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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栖逸啦啦啦     异世漫游指南txt下载     异世漫游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6章 族谱

    几乎是在出手的一瞬间,秋玹意识到那个一直在背后放冷枪的人是谁了。

    在这样程度的混乱打斗中,要说最烦人的对手除了那些背后偷袭的敏攻能力者,就是朱坤海这样的枪手了。

    回头的一刹那,她眼睁睁看着一枚钢珠以远超普通市面上枪械发射的速度打过去,如果不是身体快一步躲闪开,那力道足以镶嵌进去炸出一小片血花。

    秋玹旋着身体继续埋没在混战的人群里,眼睛紧紧盯着朱坤海的动作方向,只等待着一个哪怕只有瞬间的时机。

    她倒也不是要故意针对朱坤海还是什么,只是现在场上还剩下的九个人里只有他手上握着的武器是远程激活的。不排除那些同样靠远程元素攻击吃饭的行刑官,目前所有人里他的不定性因素是最大的。

    除了她自己跟几个原住民之外,剩下的那些行刑官同行一个比一个独,几乎是看见一个打一个无差别攻击,根本不要想能够跟他们暂时联手的事情。

    秋玹快速过了一遍目前场上的情况,她垂下的右手掌心里握着收拢的骨伞。突然间,凌冽破风声从耳畔传来,一把矛柄斜着方向朝她攻来,定睛看去,是一名陌生的男性行刑官。

    男人手中的矛柄也没有收回来,直接顺势又调转了方位横斜着歪过去。然而就在秋玹刚想要不再继续纠缠离开这个位置的瞬间,又一道破空声响,以他们现在的这个位置其他那些手拿近战武器的人根本不在攻击范围,那么这击就只能是属于躲在暗处的朱坤海。

    那一个瞬间面前男人挥舞着的矛柄也近在眼前,秋玹骂了朱坤海一句,两相对比之下还是觉得挨这一下总比挨子弹好。于是她快速做了一个决定,当机立断侧身迎上袭来的矛柄,盯着对面一瞬间有些惊异的神情抬手握住了棍体的另一端。

    她避开了朱坤海的弹弓,却是结结实实受了矛柄的全力一击。那一刻秋玹根本就来不及感受痛意,手掌用力握着矛柄一端往自己这边一拉,另一手以谁也没想到的动作一把撑开骨伞的伞面。

    正手拿砍刀与一人缠斗在一起的棕发女孩突然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往那个方向看去。

    持矛柄的男人瞳孔紧缩。他视线范围全部被一张完整伸展开来的伞面所笼罩,伞面的根根支撑骨架看上去是惨白的,只是边缘微微泛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然而真正让他感到压迫的,却是一种仿佛盯着伞面久了,连灵魂都要被吸进去的毛骨悚然。此刻他面对着的东西好像已经脱离了“伞”这个概念,变成了深邃可怖不知何时就会被卷入的无底漩涡。

    他们的位置离人群并不近,真正注意到这超出寻常一幕的只有另一旁亚力克山家的女孩以及朱坤海。

    女孩会注意是因为她时时刻刻分出了一点心来担心秋玹不要把伞弄坏,至于朱坤海,则是因为他想要趁着两人混战的时机将这二人一同送出局。

    沉着脸的中年男人无声举起了手中的弹弓,柔韧性极强的弦被撑到最大,五枚钢珠齐齐蓄势待发。朱坤海眯着眼睛瞄准两人的方向,他松开勾着弦的手指,脸上流露出一股残忍的微笑来。

    “唔!”

    下一秒还未完全松开的手指被一股力道震得脱手,支起来的弓也没有按照原本的预想轨道打出去,只是歪斜着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朱坤海痛苦地用完好的那只手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右手,手掌上的三根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从根部起断了下来。虽然还连着一层皮支撑着不让断指落下,但已然是强弩之末。

    姓亚力克山的女孩看着这一幕握着砍刀的手腕似乎是轻微颤抖了一下,但随即想到什么,坚定着神情握得更紧了,又是一把砍向朱坤海的位置。

    看到这一幕秋玹余光彻底从朱坤海那里收回来,撑开骨伞不动声色地往前进了一步。

    如果有心人看到此刻的场景,或许会以为这是骨伞本身自带着什么诅咒的能力才会使得对面那人一副痛苦万分的神情。而几乎没有人看到,另一边手握伞柄撑开伞面的人,掌心接触到骨节的位置不断在浮动一种微不可察的死气。

    秋玹手持伞面往前一送,对面作为直接接触人的行刑官更是惨白着脸汗如雨下。正当她手腕转动着想要做些什么之时,那行刑官突然从空间里拿出一枚看不出材质的东西戴在手腕上,这才眼神清明了一些,带着显而易见的不甘心但还是脚尖一点往旁边跳去。

    这回秋玹却直接收了伞,控制着力道用伞尖往他胸口撞了一下。这下子重心不稳加上心旌摇曳,男人直接跌出斗场范围。

    他一连又取出几样手环戴在手腕上,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样的增幅恢复物品,反正这下子终于眼神清明着脱离出来。不甘心地往场内看了好几眼,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拱门。

    这边秋玹收了伞,却感受到死灵空间里又一下子多了几个亡灵体。

    与其说是死灵变多了,倒不如说整个死灵空间自行恢复的速度比以前要快了许多。正常情况下来说当初整个空间尽毁的情况下,按逐渐修复的速度要想达到最初的鼎盛时刻没个几十年恢复不了,但是现在,好像是因为这把伞,恢复速度变快了。

    当时察觉到不对在路边尝试着打开伞面的时候,在整个伞面完整被撑开的一瞬间,秋玹感受到一股悚然压迫却有些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正常肉眼看不出什么,她却能感觉到体内蕴藏的“气”在被这把伞以一种微不可察但确实存在的频率吸收着。

    这种被吸收的“气”很复杂,可以解释为生命力、精力、能量……等等一切的东西。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怨毒冰冷的怨气,这怨气的载体便是那把被完全展开的伞。一旦被撑开,它就会报复性地疯狂吸收着面对生物的“气”。虽然这样的吸收效果微乎其微,不仔细感受的话人根本察觉不到伞在吸收,但是确实存在的。

    秋玹下意识一把将伞收了回来,但是紧接着想到什么,试探性地往伞里灌注了属于死灵的力量。

    这回她一边输入一边撑开伞面,刹那间恐怖的吸收能力铺天盖地朝她涌来。不再仅仅是之前可怜的蚊子吸血,这下子骨伞简直是拿了个抽水马桶涮按在你天灵盖上疯狂挤压,惊得秋玹当即将伞给扔了出去。

    很快她回过神来,皱着眉将伞捡回来。但是不知道是她扔的力道过重还是什么原因,据说是用一条脊椎骨制成的伞柄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此刻,秋玹在将那名行刑官击出场地之后手指摩挲着手柄,确定之前不是自己不小心将伞弄坏了一点,而是它就是这样的。

    吸收一次手柄上就多一道裂痕,照这个形势看下去,它的使用次数并不是无限的。

    ——或许可以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秋玹心中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随即拎着伞毫不犹豫地往棕发女孩的位置冲了过去。目前为止场上已经淘汰了两人了,再出局一人,他们剩下来的七个就可以获得入场券。

    就凭之前的事情,朱坤海当然是首当其冲的。

    事实上根本不用秋玹再过去帮忙着出手,之前的时候朱坤海的弹弓已经被那个女孩打落在一边。断了几根手指,失去作为庇护的武器,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擅于远程畏惧近身的枪手情况下,在场的任何一人对上朱坤海几乎都是必赢的。

    秋玹还是冲上去搭了把手,具体表现为趁着对方逃离女孩砍刀挥击的空隙从后面踹了他膝盖一脚。这一下让朱坤海重心不稳往地上倒,女孩很快反应过来提着砍刀欲劈,但最终犹豫了一秒,改为用刀柄击打着对方出了场地范围。

    这场选拔结束了。

    秋玹站在人群里,听着场外的小队长晋舒又一次摇响了铃。她想了想,将手中骨伞递给女孩,在后者惊异的目光中道:“你帮我看看,这伞能不能修?”

    “修?你把它弄坏了?!”这下子女孩也顾不上怀疑她想要干什么了,一脸“弄坏了你就跟它一起去世吧”的表情先是瞪了秋玹一眼,才宝贝似的小心翼翼捧着骨伞查看着什么。

    半晌,她似是有些不确定地皱眉。

    “这不像是‘坏了’,反而有点……”女孩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终道:“我现在才突然发现,这伞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之前判断错了,它不是正品?”

    “不,肯定是正品,这点不会错的,我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女孩果断反驳,下一秒又皱起眉,摸着伞柄有些犹豫。“但是就是有哪里奇怪……我现在还看不出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拿给我叔叔让他看一下。”

    她说着语气迟疑起来,显然之前秋玹在她这里留下的印象不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没想到对方想都没想的样子就答应了,“可以,我正好还有点时间,跟你一起去见你叔叔。”

    女孩看向她有些诧异。

    ……

    秋玹倒是真的没想到的是,她原本以为那女孩带她去见长辈大概就是约在地上或者黑市的某一个地方看货,但女孩却直接把她带到了亚力克山的本家府邸。

    “无所谓,反正稍微打听一下都知道亚力克山家在哪里,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对此,女孩的反应是觉得她大惊小怪。“我叔叔他们也时常会带人过来谈生意的,很正常。”

    秋玹跟在她身边,简单向门卫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在通过一处对比起吉玛府邸来说朴素得惊人的雕塑大厅,来到了府邸内一处供客人休息的厅堂里。

    “你稍微坐着等一下,我要去跟家里人说一声我回来了,还有成功拿到暴食大赛入场券的事。”

    “好。”

    女孩小跑着暂时离开,秋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在推开一扇窄门时,倒是看见了被画在墙壁上的家谱。

    十分布莱克家族风格的族谱,除了不会动和没有每一代都几乎会被烧掉一个的头像之外,气质这方面倒是捏得死死的。

    上面详细画了从先祖一辈开枝散叶到现在一代的所有族人。对比十分明显讽刺的是,最初一代的旁支几乎散布开正面墙壁,但是越往下,人数就越少,到了现在就只有零散几个还在苦苦支撑着。

    秋玹在这一代及上一代的名字里看见了几个还算眼熟的人,其中那个棕发女孩全名叫洛蒂·亚力克山。而她找遍整张族谱,却没有一个头像是金发黑商亚力克山那个样子的。

    所以那位“亚力克山”真的不是这个家族的人?还是说另有什么隐情?

    她盯着墙上的族谱沉思着,听见门外女孩在叫她的声音。

    大概记下了这几代的一些人,秋玹转身走出隔间,就看见棕发女孩身边站着名看不出年纪的男人。那男人同样拥有一头棕发,使得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十分温和。

    但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你就是那个阿芙?”男人坐下来,抱着手臂打量了她半晌。“听洛蒂说你拿到了一把正品,你的运气很好……只是那不是你该拥有的东西,开个价吧,把伞给我。”

    “听洛蒂说你能看出这伞有什么问题。”秋玹就当没听见对方语气中的一点傲然,在对面挑了把椅子坐下来。“既然你说我不该拥有,那就给我看看你的本事。如果你能说出伞有什么问题,我再考虑开价卖给你。”

    “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对面,男人目光骤然冷了下来。洛蒂看着一上来就针锋相对的两人有些茫然,还是犹豫着想说些什么缓和的话,被她那个叔叔径直打断。

第407章 残次品

    “你是想要钱?”他哼笑一声,“钱不是问题,你大可直接开一个价给我,没必要在这里给我演这一出。”

    这人的全名叫库金·亚力克山,秋玹几分钟之前在那面墙上族谱中看到过他。名义上是当今还活着的亚力克山第二代,同时也是族长的弟弟。

    “我是想要钱。”秋玹笑笑,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你先看一下这伞有什么问题吧,我到时候好估算着到底该出一个什么价……毕竟洛蒂是我朋友,我总不能多要‘朋友’家的钱吧。”

    闻言棕发女孩整个人不可置信地僵硬回头看了她一眼,显然是想问什么时候成为了朋友这种关系。

    而库金则是在稍作思虑之后抬眼,也没有伸手接过递来的骨伞,只是老成在在道了一句:“我们可以出三百钱银子,全款一次性付清,怎么样?如果我预想没错的话,这笔钱对于你来说应该是一笔巨款,足够挥霍很久了吧?”

    如果不是现在脚踏在亚力克山本家的土地上,秋玹大概就要当场翻脸了。

    三百钱银子确实是一笔巨款,对于一个卓尔城在地上工作的普通城民来说,如果她拿到这笔钱不仅可以拿去吃到一顿久违的饱饭,还有相当一部分剩余来做自己的事情。

    这个库金显然在先前这段极短的时间内简单调查过她的身份,所以现在一脸笃定了秋玹绝对会答应的样子。因为一个普通地上“有上顿没下顿”的劳作者拿着这样的骨伞根本没用,拿钱换食物才是头等大事。

    而秋玹知道,十几天前,红发还在卓尔城的时候,以一把骨伞五百钱的价格跟第一经手黑商达成交易——这还是那把伞并不是“正品”的情况下卖出去的价格,而且金发黑商亚力克山只是一个中介人,最终送到买家手上的成货起码还能再翻个倍。

    所以库金所谓的三百钱买一把伞的价,看语气已经是给了你最大的便利了,实则根本就是在仗着自己的专业欺负外人不懂行。

    听闻这话后,第一个表现出异样神情的竟是棕发女孩。她先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名义上的叔叔,随后似乎是自己想到什么,张了张口,最终却也一句话都没说。

    秋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三百钱,未免有些太多了吧!”她整理一瞬面部神情,摆手的动作甚至带上了点惶恐的味道。“亚力克山先生,我说过了,我虽然缺钱,但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你说是不是,一把破伞,还是个有问题的伞,竟然给三百钱银子的价格!这说出去其他人不都要骂我说我贪心,说我欺负人嘛!不行的不行的,我看啊,你就给我五十钱,我直接把伞给你!你说呢,亚力克山先生?”

    对面库金的神情在怔愣一瞬之后带上了点愕然,反应过来之后更是以“真是个傻子”的目光瞥了对方一眼。

    而这下子,在看到秋玹说完之后真的要动手将骨伞以五十钱的价格交出去了,棕发女孩洛蒂抿唇看上去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最后还是实在过不去良心那关,开口道:“哎呀,叔叔同意以三百钱的价格跟你做交易你这人怎么还反砍价啊?五十钱实在是太……少了,三百吧,还是就三百。”

    她说道后面语气连自己听上去都有些心虚起来,而库金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也开了口。“对啊,既然你是洛蒂的朋友,她也这么说了,那你就答应吧。正好,我们也可以……交个朋友,对吧?将来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秋玹也笑了笑,“不行的不行的,太多了,我拿个五十钱就已经很知足了。至于三百钱?三百钱,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

    库金:“……”

    洛蒂:“……”

    棕发的男人这才收敛了些许神情认真看了一眼看似义愤填膺的人,他有那么一瞬间都不确定是这人在讽刺自己还是真的蠢得可怜。但是转念一想,根据进来大厅之前匆匆看的一眼调查结果,这个叫做阿芙的人是一个月前才刚刚来到卓尔城的,一来就进入了地上的吉玛府邸工作,一个月以来从未有过什么异常情况。

    似乎做得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去参加了刚结束的暴食大赛入场券发放并且通过选拔,但这也没什么,毕竟暴食大赛对于卓尔城底层朝不保夕的民众来说是最后的希望也不为过。至于拿到了入场券……大概是因为运气好吧。

    库金心里做了一番简单分析,脸上重新挂上笑意,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对面打断了他。

    “这样吧,亚力克山先生。”秋玹动作毫不留恋地将骨伞收拢放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无比的长桌上,“虽然我不懂,但我是真的对这很感兴趣。我还是只要五十钱就足够,但是剩下的那两百五十……能不能让我留下来一会看看你是怎么修复这把伞的?”

    “当然可以!”

    脱口而出的是洛蒂,这名心思没那么转弯的女孩从刚才起就陷入一种内疚的情绪当中许久了。听到秋玹这话当即就越过库金说了同意,脱口之后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不妥,小心地看了自家长辈一眼。

    库金意味深长用眼神警告了一番,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然是客道笑意。“好啊,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愿意主动学手艺活的了,你想要留下来看当然是好事。”

    他说着,动作十分自然地拿起了秋玹摆在桌上的骨伞,那样子就像是已然掌中之物的傲然与势在必得。秋玹顶着洛蒂有些抱歉的目光站在他旁边,眼睁睁看着这人的神情从泰然自若变成了大惊失色。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手指皮肤缓缓滑过伞柄的骨架,越摸越不对劲,到后来竟是完全顾不上那一点端着的架势猛地抬头看向这边方向。

    “这手柄上的裂痕是怎么弄的?嗯,你们谁摔了它?到底是怎么弄的!”

    “没人摔,它自己时间一长渐渐的就这样了。”

    库金却像没听到这话一样,摇着头不断重复着“不对、不对”,一面又招呼洛蒂去自己工作室拿工具来。

    秋玹坐在旁边看着他低头辛苦钻研了快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最后,库金抹了一把几乎要被汗得湿透的外衫,从桌上抬起头来。

    他声音沙哑粗粝,“这把伞不是完全的‘正品’。”

    “什么,不可能!”洛蒂惊道,“我检查过好几遍,这就是正品。虽然我能力比不上您,但我不至于连这都弄错吧!”

    “不是!”库金头也不回地吼道,“好好听我说的话,这伞是正品没错,但是不是完全的正品!它是正品中的‘残次品’!”

    “……什么?”

    “洛蒂,你还记得当初大哥从未开发资源区里找回来的一对牙耳环吗?用同一个人身上对称的两枚前磨齿做成的。”库金坐在工作椅上目光放远平视着一个方向,口中道:“当初我们拿到那对耳环的时候都以为那是正品,结果就在一个冬至日,大哥用它倾听的时候,出事了。”

    三十年前,在距离奥赛尔与一处横梁之间交错开来的山口,有一名执法队的骑士在出任务途中发现了土地底下一处未开发的资源矿。

    这可是个大消息,别西卜包括地上的大小领主对此十分重视,当即急招了一批开采队伍,准备连夜将那片资源地给挖出来。

    挖到一半的时候,亚力克山当时的族长,也就是库金的大哥,冒着性命危险去找了别西卜,请求他立刻停止对于那处资源区的开采。

    “我‘听’到父神的怒火了。”当时亚力克山的族长这么说道,“就在这个冬至日,就在从矿区带回来的这对牙骨耳环了,我亲耳听见了父神在警告我们不能继续探索下去。”

    没错,当时的族长作为开采小队所需的技术人员,一同跟着去开发现场了。不过几日就从挖出来的矿里找到了那枚人骨制品,并带回了家族做好万全准备在即将来临的冬至日“听神”。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冬至日的时候族长具体听到了什么,人们只知道族长从暗室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疯疯癫癫地口中不断重复着“灾难要来了”。

    随后一个没看住,他就单枪匹马地去找到了别西卜。当时的别西卜在面对一个“叛道者”的疯言疯语的时候,唯一的反应就是让人把他绑回亚力克山家。

    没人听族长的话,资源区的开采还是在日复一日地进行着。终于有一天“灾难”真的来临了,只不过这场所谓灾难并不是预言中的父神怒火之类的,而是在即将完工的那一天,一个浑身装满黑火药的人举着火把冲进了已经清扫出来的矿洞。

    整片资源地都被炸没了,甚至包括相连的一处乙级横梁,也在摇摇欲坠中轰然倒塌。

    后来人们从爆破的废墟里找到了一根还算完整的手指,那根手指异于常人,只有一根骨节。卓尔城只有亚力克山的族长是长着这样的手指的,于是人们确定了那个以自毁破灭整片矿区人的身份。

    为了自保,亚力克山新上任的族长宣布他们早就已经跟死去的族长划清了关系,前族长早就疯了,因为他当初得到的那对人骨饰品是“残次品”。

    亚力克山们连夜比对了将前族长害死的人齿耳坠到底跟以往的那些“正品”有什么区别,终于有个新一代的年轻人发现了端倪,他发现那对耳坠竟然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吸收活人的“气”。

    虽然很细微,如果不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话正常人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一点。

    于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亚力克山们花了点钱去黑市买了个死奴,将那对耳坠戴在他耳垂上一直戴着不摘下来。每天这个人就跟其他奴隶一样干着同样的活吃着同样的泥巴汤,长期以来竟跟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一年后,当初参与这件事的亚力克山再次在工厂见到那个奴隶,他已经整个人像被吸干了的人皮一样瘪下去,只剩下外面的一层躯壳在维持活动。

    又是一年过去,奴隶彻底“死”了。他躺着的那张床都已经臭到几米外都能闻到,他每天不吃任何东西不喝一滴水,整个人就像是一张人皮瘫在床上。

    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人”不可能再活下去,但是这个“人形”却又是的的确确心脏还在跳动的。

    他们感到不可思议,于是也没有将耳坠取下来,也没有交任何人去给那个奴隶送东西吃。就这样又过去了一年,躺在床上的人形依然还活着。

    等到进行实验的下一步,那个青年终于将耳坠从人皮上摘下来的时候。噗嗤一声,躺在床上的东西彻底化为一滩恶臭无比的灰,风一吹将房间里弄得到处都是。

    而这一切都是“逼疯”前任族长的那枚人齿耳坠带来的。

    亚力克山们当然不可能再把这种邪门的东西当做是“正品”,但是除了会吸收活气之外,这饰品本身从任何一个角度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又不能昧着良心说它跟外面的那些仿制品一样。

    于是他们将此称为“残次品”。

    事实上,库金告诉秋玹的故事并没有那么详细。毕竟是一个外人,他只简单提及了一下残次品邪门的事情,后面详细的那段还是洛蒂悄悄告诉她的。

    根据之前的种种事情就可以看出,这个亚力克山年轻一代的女孩还是没有第二代那样狗,终究仍保留着一分天真善意或者可以说是“良知”。

    帮着叔叔骗人也好,故意欺负不懂行的人用五十钱这种离谱数字交易也好,特别是在之前这把骨伞“残次品”因为自己的疏忽带在秋玹身上好长一段时间,她可能觉得自己也有点对不起秋玹吧。

第408章 前往奥赛尔

    这样的歉意存在到那人开口说话的下一秒。

    棕发女孩洛蒂抿了抿唇,她现在根本不敢回头去看自己叔叔的神情,只是视线平视着看向面前的秋玹。那个独身一人站立在亚力克山本家看上去有些单薄的姑娘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跟有些咄咄逼人的库金比起来,简直就像个挨了欺负的可怜人。

    洛蒂终究是不忍起来,她嗫嚅一会,试探性想要开口说服叔叔看能不能把价钱再提高一点,就听见下一秒,“可怜人”说话了。

    她说:“哦,那我不卖了,我就喜欢残次品。”

    库金:“……?”

    库金整个人的神情都扭曲一瞬,但好歹是自己抑制住了,还算耐心地开口询问。“我们之前不都已经谈好价格了吗,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你拿着这件次品也用,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它邪门得很!你会因为它死的!”

    秋玹:“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你是在耍我吗!”库金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除了开始察觉到伞有问题的时候,他还从未有这样激烈的情绪外露。“我不管你是谁,但是你总得知道你现在脚下站着的地方是属于谁的,跟亚力克山家作对,你会付出代价!”

    “哪有什么作不作对。”秋玹朝他摆手,同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抬脚朝着库金的位置走去,一只手猛地拦在她身前,是属于洛蒂的阻拦。

    “没有作对,只不过是一桩没有谈成的交易罢了。”秋玹好似没有看见那手,方向不变径直往库金的位置走。“我听说你也是个跑黑的商人,那么像现在这样交易没谈成搁置的情况,也应该不少见吧。怎么现在一到我这里,就变成了我要付出代价呢?欺负老实人啊?”

    “你是个屁的老实人!”

    库金的怒声还没完全置地,就见眼前正看似抬步缓慢行走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原地。客厅里唯二的两个亚力克山大惊失色,反应过来,洛蒂反手抽出侧方骑士雕塑上佩戴着的长剑,朝着直觉所在地劈了过去。

    这一击却是落空了,因为那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朝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库金,而是后面桌子上摆着的骨伞。

    “给我拦住她!”

    门外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是那种熟悉的厚底军靴击踏在地面上发出的齐声,显然是来自亚力克山家专属的保镖骑士团。

    下一秒几个身形僵硬动作却流畅无比的人形骤然出现在空气中,人们大惊失色这几个凭空出现的“人”的身份,却没有注意到其中有个人趁着混乱一转眼就离开了拥挤着的待客大厅。

    ……

    秋玹将伞收进空间里,自己空着手行走在路上。她目前手里的牙仙布偶还有一点存货,唯一的问题就是数量虽然多但是都是些没有什么特殊能力的普通人,顶多就能起到一股脑出现吓吓人的程度。

    而现在,距离一个月期限即将被强制遣送到奥赛尔,还有一天半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钱的问题倒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拮据窘迫了,除了天天混在吉玛家每日固定的工资之外,汤姆那边的地下血液交易也蒸蒸日上。

    而且还有一个很好的消息就是,秋玹刚刚才在一处丙级横梁获得了那场暴食大赛的入场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靠小璐作弊能够顺利赢下那场比赛,那么自己就可以继续在卓尔城留一个月,暂时不用去奥赛尔那个鬼地方了。

    这个想法一直维持到她走进地下黑市二层的前一秒。

    “怎么了?”

    嗅到空气中熟悉的血腥气,秋玹本来还在想汤姆他们是不是刚才在这做生意了,却在转身走入的下一秒猛地停顿了一下。

    那血不是做交易的血,而是来源于自己人的。

    秦九渊的血。

    汤姆本来正在旁边手舞足蹈地指挥着什么,后一秒自己蹲立的位置突然被人挤开了。这名黑商皱皱眉刚想发火,在看清来者的瞬间收了声。

    “我去找治疗师。”

    秋玹挤开汤姆的位置,彻底看清楚伤口的一瞬间先是松了口气,随后落下一句话转身就想要走。下一刻被人拉住,坐在椅子上往胸前缠绷带的黑商叹了口气,道:“我没事,血已经止住了。”

    横贯在秦九渊胸前的看样子是一道刀口,横着用力劈砍下来的。看伤口的样子十分狰狞吓人,但冷静下来后就会发现除了血流得多一点之外并没有伤及到要害。

    只是这种程度的刀口,对于一个普通“原住民”来说的话,起码要有一个月的恢复期。

    “怎么弄的?”

    确认了不再往外渗血,秋玹重新蹲了下来,皱眉看向屈腿坐在地上的人。随后又花了点时间转头瞪了汤姆一眼,“怎么都不给人垫个东西?这样直接坐地上屁股不凉吗?”

    汤姆:“你有事……好吧,我的错。”

    秦九渊咳了一声,“那个,我不凉。”

    他自己绕好绷带的最后一个结,又偏头咳了几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来。

    熟悉的黑底加上苍蝇印花,背面是一片偏肉色的暗红,此刻秋玹的口袋里也有那么一张卡片。

    “你去参加暴食大赛的入场券发放选拔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九渊,“为什么啊,你又不用去横梁吃东西,而且你的生意都在卓尔城!”

    事实上卓尔城所有参加暴食大赛入场选拔的人里,原住平民是占大多数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一场比赛只会有一个胜者能够重新返回到卓尔城,剩下的人就直接被扔到奥赛尔去了。除非一次性拿出二十瓶酒换取重新回到卓尔的机会。

    所以对于相当一部分还算富裕的,特别是所有的身家生意都在卓尔城的大小商人以及拥有着铁饭碗的原住民来说,一般是不会选择去参加暴食大赛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的人不是为了去横梁吃东西,而是为了一种类似于历练的特殊经历。

    这些人的代表就是亚力克山家的那个棕发女孩洛蒂,她参加暴食大赛的目的大概就是这样。这样的人在出发前家里的长辈往往会提前准备好大量的物资及武器,确保家族的小辈能够成功从奥赛尔那样的鬼地方顺利完成任务活着回来。

    但是秦九渊,他显然不属于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种。他既没有饿到吃不上饭所以去哪里都一样,也没有特殊的家族历练任务要完成,他干吗非要想不开去参加什么见鬼的入场选拔。

    “我……就是想过去见见世面。”

    秋玹冷笑一声,“你看我像世面吗?”

    秦九渊:“……”

    身上缠着绷带的黑商坐在地上踟躇了一些时间,他本来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话题所以试图以沉默转移话题蒙混过关,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并没有起到什么实际作用,于是沉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参加暴食大赛的选拔。”

    最终,秦九渊这么说道。

    “如果你是缺钱,可以从我这拿……借,我可以借钱给你。如果你是因为饥饿,我这里也还有一点存粮,但是我想……既然你选择参加,必然是有你自己的理由的。”

    “……”

    黑商一瞬间的表情似乎是有些犹豫,他说道:

    “但是我有点害怕。”

    有那么一时间秋玹几乎是觉得自己耳朵出了点什么毛病。你敢信吗?“害怕”这个词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一直以来都是这个人在跟自己说“没有什么好值得你害怕的,小姑娘”,但是现在他竟然在说“害怕”。

    在秦九渊说出那个词的时候秋玹就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了,但就是因为知道,此刻才犹如失声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想起了那个野兽的故事。

    最初,在森林里的野兽是没有“恐惧”这种情绪的,不仅是害怕,绝大多数普遍意义上的人为感官它都是不具备的。

    直到后来,感到“孤独”是因为日复一日的时间漫长而自行诞生出的,感到“厌倦”是因为天性的共情缺失与至高地位所带来的天生超越万物的“傲然”。再后来,野兽从自己的一根肋骨——从“人”那里第一次学到了诸如“高兴”、“悲伤”、“哀愁”等一系列的感官情绪,但是学到并不代表这就是它自己能够拥有的情绪了。

    它只是在“学”,或者说在“模仿”,硬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学舌的鹦鹉。它在模仿“人”的行为感官,以此来取得短暂的自欺式共鸣。

    但是野兽注定不可能拥有共情。

    ——“野兽”们,注定不可能拥有共情。

    秋玹垂着眼睫看着眼前貌似平静的人,那人行为举止中带上了点属于这个世界“黑市商人”身份模式的市井与痞气,但又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从来没有变过。

    这样的死寂维持了一段时间,长到还站在一旁的汤姆都开始以怪异眼光打量他们到底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了。半晌,秋玹哑声道:“但你是笨蛋吗?我们不在一个横梁参加比赛,到时候被送到奥赛尔的地点也是不一样的。”

    “我可以找到你。”

    “我也可以找到你。”

    黑市商人愕然一瞬,随即极为罕见地不带有任何嘲讽意味地纯粹地笑了一下,“好。”

    现在满打满算还有一天半的时间。

    姑且还来得及。

    秋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进行前往奥赛尔前的收尾准备工作,除了跟秦九渊预订的二十瓶酒之外——她现在有钱了不用再自己另放自己的五杯血了——还有就是食物的来源问题。

    在横梁对面那个一毛不拔的鬼地方唯一的食物来源就是自己的同类,如果不是到必要关头秋玹还是不太好那一口的,而任何食物有关的东西都存不进随行空间,她只能考虑藏在身上带进去。

    最好的选择是地上集市上一种流行于体力劳动者之间可以快速起到饱腹作用的饼。这种饼是混着各种豆类小麦皮以及大量的干泥土研磨成粉后再加工压制而成的,压得很实,一块摆在身上能顶一顿饭的量。

    一般在地上的商人那里一块饼平均价值在两钱到五钱之内,看你遇到的是哪个商人了。

    秋玹之前吃过一次,非常难吃,不过饱腹感方面倒是比普通的大麦粥要好很多。

    食物可以靠这种混合饼解决,水是暂时不要想了,占地大而且根本带不到奥赛尔里去。在提前背着二十瓶酒的情况下,还要再带各种食物与水源,那么行走在奥赛尔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活靶子。

    那些饿疯了的人已经到了看见一个活人就能生吞了的程度,你带着这些东西走在里面,后果可想而知。

    秋玹从自己空间里的那堆破烂里面翻出了个包,就是之前还没有进入绝境激活随行空间的时候走哪都带着的破包。她背在身上,里面象征性地放了两瓶酒跟两三块混合饼。

    到时候这个包就是活靶子,可以随时做好舍弃的准备。当然,也可以当做诱饵钓鱼执法。

    她花了一点时间准备好能够想到的一切,然后又抽空去了一趟吉玛家跟那些自己的“盟友”们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秋玹没有说要辞职的事情,只是说自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有点事情想要申请休假,具体时间在几天到几个月不等。

    这种混蛋理由换做是别的雇佣成员早就被管事佩妮直接喊人过来丢出去了,也就是秋玹之前太过于良好的配合态度以及别西卜至今为止都成谜的态度让佩妮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了她的休假,又明里暗里警告了一番,当天晚上秋玹又不要脸地跟财务领了这一天的工钱,收拾好一切东西离开了吉玛家。

    这个月的暴食大赛还是准点开始了,秋玹饿了一晚上的肚子,提早了一点时间来到了自己入场券上那处丙级横梁的入口拱门。

第409章 天平不会倾斜

    似乎是天气冷下来了,还是不知道其他的什么原因,这一次在这个丙级横梁周围参与观看的人群并不像秋玹第一次参加暴食大赛那样拥挤密集。

    人数不多,但是人群的眼神却很奇怪。

    类似一种贪婪饥渴却又因为忌惮着什么东西而不敢上前,却同时也不甘心就此离去,只能徘徊游荡原地,以直勾勾的目光盯着看。

    “今年的冬天特别难熬。”

    突然间,秋玹身边传来一道女声。她回头看清了声音的主人,刚想要若无其事转身当做没看到,就听那人哼了一声,道:“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

    “啊,原来是你啊!”秋玹只好露出假笑,“人挡着呢,我都没看到你,早上好,吃了吗?”

    来自于亚力克山家的棕发女孩洛蒂似乎是无声悄然翻了个白眼,但到底也揭穿这番过于虚假的客道,只是道:“别担心,今天就我一个人来的,家里其他人都没来……现在知道躲了,前些时候你戏耍我叔叔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躲?”

    说着说着,洛蒂又哼了一声,没等秋玹回答,自己接了下去。

    “不过算了,现在再跟你计较这些也没意义,既然你不愿意将伞给我们,亚力克山家也总不好逼你吧。只是我还是得提醒你,‘残次品’邪门得很,我们家研究了很多年也没得出什么经验来,你就更不用说了。你自己小心点吧,别到时候也被吸得只剩下一张皮躺在那里。”

    “好,谢了。”

    对于整个亚力克山家秋玹其实谈不上喜欢也没有多少厌恶,或许对于卓尔城那些贫民窟里的饥民来说,每天从这个家族里运出来的粥桶就宛如神明赐予的恩典。同段位的领主则视他们为叛道者假惺惺的慈善家,而对于其他市面上跑动的商人来说,亚力克山们跟那些狡猾阴险的黑商又并没有什么不同。

    人性本来就是复杂多面的,更何况是一个久远流传下来的大家族。

    秋玹能够看出来这个女孩对于她确实是没有什么恶意,也不像其他亚力克山那样市侩而多变复杂,只不过可惜了,终究不是走在一条道路上的人。

    她将入场券递给守在通道前的骑士,确认了身份之后,在长桌前坐了下来。

    这大概是秋玹在入冬之前能吃到的最后一顿像样食物。

    当主场人摇铃宣布开始之后,一盘盘盛得满满当当的肉食被端上来。不仅是长桌前坐着的那些许久也没吃上过什么好东西的参赛者们,台下,围聚着的观众们眼神中的狂热渴望几乎要透过长桌钉在盘子上烧灼出一个洞来。

    “事实上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的暴食大赛都会有那么多的观众。”因为获得入场券时的顺序缘故,洛蒂正好坐在秋玹的左手位。棕发女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那些饿极了刚一拿到食物就火急火燎往嘴里塞的参赛者,而是始终维持着一种平常姿态在进食。

    “对于他们来说难道看着这一幕不残忍吗?”洛蒂抬手的空当里垂眼看了一瞬台下神情饥渴的人们。“如果是我,在知道这些不属于我的情况下,我根本不会还来看别人吃东西虐待自己。”

    “是吗?但要是我的话,如果我没有拿到入场券,我也会来看的。”

    秋玹进食的空当里回了洛蒂一句,“你一生下来就是属于那种‘不用担心今天会因为饥饿而死去的人’,所以有可能不会理解那些饿到极致为了一口食物可以付出一切的人。”

    “并不是你想得那样的!”似乎是感到有些被冒犯,洛蒂皱眉啪的一声放下了刀叉。这声音在清一色的咀嚼吞咽中过于显眼,导致一时间大部分的人视线都集中于棕发女孩身上几秒。

    洛蒂皱眉放缓了些动作,又忍不住低声对秋玹反驳。“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娇滴滴的贵族!我也挨过饿,我知道饿肚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所以我就是不能理解这些人,自己明明没有能力吃到,却非要上赶着自虐一样来这里参加什么暴食大赛!看着我们吃东西他们不会有任何好受的,反而还会加重饥饿感。”

    这时秋玹举手,用空了的盘子跟举办方换了下一盘食物。

    她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回头望向正皱着眉看她的洛蒂。“你的所谓挨过饿,是不是因为那些老一辈亚力克山们对你的‘训练’?就像是这一次来奥赛尔的试炼一样,因为亚力克山家不接受一个什么生活经验都没有照顾不了自己的‘废物’。他们会让家里的小辈早早出门体会这个世界,美名其曰历练,但在背地里还是会为这些小辈准备好一切以防万一的对策。”

    洛蒂愣了一下。

    “洛蒂,”秋玹手中餐叉切割上刚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肉排。“我们那个地方有一个故事,说得是一年饥荒,宫中的大臣向皇帝汇报许多地方百姓吃不上饭被活活饿死,皇帝惊异之余却问了一句:‘何不食肉糜?’”

    她将一块嚼烂了的腰眼肉吞下去,看台底下,有一个面黄肌瘦的原住民直勾勾地盯着这边桌上的食物。

    终于在一瞬间,他再也经受不住眼前的渴求,猛然身体前倾呈猛虎攫食之态扑了过来。甚至还没等台上的人出手,下一刻身边早有准备的骑士们已经动作娴熟地制服了那人,转身朝着横梁拱门的另一端扔了过去。

    就像是往小区底下的垃圾箱里扔垃圾。

    “洛蒂,你说这些人……为什么不吃肉糜呢?”

    棕发的年轻女孩喉咙哑着,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随后竟然放下了手中的刀叉,自己站起来往拱门的另一端走去。

    “这位参赛者,擅自离席也是会被判定为失去比赛资格的。”旁边站定的主场人似乎是认出了她的身份,还算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洛蒂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独自朝奥赛尔走去。

    她脚面完全离开横梁拱门范围的一瞬间,整个人的身型便消失在原地,刹那间抵达了奥赛尔的某一处地方去。

    谁都知道,奥赛尔到处都是一块块或连接或不相通的特殊磁场通道,稍有不慎就会一脚踏空。甚至运气不好的前一秒刚刚走到了一处横梁附近,后一秒就又踏空被送到了大陆的背面另一头去。

    只有走最中心的条条“官道”,也就是最开始秋玹刚刚被传送到这个世界时那个给她入场券的妇女指的那条石头路,只有在那几条路上是不会踏空进另一个地点去的。

    前提是,任何走“官道”的人,总得付出一点代价。

    比如说,过路费。

    秋玹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又继续吃了起来,现在先得确保把肚子填满,这样之后起码一天的时间就不会感受到饥饿。那么在第一天里,她也能分出足够的精力将同在奥赛尔的秦九渊给找到。

    一连吃了四盘,秋玹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她大概看了一下,除了先行一步的洛蒂之外,剩下的这些人里至少是没有像链锯人那样的暴食大赛bug。但是也有几个食量是远大于普通人的,就比如说坐在最右手边的一名女性,她也是个行刑官,目前看不出具体主修的能力,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空盘已经叠了少说有十几盘。

    小璐:“不行的不行的,才十几盘,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你这已经跨物种作弊了姐。”秋玹倒也没有离开,有一下没一下拿叉子戳着盘里的一块绿色蔬菜,“不过你说,就算是行刑官也应该很少有天赋异禀能够吃得下很多东西的大胃王能力吧。还是说……这种也可以通过后天训练作用出来?”

    “应该可以吧,我反正听说也有一部分大胃王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小璐没有太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你在等啥呢,不争取早点进去找老秦啊?”

    “再等等,我看他会不会来。”

    “谁啊?”

    “鳄鱼。”

    话音落下,几分钟之后,拱门相对着的另一端卓尔城的位置,几道马蹄踏地声响由远及近传到人们耳畔。伴随着马蹄溅起的飞沙,猎猎鼓动的猩红色披风在所有人视线范围内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尤西的执法队。

    他们当然会来,这一天是全城暴食大赛进行的日子,也是城市执法队最为精神警惕的日子,作为首席骑士长,尤西会负责全城的巡视工作也是理所当然。

    “有情况吗?”

    全身上下裹着厚重银甲的骑士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身问道,此处丙级横梁的负责人连忙将之前一个城民试图在众目睽睽之下抢食物结果被当场制服的事情说了。尤西听罢简单点了下头,“继续盯着,一有情况就打信号。”

    “是,尤西大人!”

    为首的骑士长这才抬起头,视线在横梁内部仔仔细细环视一周,似乎是一点都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秋玹叉子一用力将那块被她戳得稀烂的蔬菜给插起来放嘴里吃了,一边放下空盘,起身站了起来。

    动作有些显眼,坐在黑马上的骑士长瞬间视线锁定这个位置。

    秋玹也没刻意看他,简单跟负责的主场人说了一下自己吃不下了,就转身作势要朝奥赛尔的方向走去。

    “你身上带着酒吗?”

    突然间,尤西立于拱门之外遥遥朝这边喊了一句,这下子连主场人一时间的眼神都有些惊讶起来。秋玹回头,平静至极目光放远落在黑马上。

    “你身上带着天平吗,尤西……”

    “尤西·亚力克山。”

    最后的那句话她没有说出声音来,只是嘴唇开合着无声做出了这个口型。坐在黑马上的骑士长似乎是一瞬间瞠目结舌,也似乎始终无动于衷。

    隔着从上到下严严实实包裹着的银甲,秋玹看不清盔甲背后那位首席骑士长脸上的神情。只知道在这话无声问出的半晌之后,尤西摇了摇头。

    “我身上没有带着天平,阿芙。”他这样说道,“但是我心中的天平,永远不会倾斜。”

    在横梁内绝大多数人的瞠目结舌下,这支巡逻中的执法小队又驾着整齐的马蹄声逐渐远去了。秋玹回身避开主场人若有所思瞥在她身上的探究目光,抬步走向了拱门相对着的另一端。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或者说,答案到现在已然不重要了。

    只有坏了的天平,才永远不会倾斜。

    ……

    秋玹木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不停地骂着我操。

    身边完全体状态的温迪戈一边不断抬起爪子撕开几个不长眼挡路的饥民,一边也控制着庞大身体在建筑之间灵活起落。

    “璐儿别在房顶上蹦了,赶紧下来找还有没有其他的裂洞,随便被送到哪,先甩开这个粘人精再说。”

    就在几个小时都不到的时间之前,秋玹随便踩了个磁场裂洞,然后出来的时候就被传送到了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地方——事实上她奥赛尔的哪个地方都不认识所以也没差——第一时间触发了手指上的指戒,结果发现秦九渊的位置还在横梁根本没进来。

    她不知道是秦九渊比赛的那个横梁出了什么问题了,现在也只能先在奥赛尔等着,并且大概确定自己所在的是哪个方位。

    然而还没等小璐从项链里出来,一伙人就盯上了她。

    确切来说是盯上了秋玹背着的那个包,毕竟她一看上去就是刚从卓尔城出来的人,背着包看上去有点分量,一看就知道里面有好东西。

    彼时盯上秋玹的那伙人,竟然还算是个奥赛尔地方盘踞着的地头蛇之类的团体,反正看他们的样子过得是要比她之前看到的那些已经不成人形的人好了太多。也不知道是在奥赛尔没待多长时间,还是有着自己的生存之道。

    秋玹看了一圈明面上围靠过来的人,故意道:“这样吧,我也不想惹事。我包里现在有三瓶酒跟两块混合饼,我可以给你们一半,然后你们放我过去。”

第410章 官道

    那支队伍明面上一共七个人,一眼看过去的话其中有四个是原住民,还有三个行刑官,身上全都带着凶悍煞气,是一群名副其实的暴徒。

    侧方一个光头壮汉听到这话后没有什么多余反应,只是手指越过秋玹本身点了点她身上背着的包。“要么它留下,要么你自己留下,选一个吧。”

    “你全都拿走了我之后怎么办呢?”秋玹当着这一行人的面滑出短刀出鞘。见她如此动作,有几人面露不屑嘲笑,也有人神情凝重在原地观望。

    “兄弟,大家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我大概也能看出来你的能力范围在哪里。实话跟你讲,我这边还有一个人,如果在这里跟你们动手,不说有百分百胜算吧,但打到最后鱼死网破总归是不可避免的。现在你也有两个选择,拿上两瓶酒和一块饼走人,或者我们就来打上一场。”

    秋玹道:“在这种鬼地方受了重伤,基本上已经宣告半截入土了吧。我是无所谓的,就看你敢不敢了。”

    她直面着站在最前方的人,那人是个行刑官,看上去也是这一伙人的领头。

    领头沉默着没有说话,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光头壮汉却率先嚷嚷道:“老大,我们可是有整整七个人,难道还怕她吗?上啊,她自己不识相也怪不得我们,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片区域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外面的人了!”

    为首的老大却目光不移地盯着对面手掌中握着的短刀,半晌,他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秋玹。

    “留下东西,你可以走了。”

    “老大?!”

    秋玹也十分干脆当着他的面拉开背包,从里面掏了两瓶酒跟一块混合饼递过去。紧接着她顿了一下,又从包里再拿了一块压缩饼出来。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给你一块饼。”

    老大阴鸷视线在她手上停留了一会,“你说。”

    “这里是奥赛尔的哪块区域?如果我要去最近的横梁,要走多远?”

    话语刚落,就听见周围人群放肆而大声的哄笑音。秋玹不明所以抬起眼皮,她对面,那名神情冷骘的同行却也头一次上扬嘴角,露出了个讥讽意味的笑来。

    “既然是同行,那好心告诉你一句也无妨。”他笑够了,收敛些神情重新看向秋玹。“这里是奥赛尔的里层,也是最接近大陆边缘的地方。了解些这个位面世界大概地理环境的人都知道,横梁处于整个世界的中心位置,而边缘离中心有多远……你应该有数?”

    这脚真是有够臭的。

    秋玹面上也朝对方假笑,心里自己骂自己当初干吗去踩那一块连通着奥赛尔边缘的裂洞。随便走两步的运气都能踩空到一个最不好的地方,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运气好”的另一面极端了。

    她也算说话算话将多拿出来的那块饼往老大手里一塞,没再多说什么,自己背上包就准备先在附近找找这块区域有没有“官道”。

    身后,为首的行刑官掂量着手中的混合饼眼神阴晦一瞬,抬手将队伍里剩下唯二的两个行刑官招了过来。

    “跟着她,她走的方向是往那女人的地盘去的。到时候……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两名行刑官点点头,一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原先尚留在原地的身影就消失在视野。三人一前两后朝着奥赛尔边缘的某一处方向而去,似乎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转瞬即逝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

    ……

    这特么谁能知道啊。

    秋玹前脚沿着唯一一条看上去还像个路的道在奥赛尔的边缘走,她现在手头没有任何用以判断方向的标准跟工具,秦九渊也还没进来,只能凭感觉在那走。

    就在连续躲过了几个跟之前抢劫的小队根本就不能比的,已经瘦成皮包骨头的饥民的纠缠之后,秋玹快速贴着地面往前方冲,然后就感觉到脚底下踩着的地面似乎是在微微颤动。

    由于这种感觉的前车之鉴,她心里有了些不太妙的预感。

    但随即又在心里安慰自己总不可能那么巧吧,现在才刚刚只是进入奥赛尔的第一天而已,连几个小时都不到的时间,总不可能把以往那些得罪了没得罪的“熟人”都遇上了吧。

    事实证明,人不可以在心中念叨。

    在一瞬间抬头看见半个身子伫立在土坡之后的身影的时候,秋玹连想都没想直接转头朝着来时的原路蒙头就冲。

    结果这转身一冲,正好就看见了两个原本已经绕到自己背后刀都掏出来了的人。

    所有人都怔愣一瞬沉默下来,互相看着面面相觑,那两个十几分钟前刚见过面的行刑官默默将刀收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秋玹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十分尴尬地将对着自己的刀收回去,互相交叉着手在那里装作四处看风景吹口哨。她深吸了一口气。

    “赶紧跑吧。”

    “啊?”

    说着一把挤开两人作势就又要继续往前冲,却在看清骤然出现的身影之后下一秒生生又停下脚步。想了想,将旁边两个还在那抓耳挠腮的行刑官扯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你搞什么啊……链、链锯!”

    “什么玩意大惊小怪的……卧槽链锯!!!”

    两名行刑官利用短暂的时间结束了一番无声视线交流,他们之前注意力都放在跟着的秋玹身上,所以谁也没怎么看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结果就是在这无意中的一抬头,连心跳都好像空了那么几秒。

    “那个、大哥啊……不是,哥哥、哥哥啊。”左边一名男性发出一声巨大无比的吞咽口水声,“我们就是路过,路过啊,这就滚、这就滚……”

    “也不至于吧。怎么哥哥都叫上了?”秋玹站在他俩身后倒是确实有几分奇怪了,她会不想要见到链锯人是因为之前的一系列操蛋事情绝对让这位蛇男已经在心里记恨上她了,现在老仇人跑到奥赛尔来了,换做是她自己也不会放过那个人的。但是这二位又是为什么?

    看这两个行刑官的能力都不低,甚至所经历的试炼场比秋玹还要多出几个,他们干吗那么害怕链锯人的样子?

    “你懂个屁!”

    被强行拉着挡在身前的其中一名行刑官白着脸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如果不是瞪人的时候嘴唇还在发抖大概会更有说服力吧。

    “哎呀你跟她说什么赶紧跑吧!”左边的男人猛地拉了他一把,紧接着抬手在他们与秋玹之间放出一道风墙,趁着后者眯眼的空荡挣开她抓握的手就以最快的速度往旁边冲。

    轰的一声,几米长的钢链以破军之势狠狠砸在男人落地的位置,这一下没有完全击中,却是在擦过左肩的瞬间几乎要将半个肩膀给卸下来。

    男人惨叫一声,但愣是咬着牙以加重伤势的姿态又提速逃离。

    剩下的那名行刑官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刚想要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就看见他所看中的那条泥路上一个兔子一样的身形从眼前擦过一溜烟就没了影。

    行刑官:“……”

    他也赶紧往那条泥路上跑,原本以为那个可怕链锯正在追自己的同伴所以自己可以争取到很多时间,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脚步刚刚踏上那条相反道路的后一秒,裹挟着万钧之力的钢链刹那间就落至脚下。

    有病啊!

    行刑官心里愤然但脚下只得一刻不停地冲刺,这链锯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大老远放下他那同伴又特地绕路来搞自己。眼看着身后的“地震”近在咫尺,男人一咬牙,从随行空间里掏出了个形似小型烟雾加湿器的东西。

    在这个鬼地方什么东西都是消耗品,他空间里屯着的道具也因为日复一日困在奥赛尔的蹉跎只剩下一点了。但他此刻虽然心疼却丝毫没有不舍得,因为心里清楚,一旦被身后的那个怪物追上了自己只会有一个下场。

    他将小型道具对准自己,开启的一瞬间周围顿时烟雾缭绕。而稀奇的是就在那烟雾笼罩在身上的一刻,行刑官整个人仿佛腾云驾雾如有神助,脚下的步伐轻盈一倍不止,猛然一下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秋玹本来在路上跑得好好的,眼看就要甩掉身后的那蛇男了,就感到身侧骤然一凉,然后一个什么东西嗖的一下就直接过去了。

    她有些茫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发现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有点眼熟。还没等她琢磨出什么来,就听见后面追赶着的震地声好像一下子就近在咫尺了。

    秋玹惊异回头去看,就见链锯体型庞大的身影好像突然一下子提速了。他追赶在一片白茫的烟雾中,而那道路上留下的烟雾并未一下子完全散去,雾气附着在人体上,整个人的速度便就瞬间拔了上去。

    她瞬间就反应过来是之前那突然而过的行刑官遗留下来的能力,因为那人跑在他们两个人的前面,所以本来秋玹也是可以趁着对方留下来的便利极速奔跑的。问题就在于,那人现在不知道是踩空了哪里的裂洞,整个人都消失不知道被传送到哪里去了。

    本来还残留在空气中的烟雾瞬间断了,因为覆盖范围相当可观秋玹也不知道这片泥巴地里哪里有空间裂洞。现在也根本没有时间留给她去寻找,她都已经看见蛇男手上挥动着的钢链一头了。

    秋玹:玩加湿器的崽种,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因为根本就不熟悉奥赛尔的板面地图,现在又是在一片看不出方位的泥巴地里,秋玹只能凭感觉往一个方向全速奔跑。

    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身后好像长了眼睛一样乱挥的钢链上,链锯人本身的速度没有她快,但架不住对方武器够长。这一根和主人一样烦人的钢链给她造成了不小程度的威胁,稍有一个不注意被缠上了,那么就彻底完了。

    秋玹真正注意到她一直以来自认为凭感觉所跑的方向,其实是身后链锯人在刻意引导着的时候,是在分出一点心神察觉到这片土地跟以往踩在奥赛尔上的那些都不一样的时候。

    她竟然看见了一条完全由石头铺出来的道路。虽然并不是十分整齐,但跟其他那些坑坑洼洼连“路”都算不上的土地相比,还是好了太多。

    官道。

    这是奥赛尔的其中一条“官道”。而同时,见到了官道,也就意味着见到了表层底下隐藏着的无数暗处的眼睛。

    谁都知道,在每一条官道的附近根本看不见其他地方的那些红着眼睛的恶鬼。他们不是不存在了,相反,每一条官道的附近,都拥有着比寻常地方多出几倍的饥民。

    在那条石头铺成的官道出现在视野的时候,秋玹首先想到的是可以利用隐藏在暗处的无数饥民来彻底跟链锯人说再见。甚至,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够借势处理掉这个隐患。

    这个想法存在到更近一步,她看清了缠绕在官道后方的石磨房上,一根鲜红的绑带绸布。

    这条官道是已经被占领了的。

    每一处已经被占领的官道后方最显眼的位置都会挂这样一面布,象征着每一个来到官道附近或者想走官道的人必须交到一定份额的“过路费”。如果不够数量或者交不上来就会被背后占领的势力任意处置,当然,这个“数量规定”还不是看后面的人自己规定。

    麻烦了。

    秋玹在即将踏上那条石头路的几米之外停下脚步,她沉默一会回头看去,身形高大的怪物就站在几步远的位置。他身上缠绕着腕口粗的钢链,这回却是没有再出手的意思了,只是无声堵住了所有可以离去的道路。

    从一开始,链锯人就想要将她往这条官道上引。

    但是为什么?

    如果说他因为记恨着之前秋玹将他赶到奥赛尔的事情,想要借机杀了她那说得过去。但他现在特地费心机去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第411章 困在牢笼里

    不知何时,原本表面看过去空无一人的官道上,几个看不清样貌的人静默站立在那里,眼神直直盯着这边的方向。

    一共五个人,却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行刑官。

    秋玹在心里掂量一番自己在同时面对这五人再加上身后虎视眈眈着的链锯人的情况下,有多少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得出的结论大概是百分之一。

    她深深地长吸一口凉气。

    “你们的过路费是多少啊?”秋玹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却在下一秒径直撞上了身后坚硬如磐石的身躯,她躲开一些,原本距离自己身位几步之远的链锯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逼近到了身前。

    这个链锯跟那些行刑官是一伙的。

    现在的情况她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在一开始的几次碰上链锯人的经历中,秋玹本来以为这人也是个独狼,独来独往不跟人组队的那种,没想到在奥赛尔却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我们不要过路费。”

    这时,那五名行刑官的其中一个说话了。那是一个看上去上了些年纪的女人,岁月风霜在她眼角留下痕迹,但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的气势却并不比周围任何人低调多少。

    秋玹一凛,心道完蛋了,这链锯也不知道是有多恨自己,甚至不惜跟别人组队也要来干掉她。

    她勉强提起嘴角假笑两声,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心里滑出短刀出鞘。

    现在的情况她绝对处于劣势中的劣势,但是如果此刻主动出手,先占据一个先手优势说不定可以拖延争取到那么一点时间,然后一直顺着面前的官道跑路,应该能够……率先抵达下一条连通着的道路?

    秋玹大概在脑中过了一遍方案,一边嘴上随口说着“那你们要什么”之类的敷衍台词吸引注意,暗地里手中握着的短刀对准了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女人。

    女人面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只是道:“要你加……”

    就是现在!

    被夹于中间对峙着的人影骤然消失在原地,等人们再次看清轨迹之时,诡谲双刀已然悄声逼近眼前!秋玹算是看出来了在这几个人中,为首的那女人是担任着“话事人”一类的角色,只要能够先发制人控制住她,那或许之后还有一线生机。

    “老实点!我……”

    “要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

    “……”

    秋玹:“?”

    一时间整片官道附近的区域气氛都死寂起来,所有人沉默着看向最中心那个刀刃都已经搁到别人脖子上的人。而握着刀的人与被要挟着的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被刀指着的女人率先呼出了一口气。

    女人:“你想要干什么?”

    秋玹:“帮你擦擦汗。”

    不知是不是秋玹的错觉,此刻那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起来。“你还记不记得现在是冬天?”

    “看你,都冬天了还热出汗来了。”秋玹面不改色地顺着杆子往上爬,“我这不是关心你……哦哦,看错了!我还以为你脖子上的是汗呢!”

    她十分顺手地在女人衣领上擦了擦,被后者冷着脸一巴掌拍下去了。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女人抱臂看着她,“要么加入我们,要么死。”

    秋玹叹了口气,“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你一踏进那个横梁的范围,就有人指名道姓要你过来。”女人这回没有回答,却是站在侧后方的一名脸上带着雀斑的青年说的话。青年说完这句后似乎是有些紧张地看了眼女人的反应,见她并没有呵斥的意思,才接着说了下去。

    “你不用知道那人是谁,因为以后会见到的。如你所见,我们是这条官道的占领者,地盘一直划分到奥赛尔里层的东南边缘。加入我们的组织之后,每个月只需要上供二十杯血或者是酒,就可以享受组织的保护与居所。”

    秋玹没说话,而青年本来还学着领头女人抱着手臂悠然等待的样子,见沉默的时间愈发久了对方也貌似无动于衷,就不禁开始着急起来。

    “你知道奥赛尔有多少人每天求着想要加入我们的组织吗?你知道在这个鬼地方能够侥幸拥有一处晚上可以放心睡觉的地方有多难吗?我们都已经主动来找你了,这可是别人做梦都想要有的机会!”

    秋玹没说话倒不是在刻意拿乔,她只是在心中将所有人选都比对了一遍,想要找出是谁如此煞费苦心地引她过来这里就为了让她加入这个组织。

    链锯人在刚刚就已经大概排除了,因为那个青年之前脱口而出了一句“你以后会见到那人是谁的”。说明那人现在并不在队伍中,她也暂时见不到对方。

    那么会是谁?是在卓尔城的那些势力的其中一个,还是底下纵横交错的关系网?

    “你想好了没有?”女人放下手臂,神情又恢复了之前的漠然。“要么加入要么死,所以你的选择是……”

    “我有个问题。”

    “说。”

    秋玹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们这个组织,可以带家属吗?”

    ……

    说是组织,其实会发现这些人更像是一支在天灾中形成的冒险小队。

    他们的主要根据点是第三十七号官道往后的几百米距离,一栋看上去与其他建筑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联排石头房。

    秋玹跟着一行人走进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看见多少人,还是那个青年告诉她组织全部人数一共有二十个。而且二十个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行刑官。

    说道这里的时候,秋玹大概能够猜到他们是一个什么样的集体了。

    在这个试炼场,尤其是在奥赛尔,当个体的能力不足以支撑着自身活下去,那么抱团取暖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之前那个女人询问的时候她说了个谎,说自己那个即将带过来的“家属”也同样是个行刑官,因为不这样说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允许秦九渊进来。

    女人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留下一句“如果那人能够获得人数百分之五十的通过票就可以留下。”

    后来秋玹才知道所谓的通过票其实就是跟组织里的其他成员进行“不造成严重程度伤口的比试”,而她自己则没有经历这一环,因为青年说她是被领队“保送”进来的。

    领队的代称用得是“她”,说明那个千方百计把自己拉进来的人是个女性。知道这消息的时候秋玹甚至连吉玛家那个负责扫地的侍女都排除进去了,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是能够对得上号的。

    目前看来只能等待那个“她”自动现身。

    秋玹在抵达所谓的居住点还没到几分钟的时间,就被女人赶出去干活“为组织做贡献了”。她的原话是“我们不养没用的废物”,说着就让秋玹和其他两个人一起负责守在官道上收保护费。

    其他两个人,具体指之前跟她说话的那个青年,还有,链锯人。

    走出那扇门的时候秋玹脸都绿了,就算现在知道因为同处于一个组织的缘故链锯人还不至于当场活吞了她,但走在那座小山旁边就总有种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卷入挖掘机的悚然感。

    还算好,起码女人还给她留了个人。

    “其实我有个问题。按照你们的说法,每个留在组织的人一个月要上缴二十瓶酒或血,但是如果我已经有能力获得二十杯血了,为什么不直接换给横梁自己从奥赛尔出去呢?”

    “你以为那么容易啊。”据说叫做“梁”的青年摇头看她,“就算有能力拿到,难道在通过官道走向横梁的路途中你有能力从一群难以计数的饿鬼手里护住它们吗?更何况我们这个地方几乎是离中心横梁最远的地方,要经过的路是别人的几倍不止。”

    说道这里,梁顿了一下,“而且事实上,我们并不需要出去。”

    “什么?”

    “你发现了吗,我们这个组织至少在奥赛尔的边缘,是活得最像‘正常人’的。这批人里每个月都会派出几个带着大家上供的酒前往卓尔城,或是去换购食物资源,或是去办理交易事项。而这批人每个月却都会主动回到奥赛尔来,因为对于我们来说,我们的一切都在奥赛尔,在这个地方能够活得比卓尔城轻松。”

    这还是秋玹第一次听说“在奥赛尔活得比卓尔城轻松”这样的说法来,这时,她第一次为这个组织产生了些好奇。

    梁说道:“只要有门路,只要方法用对,事实上在哪个地方都一样。毕竟我们这些人跟原住民可不一样,我们所需要在乎的只有活下去,活下去……活到试炼结束的那一天。”

    秋玹笑笑,“那你觉得这场试炼真的会结束吗,不是说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摸索到了主线吗?”

    梁却不说话了。

    “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座牢笼里。”

    秋玹与梁行走的动作猛然停顿了下来,秋玹顿住是因为不敢相信这话是链锯人说出来的,梁诧异是因为链锯人竟然会说话?!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而那个独自走在他们侧方的高大身影就像是没看见两人的惊异。

    “牢笼没有出口,所以里面的人在试尽办法绝望之后,唯一的路只会剩下不管不顾地发泄与自相残杀。”

    “卧槽……”梁走在秋玹身边,他根本就没怎么注意链锯人说的话,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用气音小心对秋玹说话。“今天真是见了鬼了,不仅‘她’竟然破格把你招进组织,连这位都开口说话了!他就来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我们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

    秋玹无言,“你以为这样说话他就听不见你说他哑巴了吗?”

    话音刚落,侧前方小山一样的身影回过头来,戴着的狰狞束缚口罩上方狭长双目扫视他们一眼。

    梁:“我错了大哥!我是哑巴,我是!”

    好在链锯人并没有想要跟他们计较的样子,在说完那句关于牢笼的比喻之后,就真如昙花一现又默不作声地独自前行了。剩下梁跟秋玹两个人坠在后面,梁也不敢再说悄悄话,只是小声跟秋玹科普一些组织的规矩常识。

    很快三人就来到组织所占领的那条官道范围,梁招手让秋玹过去跟他站一起,两个人选择的地方是背后一栋废弃树屋里能够居高临下看清全景的地方。

    “这活相比之下应该是属于简单的。”梁趴在树屋的窗口前指了指下方官道的位置,“只需要找个地方盯着,一有人进入范围或者是想要借着官道去横梁的时候,我们就下去收‘保护费’。这个价根据第一眼估测的来者实力自己定,一般要估算在那人看上去能够承受的心理底线上面一点……没关系,几次过后就会有经验了。”

    听他说的感觉有点玄学,毕竟以貌取人的多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这些人显然又是做惯了这些事的,势必有自己的经验之谈吧。

    秋玹靠在窗口前,突然推了推旁边的梁。

    “链锯人站在那里没有关系吗?他目标大,这样很容易就暴露了吧。”

    此刻链锯没有跟他们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貌似十分随意地靠在了官道背面的一块土坡背后。这掩饰其他人做起来还好,但架不住链锯身型是常人两倍,那片土坡根本就遮挡不住他。

    “没关系,做我们这活的需要有一个明面上的‘威慑’,这也是为什么容姐让链锯人来的原因。”

    三人等待了差不多要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期间秋玹一直在盯手上的戒指。已经过去那么多时候了,没道理自己进来奥赛尔半天了秦九渊那边还没有结束暴食大赛,但现在对方显示的位置就是一直没有变过,她开始有些焦虑起来。

    梁察觉到一点情绪,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秋玹将手收回,面无表情盯着下方系着的那块红飘带。梁见她不想说也没有多问,只是眯着眼睛打起瞌睡,并且让她帮忙盯一会等之后再交换。

第412章 为什么

    他们所在的那条官道已经是属于奥赛尔边缘地带了,尤其是稍微在这片地方待得久点的人都知道,有一个组织长期盘踞在这片区域,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基本不会有人来主动挑衅。

    所以秋玹三个人一直守在官道旁边等待了有快要三个小时的时间,也没有看到一个人从官道附近经过。

    “正常情况,所以我说我们这个活相对轻松一点。”那边梁靠在墙上眯了两个小时,这会张着嘴巴打哈欠走过来跟秋玹换班。“遇到的基本都是一些不认识方向踩空了裂洞来到边缘地区的人,还有就是足够信任自身实力走投无路想要过来抢资源的人。”

    “前者很好收保护费,后面那种人就……唉,不过今天链锯跟我们一起,所以不用太担心。”

    “嗯。”

    秋玹靠在窗口没动,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看上去兴致不高的样子。梁在旁边奇怪看了她好几眼,但到底都是行刑官所以知道最好不要过多好奇别的同行的事情,所以也硬是憋着没问。

    “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再坚持一会,等太阳下山之后我们就可以跟守夜的人换班了。”

    “嗯。”

    事实证明,乌鸦嘴的人不是只有秋玹一个。

    梁的这话刚说完没多久,就在冬日挂在天上好像只是象征性做个样子的太阳渐渐降下的时候,一个穿着长摆拖地斗篷的人看上去战战兢兢地来到了官道的附近。

    那人身上穿着宽大且厚重的斗篷,即使是在这样的冬日也显得程度有些过了。他慌里慌张地步伐仓促,一边跑上官道一边不断回头似乎是在看自己身后有没有人跟上来。

    当听见从那人厚实衣袍之下隐隐传来被闷住的碰撞声响后,秋玹就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了。

    跟自己一样,参加的是今天的暴食大赛,失败了身上提前带着二十瓶酒被传送到奥赛尔来的。

    唯一不一样的地方,他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肥羊。”

    梁观察几瞬,显得有些兴奋地擦了擦手掌。“我们这些劫道的最喜欢的就是暴食大赛结束的那几天,这几天会从卓尔城来很多人,基本上大多数身上都会带着充沛的物资匆匆走上官道赶回横梁。”

    他伸手拍了拍秋玹,先一步从树屋上直接跳了下去。“你没经验,等会你就看我跟链锯……算了你别学他,你就看我是怎么做的,之后再遇到就知道怎么做了。”

    梁没有刻意收敛声音,砰的一下砸在地上,把一直心惊胆战着的人更是吓得一哆嗦。

    那个身穿厚重斗篷的人慌张朝着梁的反方向后退几步,却又砰的一声,背后撞上了一个坚硬如磐石的身躯。

    “啊!”

    在看到梁的时候那人吞了口口水还是存有一丝侥幸想着怎么跑的,而在近距离看清了随后堵住去路的链锯人,竟是直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斗篷底下传来叮铃咣当的闷响,长了耳朵的人都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只是想要去横梁而已……你们别杀我,求求你们了,别杀我……”

    梁站在旁边垂头看他,以一种变态兮兮的语气笑了一声。

    “这位小兄弟,你也知道我们的情况。我知道大家都很不容易,但是如果我们体谅你,我们就会饿死……所以人都是更在乎自己的,不是吗?”

    说着,梁又活像个变态开始桀桀桀地笑了起来。“我听说,人的脸颊肉口感是最好的……”

    秋玹拒绝向他学习这种所谓的“收保护费小妙招”。

    虽然她听得无语,但坐在地上的那个可怜人本身就因为链锯过于惊异的外表而吓得腿肚子都在颤抖,更别提加上梁这种煽风点火,此刻惨白着脸抖如筛糠。

    “别吃我,别、别……我身上带着酒,我有酒!我跟你们换,我可以全给你们!别吃我,求求你了……”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抖着手开始解自己的斗篷扣子,但因为紧张加上手汗滑了好几下都没解开。那人似乎是怕梁他们等得不耐烦了,当即憋着的哭音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抖着解自己衣服。

    秋玹:“……”

    “你不觉得这场面不太对吗?”那人就坐在地上正对着她哭,秋玹受不了地换了个位置站到梁的右手边,“他能不能不哭了?”

    于是梁又换上桀桀怪笑的脸恐吓道,“再哭就杀了你!”

    那人猛地将所有哽咽憋在喉咙里,因为憋得太狠打出几个哭嗝,同时手腕抖得更厉害了。

    秋玹彻底对梁所谓的“劫道经验之谈”放弃希望,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不说话了。那人抖抖哗哗地解开斗篷掏了二十瓶酒出来,然后主动将身上所有能放东西的口袋都翻出来跟他们看证明没东西了。

    梁满意地检查了一下他交上来的酒,接着看也没看那人讨好状呈现出来的东西,直接上手开始扒拉他衣服内侧的暗格。

    谁也没有看见,那个欲哭不哭坐在地上看上去像被欺负狠了的原住民,垂着头神情似是转变了一瞬。

    伴着一边梁絮絮叨叨“东西还藏哪了”的念叨声,秋玹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瞥自己手上的戒指。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并没有及时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等到下意识抽出机械枪朝那个方向打过去的瞬间,梁已经生死不明倒在了地上。

    意料之中,秋玹那鬼才枪法根本打不中人。坐在地上前一秒还哭哭啼啼着的人目光从倒地的梁身上收回来,阴骘看了还站着的两人一眼。

    他没有选择在此处逗留,就近抄起了滚落在地的几瓶酒,背对着他们就往相反的方向逃离。秋玹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而是看了链锯人一眼。

    “你不追?”

    链锯沉默着站在原地,像是一座枯山。

    她又蹲下来查看一瞬生死不明的梁,梁闭着眼睛倒在地上被割了喉,脖颈上方裂开好大一条口子正在汨汨冒血。秋玹手里没有止血的道具,只能撕了他衣服先做一个简单应急包扎,然后看向链锯人。

    “那这样,我先送他回总部,然后你去追那个人?或者你想换一下也可以。”

    链锯人依然站在那座土坡面前,正当秋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那人蓦然开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耽搁了那么多时间,现在再追上去也肯定追不上了。秋玹避开出血口将梁扛了起来准备送回去,随口答了一句。

    “你现在可以走。”链锯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她身侧,这是一个足以让人感到舒适的安全距离,至少不必时刻担心着对方会突然翻脸大打出手。

    “你不想加入这个地方,现在正好是机会,你可以走。”

    “你不会拦我?”秋玹话语中没有什么情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逼着我将我引到这条官道上面来的。说实话我挺好奇那个领头的人给你开了怎样的条件,让你能够甚至放弃杀我的机会,做到这种程度来。”

    这一次,链锯人那双过于狭长的眼睛才转过来盯着她看了一会。

    “我不想杀你。”

    秋玹直接笑出声。

    她也不想再花时间去跟这位探讨争论一下到底在对方的理念中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想要杀你”,反正最后结果肯定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还不如不说。

    而就在这时,秋玹左手死寂了多时的指跟处骤然传来熟悉而令人心悸的震颤。

    她猛地变了脸色,当下也不顾什么上前几步走到链锯人身前,一把将昏迷中的梁塞到了他手上。“我有点事,你把他带回去。”

    钢链的一头缠上了她手臂。

    “你不能走,如果现在走了,就是擅离职守,会被赶出组织。”

    “那就不待了,放开!”

    链锯人同样转变了脸色,他一手控制着钢链,又这样问了一句:“为什么?”

    “滚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刺耳摩擦声响起,秋玹右手持刀,这一次却是不再闪躲直接迎上了那条钢链。“我再说一次放手,不然我让你死。”

    “为什么之前不离开,现在却……”

    狭长双目紧缩一瞬,链锯抬手有些不可置信摸上左侧脸颊,那地方此刻在周围呼啸而过的冷风中热辣一片。而等到嗅到风中散播开来的熟悉血气,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左脸几乎被剜去了一块肉来。

    那个人顺着风中飘散开来的血腥气往风的尽头冲去,很快视力范围就跟不上距离,彻底消失在了眼底。

    链锯人垂头看手中握着的钢链,左脸上的血一滴一滴滑坠在地上,他却好像丧失痛觉一般置若罔闻。

    他手上缠绕着的钢链一头,几寸的位置同样满是鲜血。那位置原本绕在一起锢着一条手臂,现在却只剩下了一片刺目的红。

    ……

    万米,千米,百米……

    还好,除了刚从横梁出来的时候,接下来秦九渊一连踩空了两个裂洞。第一次到达奥赛尔北面极寒之地的位置,第二次就是现在,被送达了板块边缘。

    那个地方距离第三十七号官道并不是特别远,期间秋玹也在无意中踩空了一个裂洞,但好在,那个裂洞连通的地方并没有过于离谱。在花了一点时间摆脱到达地点的泥浆之后,她此刻距离秦九渊的位置已经很近了。

    唯一烦人的地方在于,不断从她胳膊上滴下来的血腥气吸引了许多饥民的注意。那些擅于隐在暗处捕猎的饿鬼宛如潜伏的鲨群,顺着血气蔓延的地方就可以一路跟着追过来。

    秋玹冷着脸又往后丢了几个牙仙布偶,在终于摆脱明面上跟得最紧的几个饥民之后,她来到了目前秦九渊所在的那片区域。

    出乎意料的,那也是一条官道范围。

    凭目测距离来说那应该也是一条“三”字开头的官道,但她目前也不是很清楚每一条官道前面的编号是根据什么排的,就只能这样猜测。

    秋玹仔细找了一圈官道附近的建筑物,并没有发现有哪里挂着熟悉显眼的红飘带。

    这并不是一条被占领了的官道,那么也就意味着就在附近必然潜伏着数量多出几倍不止的饥民。

    于是秋玹还是花了一点时间处理了一下手臂上强行挣开枷锁弄出来的伤口,她又取出一件厚实衣服穿在身上盖去了一点血气,这才踏入了官道范围之内。

    已经成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感知”为周围暗处的一双双眼睛无声尖叫着,秋玹貌似一个人孑然走在寂寥空无一人的道路上,而事实上在场的所有“活人”都知道,死寂荒凉的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她挑出子刀握于掌心,不掩不藏地将双刀展露在视线里给所有人看。这算是一个警示或者说示威,象征着自己并不是什么规矩都不懂冒然闯入可以被随意吞吃入腹的新手,如果要想从她这里得到点什么,势必先掂量一下代价。

    作用并不是很大,特别是对于奥赛尔的这群饿极了什么都可以不顾及的亡命之徒来说,但至少能够让他们有所顾忌。

    终于,半晌过后,第一个人冒头了。

    秋玹站立在石头铺就而成的官道上,那个第一个站出来的人面颊凹陷着削下去,整个人看起来过于营养不良。但不会有人因为外形就看轻他,因为他此刻看过来的眼睛是通红着的。

    在这个地方连同类的血肉都是奢侈品,而这个人眼睛还红着,那么说明他肚子里吞下去的东西到现在都是热着的。

    秋玹手指神经质地在刀柄上抽了一下,对面那人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种感觉都有点不像是面对一个同类对手,而是直面一头饿狼、一只空着肚子的豹,或是其他为了猎物能够一动不动等上两天两夜的猛兽。

    秋玹动了一下。

    刹那间,身形瘦削的人红着眼睛扑攫而至!双刀寒芒在空气中一闪而过,又一头饿兽凌空扑了上来,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整片区域空了一半的人好像都在此刻聚集,一个接着一个从阴暗的地底涌出,叠成一座人堆肉山。

第413章 噩梦

    秋玹想起了她小时候的事情。

    事实上她很少回忆过去,尤其是在进入绝境之后,就更没功夫去为了那些曾经逝去的岁月感慨涕零。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记起来的却不是什么现实,而是一场噩梦。

    她那时候特别容易做噩梦,也尤其怕黑——这倒也没什么,绝大多数一个人睡觉的小孩都怕黑的——每天拉小朋友进入那些光怪陆离噩梦的东西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异形,有时候是床下的手,有时候是衣柜里玩皮球的小孩,也有时候是镜子里的“双胞胎”。

    梦境的内容时隔多年也记不太清了,秋玹只记得当时她站在一片动物屠宰场上,天上下着密密麻麻的尸体。

    有屠宰场里动物的,也有人体,铺天盖地像是下着倾盆大雨一般落在她身边。

    而似乎是心里潜意识地知道这些只是噩梦中的场景,彼时还是个小萝卜头的秋玹并没有特别害怕。她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过于荒诞诡谲,虽然感到不适还是较为冷静地想着之后醒过来就没事了。

    她却始终没有醒过来。

    从陷入噩梦到醒来往往只是转念之间的事情,过往的那些时候她都是这样做的。但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甚至周围还隐隐有个声音在说着“你永远都不可能出去了。”

    如果是现在的秋玹,她会翻个白眼让那个声音“爬远点别碍事”。但到底人不是逆向生长的,那个时候身高才刚到现在大腿位置的秋玹也还没有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脾气。就像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没有人生来就是老狗比的,赵以归除外。

    小朋友站在铺天盖地倾泻下来的尸体雨中间,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在噩梦场景中待了多久,只知道无论自己跑到哪里尝试了无数办法,都不能成功让自己脱离噩梦清醒过来。

    我大概要死了吧。

    小朋友这样想着。此时不断从空中坠落的尸体已经在地上堆积到一个无从下脚的程度来,她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开躲避,才能不让那些恶心东西碰到自己。到了最后,她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了尸体堆积而成的山上。

    几乎是在身体碰到坠落尸体的一瞬间,从密集的“山”里忽然伸出了无数张脸和手。它们惨白可怖张着嘴发出无声尖叫,一下子空中不断下下来的尸体雨速度更快,甚至已经到了成千上万一齐坠落的地步。

    小朋友坐在其中的一座“山”上,眼睁睁看着那些手与尸体朝自己的方向抓来。恐慌感告诉她赶紧逃命赶紧离开这里,但她却依然固执地相信着,如果“死”在这些尸体堆里就能醒过来。这只是无数场噩梦的其中一个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躲不闪地看着漫天死尸将自己淹没。然而紧接着,就在她已经被无数只手扯着拽进了尸体山的后一秒,她在难以计数的尸山中间看见了一个东西。

    没有实体,没有形态,连敷衍一下化形出来的拟态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足以吸收进一切光亮色彩的黑暗。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黑,一点杂质一点零星光彩都没有,是最纯粹最初原,最本质意义上的黑暗。

    她被拉进了可怖尸山的中心,周围一张张脸与尸体上的眼睛翕动怪叫,而前面拦着路的还有一个看上去比所有尸体加在一起都更令人觉得恐惧的黑暗。

    小朋友绷着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地想:

    我下辈子注意点就是了。

    黑暗无声地靠近她,于是她闭上眼睛,带着一种才活了七岁就看破生死的搞笑决然决定英勇赴死。那黑暗靠过来,却并没有离得太近,而是保持了一个距离无声而肆意狂妄地吸收着周围尸山中的力量。

    秋玹等了一会后睁开眼睛,她眼睁睁地看着属于黑暗的力量非常嚣张地散布在那些可怖尸体上,最中心那团黑暗似乎是在借此补充能量。到了最后,甚至连周围隐隐存在着的意识磁场都忍不住震怒,却无法阻止只能无能狂怒。

    有一小团黑暗触角探到了自己的位置,试探性地感受了一秒,紧接着看上去十分嫌弃地呸了一声,转而去吸收她身后一具尸体里的能量了。

    秋玹:……?

    小朋友一直在那个噩梦里待了七天,跟她同在一个尸山里的黑暗也就吸了七天。后来终于有一个时刻,面前最核心的那团黑暗似乎是吸饱了,餍足地收回了所有力量,似乎是懒洋洋地在原地弹了一下,消失在眼前。

    而对应着的,在周围尸山解体的那一刻,小朋友睁开眼睛,从床上醒了过来。

    她那时候一直在回想这个梦,回想见到的那团莫名其妙却又显得臭屁无比的黑暗。后来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有时候人会记不清前一晚梦境里发生的内容,那个噩梦逐渐从记忆中淡忘了,但事后再次回想起零星碎片来,似乎也并不是全然的“噩梦”了。

    再后来秋玹跟她朋友一起看恐怖片,里面有个场景做得是极为逼真而恶心的万人坑。无数狰狞可怖的尸体堆成山积累在一起,朋友当时脸色直接就变了。

    “我们跳一点进度吧,我受不了了,真不知道那主角是怎么做到下到这里面去的……你为什么没表情,你不怕吗?”

    秋玹没说话点头默认对方拉进度条,心里却在想,如果她是那名主角,大概不会那么害怕。

    她隐约记得自己见到过比堆积成山的尸体更加令人害怕的东西,那东西似乎是世间一切恐惧的源头,连最可怕的存在都会害怕它。

    小时候秋玹害怕很多东西,尤其怕黑。但是出乎意料的,当那时候她第一次站在真正的黑暗面前,感受到的情绪却不是害怕。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秋玹从眼前骤然被遮蔽的阴影中睁开眼睛,距离视线最近的东西是当时第一个扑上来的瘦削饥民。在那饥民之后,是密密麻麻涌现扑叠上来在官道守株待兔的饿狼。

    她手一翻掌心燃起一团黑雾,后一秒一只宽大手掌径直隔着黑色的火焰握上了她的手。秋玹抬起头,那人在层叠狰狞的人山中握住她的手,一个用力拉到了自己身边。

    秋玹曾经见过比堆积成山的尸体更令人害怕的东西,那东西是世间一切恐惧的源头,是来自九下深渊最底层一丁点光都照不到的角落。

    她无数次行走在深渊边缘,分不清两岸是即将抵达彼岸的救赎,还是继续无尽下坠的深层恐惧。

    秋玹指尖用力将那人拉了下来,在对方有些惊异的目光中吻上微微抿起的唇角。

    她想起来了。

    宽大伞面整个张开,在人堆中肆无忌惮吸收着生气,连骨架手柄都在对应着兴奋颤抖。当骨节上的裂缝到达了一定程度,下一刻,遮天蔽日的枯颜白骨填补了空缺的位置,一时间,整条官道范围无形的力量都在为之战栗颤抖。

    秋玹所渴求的从来都不是虚无缥缈的救赎本身,一直以来,她想要的就是那片深渊。

    唯有至此,才能抵达最所期待的救赎。

    唯有至此,才能拥有那片完整而彻底的……

    九下深渊。

    ……

    “这破伞真的不经用啊。”

    秋玹皱眉看着手中伞柄骨架处已经开裂至二分之一的骨节,又盯着瞪了半晌之后彻底接受自己不是专业人士不能用目光将其修复的事实,收起来塞回自己的随行空间里。

    刚才骨伞借着死灵空间的力量吸收了官道附近相当一部分饥民的气,现在死灵空间里已经有一小片区域恢复了往日的样貌了。虽然速度还是算快的,但照这个形势看下去哪怕到时候骨伞彻底损坏了大概也就只能修出几个小地方来,要想完全恢复还是痴人说梦。

    除非她再去找到一个同样的“残次品”来。

    之后还是省着点用吧,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带回去给赫菲斯托斯修一修——虽然之前两人心知肚明搞得不是很愉快,但毕竟生意还是要做的。更何况铸匠那样的人,他可能跟钱过不去但绝对不可能跟一件象征着世界位面巅峰水平的锻造工艺过不去。

    “我之前被卷进了一个组织里……”

    秋玹收起伞,大概跟秦九渊说了一下之前在第三十七号官道发生的事情。现在情况都已经这样了,她直接旷工按规矩应该被逐出组织,再死皮赖脸求着回去也没有必要。

    “那我们之后怎么说?是沿着官道回卓尔城还是你有什么更好的路线?”

    走在旁边好不容易找到了的黑市商人沉默着不说话,秋玹又问了一遍,再得到又一次无声回应之后转头看了一眼。

    黑商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傻气,他甚至根本就没在看路,差点又一脚踩空一个明面上的裂洞。

    “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嘿嘿,嘿嘿嘿……”

    秋玹无言一瞬,也由着他去,自己在那走一步看一步记着路线。

    在记到第二十三个明晃晃摆在明面上的裂洞位置之后,走在一旁也不动脑也不记路就在那一直傻笑的黑商终于肃下一点神情,伸手拉了下秋玹手臂。

    “有人过来了,”他凝神一瞬。“大概有……五个。”

    秋玹也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寻常氛围,只不过她作为判断的依据是脚下踩着的地面所触范围传来的微微震感。这样的震感很熟悉,如果不是奥赛尔又出了一个巨人,那么只会有一个人。

    链锯人竟然一路跟着追到这里来了。

    她首先冒出的想法是这个,但随后看清眼前的一幕眯了眯眼睛。

    链锯人不是走在最前面的,他庞大的身型坠在一个人之后,那人看身段有点眼熟,等到全体走进视物范围了,秋玹才恍然惊觉那是谁。

    虞棠。

    之前在地下二层黑市碰见过的,那个长得很漂亮的美女摊主。她也是做人骨饰品交易的,之后还跟汤姆他们也有过生意往来。

    秋玹确实没有想到会在奥赛尔见到虞棠,但转念细思的话又觉得有点道理。毕竟虞棠在卓尔城的地下黑市神秘得要死,只在极少数的时间里出摊,也没有人看见过她有回过一次自己“家”。

    其他八卦黑商的猜测是,虞棠是地上的某个小领主后人出来下基层体验生活的,而事实上的真相却是她的大本营都在奥赛尔。

    等等。

    秋玹蓦然顿住。这个组织里的全部人员都是行刑官,而虞棠分明是一个原住民,她凭什么加入这个满是行刑官的组织,又凭什么此时以一个领头人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我们又见面了……阿芙。”

    虞棠走在人群的最前面,而跟着的那五人秋玹全都在那栋根据点里见过,分明是组织里的熟面孔。

    “我刚从卓尔城回来,因为路过的那个横梁出了点问题……哦对了,你也在这里啊,雷诺、”

    虞棠说了几句,紧接着就像是刚看见秦九渊似的,耸耸肩打了个招呼。后者没有搭理她,她也不恼,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们也挺倒霉的,本来卡着暴食大赛结束的点想要回来,随便选了个横梁结果那里却发生了城民集体暴动事件……闹得挺大的吧,要我说那暴食大赛就取消啊,没想到那几个脑子有坑的执法者不宣布比赛暂停,选手们一边在台上吃城民们一边在底下暴动,我真是服了。”

    “呀,雷诺,我记得你当时就是那个横梁的参赛选手吧!”

    秋玹下意识转头看秦九渊,后者摇头说没事,接着又继续以锐利视线审视着虞棠。

    秋玹重新回头看向虞棠,“原来是你啊。之前在卓尔城看到你的时候我还因为你是个原住民呢,没想到你也……”

    她猛地顿住话语,就好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咽喉说不出一句话来。

    电光火石间一个不可思议的荒诞念头出现在她脑海。

第414章 同行不同路

    秋玹一直觉得虞棠看上去似曾相识。

    ——这也是个老毛病了,自从她开始怀疑那位首席执法骑士长尤西跟“叛道者”亚力克山家族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之前,她看谁都觉得眼熟。

    但是虞棠的这种眼熟不太一样,秋玹原先将这种熟悉感归结于“世上长得漂亮的美女都是相似的”这一点上,但是在此刻知道了她实际也是一名行刑官之后,这样的熟悉感就变成了危机。

    在她认识的行刑官中,有哪个身上带着点“虞棠”的影子?

    思来想去,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出现于此的人选之后,就只剩下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无论哪一个单拎出来都不是善茬,而就在几秒钟之后,当虞棠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弯着朝她看过来的时候,秋玹知道她是谁了。

    秋玹还记得,之前自己在过“沉沦”的那个直播游戏试炼场的时候,在事务办理中心的门口见过那女人一次。后来她从直播游戏中脱离,那女人却没有回来。

    再后来,秋玹在绝境被抱琴公会的人通缉上赏金榜,抱琴公会的成员马卡斯试图拉拢她,并且无意中透露出那人跟怀桑一样,她们被永远留在了试炼场里不会再回来了。秋玹当时没理他。

    她当然知道怀桑也好,那女人也好,她们已经错过了试炼时间太久了,久到人们从一开始心急如焚的等待一直到等待后的绝望。连自己都已经在这段时间里通过了三四个试炼场,谁都知道时间太久了,她们不会回来了。

    就跟曾经临渊的那位副会长一样。

    秋玹不知道在抱琴公会的大门口,抱琴的成员会不会给她们这些人做PPT追悼,也不知道那些还活着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种事情在绝境太常见了,谁都不知道这次跟你见面说着话的人是不是最后一面。

    绝境的人好像都不喜欢说“某某死在了试炼中”,他们更喜欢说——“某某回不来了”。

    前副会长燕回不会再回来了,怀桑不会再回来了……息寒亭,不会再回来了。

    秋玹目光平静地直视着眼前哪怕在阴沉下来的天色中也熠熠生辉的双目,一时间她心头涌上的情绪复杂大过于其他。她在心里早就接受了息寒亭死在试炼场不会再回来了的事实,而在接受那事实的一瞬间,也就意味着那些过往的种种在她这里就算翻篇。

    她没想到如今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这个“不会回来”的人。

    不过所有细节倒是对上了,如果当初秋玹过沉沦试炼场的时候息寒亭就被卡在了饥荒的世界里,那等她从直播游戏中脱离,再到经历了之后的两个世界自己也来到了饥荒试炼场。算算时间的话,息寒亭已经在饥荒的世界里耗了三年还要多了。

    很少会有一个试炼场会耗时三年多的时间,哪怕是当初白禾溪的那个又臭又长试炼也不过不到两年。在试炼场里都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那么对于等在绝境的人来说,这么长时间不曾回来,这个人就相当于“死了”。

    “你在想什么?”

    秋玹面前,“虞棠”笑了笑,这个笑容显得熟悉又隐隐透着疲倦。

    “你觉得我也什么?怎么不说下去了呀……阿芙。”

    阿芙。

    大概在这个世界中唯一知道自己真名的人就只有秦九渊跟眼前的这人。秋玹曾经跟她一起在另一场大型天灾中患难与共,她是自己见到的除自身以外的第一个行刑官,是她第一次将梦魇来不及叮嘱的常规生存守则告诉自己,也是她第一次将自己拉入了那个存在于夹缝时空中名为“绝境”的地界。

    同样也是她,在见到秋玹的第一眼心里就在盘算着如何使得利益最大化。

    秋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次抬眼看向对方时眼里已经没有什么过度起伏的情绪。

    “好久不见。”她重复了一遍之前息寒亭说过的话语,语气里除了平静就只剩下平静。

    身边秦九渊乃至之后息寒亭带过来的组织成员直觉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太对劲,没有一个人说话,不约而同沉寂下来。

    “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吗?”息寒亭道。

    秋玹:“你这张脸挺漂亮的,别变回去了。”

    女人突然开始弯身大笑起来,笑得极为肆意而莫名其妙,笑得身边人都以诡异眼神隐晦瞥来,她却全然毫不在意。

    秦九渊暗地里拉了下她的手,秋玹回过头,黑市商人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你不要跟傻子玩。”

    秋玹失笑,拍了拍他的手。

    “好,不变回去了。”息寒亭笑够了,抹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弯着眼睛看过来。她在改变容貌之前就极为耀眼的双目隔着一层水汽看向秋玹,一瞬间竟像是在哭泣一般。

    “以后都是这样了,不会再变回去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秋玹道,“恭喜你还活着,但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来了。”息寒亭整理了一番面部神情这样说道,就当没看见秋玹一瞬间冰冷下来的神情。“你知道的,我能‘看’到。我向你展露过我的能力的,不是吗?”

    息寒亭抬手,不知从何时凭空出现的骨鞭正面迎上了挥来的短刀。“真稀奇啊,‘阿芙’。你刚开始认出来我的时候没有想要找我报复,现在我就只说了他一句,你就要杀我。”

    息寒亭的骨鞭依然是记忆中的熟悉样子,只除了在皑皑惨白之上似乎是隐隐附着了一层血色的光。她的主武器比当时在瘟疫世界挥起来的样子更加惊人强大,那不知名的红光像是给武器附了魔,一挥一收之间裹挟着令人心惊胆颤的气势。

    迟来的一鞭朝着秋玹面中而来,瞬时间红光大增,但迎面着的人愣是躲都没躲一下,提着双刀迎着红光朝着骨鞭之后的人攻来。

    息寒亭面色一凝骂了一句,顿时想要收手,无奈若是她此时收回武器那诡谲短刀就要在自己胸膛上开出一个洞来。但若是不收,骨鞭能够一下子将人打成重残,而自己也必然躲不掉那以血换血朝着自己要害而来的凌厉杀招。

    “你他娘的能不能听人把话讲完!”

    她气得直骂秋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后一秒朝着要害袭来的刀刃却整个一偏,那人以一个几乎要折叠身体的动作避开骨鞭的范围,息寒亭连忙收起接下来回绕的招式,左手臂上一疼,短刀擦着袖口划了过去。

    “我一直在听你说话。”秋玹站在她身边,并没有将刀刃收回去。“现在的情况下我杀不了你,但还是想给你看一下我的立场。”

    她跟息寒亭相反着站在同一条水平面上,回过头去看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庞。“在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之后,我就找机会杀你。”

    息寒亭挑眉,“即使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现在绝境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件事情。”

    在场只有两个人知道,她说得是秋玹是黑暗唯一的行刑官的事情。

    在瘟疫的试炼场,这个拥有着特殊“看见”能力的人就已经看出来了,秋玹是谁的行刑官。而在之后,息寒亭将秋玹出卖给公会的时候,她却只说了秋玹在试炼场有幸得到了瘟疫能力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身份。

    秋玹并不觉得就因为这件事情她就要对息寒亭放下成见感激涕零了,息寒亭的算计是事实,出卖也是事实,而一码事归一码。

    秋玹现在看上去还肯站在这里跟息寒亭谈交易,也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因为知道就算息寒亭能够“看见”,也绝对不可能知道秦九渊的身份是什么。

    息寒亭看到的只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熟人”,她通过现在的黑市商人“雷诺”看见了当初那个佣兵头子“秦九渊”,她想要以此向秋玹表达的无非就是自己知道了她的小秘密。例如偷偷将另一个世界位面的人带在自己身边,例如偷偷跟试炼场的npc搞不清楚之类的。

    毕竟谁又能想象得到,会有一个支配者愿意一次又一次地作为世界的原住民清零重生呢?

    “你对于这场试炼的主线已经有一点头绪了吧。”

    秋玹这样道,用得是陈述语气。“你知道我也进了这个试炼场,我也来到了奥赛尔,所以想要利用刚才的言论激怒威胁我,进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非要那么想我吗。”息寒亭主动一步收了骨鞭,看上去有些无奈,“刚才的事就算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之前我们不是合作得挺好的吗,现在不仅是我们,所有这个试炼场里的行刑官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何找出主线成功脱出才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

    “确实,你说得对。”

    秋玹倒也没有反驳这话,她看了近在咫尺的人一会,突然在两人之间撑开了一个小型隔音屏障。“只是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我们也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息寒亭。”

    身边的人笑笑,不置可否。“那你跟谁才是同一条路上的,那边那个‘男朋友’?别傻了,我不想去过多探究你的秘密,但我大概也能猜到一点。你们走到这步付出了多少,你真的以为一个其他世界位面里的原住民能跟你一起走下去吗?搞搞清楚,我们才是‘同行’,秋玹。”

    “同行不同路,没什么好过多争论的。”秋玹摆手,“你别管他的事情,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就可以跟你合作一起走出去。”

    息寒亭这下眼神是真的古怪起来,半晌,她突然又道。“那如果我能有办法给你那‘男朋友’一个行刑官的身份,让他跟你一起去绝境,你就可以放下我们之前的一系列不愉快经历,不杀我了?”

    秋玹倒是真的有些吃惊了。

    “给他行刑官的身份?”她古怪重复了一遍,“你在跟我开玩笑?你要怎么做,你能怎么做?”

    “你知道支配者是怎么选人的吧?在各个世界位面挑选找寻自己的行刑官,替自己完成最终的赌注内容,这也是普遍意义上从世界原住民变成行刑官的方法。”

    息寒亭道,“但还有一种方法。”

    秋玹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当初梦魇也跟小璐说过这种方法。但还是貌似十分配合地问了句:“是什么?”

    “通过某种特殊手段召唤支配者,主动申请成为其的行刑官。”

    秋玹笑了一声。

    “行吧,既然你敢说出来那我就给你点面子不去质问什么了,但你起码给出一个不那么天方夜谭的方法吧,起码足够能说服我。”

    “我们尚且在试验阶段。”不知为何息寒亭脸色有些惨白,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接下去道:“事实上在被困在这个试炼场之前我跟几个公会的人就在试验这个方法了,虽然看上去荒诞,但结果表明这并不是不可以被实现的。”

    “我不知道我被困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实验有了什么新的进展,但如果等我们出去之后,我真的有办法让你那男朋友主动被选中成为行刑官,我们就和解,怎么样?”

    秋玹:“那也要等出去再说。”

    “那就当我们暂时达成共识了。”息寒亭手一挥解除了隔音屏障,“在奥赛尔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完成,我最好的建议是你……你们先来我的组织。”

第415章 失败品

    秋玹自动忽略链锯人质问的话语,直接面向息寒亭道了句:“你说对吧?”

    那息寒亭还能说什么,她只能昧着良心这种早就被摒弃掉的东西皮笑肉不笑,答:“没错。”

    然而,就算是她开了这个口,站在之后的链锯人还是沉声重复了一遍“他不是行刑官。”周围的其他组织成员直觉气氛不对,但此刻竟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提醒链锯人让他不要再跟领队对着干了。

    息寒亭回头望向链锯,后者感受到视线回看过去,两个人站一起体貌对比整个一出《美女与野兽》。半晌之后美人开口,用得是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语调。

    “如果你质疑我的做法,那么可以选择不接受,可以选择……离开。”

    她这话一出剩余的组织成员却下意识地转头看秋玹,眼神中明晃晃写着“就是这新来的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迷得他们领队一上来就错杀忠良(?)”的痛心疾首。

    而作为“忠良”本身的链锯人丝毫没有在意人群的想法,他只是用那过于渗人的狭长双目瞥了息寒亭一眼,“我选择留下来。”

    秋玹真的开始好奇起来息寒亭带领的这个组织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人之处,让链锯这个独狼中的独狼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不过现在显然也不是问这个的好时机,他们耽搁的这段时间里天色早已彻底黯淡下来,而在奥赛尔,夜晚是比白昼恐怖万倍的存在。

    于是各色人等暂时达成了表面上的协议合作之后,就纷纷掉头往他们的第三十七号根据地赶路。

    却没想到就是在这堪堪达成合作目标的几分钟后,出事了。

    最开始的时候这支七人小队只是在回程的路上碰到了一些流散饥民上前试图争抢食物。而因为他们足足有七人一同行动,所以奥赛尔的普通零散饥民是不会选择朝这支队伍出手的,出手的是另外一支看上去配合十分熟练默契的饥民团体。

    团体里的人数看上去足足比息寒亭的队伍多出了两倍,都是些面黄肌瘦的原住民,也有几个同样看上去营养不良的行刑官。虽然在人数上占优势,无奈这边息寒亭队伍里的都是些高阶行刑官,对付这几个饥民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因为饥民团体虽然不占优势,但他们的配合打得非常默契,所以应付多花了一点时间。而就在他们即将顺利脱出重围的一瞬间,在场绝大多数拥有绝佳感知能力的行刑官都不约而同感到一阵寒毛耸立。

    这感觉跟被几个饥民围攻可不一样,那是一种真正面临死亡时不受控制冒出来的寒意,带着一些心理上的反胃不适感,组成了心悸情绪的来源。

    在夜色中,秋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勉强看到了几个隐没于黑夜中的身影。

    “麻烦了。”

    息寒亭将骨鞭从一个流窜饥民的身体里抽出,瞥了一眼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几名人影,脸色变了一瞬。“没想到一回来就碰上了黑袍,今晚我们可能都凶多吉少。”

    “黑袍杀手?”

    从这里看过去那几个影子的身型是有些熟悉的,而如果真的是秋玹所熟知的那种尸体制造出来的黑袍的话,顶多就是自己多花一点时间给它们挨个种上瘟疫病毒,算不上真正的麻烦。

    “你也见过了那些黑袍吧?”息寒亭喝了一声离得最远的一个组织成员让他回来大部队,一边道:“但是奥赛尔的黑袍跟你传统意义认知里的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你等会对上就会知道了……这些黑袍人游走在奥赛尔的每一个夜色中,如果一个人夜游单枪匹马地碰上了,就只能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了。”

    “为什么奥赛尔也会有这种黑袍人?”

    秋玹站在原地没动,她遥遥看着那几个想要掠夺他们的饥民也看见了隐于夜色中的黑袍杀手,不约而同发出刺耳的绝望叫喊转身就想要逃跑,但是后一秒就一个一个地倒下,甚至连半点最后的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杀,他们所擅长的人海包围战术在这些黑袍人眼里形如虚设。对面解决他们这些人就像是割韭菜,割完了,才又无声旋转过黑袍的兜帽,朝这边方向围靠过来。

    “它们是‘失败品’。”

    息寒亭眼看着死神阴影降临面上神情不改,“你在卓尔城看到的那些黑袍杀手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实验完善之后才成功的方案,那些杀手制作出来只听制作者的话,就像从不出错的机器。而被投放到奥赛尔的这些,则是在实验成功之前的失败品。”

    “失败体现在哪里?”

    “它们从被制作出来的那一瞬就是一台彻底的杀戮机器,分不清命令者跟敌人的区别,会杀掉眼前的所有活物直到自己被杀死。而且它们,都是用活人制作而成的。”

    这才是真正的麻烦了。

    听到这话秋玹就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不能够再走捷径对这些黑袍使用瘟疫病毒的能力。而看这些黑袍之前出手的样子就知道,它们的能力不比卓尔城的那些尸体做成的黑袍杀手差,甚至反而更胜一筹。

    秋玹眼看着黑袍汹涌而来仍是没有出手,她在等着看息寒亭的反应。“你有什么后路?”

    “事实上,有一个。”

    息寒亭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但是只够我们两个人逃出生天,先说好,我是不会带一个多余的人走的,所以你就必须在你跟你那小男朋友之间做出一个取舍。”

    “那你那些组织里的人呢,都不管他们了?”

    “都这种时候,只能各凭本事了,就算我现在逃了他们也说不了我什么,不是吗?”息寒亭凭空抽了一下手中的骨鞭,发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凌厉破空声响。“毕竟大家都只是利益合作关系,哪怕我现在把你推出去给我挡刀,我也不会有一点心理负担。”

    秋玹嗤笑一声,“一面说着要跟我和解,一面又说着不会有一点负担,你可真行,息寒亭。”

    她无意过多计较下去,转手给了秦九渊几十个牙仙布偶让他留在身边保命,紧接着拔出双刀与黑袍们纠缠在了一起。

    这里的每一个黑袍人都有着不输在场任何一个高阶行刑官的实力,而且它们更疯更肆无忌惮,不过多时就听得场上一片抱怨连连。而很快,人们便连多说话的余地也没有了。

    秋玹纠缠于混乱一片中,看上去同样十分狼狈。但如果此刻有一个脱离于战场之外的闲人仔细观察的话,又会觉得她的状态跟那些真正陷于苦战之中的人还是有细微差别。

    要说她作为行刑官的所有时间里,真正提升实力最快最有效的一个世界,大概就是在死亡的试炼场里。

    除开作为支线的彩蛋任务,要找出真正盗窃海神之心钥匙的凶手之外,联邦监狱的试炼场里几乎没有花里胡哨的智斗解密或是剧情延生。

    战斗,只有战斗,一刻不停的斗争。

    从每天一睁开眼睛,一从牢房里踏出脚步的一瞬间,就开始了与各种法外之徒拳拳到肉的碰撞。尤其是在之后的重生节清算活动中,一共为期整整一个月的集体监狱混乱疯狂中,作为那时D区的老大,秋玹每天经历了数都数不清的打斗。

    与同等级对战,与高阶跨等级对战,与身怀绝技的原住暴徒对战,团队战,个人战,车轮战……那个试炼场是她目前为止体力上最累的一个,却也是收益最为直观的一个。

    就像如今,秋玹看上去与任何人一样游走纠缠于数不清的黑袍中间,动作狼狈貌似自顾不暇,却也隐隐带着点不显的游刃有余。

    倒不是她故意在这种生死关头还要藏着掖着当混子了,只是经历得多了,处理应对起来总也要比没有经历过的人娴熟太多。

    这也是秋玹最为直观的一次体会到当自己还是个新人的时候,那些老手说的“等通过的试炼场多到了一个程度,就自然而然地得心应手了”是什么意思。这大概也是她为什么选择这样连续不间断过场的另外一个原因。

    在又一次头都不回却干脆果断朝身后挥刀的空隙,秋玹抹了把脸上沾染上去的血汗,听到身边一个女声幽幽感慨了一句,“我没想到你成长得那么快。”

    “我也没想到你那么快就遭报应被困在这里了。”

    秋玹没回头只是这样借着空隙回了一句,息寒亭无奈笑笑,骨鞭在空气中挥击出残忍的寒光。“三年又五个月了,可能真的是我的报应吧。”

    秋玹余光瞥到她手里握着的节鞭,突然想到什么,骤然出声:“你的主武器,是用人骨做成的吗?”

    “你有兴趣?”息寒亭也没有走远,只是在她一边的范围之内挥着鞭,“有一部分是人骨,但是用特殊方式合成加工的,毕竟你知道以正常人类骨节的硬度还支撑不起这样大强度的使用。”

    用了什么特殊方法加工秋玹并不感兴趣,她真正在意的是息寒亭使用的这节骨鞭,会不会与那把人骨伞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不过她也没报多大希望,毕竟都不是同一个世界位面的工艺,出于多留些心眼总归不会错,她又问了句:“那上面的红光是怎么弄的?你找人去重塑加工了吗?”

    息寒亭用鞭尾卷着一个黑袍狠狠抽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半晌后才道:“你是不是也在卓尔城见到了亚力克山家族的人?那个家族的人可以从人骨制成的物品里‘听’到神明的旨意。”

    秋玹不置可否。

    息寒亭又喘了几口气,惨白着脸试图将自己飞速下降的体力维持在一个临界水平。本来这种大型混战行刑官们还可以不断靠嗑药吊着,但现在这个试炼场的情况什么恢复剂都不能使用,组织里唯以一个辅助能力者也没有跟着出来,所以大家的情况都很被动。

    “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时间才摸到那个家族的事情吗,秋玹。”息寒亭断断续续地笑了两声,显得疲倦而无力,“整整两年,我在卓尔城打探了两年,又在奥赛尔待了一年半。但是现在,你才来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运气好罢了。”秋玹无意多说,稍作思量之后将那把骨伞趁着个空隙递了过去。“据他们家族的人说,这是一把‘残次品’,会不断吸收活物身上的生气。你看看跟你的武器有什么区别?”

    息寒亭很快调整好情绪,接过骨伞只来得及掂量一瞬,很快又投身到与黑袍人的战斗中去。

    “具体的我也看不出来,但是曾经他们家族的一个人跟我说,我的武器也是一把‘残次品’。”

    秋玹:“你愿意把你的武器给我一下吗?”

    息寒亭愣了一下。

    秋玹:“没事,不愿意是正常的,我这就只是个猜测而已。”

    “拿东西跟我换。”

    秋玹:“什么?”

    “我说你拿个东西跟我换我的武器。”息寒亭说完这句,侧边肩膀被一个黑袍狠狠擦过。她转头瞪了一眼,一发狠骨鞭上燃起几道电流通过的冷光。“快点,我们时间不多了。”

第416章 老朋友

    在骨鞭触碰席卷上袍角的后一秒,中间仅相隔了不到几息的时间,随着宽大黑袍翻飞,刹那间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苍蝇像是集体被惊动从袍子底下飞了出来。

    队伍里有一些人刚来不久,他们从未见过黑袍杀手的袍子底下是用什么做成的,当即大惊失色惊叫连连。被反应过来的息寒亭一人踹了一脚之后勉强镇定下来继续应对剩余的黑袍人。

    秋玹以一种不太熟悉的姿势握着息寒亭的骨鞭,她目光微阖似是感受一瞬相关的联系,紧接着,又是一手卷鞭直接将苍蝇乱飞下的黑袍整个掀了开来。

    “啊啊啊啊啊!”

    在那黑袍之下,竟真如息寒亭所说,是一名活生生的人。

    不过此时那人的模样姿态或许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在脱离了黑袍之后,人们就只见一个通体惨白的人影抱着头蹲在地上,口中发出人类声带所到达不了的刺耳尖叫。

    随后再仔细一看,原来那通体泛着黄的白色不是人的皮肤,而是附着在肌肤之上,密密麻麻延伸而下甚至在不断蠕动着的虫卵。

    秋玹曾经在卓尔城的那家屠宰养殖场里见到过这样的卵蛆,小璐当时嫌恶地将几枚卵取出孵化成了幼蛆,而在几天之后,那些蛆便虫变为了苍蝇。

    “杀了吧。”

    息寒亭不知何时靠近过来,看着那个失去了黑袍庇护不断在泥地里翻滚尖叫的“人”,脸上并无什么特别的情绪。“让他继续活着也不过徒增痛苦。”

    “那你动手吧。”秋玹没有什么意见,她手中握着息寒亭的主武器,感受到就是在前一刻,这件“残次品”带上死灵空间的力量吸收了那名黑袍人身上携带着的生气之后,死灵空间里竟然瞬间恢复了一小片的亡灵地带。

    这是秋玹拿到的那把骨伞所做不到的,如果只是凭着骨伞来修复,大概需要不间断地从活物身上吸收几次才能达到这个效果。但是如今握着这同样是“残次品”的骨鞭,只用一击便可。

    她想到了什么立马翻看长鞭上有没有代表着消耗次数的裂痕,随后眼睁睁看着一道细小裂痕出现在中间一段把手处,但随即鞭上不知名红光一闪,整条长鞭立即恢复如初。

    这毕竟是一个高阶行刑官的主武器,上面附带着特殊能力比骨伞高出数倍也是正常事情。

    秋玹并没有太过纠结于此,干脆趁着唯一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能够握着别的行刑官主武器的机会,不再收敛着力量开始尽最大能力释放出属于死灵的能力来。

    残次品吸收生气再加上亡灵的释放简直就是永动机,这边堪堪耗尽能量给骨鞭借势,那边骨鞭吸收而来的生气就开始自动修补死灵的消耗。

    秋玹挥鞭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到现在同样没什么章法但照样舞得叫一个肆无忌惮虎啸风起,挥得作为武器原主人的息寒亭都在空当里看得一愣一愣的,显然也是没想到还能这样打。

    她一招一式之间没有任何固定的章法顺序,若是将其中几个动作拆解出来单拎出去能气死绝境好几个专门教武技的老师傅。可偏偏就是这样看似不上台面的瞎几把乱挥,舞得空气中苍蝇呼啸过境黑袍纷飞,她一个人站在混乱暴杂无比的场景里,对比起来过于渺小的背影又恍惚间立足天地而巍然不动。

    息寒亭手里握着这个人刚才抛过来的全自动无限连发机械枪,这枪是个好东西,至少在她自己离开绝境被困在饥荒世界的好几年里没有见过这样的品质,显然是绝境武器库刚刚研发出来的新品。

    息寒亭手中握枪几乎一枪一个准,她不断按下扳机在黑袍人中游走替中间的那人打掩护,一边又忍不住在空档中回头去看此刻握着自己主武器的人。

    目光复杂凝视半晌,她无声张了张口,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惊奇一幕来。

    是那个曾经瘟疫世界的佣兵头子,这个世界的黑市商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真的跟着行刑官脱离了自己原住世界一路跟来的那个“原住民”。

    此刻,对比起其他人痛苦万分的水深火热,他竟然像个无事人一样看上去悠闲无比光明正大地站在战况波及不到的边缘。他目光一直追随着战场最中心也是最耀眼的那道身影,片刻不离,就好像整个天地中心就只有那一个背影是鲜活着的一样。

    那人的眼神有些奇怪,息寒亭一向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看东西的方式,但是此刻,她竟也分辨不出那眼神象征的意味来。

    无他,只是因为那不是诞生于人类认知基础上普遍意义的“感知情感”。

    窥视久了,息寒亭忽然感受到一股超越心理所能承受范围的恐惧。她匆忙移开视线,手中精准无误到可怕的准心不变,心里却骤然掀起万丈波澜。

    这个此刻叫做“雷诺”的黑商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原住民。

    息寒亭不敢再看,强压下那种好似在妄图以肉体凡躯窥视远超出于自己认知之物的心悸恐慌感,努力回忆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那人的相貌不再是记忆中瘟疫世界里佣兵头子的模样,但对于息寒亭来说这没什么差别,毕竟她认人从来都不是靠着样貌。

    她第一眼在地下黑市看到这人的时候就认出了他,当时心里惊异万分,却在反应过来之后几近凭着自己都不可思议的直觉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有一个“老朋友”要过来这个试炼场了。

    事实上息寒亭对秦九渊的印象并不深,至少绝对比不上对秋玹的印象深。要说真有什么记忆深刻的点,大概也就是这两个人真的很胡闹竟然敢在绝境的眼皮底下偷偷试图打破“规则”。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关系,息寒亭不是恋爱警察,也不是什么愿意多管闲事的人,谁愿意跟谁在一起是原住民也好行刑官也好都跟她没关系。

    她唯一在意的是,她那位“老朋友”同行好像是真的陷进去了。

    最开始的时候息寒亭半真半假想要借着“我发现了你男朋友的身份”为由头说服半威胁秋玹放下过往的种种恩怨跟自己合作,至少先暂时配合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她没想到的是秋玹当场就敢对她拔刀,那个一闪而过的神情息寒亭到现在都记得,虽说后来证明了是一场误会,但她毫不怀疑,有那么一个瞬间这位“老朋友”是真的想要杀她。

    就为了一个原住民。

    息寒亭感到荒谬,觉得对方这种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她太过于将自己抽身于事外冷眼旁观了的人竟然会头脑不清醒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为“老朋友”这样的转变而惺惺作态地感叹,带着一点自己都微不可察的愤怒。

    她不应该这样做。

    息寒亭那时候几乎是斩钉截铁这样想的。秋玹不应该这样做,因为她是秋玹,因为她是黑暗唯一的独苗,因为她天赋异禀,因为她竟然被支配者瘟疫亲自降临给予了能力,因为她是近年来绝境最炙手可热的新人,因为她……

    因为她什么呢?

    息寒亭至今也没想通,正如同她至今不会为了当初对于“老朋友”的那场背叛而感到后悔,同样的,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那样做。

    绝境的每一个能够活到现在的行刑官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是程度的深浅不同罢了。她没什么好为当初那件事情自责的,但这跟她现在莫名生秋玹的气却也并不冲突。

    她一直是这样想的,直到刚才的那悚然一瞥,息寒亭几近头皮发麻地认知到自己好像触及到了事件另一名主人公的秘密。

    那个原住民,他身上带着甚至堪堪窥见半点零星就会引人陷入疯狂的秘密。

    秋玹知道这事吗?

    息寒亭的第一个想法首先是这个,随即她自己先否认了这个想法。

    如果秋玹知道,那么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继续选择与这个叫秦九渊的原住民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那么自己要提醒她吗?还是说……就当做一切无事发生。

    这件事是不能继续窥探下去的,这件事跟自己没有关系,那个秘密也是不能被看到的。

    息寒亭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她最后抬眼复杂望了一瞬战场最中心挥舞长鞭的人,手中握着枪的力道紧了一分。

    ……

    这场乱战持续了整整一个夜晚。

    杀到最后,秋玹几乎觉得自己整条右手都快要失去知觉。她几近机械地又做了一边已经重复上千上万次地挥鞭动作,在最后一群苍蝇嗡嗡振翅慌乱逃窜的后一秒,彻底卸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体能上已经到达极限了,但好消息是,死灵空间的修复已经完成了大半。

    秋玹现在看着空间里亡灵枯骨们欣欣向荣(?)的景象就满是欣慰,像极了一个在金秋时分丰收的淳朴果农。她指尖带着些羡慕不舍摩挲了两下骨鞭,还是转手将之送回了原主人的手里。

    毕竟是别人的主武器,肯给自己用那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换做秋玹自己,如果有人想要她手里的子母刀,除非是她死了。

    息寒亭也不过多废话收好骨鞭,就抬手将那把自动机械枪砸进她怀里。不知道是不是秋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老朋友”在夜晚过后看她的眼神有那么点奇怪。

    “干什么?”

    身体上已经累到极点,但秋玹此刻心情还是十分不错。她瞥了一脸难色的息寒亭一眼,难得语气中带了点玩笑,“后悔之前那么对我了?那你现在跟我道个歉好了。”

    息寒亭白了她一眼,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就是个傻逼。”

    秋玹:“?”

    息寒亭突然莫名其妙地骂完人之后转身干脆利落地就走了,好像多在这里待一秒就能染上什么传染病一样。秋玹眼睁睁看着人都走远了还是有点愣神,反应过来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息寒亭突然发什么神经?

    “累吗?”

    秦九渊走过来坐她身边,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个干面包来。“吃点东西,距离暴食大赛都过去一天了,肯定饿了吧。”

    秋玹确实饿了,而且饿得还不是一点半点。之前她全身心注意力都在那些黑袍杀手身上,也没那么多心思来关系自己的胃。独自承担了全队的大部分火力,等现在真正停下来,才发现自己饿得眼睛又开始发红。

    她也没跟秦九渊客气,接过干面包就着身上一瓶剩下来的酒开始吃早饭。全程身边的黑商都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慈母作态,像极了难得起一个大早给你煎蛋然后坐在一旁一定要看着女儿全部吃下去的老母亲。

第417章 返回

    三个月后。

    “阿芙,东南方向还剩下两个,西边的老曲解决了。”

    “好。”

    秋玹此刻手里并没有持熟悉的双刀,而是提着一把半收拢状的骨伞。伞面看上去并不如之前刚拿到手时光滑崭新了,破破旧旧的像是已经使用多年。

    这伞本该在几次高强度的打斗中彻底损坏,只是幸好息寒亭的组织里有个业余锻造师可以给武器附魔。虽说肯定比不上赫菲斯托斯的手艺,但正常情况下队里其他人的武器耐久都是她给修好的,这把骨伞也是。

    秋玹估算着,如果注意点的话大概还能再使用个十几次,因为在进入奥赛尔之前伞柄本身就已然是强弩之末在硬撑着了,到那时候这件残次品就会彻底损坏。

    不过她并不是特别心疼,骨制的“残次品”能够借由死灵的力量修复死灵空间已经是一件意外之喜了。再加上这几个月来不间断地与奥赛尔的黑袍杀手对上,骨伞不断地吸收生气填补着死灵,到现在亡灵空间里已经恢复了大半。

    比预想的漫长恢复时间好了太多,秋玹心知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心态倒也十分良好。

    她跟秦九渊,自从抵达奥赛尔与息寒亭达成明面意义上的暂时合作,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时间的流逝对于秋玹来说并不算过于漫长,在奥赛尔,除了每天能吃的东西只有干巴巴味道成谜的压缩饼与黑面包让人头疼之外,其他的生活倒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了,这也是一个“组织”带来的庇护。

    在经历了三个月之后,秋玹不得不承认,息寒亭带领的这个组织在奥赛尔这种鬼地方简直就是每个饥民向往的伊甸。他们不用像外面的那些流散各地饥民一样,在每个夜晚担心着自己被分成几块进了不同人的肚子,也不用太过担心每个难熬的白昼,会因为饥饿死在白日的焰火之下。

    虽然每天还是不足以完全吃饱,起码有了一个能够容身的地方。

    息寒亭还是在到处忙着自己的“计划”,秋玹本来想要跟她一起去,被以“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为理由给驳回了。

    而且不同寻常的是,正常情况来说,组织里每个月都会派一两个人跟着息寒亭一起前往卓尔城进行物资交易与那些存放在城里的事物。这种行动很危险,时常会因为几个人走不到横梁位置,或者半道中用来换酒的二十杯血损失了而搁置,但不会像现在这样。

    自从秋玹来了之后,息寒亭已经有整整三个月没有离开过奥赛尔了。不只是她,组织里的人也没有一个带着物资沿着官道前往横梁,就好像所有人都准备从此烂死在这个一毛不拔的破地方了一样。

    秋玹问过息寒亭,但当时夜色下整个人尽显倦态的女人只是有些无力地朝她挥了挥手,道了一句:“还没到时候。”

    虽说与息寒亭达成了明面上的暂时合作关系,但事实上秋玹进入组织之后见到息寒亭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个人整天都好像有着数不清的事情要忙,好不容易见到一次,她也只是会以一种莫名眼神盯着秋玹看一会,随后又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秋玹扯过外套整个蒙在头上,等到空气里大片大片的苍蝇群都飞远了,她取下衣物,收回了手里握着的骨伞。

    “不错,这次除了几个人体力透支,大家都没受什么伤。”

    梁神情还算高兴地走过来,跟秋玹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事项。

    哦对,梁也被救活了,当时他当着秋玹与链锯人的面在第三十七号官道上被人割喉,那时候秋玹察觉到联系忙着去找秦九渊,也没空来管他。但现在看来链锯人那时还是良心发现地将梁带回了组织治疗,他现在已经是没事人的样子了。

    今天秋玹跟着一小队的人出来巡视,正好碰上了几个在黄昏时分蠢蠢欲动的黑袍人,花了时间解决了这会正好收工往回赶。

    梁伸手架着一个精力透支的成员,秋玹本来想装模作样地也展示一下队友情谊,但是她刚一准备上手,另一个同样体力透支的队员连忙摇头都摇出了残影,坚持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他也不敢求助小队里剩下的那个成员,因为最后那个成员是链锯人。

    秋玹收回手也乐得清闲,她跟在梁身后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就听见身侧一道粗粝难听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你的伞要坏了。”链锯人这么说道。

    这几个月来时常排到跟链锯一起出任务,不知道是息寒亭跟他警告了什么,反正秋玹现在至少不用担心他会突然发病对自己动手。而对于这人时不时地冒出来一些莫名其妙话语,其他的组织成员也从一开始的惊悚变成习以为常。

    “哦,确实。”

    秋玹不咸不淡回了一句,走了几步,突然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身侧的巨人。

    “你到底在看什么?”她语气算不上有多好,“你走前面吧。”

    链锯人没说话,他还是戴着他那能够遮挡住整张裂口的束缚面罩,此刻看不出那底下的表情。狭长双目瞥过来,其中似是有血色隐隐浮出。

    “那个,我们快到了,就一会儿……”

    前面梁察觉到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气氛,有些踟躇开口试图缓和。他看上去为难极了,秋玹赶着回去也没空在这种事情上多费时间,当下收回目光,脚尖点着一个人脱离队伍跑到最前面去了。

    她的速度很快,后面几个伤员也追不上,只是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一直牢牢黏在她背影上,附骨之疽摆脱不掉。

    秋玹有点烦,但好在几分钟之后第三十七号官道那熟悉的石头路面出现在视野。她找准方位熟门熟路就想要爬上树屋,没等她动作下一秒一个人影直接从高处跳了下来,稳稳当当坠在她面前。

    “回来了。”

    黑市商人朝她咧嘴笑,笑得有些傻气,半点看不出之前跟人谈生意时皮笑肉不笑的讥讽。秋玹拉着他的手,避开周围其他守道人视线往里塞了块什么东西。

    秦九渊愣了下抬起手心,那是一枚从甘蔗里榨出的压制糖,切得方方正正的一块。

    如今这世道食物都是奢侈品,更别提在灾难还未降临前就已是奢侈物的只能在领主案桌上看见的蔗糖。冷不丁在奥赛尔看见了这种蔗糖,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黑商也一时有几分怔愣。

    “从一具尸体身上摸的,我看过了,尸体很新鲜而且是包在布里的,没有沾到。”秋玹拉着秦九渊往据点走,一边道。“你快吃吧,这几个月都吃那种没有味道的饼,感觉味觉都有点退化了。”

    “秋……阿芙。”

    秋玹脚步停下来,默然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

    息寒亭看上去比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她时还要憔悴,有那么一个瞬间秋玹都觉得她都累得把自己那张漂亮脸蛋给累回去了,成为了初次在瘟疫试炼场见她时的平凡样子。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息寒亭这么说道,面上难掩疲倦,但那双夺人眼眸却是明亮着的。

    “什么事?”

    “你得回卓尔城了。”

    ……

    息寒亭始终没有告诉秋玹她的全部计划,但秋玹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息寒亭这些日子都在忙黑火药的事情。

    秋玹曾经听那位金发的黑商“亚力克山”提到过一点过往这片大陆上的历史,三十年前有个开采队在奥赛尔挖出了一处未开发的资源矿。上面的领主对这处资源地相当重视,连夜成立了专业队伍对此处进行挖掘,当时其中一个技术人员,正是亚力克山家前一任的族长。

    没错,这就是之前那个亚力克山家的棕发女孩洛蒂对秋玹说的故事。

    人们在矿区挖到了一对人齿制成的耳坠,亚力克山族长利用那耳坠在冬至日“听神”,出来的时候就疯了,拼命说着“不能再挖下去,灾难要来了。”

    后来的事情就是所熟悉的了,当时亚力克山的族长以身作为引饵炸毁了整片矿区,连同附近的一处乙级横梁一起。亚力克山们为了自保与族长划清关系,并且经历了漫长时光判定那件逼疯族长的耳坠是听神正品中的“残次品”。

    唯一没被提到的是,事实上原本要进行开采的那片资源区,从里面挖出来的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矿石。

    在这片大陆曾经的历史中从未出现过类似的记载,只知道当时有个负责开采的相关技术人员曾说过一旦这种矿物被提取炼制出来将会被记录在整个世界发展历程的纪念碑里。

    有行刑官猜测说那就是这个世界硝石的原型,但由于各个世界位面差异性,所以历史的进展到底有没有相似之处暂且不表。

    息寒亭没有告诉秋玹她在做的详细事情,秋玹自己从她身上有时候疲惫到根本无心掩饰的蛛丝马迹中猜测了出来。

    息寒亭一定是在背着官方与奥赛尔势力在悄悄继续探查那座被炸毁的资源矿的事情,那么也就说明……金发黑商亚力克山所说的,“毁掉横梁”本质上并不是全然的天方夜谭。

    秋玹相信息寒亭在这个世界付出的比自己漫长数倍不止的时光肯定不是白浪费的,既然现在息寒亭开口了让自己回卓尔城去帮她处理在那边的事务,她也只能选择相信对方。

    本质上她们现在又是走在同一条道上的人了——暂时的,同路。

    秋玹花了一点时间收拾好所有即将上路的准备,事实上最主要需要准备的就是食物与水源。也只有这两样东西是必须拿在手里收不回空间的,第三十七号官道位于奥赛尔板块的最边缘,他们要想走回横梁也必须付出更多的精力时间。

    息寒亭还算是有点良心,友情提供了二十瓶其他成员上供来的酒。至于一开始秋玹来奥赛尔准备的那二十瓶酒,早就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喝完了——组织里提供庇护所,但非必要情况下不会提供供给所有成员的食物与水源,息寒亭也养不起那么多张嘴。

    天一亮的时候秋玹跟秦九渊就离开组织踏上了第三十七号官道,他们没跟还在睡梦中的其他成员道别,而守在官道上负责值夜班的成员也早就被打好招呼,无声注视着两人离开。

    一阵轻微震地触感,走在官道上的人顿了些步伐,凝眉望过去。

    一座如小山般的身躯隐在还未完全亮起的昏暗天色中,在这个地方也就只有一个人有着这样的躯壳。

    “有事?”

    秋玹扬声问了句,稳稳当当挡在他们面前的链锯人从昏暗中抬起头,秋玹惊异发现他竟然没有戴那副束缚口罩。

    链锯立在官道上沉默了许久,久到秋玹都怀疑他是终于忍不下去了要在这里彻底了结自己,对面小山般人影骤然开口,却是一句重复过的话语。

    “他不是行刑官。”链锯人这么说道。

    “所以呢?”秋玹站在秦九渊前面一点的位置,“我们都要走了,纠结这个有意义?”

    官道上又恢复死一样的静寂。

    等了半晌,黑市商人打了个哈欠,反手握住秋玹的手,像是根本没看到眼前拦路虎一般若无其事地迈步走了过去。

    秋玹另一只手一直按在刀鞘上,然而直到他们行至链锯人跟前,直到秦九渊与那人擦身而过,那个枯山一样沉寂下去的人都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第418章 盲

    应该是在几个月之前,那时候红发还在卓尔城的时候,她貌似跟秋玹提过一嘴关于链锯人的事情。

    红发当时去地下黑市跟人谈交易,在路过一层的斗场之时,听见斗场的经营人在抱怨链锯人从卓尔城消失了之后连带着整个地下一层的生意都萧条了许多。

    在那之前,链锯一直是斗场的最高连胜纪录保持者——这也不难猜,因为基本黑市的斗场都是死斗,就凭链锯现在还活着就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事了。

    据说链锯人一共在饥荒试炼场待了快要有两年,虽然不比息寒亭那一批人传送过来的时间早,也算是个名副其实的“老人”了。这两年里,他是每月暴食大赛冠军的保持者,也是卓尔地下斗场连胜的无冕之冠,凭着他那一手谁也说不清楚的邪门实力,在饥荒世界可谓是过得比绝大多数行刑官都要潇洒。

    在这里待得稍微久点的行刑官都不愿意跟链锯人扯上关系,除了他那过于悚人的体貌特征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因为这个。

    好像这个试炼场本身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在这个世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不用担心食物不用担心生存,无论做什么都是当之无愧的蝉联“第一”。

    听红发说到这里的时候,秋玹觉得自己当时大概就明白了为什么链锯人那样针对自己。

    人家都称霸了两年了,自己一上来就凭着作弊的手段赢了人家的冠军。比起“第一”这个无形名号本身,链锯人应该是不能接受一个无名之辈这样踩在自己头上。

    秋玹一直是那么以为的,直到她准备离开奥赛尔的这一次。

    链锯人说他看见了,他看见的是什么?

    她还不至于那么自以为是觉得啊自己就是自由化身就是神圣之光照亮了对方前进的道路之类的恶心借喻来。但是就凭那么几次的见面,在这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自己还把人家整个人给关到了奥赛尔这种鬼地方出都出不来,链锯人为什么说从她身上看见了,他凭什么谢谢自己?

    ——“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座牢笼里。”

    这是链锯人在秋玹当时同意加入组织时候昙花一现说出来的话语,他的后一句话是:“牢笼里没有出口,所以里面的人在试尽方法绝望之后,唯一的路只会剩下不管不顾地发泄与自相残杀。”

    他是在指代他自己,也是在比喻所有被困在饥荒世界已经太久了的行刑官们。这里的所有人对于通关没有方法头绪,连保障自身存活下去都难,更别提还要费尽心思在同行之前的自相残杀上面。

    链锯说他看见,是在说看见了……脱出牢笼的方法吗?

    但如果只是这样,他跟着息寒亭一样可以“看见”。毕竟要说这个试炼场里谁距离最后的真相最近,那一定是已经整整精心筹备了三年的息寒亭。

    秋玹抓了把头发,想了一会链锯的事情后就放在一边,开始专注着力于眼前离开奥赛尔的方法。

    息寒亭在走之前是告诉了他们一条捷径的,由于她一直以来偷摸着研究的资源矿就在其中一处横梁附近,所以不断地往返之间息寒亭的队伍还是摸出了隐隐一点规律来。

    正常情况下来说,踩空了能够直接将人从横梁传送到奥赛尔边缘的裂洞是微乎其微的,秋玹第一次踩空的那个纯属意外。虽然普遍意义上来说能够找到第一次踩空的那个裂洞或许可以直接传送到来的那个横梁附近,但是裂洞的位置是会改变的,它们随着地下涉及到不知名原理的板块运动而移动方位,甚至极有可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从奥赛尔的极东移动到极西面。

    息寒亭提供了一条捷径,是一直沿着第三十七号官道的西南位置行走,然后在看见路边系着黄色飘带的房子时转身偏离官道再走几分钟,会踩空到第一个裂洞。那个裂洞通往的位置是反方向的极寒走廊,然后再在极寒之地里转几圈找到下一个裂洞,踩空了就能传到一处丁级横梁的附近。

    听起来还挺容易,但谁都知道这两处裂洞找起来绝不是一件想当然的事情。

    甚至最坏的一种情况,他们成功通过第一个裂洞传送到了极寒走廊,但是第二个却已然移动到了完全相反的地下,等到那时她跟秦九渊就只能被困在极寒之地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最为保险的方法,就是干脆老老实实地沿着官道一直往下走。

    这种方法也是最危险耗时最久的,毕竟官道这种东西在如今这世道根本就不是给人走得。哪怕是秋玹再带上秦九渊,也不能保证他们能够一路安然无恙地抵达连通着三十七号官道的最近一处横梁。

    她离开官道的时候跟秦九渊商量了一下,两人最终决定还是冒险走一下息寒亭提供的那道路线,毕竟离开了组织之后在奥赛尔行走这件事本身就象征着极度危险,多留一天就少一分安全保障。

    于是在他们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两人当即提升了行路速度,争取能够在那两处裂洞改变方向之前找到并且离开。

    他们花了小半天经过了踩空数个错误的附近的裂洞导致传送失败又返回的经历,最终找到了其中那个息寒亭所说的传送到极寒走廊的裂洞。脚面一踏入冰封的范围,秋玹就又僵着脸从随行空间里掏出两条毛毯给两人裹上。

    太冷了。

    秋玹离开卓尔城的时候是晚秋,等于在奥赛尔度过了大半个冬天的时间。如今距离这个世界排在最后的冬至日还剩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但也不会像这片区域一样冷成这样。

    这个冬天确实死了很多人,不只是卓尔城,连奥赛尔这种每个月生产出来的尸体能够堆成山的地方也大概减少了一倍左右的人数。

    一切在无形之中好像又照应了那个“天平”,就连冬季失去最后的食物供给来源这种灾难,横梁两端死的人数也是“平衡”着的。

    秋玹眯着眼睛前行在极寒走廊满目荒凉的白色中,地上积着的雪几乎淹到她大腿的位置,除此之外最令人头疼的就是一阵又一阵时不时刮起来的暴风。

    谁又能想到时隔多年又一次在暴风雪里赶路了呢?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秋玹不至于像最开始那样,跳入雪地=直接去世。

    第二个裂洞的位置找起来要比官道附近的那个难上数倍。

    在这种恶劣环境里想要迈腿前行都是难事,更别提在茫茫冰雪掩盖着的土地上寻找一个小小的裂洞位置。

    更加糟糕的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段时间里真的营养不良了还是什么,秋玹盯着面前除了纯白再无其他色彩的大雪看久了,竟然开始隐隐出现雪盲症的征兆。

    正经行刑官现在谁还会雪盲啊?

    说出去怕不是要被绝境那群一拳可以打死牛的猛男猛女嘲笑讥讽,但问题是现在正经绝境里谁还会每天吃不饱饭饿肚子啊?

    秋玹走着走着伴随眼睛酸胀觉得自己刚刚填了一块合成饼的肚子都开始绞痛起来,她一开始还忍着继续找裂洞,就听见下一秒身侧传来一道轻微细小声响。

    难道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寻找秦九渊的位置,秋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你有过尝试失明的经历吗?

    秋玹就有过一次,是还作为某一颗水蓝色星球上原住民的时候,她跟朋友去过一次黑暗体验馆。就是场馆模拟一个全黑一丁点光都没有的环境,然后在引导员的陪同指引下,参观者握着盲杖去体会视障人群每天所经历的日常人生。

    那段经历时隔久了便有些模糊起来,但当时心里总归是不会感到害怕的。毕竟你心里清楚你的眼睛没有出任何问题,只不过场馆是彻底全黑没有一点光的而已。

    何况身边有朋友,有场馆的引导员,有可以探路的盲杖,有人一直在跟你说话,在引导着你走出黑暗。

    但是此刻就完全不同。所处的场景还是那片暴风雪,现在唯一出了问题的东西,就只有自己的眼睛而已。

    “……雷诺。”

    秋玹睁着眼睛在原地站定了几秒,反射光线投射不到视网膜,她骤然失去了最为关键的感官。无声半晌,开口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黑商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

    唯一的好消息只有,四周的暴风听上去有了点止歇的倾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在刚才秋玹还能够勉强看见的最后一秒,她从身侧听到的细微声响,大概就是秦九渊踩空进了一个隐没在雪下的裂洞中。

    秋玹试探性地往记忆中的那个位置迈步踩了几下,然后当她就附近一圈的地面都踩遍了,也没有找到一个裂洞是能够被踩空的。

    她无声叹了口气,喊了一声小璐的名字。

    “您悠着点大爷,前面有个坡。”

    小璐被迫跟牵老佛爷似的搭着秋玹一条胳膊试图往前走,后者睁着一双无神双目轻轻拍了下她手臂,道:“你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裂洞,就这点时间应该不会移动太远……吧。”

    “知道知道,在找呢。”小璐像个在大雨天死命盯着地上水塘踩的小孩,东一脚西一脚几乎要将附近一圈的积雪踩严实了。半晌之后停下来皱眉,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看。

    “不行啊,周围根本没有东西……你说老秦能自己回来不?”

    秋玹此刻能够通过指戒来感知到秦九渊的位置,大概是距离极寒走廊万米之外的一处地界。但知道具体方向不能代表她此刻就能睁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去找了,更何况,他们现在耽搁的时间很有可能在此处的最后一处裂洞也已经移走。

    小璐给她扯了块衣料盖在眼睛上避免光线,又在雪地里踩了一会,突然凝神警惕望向前方。

    “怎么了?”秋玹凭着感觉微微偏头。

    “有人来了。”

    身边人的语气骤然冷肃下来,秋玹皱眉听了半晌,只能细微察觉到一股窸窸窣窣的鞋底碾踩在雪面上的声音。

    “几个人?”

    小璐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应该是一支团队,我瞅着这帮人互相之间都认识。五个人,其中有一个瞅着像同行。”

    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个行刑官。

    秋玹搭着小璐手臂抿了抿唇。现在光是凭声音她也无法判断这些来者实力大概在一个什么水平上,尤其是队伍里的那个行刑官。更何况她现在眼睛看不见,单凭小璐一个人可能很难与之抗衡。

    “如果你现在变身,能走得掉吗?”

    “估计悬。”小璐大概估计了一下之后实话实说,“这帮人不是正好路过的,我刚才亲眼看着他们看到咱之后才过来的,显然把咱们当目标了,那个同行……手里还拿着东西。咋整?”

    “别慌。”秋玹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侧耳听着一行人摩擦在雪地上的声响更近了些。她抬手将系在眼皮上的布料打了个更结实点的结,彻底冷静下来站定在原地。

    “就你们两个人啊?”

    一道声音遥遥传了过来,显然是也认定了在这种鬼地方两个人根本跑不掉,索性彻底放开摊开来讲。

    秋玹看不见,来者果然如小璐所说是一支五人的队伍。

第419章 挨打了

    如果秋玹此刻眼睛能看得见,她就会认出来这支五人团队里唯一的那名行刑官曾经见过面。

    是三个月之前她独自一人刚到奥赛尔的时候,她踩空了一个裂洞被传到边缘范围,碰上了第一个劫道团伙。

    当时秋玹为了避免直接打斗,给了他们两瓶酒要求离开。那团伙的人明面上答应了,随后却暗地里派了两个人过来跟踪她想要杀人抢夺剩下的所有食物。

    只是后来他们遇上了链锯人,那两个跟踪过来的团伙成员当场跑路,其中一个玩加湿器的还在跑路途中坑了秋玹一把。

    而此刻,站在眼前这支五人团伙中唯一的那个行刑官,就是那日跟踪两人的其中一个,往加湿器的反方向跑走的那个。

    那名行刑官开始看到站在小璐身边一声不吭的人时还没怎么反应,只是随后越看越觉得眼熟,等到那人将一直微微侧着的脸转过来的瞬间,他认出了秋玹的脸。

    行刑官哽了一下,显然也是有几分诧异惊奇,一半是为了竟然会在这里又碰上这名同行,一半为了明明第一次见面时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说瞎就瞎了。

    但是他顿了一下之后就没说话,沉默着像背景板一样站在五人团伙的最后方。

    “我看你们身上也没带什么食物……那这就不好办了啊。”为首人像是没看到小璐冷肃下来的眼神,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破安全距离。“我们盯了你们有一会了。你也知道,极寒走廊这种破地方平时根本没人会来,错过了这一单下一次就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我们总不能空手而归。”

    他骤然咧开嘴,舌尖舔了舔泛黄的牙齿。

    “真是抱歉了,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不是吗?只能麻烦你们牺牲一下自己让我们活下去了。”

    小璐气得连骂都懒得骂他,勉强忍受着听完了领头人的屁话,竟也同样抬头看着对方咧开嘴角。

    “确实。那照你的逻辑,哪怕牺牲的人对调一下,也没有什么问题吧?反正不都是为了活、下、去、吗?”

    领头人眼睁睁看着面前勾着红唇的女人嘴角上拉弧度越来越大,不到半晌竟然撕破了整张面皮裂开至耳垂。女人的上半身前倾着伏趴在雪地上,拱起的背脊撕破衣物,修长四肢瞬间覆盖上了一层死灰色的外皮。足有半米长的裂口大张着,尖锐镰刀锯齿上涎水一滴滴坠在雪地上,将松软的雪层溅出一个个冒着白气的小坑来。

    雪中的温迪戈猩红舌尖探出,蛇吐信般在交错黑洞般的密集锯齿上舔了一圈。

    依然在做着咧开嘴舔牙动作的领头人:“……!!!”

    听动静应该是小璐变完身了。秋玹手里提着短刀,依然在侧头皱眉试图凭借声音判断对方几人的位置。

    完全体状态的温迪戈率先朝着还在瞳孔地震中的领头人扑身而去,作为团伙中的领导人,那人自然是应该有几分过眼实力。

    如果此刻面对着温迪戈的是一名普通的饥荒世界原住民大概早就身首异处了,但是那领头,除了最初一下尚没有反应过来被小璐利爪在胸前狠狠抓了一道之外,随后竟然还带着几分不慌不忙地躲闪过温迪戈的攻击。

    就在这时,秋玹黑暗一片的世界里突然听到一道声音。

    是一个极为陌生的男声,话语中带着点类似不可置信的细微颤动。在声音自脚步混乱踩在雪地上的杂乱后方骤然响起,道:“这是温迪戈!你是不是临渊那个在通缉榜上的行刑官,据说身边带着一只活的温迪戈的那个!”

    五人团伙中唯一一个行刑官在过度震惊之下失声喊道。这话刚一脱出口他好像自己就意识到什么,一把捂着嘴想要往同伴身后挤,下一秒一道诡谲黑影骤然突进至他跟前,寒芒招呼都不打一声挥舞着朝面中袭来。

    行刑官尽毕生最大的反应能力侧身试图躲避了,虽然还是在侧脸留了一道刀口,但至少没有一击毙命。

    他只是个刚刚通关了四个世界的行刑官,在他还是个新手的时候就隐隐听到过几次公会的人提起那个新加入临渊的同行。公会的前辈们偶尔提起临渊那新人的语气里有称赞也有鄙夷甚至隐隐几分忌惮,但更多的是说过就罢,毕竟绝境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们也不可能一一去调查人家的底。

    原来也同样只是听过就罢的,但他万万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秋玹。

    先不说温迪戈不温迪戈的问题,单是凭借着试炼场的资历经验,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秋玹对手。

    不过现在……

    行刑官抹了一把侧脸渗出的鲜血,他提身落在不近不远的雪地旁边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一时空气中就只剩下了温迪戈嘶嗬的喘气与领头凌乱的脚步声。

    而果然,秋玹仍保持着上一个挥刀的姿势站在原来的那片雪地中。她眼睛上系着一块布料,眉头皱着侧耳试图凭借听力判断人群所在位置。

    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行刑官手指神经质地抽了两下,他屏住呼吸整个人像是一只潜伏着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雪豹,可以视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盲眼的同行。

    突然,他手心里凭空出现一枚弩箭,箭头指向偏了偏,朝着距离秋玹几米远的一处雪地发射出去。

    这回行刑官片刻不离地盯着秋玹的动作,果然,自那箭头狠狠扎进不远处雪地的一瞬间,站在原地的人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突进至了落地位置,手中短刀狠厉而利落地朝着一个高度刺了出去。

    如果那个地方真的有一个平均身高下的成年男性的话,那个高度位置正好能够扎进要害脖颈。

    行刑官站在另一头看着顿时觉得脖颈处一凉,但随即扬起嘴角无声地诡笑一瞬。

    再厉害又能怎么样,眼睛看不见了,无异于失了爪牙的猛兽。

    今天说不定就是自己第一次成功跨级杀人的机会,到时候从这个世界脱出回到绝境,那些前辈们要是知道他们口中那个前途无量的行刑官被自己杀了,脸上会是什么神情呢?

    想着想着他扭曲一瞬神情,眼里彻底覆上一层血色。

    ……

    秋玹真的是草了。

    她小时候看那些武侠小说,印象最深的那几个盲眼高手,无不是听声辨位练就了一身毫不逊色于正常视力状态侠客的功夫。

    她那时候可喜欢原随云,别人同样是盲眼,在初次见面的船上“一眼”就认出了楚留香。秋玹本来想着,如今自己渐渐也算是脱离了“普通身体素质”的范围了,就算比不上蝙蝠公子花七童那样的人物,起码也不至于被动挨打。

    事实证明,盲眼的侠客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在又一次挥刀落空之后,她意识到队伍中唯一的那个行刑官同行在耍她。

    或者说“耍”也谈不上,对方就是看准了她现在看不见,各种东一边西一边的制造出动静来误导。然后趁自己提刀的一瞬间突然出来给自己一刀,接着又退回去屏息继续误导。

    如果不是已经融入秋玹身体一部分的“感知”,她现在大概早就被戳成筛子。

    双眼被蒙在布料之下,秋玹眼角抽了几瞬,有那么一个瞬间差点直接掏出内燃式双头转换光电子蒸汽魔能冲击火炮一炮把这些狗日的人跟极寒走廊整个轰上天,半晌之后还是勉强冷静了下来。

    她已经几乎很久没有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动挨打过了,极其无力极其被动,无能狂怒之下也无法有任何作为。

    秋玹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火气,耳边不断传来凌乱的脚步嘶鸣与人群嘴里看热闹似的起哄讥笑。突然间温迪戈似是引颈嘶鸣了一声,她顿时冷下脸色,喊了一句:“小璐。”

    “爷没事。”

    小璐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再给我点时间,咬死这狗东西之后就能带你走。”

    秋玹握紧短刀,空气中伴随着冰雪的凉意已经沾染上了血腥气息,有属于活人的,也有属于温迪戈。更加不妙的是,似乎是被愈发浓重的血腥气吸引,极寒走廊的边缘位置隐隐传来了阵阵难以计数的脚步声,应该是附近闻到气味的饥民赶过来想要捡漏。

    如果是这样的话……

    秋玹突然抿了抿唇,手一翻掌心里就多出了个什么东西来。

    那行刑官一直隐藏在队伍中屏息自己的动作,同时他目光也一直紧紧盯着秋玹。他在找机会彻底杀死这个传闻中天赋异禀的同行,这会看到秋玹突然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浑身神经都紧绷一瞬,意识到这是那人最后的杀手锏道具。

    等这道具耗尽,她就是彻底的强弩之末。

    行刑官通红着双眼兴奋得持弩箭的手都在微微颤动,自从他们的团伙来到极寒走廊附近的区域,他已经连着饿了三天的肚子了。他能够清晰感受到随着腹中的饥饿灼烧感自己的理智也在持续下降,竟像是陷入疯狂状态被潜意识的暴虐本能支配自身做出平常不会做出的事情。

    但是事到如今,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行刑官用不那么颤抖的左手拿起弩箭,对准秋玹的一只手瞄准过去。却在真正看清那人手心之物的下一秒怔了一瞬,通红的眼睛一时看上去竟有些呆傻。

    那不是什么最后的杀手锏,也不是料想之中杀伤力巨大足以覆灭小片空间的道具武器,只是一枚平平无奇甚至看上去有些破旧的……大喇叭。

    大喇叭???

    行刑官有那么一刻怀疑出问题的不是秋玹的眼睛而是自己的眼睛,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盲眼状态下的人将喇叭凑近嘴边,喂喂喂了几句之后嚷嚷道:

    “极寒走廊东侧入口,免费发面包了,速来。”

    行刑官:“?”

    那破烂喇叭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全损音质刺耳得要命,偏偏声音大得要死,将离得近的几个团伙成员震得脑瓜都在嗡嗡作响。

    行刑官怀疑秋玹大概是被动挨打到失了智,竟然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要跟他们同归于尽。见随着那声音大得要命的回放功能喇叭依然在兢兢业业地重复着那句响彻极寒走廊的话语,他神情扭曲一秒,抬起手直接朝着对方左侧心口位置瞄准了过去。

    饥民很快就会寻着声音过来,到时候他们五个根本抢不过那么多人,不如在那之前先将秋玹杀了。

    行刑官红着眼睛,扣下了弩箭的扳机。

    “你打你吗呢。”

    一只手俨然不怕死那样径直握上了弩箭发射口,猛地向上一抬,箭矢便偏离了轨道。行刑官反应过来抽出后腰的匕首翻身就朝不速之客捅去,后一秒手腕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弩箭口一支箭矢竟掌握在那人手里以绝对的近距离钉进了自己的胸口。

    行刑官惨叫一声喷出一口血来,他红着眼睛抬头看是哪个不速之客的突然阻拦。后一秒眼前黑影一闪,本想要仓皇爬起的脚被人从后方狠狠踩在地上,他最后一幕看到的场景就是那个叫秋玹的眼缠黑布的同行,以及她手里握着的寒芒。

第420章 第二十八号官道

    秋玹仰躺在雪地上,手心里虚握着一把完全破损的骨伞。

    她身边倒着横七竖八的人体,也有几个是仍然站立着的,只是全都僵硬着神色宛如提线木偶一样呆呆地站在旁边。

    如秋玹所预料,自那喇叭广播响起的往后数分钟内,一波接着一波极寒走廊附近的饥民全部都发疯了一样朝这个方向涌来。

    之前那个五人团伙中的领队,本来还想着趁乱给自己那刚刚死去的同伴报仇顺便抢夺食物,只是在下一瞬他就眼睁睁看见了比骤然出现的温迪戈还要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看见站在雪地里的那个“瞎子”伸出手按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上,紧接着,尸体竟然摇摇晃晃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具尸体无所畏惧地横冲进人群,更加可怕难以估计的事情便发生了,瘟疫病毒势不可挡地蔓延散布在每一个接触到病原体的尸体身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后来,随着身体各机能宣告死亡之后又重新站起来加入战场的“人”也越来越多。

    “瞎子”不再需要眼睛了,因为雪地里任何一个重新活过来的“人”都成为了她的眼睛。

    领头人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那“瞎子”之前为什么要像是同归于尽般拿喇叭喊出那话来了。她天生属于挨山塞海的混乱战场,人数越多越好,因为人群里只要有一个人感染了瘟疫的病毒,那么这一整个群体便人人自危迫在眉睫。

    这便是厄尔庇斯病毒,便是曾经几乎毁去了大半个位面的属于瘟疫的能力。

    领队在明白这些的那一刻,一具神情空洞着的人体抬手掐上了他的脖颈。他涨红着面孔脚尖离地,下一秒温迪戈尖锐的锯齿大张着咬合下来,眼前红白交织的雪地血色便失去了所有颜色。

    秋玹仰躺在雪地上,抬手挠了挠眼皮上因为浸染血迹有些发黏的系带,见彻底擦不干净了,便干脆整个摘了下来。

    她轻轻眨了下眼睫,却仍然看不见雪地上任何的颜色。

    “地上凉。”

    耳畔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紧接着她被人从雪地上拉起来,拍了拍背上已经开始融化成水的雪片。

    肩上一重,一张毛毯盖下来,遮去了那片浸湿的水迹。

    “我找过了,极寒走廊附近除了我刚才踩空的那个裂洞跟我们来时的之外,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秦九渊轻轻揽着她的肩,这样说着。

    “我们先离开极寒走廊,然后找附近的官道慢慢走回去吧,别怕。”

    黑商的话音放得很轻,像是生怕稍微大点的音量会惊到对方一样,跟看到的城里那些妇人哄小孩似的。秋玹有些好笑,不禁道:“我只是眼睛暂时看不见了,又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耳边似是传来一道老母亲叹气,紧接着肩上施加的力道报复性地重了几分,不过隔着两层厚重的毯子便显得无关痛痒。

    一时间只剩下脚步陷在雪地里摩挲出的细微声响。秋玹还是摸索着一片一片将破损的骨伞捡了起来塞进空间里,秦九渊环着肩膀带着她往前走,这会儿完全失去视觉保障之后听力倒是又敏觉了几分。

    虽然此刻因为大规模地给相当数量的饥民种上病毒而精神体力都有几分透支,秋玹整体状态却甚至比之前对上那五人团伙时还要好上一点。

    两个人走在前面,之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面容呆滞动作间却没什么阻碍的“人”。

    这是秋玹准备的储备粮,她几乎把战场上所有还算胳膊腿完整的饥民尸体都算进去了。

    由于二十瓶酒放在身上的情况下还要随时提防抢夺并且做好打斗准备,即便是她也有几分自顾不暇。原先息寒亭给的酒里已经在之前的雪地里碎了几瓶,她跟秦九渊把剩下还剩几个底的酒分完了,这些食物放在身上都存不了太久,所以之后还是得靠放血来跟横梁换取进入卓尔城的机会。

    至于这支新的“赶尸队”能够撑多久,她就不知道了。

    反正如果尚有选择的情况下,秋玹不希望这些尸体真的成为他们意义上的“储备粮”。

    极寒走廊附近离得最近的一处官道,两人赶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再一次地昏暗下来。秋玹不知道平常意义上的雪盲恢复时间是多久,反正等她抵达了第二十八号官道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没有好。

    身边秦九渊停了下来,语气听上去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轻松极了。

    他说:“这处官道是被人占领的,楼上有两个人在朝我们扔石头。”

    秋玹:“……这有什么好值得你高兴的?”

    “我没高兴啊,”黑商的语调听上去有几分无辜。“你的情况不适合在夜晚赶路,我们想办法先在官道附近过一夜,一切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过路费!”

    突然间,秋玹耳边传来一道陌生嗓音。那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大甚至有些稚嫩,是从头顶上的位置传下来的,应该就是秦九渊口中说的那两个“朝他们扔石头”的人。

    “这官道是我们占的!要想从上面走,就要给我们……唔,二十瓶酒或者等价的东西好了!”

    “二十瓶酒,”秋玹听见身边秦九渊似是低声嗤了句什么。“他们还真把我们当成冤大头了。”

    “喂,小子!”黑商仰着头对着窗口喊了一句,“二十瓶酒是没有,不过我们有一具……新鲜的尸体。”

    在秋玹看不见的地方,手里握着石头的少年微微瞪大眼睛,显得有些惊异甚至带着点喜悦。

    “不过有条件,”还没等他回话,秦九渊又紧跟着补了一句。“我们要在官道附近过一夜,现在可以先给你们一半尸体,等到明天我们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再把剩下的一半给你们。”

    少年这回皱起脸有些迟疑,他侧身低声让身边守道的同伴继续盯着这两人,自己转头匆匆跑向窗户后面似乎在跟人交谈着什么。

    不一会,秋玹听到一声落地声响,几个人影应该是直接从瞭望台上跳了下来。

    “我是这的头儿。”

    一道女声响了起来,站在最前方的女人似乎是细细打量了两人半晌,才幽然道:“先给我看看你们谈价的‘资本’。”

    秋玹朝后方挥了下手,被她下达指令全体藏身于不远处石堆后面的感染人中,一具身材适中的“尸体”便直直被抛了过来。

    “我们还有一个人。”秦九渊从善如流,“他一直隐在暗处,不过你们放心,他不走官道也不会来碍你们的事。”

    事实上根本没有人,那尸体是被别的感染人丢出来的。

    作为领队的女人神色一肃,显然是真的信了他的话,对于隐藏在后方未知的那个“第三人”有些忌惮。但她没说什么,招招手让身后一个成员检查了一番丢出来的那具尸体,后者吞咽了口口水,朝她点了点头。

    “我可以同意你们的条件。”秋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她也不知道眼前是个怎样的情况,只听得半晌之后领头的女人才慢悠悠开口。

    “但是我们只有一间空下来的房间,而且你们只能在这里待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一亮,留下你承诺过的东西立马离开。”

    “可以。”

    用不着他们动手,留守这条官道的成员不用招呼就自己分割尸体去了。有好几个成员一边切割一边还在吞咽口水,他们没让尚且新鲜着的血液淌在地上,一滴都没有,全部都珍贵无比地被接到一个面盆中去了。

    负责分割尸体的其中一个是之前问话的少年,他仔仔细细地堵上了所有渗出血的断裂处,然后十分不舍地将剩下的一半尸体默认捧到秦九渊面前。

    秦九渊:“……”

    “放袋子里送到我们房间吧。”毛病非常多的黑商不想用手去碰脏了吧唧的人体,留下这样一句之后就十分自然地揽着秋玹往别人的根据点走,自如得简直就像在走自己家的大门。

    少年歪了歪脖子还捧着半具尸体有些发愣,随后被领头的女人喝了一声跑回去忙事情了。女人转眼瞥到地上半具人体眼底也滑过几分喜色,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之时,不动声色道:“这种地方你带着一个瞎子能走多远?一个合适的团队才能让你活得更久。”

    秦九渊:“你说你马呢。”

    女人:“……?”

    突然间,步伐已然迈近至房间门前的黑商像是顿时想到什么停了下脚步,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女人脸上浮现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转身道:“怎么,终于想通了?留下来吃晚饭吧,今天还是多亏了你,我们能够……吃上一顿久违了的‘大餐’。”

    她的笑容僵了下来,因为发现那人根本就没在听自己说话。

    “我刚才没有说脏话你听错了……不对不对,没听错没听错是我说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我不该那样说……”黑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试图在跟身边那个看上去除了好看点其他一无是处的“瞎子”解释着什么。

    女人僵着脸看得迷惑起来,后一秒那“瞎子”也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说了句:“干吗道歉?不是拒绝得挺好的吗。”

    黑商咧嘴傻笑起来。

    女人直接朝着两人翻了个白眼。

    ……

    秋玹坐在铺了两层毯子的地板上,撑着头睁着一双不聚光的眼睛想事情。

    那团伙分给他们的这间房间看起来像是仓库房给改的,里面连张床也没有,只能铺了几层毯子躺在地上凑活。

    应该还算幸运吧,占领第二十八号官道的这支团队看上去勉强有几分本事的样子。就算比不上息寒亭的组织,应该也不至于像露宿在其他无人看管的路边房屋里那样,每一个晚上都要时时刻刻担心着饥民或是黑袍人会闯入房间将你吞吃入腹。

    然而接下来到了后半夜,打脸打到秋玹这辈子都不想再毒奶任何一句“应该”开头的想法来。

    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秋玹坐在那间狭小库房的地板上撑着头昏昏欲睡。身边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就有些莫名兴奋的黑商让她“快睡吧,我来守夜。”

    秋玹没撑住闭着眼睛眯了一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突然闻到一阵诱人无比的香气。

    似乎是因为眼睛看不见了,此刻她其他方面的感官异常敏锐。那香味勾得她一下子就清醒过来,鼻尖动了又动竟一时有些着迷。

    那是食物的味道。

    热气腾腾的,芳香四溢的,浓郁勾人的,甚至在此刻夜晚敏感了仿佛数倍的听觉还隐隐听到了肥瘦相间的肉片接触铁板,油汁透过肉上的纹理渗透下火里发出噼啪的脆响烤炙声。

    秋玹被自己的想法脑补得暂且失明的眼睛都快红了,自从三个月前的暴食大赛上退下来,她每天不是喝着掺了水跟泥沙的浑酒就是干吃石头一样的黑面包跟合成饼。如今一下子嗅见听闻这样的烤肉声,胃里都仿佛整个扭曲翻腾起来。

    她头顶呼吸顿了一下,紧接着秦九渊的声音响起来,是在骂人。

    “这帮人是**吗?在这种时候弄出这样的动静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这烤肉?”

    对啊。

    秋玹一下子从尚且迷蒙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彻底醒了,此刻再次闻见门外一道门板根本挡不住的香气时,已经没了半梦半醒状态中的渴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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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漫游指南介绍: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存在的。真正的现实是不可知论的,而平日的生活只是一层薄壳。”黑暗如是说道。在行走过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秋玹再一次,亲手触碰到了黑暗。秋玹:你敢直视我吗,崽种?黑暗:……无限流。升级流。1v1异世漫游指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异世漫游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异世漫游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