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偷家
青灯古佛,烛光暗耀。
在狭小的寺庙中间,一位独臂老僧手脚灵活的扶住脚下的不规则木块,自己盘坐在青石砖地面上,右手握住凿子,一下下默默的雕刻着佛像。
在他的身边,已经堆满了数千尊木佛。
佛曰人有千相,可谓千变万化。
然而出自他手下的佛,却只有一副模样。
金刚怒目。
他已经独坐在这个寺庙里整整二十年了,周围路过的行人与居民却从未有人与他搭过话,很多人甚至以为他是个哑巴。
没有名字,没有佛号,如果说称谓的话,倒也勉强有一个。
他是佛雕师。
自那年被一心剑圣斩了心中修罗之后,佛雕师便一直蜗居在这间小小的破败佛寺中,不停雕刻着只有一面的怒佛金刚,手法熟练得闭着眼都能雕刻完全。
但无论他如何雕刻,如何用佛经清洗心中的恶意,佛还是只有那一相。
怒。
无根之怒。
无底之怒。
哪怕身上的修罗已经被人斩去,哪怕他的面容已经慈祥了二十年,可那根种于内心的修罗恶念,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洗去。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轮回因果吧?
这种日子已经持续了整整二十年。
终于有一天,他平静的生活,迎来了涟漪。
咚咚
破旧的寺门被人敲了两下,被风朽蚀的木门发出艰难的嘎吱嘎吱响。
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带着一个女孩跨过门槛。
男人腰间,挂着两柄黑鞘的长刀。
“咳咳。”
打开木门,御子被忽然掀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两下,不住的弯腰捂住鼻子。
老僧面色平静,连头也不回,只是静静的雕刻着脚下的木佛,一边雕刻,一边随意的用脚趾给佛祖翻着面。
明明是一位看似虔诚的僧人,却似乎没有丝毫对佛祖的敬意。
刚一进门,御子就被面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狭小黑暗的寺庙,只有一盏烛火照明,年迈老僧披着破旧不知经历多少年月的僧袍,周遭被无数木质的佛像堆满。
每一尊佛像的动作、表情、衣着细节,都是如此栩栩如生,一眼看过去竟仿佛真物一般。
“还真是把不祥的刀。”
佛雕师似乎感觉到了两人的脚步,也不回头,只那么静静的评价着。
声音沧桑中带着一丝老者独有的喑哑。
“没有断臂么?”
佛雕师缓缓回过头。
因为衰老垂落的眼皮让他第一眼看上去仿佛瞎子一样,可老人浑浊的双眼却无比锐利,仿佛能一眼看透他人的本质。
“年轻人,我这种老朽似乎帮不上你啊。”
韩白衣低头垂首。
御子则抬头环顾整座小庙。
整座小庙看似破旧老朽,实则内里装潢精致。
虽然有很多年没人打扫过,但看这布置,就知道在当年建造时的花费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再看看小庙外的破旧小院,边缘处种着几种寻常人家常吃的野菜,想来生活应是自给自足。
院子中间摆着一座石质佛像,佛像六手托起,石质清凉温润如玉,是难得一见的宝石。
这是一尊玉石鬼佛。
富贵与贫穷景象在这座小院里相互交织,带给从小生活在贵族家庭的御子一种与众不同的视觉冲击感。
像韩白衣这种没见识的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感慨,看着面前的佛雕师,面上带着礼貌性的微笑:
“怎么会呢。当年大名鼎鼎的飞天猿猴,即便是我父亦心生向往。若连您都无法给予我们帮助,那天下可真没有忍者能帮得上我们了。”
“哦?”
佛雕师似乎来了些兴趣,小心翼翼放下手中佛像,面色慈祥的呵呵笑着:
“这个年代的年轻人,居然还有人记得飞天猿猴么?”
“你的父亲是?”
韩白衣郑重行礼:
“我父名枭,是一位忍者。当年也是苇名众的一员。”
“哦。是薄井右近左啊......你就是当年在盗国战场上被捡到的那个孩子吧?”
佛雕师点点头。
苇名众,就是二十年前‘一心剑圣’率领的盗国之军。
其中最著名的几人,分别是‘枭’、‘蝴蝶夫人’、‘飞天猿猴’、‘十文字枪’、‘医师’。
这位独臂的佛雕师,便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飞天猿猴。
乃是二十年前最强悍的忍者之一。
韩白衣面色严肃的点头:
“正是在下。”
了解了一下之后,佛雕师似乎就没了多大探究的**,兴致缺缺的俯身继续雕刻起佛像,语气随意道。
“那你此来何为呢?”
韩白衣直起身,声音平静:
“主要有两件事。”
“其一是请求得到您的指点。”
佛雕师默默的雕刻着手中的佛像。
“另外,则是一个名为永真的药师,昨日死在了苇名城里。”
吱呀
凿子蓦的剌过木像,在佛像怒目的面孔上划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将整副佛面一分为二,耳边传来针扎般的响。
御子抬手捂住耳朵,皱着眉毛看他。
佛雕师停下雕刻的动作,衰老的身体如他表现的那样行动缓慢,连抬头的动作都仿佛沉重得在脖子上吊了一副枷锁。
浑浊的眼睛却难得睁开一次,让人得以看到褶皱眼皮下那近乎涣散的黑色瞳孔。
目光紧紧锁着韩白衣,仿佛要从他那张胡子拉碴的沧桑老脸上看出什么。
老人一字一句。
“谁干的。”
韩白衣义正言辞:“据传是内府潜入苇名城的忍者,然我与这位御子大人也是逃出苇名,并不知其中详细。”
一张堪比城墙拐角厚的老脸上写满了‘反正不是我’。
老人呼吸似乎急促了一瞬,转眼又悄无声息。
转过身,看着手中不小心被自己捏得裂开、脸上划了一条分割线的佛像,佛雕师心中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
忽然就没了雕刻的兴致。
老人长叹一声:
“这......大概就是她的命数吧。”
“当年的两个饭团,还有一身武艺,终究救不了她一命......”
场面沉默了许久,老人手中雕刻的动作,又一次艰难的开始。
每一刻、每一划,都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永真,那位剑术超凡、医术过人的女医师,也是苇名众当年从盗国战场上捡到的孩子。
一开始是佛雕师丢给她两个饭团,让她得以活命,后来则被医师‘道玄’收养为女,教导济世救人之法。除此之外,还曾与剑圣苇名一心学习过剑术。
这个女人,与这三人都有很深的渊源。
对佛雕师而言,这个女人是一种亦徒亦女的身份,时常还会给他这个被世人遗忘的老头送些酒和菜。
结果,被当时年轻不晓事的韩白衣在试炼里一枪爆了头。
现在这就很尴尬了。
所以,韩白衣站在门口没有搭话,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装作一副不太清楚其中关系的模样。
至于黑锅,自然是使劲往内府头上丢。
小庙里沉默了许久,只剩下佛雕师沙沙的木佛雕刻声。
不知过了多久,沙沙声忽然终止。
缓缓的,老者放下手中佛雕。
转过身,双目直视面前的年幼御子。
“你便是这一代的御子吗?还不错。”
佛雕师只是打量了两眼,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御子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转过头,
在老者端坐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尊面容被搅得粉碎的佛像。
佛像侧面的蒲团上,放着两本线装书。
韩白衣则是一脸恭敬的看着老者二十年来第一次走出院子,直到佛雕师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他才松下恭敬的姿势。
直起腰板,韩白衣对身边的御子一脸语气轻松道:
“行了。以后这地方就归我们了,打扫打扫准备吃饭吧。”
“哈?”
......
两人都没有发现。
在佛雕师走出破庙的瞬间,贴满破庙屋顶墙壁的符纸,于倏忽间燃烧殆尽,不留余烬。
只是,这幽幽蓝火燃烧,在夕阳余晖下焚灭殆尽近乎悲壮的背景,
唯有佛雕师一人能看到。
【32】学习与休整
某一日,苇名城郊外的破旧寺庙里,迎来了一大一小两位新的住户。
男人打扮朴素,一头长发黑白半分,胡子好好修过,虽然也算不上英俊,但也有那么几分沧桑大叔气质。
孩子则是个十岁出头的秀气男孩......也可能是女孩。
一身黑桑麻衣,在寻常人家里还算好的衣服,穿在这粉雕玉琢的人儿身上,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每日鸡鸣时分,男人就会叫孩子出来,在院子里练习剑道。
吃过早饭,两人便开始在院子里耕种些野菜浇水、施肥、挑桶这些事,大多是男人指挥孩子在做,他自己一个人则不知道呆呆站在院子里干些什么。
也幸亏了这荒郊野外、兵荒马乱的,周围没几户邻居。
否则看见这情形,非得给这孩子打抱不平一番。
男人和孩子自己倒是无动于衷,半大孩子甚至还因为男人的严厉愈发认真起来,不过每天一到擦黑夜,孩子便立刻跑去河边痛快的洗个澡,然后回家睡觉。
这两人正是韩白衣和御子主仆二人。
不过若是有人看到他们现在的情形,估计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主仆二字。
但你要说韩白衣是御子后爹,那人家多半都是会信的。
御子在这些天的训练里那叫一个格外认真,每天早上起来俯卧撑、仰卧起坐、下蹲一百个,然后挑着水桶跑到几里外的河边去挑水,再挑着满水桶跑回来,之后还要各种劳作,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
劳动使我快乐!
御子这么辛苦,韩白衣自然也不至于亏待了她,每天晚上都跑到苇名城里偷猪肉和珍贵的米给御子下锅。
只狼好好一个跑酷刺杀游戏,愣是被他玩成了偷猪肉信条。
关键是他还不会被人逮住!
这就是本事了。
同时,韩白衣时不时也会关注一些杂事。
例如内府的动向,佛雕师后来去了哪之类的。
不过他现在毕竟没什么身份,再加上现实苇名城的地图比游戏里要大一些,大地图对他这个路痴不太友好,所以他天天扒人家墙角听到的净是些不该听的东西,正经的一点都没听到。
除此之外,就是佛雕师留下的那部分遗泽。
临走前,佛雕师在蒲团上留下了两本书,一本是《忍者招式秘籍》,另一本则是《忍者义手招式》。
这两本都是佛雕师晚年自己手抄收录下的自身招式。
韩白衣打开看过一眼,虽然笔画都认识,大多还是一些变形的繁体汉字,然而一连起来他是真的一句话都看不懂。
不过还好,这两本都可以用1点潜能直接学习。
于是,韩白衣便直接学习了《忍者招式秘籍》,系统面板上立刻多了个技能。
【学习能力:飞猿招法】
简单的一个能力里,就涵盖了只狼主线里从基础技能‘识破’到‘巨型忍者突刺’在内整个技能树上的所有技能。
不过学习却不等于熟练,而且也并非所有技能都对韩白衣有益,所以他就挑选了其中最好用的几个技能熟悉练习,融会贯通。
韩白衣挑选的技能分别是【识破】、【护命呼吸阳】、【屏息】。
其中识破和屏息不用多说,护命呼吸阳是一种特殊功法。
【护命呼吸阳】
【习得常时效果“生命呼吸阳”】
【忍杀成功时,恢复hp的常时效果】
【对忍者而言,忍杀便是喘息。忍杀的同时,用忍者呼吸调整身心。如此一来,还能继续杀伐。】
【常驻被动效果,学习后永久存在】
在游戏里的反应,是每完成一次击杀后恢复一部分血量。
但是体现在现实中,则变成一种强身健体、运气养生的功法,每次受伤后,都会自动运气保护五脏。
这游戏算是越来越玄幻了。
不过还好,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练习,他感觉自己的功法已经初有所成,甚至开始试着教导御子,用以为自己查缺补漏。
院子里,
御子蹲着马步,两手拎着一个装满的水桶,小身子都被汗水浸透,却一动都不敢动。
韩白衣则背着手在她身边绕着圈。
眼眶周围青筋略微膨起,
正是灵目。
“呼!再呼,不要停。”
“现在,开始吸......用鼻子,不要用嘴呼吸,对,节奏要长。”
御子憋得小脸通红,肚腹一起一伏,随着韩白衣的指导不停呼吸。
通过潜能加点,需要作为技能前置学习的人体经络和人体结构学已经深深印刻在韩白衣脑中,御子整个人在他眼中跟一位被解剖完毕的大体老师没什么区别,无非是肌肉和骨骼上覆盖了一层皮肤。
蹲马步的时间已经超过半个时辰,御子的身体也止不住的随着水桶前倾,小身板微微颤抖着,动作开始歪斜。
韩白衣则是仔细观察,食指中指并拢,时不时戳在御子身上帮她调整姿势。
只是这每一下都跟戳在软肉麻穴上似的,御子浑身都是一颤,口中不住的发出‘额哼’、‘唔姆’的轻哼。
但每完成一次调整,御子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会随着劲道不由自主的支撑起来,肚腹中那股子暖流也会变得越发明显。
哪怕脑子不停告诉自己,它已经很累了,可身体却会一直坚持到浑身酸软为止。
一切全靠着御子用自己坚韧的意志力强撑着。
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真的是一件相当难得的事情。
不过,与此同时身体发生的一些变化,也让御子心花怒放。
原本因为龙胤诅咒的白发,忽然开始渐渐变黑,长久存留于体内的虚弱感也减轻了很多。
这也让御子对韩白衣那套忽悠说辞的怀疑减少了很多,最近练习得也愈发卖力。
韩白衣自无不可。
对护命呼吸法的研究也越发深入。
只是,越是研究,韩白衣越发现,这些记载在招式篇上的呼吸法,极度依赖于一部分特定的招式和动作。
只有配合这些动作招式练习呼吸,进度才能加快,否则进步速度必然奇慢无比。
这也是韩白衣为什么让御子练习呼吸的同时,还要练习剑道架势的原因。
静极思动,他在开始教导御子时,就已经把该熟悉的功法招式熟悉得差不多。
现在,也该去抢点其他家门派秘籍参考参考了。
质不够,量来凑。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把周围的垃圾和老鼠清理一下才行。
【33】舌头
夜,
一道紫色影子穿街过巷,钻到一处阴暗小路,拧身一步上了房。
拧过头,一派鹰视狼顾之相。
扫过周围确定没人,这才往天上招招手,示意自家传信的大鸟下来,用臂膀架住,拧开传信筒。
这是一名出身孤影众的忍者,紫衣的这一支自称“太刀足”。
顾名思义,太刀足以刀足双绝闻名苇名一地,曾是苇名最精锐的忍者部队。
“还没有找到吗?”
蹲在民宿房顶上,身着紫色轻甲的太刀足忍者看着手中的纸条,口中低声喃喃。
他们寻找那位大人口中的目标已经很久了,但自从几日前,‘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原本所在的位置也被人封锁了起来,现在引水城楼那边甚至专门被调遣了一位式部的大将去看守。
在孤影众还从属于苇名的时候,他就听说过那位大将的名字。
好像是山内利胜吧?
使得一手七本枪,即便在苇名弦一郎麾下众大将中,实力也算得上名列前茅。
这样的话,可不太好进去啊。
紫衣忍者紧紧皱着眉。
手臂上传信的枭鸟长鸣了一声,忍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自己的食袋里掏出一根腌肉条喂给这个小功臣。
枭鸟这才满意的叼着肉条吃起来,眼睛都眯着,一脸小确幸的模样。
“这个小祖宗还真不好伺候哈。”
“可不是嘛!一天天喂肉喂得老子自己都快不够吃......是谁!”
紫衣忍者说着说着,身体就是一僵,反手就是一刀跳斩回旋踢,身形变幻着拉开几个身位,目光警惕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月光下,束着短马尾的男人身上散散垮垮的搭着一件竹黄麻衣,腰间挂着两把刀,嘴里叼着根剔牙的狗尾巴草。
就差在刀柄上写上‘洞爷湖’三个大字。
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忍者看着对方,冷汗都差点下来了。
这可是三层楼顶,脚底下都是瓦片,哪怕是他自己走在这上面都要小心翼翼,这样才能保证不发出太大的声音被人发现。
然而这个男人......居然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靠到那么近的地方。
这是何等高超的潜行技巧。
忍者横刀在前,盯着面前的男人不言不语。
背后冷汗差点把衣服浸透。
“劳烦,我想问个路。”
韩白衣一脸笑呵呵的模样,要再胖点肯定会很像弥勒佛。
“你们赤备军的大本营在哪呢?”
忍者依旧不言不语,掀起口罩,一脸冷漠的把信件一口一口吃进嘴里,不成熟的造纸技术让他嚼纸的表情很难看。
韩白衣也不打扰人家,等他艰难的一口口吃完,顶着剌嗓子的疼痛咽进肚子,他才犹豫了一下。
“那什么,其实你不用吃,刚刚你收到信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完了。”
“咳咳咳咳咳!!”
还差最后一口就全咽下去的忍者呛得猛咳起来,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抬起眼,忍者看向韩白衣的目光里满是猩红之色。
“受死!”
一边咆哮着,太刀足忍者就抽刀抬脚冲了上来。
韩白衣面带微笑,是时候检验他的修(开)行(挂)成果了。
十秒后。
“啊啊啊啊啊”
太刀足一脸痛苦的躺在地上,随便动动都感觉四肢要被甩出去,手脚关节都被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内府孤影众太刀足们引以为傲的腿法,在韩白衣看来着实有几分可取之处所以这哥们的小腿被他掰成了四节。
韩白衣蹲在他脑袋旁边,忍者的下巴被拗得脱了臼,舌头连带口水都搭在嘴角外面,一副老年痴呆的样子,五官疼得都快扭曲了。
“摇了窝巴,窝傻马都嗦......球球李啦。”
太刀足忍者被掰了下巴,现在说话都费劲,咬字不清的不知道说了啥,韩白衣也没听明白。
不过在他估计,像这样看起来很有骨气的反派角色,八成是在骂他之类的,所以教训两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韩白衣往他身上瞅了瞅,一刀鞘抡起来就砸在裆上。
噼里啪啦。
鸡飞蛋打,是心碎的声音。
“额哦”
凄惨的太刀足顿时痛得小眼神都快翻过去,眼眶里差点只剩眼白,大张的口中舌头绷的一下伸直,跟章鱼似的软塌塌的身体稀里哗啦的摇晃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咔嚓咔嚓的骨骼二次断裂时的清脆声。
太刀足眼泪都快下来了。
“......李撒了窝巴。”
虽然他还在骂街,但韩白衣向来是个大度的人,他寻思着教训几下也就差不多了,于是又重新蹲回他身旁。
太刀足紫色面巾下的脸上满是泪水。
这待遇还不如刚刚就当场砍死他呢!
韩白衣打量了他两下,指着鼻子警告:“我现在给你把下巴接上,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答全了我帮你接好关节放你走。”
太刀足满脸麻木,他都这样了还活着干鸡毛呢?
不过为了不会受到更多折磨,太刀足还是强忍着疼痛点了点头。
韩白衣满意的点点头,咔咔两下接好下巴,开始提问:“你们赤备军和孤影众的大本营在哪里?枭在哪?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太刀足本来还想编两句糊弄一下,一听到枭的名字立刻沉默了。
我们老大隐姓埋名三年多就为了当个二五仔,你特么现在连我们老大是谁这么大的秘密都知道,还至于来为难我这样的小角色?
多大仇多大怨!
编是不敢编了,太刀足忍着下体鸡飞蛋打的剧痛老老实实道:“我们没有大本营,孤影众都在各自行动,赤备军和我们是分开的,他们的大本营在苇名城东边的竹林里。”
“枭大人......枭大人可能不在这,具体位置我们也不知道。”
“我们的目的,是龙胤之子。”
“内府的伊达大人渴望永生,他想要不死的力量。”
韩白衣默默的把这些关键信息记下,等太刀足说完之后,也不问他真实性,帮他接上关节之后就飘然而去。
留下紫衣太刀足一人独自月下蛋疼。
内府所在的位置在只狼游戏里一直是个谜,玩家只知道内府赤备军会在特定的情节过后突然出现,然后这群人均剑圣的怪物,就会笔直进入苇名城腹地一顿烧杀掳掠。
因为游戏中基本没有内府剧情的关系,韩白衣也不清楚内府入侵的目的和他们的位置在哪,只能抓个舌头问问。
他倒是不愁信息的真实性。
就刚刚那个蛋疼的太刀足,其实已经被他碎过三次蛋了。
除了第一次为了拿经验宰了之外,剩下的几次他可都是好好帮人家治好伤之后才走的。
而且人家每次给的情报都一样,很明显没骗他,韩白衣自然不会妄开杀戒。
人在江湖走,讲的就是一个信字!
韩白衣脸上露出骄傲自满的笑容。
他果然是个大鳝人。
【34】厮杀
苇名城,是一座立在山上的城。
整个苇名国都背靠着大山而立,苇名主城四周皆为绝壁,唯二的通道都是艰难开辟出的山间小道,平常用来运送些许山货已是极限,骑马上山连想都不要想。
听说鬼庭形部雅孝那匹骏马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托人背上山的。
依靠着如此险峻的地形,兵少将寡的苇名才能靠着几百来名足轻艰难守到现在。
也是多亏地形受阻,苇名国才从来没遇到过大规模的士兵围城事件。
若是在没有超凡力量的古代世界,这样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基本是没可能攻克的。
但是在只狼世界......却是有些不同。
......
苇名东侧山脚竹林,
韩白衣孤身一人在竹林中缓慢行进着。
这片地图他还从未来过,在只狼游戏里,这附近都是不可进入的地带,很多地方都无法探索,自由度相对较低。
不过真正走进竹林之后,他发现这地方确实不是什么人走的地方。
毒虫、小鼠、飞雀,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栖息在这片茂密的竹林中,脚下大多被腐烂竹叶覆盖,寻常人一脚踩下去如入泥沼,寸步难行。
不过,这里对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用短短几秒就学会飞猿招法的韩白衣而言,却算不上什么绝地。
忍者招式秘籍里特有的身体操控法,让他在竹叶地上如履平地,身形衣袍精巧准确的避开每一枝横过来的竹枝。
哪怕行进到竹林最深处,身上也只是落了几片竹叶,竹黄麻衣依旧如崭新的一般,没有丝毫刮痕。
不得不说,佛雕师留给他的《忍者招式秘籍》虽然基础,但却很好用。
脚步落地无声。
“砰”
耳边传来火枪激发声的瞬间,韩白衣扭头轻轻避过。
转眼看去,那抹红色已然消失在竹林里,独留一声声竹枝沙沙响。
再回过眼,四五名身着红色重甲,手持双刀,面着恶鬼面具,脑袋上带着个铁质斗笠的赤备军,已将他团团包围。
在他们几人身后,还有几个手持火枪的轻甲赤备军。
两组人职责分明,动作迅速,显然是久经战阵。
“你已经被我们的人包围了,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重甲赤备里,一名个头明显高于常人的将领开口劝降,声音沙哑。
韩白衣面无表情,两眼只一闭一睁,瞳孔便成了白色。
眼眶周围的经络根根鼓起。
【玄章一式灵目】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陈述一个确凿的事实:
“你们已经被我一个人包围了,不想死就乖乖报出大本营在哪。”
重甲赤备带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露出来的眼神跟看傻子一样。
单手一挥,身后便响起如鞭炮一般的连轴响。
‘砰砰砰砰’
韩白衣却是不慌不忙,灵目独有的高速视觉开启,浑身灵机如烟缠绕,每一处都仿佛浸泡在温泉般舒适。
身体仿佛被充入能源一格一格激活的精密仪器。
眼中的世界蓦然静止。
形状并不规则的弹丸在爆炸的冲击压迫下,从前膛枪口喷射而出,枪口处掀起一大片烟尘,隐隐能从烟雾里看见模糊的火星。
飞在半空的弹丸扎破空气,若定睛看去,便能见到子弹前那一圈淡淡的空气波纹。
不过,这种前膛枪的初射速连现代枪械的一半都不到,而且因为弹丸打磨问题,一不小心就会顺风飘离轨道。
在韩白衣眼中更是慢得离谱。
灵机充斥全身,每一颗细胞都仿佛充满了活力,浑身血液都仿佛要沸腾起来,心脏咚咚咚的快速跳跃着。
本能的运转起【护命呼吸阳】,身体愈发炽热,韩白衣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控制似乎更上了一层楼,按在楔丸上的五指渐渐握紧。
唇角露出一抹笑容。
刹那间,披着竹黄麻衣的身形如幻影般急速横斜,眼睛因为无法捕捉对方的身形,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了一道道连在一处的残影。
重甲赤备队长立刻警惕起来,交叉双刀就要开口。
还未等他发声,就见一道近乎璀璨的刀光从残影中脱颖而出,挡在面前的弹丸被一刀劈断,分成均匀的两半飞射两侧,刀锋直指颈部。
“围杀!”
待他喊出这两个字的瞬间,一道身形如风般席卷到他面前,单手侧肩前递,太刀如獠牙般从下而上袭来。
黑色恶鬼面具下的双眼满是惊恐,只这么一刹那,略带些细微缺口的刀刃已经穿过了他拦在面前的双刀,哪怕他已经用尽全力低头想用铁质面具拦住刀刃,却依旧听到了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颈甲底下的动脉皮肤甚至能感觉到那一抹直通心肺的冰凉。
‘当’
一双刀刃横架,与队长同样身着重甲的赤备队员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那如獠牙般的一刀拦下挑起。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他双手颤抖,巨大的力道反震甚至让他有种手骨都裂了的错觉。
等那男人撤步回身,他才将将软着手收回双刀。
抬刀一看,刀刃上留着一道整齐的缺口。
“多谢。”
“嗯。”
赤备队长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隐约能感觉到脖子上的细微伤口。
瞳孔到现在都保持着高度紧张才有的缩小状,胴甲内的里衬被冷汗沁透,浑身都感觉湿漉漉的。
剧烈的恐惧化作咆哮的动力,赤备队长不愿前进,指着面前的悠闲男人大声道:
“开枪!齐射!”
“不要贸然接近!这家伙是个怪物!”
几个轻甲赤备分成两拨连连开枪,韩白衣却一脸悠闲的斜身躲避,脚下只是几个转步,身形就消失在竹林之后。
悄然无声。
【屏息】
不同于热兵器战争时代能出现一人战胜百人的奇迹,在冷兵器战争里,哪怕是绝世武将,被三四人抱住四肢该死也得死。
面对一个职责分明、配合娴熟,且久经战阵的队伍,哪怕韩白衣体质已然非人,也不敢贸然前进。
只是,为什么要从正面硬钢呢?
他现在可是个忍者!
忍者怎么能像狂战士一样粗鲁呢?!
赤备队长目光紧锁着刚刚韩白衣消失的角落,仔细分辨着竹林里密集的沙沙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他本能的觉得,那个男人不像是个会在遇袭后善罢甘休的家伙。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精神越发难以克制的松懈下来。
竹林越发静谧。
沙沙
赤备队员们在畏惧驱使下,严阵以待的等待了一阵子,双眼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直到等了许久,几人感觉那名剑客应该已经离开,身体略微有些放松的时候......
忽然,有人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赤备队长猛地回头。
就在他们身后,七名轻甲赤备的尸体躺了一地,血液顺着竹林的枯枝败叶缓缓流淌。
活下来的重甲赤备们个个面色铁青。
他们闻到的,是血液特有的铁锈腥味。
可是,敌人在哪?
赤备队长咬着牙颤抖着握紧双刀,
风声呼啸,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一道轻飘飘的身影从天上直坠赤备队长背后,手中楔丸倒持,锋刃带着巨大的惯性直指脖颈。
‘噗嗤’
身体一重,重心却被从脖颈刺入脊椎的刀刃强行支撑起来,双腿随着血液的流失开始发软,再也撑不起这一身几十斤重的盔甲。
扑通。
膝盖一弯,队长跪倒在地上。
半跪在赤备队长肩膀上的韩白衣施施然跳落尸体。
拔刀的刹那,颈部动脉瞬间紧缩,血液如喷泉般溅洒,喷得听到动静刚刚回头的几名赤备浑身浴血。
恐惧与愤怒交加的面容,狰狞如恶鬼一般。
“咯咯咯......”
赤备队长的尸体止不住的颤抖着,裂开的脖颈里淌着血,嘴里冒着血泡。
韩白衣依旧面无表情,体内不断运行的【护命呼吸阳】在他杀人的瞬间,热流猛地增长了一截,快速消耗的体力正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着。
“喝啊!!!”
一名赤备率先忍耐不住,大喝一声高举太刀急奔而来,另外几人也没有停留,克制着心底的恐惧同时冲锋。
哪怕是在实力差距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几人依旧保持着基本的冲锋阵型,进退有据。
韩白衣咧嘴一笑,护命呼吸运转的速度愈发极速,浑身都仿佛充斥着使不完的力气。
蓬。
脚下一抬,掀起一片纷飞竹叶迷蒙了眼,韩白衣借着竹林地形于眨眼间消失在几人眼中。
第一个冲锋的赤备眼现迷茫,还不等转身查看,就觉一抹锋锐自右后侧直插而入。
刀锋一旋,脑袋连着头盔一起转了个圈。
后面的几名赤备怒吼着冲锋上前,双刀朝着韩白衣猛地落下。
韩白衣却是不慌不忙,单手拎起尸体将双刀挡下,脚下一踹,身披沉重铠甲的赤备队员立时重心不稳,韩白衣单手一拧,竟是将那尸体当做盾牌一般狠狠砸在眼前赤备的脸上。
【识破】
所有人的攻击意图都清晰的摆在眼前,迅猛的动作好似放慢了数倍。
五指交错,楔丸如钢笔在手中旋转,刀锋倒持,身影与赤备交错的瞬间,刀锋就在第二人的颈部缝隙处一刺一拉开了条放血口。
等那赤备挡开尸体,正要挥刀冲向他的时候,身体已经随着颈部的巨大裂口撕开失去了动力。
韩白衣则没有丝毫停顿,刀锋内收,脚步疾冲,肩膀猛地撞在后来人手臂上,单手在其长刀一推,巨大的力气直接将他的持刀手推得拧开,楔丸按在对方脖颈上狠狠剌开,颈动脉瞬间撕裂。
低头避过血液和身后劈来的太刀,撑起尸体当做掩体,下蹲刀锋轮转,一刀顺着裙甲下摆劈断双腿,还未等对方疼痛喊叫出声,便斜起一刀。
一刀枭首。
至此,赤备小队全灭。
【经验+710(总)】
【35】九郎与介错人
“御子大人,我回来了。”
韩白衣还是那身干净的竹黄麻衣,手和刀在杀完人之后就洗了干净,手里拎着二斤用麻绳捆好的野猪肉,结实得很,肯定很有嚼劲。
这些天,他每天都会去东边竹林里讨伐几个赤备小队,每一次都能拿到几百经验,马上就该升级了。
为了庆祝一下,韩白衣今天特意在苇名城某个厨房里打了二斤猪肉。
“狼,你回来啦!”
御子正在院子里站着马步,手里拎着两个水桶,上衣系到腰上,胸口用一条长长的布绑好,短发湿哒哒的贴在肩上,满身都是汗。
看到韩白衣回来,开心的唤了一声。
只是,看到韩白衣手里的野猪肉之后,面色不由一苦。
“诶,今天又是吃野猪肉吗?我还想吃鱼的呢。上次串的那种烤鱼不是很好吃嘛!”
“不能挑食!”
韩白衣把猪肉上的绳子解开,就在院子里拉个砧板搭在墙边的桌上,把锅扔在鬼佛上托着。
洗过手,用厨刀把猪肉细细切好,把作料揉好,扔进锅里煮。
御子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鼻子顺着香味就要往这边凑。
直到被韩白衣重重点了一下,才定在原地不动,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些天,御子在韩白衣的操练下,身体也渐渐开始变好,不再像之前那般干瘦,身材出落得高挑了些,皮肤略微黑了,身上多了不少清晰的肌肉线条。
原本因为龙胤之力导致的白发渐渐消失无踪。
只是性子依旧那么野。
摘掉坚强外壳面具之后的九郎,其实是个很跳脱的孩子,平常的表现和韩白衣玩游戏见到的那位御子完全是两个人,与游戏里为断绝龙胤决绝赴死的形象,更是没一毛钱搭边的。
唯有从她每天天不亮就开始锻炼的身影里,才能看出几分游戏里那股子韧劲的影子。
吃饭时,两人就蹲在院子里抱着个自己烤出来的破碗,里面是肉汤泡饭,油星里几根野菜叶艰难的飘在汤面上彰显存在感。
御子土日子过久了之后,也没什么架子,抱着个大碗几乎把脸塞进去,一双筷子划拉的飞快。
韩白衣在旁边看着,他的那碗只吃了一半。
等九郎把自己那碗吃完,顺手就拿起另一碗接着吃起来,两个碗在嘴前无缝衔接切换,看得韩白衣噗嗤笑出声。
单论吃相,九郎跟羊小雨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御子听了笑,有点不好意思,黑乎乎的小脸从碗里掏出来,冲着韩白衣嘿嘿笑了两声,露出牙缝里绿油油的野菜。
韩白衣颇有些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好像成功教坏了一个家教良好的贵族子弟。
吃完饭,两人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天。
“对了,御子大人。老主人为什么会给你起名叫九郎呢?”韩白衣没话找话。
“不知道呢,反正我也是平田家捡来的。”御子靠着破庙墙边躺着,手里夹着狗尾巴草剔牙,“不过也挺好啦,九郎也就听着像男孩子而已......噗嗤。”
御子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笑出声。
韩白衣回头:“怎么了?”
九郎笑着开心道:“以前听父亲大人说过内府的事情。”
“据说,内府负责主攻苇名国的大人,名叫伊达政宗。他家的长女,你知道叫什么吗?”
韩白衣摇头,他没了解过瀛洲历史:
“叫什么啊?”
九郎捂着嘴,眼睛眯的弯弯的:
“伊达五郎八!”
“五郎八!”
“那以后成为妃子,岂不是就叫五郎八姬了!哈哈哈哈哈......”
韩白衣听得一脑袋黑人问号?
他get不到瀛洲人的笑点啊!
听这意思,似乎是这位公主被取了很糙的男姓名。就像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老爷子取名叫柳大娃、王三狗一样。
当然,在这个时代,也没人注意一个女人叫什么就是了。
随着地平线吞噬了最后一抹余晖,独属于两人的欢声笑语渐渐落幕,星星挂上夜空,明月洒下辉光照亮了大地。
破庙里,韩白衣躺在这头,御子在那头,两人身子底下铺着薄薄的褥子。
沉默了许久,御子忽然问了一声:
“狼。你说,我的父母给我起这样的名字,应该很希望我是个男孩子吧?就像五郎八一样。”
“再说了,御子的名号本来就该由男人继承吧,女人的话明明该叫巫女的。”
韩白衣没理她,她就自顾自的说。
“上一代的御子,那位丈大人就是男人。”
“听说是个很有魄力的家伙,真好啊。”
“狼,你说我如果不叫九郎的话,应该起什么名字比较好啊?由衣?雪乃?绘梨衣?”
“啊,太可爱了,好像不太适合我啊。”
韩白衣沉默着,可能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嘴上说什么一点都不在意,实际上,明明一不留心就戳到心口了吧?
黑暗里,韩白衣开口道:
“九郎就挺好的。”
“什么?”
“我说,九郎就挺好的。这是你的名字。”
“......”
“睡觉吧。”
话音落下,破庙里响起的响。
韩白衣这几天每天都在外面狩猎内府,即便以他的体质也很累了。
破庙里,九郎闭着眼,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双手枕在脑袋底下。
‘如果......我不是御子,也不是九郎就好了。’
......
地牢里,
一身雪白深衣的结发老者端坐在牢笼铁栏面前,腰间别着一柄黑鞘太刀,刀锷上束着一条血巾。
在栏杆对面的牢笼里,是一位黄袍独臂的僧人。
正是佛雕师。
他此时正端坐在地,单手合十,口中不知默默诵着什么,身上带着沉沉的暮气,以及......
一股子说不出的邪异。
隔着铁栅栏,两人面前各自摆着碗。
里面倒满了酒。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么?”
白衣老者开口,声音粗豪,却带着些许老年人独有的咽喉堵塞感。
面上的皮肤已然不复光滑,垂垂褶皱间,点着几颗老人斑。
这位老者,就是二十年前将苇名从内府手中夺走,被世人称颂为‘剑圣’的男人。
苇名一心。
可此时的他,却没了平日里的豪迈,随着年月浑浊的独眼中,映出一抹说不出的疲惫。
那是见到一位位老友相继离世的寂寞。
“为什么,就不能等等呢?”
“我明明......已经斩过你一次了。”
苇名一心握着腰间的爱刀,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悲伤。
世人少有人知晓,曾经名声大噪的苇名众,在二十年里渐渐形同陌路,便是从剑圣斩断飞猿一臂开始的。
或者说,是从飞猿化身修罗开始。
虽然苇名一心从不为斩去老友一臂而感到愧疚,甚至还因为自己的人生曾有过斩修罗这一事迹而自豪,并骄傲的将这件事写进自己的独门秘籍里,但他却不愿意再斩一次。
佛雕师也很清楚友人的顾虑,衰老的脸上露出洒脱的笑。
“是啊,这次再化身修罗,大概就该死了吧。”
“又要麻烦你了,一心。”
苇名一心没理他,端起碗,大口的喝着酒。
碗里的酒有大半洒到衣襟上。
“咳咳。人老了,连喝酒都会不痛快。”
佛雕师却是没碰酒碗,他出家多年,已经习惯了没滋没味的生活。
酒,当然是想喝的。
但现在碰不得。
“出家了二十年,我雕刻出的佛,依旧未曾变。”
“我心中的业火,也许只有在把灵魂一同焚烧殆尽之后,才会消亡吧。”
佛雕师无奈的摇摇头。
他刻了二十年的佛,共计七千三百七十三尊。
皆为金刚怒目。
业火焚身。
只需要一个再轻微不过的引子,就会将他烧成灰烬。
事到如今,只得自囚于笼。
......自己苟延残喘的样子,还真是丑陋啊。
当年的飞猿长叹一口气。
只是想着自己那副疯狂的姿态,猿就会苦笑着摇他那颗光头。
谁说剃尽三千烦恼丝,便没有烦恼了呢?
“我已经老了,哪怕是当年的我,为了斩你一手,也耗费了一身气力,更何况是现在。”
“还是把这项重担交给年轻人吧。”
苇名一心一口把酒喝干,拍拍手。
地牢外面,转进一个身材高大,一身胴甲,腰别长刀,只余一条独臂的青年。
“这是我的孙子,苇名弦一郎。”
“你的最后一程,由他负责为你介错。”
【36】忍义手
天还未亮,院子里就传来九郎那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呼喝。
韩白衣坐在门边上,面带倦色。
这个世界的时间于他而言,全然没有实感,时间线上随便一划拉就过了七八个小时,再加上身处游戏中不会产生睡眠欲,精神始终有种若有若无的疲惫,平日里只能靠墙假寐以作休息。
睁开灵目,韩白衣习惯性的观察起御子的身体。
他一开始让御子锻炼身体的时候,只是突发奇想,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现实网络上,有很多帖子都在猜测,龙胤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达成不死,不死复苏又为什么会造成‘龙咳’。
其中有一种猜测,即御子本身只是一个转化器,龙胤是寄存在他体内的某种与时间有关的能力。
而生命力,是发动这种能力的必需品。
龙咳,就是周围人被御子吸取太多生命力的结果这一症状会造成御子身边人不停咳嗽,而后大范围死亡。
这些死亡者的生命力,就被御子无意识中吸取,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经由自身,成为了能够扭曲时间与事实的龙胤之力。
与此同时,这种能力还能经由御子的血液,与其他人缔结不死的契约。
这一契约会随着被契约者的死亡次数,加速龙咳引发的速度。
显然,哪怕是如此玄幻的特异功能,也是要遵循能量守恒定律的。
除此之外,哪怕御子不去主动使用复活的能力,这种寄存在御子体内的龙胤之力也会不断吸收御子本身的生命力。
这也是御子为什么年纪轻轻,却长了不少白头发的原因。
基于这种猜测,韩白衣抱着试试的想法,想让御子通过提升身体能力,即通过修行来提高生命力。
韩白衣倒也不算空想,毕竟【护命呼吸阳】的说明里写的明明白白,它提高的就是生命力。
经过一段时间的实验,御子的白头发明显少了很多,功法效果可见一斑。
不过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韩白衣突然好奇了起来。
虽然他自己修行时也能感觉到那阵暖流,功法上也明明白白的写了那东西就叫剑气,就叫生命力。
但是,联想到游戏里能够劈出真空波、扫出雷电、甚至一刀劈出火焰的炫酷场景......
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呢?
韩白衣琢磨了很久,在游戏世界中看似只是特效的各种效果,放到现实世界,却能成为改变人生常识的超能力。
这种看似突然的好奇心,在韩白衣发现灵机点可以使用在功法运行过程中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于是,韩白衣便养成了每天开灵目观察御子的习惯。
绝不是偷窥小萝莉的怪大叔哦!
结果不出意料,专门用来观察灵机反应的‘灵目’,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御子体内流动着的那股力量。
虽然时急时缓,时不时的运行路线还出个差错,但可以确切的看出,通过【护命呼吸阳】修行出来的力量,就是灵机。
而且不仅仅是体内,御子全身上下,都被一股无比巨大的灵机覆盖。
肌肉、骨骼、内脏、血液,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根毛发,每一滴体液,都蕴含着巨大的灵机。
御子整个人,在灵目的观察中,就是一个无比庞大的人形自走光团。
如果将韩白衣的灵机单位作为一,那御子的灵机单位,至少在三百往上。
但是这股灵机,与御子自身锻炼出来的微弱灵机全然不同,即便都在九郎体内存留,却又泾渭分明,且无法被她主观利用。
不自觉的,韩白衣就想到了御子坠崖的那一日,从崖底咆哮升腾的巨龙。
御子......
或者说,龙胤之子......
究竟是什么呢?
正出神的想着,呈淡白色的瞳孔微微一动。
“有客人来了。”
御子疑惑地停下动作,望着韩白衣。
破庙小院外,
苇名弦一郎背着那副牛角大弓骑在马上,右手持缰,左臂余下条空荡荡的袖子。
今天他没带着头盔,长长的头发散在肩上,从左衽的黑绸内衬里,隐约能看见泛着紫色的皮肤。
弦一郎坐在高头大马上,目光跃过院墙,看见在院子里摆剑式的御子,平直细长的细眉皱起。
翻身下马,敲了敲破旧敞开的木门,一双星目直射靠在寺院门口坐着的韩白衣。
“御子乃天潢贵胄,身负龙胤的珍重之躯,你怎能让他做练武这等粗事。”
语气带着不满。
“弦一郎大人!”
御子听了敲门声,先是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如兔子般窜到院墙边披上外衣,这才转头看向门口的弦一郎,面色略微有些尴尬。
这些天虽然和韩白衣随便惯了,可碰到弦一郎这样的老熟人,还被看到自己这副不守(穿)规(上)矩(衣)的模样,御子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但一听到弦一郎把矛头指向韩白衣,御子立刻开口反驳:
“是我要求狼教我的。”
弦一郎眉头依旧紧皱着:“殿下千金之躯,何须学习剑术,更何况有那忍者在您身旁,天下间恐是没几人能上的了你。”
“我锻炼身体,是为了断绝龙胤。”御子摇摇头,一脸认真的说着,“狼已经找到断绝龙胤的方法了,我要将这诅咒彻底断绝,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殿下......”
弦一郎还想再劝,却被韩白衣伸手拦下。
“不知弦一郎大人还有何事,如果是有关龙胤之事,主人已经拒绝过了。”
韩白衣伸手拦在两人之间,语气平静,身上披着的竹黄麻衣随风飘动。
弦一郎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
左手的袖子空空荡荡。
两人沉默了许久,弦一郎才出声道:
“猿大人,让我来此处取一方忍义手。”
一边说着,弦一郎一边低头看着韩白衣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卷铁丝绳,接口处还有一个激发装置。
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身上还没有这个机关。
“请问,猿大人是?”
韩白衣装作平静中带着些疑问的表情,狼这样的忍者能知道的消息很少,信息获取渠道也很窄,自然不能装得像游戏玩家那么见多识广。
“世人称他佛雕师。”
弦一郎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只是需要一条能握刀的手而已,机关于他而言并无太多利处。
韩白衣这才点点头,表示明白,学着狼沉默的样子,转头进屋从佛台上端出一个长条状的盒子。
抹去上面的灰,韩白衣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通体棕色、样式栩栩如生的义肢。
恰好是左手。
弦一郎眼前一亮,将木质的忍义手扣在自己的断臂上,铁扣入肉,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很快便将义手安好。
再看看义手上的精巧方格和小机关,都可以用剑气激发。
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熟悉了一会儿之后,弦一郎便能控制着义手一张一合。
除了动作略有些生涩之外,竟是与真手无异,而且比人手更添了坚硬、摩擦力强的好处,不但握剑时会更紧、不易脱手,关键时还可以将义手当做盾牌用。
弦一郎不由的精神振奋。
有了这条手臂,自己不但不会因为断臂减少战力,甚至还能比从前更强几分。
这样一来,对付内府的胜算也能更大一些。
如果说御子的执念是断绝龙胤,那弦一郎的执念,必然是守护这座生他养他的城。
在他的心里,苇名就是自己的一切,哪怕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即便是从残疾重新恢复正常,第一时间想的,也是能为守护苇名添砖加瓦,多出一份力。
他的执念,极为纯粹,也极顽固。
还不等他高兴,就见面前递来了两本书。
《忍者招式秘籍》
《忍者义手招式》
弦一郎抬头看他,韩白衣没对之前的事情做出任何反驳,只是表情随和道:
“守护苇名之事,就交给你了。”
“另外,略有薄礼相送,以表斩手歉意。”
弦一郎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反驳,武士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怎会是错?
还未等他开口,就见韩白衣手指在他胸口上一点。
不等弦一郎有所反应,就觉一股磅礴浩大的剑气自胸口膻中奔涌而来,温润纯粹,不带丝毫杂质,被变若之渣破坏得乱七八糟的身体,都仿佛因这股剑气重新涌起活力。
再抬头时,那忍者却已经回头转入破庙,再没看他。
弦一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没想到他竟是如此豁达之人。
再想想自己,一进来就对他冷嘲热讽,弦一郎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惭愧之情。
想来,他让御子锻炼,也是为了保护她吧?
低头看着手里的两本书,感受着体内忽然涌起的磅礴剑气,弦一郎沉默着。
许是激励,也可能是遗憾。
一心皆系于苇名一身的他,必然会在这条路上失去很多东西。
也许是朋友,
也许是对手。
但他也曾说过只要是为了苇名,无论是什么他都能忍受。
弦一郎的手紧紧握着。
他的人生,注定要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打马回头,弦一郎一言不发的与那道背影相背而行。
回程路上,他在马背上打开了《忍者义手招式》。
刚翻开一页,书页间露出一张手画的草纸地图。
随手拿起,地图上很明显的标注着苇名城、仙峰寺、竹林等各个明显的地标,靠近竹林的地图位置上,画着几个小小叉。
再往东侧,就是一个个大型的赤备军营地。
弦一郎顿时瞪大了双眼,小心翼翼的将这份地图展开。
再看看这些赤备营地所在的位置、附近的地形,弦一郎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怪不得寄鹰众的忍者在天上也找不到赤备军的位置......竟然是藏在山脚的竹林深处么?”
把整个地图仔仔细细的来回看了几遍,将那几条特意标注出来的兽路小道牢牢记入脑海,弦一郎这才珍而重之的将草纸收入怀中。
很多时候,一份情报就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走向。
拉住缰绳,弦一郎在原地停留了一阵子。
踌躇了一会儿,终究没再回去。
那忍者,必然是有自己的苦衷,才会如此行事的吧?
……若是能招到自家麾下就好了。
再次翻开那本《忍者义手招式》,仔仔细细翻了一遍.
到最后时,才在书本末尾发现了一行小字,皆以汉字写就。
身为大名之子的苇名弦一郎自然识得这些只在瀛洲贵族间流传的汉字,默默念出声。
“杀人须就咽喉着刀,吾辈制敌,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事半功倍。”
“保家卫国,事极光荣。然身负重责,不能以身替之,遗憾甚重,唯留书信一封,望君旗开得胜。”
“与君共勉。”
念着念着,不自觉的,手掌开始用力,指尖在书页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心里仿佛有什么柔软的地方忽然被触动。
弦一郎沉默着,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两句话,被黑色经络攀附的手掌微微颤抖。
语气说不出的复杂。
“......与君共勉。”
【37】鬼佛
韩白衣自然不知道他被弦一郎脑补成了什么形象。
牛顿说得好,自我脑补,最为致命。
现在哪怕韩白衣跑到弦一郎耳朵边上,告诉他自己只是需要一个可供休息的安全屋,不希望再因为御子龙胤的事和苇名为敌,估计弦一郎也不会信。
在弦一郎的脑子里,狼的形象,已经成为了一个心系家国天下,却因身负重任不得擅动的仁人志士。
无论是赤备营帐地图,还是韩白衣用来刷经验潜能点,在地图上标注成叉的赤备军死亡点,都被弦一郎当做狼在重担之下为苇名出的一份力,给他感动得不行不行的。
其实韩白衣哪想过那么多,他就是想给御子留下一个安全屋而已。
这个安全屋,就是苇名城周边的郊外。
一开始他也想过加入赤备军,但后来放弃了。
一是不知道内府会不会相信他,二则是清楚游戏中内府入侵之后的苇名城里,是何等惨象。
烧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
韩白衣自认还有点良心,所以最终还是打算让这里保持苇名与内府对峙的僵局。
不过,估计他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在弦一郎心里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坐在门口,韩白衣把玩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铁丝卷。
在弦一郎刚进门时,韩白衣就注意到了弦一郎的眼神,再加上他是来要忍义手的,就不由有些心虚。
这东西就是韩白衣从忍义手上拆下来的。
很多游戏动漫里都会出现一些不科学的超时代技术,这个长得像铁丝卷一样的铁爪激发器就是这种超时代技术造物。
就这么一个巴掌大的玩意,在游戏里竟然可以带着百八十斤重的忍者到处乱飞,而且操作极为方便,一激活立马就射出去十几米远,拽着一百多斤的大男人嗖的一下就飞没了。
这特么一点都不物理啊!!
埋在大不列颠博物馆的鲁迅先生差点就要掀棺材板了!
不过这东西使用要求很高,反应慢点基本是和这玩意无缘,摔都能摔死他个几百回。
而且在游戏里别管是山壁、血肉、木屋,只要地方够大,还有绿点(着陆点),只要玩家敢射,它就敢飞。
这个小玩意可以说是忍义手上极为重要的一个部件。
不过激发器的设计并不复杂,就是忍义手上的一个外置设备,把榫接结构拆开就能卸下来。
韩白衣为了在接下来的路程里少走点路,特意把这东西拆下来挂到了自己腰上。
没想到屑一郎来得巧不如来得早,差点就被他发现了。
本来他也想挂在手臂上,回头就跟蜘蛛侠似的,比个中指,然后嗖的一下就飞出去。
后来用了几次之后发现,如果系在手上,一个是很容易脱落(摔死了三回),另一个是容易把手臂勒到坏死。
人手嘛,毕竟是肉做的。
不能跟木头手臂相提并论。
实在没办法,他才把这东西用牛皮拴在腰上,飞出去的时候跟进击的利威尔似的。
不过无论如何,有了飞行工具,不管去哪都方便多了。
除此之外,在苇名弦一郎身上的实验,成功证实了他的想法。
灵机点可以在其他人身上使用。
灵机与剑气是互通的。
或者说,灵机与他在这个世界所见到的大部分超凡能力都是相通的。
早在韩白衣与弦一郎大战两百回合的时候,他就发现弦一郎体内的特殊能量了,只是当时还没往灵机的方向想。
现在注意到这个方面之后,韩白衣发现,无论是龙胤、剑气、乃至护命呼吸,在人体内都呈现同样的淡白色光团形态,如果没有外界信息作为根据,甚至无法分辨这几种能量的不同之处。
在发现不同之后,韩白衣自然而然的就联想到了一个概念。
超凡者。
这个世界的功法、武技,简直就像是将超凡者彻底文字图象化了一样。
斩出真空波,乃至雷电,不就是外象超能力么?
护命呼吸不就是内形能力的运用吗?
甚至龙胤......虽然没法解释,而且还不清楚龙胤到底是什么,但这不就是超能力的一种么?
自己的灵目,不就是用《玄章》的方式文字化,然后让自己学会的吗?
这和只狼世界的功法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与玄章的‘灵机回路+纹路’组合不同,只狼世界的功法,就是用最简单的身体动作、呼吸配合,是个人就能学。
看上去似乎low的很,但就实用性和普及性而言,简直爆了玄章不知道多少条街。
直到现在,国家科研部还为灵机的产生原因犯愁呢。
虽然韩白衣不知道是不是跟所在世界不同、外界因素差别有关系,但既然两方都是由灵机形成,那就必然有共通之处。
这就很有意思了。
超凡能力功法化?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将龙胤,也变成一种可供他人修行的功法呢?
韩白衣存住心思,继续观察起御子的修行。
一边观察,一边记忆御子体内的巨大灵机走向,试图在自己体内也模仿出龙胤的灵机回路结构。
然而,似乎是因为缺少了什么必要条件,每每运行到一定时间,体内的灵机就会毫无缘由的消散,以至于韩白衣只能努力将这些巨大灵机的自然运动记忆下来。
只是,令人懊恼的是,每次灵机的运动方向都与上一次截然不同,哪怕有近似的运动过程,但却也和前一段有明显的差别。
就好像这些巨大灵机时时刻刻都在变幻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而且更令人挠头的是,总有一部分灵机在御子体内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就仿佛这一段灵机穿梭到了其他空间一样,灵机总量时刻都在变化。
于是,御子就看到韩白衣蹲在门口,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神色镇定,又一会儿则躺在地上满脸生无可恋,一副几百个大汉来过的表情。
不知道在干什么。
“狼?”
“御子大人。”
九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向来从容的面上忽然浮现了几缕微红:
“啊......没什么,就是想问问那个护身符......你还带着吗?”
韩白衣没反应过来:
“护身符?”
“没关系的!三年前那么乱,不小心丢了也是有可能的。”
御子听到韩白衣疑问的语气,立刻着急忙慌的替他解释。
韩白衣这才反应过来,从衣领里抽出用淡金布囊包裹的护身符:
“我一直带在身上。”
御子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声音顿了一顿,御子又道:
“听说,那是我被捡到时就带在身上的宝物,有防身护命之效。最近......外面越来越危险了,狼,你要小心一点啊。”
韩白衣笑着点点头,珍而重之的把护身符揣好。
这个护身符,从某种方面来说,确实是一种难得的宝物。
在游戏里,进入二周目(即通关一次后从头开始)后,身上会自动装备上这个护身符,如果将其交予他人,游戏难度就会大幅上升。
其他的就没什么作用了。
不过对萌新玩家而言,这个护身符确实是个让他们避免了伤心弃游badend的大宝贝。
反正韩白衣是死都不会扔的。
踱着步,走到鬼佛像边,他把玩着手里的铁爪激发器。
很多东西只要一想通,便是一通百通。
既然灵机可以用来化作雷电、真空波、火焰、乃至龙胤。
那想要传送的话,用灵机应该也可以吧?
来到那座鬼佛面前,韩白衣闭上眼,试着对其灌入灵机。
果不其然,灵机灌入的瞬间,韩白衣脑中顿时浮现起一副巨大的画面,整个苇名都被圈在这副画面中央,其中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光点。
再睁开眼时,原本温润如玉的鬼佛石像上,冒起了幽幽的蓝火。
韩白衣唇角弯起一抹笑。
这鬼佛并非摆设,而是贯穿整个游戏的地图传送门,在绝大部分地点的角落里都能找到。
用灵目看过去,整个鬼佛雕塑都呈现着淡白色的漏斗模样,点点灵机在某种力量的引导下被吸入鬼佛之内。
在游戏里,玩家只要在去过的地点引燃鬼佛的鬼火,就能通过这种火焰穿越时空,在两地之间进行传送。
是种很方便的能力。
只是不知道是谁修建的。
穿越时空......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韩白衣回头和御子打了个招呼。
“御子大人!”
“嗯?”
“今天我可能会晚点回来,午饭就吃前几天我们腌的鱼吧,晚饭时我会带好吃的。”
御子转过头,冲他展颜笑道:
“知道啦,早点回来。”
【38】母亲
之前因为不清楚鬼佛的使用方法,再加上为了给御子创造一个安全点的环境,不愿与苇名为敌,韩白衣一直都闲在家里练技能,要不就打打赤备军刷点经验。
现在发现鬼佛能用了,他的活动范围就可以宽泛多了。
鬼佛(传送门)这东西可太人性化了,整张地图随便跑,省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再加上,它能让人穿越时空......
虽说是穿越时空,但寻常鬼佛只能穿越空间,穿越时间则需要另一种特殊的鬼佛佛像,而且只能穿到一个特定的副本里。
这个副本,就是只狼世界的开始。
【三年前,平田府邸】
龙胤御子九郎,从小被苇名重臣平田家收养,狼也是在三年前成为九郎的忍者。
在三年前的某一天,狼的义父‘枭’暗中联系内府,发动自己的忍者势力‘孤影众’,与一众以蚺蛇重藏为首的土匪,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打劫了收养御子平田家,并把整个平田家杀了个干净。
最后幸存的唯有御子和当年闯进敌阵营救御主、身受重伤的狼。
御子和狼,也是在那坍塌的佛堂中第一次缔结契约,达成龙胤不死。
当然,这和现在的韩白衣都没什么关系。
他之所以想跨越时空,只是想去取得一个宝贝。
佛珠。
这些佛珠不知从何而来,分散在众多特定boss、精英怪身上,狼在得到佛珠之后,会有增加血量上限的效果。
保命的东西,谁都不嫌多。
沿大道走向苇名城城邑,顺着城门道一路潜行,避开一个个在大道上巡逻的火枪兵和太刀兵,用刚刚熟练了几天的飞爪嗖嗖越过山和大海,韩白衣熟门熟路的来到了一栋破损城楼。
原本完好的城楼早已被火炮洞穿,屋顶他了大半,瓦片撒了一地,整个楼体都被打的千疮百孔,屋内摆设乱成一团。
到处都能闻到硝烟和血的味道。
这样的地方,显然是不合适住人的。
但就是在这样一栋随时会塌的二层楼里,一个白发苍苍,穿着一身红色和服的驼背老太太坐在屋子一角,眼神呆滞,口中不知呢呢喃喃的说着什么。
呆滞浑浊,明显透着雾色的眼睛抬头看他,老太太露出笑容。
韩白衣抿着嘴。
这位老人,就是当年平田家的受害者之一。
这位老人一家与平田家缔结誓约,世代为仆。
她是当年平田家的仆人,她的儿子是平田家的护院。
在三年前的那场匪祸中,她与她的儿子都被幻术所袭,老人自己迷了心智,疯疯癫癫。她的儿子则为了抵抗幻术的痛苦,硬生生挖下了自己的眼球,后来又断了腿。
母子二人一疯一残,又在混乱的人群中分离,只能靠声音和仅存的记忆寻找对方。
然而三年过去了,两人还是没能相遇。
在游戏本有的剧情中,这位母亲始终困守在这栋被炮火轰破的小楼里,她的儿子则跌跌撞撞,拖着瞎眼断腿爬到了距离小楼只有一丈之隔的巨石边上。
短短一丈,对这对母子而言,却是真正的咫尺天涯,直到最后两人都没能相见,双双死在了龙咳里。
韩白衣走上前,老太太立刻强撑着瘦弱干瘪的身体站起来,急忙抓住他的袖子,口水流到嘴角,声音颤颤巍巍道:
“哦!哦!是伊之介啊。”
“儿啊,看见少主人了吗?”
看着老人,韩白衣喉咙有些干涩。
“我不是你儿子。”
“伊之介,你又说这种话!”
老太太生气的皱着眉头,褶子都挤到一处,干瘪濒死的身体却爆发出莫大的力量,将韩白衣都拽得一踉跄。
“就算你说我脑子不正常了,但我总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吧!”
“嗯,罢了。”
“儿啊,这个铃铛就交给你了。”
“这是我担心少主人做的守护铃。”
“去把这守护铃供到佛像那里吧。”
“总是要为死者们祈福的......”
老太太声音颤颤巍巍的,显然是很虚弱,待在这种破楼里,也不知道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韩白衣抿着嘴,老人说的少主人,自然便是御子。
哪怕身处如此困境,她也时刻惦念着那个被自己一路守护的少女。
看着手里的守护铃,韩白衣从布囊里拿出几个野菜团。
“来,先吃些东西吧。”
“嗯儿啊,这条鱼可真香。”老太太没有推脱,美滋滋的接过野菜团吃起来,“儿啊,你也吃一点,这样才有力气保护少主人......”
看着老太太狼吞虎咽的吃着,韩白衣似乎心里有了点安慰,笑着推脱了两句,便准备回破庙小院。
正转身,却被老太太一把抓住。
老太太的声音不太清楚,声音有点颤,也有点堵。
“儿啊,你又要走了吗?”
韩白衣没有用力,任由老太太抓着自己,和声答应着:
“是啊,我还要保护少主人。”
“要,要保护少主人啊......”老太太犹豫着,有些依依不舍的放开手,“你要保护好啊,拜托了......就靠,就靠你了。儿啊......”
韩白衣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和我一起走吧,我那里有住的地方,不会挨饿,也没有危......”
“不要!!”
老太太忽然尖叫起来,扭头死死抱住柱子不放手,口中低声呢喃:
“我就在这里等你,哪也不去......”
“伊之介会回来的......”
“伊之介去保护少主人。”
“他让我哪也别去......”
“这里安全......”
干瘪的手指扣在木桩上,抓得死死的,一边扭头往墙边蹭,一边向韩白衣的方向踹,口中不断重复着几句话,衣服上、身上全是灰。
韩白衣看着老太太这副模样,知道她是不会走了。
回头看看这房顶都塌了一大半,承重墙都倒下,千疮百孔,却勉强支撑着的二层木屋。
不得不说,这疯老太太能活到现在是一个奇迹。
不过,对她而言,活到现在,也许是个悲剧。
等韩白衣走出破楼,老太太就仿佛泄了心气,再一次有气无力的坐倒在满是碎砖烂瓦的地面上,眼神依旧呆滞。
“伊之介......”
……
走出破楼,韩白衣绕着破楼的位置巡视一圈,确定没有看见那个人之后,他才沉默着攥着守护铃回到破庙小院。
这个守护铃,是用来穿梭时空的信物之一,可以让韩白衣通过佛像回到三年前的平田家。
只能在这个疯老太太手里获取。
正好,韩白衣现在要回到三年前,顺带......也试着改变一下她的未来。
回到小院时,正好是御子外出打水浇地的时间,韩白衣来到破庙里,正对破庙左侧的一个高大佛像。
韩白衣将守护铃放在佛像面前的供盘里,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两眼紧闭。
时间线上的数字缓缓变幻:
6:12:52:05
只一刹那,思想便投入一片虚无。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只是眼前一黑,韩白衣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湿润的空气,让韩白衣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入眼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他环顾四周,脚下是一座高耸的山脉,尖尖的如坠子般直插云霄。
向下望去,前方正对着一条大河。
这是龙泉河,是苇名国里少有的几条河流之一。
再往远处眺望,便是一片璀璨灯火。
那是一片建立在半山腰上,熊熊燃烧着的山庄。
【三年前,龙泉河畔】
【平田府邸】
【39】平田府邸
“搜!今天必须把那人抓出来!”
“快快快!留下一部分人搜房,其他人与我一起往山上冲!”
“不许动!谁敢站起来我就砍死谁......嗯?嘿嘿嘿,你竟然还有个女儿!哈!”
“我杀了你”
雄伟的平田城壁下,是一片火与血交织的混乱场景。
到处都是死人、断箭、火焰,到处都有尖叫、怒吼、大笑,一部分人的恐惧成为其他人的喜悦食粮。
有些人为命奔逃,有些人冒险前行。
有人咆哮着举刀抗敌,有人瑟缩着躲在屋里,还有些人,则趁着危难之际,装扮成盗匪闯进那些平日根本踏入一步的藏宝地寻宝,然后被抱着同样目的的人们乱刀砍死,又是一阵你争我夺。
人群从秩序坍塌到混乱,只需要城门开启的一瞬间。
在混乱的人群里,一个女孩赤着小脚,在一个老太太的保护下快步顺着小路往山上跑,时不时回头看。
山下的宅邸已经被烧了干净,从高处一眼望下去,到处都是火。
身着红色深衣的老人满脸悲色,手里拿着木柄的菜刀,咬牙切齿。
小路边上的竹林在微风吹拂下,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御子被老太太拽着,目光带着些许颤抖。
“完子太太......我们,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没事......没事......只要,只要跑到山上的府邸,那里的守卫更严密,绝不会失守!”
被称为完子太太的老人咬着牙,想起山下的一片火海,心中却是无比绝望。
守不住。
守不住的!
可是,以平田家如此严密的防守,哪怕被弦一郎大人征召了一部分年轻人作为士兵,也不应该如此脆弱......明明只是一帮不堪一击的土匪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
“喂!过来!这边有脚步声!”
竹林间忽然传来粗犷的叫喊,老太太立刻抱住年幼的御子藏身在一块大石后面。
三四火把渐渐聚集,在黑夜里无比显眼。
“人在哪啊?”
“喂,你这家伙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怎么会?我刚刚明明听到脚步声和喘气声。”
一身白衣的御子忽然伸手捂住嘴,让粗重的喘息声悄然消失。
火光忽然在小道的一处停了下来,讨论声也渐渐消失。
御子探头探脑的想要冒头看一眼,却被藏身石后的老太太一把按住,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啊哈!小老鼠原来藏在这......”
一个满嘴烂牙的大脑袋忽然从竹林间钻出来,和火把正好是相反的方向。
声东击西。
御子猛地瞪大了眼,完子太太握着菜刀咬牙就要冲上去。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抹带着寒意的刀光忽然绽放。
土匪脸上高兴的表情都没来得及变化,就凝固在脸上,双手死死捂着喉咙,气管里汩汩冒着血。
一个梳着月代头的男人一脸冷漠的按刀,从竹林中迈步而出。
“伊之介!”
完子太太高兴地叫出声来,目光惊喜的看着来人。
这是他的儿子!平田家内院的护卫。
之前的三个土匪已然趁着夜色包围过来,人人拔刀相对,面色肃然。
“区区一介贼匪,也敢在我面前拔刀吗?”
男人按刀不动,面色冷然,眼神却是趁着月色仔细观察着几人。
身材粗壮、手中老茧厚实,步伐平稳,重心靠下。
每个人都是个用刀的好手。
这样的青壮,无论到任何一个庄子里都是护家守院的好手,哪怕犯了些罪也不会轻易驱逐,又怎会沦落到当土匪的地步。
现在,却随随便便就冒出来了四个。
再加上平田家高大的城墙轻易陷落之事。
伊之介几乎可以肯定,平田府邸里出了内鬼。
还是地位极高的内鬼。
“哼!前方无名小贼,报上名来!”
伊之介按刀冷然喝道。
对面的土匪得意洋洋:“本大爷乃......”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见伊之介一个健步飞跃,直直跨过三四米距离,高高举起的打刀呈一字拜年状竖着劈落,刀光几乎在空中连成一条笔直的线。
拜年剑法!
刺啦
身体从肩膀到肚腹撕开一个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另外两名土匪却是丝毫不惧,趁着同伴被劈断的瞬间,立时合围而上,配合极为默契,隐隐甚至有几分军阵之相。
当当。
伊之介挥刀横斩,刀锋相撞在夜空里闪烁着点点火光,在黑夜里照亮了几人同样狰狞的面孔。
刀锋一斜,顺势横带,伊之介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人数有所退后,反倒前冲直上,用身体撞开其中一人,脚步一摆,错开身位避开直直劈来的一刀,左手紧握柄端,右手略抬顺着敌人劈来长刀的斜角弓步上刺,刀锋借助视觉重叠猛地钻过土匪双臂之间的空隙,于刹那间刺穿对方喉咙。
从旁侧看去,简直好像伊之介撞入他怀中相拥一般。
身形相错,身后鲜血四溅。
“喝啊”
最后一个土匪见到伊之介瞬间的停顿,立刻以为自己抓到了机会,打刀一转,从下而上斜向突刺,眼看这就要刺穿他的胸膛。
却见伊之介头都不回,左脚一落踏住对方刀尖,在土匪被压住打刀愣神的瞬间,横刀挥落。
噗嗤
人头落地,血液如喷泉般从颈子里炸开,溅了他一头一脸。
直到三人俱亡,伊之介才抹去脸上的血液,收刀入鞘。
“平田家仆,内院护卫,平田伊之介。”
“参上。”
在生死之战前互相报上姓名,是武士的礼节。
不过,他平田伊之介身负重任,怕是很难以礼行事了。
吃我正义的毒飞镖啊!
“伊之介......”
身着白色浴衣的御子忽然从石头后面露出头,嫌恶的看看面前的尸体,又抬头对被称为伊之介的护卫问道:
“平田家,究竟是怎么被攻破的?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呢?苇名众在哪?”
年仅九岁的御子脸上满是希冀。
未曾经历世事的她第一次遇见的便是如此大风大浪,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父母,最想听到的,自然也是父母平安无事的消息。
伊之介却只能低下脑袋摇头。
他不知道。
他自己也是被土匪分批追杀逃亡至此的。
虽然他只是一介内府护卫,但在平田府邸,哪怕是一介护卫也需要经过重重考核,从他一人就能速杀四名久经战阵的盗匪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平田家的护卫们绝非弱者。
哪怕被弦一郎大人征召走了一部分,也有很多人留守家族。
可是为什么......平田家就这么破了呢?
而且还是如此的势如破竹。
“少主人......在下,不知。”
御子听到回答,虽然在预料之中,却还是难免失望。
小脑袋深深低下。
“那......狼呢?我的忍者在哪?”
御子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向伊之介提问道。
伊之介听此却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脸皮绷紧了才没显出怒色。
身为忍者,在此等危险时刻竟没有出现在主人身边,这简直是对忍者两个字的侮辱!
然而,身为仆人,有些话不应该由他来说。
伊之介只能僵硬的转移话题:
“少主人,我们还是快些前往山上的府邸躲避贼匪吧......山上防卫严密,定能挡住那些贼匪!”
御子听此,也只能沉默着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有些事情,没听到总比听到了有好处。
只是,在有百多名护卫,十几苇名众,以及蝴蝶和枭这些强者保护下的平田家,怎么就被攻破了呢?
九郎想不明白,早熟的心智也让她不敢深想。
口中低声呢喃:
“蝴蝶......狼......你们在哪?”
【40】蝴蝶夫人
山顶府邸正殿前,
两道人影相对。
周围密密麻麻全是一身紫衣蒙面的忍者,人手一把刀,输出全靠腿。
他们正是忍者组织‘孤影众’。
就是被韩白衣在三年后施展忍者爆蛋之术的那个组织。
站在人群中央,身材极高大的老人,便是他们的首领枭。
作为忍者而言,枭的体型显然是不合格的。
枭的身材巨大,足有两米往上,而且体型宽大壮硕,肌肉贲起把衣服都撑得鼓鼓囊囊,一头苍苍白发系成麻花坠在身后,看上去沉重得如柱子一般,手掌宽如蒲扇,连背在肩上的太刀都超过了一米六,足有巴掌宽,一刀下去便足以想象他的敌人即将面临何等惨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堪称雄壮的男人,心性却呈现与体型极不相符的狡诈,手段卑劣下流,无所不用其极。
这次平田家遭难,便是由他一手导演的。
这是他倒向内府的投名状。
没错,身为苇名众之一,剑圣一心最得力属下之一,具备‘魁忍’之名的‘枭’,叛变了。
不是因为怨恨,也没有利益上的纠缠,仅仅是为了权力,为了地位,为了满足枭对名望近乎无止境的渴望,他将整个苇名都卖给了内府。
为的,就是让自己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让薄井右近左这本名,而非‘枭’这个代号,响彻整片苇名大地。
世人所求,无非名与利。
哪怕强大如枭,也逃不出这个怪圈。
但他也深深的清楚自身实力的不足,知道自己年岁已近终了,知道自己的体力一年不如一年。
为了弥补实力与寿命的不足,他需要龙胤。
他需要不死的力量。
这也是枭掀起这场灾难的原因之一。
这一代的龙胤御子,正是平田家养子。
枭知道内府也在追求不死的力量,他们无缘无故攻打一座建立在山上的城池,必然得有付出如此代价的原因,而‘不死’就是很好的理由。
哪怕权倾天下,只要寿命将至,又怎么会有人不害怕死亡?不害怕失去?
枭以己度人,觉得内府跟自己打的是同样的主意。
不过还好,身为苇名众的自己,总能比他们更快一步。
例如这次,虽然枭将自己攻打平田家的事迹通过飞枭传书告诉给了内府,但却没告诉他们御子的身份。
一步快,步步快。
只要这次能成功得到龙胤,他就是未来这苇名,乃至瀛洲大地的共主!
这就是枭的野望。
为此他不惜背叛自己的战友。
然而,他现在却被一道熟悉的人影拦下了。
“薄井......”
“你当真要把事情做绝吗。”
面前与他同样苍老的女人站在正殿门前,以一己之力拦下了所有入侵者。
老人缓缓抬头,伸直驼弯的脊背。
目光直视着枭。
这位老人,便是二十年前以幻术在盗国战场上成名的蝴蝶,一手幻术之法冠绝天下,被世人尊称为幻影之蝶的蝶夫人。
不过岁月催人老,二十年前的蝴蝶夫人,现在也已经老去,唯有一双眼睛依然泛着光,隐约能从老人眉目里看出当年的美艳。
“蝶,你又何必如此固执呢。”
枭语气平和,声音虽然带着些许沉闷,但听着并不让人厌烦。
“即便你身负龙胤之力,可我们却有上百人,哪怕杀不了你,只要将御子抓到这里来,无论如何都是能逼你自杀的。”
“你不如现在束手就擒,看在多年战友的份上,我能放你一马。”
苍老的蝴蝶夫人脸色木然,
“虽然当年就看出你有野心,却没想到你竟然会将主意打到龙胤头上。”
“不死?不死又能如何呢?”
“有我在这里,你以为你能得到龙胤之力么?”
枭依旧是那副平和的模样,语气沉缓着劝说:
“你比谁都清楚,苇名已经撑不下去了,加入内府才是正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为这里陪葬呢。”
“况且,我要得到龙胤之力,于你而言又没有什么关联,无非是世上又多了一个不死者......你又何必拼着承受几十次死亡的痛苦来拦住我们?这有意义吗?”
听到枭的疑问,蝴蝶夫人忽然笑了。
“意义?”
“你以为,龙胤之力是无限的吗?”
枭的面色忽然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老友。
“什么意思。”
蝴蝶夫人伸出一根手指,面带笑容:
“龙胤之子的缔结契约者,只能存在一个。”
“而现在,我是契约者。”
“同时,我也是不死的。哪怕斩杀我几十次、几百次,我都只会感觉到痛苦,然后在痛苦中重生,将你们杀得一干二净。”
“甚至......光是龙咳,就足够让你们死干净。”
“作为战友,你应该清楚,我与那些不死者都不同。无论你杀我多少次,我都不会死。”
蝴蝶夫人的笑容愈发灿烂,目光中透出的神色却是无比狰狞。
“枭,你想死吗?”
雄壮的男人沉默了,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老友。
嘴角忽然咧开一抹狰狞的笑。
“一次不行,我就杀你十次。”
“十次不行,就杀你百次。”
“我就不信,龙胤便是永远的不死不灭。”
“你忘了猿的下场么!”
目光环视周围的近百名孤影众,太刀足们纷纷拔刀,刀尖直指站在正殿门前的蝴蝶夫人。
枭表情里带着近乎漆黑的恶意。
大手一挥,双臂呈拥抱状。
“戒律三,绝对遵从主人的命令。”
孤影众们不知受到什么影响,双目陡然变得通红。
耳边响起枭冷漠的声音,
“去吧,杀了她。”
......
山道上,
伊之介背着御子在山路快速飞奔,身边跟着腿脚灵便的完子太太。
三人穿过层层竹林一路快跑,中间也遇到了几波过来搜查的土匪,不过都被伊之介轻而易举的解决掉。
哪怕仅仅是一介内府护卫,伊之介的实力也值得肯定。
完子太太同样实力不弱,曾经身为巫女的她会一些神灵赐福之术能作为御子的少主人,自然是有些本领。
一路上,几人都算得上有惊无险。
御子却好像麻木般趴在伊之介背上,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灾难对一个人而言,无疑是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考验。
能挺过大风大浪,便是金刚宝玉。
不能挺过,自然是朽石烂木。
三年后的御子之所以如此坚强,并非没有原因的。
只不过,哪怕是龙胤,也没办法让人一晚上长大。
忽然,伊之介在距离山顶府邸一个拐角的位置停步,一脸警惕的踱步迈入竹林,与他母亲完子太太一同将身体藏起来,耳朵贴在地上聆听上面的动静。
“伊之介!怎么了?”
完子太太有些着急的问着,时不时往后看,生怕被追兵赶上。
土匪里也有强者,万一来人强过他们,而他们又跑不过,可就要命葬在此。
哪怕他们贱命不值一提,也不能将少主人留在这种地方。
“山顶上,有喊杀声......不能从这边过去。”
伊之介从地上抬起头,对身后的两人道。
而后拉着御子和母亲,一同穿过竹林,直接从后山往府邸后面绕过去。
刚走了没几步,伊之介又停了步,目光死死盯着山顶,冷汗都要从脖子上掉下来,身形站在原地几乎无法动弹。
喊杀声,停了。
是哪一方赢了?
山贼?守卫?
刚刚明明还打的那么激烈,怎么会停得这么快?
是剑圣一心大人来了吗?还是山贼那边的高手?
这是怎么回事?
各种各样的问题从他脑子里冒出来,又转瞬即逝,巨大的恐惧感仿佛抓住了心脏,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可还不等伊之介想明白,一道人影极其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谁?!”
伊之介吓得猛地拔刀挥去,却被苍老的手伸出两根手指捏住。
“咳咳......”
老人仿佛从心肺里咳嗽出声,头发已经变成雪一样的白,原本还算饱满的肌肤也干瘪了下去,整个人仿佛已经死了一样。
隐隐的甚至能从她身上看到紫黑色的死气。
御子眼前一亮,忽然跑过来,语气振奋道:
“蝴蝶!你来救我了吗?”
蝶夫人慈祥的点点头:
“是啊,九郎大人。”
随即又对身边重重呼了一口气的伊之介道:
“你们护送主人有功,有劳你们了。”
【41】佛珠
韩白衣正在飞爪赶来的路上。
其实也不是他不想快,而是这地方实在太特么远了,望山跑死马。
从那高高的山尖上看过去也就一划拉那么长,结果复杂的地形愣是让他飞了快半个时辰。
一进到山下的平田城,里面便是一片混乱景象。
不过这些人干了什么跟韩白衣没有关系,对他而言的第一要务就是找到御子、干死义父老贼和蝴蝶,顺带把伊之介母子救一下算是报答守护铃之恩。
当然,还有佛珠。
韩白衣的身形在平田城各个小巷屋顶上快速飞过,双眼飞速判断地形,与脑中记忆进行对比,寻找弥山院圆真和蚺蛇重藏的行踪。
这两个都是三年前副本里的boss,而且他们身上都携带佛珠。
双目如鹰般扫过周遭。
入眼全是令人皱眉的极恶之景。
嗤嗤
还不等韩白衣反应,耳边忽然响起风声。
抬刀一挡,身形坠落地面,韩白衣一个翻滚卸力撑地蹲立。
抬起头,看见一个手持大枪的秃子。
秃子身边站着几个弓箭手。
刚刚被韩白衣挡开的,正是他们飞射来的箭矢。
秃子一晃手中长枪,抖了个枪花,口中漠然道:
“吾乃忍者猎人,弥山院圆真。”
“你是何人的忍者?”
“供出情报,我等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韩白衣咧开嘴笑。
这就叫送货上门吧?
周围的几个弓箭手张弓搭箭,时刻瞄准着他。
韩白衣却没有丝毫畏惧。
虽然眼前的秃子实力强悍、人多势众,但秃子的实力也得看跟谁对比。
哪怕秃了,也不一定能变强。
这就是世界的残酷之处。
弥山院圆真身边的几个弓箭手,也明显是从山贼里拔高个儿,随便选来的水货。
无论是分散站位、张弓姿势、身体角度、所冲风向,眨眼间能想到的破绽实在太多,凭借韩白衣现在的动态视力,甚至不用开启灵目就足以捕捉他们射出的箭。
他们的箭,不够快。
蓬。
韩白衣脚下猛地蹬起砂土,身后掀起一阵烟尘,双腿飞速迈开,如贴地的黑箭一般拐着弯激射而去,围着几人绕开一个大圈。
弥山院圆真却是面色镇静,手中长枪始终指着韩白衣飞奔过的方向,双目眯起,紧紧锁定着他的方位。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弥山院圆真很清楚使枪之人的长处与短处,身负忍者猎人之名的他自然不会让一个忍者轻易近身。
周围的几个弓箭手则慌忙调整着箭矢角度和自身站位,确保自己不会挡在弥山院大人和那忍者面前,以至自己成为两人之间交手的牺牲品。
光凭这速度,几个弓箭手就知道对方绝非什么易于之辈。
见到几名弓箭手切换站位时的慌乱,韩白衣面色从容的自几人阵型薄弱处果断切入,楔丸猛地挥出。
当。
刀枪相击,发出一声刺耳的钢铁交鸣,两刃间划出一溜儿刺眼的火星,弥山院将长枪猛力下压。
韩白衣自然不会跟他硬拼,杠杆原理这么物理的武学真理他还是清楚的,刀锋顺势下划,手腕一转,便将长枪引向地面,噗的一声刺进地里,楔丸则顺着枪刃枪杆一路上劈,逼得弥山院步步后退,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感受着枪杆上传来的力道,弥山院大致明白了对手的实力,无论速度还是力量皆为忍者中的上乘。
他恐怕钓到了一条大鱼。
其实他想错了他钓到的是鲸鱼。
韩白衣两刀连斩,劈开回转的枪刃,顺势退开,而后又是一个踏步,身形反冲向前,贴着枪杆就要斩下弥山院的头颅。
弥山院却是面色冷静,趁着韩白衣快速贴近的瞬间,枪杆猛地一抬。
【识破】
随着学习能力发动,韩白衣瞳孔微微扩散,大脑在刹那间反应出对手即将完成的动作,单脚猛地重踏在枪刃上。
“哼!”
弥山院见此,目光一滞,双臂肌肉迅速膨胀起来,衣衫都被肌肉高高撑起,一手在前一手在后,两臂同时用力,猛地就将踩住枪刃的韩白衣抛到空中。
人在空中,行动最是不便,这一下基本就判定了这个忍者的死刑!
弥山院眸光一闪,枪刃立时就要斜斩过去。
身后的弓箭手们也纷纷抬起大弓,只等他身形在半空停下的瞬间,就要飞射而出。
可是,还不等弥山院动作,就见一条铁线如龙穿梭,飞爪噗的一声刺进他的身体。
弥山院圆真身形一滞。
韩白衣被飞爪巨大的力道拽得身形变了方向,腰间的飞爪激发器高速收缩,整个人竟如陀螺般在空中旋转起来,身体飞旋轻易躲过长枪,楔丸随着身形旋转着划过弥山院后颈肉,脑袋带着一脸懵逼的表情飞射上天。
这还不停,韩白衣顺着飞爪带来的巨大反冲力的惯性,如同飞翔的陀螺横行霸道着在半空切断了四五个弓箭手的身体,这才勉强坠落。
刺啦啦
身形微蹲,脚步在泥地上划过两道长长的印迹,借助摩擦力在远处停下。
身后,则留下一片残肢断臂、碎弓烂弦。
在半空飞洒的血液落到地面,瞬间便漫过了碎尸,零星还有几个被腰斩的倒霉蛋躺在地上嚎啕,拼了命想要爬到自己身体的另一半边上,最后却一个个被剧痛与窒息折磨到死。
如同地狱一般。
不过这对韩白衣却不算什么,与赤备军在竹林中的多日鏖战,早已将他的大神经锻炼了出来,哪怕见到这血腥景色,也不至于将别扭表现在面上。
虽然该恶心的还是很恶心。
当当......
一颗手指骨大小的佛珠不知从哪掉了出来,落到韩白衣面前。
捡起佛珠,韩白衣顿时感觉到一阵与灵机相似的暖流涌入身体,全身细胞都仿佛活跃了起来。
韩白衣拈起念珠放到眼前,朴素的黑色佛珠上烙印着一道又一道奇妙的纹路。
打开灵目,便能看见这些佛珠上几乎满溢而出的灵机。
这让韩白衣十分好奇。
他已经试过很多次,却都无法将灵机加诸到物品上。
可这个念珠,为什么会拥有如此庞大的灵机?
该怎么把灵机转移到物品上呢?
想了几秒,韩白衣便收起心思。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收集其他念珠,保护御子。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嗤啦
飞爪再次射出,韩白衣的身形如在黑夜里飞掠过的海燕般消失在夜幕里。
独留一片散发着浓郁铁锈腥味的血泊在原地。
扑通。
一个站在墙角,因为被无视才有幸逃过一劫的弓箭手,忽然如抽去骨头般跪倒在地上。
平日里他最宝贵的长弓重重落在地上,喀啦喀啦作响。
弦早就被拉断,和箭矢一起连着两根手指掉在地上。
看着面前散碎零落的尸块,男人眼神先是无比迷茫,瞳孔几乎涣散。
直到在看到尸体上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临死前狰狞的表情,这个杀人从来不眨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土匪忽然跪倒在地上,猛地呕吐起来,放肆大声的剧烈嚎啕着,额头猛磕在地面上,脸上全是血,双手难以克制的颤抖着。
“那个男人......是恶鬼!”
【42】告别
当伊之介看到眼前的场景,心脏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血腥味几乎顺着鼻子顶着脑袋,眼前竟是微微有些眩晕。
尸体。
到处都是尸体。
到处都是血。
鲜红到发黑的血液顺着地形高低,在府邸正殿前缓缓流淌着,血流漂橹不再是夸张,而是切实发生在眼前的实景。
数十上百具尸体躺在一处带给人的震撼感,是寻常言语难以形容的。
那种强烈的冲击感并不来自于死者数量的堆积,而是源于场景,发自内心,真实的尸山血海会不自觉的将个体自我代入进去,强烈的心理暗示甚至会导致一部分意志薄弱者猝死。
这并非戏言。
然而......
伊之介不自觉的看向面前带路的这位驼背小老太太。
这位曾经号称幻影之蝶的老人,亦是如今的龙胤契约者。
明明看上去如此瘦弱干瘪,竟然能以一人之力,将这数十上百名每一个都可能比他还强的‘孤影众’如屠杀般清理干净。
伊之介想着想着,忽然就有些头皮发麻。
那可是孤影众啊......
身为一个内府护院的伊之介自然知道寻常民众不清楚的消息。
由枭大人率领的孤影众,向来是用以处理一些不方便为人所知的信息,因此挑选极为严格,说是百里挑一也不算夸张,每一个都是经历过血与火的强者。
但是,却被面前这位大人杀了个干净,简单的如杀鸡一般。
身份与实力上的差距,让伊之介不由自主的躬低了腰背,小步紧随在后。
他的母亲完子太太则被伊之介拽着袖子拉在身后,低着头不去看眼前的真实修罗场,每踏过一处血泊都会让这位老人不自觉的皱着眉。
御子更是被蝴蝶夫人蒙了眼,一路走向正殿大门。
‘不过......还真没想到啊。’伊之介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看向坐倒在正殿门口巨石旁,满身鲜血与狰狞伤疤的雄壮忍者,‘这位被称为魁忍的大人,竟然会叛变到内府......苇名的形势,当真已经败坏到如此地步了么?’
伊之介不敢细想。
忽然,他好像看见那满头苍发的魁忍动了一下,一只眼睁开,往他的方向看来。
咚。
伊之介心头猛地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又似乎没有。
眼里泛起淡淡的红。
可此时的蝴蝶却正好错过门口的位置,没有看到这一幕。
若是仔细观察枭的口型,便能发现,他正在冲着伊之介说:
“戒律三,杀死御子。”
低垂下的巨大头颅上,嘴角挂着笑。
向来不择手段,想要掌握巨大权力,与此同时又有幻影之蝶这位老友作为学习渠道的枭,又怎么可能不会学习催眠幻术这么好用的东西?
只一个照面,伊之介便怔了一下。
而后又如没事人一般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只有站在他身后,拽着他袖子的母亲完子太太感觉到了些微停滞。
不过也没有太多疑惑,只以为是她儿子也为这尸山血海感到不安,口中更虔诚的诵念起往生的经文。
直到走进正殿,几人的脚步才算慢了些许。
但是蝴蝶夫人却好像正在为什么着急,连连催促着御子前往更安全的地方。
可御子虽然不死,体质却是寻常孩子,甚至因为龙胤的生命吸取,还要更为虚弱一些。
趁着夜色一路跑过那么远的地方,再加上眼见尸山血海,胸膛里早就被一股子郁气填满,脚步酸软得几乎走不动了。
“少主人,由我来背您吧。”
见此,伊之介貌似正常的上前询问。
蝴蝶夫人没有多说什么。
身为内院护卫,伊之介家数代都是平田家仆,再加上他一路护送御子来此,自然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九郎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为了不耽误众人行程,也乖乖的就要爬到伊之介背上。
伊之介面上带着诡异的笑。
双眼的淡红色忽然变成血红。
倏忽间,长刀飞速拔出,刀锋于眨眼就要削断御子的头颅。
一截断刃旋转着插进墙里。
一柄短刃削铁如泥般斩断伊之介的刀,蝴蝶夫人如若幻影般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单手按着御子,将她拽得连退数步。
“伊之介!你在干什么!”
身后的完子太太亦是惊呼出声。
蝴蝶夫人面上却带着一丝厌恶,两眼阴沉着直视男人。
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完子太太本能的扑到儿子面前,用身体挡住蝴蝶夫人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的大脑瞬间被无尽的恐惧与黑暗淹没,剧烈的疼痛仿佛要撕裂整个脑海。
两眼一凸,被幻术冲击神志的完子太太顿时无力的跪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头颅昏沉着砸在地上,口中呜咽着发出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目光泛着诡异红色的伊之介正要空着手抓向御子,耳边传来母亲的尖叫声,脚步一滞。
等他昏沉着再次睁开眼,面对的便是蝴蝶夫人无比厌恶的眼神。
转过头,他的母亲正在墙角砰砰的砸着脑袋,口中不时发出刺耳的混乱惨叫声。
一时间,大脑里竟是没能反应过来。
“您......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伊之介见到此景,立时狂怒着发出怒吼,残留着的昏沉似乎还在影响着他的神志,见此竟是愤怒的踏步上前就要拽住蝴蝶的衣领。
“呵。”
蝴蝶夫人唇角咧起讽刺的笑。
再一眼,伊之介便只觉天昏地暗,无数幻境惧怖纷杳而来,无数感官能体会到和不能体会到的痛苦与撕裂感充斥着双眼。
房间里,充斥着母子二人的惨叫声。
过了一会儿,一身被溅得点点血渍白衣的御子被蝴蝶夫人推着走,步伐木愣愣的,像是丢了魂。
她直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为什么保护了自己一路的伊之介会突然对自己发难。
想着想着,心里像被铁锤砸了一下,猛地就被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击中。
明明保护了自己一路......到头来,竟然也是来杀她的吗?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背叛她?
为什么总有人觊觎她的血液?
为什么自己死不了?
如果她死了,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会少一些纷争?
当种种疑惑充斥在年仅九岁的御子脑中时,她想到这种解决方法这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案。
忽然,御子抬头看着蝴蝶夫人。
蝴蝶好像看懂了她眼中的疑惑和委屈,声音平静的解释:
“是我大意了。应当是那人还没死,用我教给他的幻术迷惑了他们的心智吧。”
御子听此,原本要问出嘴的疑问顿时顶在喉咙里,动作一顿,心里先是一阵惊喜,而后又是怔然。
“那......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啊......”
“蝴蝶,你是说伊之介是好人吗?是好人对吧?对吧!那为什么......”
御子拽着蝴蝶的衣袖,神色激动的愤怒质问,眼中满是求知渴望。
这是一个饱经磨难的孩子,对残酷现实的提问。
她想相信,相信那些曾保护自己的人是好的哪怕是谎言。
她害怕那种举目皆敌的感觉。
“九郎大人。”
蝴蝶依旧面目慈祥,语气也同样平静,
御子渐渐安静下来。
“我要死了。”
御子定住。
幼小的身子就像被冰冻在雪原里一样,双目直视着蝴蝶,向来坚强的她,此时竟是眼眶泛红,拽着蝴蝶的手一动不动。
像是怕她忽然飞走一样。
“接下来的路,蝶可能没办法继续陪伴九郎大人了。”
“......刚刚也是不得已之策。”
蝴蝶似乎是叹息,也可能是无奈。
“在与枭的战斗中,我已经消耗了太多的气力,死亡的次数太多了,我也太老了,身体实在支撑不起龙胤的伤害......生命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吧?”
“咳咳......”
“御子大人,这可能就是我的终末了。”
“真是对不起啊......我也不想对他们下那样的毒手,可我怕您出意外......”
蝴蝶语气明明平静,却又无比悲伤,语气里带着怅然。
御子抓着她衣袖的手越来越紧,白嫩嫩的小手和干瘪的皮肤鲜明对比。
“......蝴蝶,不能陪着您走下去了。”
“不过,九郎大人......”
“还请您送我最后一程,”
“然后,与您信任的人缔结契约吧。”
“狼那孩子,是个不错的选择哦。”
“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蝶夫人的声音如微风吹过的湖面般平静,些许悲伤仿佛只是湖面上浅浅的涟漪,却不知湖底的暗流涌动。
御子呆愣着看她,两人面对面站在地下佛堂里。
蝴蝶的身影在他面前是如此瘦小干瘪,
在烛光的倒映下,却又如此高大。
九年来,如同墙壁一样,守护在她面前。
蝴蝶的干瘦手掌温柔抚摸着御子滑嫩的脸庞,面上带着解脱的笑,
话里却带着微微的颤音。
“要坚强哦......”
“九郎大人。”
【43】穿越时空的背刺
韩白衣正在飞爪赶来的路上。
一路飞到竹林坡山顶的平田府邸,此处已经被一群土匪把守住了正门。
为了不耽误时间,韩白衣只得翻墙而过,一路冲进小院。
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正殿方向燃烧着的熊熊大火,炽热的火光照亮了黑夜,时不时周围还会传来土匪的喝骂厮杀声,一小股一小股的反抗者四处冲击着土匪的包围圈,却又被一波一波的剿灭。
韩白衣现在也不是当年吴下阿蒙,单单从土匪的招式身法里,就能看出他们的身手远超常人。
再加上熟练的军阵变化、交替上前、包围反突围、放火烧人种种策略齐出,一群保护着平田本家重要人物,武力只算尚可的内院护卫们,根本没办法冲出他们的包围圈。
但韩白衣却没管他们死活。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平田家可是死的一干二净,他一个人就算是救,也救不了几个。
更何况,他也没时间救人。
他连自己是个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
在原本的剧情设定里,从未来穿越到三年前的狼,是没有以前的记忆的。
既然没有记忆,肯定也不清楚三年前发生了什么,所以狼就跟个愣头青一样乱打乱撞的从土匪那打听了好多线索,才得知御子藏在山顶府邸的消息。
到了山顶之后,狼又被自家装作重伤的义父‘枭’一阵忽悠,拼命跑到佛堂底下寻找御子踪迹。
等他一路乱杀潜行进地下,再通过中幻术的伊之介母子提示,去到地下佛堂与绑架了御子的蝴蝶夫人做过一场,最后艰难获胜。
等把蝴蝶砍死,狼正要去找御子,就被假死的义父来了发正义的潜行暴击+背刺。
在游戏里,穿越到平田副本的狼,直到被人爆了菊花,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在昏迷的状态下,稀里糊涂就和御子缔结了契约,达成不死。
若非御子好心,当时狼基本就得在坍塌的佛堂地下哏儿屁。
不过让韩白衣奇怪的是,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自始至终都只出现了一个‘狼’。
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来讲,狼早在御子出生后不久,就成为了御子的忍者,守护御子也有多年。
但是,在平田家遭难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都没有出现过‘三年前时间线’狼的身影,就仿佛这个人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
连救援御子、斩杀蝴蝶、突围土匪众这些举措,都是由从未来穿越过来的狼完成的。
最后挨砍挨背刺的,也是从三年后穿越过来的狼。
所以......这个时间线的狼,去哪了?
是被枭骗去宰了么?
韩白衣不知道。
毕竟狼可是由枭和蝴蝶一同养大的,对枭可以说得上是百分百的信任。
可为什么三年前的他们又没有对狼的忍义手提出丝毫疑问呢?
要知道,在游戏里,狼的手臂在与弦一郎对战后就被砍断了这是剧情杀,不可更改。
但是,在三年后游戏开场中的地牢井口里,狼的手臂却是健在的。
当狼带着忍义手穿越到三年前,形象上明明出现了巨大的不同,可那些与他熟识的人,无论是枭、蝴蝶、御子,甚至是那些认识他的平田家下人,都没有对他的手提出丝毫疑问。
仿佛本就是如此一般。
如果是梦境反倒好说,但光是游戏里,就有太多证据可以证明他并非进入梦境,而是穿越了时间。
韩白衣不敢细想,一往下深想下去,就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感。
这种逆转现实的超自然现象,大概就是只狼世界最大的隐秘了吧?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韩白衣脑子里一阵混乱,沉默着快步穿过乱石小巷,来到正殿门口。
一个身材巨硕的男人瘫软在正殿门前的石头边上,身后的大殿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黑烟笔直的冲天而起,掩盖了月光。
看到这个巨人,韩白衣眼前立时一亮。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枭,但无论是那巨大的体型,还是标志性系成麻花的苍白大辫子,都可以让他一眼认出对方。
“父亲!”
韩白衣学着狼的模样,表情凝重着瞪起眼,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会被伤到如此地步的模样,演技爆棚。
“是......你啊。”
枭口中溢着血,语气艰难的抬起头,面上带着父亲般慈和的笑。
“大意了......”
“我也......老了啊。”
韩白衣面色悲切,撕下衣袖就要给他开始包扎,却被枭拦住,
“不用包扎了......”
“这伤......已经没救了......”
一边说着,枭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
“说起来......狼,这个给你。”
枭一边说,一边费力的喘息着。
韩白衣目中满是悲色,看着枭胸膛上深深的伤口不停淌着血,将胸前的衣襟都浸透,露出里面的内脏。
枭面带从容的笑。
不得不说,这个老男人的演技堪比奥斯卡影帝。
于是韩白衣也开始飙戏。
只见韩白衣满面悲色,看着濒死的义父语气犹疑:
“这是?”
枭先是剧烈的咳嗽着,而后喘息且艰难的缓慢回答道:
“宅邸的......隐藏佛堂的钥匙。”
“御子大人在那里......”
“但是,咳咳,但是这火势......无法从正面进去。”
“只有从悬崖外侧......”
“咳咳咳,呕”
枭忽然喷出一大口血,又用蒲扇大的巴掌捂住,胸膛不住的喘息。
“从那边出去,沿着悬崖前进,从陵园绕进去......”
“那边有条小路。”
韩白衣面色沉郁着点头,
“明白了。”
枭忽然扶住狼的肩膀,身上全是血,语气无比郑重:
“狼啊,要切记忍者的戒律......”
“主人,至高无上.......”
“狼啊,赌上性命,保护好......呃......”
枭的语气越发虚弱,身体瘫软着前倾,巨硕的身材如同高山坍塌,瘫倒在狼面前。
胸口中央的伤痕里,流出的血液越来越少,心脏终于停止跳动。
韩白衣面色无比悲切,痛苦几乎难以掩饰,眉目沉凝着扶住枭的尸体。
“父亲......”
刀光蓦的一闪。
噗嗤
不死斩开门刺穿了枭的心脏。
“呕噗”
枭忽然喷出一大口血,一脸震惊的睁开眼,低下头,难以相信似的盯着自己胸膛中央穿透心脏的那把刀。
韩白衣冷冷的看着他。
枭的双手近乎颤抖,义子平静冷漠的表情仿佛两人只是陌生人一样。
“果然是假死。”
韩白衣语气近乎漠然,枭却是面目扭曲,好像遭到了最亲近的人的背叛。
“狼......你忘记了忍者戒律了么......”
“你怎会,怎会......对我拔刀。”
“否则呢?等你来杀我么?”
韩白衣嘴角带着一丝讥讽,开门一拉一拧,心脏碎成数块。
“呕”
枭又是一大口血喷出来,这次他却是没有丝毫意外。
“没想到,你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你觊觎龙胤、背叛苇名、投靠内府,我都知道。”
韩白衣语气平静,充分发挥了穿越者先知先觉的优势,刀锋插在枭的胸膛没有动弹。
何其强大的生命力,心脏被搅碎了居然还能说话,怪不得身上留下那么大的伤口还能养精蓄锐装作假死。
不过,这回他也该死了吧?
韩白衣记得,在游戏里枭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斩了脑袋还能活蹦乱跳这种奇葩事,想来他应该还保持着人类之身。
但是在游戏里,枭好像有两管血?
保险起见,韩白衣站在枭身边看了一会儿,把他的刀踢开,拔出开门一刀砍掉脑袋,造成二次死亡,然后把脑袋和身体一起扔进火里。
看着被火攀附着燃烧起来的尸体,韩白衣微微放下心。
这下,枭算是彻底死透了。
“安息吧,父亲。”
韩白衣咧起一抹悲痛的笑,算是聊表伤感,而后转身离去。
父慈子孝。
【44】野上玄斋
平田宅邸,
火光照亮四野,平田城中的一处处关卡要隘都被伪装做土匪的内府军们攻破把守,步步入侵。
然而,即便形势如此恶劣,依旧有一小波护卫,牢牢固守在宅邸府院里,与平田一族共存亡。
“不要退!”
“全员集中!锋矢阵!以我为箭头!”
剃着月代头,一身蓝黑和服的中年男人拔刀据守在门前,身后是几个年轻的内院护卫。
身边躺着许多尸体。
有土匪的,也有他们自己的。
每个人的刀上,都沾着血。
趁着土匪进攻的间歇,一个年轻的护院似乎是坚持到了极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为首的男人猛地回头,大声呵斥:
“站起来!”
“身为平田家的护卫,你要当一个懦夫,跪死在这里吗!”
“你这个废物!垃圾!”
抬起头,年轻的护卫脸上全是血,一道深深的刀痕将他脸颊洞穿。
年轻护卫跪在地上,语气近乎颤抖,脸上的泪与血掺杂在一处难以分辨。
“前辈......我们,我们真的......能守住吗?”
“水木死了,新之助死了,大雄、小夫、武他们都死了!哲也的身子被人砍成了四截!我们守不住了!”
“就剩我们几个了......”
周围仅剩的四人亦是人人带伤,听到他的话,纷纷低下头不敢说话。
扫过面前,男人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断肢残臂、鲜血淋漓,有的只有脑袋,有的没有脑袋,有的身子被砍成半截在地上蠕动,血液浸泡没过脚踝,池塘都被血色浸染,仿佛清水里点缀了樱花漫开。
所有人都绝望了。
他们也应该绝望。
守卫府邸的七十九名护院,只剩下了他们几个。
其他人,都躺在血泊里。
很快,他们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但谁又想死呢?
为首的男人回过头,背对着被火淹没的前院,目光紧紧盯着他们几个。
带着抬头纹的额头舒展开,嘴角咧起一抹笑容。
他忽然大声道:
“听好了!”
“吾乃野上玄斋!”
“盗国之战,苇名众之一!”
声音无比自豪。
这是他从未在人前炫耀过的身份。
满脸麻木的几人忽然抬头看他这个平日里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护院头目。
盗国之战,是所有苇名人心中最大的骄傲,每一个参与过盗国之战的勇士,都是苇名人的英雄。
在苇名,哪怕是行迹再恶劣的匪徒,也不会冒用苇名众的名号。
那一战,同样是野上玄斋最为之骄傲的一战。
目光扫过这群后辈,野上玄斋大声教训道,
“我说能守住,就一定能守住!我们要保护平田一家血脉不绝!”
“这是我们入院那一刻便立下的誓言。”
“如有违背,便是对自己的亵渎!是对誓言的亵渎!哪怕佛祖也不会原谅!”
“你们知道了吗!!”
听到眼前这位居然便是他们从小听到的传说中的英豪之一,几人纷纷面色通红,刚刚跪下的护卫更是咬着牙站起来。
他低着头,一副羞愧欲死的模样。
有谁会愿意在偶像面前露出自己懦弱不堪的一面?
几人纷纷面色凝重的大喝着回答:
“是!!!”
破釜沉舟。
转过身,前院又是一波土匪来袭,大门却被呈锋矢阵的几人牢牢守住,哪怕土匪方面的人数数倍于他们,阵型也没有丝毫动摇,就仿佛波涛海浪中的礁石,一动不动。
然而,无论实力再怎么超过对方,身体也无法继续支撑下去。
陆陆续续的,几人因为体力的持续消耗,纷纷开始在不停的战斗中出现失误,每一次的失误,都带着血的教训。
等到这一波土匪被杀干净,几人再次有了几秒的休息间隙之时,刚刚那个泪流满面的内院护卫,已经趴倒在地上,蓝黑色的和服被血液浸透,在火焰高温的炙烤下,干凝成了紫黑色。
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鲜血淋漓的狰狞伤疤。
最重的伤口,无疑是心口那一处洞穿伤。
在他尸体身下,一具死不瞑目的土匪尸体被死死压住,心口同样被刀锋洞穿,两人的血液肆意喷溅,很快在地上淤积出一个小小的血泊。
然而其他人却没有一人为他哀伤,因为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下一个倒在地上的。
只是,哪怕是再淡然的勇士,在不断的疲惫与恐惧压力下,也难免双手颤抖。
即便是参加过盗国之战的野上玄斋亦是如此。
不过不能退。
死都不能退。
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前传来,
几人抬眼望去。
一个满头乱发,上身赤果,腰间围着紫色外袍的壮硕男人从前方走来。
一柄足有一米六七的巨刀被他单手扛在肩上,刀锋布满淡绿颜色,应当是涂了剧毒。
“还真慢呢,那群废物。”
巨大男人的手上提着酒坛,寻常人两手难握的酒坛在他手里竟如寻常杯子一般娇小,抬起头仰首就往嘴里咕咚咕咚的灌。
野上玄斋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沉凝,不敢有丝毫放松。
身后的几人则纷纷咬着牙直视着这巨人。
“嗝。”
巨人打了个酒嗝,眯着眼朝几人看过来。
不知怎么,他忽然一发火,砰的把酒壶摔在地上,
“这不就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了吗!那帮混蛋竟然连这几个人都杀不了吗?”
“该死的,迟早宰了他们。”
“喂,前面那几个小崽子,识相的就赶紧自杀,省的你们蚺蛇重藏大人多费手脚。”
“反正你们也活不了多久了,嗝。”
野上玄斋却没有丝毫被激怒的意思,面色平静的迈步上前,拔刀相对。
“来!”
蚺蛇重藏微醺着睁开眼,大刀杵在地上,嘲笑道:
“嘿嘿,像你这样的小鸡子儿,我不知道宰......”
“呕”
正说着,蚺蛇重藏好像喝醉了想吐一样,低下头往地上干呕。
野上玄斋却是不动声色,脚下微微挪动,目光紧盯着蚺蛇重藏胸口一起一伏,好像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似乎是不见对方上前偷袭,蚺蛇重则忽然抬头,大嘴一撅,胸口高高鼓起,嘴里像章鱼一样喷出一泼深绿色毒液。
噗嗤
猝不及防之下,野上玄斋本能的扭步转身,一个翻滚躲过毒液,肩膀滚在地上沾得全是血。
“啊”
身后忽然传来痛苦呻吟声。
野上玄斋转过头,门口仅剩的三人都躲避不及,纷纷被这毒液喷个正着。
深绿色的毒液落在身上,留下仿佛火焰烧过似的焦黑印迹,皮肤和肌肉都干瘪了下去,整个人都好似干尸一般。
只这一口毒液,三人便都在剧毒的痛苦中死去。
“哈哈!还真是不小心呢!”
蚺蛇重藏笑容无比恶劣,
“竟然被剧毒喷中了,怎么会这么傻啊?”
野上玄斋脑门上立时青筋暴起这家伙是故意的。
怒火直冲头顶。
握刀踏步,两人间的距离飞速靠近。
当当!
两刀相接,只瞬间野上玄斋就觉手腕错位,巨大的力量让他脸色发黑,斜握着刀柄的左手扭曲成了奇怪的样子,右手赤红着发颤,鲜血几乎要从毛孔里溢出来。
蚺蛇重藏却是得势不饶人,面上带着狰狞的笑,紧接着又是一刀。
大刀落下,刀身带着沉重的风压掀开地面。
野上玄斋翻滚着躲开,面色难看。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大的体型,动作竟然如此敏捷,哪怕刀身厚重也不失为弱点,横过来几乎可以当盾牌用。
只一个照面,野上玄斋便意识到了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
这个人,他挡不住。
但是那又如何?!
野上玄斋面色狰狞,目光紧锁着大喊:
“听好了!”
“吾乃野上玄斋!”
“盗国之战,苇名众之一!”
身为苇名众,哪怕明知不敌,也当奋勇,以身浴血,凭刀御敌。
这简单的几个字,就是他的人生,也是他的一切。
声音一如既往,如此骄傲。
只是,心中却仍有几分惭愧。
念着身后的平田宅邸,想着门前那熊熊烈焰,野上玄斋不由艰难摇头。
“大意了......”
“九郎大人......”
蚺蛇重藏目光里带着讽刺,淡绿色的大刀挥落,沉重的刀刃带着呼啸风声,光从那刺耳的声音里就能听出这一击是何等威力。
“嘿,苇名众?那便来啊!来挡下我的刀......”
蚺蛇重藏话都没说完,一道飞梭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噗’的插进他身侧的假山里,蚺蛇重藏眼神凝固,巨大的身形立时一滞,动作敏捷的避开铁丝。
身躯明明如此巨大,身法却比猫更灵敏。
可还不等他反应,站在他对面的野上玄斋就见夜空里一道人影一闪,自蚺蛇重藏身后,旋转着如陀螺般从空中划过,刀锋若流水从蚺蛇重藏的后颈辗转一瞬,巨大的头颅登时冲天而起。
扑通
巨大肥硕的身体倒在血泊,溅起一阵血花。
韩白衣从蚺蛇重藏的尸体里捡起一颗小珠子,然后头也不回的朝门里跑去。
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野上玄斋站在原地一脸懵逼。
仿佛面前的尸体都是幻象。
“刚刚......发生了什么??”
【45】血光
砰。
大门洞开,三四个土匪只觉风声刮过,眼前闪过一条人影,立时便不见了火光。
等火把重新点起,看着路上明显的脚印,几人纷纷对视,各自面面相觑的看了看,不约而同的选择默不作声。
这速度连看都看不清,他们几个还能不知道自己在人家面前几斤几两?
土匪里能在护卫与忍者的交战中安安生生活到现在的,都是些聪明、有眼力劲儿的,谁都不会闲得给自己找麻烦。
在天上嗖嗖飞的韩白衣则是急着赶路,不愿意跟这些一刀10经验的小虾米计较纠缠。
多亏宫本老贼画工精细,游戏里的平田地图与现实中的平田府邸基本相同,把只狼翻来覆去玩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韩白衣到这也认了路,飞在半空就往地下佛堂狂奔。
等到了佛堂,韩白衣连眼都不眨,直接无视门口杵着的俩大个儿,跳到房顶顺着记忆中的位置掀开瓦片一个鹞子翻身进屋。
轻巧落地,屋里正是趴在地上一个劲儿以头抢地的老太太。
正是完子太太。
看着老人满脸鲜血的模样,韩白衣立刻抓住她,却被她一手甩开,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尖叫,两眼翻着白。
似乎是韩白衣带来的蝴蝶效应,原本在剧情中勉强有些清醒,还能给出些许提示的完子太太,现在连理智都无法保持。
韩白衣正想着要不要直接下地道打boss,就见完子太太又忽然清醒过来,一手抓住他的袖子,声音颤抖着。
“是......是忍者吧,好恐怖的景象......好多好多奇怪的东西从脑子里涌出来......”
“快、快去救少主人......我的儿子......伊之介在她身边......保护她!”
完子太太明显正强忍着脑中的痛苦,瞳孔忽的扩散又忽然紧缩,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仿佛正在经历什么难以想象的场景。
韩白衣清楚她是救不回来了,转头向地下密道的方向快步跑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完子太太眼中闪过一抹血光。
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
“呼......呼......”
走廊拐角,梳着月代头的武士艰难的靠着廊道边角,右手上的打刀只剩半截,地上落了两颗圆溜溜的眼球,左手颤抖的撑着地面,指头上带着血。
抬起头,眼眶里空荡荡的。
‘咚咚咚......’
耳边传来走廊里的脚步声,伊之介咬着牙想从地上站起来,然而刚刚的幻术带给他的痛苦绝不仅限于精神,连身体都变得无比疲惫,再加上为了解除幻术自挖眼球所受的痛苦,让他几乎没了挪动身体的力气。
手里紧紧握着刀。
脚步声忽然停在自己面前,伊之介喉结微动,嘴唇抿了抿。
“你是平田家的武士吧?”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伊之介猛地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又是咬牙。
刚想质问些什么,却又想起对方的身份。
面部肌肉艰难的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能将内心的质问说出口。
“你......你是少主人的忍者?!”
“是我。”
韩白衣看着眼前武士的惨象,清楚这一时间线他们娘俩是没救了。
伊之介被血泪覆盖的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有肌肉在微微的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再往前走了......”
话刚说出口,伊之介就愣了一下。
他可是从来忠诚于御子的,为什么会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然而,仿佛是为了佐证他的观点,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脑中那一刹那呈现出来的幻觉若隐若现,身体的疼痛却是无比真实。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家伙会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消失了。
伊之介有些后悔。
不仅仅是后悔于自己的忠诚,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护卫御子周全,他的母亲也不会......
只是,无论内心如何复杂,事实终究无法改变。
伊之介心中充斥着极浓烈的悔意。
如果有后悔药,该有多好。
声音犹豫了一下,伊之介继续道:
“那可怖的幻术,唯有鸣种,才可破解。”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往衣袖里摸了摸,抓出一小兜子种子。
本来这是用来对付一些专擅幻术的敌方忍者的物品,没想到居然被自家人阴了一把。
伊之介心里苦笑着,把鸣种交到韩白衣手里。
“我只剩这么一点点了,就......托付给你了。”
韩白衣嗯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鸣种。
【鸣种】
【用手指碾碎便会发出很大声响的紫堇的种子】
【可打消幻术效果】
虽然在游戏里打蝴蝶夫人的时候,韩白衣向来都是一路压刀,基本没用过其他道具,但是这里毕竟是现实,多准备些东西,有备无患。
没和伊之介多说,韩白衣走过拉门,走廊通道口边摆着一尊与小院里一样的鬼佛。
打开灵目,鬼佛周围环绕着一圈圈淡蓝色的光。
这回有了经验,韩白衣熟门熟路的往鬼佛石雕里注入灵机,鬼佛上托的手上猛地燃烧起火焰。
幽幽的湛蓝鬼火。
端坐着冥想恢复了一下体力,韩白衣立刻向着前方行进。
就在韩白衣转过走廊的刹那,伊之介表情僵硬的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眶里同样闪过一线血光。
鼻孔里冒出两道血线。
韩白衣越行越远。
......
轻轻地,蝴蝶把手从御子头上放下。
御子脸上满是泪痕,眼神却是空洞无神,仿佛正处在梦境之中,脚步一浅一深,明明踏在坚实的地面上,却仿佛行走在泥沼里一般。
黑色边缘尽数泛白的短发在空中飘扬,整个地下佛堂已经被火焰燃烧殆尽。
两人背后,足有十数米高大的金身佛像披了一件烈火袈裟,面带悲切,双手合十。
周围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着。
蝴蝶夫人看着御子梦游般的背影,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过善良。
哪怕已经用幻术抹去了御子与她同行这段时间的记忆,口中还是在不停念叨着自己的名字。
不过......想想自己已经衰老到极致的身体,蝴蝶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强撑着要活下去的意义了。
似乎是想起当年猿化身修罗时的模样,蝴蝶面上带着一抹苦笑。
说起来,也有很长时间不见了。
不知道......狼那孩子成长到什么地步了呢?
一定要能杀了我才行。
这样我才能放心的把九郎交给你啊......
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