛”要去取代“兽”成为神明,因为那个时候“人”的意识里甚至没有这个概念。

    然而当有一天,当足够冗长的时间都被埋没在了长河里,当“人”发现,“兽”在一天天的耳濡目染中,竟也逐渐学会了模仿人的情绪而生活。这让“人”感到怪异并且狂喜,因为这说明了,两者正在同化。

    好像双方逐渐不再是仰望与俯瞰的关系,而一步步趋近平等,甚至是……渎神。

    于是在“人”的感官认知里,那种“绝对臣服”的本能就开始发生转变了。

    因为“人”就是这样的,当人认为神跟自己也不过是相似的组成,当人发现神也会有弱点,神也好像不是全然的无法击破,当人幻想神被拉扯着拖下神龛的瞬间。这个时候,森林中的“兽”,就由高高在上的神祇变为了真正的野兽。

    秋玹垂眼,光线被关闭的瞬间,也遮掩住了眼瞳中所有的情绪。

    她一如往常地洗漱上床,在被子里躺好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猛地掀了被子坐了起来。

    之前的蓦然一瞥并没有看错,就在黑暗笼罩的房间衣柜边上的角落里,一具长着公山羊角的重度畸形怪物,就蹲坐在阴影里冷冰冰地看着她。

    秋玹瞪着那只怪物,一时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这个时间点已经生活了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无比确信这就是一个时间的失误,让她又重温了一遍过往的生活。但是这个“过往的生活”里,绝对不包括超出科学认知以外的任何怪力乱神。

    那怪物是真实存在的吗?

    秋玹试探性地伸手在床头柜摸了个闹钟,对准了就朝着那个方向砸了过去。咚的一声,怪物仿佛被激怒了,咆哮着前肢着地就冲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女人的喊声,大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公羊角的怪物凭空消失在黑暗里。

    “闹钟不小心碰掉了!”秋玹朝她妈解释了一下,外面又叮嘱了几句早点睡觉,逐渐也没了动静。秋玹依然警惕地站在床上,半晌之后,公羊角怪物是消失了,衣柜里又传来咚咚咚的敲打声。

    脖子上,赵以归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诡异笑声配上不知道要伸出来什么东西的衣柜,极具心理污染。

    再接着秋玹就眼睁睁看着密密麻麻的惨白肢体打开了衣柜,从门里爬了出来。而赵以归简直不去给恐怖片场景配音都可惜了,祂那愈发疯狂的笑声配合着无数从衣柜里涌出来的断肢,几乎让秋玹怀疑前半个月的原生世界生活都是假的。

    滴着血的断手伸到了她鼻子底下。

    秋玹掌心握着一把水果刀,虽然以她现在的小胳膊小腿打不了什么,至少在绝境的战斗本能还是在的。然而就在她已然下定决心挥刀的时刻,断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竟是抽搐着又退了回去。

    它们并没有退出太远,围着床铺的位置张牙舞爪地舞着,但再近的也探不进来了。

    最开始的时候秋玹以为它们是在畏惧那个变成糊糊的死亡意识体,但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它们好像只是单纯的,进不来床铺的范围。

    “你的生活还真是多姿多彩。”

    赵以归不遗余力地开嘲讽,秋玹自动忽略祂的存在。再次观察了一会床边上的光怪陆离,靠在枕头上打算守一晚上。

    她终究没熬过去。

    还是受了小孩子身体本能的影响,后半夜秋玹就倒在被子里呼呼大睡,而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好像半夜围在床边的怪物真的只是一个幻觉。

    接下来的一天,秋玹时刻都在留意着这个世界的异常,却发现生活的轨迹平淡得不可思议。而正当她略微放下戒心,当天晚上,截然不同又更加精神污染的怪物竟再一次出现在她床头。

    她一连经受了几周的午夜档污染,饶是她身体也有点支撑不住。而就在又一个与不可名状诡物斗智斗勇的晚上,秋玹突然想起来了一些往事。

    她想起来,之前她妈妈说的话并非开玩笑。

    在她小的时候……极端怕黑。

第531章 拥抱神明的人

    其实也很正常,大多数的小孩都怕黑。

    秋玹像是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回忆,她完全放任自己靠在枕头上看着黑暗中张牙舞爪的诡物,突然伸出手,将床头的灯打开了。

    黑暗中的阴影一下子散尽,或许也没有。在昏暗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怪物们仍在喉头震颤着虎视眈眈。就好像床头的这盏灯光与被子成为了最后一方净土,若是一踏出保护范围之外,她分分钟会被潜伏着的诡物撕成粉碎。

    秋玹小时候极端怕黑,每晚一个人睡觉的时候都会开着床头的灯睡,因为这件事情被她妈妈说了好几次,但就是不改。因为她太害怕了,她怕灯光一熄灭,隐藏在黑暗里不可名状的诡物会一拥而上伤害她。而甚至比起这些,她更害怕黑暗本身的未知。

    怪物就算再令人恐惧,也是有形的。当这样的畏惧到达一个临界点之后,就会转变为麻木或是其他的情绪,但是黑暗本身不是。

    黑暗本身,就是孕育了无数未知的,甚至超出理智理解范围之内的恐惧。它是一切世间最邪恶的本源,无法理解,不可知论,哪怕简单提起酝酿在唇舌之间,也带着股渗透骨血的战栗冷意。

    再然后呢?再然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需要开着灯睡觉了呢?

    秋玹指尖无意识地在床铺上轻点着。不知是否受此刻氛围所影响,赵以归的那坨意识体彻底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她靠在枕头上想了一会,突然伸手关上了床头的灯。

    有迫不及待的畸形阴影瞬间逮着机会朝她正在缩回去的手扑了过来,秋玹迅速将手臂塞进被窝,看见整个房间里果不其然再一次堆满了毛骨悚然的黑影诡物。

    而就在这时,床边上的诡物集体颤了颤,竟是不约而同退回了黑暗的阴影中。她没来得及反应什么,就看见下一秒,房间角落各处无数的暗影凝结到一起,慢慢聚成了一个不成人形的东西。那东西像是披在厚重而悚然的黑雾里,虽然没有成型的狰狞器官,但比那些有形的危险深刻悚然得更加令人畏惧。

    那东西一点一点朝着这边靠过来,秋玹躺在床上,被子里的手掌握紧了刀。

    周围太黑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厚重纯粹连一点点光源都透不进来的黑暗,虽然睁着眼睛但伸手不见五指,只能茫然地在黑暗中猜想那个怪物现在近到哪里了。

    直到秋玹转了转眼珠,气息都窒住几秒。

    那影子、本应像其他诡物一般无法靠近被子的怪物,就直直悬停在她鼻尖上方几厘米的距离。裹挟着最深层最浓重最初原的威胁,如黑云压城胁迫着骤停凝聚在上空。

    多年的本能告诉她寻找一个最绝佳的机会,潜伏着等待一击毙命的最好时机。

    多年来秋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她握刀的指腹几乎快要将手柄纹路掐进自己皮肤。她闭上眼睛假装睡着来表明自身的无害,被子底下潜藏着一只眼冒红光的狂兽。

    时间似乎只流逝了几秒钟,也像是自她闭眼之后经转了一个世纪。

    “……”

    秋玹眼睫轻颤着,被子下几乎要快稳不住握刀的手。

    她刷的一下睁开眼睛,死死瞪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了好久,直至眼眶发酸。抬手手背遮掩似的覆在额头上,那里似有一团即将冲破而出的烈火盘踞于此,势要蔓延周身灼烧殆尽。

    良久,口中沁出一声叹息。

    黑暗没有伤害她。

    黑暗给了她一个吻。

    ……

    十月的最后一天,秋玹吃完了蛋糕,拆完了礼物,平静又带着点眷恋同所有前来问候的亲戚朋友道别。她回到自己房间里坐下,关上门,等待着时针走向午夜十二点。

    她从衣柜里翻出红墨水与毛笔,简单在地板上先定了几个基础点,脑中回忆一瞬之前在枪械玫瑰那个世界里看到的圣降仪式,有些歪歪扭扭地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将图腾描绘出来。

    ——属于被妈妈看见必挨一顿暴揍的程度。

    赵以归不知何时结束了祂单方面的自闭行为,一直冷眼在边上看着这一幕幕。等到秋玹终于纠结完图腾最中间的那个形状到底是方形套圆形还是倒三角最终干脆两个都画了上去之后,才嗤笑一声,冷冷开口:“我算是知道了,原来那个传闻竟是真的。”

    “什么传闻?”

    秋玹走了两步重头对了一遍,默默将奇丑无比的图腾边边晕开的墨偷偷擦掉了。

    赵以归:“套我的话吗?呵,你猜我会告诉你吗?”

    祂又看着对方白忙活了一会,冷声道:“我奉劝你一句,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看来的步骤,但是全都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秋玹根本懒得理祂,又欣赏了几番自己摆出来的狗啃阵法,瞄了一眼墙上的钟。

    还差五分钟到凌晨十二点。

    于是她走到地板上图腾的最中间坐下,盘着腿开始等时间。糊糊见她根本不理自己,于是在那里又开始发出淅淅索索的诡笑,一边笑一边嘟囔着真是个有创意的自杀仪式啊你马上就要去到死域了之类的话语来。半晌之后,又隔空瞥了瞥那个图腾。

    赵以归:“你画的东西被你自己蹭掉了。”

    秋玹终于大发慈悲地低头看了一眼,果然在自己的睡裤上看见了沾上去的红墨水,以及图腾中间秃了的一块地板。

    她无语一瞬,刚想要再次沾墨补一补,就看见指针骤然跳向了午夜十二点的标识。也顾不上再去填补,连忙掏出之前的小水果刀,往自己手腕上拉了一下。

    划开个小口子,甚至没滴血。

    秋玹再次无语,硬是挤着那道伤口勉强挤了两滴血出来滴在图腾中间。啪嗒两声极为细微的轻响,血珠滚在地板上颤了两下。

    秋玹收手,喉头下意识滚咽一下,轻声道:“我召唤你。”

    赵以归毫无顾忌地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道:“大点声!就这么点声还想开军舰!”

    秋玹给祂眼珠子上来了两拳。

    打完之后,她盘腿眼巴巴地坐在狗啃阵法的中间,那两滴血珠落在地上也就是落在地上了,竟连一点动静都没掀起来。

    赵以归冷眼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道:“我听说过有信徒为了能够与支配者通话而活活放干了百人身上的血,也听说过有人屠尽了一个岛,将近千人洗脑囚禁在岛上来供奉伟大神祇。他们这些人里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更甚成功的人里,连目睹那个支配者降临之后的几秒钟也撑不过去就疯了。”

    “秋玹,”祂说。“你凭什么认为,在这么个小破房间里,凭着个狗屎图腾,你就能见到支配者?”

    祂原以为对方不会理睬这话的,没想到秋玹竟真的回头看了祂一眼,道:“因为我想。”

    “……什么玩意?!”

    死亡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几秒之后,祂见鬼了似的听到一个混沌不堪,口音怪异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语言体系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这种借由他类发声器官模拟的带有蛇虫嘶鸣与混沌声响的发声祂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在死亡第一次模拟人类的发声系统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种见鬼声音。

    那声音说着:“你的召唤步骤是从哪里看来的,啊,小东西?就这么简单几个步骤都能弄错?你那血还能再少放一点吗,就这么一滴血是想召唤个什么东西出来,啊?就你这小气鬼召唤以后就别学别人瞎弄了,啧啧啧啧啧。”

    赵以归:“……”

    直到此刻,秋玹坐在被称为狗屎图腾的中间仰头看着天花板,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之前脑中时不时闪过的片段不是臆想。

    她看见在十月最后一天的午夜,在她的小破房间里,画着凌乱抽象线条的空间之上。有坏脾气的支配者降临在她面前,一边抱怨一边嫌弃一个小屁孩别来瞎凑热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在十年后的某一天,她行走在万里冰封的暴风雪里,絮絮叨叨的支配者换了一副面貌,口中说着别害怕,恐惧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

    从来就没什么可怕的,她想。从那天晚上伸手关上灯开始,从聚散着的可怕黑影给了她一个吻开始,从森林中的神祇降临到她眼前开始。

    她再也不会害怕了,她被最深层最纯粹的黑暗亲吻过,那黑暗是世间一切邪崇极恶加起来都比不上的阴影。她被这样的东西吻过,从此世界乃至从前往后数千万年纪元亘古漫长的时光中,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

    她因为一个亲吻押注了自己的整个后半生,因为她见过比人间星辰极昼更为璀璨的黑夜。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狂舞,舞得身体发肤每一处血管都因为世间最纯粹的极夜而欣喜到血脉贲张。

    疯子从来不是不可一世的神祇,疯子一直都是神祇的一根肋骨。

    见识过森林广阔的凡人囚禁了神祇,迫使其转变为自己一个人的野兽。

    她幻想群星陨落,诸神的骸骨散落在地,而她终于追上了属于自己的神祇。她的神明没有星群那璀璨到刺眼的光辉,但神明是属于她的,而并非属于森林。

    她知道,自己从来做不了那追逐星群的人。

    想要拥抱神明,她要跨过难以计数的沟壑山谷,穿越天灾群集万籁幻灭的荒芜,再逃离时间与死亡的界限,背弃光阴逆着万界行走。无论是九岁,十九岁,二十九岁,还是漫长到时间都无法作为计数单位的光阴里,她必须一刻不停地行走,去踏过诸神的骸骨,拥抱她的神祇。

    她抬起头来,恍惚中记忆里稚嫩的嗓音与此刻重叠。

    “我会帮你赢的。”她说,“但是你只可以有我一个行刑官。你回应了我的召唤,你就只能是我的。”

    秋玹在绝对的黑暗中笑开,她张口说了一句话,听见降落在眼前的神明声音里头一次带上了点崩溃的意味来。

    神明对她说:

    “你清醒一点,你现在只是个人类幼崽。”

    ……

    九岁。

    秋玹:“成为你的行刑官就是以后我们结婚的意思吗?”

    黑暗:“你清醒一点!你只是个人类幼崽!”

    十三岁。

    秋玹:“晚上好,请问今天可以结婚了吗?”

    黑暗:“绝无此种可能!想都不要想!”

    十六岁。

    秋玹:“在?出来结个婚。”

    黑暗:“你只是个小崽子!好好读书!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十八岁。

    秋玹:“我搞不懂了,你又不想跟我结婚又不同意我去过试炼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干吗天天黏在这里不走?”

    黑暗:“你怎么那么没良心!是谁把你从个小崽子一路拉扯大的!不感恩也就算了现在还来顶撞阿妈!”

    秋玹:“……”

    黑暗:“……口误。”

    十九岁,进试炼场的前一天。

    秋玹:“唉,我懂了。”

    黑暗:“……你懂什么了?”

    秋玹:“我想跟你结婚,你却只想当我妈。”

    黑暗:“……我从来没这样说过!行刑官也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秋玹:“那行刑官是什么意思?”

    黑暗愣了一下,没舍得告诉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行刑官只是诸神手底下养着的一群杀戮工具。他沉默了良久,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

    “要不算了吧?”黑暗放轻声音,他模拟人类语言早就已经不需要借助发声器了。“你想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就在这里过完一生,不是也挺好的吗?”

    秋玹收敛了眼底的情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抬头笑了笑,如往常一样在黑暗的陪伴下闭眼睡去。

    她记得黑暗曾经对她说过,睡吧,睡一觉,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发现这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秋玹睁开眼睛的时候,收拾好了一切,起身坐上了开往未知的大巴。

    她想,如果自己还只是那个会在夜晚开灯睡觉的孩子,她或许会觉得普普通通过完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在那个夜晚,她见识过了世上最璀璨绚烂的极夜,纯粹的黑暗灼烧了眼瞳陨落星尘,降落到了她面前来。

    她忍不住想要更多,她迫不及待地……

    想要拥抱神明。

第532章 我走出了时间

    万界轮转乃至绝境有两个不靠谱的传闻,说不靠谱,因为根本没有人/神相信这是真的。

    第一个传闻,据说黑暗唯一的那个行刑官根本不是祂选的,是人家自己上赶着召唤支配者得来的。

    具体不靠谱的原因除了很少会有脑子不好使的人主动给自己请神,还有就是万界之下口耳相传的召唤支配者那个仪式其实非常糊弄人。有人说仪式一定要凑满九百九十九颗人头骷髅,也有人说要献祭一个岛。说什么的都有,其实大多不过是谣传。

    没有哪个支配者会一天到晚闲得没事回应底下人的召唤,除非是真的缺人用了。但是同样的,若是一个支配者真的有心想要下去,哪怕那个信徒只是随便站在哪个大街上喊了一句支配者的称号,立马就会有东西从天而降。具体示范可以参考秋玹小时候画的那个狗屎图腾。

    第二个传闻,传闻支配者黑暗常用的那个可以被人类发声器官念出来的名讳,是取自某个文明的一本小说。

    名字是黑暗奶的人类幼崽亲自给取的,那个时候小崽子在看一本名为《魔帝再临都市最强特种兵王之神血时代》的小说。因为嫌弃黑暗那一长串不可被翻译读都读不出来的支配者原名,所以特地翻了小说中男主的名字给黑暗取了个人类名。

    秦!九!渊!

    对这两个传闻,无论是绝境还是万界轮转,持有的态度前所未有的统一,就是——纯属扯淡。

    赵以归很久以前也是这么想的,那个时候祂跟黑暗还不是很熟,但仅有的几次见面也使得祂清楚黑暗那家伙是个怎么样的支配者。

    直到此时此刻。

    糊糊赵以归冷漠无比地一路看着传闻中的内容一一成了真。祂开始还十分恶意地试图在秋玹耳边怂恿支配者不可能与低等位面的生物达成通感之类的挑拨,久而久之竟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疲倦。祂甚至头一次迫不及待产生了想要赶快脱离他们身边回到死域去的逃跑欲望,只为了能够不要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这两个比在自己眼前腻腻歪歪。

    秋玹在这个时间里待了过久,赵以归就被迫待了多久。

    久到当她终于踏上那辆象征着一切开始的大巴,赵以归甚至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总算结束了。

    祂同秋玹一起回头去看大巴窗户外飞驰而过的景物,外面还是草长莺飞的旭阳。但谁都清楚,等到他们看见景物转变为白雪皑皑的那一刻,一切就真的开始了。

    死亡沉默了许久。

    “你现在还是有回头路的,秋玹。”祂重操老本行,“或许那条狗……或许梦魇就是在给你这样一个选择机会,让你能够摆脱命运重新开始,你……”

    “你真的太敬业了。”

    秋玹沙哑着嗓音打断祂,“十年了,赵以归,你不累我还累呢。还有我一直很奇怪一点,你怎么还没死呢?”

    赵以归:“你还真是会说话呢。”

    说完这句,死亡疲惫地闭上那双灰色的眼睛。没有谁比祂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情况,两人倒退回过往的时间缝之前,梦魇与黑暗联手将祂挫至了重伤,而在秋玹生活的这个空气中并不存在多少元素因子的世界里,祂根本找不到任何办法来修复自己的意识体。

    赵以归一天比一天地虚弱下去,除非祂在这里寻到其他转机,不然就算两人回去,光是秋玹就能轻而易举地杀了祂。

    “我要没了。”

    秋玹盯着窗外的景物,闻言低头看了一眼紧闭着双眼的灰色糊糊。“敢情您还活着啊?我以为刚才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呢。”

    赵以归:“……”

    糊糊状的意识体闭着眼睛,祂突然笑了起来,用的是秋玹熟悉的那种,赵以归式特有的笑声。秋玹已经很久没听见祂这样笑过了,在她忙着一点点去重拾过往回忆的光阴里,这坨死亡的意识体长期以来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苟延残喘存活方式,半点没了过往死神那副肆无忌惮的疯癫模样。

    “秋玹,祂们还没告诉你万界轮转发生的事情吧。”

    赵以归笑够了,慢慢停下来,用一种透支生命式的行将就木声音这样说着。“想要跟黑暗那老家伙走下去,你知道会遭遇什么吗?”

    祂的声音一点一点轻缓下去,直至变成了一种喃喃自语式的呓语。

    “不用觉得吃惊,我的逝去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秋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周围游客投来的怪异视线。她皱着眉盯着自她身侧逐渐漂浮起来的一个个透明泡泡,再没有其他人能看见这一幕,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曾经盛名在外的支配者死亡真身逝去的时候,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浮动在周围的泡泡越来越多,泡泡堆积在紧闭的玻璃窗户前,又一个个破碎化成水滴。

    在难以计数浮现的泡泡中,她听见赵以归说着:“秋玹,我在万界轮转,为你跟黑暗准备了一份礼物,哈、哈哈……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够喜欢。”

    刹那间泡泡散尽,除了玻璃窗上一点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水渍。世上再无人知道,死亡消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白昼,如同转瞬即逝的泡泡那样,脆弱无常得惊人。

    死亡说:

    “你看,秋玹,我走出了时间。”

    “……”

    绝境,科拉多裂谷。

    秋玹蹲在裂谷断层的崖底,在随行空间的那堆破烂里找了找,发现最后一个飞行竹蜻蜓已经在上上个世界的时候被用完了。

    她有些头痛地仰头看了眼近乎垂直而下的裂谷,又不想自己吭哧吭哧狼狈地爬上去,只能给临渊发信息看看有没有闲着的人能够过来接自己一下。

    几分钟前秋玹重新回到了梦魇那个即将崩溃的试炼场,她回来的时候试炼传送门已经关了,而梦魇跟秦九渊两个人不知道什么事走得那样着急,小璐说好像是万界轮转出事了。

    梦魇作为试炼场的管理人,临时开后门给她又造了个传送阵在那里,并且叮嘱小璐让她在秋玹回来之后就赶紧回绝境去。

    祂跟秦九渊走得非常急,就好像耽误了一秒万界都得毁灭一样。这让秋玹不禁想到了死亡逝去之际留下的话语,她皱皱眉暂时按下担忧,后脚跟小璐一起又回了绝境。

    给临渊的讯息刚发出去没几秒,秋玹就收到了苍梧等一众同行的回复,无一例外表达的涵义只有一个:终于回来了!

    令她更没想到的是,临渊在公会的行刑官在线率竟然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八,就连比她更偏激的过场疯子白禾溪,也已经早早回到了公会。

    苍梧让她在科拉多裂谷底下等着别乱跑,公会马上就派人过来,言语间一再重复路上千万别耽搁直接回到公会来。秋玹已经好久没见过苍梧用这样严肃的口吻回消息,跟小璐在裂谷底下面面相觑。

    十几分钟后,江北鹤开着雷鸟98过来了,夸张到哪怕秋玹站在裂谷底下仰视,都能够清晰看见飞行器轰鸣震动的喷射器。而最让她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谁都知道,雷鸟98是临渊唯一的一台公用飞行器,就这飞行器还是大家砸锅卖铁东凑西拼举全公会之力买来的。

    苍梧宝贝它宝贝得要死,宝贝到平常就算有事要用到,也是大家合力扛着飞行器跑(?)。

    秋玹看着雷鸟98啧啧称奇,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惊恐地看向江北鹤。

    “苍梧为什么突然这样,他不会是想要泡我吧?”

    江北鹤变了色的头发直接抽了她一下,“苍梧要泡也是泡老白,你先在老白后面排队吧。”

    “对了说到这,为什么白禾溪也在公会?”秋玹正了正神情,“是不是临渊出事了?”

    江北鹤头发蓦地转为蓝色,冷肃道:“不只是临渊,整个绝境都出事了。”

    ……

    秋玹坐在临渊主客厅的沙发上,这地方原来只有白发跟姜姜他们会占据中央大屏幕靠在一起打游戏。而今天是秋玹第一次看见除了一些新人之外,几乎整个临渊的同行都出现在了公会里,将大客厅围得满满当当。

    “我们还剩多少个人在试炼场里没回来?”

    苍梧站在中间,皱着眉头低声向身边的成员询问。白发翻了翻会员手册,“秋玹刚才回来了,现在还在外面的有两个新人,其中乐哥带着一个,两个人应该在一起。还有萧队,这次是跟灯塔的人一起出去的,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苍梧面色仍是凝重着,他回头朝着突击小队的人低声嘱咐了几句,白发便就又带着一队人外出去了。秋玹一路看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回头跟江北鹤说悄悄话。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不能先剧透一下?”

    江北鹤拿头发丝抽了她一下,背过身去显然不想搭理她。这时秋玹感觉后背被一股巨力戳了戳,她闻声看去,尤希尔岔着腿坐在地板上视线与沙发上的她平视,眼瞳中似是带了点无奈。

    “所有的试炼场都关闭了,秋玹。”

    她这样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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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不是真实存在的。真正的现实是不可知论的,而平日的生活只是一层薄壳。”黑暗如是说道。在行走过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秋玹再一次,亲手触碰到了黑暗。秋玹:你敢直视我吗,崽种?黑暗:……无限流。升级流。1v1异世漫游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异世漫游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异世漫游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