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 死后再拷问
第076 死后再拷问
骤然遇到火铳袭击，贺路千却不曾半点慌乱。
话说，侠客克制佛道官，佛道官克制鬼怪，鬼怪克制侠客，没有谁能无敌天下。若想真正立于不败之地，必须最少团结其中两种力量，侠客们要么与佛道官搭伙儿，要么与鬼怪结成同盟。而由于鬼怪没有实体，不惧刀剑火铳，鬼怪搭配侠客乃是普遍舆论中的最优组合。
可惜，鬼怪由怨念所化且数量稀少，通常情况下比甚么宝刀宝剑还罕见，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侠客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与佛道官合作。例如玉皇派徐掌门，他看似单枪匹马闯荡翠海县，其实随身携带一些珍贵符篆。如果贺路千自身武力值不高，只凭李凤瑶的鬼怪特性埋伏徐掌门，击退他或许很容易，活擒他却想都别想。
即使如此，遇到侠客，也要小心其背后有无鬼怪；遇到鬼怪，也要小心其背后有无侠客，这几乎是老江湖们众所周知的经验。
当然，铁枪会芜鸠分舵主不行。
原因不是芜鸠分舵主不晓得鬼怪的恐怖，而是他没有经济实力负担真品符。能够真正遏制鬼怪的真品符篆，价格往往非常昂贵，且往往有价无市，轮不到芜鸠分舵主这样的小虾米享用。
贺路千出城探查鬼怪痕迹时，已经做好了另有侠客伏击的心理准备。
贺路千与鬼怪接触之前，就小心翼翼闻嗅空气，判断周围有无火绳枪的火绳燃烧气味；竖起耳朵倾听，判断周围有无武者或普通青壮的呼吸声。贺路千首先排除了呼吸声，间接表明对方没有领来一堆火铳手或强弩手进行饱和覆盖攻击；贺路千又排除了火绳气味，间接表明附近没有蓄势待发的火绳枪式火铳。
可还是响了火铳声音。
显然，对方装备了一品堂的最新成果螺纹快铳或划铳，无需提前点燃火绳暴露痕迹。
贺路千脑海里闪过疑惑念头：“难道真是宫千钧布置的陷阱？”
这个推测，非常武断。首先，晓得了禁止超纲答题真相，其他轮回者也能跟风研制燧发枪；其次，武器毕竟只是武器，一品堂批量制造无数快铳之后，其他阵营轮回者或土著强者在鬼怪辅助下，也很容易就能偷偷顺走数杆快铳。
但短时间内，贺路千来不及思考这么多。
贺路千仅能以最快速度收招回守，倾斜刀面挡住头部要害；仅能激活内力罡气，保住心脏等处要害。
然而，快铳伏杀并不是你想防御就能防御。
贺路千曾在无间地狱竞技场里仔细测试过火绳枪式火铳和快铳的威力，不同容量的装药，不同质量的铅弹，都会影响铅弹出口的初速度。一般来说，一品堂制式螺纹快铳的铅弹出口初速度，大概处于每秒360米到每秒420米之间。
而声音，在25摄氏度空气中的传播速度约为每秒346米。
当螺纹快铳打出超过每秒346米的高速铅弹，意味着快铳伏杀已经泛属于超音速攻击，一定距离之内，铅弹比声音的速度还快。当你近距离听到砰的一声响时，再想躲避铅弹，已经晚了。
贺路千的反应速度诚然早已超越人类极限，但非常遗憾，贺路千依旧奈何不得这枚铅弹。
砰地一声巨响，铅弹狠狠砸在贺路千右小腹。
本世界的武功体系虽然很奇妙，却终究属于低武层次。哪怕贺路千已经站在侠客食物链顶端，其裹在体外的罡气，瞬时防御强度最多比拟一件锁子甲，勉强可以抵御寻常士兵射出的弓矢。强壮士兵只须换成具有穿甲特性的锥头箭、梅针箭，就有希望穿透贺路千的护体罡气；如果改由侠客挽引重弓、强弓，贺路千的护体罡气更加不能指望。
弓箭尚且如此，何况是火铳铅弹？
贺路千曾在无间地狱竞技场无数次实战里感受过快铳的威力，所以从来不敢奢望利用护体罡气硬接超音速铅弹。出门前，贺路千已经小心披上一件特制的劣质防弹衣，即把一块块钢板连接起来，拼成无袖上衣和短裤这种劣质防弹衣，在轮回殿教学大纲允许范围之内。
铅弹狠狠撞在钢板上。
剧烈的冲击力，直接把钢板砸出小坑。
但钢板的缓冲作用，却为贺路千争取了一定的反应时间。
钢板变形的霎那间，附近的罡气疯狂涌向这块钢板的背后，在钢板与腹部之间提供更多缓冲、卸力。经过钢板和罡气两层缓冲，铅弹冲劲传导到贺路千腹部时，已经削弱为重拳程度的伤害。虽然很疼，却无法带给贺路千内伤，更不能贯穿贺路千的腹部。
贺路千已在无间地狱竞技场里与火铳、快铳对手实战演练过无数次，硬抗铅弹的下一秒，他便果断舍弃鬼怪，凶悍扑向铅弹飞来方向。
贺路千的选择非常对。
第一发铅弹之后，最多间隔一秒，远处又是一声铳响。贺路千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冲向袭击者的路线都是精心选择的心理战术，能够最大程度遏制枪械的直射弱点。第二颗铅弹意料之中打空，连贺路千的衣衫都没有碰到。
砰，第三颗子弹，也打空了。
没有第四颗铅弹。
两次铅弹时间，已经令贺路千高速冲到袭击者身边。
袭击者身穿黑衣黑裤，又以黑纱遮住头部和面孔，只有一对眼睛裸露在外。
黑衣袭击者显然没有想到贺路千如此凶悍，瞳孔里填满了震惊和恐慌，条件反射地求饶起来：“我知道萨姆会的阴谋，别杀……”
贺路千却听若未闻，手中的雁翎刀凶狠斩向黑衣袭击者。
而后手起刀落，黑衣袭击者的头颅和左肩与其它部位分成两段。
没有经验值奖励。
出乎意料，黑衣袭击者竟然是一位轮回者。
打开轮回者界面验证，幸存者总数果然瞬间由82名降低到81名。
贺路千没有浪费经历惊诧对手是轮回者，也没有浪费时间清点战果，快速移动寻找附近有无其它袭击者。转一圈没有什么发现，贺路千才掉头追踪鬼怪，但非常遗憾，鬼怪已经趁着贺路千排查隐患，逃的无影无踪。李凤瑶满脸羞愧回复贺路千：“那只鬼怪即使法术反噬了，实力也比我强，我没有追上它。”
贺路千晓得李凤瑶的实力。
李凤瑶的实力本就不强，离家远走到济州之后，能够施展出来的法术强度更加虚弱。没能追上黑衣轮回者的鬼怪盟友，再正常不过。
贺路千没有责怪李凤瑶，略带一丝安慰语气，吩咐说：“你且瞧瞧附近有无其它鬼怪或伏击者。”
不久，李凤瑶传来乐观答复，方圆数千米内再无其他活人。试图伏杀贺路千的，只有不知名黑衣轮回者和不知名鬼怪一人一鬼。击杀黑衣轮回者，吓走他的鬼怪盟友，西城门附近快速恢复安全。
确定无法追踪远遁的鬼怪，贺路千才回过头清点黑衣轮回者的遗物。首先是三杆快铳，黑衣轮回者之所以能极短时间内打出三颗铅弹，是因为他提前准备了三杆快铳，而非越过轮回殿封锁，成功研制出可以连发的火铳；其次是一柄短剑和两件鬼怪法器，黑衣轮回者刚才尚未来得及拔剑出鞘，就被贺路千一刀劈为两截。
除此之外，黑衣轮回者再无其它有价值的遗物。
贺路千把玩三杆快铳、一柄短剑、两件法器半晌，也始终未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黑衣轮回者究竟是谁？
黑衣轮回者来到翠海县？
黑衣轮回者和他的鬼怪为何袭击贺路千？
黑衣轮回者与宫千钧、萨姆会有无关系？
黑衣轮回者死前呼喊的“我知道萨姆会的阴谋”，是什么意思呢？黑衣轮回者是想以揭发萨姆会的阴谋为条件求活，还是觉得萨姆会的阴谋值得贺路千绕过他一命？
等等。
疑点实在太多了。
以结果逆推贺路千的杀伐果断，贺路千不由分说砍死黑衣轮回者，是不是有些鲁莽呢？击晕黑衣轮回者，拷问他究竟什么身份，拷问他与萨姆会有无联系，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答案为否。
没有必要这样麻烦。
也没有必要冒险绕过黑衣轮回者鬼知道黑衣轮回者有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保命手段啊。好似一品堂研制的五轮脑蛊丹，其功效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若是不幸中了这样的招数，那就亏大了。
如果真想拷问，把他拖入无间地狱里逼问，才是最安全的策略。
无间地狱告诉贺路千，只须提供死者尸体或与尸体等重的氧、碳、氢、氮、钙、磷、钾、硫、钠等人体元素，无间地狱就能在竞技场之外的地狱小宇宙里，复活所有被贺路千杀死的罪魂。
而且，第一次复活，免费；百年之内第二次复活，支付与死者战力相等的经验值；百年之后再复活，仅需支付1点经验值。
无间地狱内部的地狱空间，暂时没有星球引力，也没有阳光提供光照。即使复活了死者，死者也难在这种恶劣而又严酷的自然条件里生存，只会白白浪费无间地狱赠送的首次免费复活福利。但如果死者脑海中的秘密足够重要，又何必吝啬区区一次免费复活福利呢。
第077 有味道的小黑屋
第077 有味道的小黑屋
指定黑衣轮回者尸体为复活材料，贺路千向无间地狱提出申请黑衣轮回者。
申请通过的瞬间，黑衣轮回者的尸体在现实世界凭空消失，而地狱小宇宙的深处则醒来一位新的黑衣轮回者。
黑衣轮回者的记忆似乎还停留死亡霎那，他苏醒后的第一反应，是延续他的求饶：“别杀我，我知道萨姆会的阴谋……”
“别杀我，我和宫千钧是老乡，我也来自长生界……”
“宫千钧的阴谋，萨姆会的阴谋，我全都知道……”
黑衣轮回者的求饶，间接透漏出很多情报：
第一条，来自长生界的轮回者，并非只有宫千钧等三位萨姆会同事。
第二条，黑衣轮回者疑似不属于萨姆会，甚至有点儿敌视萨姆会。
第三条，黑衣轮回者藏在暗中窥视宫千钧等长生界轮回者的布局，认为他即使差点儿一统崩死贺路千，也有希望说服地球轮回者反对萨姆会。
贺路千不禁笑了起来：“原祖地藏菩萨一种说法，萨姆会支部队长宫千钧一种说法，眼前的黑衣轮回者又是一种说法，真相到底如何呢？呵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但贺路千没有第一时间拷问黑衣轮回者，而是尽可能回归理智思维，优先翻阅无间地狱的杀戮清单，寻到黑衣轮回者的简单资料框。
无间地狱对黑衣轮回者的备注，他原名查清安，原籍长生界，战斗力指数16。
黑衣轮回者查清安疑似没有说谎，无间地狱也间接证明他的确来自长生界。
查清安的16战修为，亦令贺路千感到惊讶。
宫千钧经过萨姆会系统化教育，又是萨姆会支部队长，如今才积累了区区11战修为。查清安，何德何能，竟然比宫千钧还厉害？
短短一年半时间，查清安就强化到不比玉皇派徐掌门弱多少。别小看查清安和宫千钧只有五点战斗力指数差距，在无间地狱战斗力指数体系里，绝对数值越小，一点战斗力反映的实战差距越显著。假设两人的实战经验相当，这五点战斗力指数差距，已经大到能够让查清安一招击败宫千钧。
贺路千啧啧感慨：“宫千钧11战，查清安16战，难道长生界轮回者都这样厉害？”
贺路千惊讶感慨期间，地狱内的查清安也渐渐散去惊慌。
地狱小宇宙没有光亮，前后左右及上下，都是无边无际的绝对黑暗；地狱小宇宙又是微重力环境，人与物丢入其中，仿佛骤然到了太空，只能在空气中游泳似移动。稍稍恢复一点儿理智，查清安立刻意识到环境发生了剧变，脚下的虚空已经不是他熟悉的翠海县城西城门。
现实世界里，查清安已经死去。
地狱里的查清安，却未意识到他已经死去，也不相信他已经死去。贺路千挥刀劈砍的真实画面，反而被地狱查清安视作某种虚假的幻术攻击。查清安适应新环境一会儿，只觉得满头雾水：“我刚才还在翠海县，怎突然到了无重力环境？是了，这和对手挥刀砍我的画面一样，都是幻术。但我何时中了幻术？”
长生界知识体系又告诉查清安，幻术场景通常源于施术者的直接想象和间接想象。本世界自然科学成就有限，特别是朝官民，他们连脚下是不是圆的都不能肯定，何况是门槛更高的无重力环境。能够完美构建无重力幻术环境细节的施术者，必然是轮回者。
查清安误打误撞得出答案：施术者就是他的刺杀目标贺路千。
查清安自谓贺路千没有即时杀他，肯定是想从他口中得到萨姆会的情报资料。查清安把萨姆会情报资料当成底气和谈判条件，心中迅速腾起自信，一边转身，一边大声呼喊：“贺路千对吧？解除幻术，我们好好谈谈吧，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无间地狱竞技场是实战演练场所，禁止对战双方进行实质性信息交流。无间地狱内置的地狱小宇宙则与竞技场不同，它是实实在在的小宇宙，与所谓的现实世界也没有太多本质区别，亦不存在无间地狱的甚么主观限制。
地狱小宇宙里，贺路千可以与所有复生者交流一切话题无论该话题有多么敏感。
贺路千任由查清安把地狱误会成某种幻术，隔空追问说：“你说你知道萨姆会的阴谋？说说罢，萨姆会到底有什么阴谋。”
查清安却误以为他拿捏住了贺路千的七寸，自信满满地说：“贺门主，谈判就得有谈判的样子，你先表示点儿诚意呗。”
贺路千：“你想要什么诚意？”
查清安：“最少，先解除幻术罢。”
贺路千：“如果我说不呢？”
查清安笑说：“幻术的本质是神经干扰或精神控制。无论神经干扰，还是精神控制状态，都会影响被施法者的记忆系统。现在，我的脑袋昏昏沉沉，时不时隐隐作痛，或许已经陷入记忆紊乱。这种糟糕的状态，我可没有办法清晰回忆出萨姆会的机密资料。”
贺路千回以哂笑：“既然如此，咱们就等你状态恢复了再谈。”
说罢，贺路千直接掐断了交流通道。
笑话！
都被捉进地狱了，你还想和我谈条件？
先在地狱小黑屋里冷静冷静吧。
路千钧等轮回者明面上已经返回雁来郡等地，贺路千再渴盼获得萨姆会的隐蔽资料，也没有必要急在一时片刻。
巡视数公里地无所收获之后，贺路千与李凤瑶简单结束本次追剿，悠然返回空狱门总部书房。读书读到困意袭来，贺路千准时卧床而眠，准时前往无间地狱竞技场实战演习。次日又一觉睡到自然醒，悠然吃完早饭，贺路千才把注意力转向地狱，观察查清安的状态。
查清安的状态，理所当然的非常糟糕
微重力环境的小黑屋，虽然相对自由些，没有墙体阻止你的移动，也没有士官偷窥你的坐姿。但触碰不到边界的微重力空气，岂非另一种形式的墙体；微重力环境又让人失去了上下左右基本概念，各种不自在；习惯星球引力的血液循环等生理机能，也时不时地以莫名其妙的烦闷和莫名其妙的不适，提醒查清安他的碳基血肉结构并不适应微重力环境。
小黑屋不是禁闭，却比关禁闭效果更好。
绝对黑暗和绝对安静带给目标沉重的精神压，微重力环境的衣食住行困扰，例如司空见惯的拉屎撒尿行为，都能轻易摧残目标的所有尊严。
当尿感第一次到来时，查清安还在惊奇：“这幻术也太真实了吧，莫非连屎尿都能模拟？”
当尿液逸散成一颗颗大大小小的水珠，当这些污浊的液体吸进查清安的鼻子、吸入查清安的嘴巴、飘入查清安的耳朵里、钻进查清安的头发中，难以驱散的尿骚味道和心理上的反感，很快将查清安拖入崩溃情绪。被人强按着头喝尿，查清安或许还能以愤怒情绪抵消种种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种种不适，但此时此刻，自己“主动”喝尿算什么回事儿？
这样的幻术体验，真是糟糕透顶。
查清安满脸铁青地勉强忍了半小时，很快就熬不住了，郁闷举起双手投降：“好了，我投降。我投降了，贺路千，你快解开幻术吧。”
可惜，这个时候，贺路千正在酣睡。
查清安的请降恳请，贺路千听不到，也不想听。
查清安只能在淡淡的尿骚气味中苦熬，直至屎感的突然到来。
查清安的脸色陡然变黑。
尿液已经如此恐怖，何况是屎粪？
想象屎尿漫天飞舞的画面，查清安忍不住一阵反胃，差点儿吐了出来。
但不能吐。
微重力环境里，呕吐的威慑力不比屎尿差。
努力缩紧肛门抵御屎感，努力捂紧嘴巴抵御呕吐冲动，查清安绝望到想哭。
尼玛，这幻术实在太细腻太让人恶心了。
贺路千清晨把注意力重新转向无间地狱时，查清安已然崩溃到这种程度。
听到贺路千的声音，查清安立刻发疯似地大喊大叫：“我投降。贺路千，我投降了。”
贺路千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惊讶，平淡追问说：“你愿意说说萨姆会有甚么阴谋了？”
查清安拼命点头：“我愿意说，我全都说。”
查清安急不可耐地催促说：“你快帮我解开这恶心人的幻术，我马上说。”
地狱小宇宙的微重力环境压根就不是幻术，怎么解除？
贺路千也没有能力解除。
贺路千不懂如何制造模拟重力的装备，也不可能偷窃一颗星球塞入地狱小宇宙，如何解除微重力环境？短时间内，微重力环境是地狱小宇宙无法摆脱的特色。
贺路千只能对幻术说法避而不谈：“你若不想说，我等会儿再联系你。”
查清安急了，连忙喊住贺路千：“别走。”
等什么等，再等会儿，我就屎尿齐飞了！
贺路千：“你现在愿意说了？”
查清安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我还能怎么办？”
查清安却又只能认命，向贺路千妥协：“你问吧。”
第078 旧日种种疑惑
第078 旧日种种疑惑
贺路千：“还是刚才的问题，你且说说萨姆会有什么阴谋？”
查清安字斟句酌一会儿，试着揭露萨姆会的阴谋：“宫千钧自诩堂堂正正，每次招揽轮回者，他都会提前虚伪地慷慨赠送一堆资料。但这些资料，你觉得究竟有几分可信呢？”
“我曾有幸与数名地球轮回者深入交谈，熟知宫千钧的各种话术。谈及本次轮回历练为何以地球轮回者为主时，宫千钧总是尽数推给轮回殿，说他也不懂轮回殿的筛选机制，说什么本次轮回历练有可能是地球专场。嘿嘿，贺门主，你相信这种不靠谱解释吗？”
贺路千没有发表意见，平淡语气追问：“难道另有缘由？”
查清安没有即时给出答案，也没有继续列举萨姆会的可疑之处，而是另起话题介绍起轮回殿的若干规则：“轮回殿曾经的确是一所学校，这是长生界百姓众所周知的事实。轮回殿作为一所学校，它的种种制度可能违背你对的学校的认知，但培育合格公民，始终是它永恒不变的宗旨。”
“类似地球古代的科举制度，轮回殿又是长生界亿万百姓眼中的登天梯，通过轮回殿结业考试的性质等同地球古代穷秀才考中进士，瞬间实现鲤鱼跃龙门般华丽蜕变。”
“轮回殿又是公平的，虽然不可能绝对公平，但它总是相对公平的，最少比地球古代的科举制度公平一亿倍。例如轮回殿投放轮回者时，它会尽可能把轮回者们平均散开，保证轮回者拥有相似的起步资源，保证轮回者不会懵懂遇到袭击，保证新轮回者不被那些反社会、反文明、反轮回殿的罪恶轮回者凶残猎杀。”
“我从萨姆会那里间接获得你的基础资料之后，曾刻意跑到宁津县，亲自调查你的底细。”
“别怀疑，我真去了宁津县。”
“你能躲避快铳伏杀，想来武功即使不比我强，也不会弱我太多。武功练到我们这种程度，你应该非常明白，低武世界的戏称并不影响武功对我们身体素质的绝对增幅。以我现在的实力，如果全速奔跑，最多耗费三十小时，就能跑完一千公里路程。”
“而宁津县与翠海县的实际距离，估计也就一千公里左右。最多四日时间，我便能从翠海县跑到宁津县，再从宁津县跑回翠海县。对于我们这些把武功练到极致的轮回者来说，纯粹距离已经很难阻碍我们的脚步，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宁津县实地调查期间，我与陈家老二陈彦琅促膝畅谈，聊起了你与萨姆会成员秦真鹤的初遇和你随后的不告而别；经陈彦琅帮忙引路，我又逆追你的始末，去了一趟你降临之初的小山村，与贺老宁等懵懂土著聊了很久；又去了厉鬼李二姐的破败老家和她的坟墓新家，与李家的左邻右舍聊了聊李二姐兄妹死前诸事。”
“事后诸葛亮推断，宁津陈氏和厉鬼李二姐，显然就是轮回殿给你安排的起步资源。”
“厉鬼李二姐和宁津陈氏的矛盾，绝对是轮回殿蓄意定位的支线任务。如果你能取信宁津陈氏，将能获得宁津陈氏的友谊；如果你能取信厉鬼李二姐，将能获得厉鬼李二姐的友谊；如果你手腕高超，能够消解两者之间的仇恨，极大概率同时获得厉鬼李二姐的友谊和宁津陈氏的好感。”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或主动或被动选择了第二条分支。镇守空狱门总部的那位虚弱鬼怪，就是厉鬼李二姐吧？”
查清安相当厉害。
贺路千不清楚秦真鹤、濮群、冯爽等地球轮回者的具体表现究竟如何，但以宫千钧、查清安两位长生界轮回者为标准，长生界轮回者表现出来的平均素养显然远远超过地球轮回者。
仔细想想，倒也正常。
轮回殿毕竟原由伟大文明制造，它本来就是服务原祖文明及其治下的子世界百姓的超级大型学校。
长生界轮回者晓得轮回殿是一所学校，晓得闯荡轮回殿的性质相当于科举考试，进入轮回殿前大都提前认真准备许多年。再考虑萨姆会等反抗组织有能力在长生界建立分部，长生界甚至有可能活跃着许多从轮回殿归来的老轮回者。这些老轮回者肯定有或直接或间接把闯荡轮回殿的经验带到长生界，并怀着种种目的，分享给宫千钧、查清安等新生代轮回者。
反观地球轮回者呢？
地球轮回者大都一脸懵逼地来到轮回殿。
贺路千曾与秦真鹤、濮群、冯爽等地球轮回者互相交流抵达轮回殿之初的各种尴尬，间接表明地球轮回者对轮回殿的邀请和本世界轮回历练毫无心理准备。地球轮回者不晓得轮回殿是一所学校，也不晓得轮回殿的种种教学机制，最初都下意识地被杀气腾腾的绝地求生大逃杀残酷规则吓住。
地球轮回者降临之初，他们整日提心吊胆防备来自其他轮回者的恶意，他们小心翼翼地畏畏缩缩探索陌生的世界，效率低到无法想象。便说贺路千吧，如果不是查清安骤然解析清楚轮回殿的教学规则，贺路千直至今日也不联想到，厉鬼李凤瑶和宁津陈氏的仇恨因果，竟然是轮回殿送给贺路千的起步资源。
长生界轮回者的优势，实在太多了。
无怪他们集体表现卓越，平均素质远超地球轮回者。
但是，也不必过于畏惧长生界轮回者。
长生界轮回者毕竟不是万能的，也不可能是万能的。
以查清安为例，哪怕查清安不惜耗费时间亲自走访宁津县，哪怕查清安说服宁津陈氏帮他跑腿，哪怕查清安追查到了小山村贺老宁那里，他也没有发现轮回殿其实在宁津县安排了两位轮回者那位名曰成民浩的轮回者。
小山村贺老宁不晓得成民浩的存在，陈彦琅不晓得成民浩的存在，进而导致查清安误会宁津县仅仅降临一位轮回者。
再者，查清安和宫千钧的优势，在原祖地藏菩萨遗物无间地狱面前，也可以无视。
16战如何？
贺路千一拳就能打死。
即使查清安有强力鬼怪辅助，结果还不是被贺路千一刀斩为两截，捉到地狱小宇宙里。
想到这里，贺路千渐渐看淡长生界轮回者的优势。
贺路千对查清安的疑问避而不答，径自询问说：“所以说，你的鬼怪同伙儿，莫非是轮回殿送给你的初始资源？”
查清安畏惧地狱小黑屋惩罚，乖巧回答说：“是的。”
查清安又补充介绍鬼怪队友的底细：“鬼怪原名贾二寅，死前曾是朝小军官。贾二寅讨伐叛贼期间奋勇作战，却因为友军不动如山，惨遭叛贼重重围困。艰难逃出重围之后，上司不仅没有指责不动如山的友军半句，反而把失败责任全部推给贾二寅，并当场摘掉了他的官帽。”
“偏偏又屋漏偏逢连夜雨，贾二寅郁闷提前回家休息，惊骇撞见他的妻子竟然和同族兄弟搞到一块儿。妻弟匆匆忙忙赶来主持公道，一边叱骂姐姐不守妇道，一边倒酒赔罪恳请贾二寅原谅他姐姐。但贾二寅刚松了一口气，妻弟突然趁着贾二寅喝醉之后翻脸，摔杯为号，喊来姐姐的奸夫，把贾二寅按到水里活活憋死。”
“而后，贾二寅的妻子、妻弟、同族兄弟等，又把贾二寅的尸体拖到河边，伪装成他愧对战死的兄弟们，不幸醉酒投河自杀。”
“……”
“我耗费数月时间帮贾二寅洗刷冤屈，复仇他的妻子、妻弟、同族兄弟，最终取得了他的信任。”
贺路千点了点头。
贾二寅的情况，显然也契合鬼怪必起于怨念的规则。
查清安为贾二寅做的，显然比贺路千为李凤瑶做的更多，难怪鬼怪贾二寅愿意跟随他冒险袭击贺路千。秦真鹤随身携带的鬼怪，宫千钧疑似随身携带的鬼怪，恐怕也都有着相似的主张正义小故事。
轮回者先无怨无悔地为鬼怪洗刷冤屈，而后才有机会说服鬼怪为轮回者效力。
查清安这样做了，却不觉得没有其它出路：“轮回殿向来鼓励轮回者自由探索，从不设置甚么唯一正确答案。”
“以你为例，收复厉鬼李二姐，固然回报非常丰厚；可若结好宁津陈氏，得到的回报恐怕不弱于收复厉鬼李二姐。”
“陈彦琅固然才智有限，不值得我们重视，但陈彦琅的哥哥陈彦元，却相当了不得。陈彦元深得皇帝信任，今年初被皇帝认命为延、原两州总督，身边聚集一堆名侠、佛道高人。你当日选择的若是陈彦元路线，成就绝对不弱于今日。”
话说到这里，查清安才迟迟列举萨姆会的可疑之处：“你没有帮厉鬼李二姐复仇宁津陈氏，甚至陈彦琅至今敬畏你与玄吾道长的关系，可见当时你完全有能力试着消解双方的仇恨。可如此大好局面，你却二话不说就离开宁津县呢，为什么呢？”
“我猜，你应该已经隐隐觉察到萨姆会不怀好意了，只是不清楚萨姆会到底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第079 封建革命者（一）
第079 封建革命者（一）
查清安的语气由轻转重，开始批判萨姆会：“你没有猜错，萨姆会就是不怀好意。”
“轮回殿始终重视轮回者的安全保障，它刻意把我们一百名轮回者平均分散在朝两京十三州。但为何宫千钧等萨姆会成员，当初能够越过轮回殿的安全机制，仿佛卫星定位般准确找到你及其他轮回者的即时位置呢？”
“没错，你与秦真鹤的初见，绝不是什么偶遇。”
“玄吾道长赶赴宁津陈氏降鬼，也只是秦真鹤与你‘偶遇’的藉口。”
“宫千钧等萨姆会成员，持有一种能够无视轮回殿的初始安全机制即时定位轮回者位置的特殊道具。”
“可问题又来了，萨姆会绘制的《百人录》，最多时也只有六十余位素描半身像。《百人录》多则多矣，却不够十全十美，间接表明萨姆会没有能力掌握所有轮回者的基础资料。宫千钧为何能够精确找到你们六十余位轮回者，却又不能找到其余三十余位轮回者，补全《百人录》的一百名轮回者名单呢？”
“原因不能简单推给死亡。有些轮回者的确不幸地在降临之日就死了，但截止今日，仍有82名轮回者幸存。萨姆会如果有能力找到其余轮回者的下落，他没有理由仅仅保留55位轮回者的素描半身像除非萨姆会另有阴谋。”
“如果你有幸与《百人录》素描半身像之外的轮回者偶遇，更能发现一项可怕的事实：凡是萨姆会能够准确定位的，几乎全都都是来自地球的轮回者；非地球出身的轮回者，或者来自地球平行时空轮回者，萨姆会则始终没办法卫星定位般找到他们的准确位置。”
贺路千无法确定这条情报是真是假。
无间地狱禁止贺路千杀戮无辜，范围包括无害的轮回者；贺路千又担心大逃杀规则深入人心，不相信其他轮回者之余，又不愿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次次解释中。宁津县到应京，应京到翠海县，贺路千从未主动联系过其他轮回者，因之对轮回者们的原籍没有概念。
但是，查清安的说法，一百名轮回者其实成分复杂，有来自地球的轮回者，有来自长生界的轮回者，还有来自地球平行时空的轮回者。
其中，地球轮回者又与萨姆会存在莫大联系，疑似是萨姆会早就选定的团结对象。
查清安诡异笑着给出他的答案：“真相很简单，你们这些来自地球的轮回者，是被萨姆会偷渡带入轮回殿的。”
偷渡？
萨姆会偷渡？
查清安的答案，令贺路千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
贺路千忍不住追问一句：“轮回殿也可以偷渡？”
查清安：“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制度，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产品。轮回殿运行了不知多少年，出现漏洞或被人找到漏洞，很奇怪吗；萨姆会造反了数万年，他们找到能够篡改轮回殿招生范围的漏洞，很奇怪么？”
贺路千：“原因呢？”
查清安没有料到贺路千如此冷静，下意识反问一句：“什么原因？”
贺路千：“你说萨姆会费尽心思把我们偷渡到轮回殿，他们总得有一定目的吧？”
查清安哦一声，回答说：“原因很简单，我却不好向你解释清楚。我且试着说说吧，希望你能够听懂我的比喻。嗯，宫千钧曾向其他轮回者咒骂长生界冷酷无情，指责长生界禁止百姓们自由恋爱、禁止自由结婚、禁止自由生育等。他有没有和你这样说过？”
贺路千点头：“有过。”
查清安笑了笑：“你应该非常反感这样的政策，并认为长生界非常反人性、人社会，十恶不赦到恨不得立刻推翻它？”
贺路千实话实说：“没有这么极端，但长生界的政策也委实太机械化了。”
查清安摊手：“这就是问题所在，也是萨姆会把你们偷渡到轮回殿的核心目的。”
贺路千没有听懂查清安的意思。
查清安却料到了贺路千的懵懂反应，详细解释说：“每项政策背后，其实都有支撑该政策的历史背景。你觉得残酷的政策，真相或许并不残酷。”
“且以禁止自由生育这条指责为例吧。
“长生界其实从未禁止生育，有的只是生育管控和父母资格培训，这些政策也一点儿都不违反人性。”
“我继续试着举例，简单阐述我们长生界百姓的想法吧。你们地球轮回者所在的时间段，地球已经发展核能阶段，绝大多数国家都已建立了教育体系，三岁进幼儿园，六岁读小学，十二岁读中学，十八岁读大学等。孩童需要教育已经是全社会的共识，想来你也不会反对，对吧？”
贺路千：“我当然不会反对。”
查清安又说：“地球二十一世纪对教育体系的普遍认知，觉得学生是国家的未来、是民族的未来，再怎么重视教育都不过分。稍有秩序的国家，稍有良知的国民，都会盯着当地的学校。如果学校向学生提供劣质食物，如果学校鼓励学生吸烟、醉酒、赌博、偷盗，肯定会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
“而作为直接与学生对话的教师群体，他们不仅需要一定的学历认证和教师资格证，平时还得维持较好的道德形象。不管教师内心是好是坏，他最少需要在学生面前、家长面前、公众面前维持基本的道德形象，不可能与学生们在教室里搓麻将、互相逼酒：老师说，某某学生你不把这杯酒喝完，不许打开课本；学生说，某某老师你不把这杯酒喝完，不许开始讲课。”
“这些画面，肯定不会出现。”
“即使偶尔出现了，也会引来全社会的批判。”
“对教师严格要求，对学校严格要求，已经不知不觉中成为不需要讨论的绝对真理。”
“可凭心而论，你觉得父母对孩子的潜移默化，和最长三四年时间的教师对孩子的课堂表率，哪个对孩子的影响更加深远？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对孩子来说，父母比教师重要十倍、百倍。教师需要学历、需要考教师证，比教师职责更重的父母，凭什么门槛设置的这样低？”
“教师在课堂上吸烟、喝酒、赌博是错的，家长在家里吸烟、喝酒、赌博就对了，就对孩子没有影响了？教师在课堂鼓励孩子偷窃、贿赂是错的，家长在家里向孩子亲身示范偷窃、贿赂就对了，就对孩子没有影响了？”
“你觉得可能吗？”
贺路千大概听明白了查清安的意思。
查清安毕竟没有地球生活经验，他举的例子有些不太恰当，不能完全反映地球二十一世纪的家庭教育问题。
当然，贺路千也很难三言两语间剖析种种家庭教育难题，毕竟他尚未结婚，尚未有抚养孩子的经验。但以孩子视角而言，参考以小学到大学的同学们所遇到的问题，如果较真把父母当作职业，许多父母都是不合格的。
有些父母，缺乏教育孩子的必需技能；有些父母，缺乏教育孩子的基本态度；有些渣滓父母，甚至不把孩子当成生命，例如陈旧的重男轻女心结，狠心把女儿送出去二十余年后，又以亲生父母身份要求女儿付出，等等。
这些都是极端的，且不去说它。
然而，即便日常生活中，熊孩子和熊父母也让人忍不住畅想，如果每对父母生孩子之前都学学如何教孩子，该有多好。既然世界上存在不合格的父母，设置父母学校提高为父为母的成本、提高准父准母的教育素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地球二十一世纪时，类似政策缺乏可执行性，大家最多嘴上抱怨两句罢了。
但若生产力发展到位，父母资格考试有了推广社会基础，长生界严格要求父母们先考证再生育，似乎也可以理解。
贺路千向来讨厌熊父母和渣滓父母，内心也倾向支持父母需要学习，仅能质疑教育时间长短：“我能理解强制父母考证的初衷，但六年学习时间，也太长了。”
查清安笑着摇头：“宫千钧指责父母需要学习六年时，肯定把具体的课程细节含糊过去了。”
“父母学校是专业技能教育学校，而非小学、中学、大学等那样的通识教育，它并不会把准父准母们强行约束在学校里六年时间。包括前置的恋爱、婚姻等资格证，都是专业技能学习，按照相关政策规定，大约每十日时间内，准父准父们网络在线学习六小时，现实世界实践学习四小时，就足够了。”
“如果某人连每十日十个小时都不愿意为孩子付出，你能相信他或她有资格成为一对合格父母吗？”
“六年学期限制，亦是为了刻意提高时间成本，排除某些准父准母们的突然间生育冲动。六年前想生育，六年后依旧想生育，拥有真实生育**的父母，才是值得生育部门值得信任的合格父母。”
第080 精神衰老者的流放之地
第080 精神衰老者的流放之地
贺路千继续质疑：“但最佳生育年龄是固定的，为了考取父母资格证，三十三岁熬到了三十九岁怎么办？再极端点儿，如果某人三十九岁才想恋爱，苦学二十四年之后，即使他想生育也有心无力了吧？”
查清安习惯性地笑着摇头：“我说了，每项政策背后都有相应的历史背景。”
“最佳生育年龄问题，以及相似的不孕不育等问题，都是你们地球轮回者才会担心这样的问题。”
“而我们长生界，虽然的确是一座监狱，配套的医疗设施却远超地球二十一世纪。除非你顽固地坚持自然生育，否则年龄和衰老根本不是问题。事实上，如果生育部门允许，即使奄奄一息的九十九岁老人，也可以通过提取双方的遗传信息、优化编辑，培育出完美形态的受精卵。”
贺路千点头。
宫千钧说长生界的科技水平与地球二十一世纪相似，但参考查清安的说法，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提取遗传信息培育完美形态受精卵的手段，应该就是地球科幻小说畅想的基因编辑婴儿，它是超越精子与卵细胞结合的全新生育模式。以小见大，长生界的整体科技水平，必然高出地球一个大段位。
当然，如果站到伟大文明的高度，在那种批量制造小宇宙的伟力面前，长生界和地球二十一世纪的确可以像青铜时代覆盖数千年般，同时粗糙地划入某某时代。
贺路千不再质疑最佳生育年龄等细节问题。
但查清安的“长生界虽然的确是一座监狱”说法，却令贺路千泛起新的疑惑。
宫千钧指控原祖文明苛刻对待长生界人民，到了查清安这里，则又直接成了“的确是一座监狱”，长生界到底怎么回事儿？
贺路千懒得绕圈子，索性直接询问查清安：“你说长生界是一座监狱？”
查清安陡然间露出苦笑神情，叹气说：“对，你没有听错。长生界是一座监狱，我们则是被判处‘不得长生’的囚犯。长生界之所以命名长生，真相也是因为我们这些囚犯不配长生不老，没有资格享受长生不老待遇。”
说完这句话，查清安怅然抬头。
地狱小宇宙里没有星球引力，没有前后左右上下概念，查清安的怅然抬头动作并不能像在地球上怅然仰望星空那样目的明确。但两者流露出的感情是相通的，有对过去的遗憾，有对现在的茫然，也有对未来的畅想。
查清安缓声解释说：“以地球政治概念比喻，长生界之外的辽阔世界，才是我们真正的国家，真正的家园，真正的神国。”
“长生界之外的真实世界、正常世界，被我们这些囚犯们敬称为家园神国。我们的家园神国是众神之国，据说每位公民都有神号，或为神、或为佛、或为仙、或为圣。而且，与地球等世界的神话传说不同，众神之国的神佛仙圣不仅具备如神如佛的伟力，还有着匹配如神如佛伟力的器量或者说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
“且只说长生这件小事儿。”
“无论神阶高低，众神之国的众神全都长生不死，寿命以千万年、亿万年计算。然而，长生不老不仅是客观事实，也是一种精神境界，不是所有智慧生命都能随随便便适应长生时代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
“就以地球为例吧。地球存在各种各样的长生不老传说，也存在各种各样的长生不老小说影视剧，可其中的长生不老形象，最少十分之八，谈不上甚么积极正面。有些长生者把长生不老当作诅咒，有些长生者无意义地虚度光年，有些长生者甚至虚无到想自杀，或者在漫长时间中渐渐变态化。”
“众神之国的众神，也存在类似的问题。”
“当时间坐标变得无限久远，再微小的问题也将酿成大祸。”
“例如亿分之一小吧，它小到忽略不计。如果地球人类的出生率降到亿分之一，恐怕距离灭绝没有多少年了。但到了长生时代，每年一亿分之一增长率也是很恐怖的数字；一亿年后，开始膨胀翻倍；一百年亿年后，膨胀到2.2万；一千亿年后，已经膨胀到无法计算的庞大数字，绝对数值甚至远超一座宇宙的原子总数。”
“时间无情，没有终止符号的时间线，更加无情。”
“物质上长生不老容易，精神上长生不老却难。或许一万年，或许十万年，抑或一百万年，众神之国的部分不老之神渐渐衰老了不是物质上的衰老，而是精神上的衰老，思想上的衰老。”
“众神之国把这些精神衰老者、思想衰老者视为文明衰亡的因子，强行剥夺了这些衰老者的神号，强行剥夺衰老者的长生不老特权，强行剥夺衰老者的知识储备和与众神之国相关的记忆。而后，这些衰老者又被流放到子世界里，感受非长生者的生老病死的苦楚。”
“这就是长生界的由来。”
“除了部分考取父母资格证而诞生的新人类，长生界百姓原都是一群精神衰老者，一群被神国流放的弃民，一群丧失旧日记忆和长生不老特权的旧神。”
“长生界的长生，指我们因为长生而犯错，指我们的思想和精神尚不适应长生文明的无尽时间。”
“长生界的长生，又寄托着神国对我们的殷勤希望。神国并没有简单粗暴地彻底放弃我们。神国希望我们感受文明初始的生老病死苦楚，发自内心地珍惜长生不老福利；神国希望我们重新接受轮回殿的系统化教育，不破不立般重新认识长生不老的积极意义。”
查清安的回答，远远超出贺路千的想象。
家园神国，众神之国，应该指的是原祖文明。
根据查清安的说法，长生界的种种限制，并非不是原祖文明蓄意歧视当地百姓，而是原祖文明为衰老者刻意建造的流放之地。谁若精神衰老了，谁若思想衰老了，谁若违反了长生时代的法律，就会流放到长生界进行忆苦思甜式思想改造。
如果查清安所言为真，宫千钧的种种言论，恐怕需要重新估量可信度。
暂时无法判断真假的信息，没有必要过度追问细节。
再说，查清安已经被捉到无间地狱，贺路千想什么时候审问他就什么时候审问他，不必急在现在。
贺路千回到最初话题，继续询问查清安：“长生界背景，我大概知道了。继续谈谈萨姆会吧，萨姆会把我们偷渡到轮回殿，到底有什么目的？”
查清安皱起眉头：“我刚才举的父母资格证例子，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吧？”
贺路千：“我没有听懂，你再说说吧。”
查清安有些烦恼，却又识趣地试着解释说：“恋爱资格证、婚姻资格证、父母资格证，乍看起来似乎不可理喻，其实都是契合长生界环境的无害政策。简单来说，就是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价值观，就像你不能用封建时代的价值观衡量地球二十一世纪的价值观。”
“假如地球十一世纪土著到访地球二十一世纪，他肯定对地球二十一世纪的道德和法律各种看不惯。”
贺路千这次听明白了查清安的意思：“你是说，我们地球轮回者也不能用地球二十一世纪的价值观衡量长生界的对与错？”
查清安连连点头：“就是这样的道理。”
“如果我们以长生界的价值准则乃至家园神国的价值准则俯视地球二十一世纪，将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大概类似你们地球轮回者，对本世界朝各种看不惯吧，觉得这也错那也错，进而泛起一种想把朝改造成契合地球二十一世纪价值观的冲动？”
贺路千若有所思。
封建社会高于奴隶社会，工业社会高于封建社会，这是历史发展的自然进程。
但工业社会的价值观，就意味着完全正确吗？
不是的。
如果完全正确，意味着社会形态不需要向前发展，工业社会价值观就可以解决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难题。可瞧瞧地球二十一世纪世界各国的政治环境，可真有哪种主义、哪种思想，能够绝对正确到通行到宇宙毁灭？
无知的狂妄者，才会在地球二十一世纪宣布，他已经掌握了所有宇宙真理。
不仅仅是地球。
长生界的科技水平更高，却是一座监狱或者流放地，显然也无法代表绝对真理；长生界之上的原祖文明，以及已然毁灭的伟大文明，前者问题多多，后者已然毁灭，想来也没有资格代表绝对真理。
工业社会的道德法律，只是适应工业时代的相对真理。
同理，长生界的道德法律，原祖文明的道德法律，极限也只是适应工业时代的相对真理。
世间没有绝对真理，只有相对真理。
贺路千觉得，查清安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可是，这与萨姆会偷渡地球轮回者有什么关系呢？
第081 封建革命者（二）
第081 封建革命者（二）
查清安又继续唠叨：“自然科学是否进步，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判断方法，很容易就能得出进步与否的结论；而社会科学是否进步，涉及到主观情绪，有人追求自由度，有人追求公平度，有人则追求效率，且彼此互相鄙视、互相攻击，向来很难得出唯一的、客观的结果。”
“社会科学的进步，更多依赖于生产力的间接体现，谁家的军事实力强，谁家的经济实力强的，谁家社会科学的声音就有底气。而若其军事衰弱了、经济衰弱了，其他人又会想当然地质疑它是否走错了路。”
“地球二十一世纪优于十一世纪，表面是社会的全面进步，内核其实只有生产力的客观进步。例如十一世纪土著再看不惯二十一世纪怪状，也得妥协于现实。但这种妥协，并非社会科学或社会形态的全面妥协，而是军事实力差距和经济实力差距带来的‘政治正确’。”
查清安说的越多，贺路千越得他没有基本政治素养。
叙事没有主线，且观点有时互相矛盾。
贺路千心里嘀咕一句：“嘿，难怪你被流放到长生界，想法太幼稚了啊。”
贺路千打断查清安的唠叨，提醒说：“直接说萨姆会吧。”
查清安却固执地坚持这个幼稚话题：“我说的就是萨姆会。”
“我们假设十一世纪土著和二十一世纪是另一种形式的相遇。”
“十一世纪土著幸运获得某种仙侠力量的赐福，仿佛人形核武器的仙侠土著以亿计算，能够一拳捶爆太阳的仙侠土著以千以万计算。可因为这种仙侠力量来源于外界干涉，十一世纪仙侠土著对社会科学的认知仍然僵硬地停留在十一世纪，甚至谁越尊重十一世纪的道德法律，越能获得最强的仙侠力量。”
“然后，十一世纪土著与二十一世纪跨越时空相遇了。”
“十一世纪仙侠土著坚信十一世纪的道德法律是天道、是天地法则的客观体现，因为越尊重十一世纪的道德法律，越能获得天道的赏赐。十一世纪仙侠土著的社会科学明明不如二十一世纪各国，但他们的武力值偏偏凌驾于二十一世纪之上，一念之间就能决定数十亿人类的生死。你觉得这时候，仙侠土著将会如何看待十一世纪到二十一世纪的社会科学进步？”
贺路千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其实不必假设。
表面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可以错位的。
例如地球二十一世纪时，工业社会虽然早已是公认的主流，却并非所有国家都已经里里外外步入工业社会。一些资源富裕的国家，一些贫穷野蛮的国家，当地统治者通过与某些国家签订保护条约形式继续享受种种封建特权，甚至还能购买国外的军事力量镇压国内的反抗力量。
某些工业国家对某些资源国家的政治庇护，显然属于外力干涉。
其与赐予十一世纪土著仙侠力量，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如果再极端点儿想象，假如某外星文明需要地球某个伪工业国家的特殊资源，该国果断以出卖地球资源为条件获得了地球的所有权。而后，该国借助外星文明的武力威慑，强行推广他们的酋长制度、他们的宗教法律，各种倒行逆施，地球各国的社会形态和生产关系肯定随之全面倒退。
这些问题，核心不在于落后者如何野蛮、无知，而在于外来干涉力量到底怎样想的。
落后就要挨打的核心，体现在地球二十一世纪与外星文明、仙侠力量干涉者的生产力落差。
十一世纪土著和伪工业国，都是棋子罢了。
说到这里，查清安迟迟道出萨姆会的目的：“对于萨姆会来说，轮回殿是仙侠力量赐福，地球轮回者则是得到仙侠力量赐福的十一世纪土著。”
查清安所举的例子，依然不太恰当。
但贺路千渐渐理清了查清安的思路，听明白了查清安的比喻。
查清安说，萨姆会在长生界百姓心中的地位一点儿都不高尚，其名声更接近地球历史中的太平道、摩尼教、白莲教等组织。
查清安为代表的长生界百姓，鄙弃萨姆会的主张，认为萨姆会成员都是一群追求社会倒退的复古者：“现在的治安太糟糕，我们回到某某时代吧；现在的经济太糟糕了，我们回到某某时代吧；现在的社会风习太糟糕了，我们回到某某时代吧。”
萨姆会不是试着解决新问题，而是像儒棍们动辄三代之治那样，思想上崇古，行为上复古。
长生界并没有多少人支持萨姆会。
为了壮大自身，为了聚集更多人员，萨姆会领袖于是秀出了骚操作：利用多元宇宙特性，刻意寻找“古代文明”，团结那些尚未沾染“长生界种种恶习”的纯洁古人。
便以查清安举例的十一世纪与二十一世纪冲突。
萨姆会的骚操作，就是回到地球十一世纪，团结一群认同封建时代道德法律的土著，而后依赖“轮回殿赐予的小宇宙力量”，反攻二十一世纪的共和国。
因为地球二十一世纪与长生界、原祖文明存在生产力代差，地球轮回者在这里遗憾地充当了相对落后的“十一世纪仙侠土著”角色。萨姆会认为：如果地球轮回者顽固坚持二十一世纪三观，不知不觉间就会倾向萨姆会的复古宗旨，进而把长生界和原祖文明视作走错路的黑暗未来、需要纠正的绝望未来。
地球二十一世纪轮回者，全都是萨姆会的天然盟友。
但是，贺路千还有一些疑惑需要理清。
贺路千表示质疑：“既然轮回殿是一所学校，无论轮回者原籍为地球，还是原籍为长生界，都应该能够在这里学习进步吧？”
十一世纪土著接受二十一世纪系统性教育之后，可还会坚定认同十一世纪的道德法律？地球轮回者又不都是食古不化的蠢货，如果在轮回殿学习进步了，变得渐渐开始支持长生界各种政策，萨姆会岂非在玩火**？
查清安摇头：“首先，轮回殿不是万能的。就像地球上的教育体系，你读到博士又能如何？世间又不是没有博士学历的各种罪犯。而且，有时候如果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
“其次，萨姆会不会允许地球轮回者成长到认同长生界和众神之国的地步。”
“据说萨姆会习惯性地扭曲轮回殿的教学规划，他们只鼓励你们觉醒小宇宙，进行小宇宙力量上的修炼，极端追求更强的武力，追求更强的破坏力。如果思想停滞不前，力量提高到毁天灭地又如何？萨姆会只须小小的诱导，地球轮回者们就陷入战、战、战困境，越来越崇尚简单粗暴地以武力解决问题、战争解决问题，悄然无息间变成萨姆会手中的刀剑、枪械。”
贺路千若有所思。
贺路千渐渐明白了萨姆会为何需要地球轮回者。
智慧生命都是傲慢的。
以地球小说影视剧为例，主角到了古代，傲慢批判古代的种种落后；主角到了未来，也傲慢批判未来的种种黑暗。萨姆会蓄意利用智慧生命的傲慢，引导地球轮回者在矛盾丛生的黑暗世界里历练，最终越来越倾向萨姆会的宗旨，越来越愿意为了萨姆会的宗旨而奋勇作战。
长生界有一个专属名词，封建革命者。
众所周知，封建优于奴隶，共和国优于封建。但若通过刻意操纵，在封建土著与奴隶土著接触时，不设任何障碍；在封建土著与共和国接触时，只让封建土著亲自经历共和国崩溃时期的各种丑陋。如此，封建土著看尽了奴隶社会的种种丑陋，也片面地看多了共和国的种种丑陋，认定共和国是没有任何光明可言的黑暗未来。
这样的封建土著，便可以称之为封建革命者。
封建革命者一边在奴隶社会慷慨激昂地掀起封建革命，一边坚持封建就是宇宙真理，敌视任何攻讦封建制度的言行。
封建只是比喻词汇。
历史长河里，有很多社会思潮，原始社会到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到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等。无论思潮内容为何，只要某人以革命家姿态激烈批判旧社会形态同时，又敌视前进、敌视变革，一门心思地停留在当前的美好，一门心思地想回到从前的美好，一门心思地推崇遥远的“三代之治”，都可以将他称为封建革命者。
萨姆会费尽心思偷渡地球轮回者，核心目的便是把地球轮回者培养成一群封建革命者。
自以为在践行正义，其实却是萨姆会的炮灰。
贺路千尽可能中立态度评价萨姆会：“萨姆会固然想利用我们地球轮回者的历史局限性，但他们把我们偷渡到无限可能的轮回殿，却也间接给了我们见识无限精彩的机缘。萨姆会毕竟还没有真正开始利用我们，最多属于犯罪未遂。”
查清安面露嘲讽，呵呵笑说：“你高看萨姆会了。”
第082 谎言中寻找真相
第082 谎言中寻找真相
查清安抨击萨姆会说：“目的若不纯粹，行为怎么可能纯粹？宫千钧等人，可不是犯罪未遂他们已经对你们事实犯罪了。”
查清安的激烈反应，在贺路千意料之中。
贺路千配合查清安的激动情绪，适时询问：“萨姆会都事实犯了哪些罪？”
查清安却没有即时数落萨姆会的罪行，而是另起了一个新话题：“我晓得你们地球轮回者对萨姆会颇有好感，总是下意识地站在萨姆会立场上思考。但哪怕我的确袭击你了，我也有自信说服你与我不打不相识，一起对抗萨姆会。你可晓得我为何有这样的自信吗？”
贺路千：“不知道。”
查清安：“因为我知道，你们地球轮回者对萨姆会的好感、信任，都是虚假的，都是人为操控的。”
“宫千钧表面说的很好听，又是劝大家团结起来抵抗什么罪恶轮回者，又是慷慨允许你们追寻自己的梦想？而实际上，宫千钧之所以放任你们自由选择，一是为了获取你们的好感，二是觉得你们逃不出他的五指山。而且说句实在话，萨姆会费劲心思把你们地球轮回者偷渡到轮回殿，怎会允许你们脱离萨姆会的控制？”
“你猜，萨姆会怎样控制你们地球轮回者？”
贺路千：“我没法儿猜，你直接说吧。”
查清安直接说了：“萨姆会的偷渡行动，向来有着非常严密的工作流程。”
“你们地球轮回者在地球最后一秒记忆到在轮回殿里茫然苏醒，死亡与新生这两个事件，并非上一秒到下一秒的无缝切换。两个事件之间，普遍存在大约6到10分钟左右的空白。萨姆会最大化利用这6到10分钟空白时间，在轮回殿允许范围内，对你们地球轮回者的记忆进行小幅度修改，蓄意添加无数心理暗示。”
“宁津县初遇秦真鹤，秦真鹤明明拿不出半点真凭实据，你却下意识地有些相信她的说法。真相不是秦真鹤口才好，也不是你缺乏思考能力，而是萨姆会早就在你们脑海记忆层面添加针对性心理暗示。翠海县与宫千钧等人交流，你之所以对他们没有恶感，愿意耐心地听他们说一堆废话，也是因为留在你脑海里的种种心理暗示。”
“甚至，你现在之所以肯耐心听我废话连篇，核心原因也是你在本能地抵御那些心理暗示。”
“萨姆会虽然可以钻漏洞，在你们地球轮回者脑海里种下无数心理暗示种子，但轮回殿毕竟明确反对记忆编辑，它善意为轮回者提供许多抵御记忆编辑、抵御心理暗示等精神控制的助力。例如本世界的内功体系对应的小宇宙修行，它就能有效地建立自我记忆防护体系，遏制、抵消萨姆会的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有其上限，又受内功体系遏制，不能当作控制地球轮回者的永久手段。”
“为了延长心理暗示的有效期，为了完美控制地球轮回者，6到10分钟空白时间里，萨姆会利用他们对轮回殿和小宇宙修行的理解，刻意添加无数负面的干扰因素，尽可能地降低地球轮回者与小宇宙的关联效率。”
“降低关联效率反映到小宇宙修行，就是小宇宙修行天赋低，以及表面的武学修炼天赋低。瞧瞧跟在宫千钧背后的地球轮回者，他们大都凄惨到连闯江湖的门槛都没有迈过去。你们地球轮回者之所以普遍修行效率极低，不是因为轮回殿歧视你们这些偷渡者，也不是因为小宇宙体系排斥地球轮回者，而是仅仅因为萨姆会蓄意作恶。”
“萨姆会刻意提高地球轮回者的小宇宙修行难度，延长地球轮回者觉醒小宇宙的时间，并在这段时间内施展种种后续手段，有条不紊地让心理暗示种子完成它的使命。萨姆会延续心理暗示的后续手段，也有很多。”
“例如虚伪地以良师益友身份出现，获取地球轮回者的好感。这就像先偷偷砍你一刀，再以悬壶济世仁医面孔救治，让你感恩戴德。等等，都是萨姆会的惯用套路之一。”
“当然，世间没有完美的套路。”
“例如与你初遇的秦真鹤，她颇有小宇宙修行天赋。即使惨遭萨姆会蓄意干扰，她依然出类拔萃，迅速迈过了闯江湖的门槛。可惜，秦真鹤的天赋还不够，无法提前打破心理暗示枷锁，看清楚萨姆会的阴险、罪恶。”
“你则不同。”
“我曾努力完成轮回殿发布的支线任务，得到了20年修为奖励。虽然实战经验不够丰富，我现在的身体素质却堪比一派掌门，已能在江湖上收获武林高手赞誉。你能躲避我的火铳刺杀，你能够击败我，想来肯定是有什么奇遇。”
“无论原因为何，你的小宇宙修行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萨姆会的想象。我估计，你现在的内功修为，最少可以消除30%左右的心理暗示，进而隐隐觉察到了哪里有些不对。这是内功遏制心理暗示的效果，也是自我冲破枷锁的迹象，你本能地尝试逃脱心理暗示屏蔽，渴望从我这里获知真相。”
“正是有了这些背景，渴望真相的你，本我眼瞎耳聋的你，才肯浪费时间与我唠叨这些。贺路千，我说的对不对？”
贺路千皱起眉头。
查清安的抨击，并不是无中生有。
查清安揭露的黑暗罪恶，贺路千早就有所觉察。
地球二十一世纪时，贺路千从来不会随随便便轻信他人，也很少偏听偏信某一方的说辞。科学不因为我相信而存在或不存在，事实也不因为我相信而变真或变假，才是贺路千的性格。听其言，观其行，仿佛做实验般从无数言辞中提炼出客观事实，才是贺路千的性格。
贺路千的性格，一直没有变化。
可事后复盘贺路千与秦真鹤的初遇，他的表现显然与他的性格并不相符。处理厉鬼李二姐事件时，贺路千不曾偏听宁津陈氏，也不曾偏信林二全的供词，而是悄悄亲自调查宁津陈氏的罪恶。处理秦真鹤事件时，贺路千为何忘记了调查轮回殿真相这个步骤？
贺路千当时虽然并不十分相信秦真鹤，却莫名其妙地对她没有恶感，潜意识觉得她没有敌意。
太不应该了。
宁津县到应京路上，贺路千的表现也不正常。
口里说着不纠结，行为上却不断在纠结、不断在自己说服自己，好似患了某种精神病。
现在，贺路千终于懂了。
那些不符合他性格的表现，那些纠结与不纠结地拉锯战，其实是贺路千在逻辑层面与心理暗示进行斗争的体现。随着战斗力指数不断强化增高，随着内功体系渐渐抵消了心理暗示，贺路千的所思所想才越来越正常。
贺路千讨厌心理暗示。
这种蓄意的精神控制行为，性质非常恶劣。
如果真是萨姆会所为，宫千钧等伪君子全都该杀。
但已经恢复正常思维逻辑的贺路千，不会偏听宫千钧，也不会偏信查清安。宫千钧有可能说谎，查清安也有可能说谎，甚至两人不约而同都主动地或被动地说谎了。这些片面之词不能视作证据，待贺路千调查出了真相，待确定了谁是幕后凶手，到时候再拎刀杀人也不迟。
否然，不仅杀戮没有意义，还有可能被真正的幕后凶手利用。
贺路千脑海里突然泛起一个念头：“宫千钧道出许多不知真假的秘密，查清安也道出许多不知真假的秘密，这些原祖文明的旧神，这些长生界轮回者，看来人人都是大宝藏啊。宫千钧说他还有两位长生界同事，等有机会了，我不妨去试试他们的底细。”
此时此刻，贺路千则继续压榨查清安的价值：“除了精神控制，萨姆会还有其他什么恶行吗？”
查清安意料之中予以肯定回答：“萨姆会的恶行，多到数不清。”
“除了摆在明面的《百人录》和《危情通报》，宫千钧手里其实还有一份轮回者资料。在那份资料记载中，你的武学处于掌门级下游，之所以能够纵横应京和济州、一招击败玉皇派掌门，全是因为你早早获得了厉鬼李二姐的倾力支持。我偷到了这份资料，相信了这份资料，才敢来翠海县试着猎杀你。”
“现在回头想想，宫千钧应该早就发现我的暗中窥探了。”
“这份轮回者资料，肯定是宫千钧故意让我偷的。我若成功杀了你，等同萨姆会借我这把刀，除去了你这个隐患；我若和你斗得两败俱伤，萨姆会或者虚伪做好人拉拢你，或者趁机根除隐患杀掉你。奈何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宫千钧万万想不到你竟然藏了这么一手顶级幻术。”
贺路千：“还有吗？”
查清安疑惑发现，贺路千似乎并不关心他缘何而来。
查清安隐隐有些不安。
查清安斟酌一会儿，选择了继续爆料：“轮回殿是一所学校，学校不会无故杀戮学生即使是偷渡而来的地球轮回者。但本次轮回历练，明明有一百名轮回者，轮回殿却只给我们七个活命名额，岂非间接逼我们自相残杀？”
“真相却不是轮回殿变坏了。”
“轮回殿一直是轮回殿，真正作恶的其实是萨姆会。”
第083 原来是自夸
第083 原来是自夸
宫千钧说，93%死亡率的真相，是原祖文明蓄意延长课时，拖课法儿活活熬死一群轮回者；七个名额的真相，是本世界存在七枚可以延寿的钥匙。
可到了查清安这儿，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说法。
查清安说，本次轮回历练之所以仅有七个活命名额，是因为本节课原是为七名学生准备的。就像某学校某班级，学籍限制在7人，课桌、课本等限制在7人，教师及其它教育资源分配也限制在7人。
7人标准的课堂，你非要塞进来100名轮回者，肯定要出问题。
较真来说，查清安等长生界轮回者才是最倒霉的受害者。
正常情况下，轮回殿只招收原祖文明统治下的子民，本次轮回历练的七名学籍更是对应七名长生界轮回者。来轮回殿学习好似去某学校深造，只要别自己作死，压根没有生命危险，不会出现乱七八糟的绝地求生大逃杀玩法，也不会出现一群轮回者蛊虫般残酷内斗。值得长生界轮回者在乎的，仅有“期中考试”“期末考试”“毕业考试”等性质的关卡考核。
轮回者们一起学习，一起交流，一起进步，才是轮回殿的主调。
地球轮回者的到来，如天魔入侵般打断了长生界轮回者的学习节奏。
地球轮回者也是受害者。
地球轮回者被野蛮塞入轮回殿，没有合法学籍，不能享用教育资源，性质仿佛一群旁听生。萨姆会也不愿意在地球轮回者身上浪费太多资源，成功关联小宇宙可以进行小宇宙修行就够了，反正只是一群炮灰而已。
提到93%死亡率，查清安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为了逃脱长生界这座监狱，二十六年间，我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用来努力学习和锻炼身体，希望能够鲤鱼跳龙门般闯过轮回殿。谁知道，我竟然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萨姆会这群乱贼。”
“好好的轮回历练，硬是变成93%死亡率的蛊虫搏杀。”
“萨姆会该死！”
宫千钧说，93%死亡率罪在邪魔原祖文明；查清安说，93%死亡率罪在假好人萨姆会。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谁对谁错呢？
贺路千觉得，暂时没有必要纠结谁对谁错。
因为资料太少，又没有客观证据，再缜密的推理也可能是徒劳地、无意义地兜圈子。
贺路千索性直接询问最核心的问题：“你有没有方法规避93%死亡率。”
查清安：“七个固定名额是本次轮回历练的核心规则，我们怎么规定？”
贺路千：“你确定不能吗？”
查清安：“不能。”
贺路千质疑：“不对吧。宫千钧说，只要觉醒小宇宙，我们就可以延长寿命，熬到本次轮回历练结束。即使宫千钧的确说谎了，萨姆会费尽心思把数十名地球轮回者偷渡到轮回殿，想来也不应该鼓励我们自相残杀到四人吧？”
查清安辩解说：“小宇宙修行，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以科举制度比喻，考取秀才、举人、进士等功名，才是轮回者超脱轮回殿的希望；以地球二十一世纪比喻，学士、硕士、博士等学位，才是轮回者实现自我升华的希望。想要解决根本问题，我们一百名轮回者或者说八十二名轮回者必须你死我活斗争，争夺仅有的七个名额。”
“宫千钧说的活，仅仅是物质上的存活，仅仅是苟延残喘般存活，仅仅是没有尊严、没有希望的苟且偷生。”
“轮回殿是一所学校，他不会无故杀戮轮回者即使你们地球轮回者只是一群偷渡而来的旁听生。只要地球轮回者别主动作死，老老实实地做人，踏踏实实学习，很容易就能熬到七个名额争夺完毕。届时，只要七个名额获得者愿意为地球轮回者旁听生担保，地球轮回者理所当然能够以追随者身份继续遨游轮回殿。”
“如果走这条路，觉醒小宇宙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宫千钧夺得七个名额之一，只要宫千钧愿意为你们担保，所有偷渡轮回者都能规避所谓的93%死亡率。当然，代价则是你们从此成为萨姆会的附庸，从此成为萨姆会的炮灰，再也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与其成为这样的傀儡炮灰，与其这样苟且偷生，还不如自杀结束噩梦呢。”
贺路千不理解查清安的极端想法：“真有这样绝望？”
查清安却不愿说得更详细，罕见地以坚定语气回答：“最少，我若沦落到如此地步，肯定选择自杀。”
贺路千觉察到了查清安的藏私，适时小幅度转变话题：“看来萨姆会在长生界的形象很坏啊。嗯，你来轮回殿前，认识宫千钧吗？”
查清安摇头：“长生界共有39亿人口，约是地球一半人口，我们怎么可能互相认识。”
贺路千：“类似宫千钧的萨姆会成员呢？”
查清安继续摇头。
贺路千质疑说：“你对萨姆会仿佛了若指掌，结果连一位萨姆会成员都不认识？”
查清安犹豫半晌，面庞浮起一丝尴尬：“其实，我连萨姆会究竟是哪根葱都不知道。”
贺路千猛地皱起眉头：“嗯？”
查清安连忙解释说：“萨姆会，源于地球科幻作品《光明王》。但在我们长生界，其实并不存在这本书；类似框架的作品，主角不是萨姆，宗教框架也不是印度教和佛教。宫千钧自称组织是萨姆会，显然只是蓄意引用地球典故，博取你们地球轮回者的信任罢了。”
“萨姆会名字是假的。”
“据我所知，长生界应该没有什么萨姆会。”
贺路千呆愣了好大一会儿。
萨姆会只是临时取的假名？
长生界并不存在名曰萨姆会的反抗组织？
这操作……真是犀利。
贺路千故意冷哼一声，叱责查清安说：“你连萨姆会究竟是哪根葱都不知道，也有胆子嗦一大堆？你是欺负我对长生界一无所知吗？”
查清安不敢激怒贺路千，诚恳语气补充解释说：“长生界没有萨姆会，却有一堆光明会、袈裟会、便衣会、佛陀会、真佛会、真理会、屠魔会、诛魔会、降魔会等邪教、乱贼。这群乱贼，虽然名字千奇百怪，内容、宗旨，却大同小异。”
光明会、袈裟会等组织在长生界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类似地球上的白莲教、摩尼教或者说某呼喊、某闪电。长生界管理机构经常以各种形式宣传光明会、袈裟会等组织的危害，深入浅出批判各家组织的罪行。查清安对萨姆会的批判，并非基于自我认知之后的理性判断，而是直接简单粗暴地引用长生界的公开宣传内容。
查清安之所以偶尔前后矛盾，根源就在这里。
查清安并没有亲自接触过萨姆会或者类似萨姆会的组织，甚至有可能并不了解萨姆会类似组织的运行细节，他的情报资料全部都是基于长生界管理机构宣传内容的二次传播。
贺路千遗憾摇头：“原来只是道听途说，纸上得来的资料。”
贺路千斟酌一会儿，继续追问说：“宫千钧说，萨姆会领袖曾经斩杀过地藏菩萨。地藏菩萨身为佛祖之下的四大菩萨，他的陨落应该众所周知吧？长生界类似萨姆会的反抗组织，哪家领袖曾经自称他斩杀了地藏菩萨？”
查清安突然哈哈笑起来：“斩杀地藏菩萨？那是宫千钧吹牛比呢。”
贺路千：“嗯？”
查清安笑着解释说：“无数年前，众神之国的确发生过剧烈动荡。”
“众神之国全员长生不老，上位诸神甚至是永生不老。”
“‘宇宙灭而我不死’的那种永生……”
“‘无论敌人如何强悍，敌人都无法杀死我’的那种永生……”
“上位诸神的长生其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生，理论上无论他们如何作死，无论敌人如何恐怖，都不会真正意义上死去。”
“但无数年之前，众神之国突然爆发了剧烈的动荡，上位诸神成群成堆的陨落。甚至上位诸神们的领袖，燃灯佛、灵宝天尊、昊天上帝、东王公这些理论上、逻辑上根本不可能死去的诸神领袖，竟然也全都死了，真正意义上死了，从此再也没有丁点儿痕迹。”
“众神之国对那场剧烈动荡忌讳莫深，禁止神民讨论、禁止神民调查，违禁者无论主观意愿为何，全部即时处以极刑。所以，直至今日，那场剧烈动荡的原因和细节，依然都是不为人所知的迷雾。”
“唯有光明会、袈裟会等一帮乱贼，敢胆大包天地谈论那场剧烈动荡，甚至自称斩杀了燃灯佛、灵宝天尊、昊天上帝、东王公等诸神领袖。其中，地藏菩萨陨落于那场剧烈动荡的余波，且因为时间距离现在较近，深受一群乱贼的欢迎。光明会、袈裟会、便衣会、佛陀会、真佛会、真理会、屠魔会、诛魔会、降魔会等，都曾宣传过地藏菩萨由他们斩杀。”
“斩杀地藏菩萨这样的言论，也就骗骗你们地球轮回者罢了。”
贺路千顿时然无语。
初听宫千钧的大义凛然誓言，贺路千把萨姆会尽可能想的强大，甚至猜测萨姆会有资格与原祖文明的领袖们相提并论。贺路千当时还在疑惑，如果萨姆会已经如此强大，为何不先在轮回殿之外的长生界掀起革命呢？
原来，只是自夸啊。
若真如此，贺路千还真是高看了萨姆会。
第084 不让你死，你想死都死不了
第084 不让你死，你想死都死不了
轮回殿真相扑朔迷离，原祖地藏菩萨、宫千钧、查清安等人都有可能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式编织谎言，仿佛一幕幕真假难辨的罗生门。
贺路千没有去过长生界，对轮回殿的了解也仅限于本世界，注定很难从一堆谎言中抽丝剥茧寻到真相。与其在假象和事实之间陪他们无意义兜圈子，还不如脚踏实地认真研究本世界、探索本世界，优先解决眼前最迫切的难题。
至于宫千钧等萨姆会成员以及类似查清安的长生界轮回者，老老实实合作也就罢了，谁若敢像查清安这般怀有恶意，一刀砍过去便是。
贺路千理智停止审问，决定不再理会宫千钧。
可地狱小宇宙的小黑屋惩罚，却不会因为贺路千停止审问而终止。当贺路千停止问话，查清安的唠叨顿时变成没有回声的自言自语。绝对安静带来的窒息感，重新降临心头。查清安连忙慌乱求饶：“我知道的都说了。贺路千，不，贺爷爷，我求求你了，你老快点儿解除幻术吧！”
哭喊求饶无果，查清安渐渐放弃逃生希望，转而愤怒地破口大骂：“该死的野蛮人。我就知道，你们这群地球来的原始人类都是猪狗养的，人人都说话不算数。我真是失心疯了，才奢望你能是一个例外。”
辱骂一阵，查清安眼见没有任何成效，复又怒极而笑：“你以为你赢了嘛？”
“呵呵，我早就知道你们地球人类阴险狡诈，怎会真的又蠢又笨地全盘托出所有秘密？我告诉你吧！我刚才给你说的，都是九分真一分假，越是重要的地方，我越没有和你说真话。萨姆会真正控制你们的手段，萨姆会现在允许你们自由发展的秘密，萨姆会埋在你们小宇宙修行中的陷阱，我全都没有说呢。”
“快点给我解除幻术，否则你就等着被宫千钧玩死吧。”
查清安软硬兼施，又是求饶，又是恐吓，却始终没有等来贺路千的回应。
查清安独角戏叫嚣期间，时间指针无情地向拨动。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查清安的屎感越来越强烈，紧缩肛门等努力越来越没有效果。碳基生物细胞结构终究是碳基生物，再强大的意志，再强大的信念，查清安也无法违背生物的本能。
终于，查清安憋不住了。
鼻腔中的尿骚味道和裤裆间的黏腻触感，令查清安的眼珠儿瞬间血红，令查清安的面庞瞬间铁青。
查清安何曾受到过这种屈辱？
初次来轮回殿历练的查清安，脸皮尚薄的查清安，只觉得血液全都猛地涌向脑门，漆黑的世界突然间五彩斑斓。
查清安情绪崩溃了。
黑暗寂静中，查清安恨得咬牙切齿，嘴唇都咬出血痕。
查清安恶狠狠发誓：“好，好。贺路千，你今日所赐，我查清安全都记下了！”
“呵呵，你以为我中了幻术，就没有反抗之力了？你以为我死了，这件事儿就了结了？没门！告诉你，对我们长生界轮回者来说，轮回殿里的死亡，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一次不成，再考第二次就是。二十年后，我查清安还会回来的。”
“你等着罢，等我回到长生界，立刻把你和宫千钧的恶行上报给太岁殿。嘿嘿，我提前祝福你能躲过太岁殿的追捕，二十年后咱们再相遇。”
说罢，查清安突然低声呢喃，仿佛在小声诅咒，仿佛在念咒语。
大约三十余秒，呢喃有了效果，查清安额头突然砰地一声炸裂。
查清安自杀了！
而且，查清安的自杀方式竟是如此独特。
查清安死于非常奇怪的爆头，他的头盖骨整体良好，顶骨和颞骨都没有受到炸裂影响。唯有额骨，奇怪地被定向掀翻，炸出一堆红白相间的脑血混合物。如果只检查的查清安的尸体，第一念头应该是查清安被人刻意取走了额骨，而非死于爆头。
查清安为何突然爆头而死？
额骨定向炸裂式自杀，应该是查清安对他的碳基身体进行了某种特殊改造。
这可能是查清安的秘密，也可能是所有长生界轮回者的秘密。
显然，查清安身上还藏着许多秘密。
查清安刚才坦白的情报资料，只是他知识体系的一部分。查清安自杀前的仇恨诅咒，又间接表明轮回殿果然不喜欢杀人，轮回者在轮回殿里的死亡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最少，对于查清安等长生界轮回者来说，轮回历练时死亡，性质更像考试不及格，被强制留级。二十年或者若干年，查清安重新申请新一轮轮回殿历练，即可回到轮回殿里继续学习深造。
贺路千砍掉了查清安的脑袋，又亲眼见证了查清安的爆头而死，却不曾真正杀死查清安。
贺路千仅仅淘汰了查清安，令其来轮回殿的第一节课尚未结束，便稀里糊涂地返回了长生界。
贺路千若有所思。
到了原祖地藏菩萨境界，到了长生界境界，到了原祖文明境界，他们对死亡的定义恐怕已经超出了地球二十一世纪的死亡概念。无论被砍去脑袋，还是额骨被定向掀开，都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若想彻底杀死查清安乃至原祖地藏菩萨，刀剑不行，枪械不行，核武器恐怕也不行。
贺路千陡然泛起浓郁的好奇心：“区区查清安，都已经不惧轮回殿里的死亡。到了原祖地藏菩萨层次，他肯定也小觑常规手段的死亡，不怕砍头、不怕核武器毁灭肉身。原祖地藏菩萨如此擅长保命，到底是怎样的敌人或意外，才能令他彻底死亡的？原祖地藏菩萨层次的战斗和杀戮，又是何等模样呢？”
查清安临死前的诅咒，令贺路千对死亡一词骤然有了新的认知。
但查清安临死前的咒骂，无论二十年后的约定，还是上告太岁殿的威胁，贺路千都不担心。
因为，查清安早就死了啊。
按照轮回殿的定义，按照无间地狱的定义，查清安早已经死于贺路千的一刀劈斩。
即使查清安退出轮回殿之后在长生界醒来，他的记忆也将仅仅停留在雁翎刀斩向他的一霎那，因为真正的查清安和地狱小宇宙里复活的查清安是两回事儿。地狱小宇宙的苦难记忆，专属于复活之后的查清安乙，不可能随着原版查清安的死亡而回到长生界。长生界查清安对贺路千的记忆，注定停留在雁翎刀劈斩：我刺杀贺路千失败，被贺路千反杀了。
贺路千暗自摇头：“你说轮回殿里的死亡不是真正死亡，但你可知道，我地狱小宇宙里的死亡也不是真正死亡？”
“自杀？”
“我若不同意你死，你在地狱小宇宙里照样想死都死不了。甚至只须支付16点经验值，我现在就能原地复活你，让你尝尝我的地狱小宇宙式永生惩罚。”
“任你爆头一百次，你还是无间地狱囚困的罪魂。”
不过，没有必要浪费16点经验值复活查清安。
查清安的罪魂，且留在那里吧。
等贺路千遇到了其他长生界轮回者，需要查清安的证词间接印证时，再让查清安惊喜复活也不迟。
暂时搁置轮回殿的罗生门迷局，贺路千把所有精力全部转移到眼前的轮回历练。
尽管通过查清安对萨姆会有了新的认识，贺路千却没有明显表现出来。贺路千悄悄嘱咐李凤瑶，低调处理了查清安夜袭事件，间接令空狱门弟子和翠海县百姓都对此事一无所知。查清安的死亡与其鬼怪同伙的败逃，对翠海县的影响，连一颗投入湖泊中的小石子都不如。
贺路千甚至佯装无事发生，照常与一品堂留在翠海县的使者，谈论貌似迫在眉睫的屠魔大会。
说到玉皇山屠魔大会，贺路千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莽撞与他们决战玉皇山，甚为不妥。
首先，安车骨护国真人甄风林令贺路千意识到本世界的武力上限相当高。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高手岳山派掌门，万一强到能够一招秒杀贺路千，那就尴尬了。
其次，鬼怪克制侠客。
岳山派、玉皇派等武林门派，除了最基本的武学传承，还有佛道官等方面的建树。以玉皇派为例，它除了徐掌门领导的武学分支，还有其他名宿领导的道学分支。玉皇派在道学上的成就，可比在武学上的成就强多了，玉皇山的玉皇大帝宫殿是朝皇帝都要跪拜的神权象征。
传说玉皇派逮捕了许多鬼怪，强行囚困在各种各样的法阵之中。如果某些鬼怪慑服于玉皇派的道法，配合玉皇派武学分支作战，贺路千独闯玉皇山期间一头栽入陷阱的概率更大。
说来说去，还是空狱门初建，底蕴非常弱。
空狱门在佛道官方面毫无建树，贺路千无法借助佛道官的法术震慑鬼怪。
空狱门在武学方面的底蕴也非常尴尬，如今不仅只有断臂侯泽奇一位6战弟子，战五渣弟子也都寥寥无几。贺路千这边儿敢去玉皇山闹事，玉皇派等名门大派那边儿就敢派人突袭翠海县，端掉空狱门的老巢。
第085 东西两魔，石峁鬼母
第085 东西两魔，石峁鬼母
前面曾有简单介绍，1战到6战都属于正常人类范畴。刚刚触碰6战门槛的练武者，除非有超人的速度天赋，否则其万米长跑成绩大概为27分钟左右，稍低于地球二十一世纪的26分钟17秒世界纪录。
亦是因为正常人类极限在这里，世人才把6战左右的实力视作真正混江湖的门槛。
迈过了6战门槛，超越了人类极限，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侠客。
空狱门的战五渣弟子和连战五渣都只能仰望的弟子，他们的身体素质全都处于正常人类范畴，不能千里奔袭打探消息，也不能震慑各地的大小文武世家。莫说和玉皇山屠魔大会集结的武林群侠对抗，连最基础的打探消息，他们都难办到。
空狱门现在无人可用。
贺路千的战斗力指数再高，也只是一位光杆儿司令，无法以有限的精力处理无限的琐碎。
出了翠海县，各州各郡的动态变化，贺路千如今全都两眼一抹黑。例如玉皇山屠魔大会，它明明针对贺路千，它明明已经挽弓欲射，贺路千却无法及时探知那里的动静。
反观宫千钧筹办的一品堂，有朝廷支持，又团结了一群土著和轮回者，底蕴显然远超贺路千创办的空狱门。
再说宫千钧。
查清安以长生界轮回者身份戳穿了宫千钧的无数自夸，令贺路千得以从一个视角试着看清楚宫千钧的真面目。但或许宫千钧不清楚不在乎查清安夜袭翠海，或许查清安对宫千钧的蔑视和嘲讽纯属于诋毁，他始终以慷慨君子面孔示人。宫千钧回返雁来郡途中，便遵守承诺，履行一品堂与空狱门的盟约，送来许多珍贵的情报资料。
宫千钧还大度地向空狱门单方面公开一品堂的情报体系，把玉皇山屠魔大会的细节，以及朝两京十三州的大事，全都最快速度抄印一份，快马加鞭及时送到翠海县空狱门总部。
一品堂送来的情报，仿佛地球二十一世纪推送的新闻快讯，让贺路千坐在翠海县不动就能知晓天下大事。
贺路千优先关注轮回者们的动态。
轮回者们大多非常低调，降临以来的经历，寥寥几行字就说清楚。
当然，也有少数例外。
有三位轮回者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各种情报资料中：王建龙、刘忠民、萧红雨。
宫千钧向贺路千介绍既有的11位轮回者盟友时，曾简单介绍说王建龙、刘忠民、萧红雨等三名轮回者同情延、原两州的流民，分别不惜冒着死亡危险加入当地流民义军。贺路千当时左耳听、右耳出，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们。直至今日拿到一品堂送来的各种详细资料，贺路千才迟迟意识到宫千钧为何说他们“不惜冒着死亡危险”。
若只阅读《百人录》等轮回者的专项资料，王建龙、刘忠民、萧红雨等三名轮回者并无特殊性。三名轮回者都是地球轮回者，但他们在地球上的前半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成绩；来到轮回殿，也没有什么练武天赋，战力最多与濮群、冯爽等轮回者相仿。
普普通通，平凡无奇。
三位轮回者的特殊，特殊在他们的态度以及后续成就。
三名轮回者对延、原两州流民的同情，并没有像绝大多数人轻飘飘停留在嘴巴上或文字上。三位轮回者没有把朝百姓的喜怒哀愁视作背景，也没有把延、原两州的流民、饥民视作一群智慧npc。尽管战力低到微不足道，尽管轮回杀戮威胁近在眼前，他们仍旧无视萨姆会的好心提醒，执意与当地百姓站在一起，继而纷纷参加了当地流民的造反事业。
特别是刘忠民。刘忠民最初降临在与应京相邻的荆州境内，但闻听延原两州矛盾激化到遍地流民起义，刘忠民立刻不顾危险长途跋涉赶赴延原两州，并且毫不犹豫地站队流民义军。
轮回殿固然禁止超纲答题，但相应的知识体系不会随之消失。地球二十一世纪的系统化培养，以及萨姆会的间接支持，都间接令三名轮回者在一群流民间迅速鹤立鸡群。经过将近二十一个月的摸打滚爬，三位轮回者都相继混出头来，成为延、原两州破有声名的义军头领。
前些月，延州刺史向皇帝汇报延、原两州的叛乱，详细列出了五十二名匪首。王建龙以混江龙绰号，刘忠民以满天星绰号，萧红雨以红娘娘绰号，全都列位延原两州五十二名匪首之间。
此时此刻，三位轮回者全都是朝朝廷和当地武林门派通缉的要犯，所面临的危险远超其他轮回者。
三位轮回者之所以情报资料特别多，亦是因为他们作为混江龙、满天星、红娘娘，不断与朝官兵进行惨烈的搏杀。一品堂送来的资料，九成九都是他们作为混江龙、满天星、红娘娘等义军首领的战斗、反扫荡、种田等资料，而非作为三名轮回者，与其他轮回者互动的轮回者资料。
另外，不管三位轮回者初心为何，经过大约二十一个月的磨炼，他们如今都以义军形式建立了独立势力或割据势力。混江龙部义军、满天星部义军、红娘娘部义军，贺路千觉得他们的事业与自己的空狱门、宫千钧的一品堂并没有本质区别。
三位轮回者能够以孱弱的战力值抵御朝朝廷和当地武林门派的通缉，目前都有乱世活命的底气。
且以萧红雨为例。
红娘娘是当地流民义军为她取的绰号。
朝官军和武林江湖为萧红雨取的绰号，是“女魔头”和“石峁鬼母”。
女魔头绰号，源自萧红雨抄家灭族无数。萧红雨不仅同情当地流民，还站在义军立场敌视所有土豪勋贵，每当有所攻克，她便以强硬手段抄没土豪勋贵的家产，铳决土豪勋贵家的老爷、少爷、夫人、少夫人等。延原两州的舆论，如今既敌视萧红雨，又畏惧萧红雨，是谓：百贼乱纲常，最恶、最狠、最毒红娘娘。
前些月，岳山小三侠曾代表岳山派深入延州腹地围捕萧红雨。岂料，岳山小三侠惨被萧红雨杀败，甚至差点儿在萧红雨地盘丢掉性命。
贺路千曾经在应京挫败岳山小三侠，萧红雨在延州杀败岳山小三侠。短短两年时间，岳山小三侠可悲地两次成为踏脚石。或许因为贺路千和萧红雨都踩着岳山小三侠成名，舆论最近频频把他们两人联系起来，并称为东西两大魔头：东魔贺路千，走一路杀一路；西魔红娘娘，鬼气祸乱四郡。
石峁鬼母绰号，源自萧红雨的手段。
萧红雨没有练武天赋，却出乎意料地具有超高的御鬼天赋。
正常年间，鬼怪非常罕见，一郡数县之地，一年时间里都难出现一例。但到了王朝末年，到了遍地流民义军的混乱时局，鬼怪数量往往极短时间内急剧增多。亦是借助一批鬼怪对朝朝廷和门阀江湖的怨恨，流民义军才有机会、才有力量，抵抗朝官兵和武林江湖的双重围剿。
萧红雨尤其善于御鬼。
宫千钧尊重轮回者的**，不曾追问贺路千为何练武效率极高，也不曾追问萧红雨为何擅长御鬼。
但来自朝官方和门阀江湖的资料，推测她有着万鬼之母的奇特体质，不仅善长说服鬼怪与她合作，还掌握有某种秘术，可以为冤死之人强行聚魂，把怨念批量转化成鬼怪。传言萧红雨最少有一百名鬼怪部下，红娘娘部义军每次趁着夜色行军，都是百鬼出行般恐怖画面。
石峁鬼母的石峁前缀，则是萧红雨建立的义军根据地。
这又是萧红雨异于其他流民义军的表现。
延原两州的时局，总体来说官兵强而义军弱。官兵之所以无法扑灭流民叛乱，是因为当地天灾**不绝，百姓饥寒交困无法求活。官兵今日杀了一百名义军，明日又有一百名或者两百名百姓无奈从贼求活。五十二名义军首领，包括王建龙的混江龙部、刘忠民的满天星部，有五十一支流民义军狼狈辗转各郡，通过钻山沟、兜圈子等方式躲避官兵的追剿。
唯有萧红雨，她依赖御鬼奇术和传言中以百计算的鬼怪部下，赫然在鬼安郡的石峁建立了石峁根据地。
萧红雨的鬼怪底蕴，可想而知。
王建龙、刘忠民两位轮回者，也不能小觑。
王建龙的混江龙部、刘忠民的满天星部目前跟着流民义军主力转战各地，声望等同其他四十余名义军首领，无法和石峁鬼母萧红雨相提并论。但他们两名轮回者能够凭借战五渣身体素质混成延原两州五十二名匪首之二，显然也不简单。
或许，两位轮回者有着类似萧红雨的御鬼奇术底牌，只是没有公开而已。
轮回殿里的死亡不是死亡，大概率只是长生界轮回者的福利。
地球轮回者如果在轮回殿里死亡，估计极有可能死了就死了，没办法二十年再闯轮回殿。
萧红雨等轮回者晓得93%死亡率的残酷，晓得轮回者自曝身份等同黑暗中的烛火，却不约而同百死不辞地坦然走到前台，与延原两州的流民百姓并肩作战。
贺路千忍不住啧啧感慨：“敬畏死亡，却不畏惧死亡。有些事，宁愿死也不去做；有些事，宁愿死也要去做。呵呵，我们这群地球轮回者，看来也有敢于直面淋漓鲜血的勇士。”
第086 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086 醉翁之意不在酒
翻阅轮回者资料完毕，贺路千又把精力转向玉皇山屠魔大会。
玉皇山屠魔大会出乎意料地群英荟萃，不仅岳山派掌门、玄岳派掌门、跋陀寺主持等武林领袖全部亲自赴会，悬空寺、上清派等许多一线门派和二线门派的掌门、掌教、主持、方丈、观主，也都千里迢迢过来捧场。
群英荟萃夸赞，一点儿都不虚夸。
情报显示，武林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一流高手和顶级高手，最少来了一半。
玉皇山附近到处都是高手，地摊吃一顿便饭，傍晚去河边散步，就能偶遇这大侠那大侠。
许多侠客都醉心于武学，如今蜂拥聚集到玉皇山，彼此或者争强好胜想分出输赢，或者实战切磋各家绝学，或者习惯以武功解决问题。今儿我找你切磋，明日你找我赌斗，日日都有约战，夜夜都有比武。这次玉皇山屠魔大会，可谓是数十年来最喧闹的武林盛事。
名侠们不断约战切磋，们密切关注切磋结果，争取第一时间推出甚么天下十大高手名单、某州十大高手名单、年轻俊杰名单。把名侠当成偶像崇拜的年轻少侠或者战五渣，不管真懂还是假懂，也都纷纷热情围观，时而感慨某某好厉害，时而质疑某某不该排这么高。
一时间，玉皇山无比喧闹。
对于土著侠客来说，玉皇山屠魔大会的的确确群英荟萃，天下第一高手岳山派掌门都非常罕见地抛头露面。可读完玉皇山屠魔大会的大概情报，贺路千却觉得玉皇山一点儿都不群英荟萃。
恰恰相反，贺路千从字里行间看到了蝇营狗苟、自私自利等词汇。
宫千钧先前猜对了，贺路千并非玉皇山屠魔大会的核心目标。
令门阀江湖感受到威胁的，其实是一品堂；令门阀江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还是一品堂。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讨伐贺路千，只是某些人瞒天过海把武林群雄召集到玉皇山的藉口。随着武林群雄陆续到位，针对一品堂的舆论攻击迅速有条不紊拉开序幕。
先是十余名颇有名望的京师豪侠，哭哭啼啼向各大掌门喊冤，指控一品堂的种种恶行。经过数日舆论发酵之后，包括岳山派掌门、玄岳派掌门、跋陀寺主持、玉皇派掌门在内的三十余位掌门，再及时顺应民心，达成利益阵线共识：门阀江湖联名抗议，要求朝廷立即解散一品堂，并惩处宫千钧等仗势欺人的恶犬。
门阀江湖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他们的抗议，从来都不仅仅是嘴巴上的抗议。
首先，玉皇派盛情邀请了燕州江湖势力参加玉皇山屠魔大会。
安车骨蛮族兼并燕州期间，安车骨高层已经和燕州江湖势力斗出输赢。凡是不甘心接受安车骨统治的江湖势力，或者投归祁镇北的祁镇，或者拖家带口迁徙到中原内地；此时还留在燕州发展的江湖势力，要么低调选择中立，封山不问世事；要么宣布效忠安车骨，成为安车骨旗帜下的门阀江湖。
今日的燕州江湖，已然站队安车骨阵营。
中原江湖门阀和选择效忠安车骨的燕州江湖门阀理该处于敌对状态，各为其主式不死不休搏杀。而事实呢？中原江湖门阀与与燕州江湖门阀把酒言欢，绝口不提安车骨在燕州的杀戮，绝口不提朝人与安车骨蛮族的家国仇恨，甚至安车骨镇压燕州江湖门阀的旧事也绝口不提。
此时此刻，中原江湖门阀和燕州江湖门阀高喊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等口号，说一品堂和东西两魔的罪恶大于朝和安车骨之间的矛盾。仿佛贺路千沿途杀死的罪人，萧红雨抄家的勋贵，才是门阀江湖立志保护的“百姓”和“民众”；死于安车骨屠杀的数万数十万百姓，全都是无需介怀的小事儿。
门阀江湖的匡扶正义，是要求朝廷解散一品堂。
门阀江湖的除魔卫道，是镇压东魔贺路千、西魔萧红雨，维持他们的既有利益和既有秩序。
这样一群武林群雄，算“英”吗？
或许算。
却终究不是贺路千想要的“英”。
与这些门阀江湖相比，贺路千更愿意把素不相识的萧红雨视作“英”。
再说安车骨。
安车骨之所以能够快速崛起，离不开中原江湖门阀的默契支持。中原江湖门阀最初把安车骨当狗养，阴谋灭掉孟定海余孽之后，再卸磨杀驴拆散安车骨。奈何安车骨前任大单于老谋深算，不仅把中原江湖门阀的狗粮吃干抹净，还趁机吞并了孟定海的遗产和燕州梁家的遗产。
安车骨现任大单于破六韩王吉，没有因为安车骨已经崛起就与中原江湖门阀翻脸。恰恰相反，破六韩王吉比他父亲更重视中原江湖门阀这股力量，当中原江湖门阀联系安车骨寻求援兵支持时，破六韩王吉立即委托燕州江湖门阀向中原江湖门阀示好，表示愿意全力支持中原江湖门阀的正当要求。
破六韩王吉为了尽可能表示诚意，前些日亲自率领六万步骑，突袭西线战场的锦和堡。破六韩王吉又不追求一时利弊，主动放弃己方的夜战优势，改而挖掘壕沟围困锦和堡，配合中原江湖门阀向朝施压。
中原江湖门阀的态度不言而喻：皇帝，你想造反否？皇帝，你若敢继续倒行逆施再以一品堂名义肆意妄为，就别怪我们联合安车骨蛮族攻陷京师，屠戮你们全家老小。
中原江湖门派与朝朝廷远距离博弈期间，也没有忘记摆在明面上的贺路千。
玉皇派代表中原江湖门阀赴京抗议同时，岳山派掌门协调三十余家门派，抽调精英组建了一支除魔卫道精英队伍。中原江湖门阀对外宣称，除魔卫道队伍彼此熟悉之后，便启程先去翠海县镇压东魔贺路千，而后再去石峁镇压西魔红娘娘，为应京、济州、燕州、延州、原州等五州百姓扫除两朵阴云。
可门阀江湖的核心目的，仍是与朝皇帝博弈。
除魔卫道行动，同样醉翁之意不在酒。
截止今日，贺路千最优秀的战绩，是逃亡数千里之后反杀安车骨护国真人甄风林。可因为贺路千把搏杀现场刮地三尺丢入地狱小宇宙，对于安车骨来说，甄风林及其部属好似凭空消失了。安车骨无法断定甄风林已死，也无法断定甄风林尚活，仅能模糊推测贺路千把甄风林杀死在某座荒山野岭。
消息由安车骨传到朝，武林江湖的反应更加平淡。
首先，甄风林武功虽高，此前却没有什么名声；其次，燕州消息传到朝，会因为二次传播、三次传播变得面目全非。门阀江湖因之小觑贺路千的威胁：东魔贺路千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我方可是有天下第一高手岳山派掌门坐镇啊。
贺路千和萧红雨，终究不过是门阀江湖向皇帝、世人展现实力的道具。
门阀江湖的根本利益，不在屠魔贺路千。
门阀江湖也没有必要郑重以待。
得益于这些或傲慢或自矜的念头，门阀江湖始终没有把贺路千视作需要平等对待的大敌，针对贺路千和空狱门的有效布置也少之又少。贺路千留守翠海县一日又一日，始终没有等来由三十余家门派联合组成的除魔卫道队伍。
玉皇山屠魔大会明明已经召开，翠海县却诡异地没有半点儿动静。
门阀江湖的铳口，一直瞄准朝朝廷和一品堂。
翠海县风平浪静期间，门阀江湖与朝朝廷、一品堂的矛盾越来越激化。却是门阀江湖忌讳朝集权，忌讳一品堂研制火铳、复原五轮脑蛊丹的发展速度，以不容拒绝态度要求朝解散一品堂；宫千钧等三名长生界轮回者则小觑土著的智慧和信念，同样不肯后退一步。
宫千钧想拖延时间，发展时间越充分，一品堂的实力越强。
门阀江湖却不想拖，抗议手段越来越激烈。
时间来到九月，率兵增援锦和堡的济州援兵，行至玉皇山之北的济泉郡，其将领魏武图突然间树旗造反的消息。短短十余日时间，魏武图便在济泉郡连续攻克数座县城，纵兵围困济泉郡郡城。
济泉郡郡城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它是京师统御济州的州刺史府所在，又是南方物资向北方运输的重要节点。如果济泉郡当真被魏武图攻克，他未来能不能成事暂且不说，朝仅存的威望肯定大打折扣，因而引发士农工商人心浮动的剧烈动荡。
失去济州边角之地，尚可自我催眠说是小患。
当济泉郡陷落，南北物资通道被切断，朝还有底气统治两京十三州吗？
南方有魏武图造反，率兵围困济泉郡；北方有安车骨蛮兵围困锦和堡，数万步骑遥指京师。
门阀江湖不出手则已，出手之后，招招瞄准死穴。
这便是门阀江湖的决心。
这便是门阀江湖的实力。
门阀江湖已经把朝朝廷逼到绝路。
或者说，把一品堂逼到绝路。
第087 智慧生命就是智慧生命
第087 智慧生命就是智慧生命
门阀江湖的组合拳，很快带给一品堂沉重压力。
虽然宫千钧没有主动说出困难细节，贺路千却能从一品堂驻空狱门使者的焦躁态度和一品堂的情报网络效率骤然降低等方面，间接判断出他已经陷入泥潭。
后续舆论发展，佐证了贺路千的判断。
极短时间内，抨击一品堂祸乱朝纲，成为主流乃至唯一的舆论基调。两京十三州的州刺史、郡太守纷纷站队门阀江湖，上书弹劾一品堂亵渎“一品”荣誉，假借皇帝名义陷害忠良、杀害无辜等。
未几，翠海县郁县令也罕见地登门拜访贺路千。
话说，空狱门扎根翠海县以来，翠海县衙渐渐有名无实，其治安税收等职权，如今都由空狱门弟子实际控制。如果某名县吏被空狱门排除在外，不必劳烦郁县令亲自向空狱门卖好，其他空狱门弟子就能默契设局，合法流程把他赶出县衙。
郁县令颇有自知之明，他与空狱门保持距离同时，又积极配合或者说对空狱门和贺路千惟命是从。
翠海县衙，早就是空狱门的翠海县衙。
济州刺史站队门阀江湖时，还以刺史权柄通知济州各郡各县，一起揭发一品堂的恶行。传达刺史谕令的官吏，更如此暗示郡县地方：如有大罪，如实上报；如有小罪，虚夸三分；如无发现，模版编造。言而总之，各郡各县都得在门阀江湖和一品堂之间站队，间接逼迫朝皇帝妥协。
就本心而言，郁县令理所当然希望站队门阀江湖。
首先，郁县令的三年任期已经临近结束，随时都有可能调往它州它郡。
其次，除了京师、应京等寥寥数州数郡，朝对各州各郡的统治都普遍流于形式。朝科举制度及察举制度选拔出来的官员，主要任务是保证地方文武豪强世族对朝廷的忠心，协调各地文武豪强之间的矛盾，而非居高临下地统治地方豪强世族。
如果某家豪强世族蓄意挑衅既有秩序，州刺史、郡太守、县令等官员，尚能拥有一定的裁判权力。根据官员的自身能力强弱，他们或者拉拢其它豪强灭掉挑衅者，或者支持其仇家削弱挑衅者，或者请求朝廷调兵镇压挑衅者。一般来说，朝官员普遍不愿参与江湖恩怨，但若是把他们逼到了退无可退地步，官员们也会偶尔露出獠牙。
可镇压某家豪强世族是一回事儿，门阀江湖的集体舆论是另一回事儿。
一旦门阀江湖达成利益共识，他们的结论就是民心所向。
在世人眼里，门阀江湖的政治力量和军事力量，才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汪洋大海。
郁县令若敢真心实意站队一品堂，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当消息传到他的老家，郁县令全家老小肯定大概率莫名其妙遭遇某某山贼、某某水贼的袭击。郁县令而后若不能及时与一品堂划清界限，郁家必然很快就凄惨到“男人死绝，女入娼籍”。
门阀江湖甚至不必因之脏手。
好似应京的虎龙帮，以及盘踞渡口为祸的戎二河，门阀江湖社会有无数专业干脏活的背锅侠。
郁县令清醒明白玉皇山屠魔大会的意义，他不愿站队一品堂，也不敢站队一品堂。
可是，郁县令更晓得翠海县的特殊性。郁县令固然不懂也不愿意懂轮回者之间既斗争又合作的复杂关系，却亲眼看见一品堂送给空狱门无数新式火铳和翡翠、玉石、珍珠、象牙、貂皮等财货，双方隐隐约约有着共同立场。
收到州刺史的谕令之后，郁县令顿时感觉头大。
郁县令诚然不敢得罪门阀江湖，可他也不敢得罪空狱门啊？空狱门的宝刀，从来都不优柔寡断。
左边是死路，右边也是死路。
郁县令焦躁地乱揪头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郁县令甚至啪地一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你读什么书，考什么科举，这下把全家性命都搭上了吧！”
可是，再恼再恨，也得面对现实。
郁县令乱七八糟发泄一阵儿，复又对着铜镜，努力挤出无害的笑脸。而后，郁县令拎着州部发来的文书，快步赶到空狱门总部，向贺路千请示：“刺史谕令各郡县揭发一品堂的罪行，敢问门主，我县该如何回复？”
贺路千翻了翻济州刺史签发的文书，反问郁县令：“你觉得该如何答复？”
郁县令弓腰低头，谦卑态度表示：“郁某出身小家小户出身，未中举时，街边小贩都能肆意欺辱我。郁某素来愚昧没有见识，既不懂皇恩浩荡，也不懂武林江湖，实在不晓得该如何答复州部。”
贺路千把州部文书丢到桌子上，随意说：“既然不知道如何答复，那便不答复吧。”
郁县令悄悄松了一口气。
对州部文书置之不理，绝不是好选择。
但与逆势支持一品堂相比，危险无疑少了很多，最少郁县令不必全家老小遇到山贼、湖匪。
再者，门阀江湖以及济州刺史正在演戏给朝皇帝看，只要郁县令别高调跳出来作死，应该不会有人揪着他的含糊其辞不放。等熬过了这一阵儿，等熬到翠海县令任期结束，此事或许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郁县令满意贺路千的处置，起身告退：“是。”
贺路千却叫停郁县令：“且等一会儿。”
贺路千招手示意郁县令入座，谈话语气询问：“郁县令，你对一品堂印象如何？”
郁县令小心翼翼推脱：“我没有接触过一品堂，哪有什么印象。”
贺路千：“姑且说说吧。”
郁县令躲在空狱门阴影里十余月，早就刻意探清楚了贺路千的大概性格。凡是类似座谈，无论说好话还是说坏话，只要言之有物，贺路千很少会因言治罪；而若闭口不言，或者故意兜圈子说废话，才会后果非常严重。郁县令推脱一次无果，不敢知错犯错继续废话，只好简单引用它县官吏的非议，泛泛谈了谈大家对空狱门的印象。
一品堂想集权，令一群崇尚义信、自由的侠客感受到被朝廷权威支配的恐惧；门阀江湖想分权共治，朝皇帝你乖乖在京师做你的皇帝，我们也老老实实在州郡做地方豪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集权**与分权共治是无法调和的矛盾，一品堂和门阀江湖注定不能两立。但即使忽略集权**与分权共治的路线矛盾，郁县令等土著也对一品堂没有半点儿好印象。
原因很简单，宫千钧等萨姆会成员，习惯性地居高临下地把本世界土著当成轮回殿教学背景。侠客也好，鬼怪也罢，抑或佛道官，在萨姆会成员眼中，全部都是一群智慧较高的游戏角色。
宫千钧善待所有轮回者。哪怕贺路千、萧红雨、王建龙、刘忠民等轮回者，表明态度想走自己想走的路，宫千钧也会笑脸相对，甚至不求回报地赠送快铳、奇药等物资。不管萨姆会和宫千钧到底是什么玩意，宫千钧最少目前是这么做的。
与此同时，宫千钧却又苛刻对待所有土著。
面对朝皇帝、玄吾道长等重要合作者，萨姆会成员也仅仅是心不在焉地维持一张和蔼可亲面孔。
地球二十一世纪游戏玩家如何对待任务npc，萨姆会就如何对待朝皇帝、玄吾道长等土著；游戏玩家如何对待非任务游戏角色或者敌对游戏角色，萨姆会就如何对待以郁县令为代表的朝土著。
在萨姆会的地盘，只有轮回者才算是人。
朝皇帝；玄吾道长；一品堂名下的国士、州级武士、郡级武士、县级武士；类如郁县令的朝官员，统统都被萨姆会视作游戏角色。萨姆会对某些土著态度好，仅仅是因为把他们当作任务目标攻略，仅仅是因为把他们当作战宠、募兵性质的己方角色培养。
无论态度好或态度坏，萨姆会都不曾把土著当作人类，可以与他们平等交流的人类。
一品堂之所以能够高效率引来门阀江湖的集体仇恨，亦是因为萨姆会发自内心地不把朝土著当成人类，不经意间就把门阀江湖往死里得罪。
贺路千暗自摇头。
不管轮回殿真相如何，贺路千都觉得把朝土著当成游戏角色鄙视的行为，是不对的。
便像小山村的贺老宁，或许他的情感记忆的确由轮回殿编辑添加的，但他此时此刻的情感却是真实的，他的为人生智慧却是真实的。又例如贺路千遇到的其他朝土著，除了历史局限性限制了他们的思维，他们的情感一点儿都不比地球人类假，他们的智慧也一点儿都地球人类低。
身处如此真实的世界，怎能冷漠地把朝土著当成可有可无的游戏角色呢？
而且，轮回者总共才几人。
想在本世界做事，想在本世界发展，绝不可能离开朝土著的互动。
即使朝土著的确只是不断轮回重生的背景角色，当他们拥有与人类比肩的智慧时，也绝不能再把他们当成冷冰冰的背景角色或游戏角色。
贺路千不懂智慧生命的复杂定义。
朝土著这样有感情、能思考的生命，就是贺路千心中的智慧生命，
智慧生命就是智慧生命。
永远不能小瞧智慧生命，即使他们现在或许只是一群愚昧的中世纪土著。
第088 天赋如天堑
第088 天赋如天堑
可惜，贺路千没有时间对萨姆会评头论足。
贺路千也是门阀江湖的目标呢。
八月初拖到十月末，门阀江湖迟迟正式启动了除魔卫道行动。
经过三十余家门派协调，由岳山派掌门的三弟子舒立言，亦即岳山小三侠的师父，率领五十余名少侠或名侠赶赴翠海县镇压贺路千。
但舒立言等五十余名侠客，出乎意料地没有利用侠客们远超人类肉身极限的速度，杀气腾腾地冲到翠海县与贺路千速战速决。恰恰相反，五十余名侠客不慌不忙赶路，途中每到一郡一县，舒立言甚至还有闲心情接受地方名侠的宴请。实际速度，连驿站送信的马夫都远远不如。
据说舒立言时而和蔼可亲地慰问地方豪强，时而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般收集一堆九假一真罪证，疑似准备以道德手段和物理手段双重镇压贺路千，把本次除魔卫道行动修饰为铁证如山的义举。总体而言，舒立言等五十余名侠更重视收揽江湖名望，而非针对贺路千精心布置一张严丝合缝的大网。
给人的感觉，舒立言好似比昔日玉皇派徐掌门还要轻视贺路千。
但话说回来，舒立言也的确有资本轻视贺路千。
舒立言是成名多年的六州盟主，且出道以来几乎没有败绩。许多版本的武林江湖排行榜，都把舒立言排到天下前十之列，有些榜单甚至把他捧到天下前五。
而与舒立言同行的，还有神拳门掌门桑兴清、舒立言妻子舒三娘、跋陀寺达摩堂首座寒灰法师、清虚观第四代嫡传弟子李时伯等一流高手。
舒三娘、寒灰、李时伯也就罢了，他们即使偶尔名列武林名侠排行榜，性质也像玉皇派徐掌门那样名不副实。
但神拳门掌门桑兴清就不得了，桑兴清是岳山派掌门的知交老友，据说两人不仅秉性相近，武功也相差不多。岳山派掌门更曾三番五次为桑兴清吹捧，说他其实仅能胜桑兴清半招，天下第一虚名实在受之有愧。许多版本的武林江湖排行榜，都把桑兴清排到天下第二的高位。
桑兴清与舒立言联手，再加上五十余位名侠辅助，世间有谁能敌？便是岳山派掌门与之对阵，估计也要败下阵来。
世人眼里，舒立言等五十余位名侠组成的除魔卫道队伍，完全可以横行天下。
舒立言、桑兴清等名侠，意料之中很快带给翠海县无边无际压力。舒立言走的很慢，十月末走到十一月末，他们才慢悠悠晃到燕来郡隔壁的浮山郡。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感，却在舒立言启程次日，就声速般飞到翠海县。舒立言和桑兴清的威名实在太恐怖了，他们无须亲自抵达翠海县，就吓得翠海县百姓恐慌不安。
翠海县人心惶惶，空狱门也人心惶惶。
整个十一月，几乎每日都有空狱门弟子逃出翠海县，提前与空狱门划清界限。
或许有人说，这些临阵而逃者，意志不坚定，对空狱门不忠诚，他们想逃走就逃走罢。舒立言危机正好可以当作一场试炼，淘汰一群投机者，以大浪淘出真沙，以烈火炼出真金。
贺路千却不这样想。
一个国家，一个组织，一个公司，有理想有忠诚的核心骨干始终是少数。便是地球二十一世纪，各种思想、主义、鸡汤，盈篇累牍地年年月月宣传，又能有多少人愿意为国牺牲呢？何况，空狱门的架构目前更像一家公司，想让员工为公司牺牲更难。而且，你凭什么让员工为公司无怨无悔牺牲呢。
空狱门需要忠诚，也必须善待忠诚。
却没有必要奢望所有弟子都对空狱门忠诚。
对于百分之九十的空狱门弟子，以利益为钩，钩住他们；以制度为鞭，监督他们，就够了。
怀着这些念头，贺路千及时站出来安抚人心，分批集训，模拟演练，尽力提高空狱门弟子的士气。
可惜，精神激励无法抹除绝对武力差距。
空狱门的地狱，实在太差了。
贺路千于七月从燕州归来，至今已有四五月时间。可当贺路千考核空狱门弟子训练成果时，却郁闷发现时间仿佛停滞，一群表现优异的空狱门弟子，全都齐刷刷停留在6战门槛之外。
6战不愧是象征人类肉身极限的门槛，它无情地把两三百空狱门弟子拒之门外。甚至拜入空狱门之前就有5战实力的那位衙役捕快，他努力锻炼了一月又一月，却非常遗憾地至今停留在5战档次。贺路千无私公开的《五虎断门刀批注》《断虎刀法笔记》等武功秘籍，仿佛丁点儿效果都没有。
空狱门弟子的平均修为，间接表明贺路千的近代武学体系妄想尚停留在起步阶段，无法真正意义促进空狱门弟子的修炼效率。
为何如此呢？
或许需要天赋背锅。
天赋不是主观臆想，而是客观存在的某些优缺点。
就像地球二十一世纪的教育体系，同样的中学课本，同样的大学课本，偏偏有些人是学霸，而另一些人是学渣。有些学霸，玩游戏、不熬夜、不近视，高考分数随随便便就能飙到680分之上；而大多数普通学生，又熬夜、又补课，认认真真刷题，高考分数却无缘630分；至于无语两行泪的学渣，那就更不必说了。
如果不存在学习天赋，如何解释这些差异？
武学修炼与文化课学习不同，看起来似乎更接近体育竞技。可体育竞技显然更强调天赋，世界冠军需要大量训练，大量训练却堆不出来世界冠军。譬如随机挑选一群小学生，即使他们的饮食再科学，即使他们的训练安排再科学，你也别想十余年后批量制造博尔特级别的短跑世界冠军。
武学修炼的天赋，或许也是这样。
同样的秘籍，同样的练法，空狱门的学习进度却截然不同。
天赋废渣者，让人怀疑你的教学安排是死胡同；天赋卓越者，让人怀疑你的教学安排压根没有必要。
例如断臂刀客侯泽奇。
6战，显然不是侯泽奇的极限。
八月底，侯泽奇晋升7战；十一月初，侯泽奇晋升8战。区别江湖与非江湖的6战门槛，侯泽奇轻飘飘跨过了；区别主流练武者与精英练武者的8战门槛，也在短短四月时间之内，被侯泽奇抛在身后。其效率之高，让贺路千忍不住怀疑侯泽奇是否得到了什么金手指外挂。
不能让侯泽奇和贺路千比。
对于寻常练武者来说，6战到8战，绝不是小动静。
这是质的飞跃。
例如铁枪会的芜鸠分舵主，仅有7战修为；应京虎龙帮四大金刚之一的凌达，也仅有7战修为。区区7战修为，就能驻守一郡，就能荣登应京虎龙帮四大金刚，何况是已然8战的侯泽奇？
晋升8战之后，侯泽奇已经可以从容闯荡江湖。待空狱门熬过了舒立言除魔卫道危机乃至玉皇山屠魔大会危机，空狱门甚至可以试着扩大地盘，在其它县或其它郡建立分部，令侯泽奇像铁枪会芜鸠分舵主那样镇守一座分部。
但话说回来，侯泽奇这样鹤立鸡群的高效率升级，莫名地让贺路千没有成就感。贺路千总觉得，侯泽奇纯属于依靠他的超强天赋莽出来的。即使没有空狱门，即使贺路千不曾无私公开《五虎断门刀批注》《断虎刀法笔记》等武功秘籍，侯泽奇也有可能突然间开窍，迅速跻身江湖名侠之列。
太没有成就感了。
亦是因此，贺路千前段时间为了推进近代武学体系建设，试着公开招录实验对象性质的十名嫡传弟子。彼时，侯泽奇把贺路千视为救他性命的恩人，把贺路千视为把他领到侠客正路的伯乐，郑重其事磕头跪拜，希望贺路千把他正式收录到嫡传弟子名单，以师礼、父礼孝敬贺路千一辈子。
贺路千唏嘘半晌，摇头婉拒了侯泽奇：“孝敬与否，不在区区师徒虚名。”
近代武学体系建设仿佛地球二十一世纪教育体系，它主要面向以百万计算的普通练武者。天赋高到侯泽奇这种地步，或者天赋低到一辈子难入门，都属于特殊例子，暂时不具备参考意义。
不过，话又说回来，武学天赋到底是什么呢。
按照宫千钧的说***回者依赖自身的小宇宙觉醒，所有武功都由小宇宙提供能量；土著没有小宇宙，他们修炼武功的真相，其实是被动适应本世界的世界架构。
世界架构是一定的，各种设置应该类似普朗克常数、万有引力常数，即使可以强行更改，难度也将高到不可思议。土著若想在武学上有所成就，只能改变自己，努力适应当前的世界架构，达标某些隐藏参数的限制。
近代武学体系若想有所建树，若想批量提高弟子们的修炼效率，或许可以试着寻找这些隐藏参数。
如此，贺路千留在翠海县以逸待劳，半日督促空狱门弟子，半日推荐近代武学体系建设，耐心地静等舒立言等五十余名名侠来访。
但就在这时，一品堂突然传来了坏消息。
第089 脑袋高悬竹竿上
第089 脑袋高悬竹竿上
完整的情报系统，最少需要凑齐搜集、整理、传递等三项要素。而宫千钧的情报分享，仅仅把部分原始资料和结论性的报告抄送给空狱门一份，并不涉及内部如何收集情报、如何整理情报。
一品堂燕来郡分部直接联络一品堂驻翠海县使者，使者则每隔三日或者七日，再把燕来郡送来的情报资料交给空狱门。这套情报合作流程，数月来一直顺利运行，不曾出现过什么差错。
但今日，一品堂使者却突然惊慌失措求见贺路千，说济州各郡各县的一品堂情报组织突然间全面暴露，已经被门阀江湖拔除了无数暗哨棋子。燕来郡分部，也遇到了门阀江湖的蓄意袭击。所幸，门阀江湖低估了秦真鹤等轮回者的底蕴，众轮回者险而又险杀退了袭击者。
此时此刻，济州情报网络已经全面崩盘。
一品堂收集情报的潜伏者，被门阀江湖成群结队拔除；一品堂整理情报资料的中转站，也被门阀江湖彻底摧毁。燕来郡分部与翠海县的情报传递，虽然尚能勉强正常运作，却已没有什么情报资料可以传递。
贺路千询问济州情报网络崩溃细节，一品堂使者则意料之中一问三不知。
却是门阀江湖的反攻倒算，把一品堂打蒙了。
最少，济州情报分部的全面崩溃，让所有轮回者和土著雇员都不知所措。
空狱门的情报组织只能顾及翠海县，失去了一品堂的情报共享，便失去了视野。翠海县之外的世界重回迷雾状态，贺路千只能凭经验猜测门阀江湖的新动作。
一品堂使者提出建议：“浮山郡暗哨最后拼命传出来消息，说舒立言亲自围杀当地的一品堂情报据点。以结果逆推缘由，舒立言蓄意放慢脚步，极有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掩蔽捣毁我一品堂的暗中行动。”
“一品堂经此大劫，济州全面陷入被动，无法再稍稍牵制舒立言等名侠。这时候，舒立言极有可能加快速度，突然趁乱偷袭翠海。秦香主说，敌在暗，我在明，未来非常被动。”
“一品堂在燕来郡城经营已久，防御体系完备，贺门主不妨把空狱门总部暂时迁往燕来郡躲避舒立言的锋锐。”
贺路千反问：“这是秦真鹤的想法？”
一品堂使者纠正说：“是燕来郡数位国士的集体意见。”
贺路千呵呵笑了笑。
一品堂使者口中的国士，指的就是秦真鹤、濮群、冯爽等轮回者。贺路千晓得数位地球轮回者的小心思，他们盛情邀请贺路千把空狱门迁往燕来郡城，并非纯粹关心贺路千的安心。恰恰相反，他们是看上了贺路千能够一招秒杀玉皇派徐掌门的武功修为，想借用贺路千的武力抵御随后到来的不死不休刺杀。
与其说燕来郡分部担心空狱门的安全，不如说他们渴望借用贺路千的武力值自保。
去不去燕来郡城呢？
任何选择，都要取决于时势发展。
贺路千固然不晓得最新时势究竟如何了，却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勉强猜测翠海县之外的激烈对抗。
门阀江湖有门阀江湖的局限，其内部矛盾无数，例如玄岳派是道武领袖，跋陀寺是佛武领袖，彼此谁都不服谁；又例如玉皇派与神拳门、岳山派的矛盾，等等。各大门派仿佛春秋时期的诸侯，他们异口同声反对朝集权同时，也不愿意见到某家门派趁势崛起。
门阀江湖追求的是自治和共治，各家门派想的念的都是守住自家的一亩两分田。只要朝肯低头，鲜明态度处理一批案犯，一品堂事件随时可以烟消云散。甚至只需要朝皇帝明确表明裁撤一品堂的态度，门阀江湖就能后退一步与朝百官密切合作，在全国范围内围剿一品堂余孽。
门阀江湖而今突然武力清除济州情报网络，要么朝皇帝已然屈服，裁撤了一品堂；要么朝皇帝拒绝低头，逼迫门阀江湖武力反抗，直接玩一把靖君侧。无论朝皇帝如何取舍，门阀江湖和一品堂的矛盾，都已经由舆论骂战发展到武力搏杀。
门阀江湖肯定不会放过一品堂的燕来郡分部。
在门阀江湖眼里，剿灭燕来郡分部的重要性，甚至有可能高于镇压贺路千。
贺路千倘若把空狱门迁往燕来郡，岂非白白替一品堂挨刀子？
还是算了吧。
不容置疑语气否决了一品堂使者的提议，贺路千继续以不变应万变态度，耐心等待舒立言或其他甚么名侠的恶意来访。
闰十一月初九日，空狱门情报组织迟迟探得舒立言的行踪。
舒立言武力清除一品堂情报网络之后，他的确加快了速度，可绝对速度依然非常慢。大约耗费了十二三日时间，舒立言等五十余名名侠才由浮山郡抵达燕来郡的峰山县峰山县与翠海县相邻，且其南方边界距离翠海县城仅三十余公里路。
这点儿距离，对贺路千来说根本不算距离。
贺路千此前留在翠海县不动，是因为空狱门只有他一位高端战力。一旦门阀江湖声东击西玩诡计，劫抄空狱门老巢，贺路千就顾头不顾尾，处处陷入被动。而今舒立言抵达翠海县，来到贺路千的机动作战范围之内，就不必要担心老巢被端了。
不必坐在翠海县城傻傻苦等了。
考虑鬼怪不喜白日的缺陷，贺路千刻意选择次日上午十点出发，直奔舒立言等侠客所在。贺路千没有忘记鬼怪李凤瑶助手，请李凤瑶藏在法器里，随他一起赶赴翠海县边界，刺探舒立言等人的情报。
这日天气不好，天空飘起了小雪。
实际气温却又不低，零零碎碎小雪花落地不久，就与泥土混成了稀泥。如果不耗费内力施展相当高明的轻功，脚落在地上，就会沾起泥，留下脚印，非常不利于悄悄刺探敌人情报。为了保证安全，贺路千只能不计内力消耗施展踏雪无痕级别轻功，同时每行走一段路程，就谨慎地隐蔽休息，确保内力储备时刻处于95%比例。
但距离目标还有约三四千米左右，李凤瑶突然感应到不适，紧急提醒贺路千：“不好，敌人布置了警戒法阵。”
警戒法阵名如其意，专门查探附近有无鬼怪靠近。李凤瑶发现警戒法阵同时，警戒法阵也觉察到了李凤瑶。
贺路千晓得警戒法阵的敏感度，连忙疾步后撤。后续果然如贺路千所料，他刚刚退到某处隐蔽角落，就有两名侠客施展轻功，跳跃到李凤瑶觉察警戒法阵的大概位置。但贺路千的踏雪无痕级别轻功非常了得，稀泥地面上没有半点践踏痕迹，侦察敌情的侠客很快想当然地误会鬼怪单独来访，旋即遗憾地步行返回住处。
静待两位侠客背影离去，贺路千小心翼翼地继续探查警戒法阵的边界。
六州盟主不愧是六州盟主，舒立言不仅小心谨慎地完善布置了警戒法阵，还财大气粗地把这座临时性质的警戒法阵的有效范围，足足拓展为半径三千米的大阵。鬼怪靠近警戒法阵的边界，就会被发现行踪，并受到其它配套法阵的限制；而若抛弃鬼怪孤身探索三千米半径的内部，谁知道那里有多少陷阱等待贺路千？
贺路千越观察舒立言的布防，越感觉此事棘手：“如果外设法阵大圆，内设鬼怪小圆，我该如何搞定他们？”
贺路千思索了近一个小时，始终寻不到什么好办法。
贺路千只好静观其变，招呼李凤瑶说：“我们先回去吧。”
第二日，贺路千继续小心翼翼刺探舒立言等人的情报。
今日小雪停了，却又起了风。
约五级左右的西北风，很快把山间的道路吹成阴干。道路湿湿的，潮潮的，却又实实的，一脚踩过去，可以留下脚印，却不会带起泥浆。
舒立言等人走的慢，却一直在走，今日已经转移到翠海县境内。
直至走到翠海县北方边界的北疃镇，舒立言才又低效率停下来就地休息。
贺路千尾随舒立言等人，快步赶到北疃镇。
然后，贺路千深深皱起了眉头
北疃镇没有城池城防，一条官道沿着北疃镇腹部曲折延伸，带动并不繁华的破旧小店。沿着破旧店铺向东北走，在一条土路与官道交叉口处，可以看见一座寒酸却又醒目的高台。去年之前前，这里是税吏喊话收税的地方；空狱门扎根翠海县之后，这里又成了空狱门弟子向北疃镇百姓宣传空狱门政策的人流聚集处。
此时此刻，高台却少了一份安宁，多了一份恐怖。
仰脸望去，高台却竖起了六根粗竹竿，每根竹竿都令人震撼地悬挂了一颗血淋淋头颅。血液化成滴，滴答滴答滴到地面上，间接证明表明这六颗血淋淋脑袋刚刚被砍下来。
高台之下，三四十名衣衫破旧的农夫或贫民，双手捆缚在背后，满脸惊慌地跪在六颗血淋淋脑袋的前下方。
第090 还乡团
第090 还乡团
错了。
三四十名贫民拜的不是六颗血淋淋脑袋，而是向一名锦衣青年谢罪。
锦衣青年约二十四五岁面貌，在高台角落一侧，小厮奴仆模样感谢一对背负长剑的男女少侠。待男女少侠傲慢神情离去，锦衣青年回头望向三四十名贫民，讨好面容骤然变脸为凶狠而又愤怒。锦衣青年取过一根长鞭，走到跪地一群跪地贫民面前，满脸狰狞地训斥：“你们这群背主求荣的恶奴，没有想到我们胡家又回来了吧。”
锦衣青年扬起鞭子，指向一位四五十岁面貌的贫民：“安老七，我胡家待你如何？”
名曰安老七的贫民，仓惶磕头求饶：“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或许因为双手束缚在背后，或许因为情绪恐惧到了极点，安老七猛烈磕头求饶时不慎失去平衡，斜着身子歪倒在地上。尽管形象如此滑稽，且腰肌疑似扭伤了，安老七仍然努力地趴在地上，向锦衣青年拼命求饶。
锦衣青年却冷哼一声，抬起脚，狠狠踢向安老七腹部。锦衣青年的力气不小，这一脚直接把安老七横着踢飞约一米远。安老七顿时蜷缩身子瘫在地上，难受地本能干呕，依稀吐出血丝；疼痛地无法控制，呻吟不断。锦衣青年却尤不解恨，骂咧咧挥鞭抽向安老七：“吃我胡家的，穿我胡家的，最后竟敢反咬我胡家。我抽死你们这群白眼狼。”
有位与安老七关系好的贫民，急声替安老七辩解说：“少爷，杀胡老爷的是空狱门，夺你家田的是空狱门，我们只是给空狱门做工的佃农而已。不关我们事啊。”
锦衣青年却回他一记鞭子：“与你们无关？年初空狱门搞劳什子公审时，是谁说，他弟弟因为捡了一颗烂西瓜，被我胡家打残废了？什么烂西瓜，西瓜烂在地里，也是我家的西瓜；捡什么捡了一颗烂西瓜，分明是偷，当场打死都活该。”
说着骂着，锦衣青年劈头盖脸将说情者抽一顿。
其余贫民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替安老七说话。
安老七的遭遇，不能说不幸。
因为今日这座高台，没有任何幸运可言。
锦衣青年抽完安老七和说情者，手中的长鞭又随机抽向其他贫民。锦衣青年不把三四十名贫民当回事儿，手中的鞭子肆意往死里抽，鞭子间或打在某位贫民的脸上乃至眼上。一位贫民被锦衣青年斜着抽中右眼和鼻梁，当场疼得满地打滚，绝望惨叫起来：“我的眼瞎了，我的眼瞎了……”
长鞭抽打处，一片惨叫哀嚎声。
随着锦衣青年的施暴越来越没有节制，突然有人选择孤注一掷选择反抗。
一位三十岁面貌的中年贫民，趁着锦衣青年抽鞭子累得气喘吁吁，猛地以头为武器，狠狠撞向锦衣青年：“大伙儿快跑啊！”
锦衣青年没有料到有人竟敢反抗，被中年贫民撞得失去平衡，呜哇一声倒在地上。中年贫民偷袭得手，旋即又以他的身躯为武器侧倒砸向锦衣青年，依靠自身重量和双腿绞缠拖住锦衣青年。中年贫民奢望牺牲自己，为了其余贫民争取时间，大声呼喊：“大家快跑啊。”
三四十名贫民却面面相觑，其中有人犹犹豫豫，有人跃跃欲试，终究没有人敢拔腿就跑。
中年贫民看到三四十名贫民如此表现，一时间既失望又痛心，努力提高嗓门：“你们以为抄胡家的是空狱门，杀胡老爷的是空狱门，就与我们无关了？大家醒醒吧，姓胡的不会饶过我们。”
“瞧瞧竹竿上的六颗脑袋，他们明明有机会提前逃跑，却偏偏傻傻地认为这是胡家和空狱门的恩怨，傻傻地等胡进文这恶贼归来，甚至奢望想跪一跪得到原谅。嘿嘿，也不想想，胡家缺你们的膝盖吗？”
“快跑吧，跑到深山里躲起来，跑到海岛躲起来。”
可惜，中年贫民白喊了。
三四十名贫民依然犹豫踟躇、心存侥幸。当某位贫民好不容易有了抉择，迟钝泛起逃跑心思时，名曰胡进文的锦衣青年已经以戳眼睛、勒脖子等手段制服中年贫民。虽然胡进文的形象非常狼狈，他却重新站了起来。
胡进文抓起鞭子，反手狠狠抽打中年贫民。
胡进文一边泄愤施暴，一边杀鸡儆猴警告三四十名贫民：“跑啊，你们跑啊！我看你们跑的快，还是岳山派大侠跑的快。”
本就犹豫的贫民们顿时散去逃跑心思，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怀着侥幸等待胡进文的裁决。
中年贫民孤掷一注争取的些许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威慑贫民完毕，锦衣青年又红着眼珠子盯向中年贫民，怒吼：“安十六，我胡家可是你家的恩人！”
“当年你老母忽染急病，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你绝望无助跑到我家借钱，我父亲二话不说，当场借给你一两银子。若非我父亲仁义慷慨，你老母早就病死了。你这位孝子，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
名曰安十六的中年贫民，孤注一掷反抗时，已经放弃了苟活的侥幸心思。
此时反抗失败，苟活概率肯定更加渺茫。
安十六已经没有活路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呵呵疯癫狂笑反驳胡进文：“镖头当时的确借我一两银药钱，可之后呢？一两银翻倍成二两，二两变成成五两，五两变成十两，十两变成二十两。短短一年时间，我不仅欠了你们胡家所谓的恩情，还欠你们胡家二十两银。”
“我们家拼命省吃俭用，一年最多省下一两银子。如果你家宽容我们一年两年，即使翻倍还你们三两银子，这笔债我也就认了。可瞧瞧你家的高利贷，借一两银，一年时间就变成二十两银，皇帝也还不起啊。”
“因为一两银子借款，我家的鸡、羊、狗成你们胡家的了，我家的三亩薄田也成你们胡家的了，我们兄弟三人最后也成了你们胡家的契奴。”
“这就是你们胡家给我的恩情！”
“呵呵，你还想让我怎么报？挖了你老父的草头坟，再撒一泡尿吗？”
胡进文恼恨安十六出言不逊，鞭子加脚踢又了揍了他一顿。
直至打累了，胡进文才继续语言驳斥胡进文：“你欠债还有理了？”
“我们胡家，只救急，不救穷。我家钱再多，也都是一文一钱攒起来的，如果借出去的钱都欠债不还，还怎么救那些真正急需钱的人？我家借钱时提前约好了，只救急，不救穷，三月之内还回来，一分利息都不要你的；逾期不还，我家才会收取高利，惩罚那些恶意拖欠的贼人。”
安十六呵呵冷笑：“你说我恶意拖欠？”
“契约定的是十一月十七日还款，我十一月初九日就提前借遍亲戚和邻居，去还你家的债。结果呢，管账的管家今儿不在，明儿也不在，硬是拖到十一月十八日才肯见我。然后，他又死抠契约日期，非说说我迟了一天，必须补上利息，还你们胡家二两银子。”
“什么逾期不还？你们胡家明明故意让我们逾期。”
安十六越说越怒，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珠儿。
胡进文却听不得安十六的怨恨，愤怒咆哮：“今早我听说，你被招入空狱门后又逃回来，我当时还觉得你念旧有良心。等我惩处一帮恶奴、贱奴，夺回我胡家的财产土地，就提拔你做庄头犒赏你。谁曾想恶奴就是恶奴，升米恩，斗米仇，我家借你一两银还借出仇来了。”
安十六冷哼：“你家的升米恩，我受不起。”
胡进文也冷哼：“你想受也没有机会了。”
胡进文冷漠环视三四十位贫民：“我原以为，砍了六颗脑袋，就能劝醒你们改邪归正。现在看来，东魔贺路千不愧是和西魔红娘娘齐名的大魔头，同样妖言惑众，同样让让人变得寡廉鲜耻、不知主奴之义。受了魔气的浸染，奴不知其主，臣不知其君，一颗良心全都给狗吃了。”
“你们这群贱民，想来也都浸染了败坏良心的魔气，还是下地狱洗一洗吧。”
说罢，胡进文丢了手中长鞭，转身取来一柄残留血迹的短刀。
胡进文的意思再简单不过，针对三四十名贫民的鞭刑惩戒，陡然升级变成死刑除根。贫民们顿时哗然恐慌，有人拼命求饶，有人咒骂安十六连累大家，有人绝望地垂头丧气，有人现在才想起来逃跑。
唯有安十六神情不变。
面对胡进文的死刑威胁，安十六反而高声大喊：“我夏末从翠海县城逃回来，不是害怕他胡进文回来报复，而是空狱门强行要求所有弟子识文断字。我安十六从小不识字，快三十岁了，连名字都不会写，拎起笔就头晕脑胀。”
“空狱门明明给了我通天路，我却因为害怕读书放弃了。我恨啊，如果我当时别泄气别偷懒，一边认字，一边学五虎断门刀，刚才抓住机会一头撞死胡进文这只豺狼崽子该有多好。”
“北疃镇的父老乡亲们，你们一定要以我为戒啊。”
“如果再有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贺路千追踪到北疃镇高台，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么一幕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