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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木春     光明行者txt下载     光明行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 悲惨过往,永远不是施暴无辜的藉口

    第106 悲惨过往,永远不是施暴无辜的藉口

    岳山派的辉煌,其实寄托于袁真清一身。

    袁真清共有四名嫡传弟子,大徒弟已然逝世,余下三名弟子里以舒立言的武功最高。舒立言的实战成绩相当辉煌,走南闯北期间曾击败了无数名侠。可惜,舒立言终究不是袁真清,他斗不赢玄岳派,也斗不赢跋陀寺。

    舒立言的六州盟主称号,便能清晰体现出这些差异。六州盟主的六州,是成州、延州、原州、京师、济州、应京等。

    跋陀寺基业所在的洛州,玄岳派基业所在的荆州,都没有向舒立言低头。

    天江以南的安州、昌州、乐州、海州、灵州、云州,也都没有向舒立言低头。

    倘若袁真清突然去世,南方六州姑且不说,跋陀寺和玄岳派肯定或主动或被动扩展,逼迫洛州和荆州附近的州郡重新站队。六州盟主称号固然为舒立言所有,其代表的却是北方武林对岳山派的臣服,以及跋陀寺和玄岳派对袁真清这位前天下第一的妥协。岳山派一旦失去袁真清,舒立言的六州盟主称号将会迅速变得名不副实。

    事实上,袁真清与贺路千签署北疃协约之后,他已经主动断断续续切断了岳山派与济州武林的附庸关系。隆庆五年以来,凡是需要强调舒立言盟主地位的时候,岳山派全都低调地把六州盟主称号改成了五州盟主济州已被视作贺路千空狱门的广义势力范围。

    武林江湖的效忠,大抵就是这样的效忠。

    因人成事,也因人废事。

    这样的臣服,这样的效忠,更像个人威望的势力范围拓展。各州各郡名义上效忠岳山派,虽然有条件听从岳山派的调遣,但门阀江湖始终是门阀江湖。当袁真清死去,当岳山派在应京失去影响力,虎龙帮那样的本地帮派肯定即时改投其它势力。

    无论面对朝皇帝,还是面对岳山派袁真清,门阀江湖也保持着极高的独立性。

    岳山派登鼎之后,很少干涉各地门阀江湖的内政,也不敢过多干涉。因为一旦频频干涉超出了门阀江湖的承受底线,各州各郡门阀江湖就会因为利益而团结起来,把岳山派袁真清宣传为祸乱武林的大魔头。近百余年来,但凡想干涉门阀江湖内政的天下第一高手,无论是一百二十余年前的魔教教主,还是七十余年前的龙王,都是武林江湖群起而攻之的大魔头。

    隆庆五年以来,其实已经有许多扎根济州、京师、应京的门阀江湖主动向空狱门投诚,渴望得到贺路千的庇护。

    如果贺路千愿意像袁真清那样接受玄岳派、跋陀寺的妥协,接受六州门阀江湖的名义效忠,贺路千也能在极短时间内成为数州盟主。但贺路千不想做冤大头,也不想指挥一群随时准备投靠其它势力的墙头草,从始至终全都毫不犹豫地婉拒了事。

    这种名义附庸式臣服,不是贺路千想要的臣服。

    今日收复祁镇,贺路千也不会遵守门阀江湖的墙头草臣服传统。

    如果对祁镇没有想法,那就算了。

    既然准备把祁镇收为己用,贺路千就会真正傀儡控制祁镇,把自己的意志贯彻到祁镇的每一处角落。

    贺路千首先故意满脸自信地展现实力,安抚水云松说:“昔年我没有练通断虎刀法,就能杀得安车骨主动投降。而今我断虎刀法大成,又学会了能够杀伤鬼怪的断魂刀法。我正想看看,被安车骨按在地上暴揍的燕镇官兵,如何抵挡我的猎杀?”

    “只要祁镇军民愿意降我,我贺路千绝不辜负你们。”

    发完甜枣,贺路千又甩给水云松一棒子:“我有能力救祁镇军民,也愿意救祁镇军民。但丑话说在前面,我对燕来郡城的祁镇军民,特别是魏武图,现在没有一丁点儿好感。”

    “你应该晓得我空狱门的门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若渴望别人不会残暴欺压你,首先要做到,不要仗势欺人,残暴欺压比你更弱的普通百姓。”

    “魏武图的前期遭遇,我非常同情,也支持他造反,杀慕容世家,杀济州刺史,乃至杀到京城把隆庆皇帝赶下台。但无论魏武图再怎么委屈,他也不该变成刽子手,纵兵劫抄燕来郡城三日。当他把心中的怨气洒向平民百姓时,他已经由受害者变成施暴者,变成了该死的血债累累刽子手。”

    “祁镇军民现在还有救,我也愿意救。”

    “但如果你们继续以魏武图为榜样,由被害者变成行凶者,莫怪我拎着长刀砍掉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记住,你们的悲惨遭遇,永远不是你们施暴无辜者的藉口。”

    “懂吗?”

    水云松辩解说:“魏武图也有他苦衷。祁镇向来缺衣少粮,不抢劫郡县府库,就只能饿肚子与官兵作战;魏武图作乱前又只是一位八百骑兵头目,没有声望也没有能力支配突然间聚集的两三万士兵,这才……”

    贺路千打断水云松的苍白辩解:“我不想听你们这样的解释。如果你们想恳请世人谅解魏武图的暴行,不如去阴间,向那些死于魏武图纵兵杀戮的无辜百姓解释去吧。”

    说罢,贺路千强行结束这次对话:“以上就是我的态度,而且没有任何缓和余地。”

    “你回燕来郡城去吧。”

    “如果祁镇军民愿意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我就率领空狱门弟子说服官兵以和为贵;如果祁镇军民不肯答应我的条件,你也不必和我废话了。”

    送走水云松,贺路千的思绪又回到魏武图叛乱真相。

    贺路千嘱咐空狱门搜集相关资料,一些保密程度较低的文书、军命,很快递到贺路千案头。

    一封封文书、军命,全都验证了贺路千的奇葩猜想。魏武图造反之前,许多驻屯济州的祁镇旧部和非祁镇旧部,都曾被济州刺史等官僚蓄意刁难。这也是魏武图造反之后,能够迅速由八百骑兵膨胀到两三万步骑规模的根本原因。直至魏武图叛乱规模扩大到一定程度,济州刺史等官僚才突然间停止刁难。

    太明显了。

    门阀江湖为了对抗朝皇帝,竟然真地蓄意逼反了魏武图等将。

    而且,这些寡廉鲜耻的骚操作全都摆在明面,压根不怕世人质疑。

    这也是空狱门的情报系统建设不到位。

    如果济州刺史及各郡太守的资料能够适时汇总起来,贺路千早在魏武图叛乱之前,就应该能看穿门阀江湖和济州官僚的肆无忌惮。

    正在感慨门阀江湖联合朝官僚蓄意逼反魏武图,贺路千陡然发现有人准备对他下黑手。疑似操控朝官兵劫抄翠海县村落的那位幕后黑手,又一次玩弄阴谋,挑拨离间贺路千与朝朝廷的和平共处关系。

    隆庆六年正月二十九日,济州刺史突然发函空狱门。

    济州刺史最少表面非常敬重贺路千这位天下第一,书信和文书的措辞都非常客气。济州刺史不仅没有提及相对敏感的贺路千杀死杀退牟德、芝海两县的官兵罪行,还热情地赞扬了贺路千在魏武图叛乱期间保全翠海等县,说他已经上报朝廷,为空狱门请功。

    但话说到一半,济州刺史突然又表示祁镇北之子祁破奴曾被魏武图等叛将推选为大都督,涉嫌参与魏武图叛乱。济州刺史说祁破奴身份敏感,需要械送到京师,由朝皇帝亲自处置。所以,请贺路千配合朝廷,把祁破奴交给前来平叛的朝官兵。

    济州刺史的理由非常充分,但他值得贺路千信任吗?

    贺路千把济州刺史送来的文书丢到案桌上,呵呵轻笑:“真是有趣,又是这位济州刺史抛头露面。”

    门阀江湖群殴一品堂时,济州刺史谕令各郡各县举报一品堂的罪行;门阀江湖与朝皇帝隔空博弈时,济州刺史亲自逼反魏武图等祁镇旧部。时至今日,济州刺史又发函空狱门,要求贺路千交出祁破奴。

    贺路千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位济州刺史,戏可真多,应该很不简单吧。我若寻机砍了他,像长生界轮回者查清安那样关入地狱小黑屋里拷问,估计肯定能够拷问出无数辛密。”

    贺路千试着梳理其中线索。

    魏武图软禁祁破奴多日,身份敏感的祁破奴的确容易引来朝朝廷的忌讳。但魏武图早已经把祁破奴送到空狱门……

    等等。

    这时间点,未免过于巧合了。

    魏武图软禁祁破奴多日,为何突然愿意把祁破奴送到空狱门?

    此事背后,是否也是幕后黑手的手臂呢?先把祁破奴送到空狱门,再由济州刺史出面向贺路千索要祁破奴。无论贺路千妥协低头,乖乖交出祁破奴,还是无视济州刺史命令,死保祁破奴,幕后黑手都能轻而易举把空狱门扯入魏武图叛乱。

    但是,幕后黑手图什么呢?

    贺路千闭目思考良久,各种线索渐渐形成模糊的拼图:“莫非水云松也是被幕后黑手间接利用的棋子?幕后黑手晓得水云松重情重义,所以引导水云松把祁破奴送到空狱门,与我建立联系;而后操控燕来郡城的民心,间接逼迫水云松代表叛军向我求救。”

    “幕后黑手的目的,难道是想诱导我站队魏武图叛军,进而与朝朝廷彻底决裂?”

    贺路千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但是……

第107 被自杀

    第107 被自杀

    任你阴谋诡计万般,我自一剑破之;任你无敌天下,也难逃我智者布局。

    这两种说法,都各自走向极端。

    现实世界里的博弈,很少出现这样极端化的情形。绝大多数时候,智慧与武力的乘积,更能决定双方博弈的胜败。例如朝与安车骨之间的战争,朝文武百官施展了以百以千计的阴谋诡计,结果却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

    又例如舒立言除魔卫道队伍,他们又是利用胡进文布置陷阱,又是故意示弱暗藏奇兵袁真清,计策可谓准备的非常充分。结果呢,袁真清还不是乖乖签署北疃协约,最后主动退出济州。

    只有武力不行,只有智慧也不行。

    武力与智慧的乘积,才能决定胜败。

    贺路千拥有单兵极限武力和常人智慧。

    贺路千相信,他的武力与智慧乘积,绝不会弱于幕后黑手太多。

    所以,贺路千探得阴影袭来,非但没有恐惧后退,反而腾起争胜之心:“如果你们想逼我站队祁镇旧部叛军,那么恭喜你们,你们成功了。接下来,咱们就以燕来郡城得失斗一场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阴谋家,能否把我逼到地狱小宇宙里避难。”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贺路千对济州刺史的文书视之不见,移驾到与燕来郡城相邻的芝海县,有条不紊地制订收编祁镇计划。

    数日后,水云松捧着一个木匣,风尘仆仆赶到芝海县。水云松顾不得喝口水休息,即时求见贺路千:“燕来郡城众将已然歃血为誓,答应门主提出的所有条件。”

    贺路千点了点头。

    魏武图叛军的妥协,在贺路千意料之中。

    祁镇军民大抵都是逃难燕民,与安车骨有着各种各样的血海深仇。除非穷途末路再没有其它希望,魏武图叛军才会绝望投降他们的旧仇安车骨苟活。如果朝官兵愿意以合适条件招降魏武图,魏武图极大概率早就投降了事。

    水云松又将双手捧着的木匣,献给贺路千:“门主,这是魏武图给你的歉礼。”

    贺路千并没有好奇追问木匣里装的是什么。因为空狱门有着相对完善的安全制度,但凡存在威胁的匣子、箱子、武器等,都会由安全部门层层审核,确定它们不会稍稍威胁到贺路千的人身安全。水云松求见贺路千的等待期间,安全部门已经提前打开木匣检查,并把结果早早传给贺路千:木匣里装着一颗人头。

    贺路千示意水云松打开木匣,迟迟询问说:“魏武图为何送我一颗人头?”

    水云松整了整衣饰,肃然语气介绍匣中人头的身份:“门主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叱责,令魏武图非常羞愧,当众自扇巴掌:‘纵兵劫抄燕来郡城,固然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却终究是我无法洗去的罪孽。我这样残害百姓,何异于胡虏安车骨?’”

    “随后,魏武图设香坛祭拜燕来郡死于前年兵乱的冤魂,跪地磕头说:‘我御下不严,以致纵兵为祸,杀伤无数百姓,百死也不得洗去罪过。但兵祸之罪,皆在主将,请燕来百姓及天下人罪则只罪我一身,莫要牵连祁镇十余万无辜军民。’”

    “祭拜完毕,魏武图即时在香坛前挥剑自杀。”

    “这颗头颅,就是魏武图的项上人头。”

    “魏武图自杀前,曾牢牢握着我的双手,拜托我务必代表他向门主致歉。魏武图说,兵祸之罪,罪皆在他魏武图一人,愿以死谢罪;请门主念在祁镇北都督义信份上,务必拉燕来郡两万军民一把。”

    匣子里装的竟然是魏武图的人头。

    魏武图这位叛将首领竟然自杀了。

    太出乎意料了。

    以贺路千对魏武图的了解,魏武图脸皮相当厚,他不应该因为贺路千的两三句斥责就自杀。

    贺路千思考半晌,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些猜想。

    贺路千旋即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燕来郡城里的叛将:“呵呵,魏武图该不会被自杀吧?”

    魏武图叛乱前,只是一名八百骑兵将领,存在感相当薄弱。而此刻困在燕来郡城里的叛军将领,旧时在祁镇序列的官阶,比魏武图高的比比皆是。其中,甚至还有六七位祁镇北的义子义孙,根基深厚到以前的魏武图都没有资格在他们面前说话。

    魏武图叛军以祁镇军民为主力,又依赖祁镇军民的声援,始终不敢废弃祁镇规矩。这种情况下,有多少祁镇将领,从内心深处佩服魏武图这位八百骑兵将领呢?又有多少祁镇将领,愿意真心实意地把魏武图当作首领呢?

    除非魏武图的军事天赋实在卓越,领着大家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在一次次胜利奠定他的首领威望。否则,魏武图对叛军的统治必将始终流于表面,被一位又一位祁镇老将架空。

    叛将们此前之所以承认魏武图的首领地位,恐怕只是因为担心风险较高,故意留一条退路。

    常言道,臣可降而君不可降,兵可降而帅不可降。

    又有俗语,首恶者必办,胁从者不问。

    作为叛军首领,通常来说,都没有投降资格。

    臣可降,兵可降,哪有皇帝投降的?即使乖乖配合投降,最多苟活数年时间,便会悄然无息地病死、意外死。

    如今叛军一败再败,即将被朝官兵绞杀,魏武图这位名义上的君、名义上的帅,唯一价值只能是恰到好处的死亡。魏武图自杀之后,叛军顿时“群龙无首”,无论就地投降朝官兵,还是投诚贺路千这样地方豪强,都可减少彼此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贺路千在心里啧啧感慨:“真是一群骄兵悍将。”

    当然,贺路千不会把这些心里话随随便便说出来。

    贺路千仅仅别有意味地追问水云松一句:“魏武图当真自杀而死?”

    水云松或许没有听懂贺路千的嘲讽,或许听懂了却佯装没有听懂:“燕来郡城数千军民亲眼见证魏武图人头落地,容不得宵小作假。”

    贺路千点头。

    贺路千没有浪费精力继续追问。

    首先,魏武图纵兵劫抄燕来郡城,血债无数,无论主动自杀赎罪,还是被自杀,他都死有余辜。贺路千对魏武图没有好感,懒得替他伸冤辩屈。

    其次,魏武图“自杀而死”,对祁镇军民、对朝官兵、对贺路千空狱门,都是可以规避无数琐碎麻烦的大好事儿。例如如果魏武图不死,贺路千救援燕来郡城之后杀他,容易惹来非议;不杀他,又要烦恼如何安排他的职务。朝皇帝心心念着首恶,恐怕也不会轻易认输,很有可能浪费时间并浪费精力和贺路千在燕来郡做一场,找回他在门阀江湖面前丢的面子。

    算了。

    管它真相如何,且让魏武图这样自杀而死吧。

    而且,门阀江湖推崇义信,魏武图为了保全数万军民而当众自裁的形象,也算义信加身了。若能如此盖棺论定,后人若干年后再评价魏武图,估计许多侠客都会竖起大拇指称赞:“因怒而乱,因义而死,魏武图虽然率兵作战不行,却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贺路千难得糊涂想法把魏武图自杀事件含糊过去,按照既定计划启动招抚祁镇流程。

    收编祁镇北旧部的好处,很快体现出来。

    例如水云松本次东归,他不仅带来了魏武图的项上人头,还领来了十位道士。

    前面曾经说过,道人和僧人是正规军队的标配,也是凡人军队抵御鬼怪侵袭的移动堡垒。

    士兵以千以万计算,再加上行军作战需要,军伍时而拉长到数里,时而以一座山或数座山为阵地。单个的道人或僧人,法术强度有限,法术覆盖范围也有限,累死他们,也难进行山川河流级别的施法作战。

    为了拓展法阵范围,道人和僧人常常以符篆、法器等外物,驱使一群士兵布置可移动性法阵。又因为布阵是一门技术,布阵士兵也走向职业化发展,变成类似枪兵、铳兵、骑兵等兵种的道兵、僧兵。

    道兵,指以道士为核心的布阵士兵。

    僧兵,指以和尚为核心的布置士兵。

    本世界将领眼里,除了绵延千余年的佛道之争,两者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祁镇的道兵系统,或者说祁镇北麾下的道兵系统建设,依赖于一位名为逍遥子的道人。经过十余年的发展,祁镇道兵系统的关键岗位,几乎都被逍遥子的徒子徒孙垄断。便是被迫造反的魏武图叛军,为其组建道兵的首领,也是逍遥子的徒弟鱼鲲道长。

    水云松今次带来的道士,便是鱼鲲道长和其九名徒弟或徒孙。

    题外话说,本世界固然存在无数道士和僧人,但能够施展法术的道僧,能够降服鬼怪的道僧,数量其实非常有限。据说,真道士的数量接近名侠的数量,都是各自食物链的中干力量。鱼鲲道长率领的十人道士团队,看似规模寒酸,却已能批量训练合格的道兵,抵御世间绝大多数的鬼怪。

第108 左眼群鬼索命,右眼斥候游荡

    第108 左眼群鬼索命,右眼斥候游荡

    鱼鲲道长随师父逍遥子效力祁镇十余年,熟练掌握二十余种兵阵道法。

    鱼鲲道长与其徒子徒孙构建的道士团,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仿佛成建制的军官框架。仅仅耗费三四日间,鱼鲲道长就教会三百余名空狱门如何激活符篆、如何法器共振,如何配合十人道士团,布置能够遏制鬼怪侵袭的法阵。

    但道兵训练仿佛围棋,它易学难精。道兵入门很容易,听命道士的指示,及时跑到固定位置,就能辅助道士拓展法阵范围或增强法阵威力。但无论如何说,道兵总归是技术兵种,若想拥有一支真正可以信赖的道兵部队,需要耗费的精力和时间绝不弱于炮兵。

    然而,燕来郡城现在随时都有可能陷落,空狱门没有时间培养高质量的专业道兵。这些仅仅经过三四日培训,只会站位、只会举法器的入门级或者说炮灰级道兵,虽然水货到了极点,也只能先凑合用着。

    二月初十日,贺路千率领两千三百余名空狱门弟子,正式增援燕来郡城。

    这支不怎么专业的武装力量,姑且称之为空狱军吧。

    十二日傍晚,空狱军抵达燕来郡城城西二十余里外,并如期遇到了朝官兵的斥候队伍。鱼鲲道长连忙谨慎建议:“朝官兵麾下有厉鬼逞凶,鬼怪擅长夜战,不可莽撞与之对拼。我军不如就地安营扎寨,等待明日红日东升,再继续行军。”

    贺路千与许多鬼怪打过交道,友方有存在感越来越薄弱的李凤瑶,敌方有转战燕州期间遇到的鬼怪。

    有实体的鬼怪还好,装备一些符篆法器,突袭毁掉鬼怪的真身,即可杀伤乃至杀死它;而没有实体的鬼怪,来无影,去无踪,它们可潜入地下土层,也可遁入河海。除非有佛道官专长,否则即使武功练到贺路千这种天下第一程度,即使贺路千通过无间地狱推演出了断魂刀法,与无实体鬼怪作战时,也仅仅只能尴尬砍出“-1”“-1”层次的破防强制伤害。

    鬼怪克制侠客,更克制连侠客都不是的普通士兵。

    没有道兵辅助的普通军队,遇到鬼怪侵袭就是一盘菜。鬼怪随便施展一些幻术,就能诱导普通士兵自相残杀。说句难听的话,纵然自然科学发展到地球二十一世纪,生产力发展到普通士兵能够以飞机大炮洗地,估计也难真正击败那些鬼怪。因为一旦到了深夜,鬼怪就能无视一切实体障碍,轻松穿透各种各样的防御设施,向普通士兵施展各种各样的幻术。

    亏得佛道官能够遏制鬼怪逞凶,否则鬼怪肯定是本世界最强、最不可解的超自然力量。

    另外,佛道官虽然克制鬼怪,却不能像侠客碾压佛道官那样肆意碾压鬼怪。

    普通士兵组成的军队,即使有道兵、僧兵辅助,也要防止敌方鬼怪施展无目标的、大范围的法术,例如水雾术、风沙术、黑暗降临术、呼风唤雨术、草木皆兵傀儡术、百鬼夜行术、僵尸术等等。这些法术或许不能直接杀伤道僧和普通士兵,却能为己方阵营的侠客或精兵提供视野优势,进而突袭敌阵,精准刺杀敌方的道僧。

    没了道僧辅助,再强悍的军队也无法抵挡鬼怪侵袭。

    亦是因此,本世界夜战频率极低。

    通常来说,己方鬼怪具备碾压级优势时,才会仗势欺人地与敌兵夜战。

    空狱门只有一位厉鬼李凤瑶。

    李凤瑶离家之后越来越虚弱,莫说施展大范围的战役级别法术,便是战四渣普通人,如今都能反弹李凤瑶的幻术。李凤瑶的价值,如今仅剩下她的无实体优势,可以无障碍潜入土地或海洋中,完成一些现有科技无法做到的极限任务。也即是说,李凤瑶已经逐渐后勤化了。

    战场厮杀和鬼怪对决这样的激烈搏杀,还是让李凤瑶走开吧。

    贺路千理智听从鱼鲲道长的建议,点头说:“我军长于侠客,短于鬼怪,白日才是我们的主场。”

    空狱门于是就地安营扎寨,布置防御法阵,藉此熬过夜晚劣势。

    趁着夜色尚未真正降临,贺路千又率领九位想拜贺路千为师的名侠级侠客和一位掌门级侠客,与朝官兵的斥候玩了一会儿追击战,顺利清除方圆十里之内的所有官兵斥候及小股官兵骑兵。但随着夜色降临,随着空狱军躲入法阵庇护的军营,朝官兵很快夺回他们的视野优势。

    21时左右,军营附近零星出现官兵的骑兵斥候。

    22时左右,官兵骑兵开始成群结队出现。

    次日凌晨1时左右,军营四周突然密集响起恐惧惊叫声:“鬼来了,厉鬼来了。”

    贺路千果断结束小睡,第一时间冲出主营帐。

    但未等贺路千发问,值夜的道士已经熟练地满营大声呼喊起来:“所有正值道兵,左手持桃木剑,右手拎铜钱串;跟学道兵,一人端起面碗,一人端起米碗,与正值道兵结成小三才阵。”

    值夜道士经验丰富,有条不紊指挥道兵应对侵袭。

    贺路千理智选择守在中帐,免得好心办错事,打断了道士们的御鬼流程。

    不久,鱼鲲道长也半夜醒来。

    鱼鲲道长的徒子徒孙全都久经战阵,且已经与隶属官兵的鬼怪对攻数次,应对措施非常娴熟。鱼鲲道长甚至懒得亲自出手对敌方鬼怪对阵,径自走向贺路千:“门主请放心,区区两只小鬼,奈何不得我们的法阵。”

    贺路千掌握断魂刀法以来,他已能利用快刀技巧结合断魂刀法对鬼怪的破防攻击,杀退许多自恃没有实体不怕物理攻击的鬼怪。但两千余空狱门弟子却没有贺路千这样的实力,如果鱼鲲道长的法阵不管用,空狱军肯定要混乱好一会儿。鱼鲲道长自信满满的答复,让贺路千略略感到安心。

    贺路千好奇环顾四周,却没有找到鬼怪的踪影,忍不住疑惑追问:“敌方鬼怪躲在哪里?”

    鱼鲲道长:“鬼怪没有来,惊动军营的是敌方鬼怪远距离施展的幻术。”

    贺路千有些懵然。

    世俗书店里的大众书籍,对鬼怪和佛道官的记载,往往止于《鬼话夜谈》水准。这些故事色彩浓郁的笔记,习惯性专注于讲故事、感慨世间种种不可思议,而对佛道官与鬼怪的博弈细节语焉不详,几乎不会涉及鬼怪和佛道官的核心本质。

    亦是因为没有资深道士或资深佛僧引路,贺路千对鬼怪、佛道官的理解,至今停留在非常肤浅的表面。

    鱼鲲道长敏锐察觉到贺路千的知识短板,也感知到贺路千对鬼怪世界的好奇。

    鱼鲲道长斟酌数秒之后,做出详细解释的决定:“鬼怪施展大范围幻术,好处是可以不预先指定目标,投机取巧规避种种反噬;坏处则是覆盖目标群体有限,不能把所有人都拉入幻象里。”

    “门主武功高强,气血旺盛,意志坚定,鬼怪幻术根本无法映入你的眼里。但那些士兵,武功低、意志弱,很容易被鬼怪带入幻术世界。那些满脸恐惧的士兵,都或深或浅中了幻术,误会军营被一群怨鬼围绕。”

    贺路千哦然。

    鱼鲲道长忽然提出建议:“门主想看看那些士兵眼中的世界吗?”

    贺路千:“可以吗?”

    鱼鲲道长笑说:“由弱变强,难如登山;由强变弱,却易如反掌。”

    鱼鲲道长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介绍说:“门主请把瓷瓶中的药水倒入掌心,搓揉稍许,然后闭合双眼,把药水涂抹到左眼或右眼的眼睑上。另外,涂抹药水时,门主必须尽可能散去眼睛附近的内力。”

    贺路千接过小瓷瓶。

    嗅了嗅,没有特殊气味;倒入掌心,除了有些清凉,也没有其它不良反应。

    应该不是毒药。

    贺路千按照鱼鲲道长交代的使用说明,先闭合两眼,然后把掌心的药水均匀涂在右眼眼睑。

    停顿数秒,贺路千捂着左眼,睁开右眼。

    眼前的世界,骤然换了画风。

    新的世界里,军营四周竟然挤满了百姓想象中的冤魂,而且冤魂的形象非常恐怖,有的没有脑袋,有的半截脑袋,有的脑浆迸裂,有的开肠破肚,有的脊椎断裂扭曲成诡异形状……等等。饶是贺路千自谓在地球二十一世界看过无数鬼片,也不禁被眼前特效更加真实的群鬼索命画面吓了一跳。

    军营外聚集的冤魂,又恐怖,又恶心。

    贺路千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改而睁开左眼。

    群鬼索命画面随之消失,画风回归现实世界。贺路千再眺望远处的灯火,只有少数官兵斥候仗着鬼怪庇护吊在军营四周。

    睁开右眼,群鬼索命;睁开左眼,斥候游荡,仿佛两个世界于此重叠。

    内力凝聚右眼,瓷瓶药水带来的清凉感觉快速消散。贺路千再次睁开右眼,映入右眼的画面,已经与左眼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刚才的群鬼索命画面好像只是黄粱一梦。贺路千感慨鬼怪法术神奇同时,又忍不住好奇当前形势:“军营外怎聚集了那么多怨鬼?”

第109 民心即天心,民怨即天怨

    第109 民心即天心,民怨即天怨

    鱼鲲道长给出解释:“那些索命怨鬼,全都是幻术演化。”

    贺路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军营外那些千奇百怪的恐怖厉鬼,并非真正厉鬼,而是鬼怪用来吓唬普通空狱门弟子的幻象。

    真鬼向来非常罕见,便是赢得石峁鬼母绰号的萧红雨,世人推测其麾下的真鬼也最多一百只左右。对于任何一家势力,鬼怪的价值都非常高,是堪比绝世高手的战略武器。贺路千觉得,效忠朝官兵的鬼怪,纵然实力强横且恨不得立即复仇魏武图叛军,朝官兵恐怕也舍不得让它们冒着生命危险跑到空狱军军营外嚣张。

    贺路千一直好奇鬼怪和佛道官。

    但世间鬼怪罕见,能与贺路千好好交流的仅有李凤瑶一只。李凤瑶却又见识短浅,经常一问三不知,两眼迷茫地把所有疑惑推给尚未苏醒的哥哥。

    而佛道官虽然容易找到,他们的圈子却异常封闭,并且习惯性对鬼怪、道法、佛法、官气等力量的核心秘密讳莫如深。许多时候,他们宁愿被砍死、砍伤,都顽固地不愿交出宗门传承的核心秘密。贺路千近些年试着拜访了许多佛道官,鱼鲲道长是第一位愿意与他谈论法术细节的有道之士。

    贺路千及时抓住机遇,试着与鱼鲲道长交流更多鬼怪知识:“我读《鬼话夜谈》,作者在卷末汇总得出结论:鬼怪必起于怨念。道长是否认同《鬼话夜谈》的论断?”

    鱼鲲道长欣然表示赞同:“世间的确先有冤屈,而后才有鬼怪滋生。”

    鱼鲲道长忽又另起话题:“敌军中的两只小鬼,门主可晓得它们因何而诞生?”

    贺路千试着推理说:“莫非是因为魏武图纵兵杀戮燕来郡城?”

    鱼鲲道长长长叹气一声:“然也。”

    贺路千只是随口一猜,没有想到他竟然真地猜对了。

    贺路千没有不懂装懂。

    即使侥幸猜对了,贺路千也主动刺破虎皮,好奇追问鱼鲲道长:“我曾询问过水云松,水云松说,魏武图也认同鬼怪必起于怨念。魏武图纵兵杀戮燕来郡城之后,当天夜里就提心吊胆害怕有怨魂厉鬼向他索命。次日,燕来郡杀戮还在进行中,魏武图便急忙邀请道长以及道长的师兄师弟急速赶到燕来郡城作法,镇压当地的怨念。”

    “世人常说,鬼怪克制侠客,佛道官克制鬼怪。道长施法之后,应该切断了怨念集聚之源吧?怎却作法之后,依然有鬼怪诞生?”

    鱼鲲道长摇头苦笑:“镇压鬼怪,怎么可能那样简单。”

    鱼鲲道长旋即补充解释说:“鬼怪由怨念所化,怨念不除,任何法术镇压都是扬汤止沸的表面功夫。”

    “想除去鬼怪,必先想方设法驱散滋生鬼怪的怨念土壤。我们道士面对鬼怪时,向来以消解仇恨为主,说服事主妥协避让,努力化去鬼怪心中的怨恨。而若怨念根源不除,杀一只旧鬼,还将有新鬼诞生,根本无济于事。”

    “我辈辅助人主时,无论哪宗哪派,都会尽量劝勉人主牢记仁政,莫要屠城,莫要残民。真相并非我们道士比常人更加善良,而是因为旷世怨念必将滋生旷世鬼怪,屠去一城百姓,迎来一只复仇厉鬼。”

    贺路千疑惑:“既然如此,屠城之事为何仍旧屡屡发生呢?”

    鱼鲲道长无奈露出苦笑:“据说门主身边有一位名曰李二姐的厉鬼。宁津陈氏曾出过父子两丞相,岂不知鬼怪必起于怨念的道理。苛刻百姓太狠就是害人害己,结果呢,宁津陈氏还不是硬生生逼出来一位厉鬼李二姐。”

    “还有‘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道理。千余年前到现在,哪任皇帝没有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结果呢,圮朝之后是烙朝,烙朝之后是漠朝,漠朝之后是朝。到如今,朝也百弊丛生,眼看又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贺路千沉默。

    良久,贺路千又另起话题:“我曾在宁津县偶遇玄吾道长,玄吾道长素以降妖除魔著名。我又听闻,道长你行走祁镇期间,也曾常常降妖除魔、镇压厉鬼……”

    鱼鲲道长:“那是另一回事儿。门主可晓得鬼有四种吗?”

    贺路千:“知道,鬼有四种:一曰冤鬼,二曰怨鬼,三曰厉鬼,四曰魔鬼。”

    鱼鲲道长点头说:“我辈降妖除魔,惯来只除其中的厉鬼和魔鬼。这些恶鬼,仿佛世间的恶人、罪人,杀之镇之乃是行善;而那些不曾作孽的冤鬼、怨鬼、以及部分保持本心的厉鬼,仿佛世间含冤之人、受苦之人,贸然杀之乃是助纣为虐。”

    鱼鲲道长遥指远处的法阵道兵,介绍说:“行军作战的护军法阵,为何全都以御、避、驱为主?原因就是佛僧、道士不肯轻易沾染因果,替军主背负妄杀冤鬼、怨鬼的罪孽。”

    “世人常说佛道官克制鬼怪,但这句话,其实是错的。”

    “官且不说,我们道士以及佛僧只是擅长与鬼怪交流而已。佛道官能杀鬼怪,鬼怪也能杀佛道官,并不存在谁必然克制谁的关系。”

    “便以魏武图与敌兵决战寒寿郡为例。”

    “围城前期,魏武图牢牢占据优势,纵然侠客们突然间纷纷离去,攻克寒寿郡也只在旦夕。但就在寒寿郡破城前夕,玉皇派的高人突然携带两名鬼怪入城,一只鬼怪原由燕来郡无辜百姓的怨念所化,另一只鬼怪由寒寿郡无辜百姓的怨念所化。”

    “寒寿郡郡太守有了两名鬼怪襄助,城防立刻稳如泰山。当时,魏武图等祁镇旧将整日抱怨,说我道术低微,既不能完美镇压燕来郡城怨念,又不能战阵擒杀两只鬼怪。实话实说,魏武图等祁镇旧将没有错怪我,我与敌方两小鬼博弈之初,的确蓄意放水了。”

    “当时两小鬼刚刚诞生,法身很弱,如果不管不顾,我的确可以擒杀他们。”

    “但是,我不能杀,也不敢杀。”

    “因为那两只小鬼由两郡百姓的怨念所化,我若斩杀它们,就会替魏武图等将背负两郡百姓的怨念,日日夜夜受其诅咒。而以佛家的说法,就是沾染尘世因果,从此坏了道行。”

    贺路千诧异望向鱼鲲道长。

    贺路千突然发现,有时候知道的越多,真相越扑朔迷离。

    贺路千原以为魏武图之所以遇挫寒寿郡,仅仅是因为门阀江湖不欲魏武图做大。今日与鱼鲲道长交流一番,贺路千才迟迟知晓另一条重要原因,鱼鲲道长面对朝官兵麾下两只鬼怪时,竟然因为害怕背负两郡百姓怨念而蓄意放水了。

    但贺路千非常疑惑。

    这种秘密不应该藏在你心里、烂在你心里吗,为什么突然主动和我说?

    贺路千试着质疑一句:“这样不好吧。”

    鱼鲲道长摇头:“我并没有蓄意欺骗魏武图等祁镇旧将。”

    “那两只小鬼刚刚露面,我就以鲜明态度向魏武图等祁镇旧将鲜明表示,我杀不了、也不敢杀由两郡无辜百姓怨念所化的鬼怪。民怨之重,甚于高山;民怨之深,甚于大海;民怨之久,甚于日月;民怨之威,甚于苍天。我若斩杀民怨化作的鬼怪,不仅从此因果缠身,活得生不如死,或许还会连累我的师父、我的徒弟、我的子孙。”

    鱼鲲道长肃然回望贺路千:“民心即天心,民意即天命,民心所向,天赐祥瑞以奖励德君道臣;民怨沸腾,天降鬼怪以惩罚诸恶。我辈修士,追求‘顺乎天命,合乎民心’,‘天命是我命,民心是我心’,从来不敢与民心、民怨作对。”

    “不杀百姓怨念所化鬼怪,绝非我私心作祟,而是我辈修士追求的大道。我和门主唠叨这些,也是希望门主理解我们的追求:哪怕法力高深到像门主这般独步天下,我们道士也不会无缘无故镇压那些由百姓怨念化作的鬼怪。”

    “鬼怪阳世为人时,往往活的非常憋屈,满腔怒火却又奈何不得仇敌;待其化作鬼怪,却又陡然无敌,仿佛被人嘲笑的老童生突然考中状元。鬼怪为人时过于卑微,为鬼时又过于强横,复仇时往往用力过猛。我们道士愿意充当鬼怪与活人对话的协调者,劝鬼怪不要极端,朝着厉鬼、魔鬼方向越陷越深;劝活人行善积德,最少也要不作恶,害人又害己。”

    “我们不会支持鬼怪无底限复仇。因为仇恨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如果活人愿意认错,愿意从此改邪归正,鬼怪应该给他留一条活路。”

    “我们不会协助将领、君主残暴地屠城,也不会舍命绞杀那些百姓怨念化作的鬼怪。即使某些凶残将领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也不会我不敢镇压民怨化作的鬼怪。因为死于残暴将领之手,没什么可怕的,死了也就死了;而若染上民怨的因果报应,不仅活的时候生不如死,死后还有无法想象的酷刑。”

第110 养鬼

    第110 养鬼

    鱼鲲道长总结说:“我愿意辅佐门主训练道兵,却不会协助门主击杀民怨化作的鬼怪。如果门主希望杀戮之后再镇压怨念,还请延请其它道士、佛僧。”

    “当然,贫道更希望门主慎杀、少杀,免得惹来旷世怨鬼向你复仇。”

    鱼鲲道长的道号源自《逍遥游》,即“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那句名言。鱼鲲道长的师弟们,鸟鹏、怒飞、垂云、冥池,道号也都源自逍遥游。本世界的道门与地球道家有着相似的文化源头,但他们的内核,他们追寻的大道,却与地球上的道家、道教截然不同。

    鱼鲲道长等道士,畏天命,畏民心,不敢和民怨作对。

    贺路千忽然想起宁津县遇到的玄吾道长。回头想想,玄吾道长当日或许根本没有灭杀李凤瑶的心思,他答应贺路千的试探请求,极大概率只是顺势而为。

    贺路千从心底反感屠城行为,绝不会像魏武图和朝官兵那样肆意屠戮百姓。但贺路千没有顺着鱼鲲道长的耿直谏言发誓,不可置否地对这些敏感问题避而不谈,以自己的思路继续追问:“效忠敌军那两只厉鬼,你们只会以法阵把它们隔绝在外,而不会真正有所杀伤?”

    鱼鲲道长却出乎意料地摇头:“不。”

    贺路千:“嗯?”

    鱼鲲道长:“那两只小鬼,以前不可杀、不能杀,现在却能杀、该杀。因为他们已经由复仇厉鬼变成了滥杀无辜的魔鬼。门主可晓得,敌兵为何残暴到杀良冒功,屠戮九万余首级,又纵兵劫抄燕来郡诸县?”

    贺路千:“难道不是因为本性残暴?”

    鱼鲲道长摇头:“燕镇兵的确残暴,但他们蓄意屠戮济州,核心目的是养鬼,把两只小鬼养成大鬼、猛鬼。”

    贺路千:“养鬼?”

    鱼鲲道长解释说:“鬼怪由怨念所化,世人怨念即是鬼怪的力量源泉。鬼怪最喜欢的资粮,也是指向仇恨目标的怨念,怨念越多越强,鬼怪越强越凶。”

    “敌兵肆意杀戮无辜百姓,目的就是快速制造怨念,为两只小鬼提供以万人计算的怨念资粮。两只小鬼吞噬数万乃至数十万百姓的怨念之后,将会急速变强。套用民间百姓的鬼将、鬼帅、鬼王、鬼帝的说法,短短两三月时间内,两只小鬼就有希望在数十万百姓怨念催化下晋阶鬼将、鬼帅级别的大鬼,乃至鬼气肆虐整个济州。”

    “贫道修为浅薄,注定挡不住如此凶悍的大鬼。祁镇将领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寻找到新的助力,燕来郡城必然陷于大鬼侵袭。”

    “而玉皇派与门主有旧仇,前掌门徐掌门至今困在翠海县;岳山派虽然退出济州,却不可能甘心情愿坐视门主威压武林数十年。如果济州刺史、玉皇派等势力对门主怀有恶意,完全可以故意引导大鬼闯入翠海县肆虐。”

    “门主的武功虽然无敌天下,但鬼怪向来克制侠客,空狱门恐怕也同样很难抵抗大鬼侵袭。”

    贺路千若有所思,觉得他已经隐隐抓住了幕后凶手的马脚。

    鱼鲲道长的分析非常到位,当朝官兵蓄意杀戮养大鬼时,祁镇叛军与空狱门已是唇亡齿寒关系。

    即将成型的两只大鬼,威胁甚于舒立言除魔卫道队伍。

    贺路千疑惑询问鱼鲲道长:“我听说,鬼怪最喜欢怨念,也最害怕怨念。”

    “鬼怪喜欢指向仇敌的怨念。例如两只鬼怪以祁镇军民为仇敌,任何仇恨祁镇军民的怨念,都能转化为它们变强的资粮。”

    “鬼怪却又害怕指向自己的怨念。如果鬼怪滥杀无辜,百姓就会憎恨鬼怪,进而持续不断地削弱它的实力,进而诅咒它不容世间。佛道官之所以敢针对厉鬼、魔鬼等鬼怪降妖除魔,想来也应该是因为它们早被指向自身的怨念诅咒到不容世间,已经没有资格再代表百姓怨念复仇。”

    鱼鲲道长陡然露出惊讶表情:“门主竟然晓得此等隐秘?”

    贺路千反问:“很隐秘吗?”

    鱼鲲道长慎重表情点头:“鬼怪与怨念之间联系,往往被各家道门、佛门视为最核心的传承机密。鬼怪喜欢怨念,可以吞噬怨念变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鬼怪畏惧怨念这条特征,虽然称不上传承机密,却也是佛道官圈子里的达人,才会熟悉的隐秘知识。”

    贺路千若有所思。

    鬼怪畏惧怨念这条情报,李凤瑶说来自她哥哥的临时教导。

    贺路千对鬼怪常识了解的越多,越觉得李凤瑶哥哥李秀才另有身份。

    李凤瑶冤则冤也,却不满足怨念化作鬼怪的苛刻条件。李秀才却能无视李凤瑶的天生缺陷,强行为李凤瑶聚魂,引导李凤瑶转化为一只厉鬼。贺路千当时不知道强行聚魂的难度,想当然误会李秀才自学掌握了一些秘术。直至贺路千对佛道官圈子有了基础认知,他才迟迟醒悟。

    怨念越强,越容易滋生鬼怪。

    例如魏武图纵兵劫抄之后的燕来郡城,怨气冲天,滋生鬼怪概率极高。但城内百姓冤死者无数,究竟谁能死后复苏为鬼怪,却充满了随机性、偶然性。即使鱼鲲道长乃至玄吾道长,都很难指定某某冤魂代表燕来郡城的怨念复苏。

    宁津陈氏制造的怨气更加淡薄,李凤瑶这样不满足怨念化作鬼怪的冤魂,转化鬼怪的难度高到不可思议。

    纵观朝两京十三州,有明确证据可以精准转化鬼怪的,贺路千只晓得一位。

    即,同为地球轮回者的石峁鬼母萧红雨。

    李秀才绝对是一位被忽视的奇人,类似没有什么江湖声望的甄风林。

    李凤瑶前段时间说,李秀才快苏醒了。

    贺路千暗忖:“不晓得这位建议妹妹跟随我远来济州的李秀才,是否愿意与我共享他的学识。李秀才估计比鱼鲲道长段位高,他若肯真心实意与我对话,我或许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鬼怪和佛道官两种超自然力量。”

    注意力回到眼前。

    鱼鲲道长继续介绍‘鬼怪畏惧怨念’这条情报的重要性:“魏武图等祁镇旧将原来是堂堂正正的官兵,助魏武图攻陷燕来郡城且加入残暴劫抄的士兵,更是奉命驻屯燕来郡城的官兵。魏武图等将是官军叛乱,有官兵和叛军双重身份,所以燕来郡城滋生的怨念,既怨恨魏武图等将,也怨恨官兵。”

    “燕镇兵和济州郡兵也是官兵,他们蓄意杀戮引发的怨念,自然全都指向朝廷官兵。两只小鬼同样怨恨官兵,官兵杀戮造成的怨念,由此成为它们急需的强化资粮。但骗天骗地骗不了人心,燕来郡诸县的怨念,未来必将反噬两只小鬼。”

    “如果两只小鬼通晓鬼怪的优缺点,它们无论抱着怎样的心思,都不敢贪小便宜心思吞食官兵蓄意杀戮滋生的怨念。但两只小鬼却愚蠢地接受了官兵的‘善意’,陷入‘指向鬼怪的怨念才能真正毁灭鬼怪’的绝境。”

    “门主,应该明白敌兵的诡计吧?”

    贺路千点头:“鬼怪因怨念而存在,怨念消解,鬼怪随之散形。”

    “两只鬼怪仇恨魏武图等将,也仇恨朝廷官兵,它们与官兵存在根本矛盾。两只鬼怪更仇视魏武图等将,愿意在某些人或某些势力劝导下暂时与官兵合作,但等到官兵讨平燕来郡,它们毕竟成为济州新的隐患。”

    “官兵蓄意杀戮养鬼,应该是一石三鸟之计。”

    “官兵先把裹着糖衣的毒药喂给两只鬼怪,令两只鬼怪极短时间内晋级凶悍大鬼,引导它们灭掉燕来郡军民乃至整个祁镇和我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等两只鬼怪把我们杀死或者重伤,它们也到了怨念反噬时刻。”

    鱼鲲道长连连点头:“两只小鬼自谓履行正义,其实已经沦为为虎作伥的帮凶,世间最蠢最恶的魔鬼。它们不仅该杀、能杀,更必须击杀。不杀掉两只小鬼,燕来郡必将惨遭它们血洗,祁都督的遗产和门主的基业,都将毁于一旦。”

    形势渐渐清晰。

    魏武图纵兵杀戮滋生的两只鬼怪,已经成为朝官兵和其背后门阀江湖的棋子。幕后黑手蓄意把祁破奴送到翠海县,想来就是准备借此说服两只鬼怪相信“天下第一高手贺路千就是魏武图叛军的后台”,杀死贺路千,毁掉空狱门,才算为燕来郡城无辜百姓彻底复仇。

    贺路千叹气感慨:“初听鬼怪必起于怨念,我还以为怨念是世间最公平的力量,可以依赖它警告统治阶层不要傲慢、不要残暴、不要小觑那些挣扎求存的贱民。可瞧瞧官兵一石三鸟的手腕,瞧瞧两只鬼怪被官兵利用的愚蠢模样,貌似公平公正的怨念复仇,原来也可以被人蓄意扭曲啊。”

    鱼鲲道长:“民怨源自民心,民心可以操控,民怨自然也可以操控。瞧瞧海峡对面的燕州,安车骨在燕州屠城无数,怨念激愤甚于燕来郡十倍,可又能如何呢?安车骨依然牢牢统治燕州,并有余力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不断扩张。”

第111 步炮冲击

    第111 步炮冲击

    贺路千与鱼鲲道长谈论鬼怪、民怨期间,一群朝骑兵突然举着火把,冲到军营外围一百五十余米处。

    空狱军以火铳兵为主,防守作战时密集射击,完全可以乱铳打死数位名侠级侠客。而贺路千这位天下第一高手,四五秒时间就能突破一百五十米距离,挥刀砍死一群武功或高或低的骑兵。正常情况下,敌兵敢靠近军营四五米,绝对是死路一条。

    但现在,敌兵欺负李凤瑶战斗力孱弱,蓄意利用他们的鬼怪优势挑衅。

    黑夜是鬼怪主场,敌军的两只鬼怪纵然不敢直接幻术眩晕贺路千,也可利用鬼怪没有实体、不怕物理伤害等特性实时监视贺路千。一旦贺路千出了军营,两只鬼怪就会死死盯着贺路千,法术通讯命令弓箭手、火铳手向它们射击,集结侠客追踪贺路千。除非贺路千一直全速向前跑,否则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误闯入敌兵蓄意布置的各种陷阱。

    鱼鲲道长劝谏贺路千说:“黑夜是敌兵的主场,我们且忍到白日吧。”

    火铳有效射程100米,普通弓箭有效射程80米。如果侠客和精锐士兵不能出击,火铳兵和弓箭兵显然无法威胁到一百五十米外的骑兵。而床弩和轻型火炮等武器,有效射程虽然够远,可是前者笨重且精度差;后者精度差又需要高质量炮手操作,也都很难事实威胁这群骑兵。

    但就这样算了,缩头乌龟忍到明日吗?

    或许可以这样忍耐。

    贺路千却不愿意如此被动。

    贺路千喊来数名膂力较强的空狱门弟子,从后勤车里卸下一张重弓。

    名曰重弓,其实它的结构其实更像重弩,弓弦亦是类似床弩那样粗壮的绳索。普通士兵想拉动这张重弩结构的重弓,必须安装床弩绞车配件,十余人一起喊着口号转动。

    作为天下第一高手,贺路千在内力加持下,却可以从容发挥出数倍普通士兵的力量。无须绞车,贺路千直接拉开绳索弓弦;无须铁锤砸击扳机,重箭便呼啸飞向举着火把的骑兵。

    火把光线暗弱,看不清骑兵们的表情。但重箭射出之后,远处瞬间传来惨叫声和骑兵撤退的恐惧声。除了掉在地上的数只火把孤零零继续燃烧,其余火把全都随着骑兵争先恐后跑远。无间地狱的杀戮清单,更精确表明重箭直接射死了两名骑兵。

    鱼鲲道长呆愣好久,不可思议的表情,三分赞叹七分疑惑:“真是长见识了,原来弩箭也能百步穿杨。”

    贺路千谦虚回答:“侥幸而已。”

    鱼鲲道长欣然接受贺路千的解释。重弩精确度差是众所周知的缺陷,自古以来,鱼鲲道长都没有听说过谁能把床弩练到百步穿杨。

    但是,鱼鲲道长错了。

    贺路千的侥幸回答,真的只是谦虚。

    话说,贺路千战斗力指数达标8、16、32等平方数时,竞技场权限总会及时提升。16战时,竞技场开放时间延长到4小时;32战时,竞技场启动耗时降低到15分钟。忽略15分钟耗时引起的时间偏差,贺路千几乎每日都比世人额外多了12小时的训练时间。

    除了最基本的实战演练需求,贺路千常常尽可能地充分利用12小时,或者读书学习,或者训练火铳、重弓等武器。

    贺路千很早就清醒明白空狱门的鬼怪弱势,他在轮回殿限定的自然科学范围之内,不断尝试研发一些有希望反制鬼怪的武器。

    今日突然露面的重弓,便是贺路千的无数研究成果之一。

    贺路千看似没有摸过几次重弓,但事实上,他已经在无间地狱竞技场辛苦锻炼很久。贺路千操作这张重弓,固然受限于重弓结构的天然缺陷,不可能做到顶级弓箭手那样的百步穿杨,却能利用内力等辅助,大幅度提高弩箭的命中率。一次射击就射死两人,的确是侥幸,但这种侥幸却建立夯实的射击基础之上。

    朝骑兵嚣张而来,仓惶而去。

    鬼怪施展幻术,道兵解除幻术。

    试探对抗一会儿,军营外围很快恢复深夜平静。

    今夜的危机,却并没有就此过去。

    凌晨两点半左右,远方突然一声炮响,一颗实心炮弹砸入军营。

    军营还未从震惊中彻底醒来,远处又是数声炮响,十一颗实心炮弹陆续砸入军营。

    莫说空狱门弟子大抵都是一群战三渣、战四渣、战五渣,便是8战以上的名侠,又怎能以血肉之躯抵挡炮弹?只见炮弹所到之处,帐篷被砸穿撕裂,空狱门弟子断头、断臂,或者即时死去,或者倒在地上凄惨哀嚎起来。

    实心炮弹的杀伤力有限,其带给空狱军的绝对死伤并不多。

    火炮夜袭是一种心理战,表明看似安全的军营其实并不安全。敌军炮击结束之后,空狱门弟子纷纷胆战心惊望向远处,随时准备扑到或躲到障碍物后面,防备敌军进行第二轮炮击。

    被炮火惊醒的贺路千,也皱着眉头遥望火炮发射处。

    军营,不安全了。

    火炮的射程,可比重弓远多了。

    鱼鲲道长的法阵,或许挡得住鬼怪,却挡不住这些从天而降的实心炮弹。

    自一品堂赠送空狱门三百余杆火铳、火铳教官、火铳制造工艺以来,空狱门一直非常重视火铳战法和火炮战法的训练。军营驻扎时,空狱门高层已经考虑火炮轰炸的可能性,就地挖掘了一些深坑和土堆,等等。只是,这些防备措施都是防备明日有可能到来的炮击,万万没有想到敌军今夜就拉来了最少十二门火炮。

    熬过炮击惊慌后,空狱门军官迅速启动防御措施,部分空狱门弟子躲入沟壑里轮流休息,其他空狱门弟子连夜挖掘沟壑、堆积掩体,尽己可能降低敌军炮击带来的伤亡。

    简单安抚空狱门弟子完毕,贺路千疾步寻找鱼鲲道长。

    鱼鲲道长也已经被炮弹惊醒,贺路千找到他时,他正满脸恐惧地喃喃低语:“官兵怎也学会了流贼的打法?”

    贺路千:“什么流贼的打法?”

    鱼鲲道长勉强稳了稳心神,简单解释说:“自古以来,军队白日作战,夜晚退入法阵防守。”

    “朝定鼎之后,火铳、火炮渐渐成为主流武器。但小型火炮的射程、威力都非常有限,攻城、守城的大型火炮,又不便移动。无论安车骨蛮兵还是前些年的流贼,大家都继续保持古老的作战方法:白日活人杀伐,夜晚鬼怪纵横。”

    “鬼怪源自民怨,哪里民怨沸腾,哪里就会滋生鬼怪。流贼四起的延原两州,那里苦难无数,自然遍地仇恨官府的鬼怪,这也是流贼能够抵抗官兵围剿的根本原因。流贼白日战斗力差,夜晚又无法依赖鬼怪突破佛道官布置的法阵,所以屡战屡败。”

    “一般来说,当朝局势越来越败坏,当各地滋生的鬼怪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流贼才能逆转形势。”

    “但大家万万没有想到,延原两州流贼,冒出了数位比较特别的贼首。其中,混江龙和满天星两部流贼,不像其他流贼那样贪图财货、妇女,而是专注虏获铁匠、木匠等工匠,逼迫工匠为他们制造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到了去年冬季,混江龙和满天星突然祭出了名曰‘步兵炮’的新型火炮,打得官兵措手不及。步兵炮的威力远远不及攻城炮和守城跑,却胜在能够相对便捷的移动,能够几乎随时随地作战。”

    “混江龙和满天星两部流贼,利用步兵炮的机动作战优势,创造出了颠覆性战法。每当夜色降临,流贼就驱使鬼怪,把官兵逼到范围有限的军营法阵里。而后,流贼驱使鬼怪围绕军营确定位置,引导炮兵在没有视野的情况下炮轰敌方军营。”

    “走出军营,被鬼怪袭杀;留在军营,被流贼炮击。待官兵被连续不断的炮击轰炸到士气低迷时,流贼还会聚集精锐,趁夜发起总攻。步兵炮新型战法打得法阵毫无存在感,延原两州官兵几乎憋屈到了极点。”

    混江龙是地球轮回者王建龙,满天星是地球轮回者刘忠民。

    据一品堂共享给贺路千的情报,王建龙是跟着岳父办公司的小资本家,刘忠民是一位月薪五千元的网络编辑。刘忠民是文科生,毕业后一直与文字打交道;王建龙虽然是工科生,却因为父母早死跟着岳父岳母过日子,整日整夜忙碌自家的生意。

    王建龙和刘忠民虽然怜悯延原两州流民,却都不可能精通火铳、火炮制造。

    两人能够突然拿出步兵炮,并顺利投入实战,真相肯定是来自一品堂的鼎力支持。

    宫千钧等一品堂首领,向来高高在上地把朝土著当成npc俯视乃至不屑一顾,结果,前年却遗憾地惨遭门阀江湖打脸。宫千钧肯定不甘心失败,并把济州情报网络被连根拔除、燕来郡分舵被魏武图捣毁等失败当作耻辱。无论重新取得轮回者们的信任,还是让本世界土著瞧瞧长生界轮回者的厉害,一品堂都有充分理由鼎力支持王建龙和刘忠民。

第112 报喜不报忧

    第112 报喜不报忧

    秦真鹤等轮回者败退燕来郡时,撤回了驻翠海县使者,主动或被动地切断了与贺路千的情报交流。贺路千却不敢因为一品堂选择蛰伏而小觑他们,时时刻刻关注一品堂和相关轮回者的动静。

    最先闯出名声的造反流轮回者,王建龙、刘忠民、萧红雨等三位地球老乡,更是重中之重的观察对象。

    空狱门实力有限,没办法把情报网络直接铺到延州和原州。但世界是动态的,官兵发布的捷报,朝廷的招抚、围剿新政策,京师各郡乃至济州各郡的连锁反应,都能辅助贺路千间接掌握王建龙、刘忠民、萧红雨等造反流轮回者的发展状况。

    萧红雨躲在延州丘陵高原种田,除了官兵及某某名侠、高僧、高道遇挫“石峁鬼营”的零散消息,这位石峁鬼母在延原两州之外仿佛毫无存在感。

    王建龙和刘忠民则跟着流民大部队行动,个人兴衰取决于大势发展。

    陈彦元升职延原两州总督后,没有辜负朝皇帝对他的信任,去年春季到秋季,先两战两捷把流民大部队拆散。而后,陈彦元又陆续击败二十余位流民首领,王建龙、刘忠民两位地球轮回者也被他揍的灰头土脸。最近传来的消息,包括王建龙、刘忠民两部的流民新主力,又已经被陈彦元堵在原州东南角。

    根据邸报新闻描述,陈彦元百战百胜好似古之名将,各部流民叛军则陆续败亡,官兵明明即将大胜,何曾有半点窘迫。

    贺路千呵呵笑说:“你说官兵被流民的步兵炮战法打得憋屈到了极点,但最近的邸报新闻,延原两州怎却捷报频传?”

    鱼鲲道长面露不屑表情,直白抨击说:“官僚报喜不报忧而已。”

    贺路千点头。

    朝邸报的确习惯报喜不报忧,往往胜利捷报传了好几月,突然来了一条大溃败新闻。仿佛不到失败的最后一刻,朝官兵总是在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贺路千估量王建龙、刘忠民、萧红雨三位地球轮回者的成就时,向来只把朝邸报新闻当作参考消息,而不会、也不敢真得相信朝朝廷的片面之词。

    贺路千继续追问:“这么说来,延原两州战况并不像邸报新闻描述的那样乐观?”

    鱼鲲道长回答说:“陈彦元的确有些文韬武略,但他格局有限,只能做出一些扬汤止沸功绩。想平叛成功,必须真正平息延原两州的民怨。民怨不散,陈彦元哪怕真的百战百胜,也将毁于最后一次失败。”

    “事实上也是这样。陈彦元的军事胜利,非但没有让延原两州时局稍稍好转,反而让混江龙、满天星为代表的流贼迅速向京师、洛州各郡蔓延。回顾历朝历代的崩溃趋势,恐怕短则两三年,长则三五年,这伙儿流贼就要席卷天下了。”

    鱼鲲道长这句话,简直指着朝皇帝说你们家快完蛋了,非常大逆不道。

    贺路千却若有所思。

    鱼鲲道长应该不是突然间泛起这样的想法,他此前之所以愿意辅佐魏武图叛军,或许便是内心已经认定流贼即将席卷天下。可惜,魏武图辜负了鱼鲲道长的信任,他仅仅坚持一年多时间,造反大业便迅速功败垂成了。

    鱼鲲道长如此想法,他的师父逍遥子呢?

    逍遥子的心思,恐怕也不单纯。逍遥子辅佐的祁镇北,他有没有“积蓄实力,静观其变”的野心呢?

    单志元昔年矫诏擅杀祁镇北,是否因为他察觉到了祁镇北割地自居的野心?单志元或许只是一位真心实意为朝朝廷着想的忠臣?单志元觉得朝皇帝的家天下胜过安车骨蛮族侵袭,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杀死祁镇北,拆散渐渐尾大不掉的祁镇?

    贺路千哀叹一声。

    反转吗?

    没有甚么好反转的。

    贺路千的性格,本就不愿意轻易相信某一方的片面之词。经历过轮回殿真相的罗生门迷局,贺路千越加警惕一切已知的资料,总是尽可能地针对性地准备多份应对方案。无论单志元是否是朝的忠臣,无论祁镇北当年有无割地自居的野心,贺路千都有应对之法。

    可是,人心太复杂了。

    世间万事总是扑朔迷离,真相总是隐藏在线索复杂的迷雾里。轮回殿是这样,萨姆会是这样,魏武图叛乱是这样,祁镇北和单志元的矛盾是这样,贺路千其它曾经坚信不疑的事情,是否也是这样呢?

    思维发散到这里,贺路千就觉得脑壳贼疼。

    地球二十一世纪,人们总是高大上地谈论什么“认知”“知行”,贺路千也曾把认知、知行合一等说法当作人生目标或者人生境界。

    但现在,贺路千越来越迷惑。

    认知也好,知行也好,其最基础的‘知’到底是什么呢?

    知,需要辨别真假吗?

    部分知,片面知,算知么?

    如何辨别自己不是谎言信息中绕圈子?

    没有知,或者无法知,还能向前走吗?

    等等。

    但烦恼片刻,贺路千就摇头甩去了这些突然间泛起的迷茫。

    贺路千不懂劳什子哲学大道理,也懒得耗费时间探索哲学大道理。管它真假如何呢,管它是否片面呢,管它谎言堆积多高呢,我坚守我的有限本心向前行走便是。就像降临之初的魔珠欺骗,有些事,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即使不幸错了,也没有关系,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犯错呢?

    注意力回到眼前,贺路千继续追问鱼鲲道长:“邸报新闻报喜不报忧,你怎么知道流民那边儿的真消息?”

    鱼鲲道长没有详细解释情报来源,笑了笑,说:“烂船也有三斤铁嘛。祁都督留下来的余荫,我们还没有败完呢。”

    贺路千没有强迫鱼鲲道长即时给出完善答案,继续询问其它事项:“步兵炮战法,确定源自混江龙和满天星首创?”

    鱼鲲道长摇头:“没法儿确定,但大家都这么说。”

    鱼鲲道长旋又全盘道出他所有知道的消息:“安车骨蛮兵前年围点打援击溃内地七万援兵后,世人普遍认为朝已经穷途末路,新的王朝即将诞生。类如延原两州流民,各州各郡流民最近都乘势而起,几乎州州都有乱贼。”

    “而各大门派、道门、佛门等地方势力,它们大都传承数百年乃至千余年,已经习惯了王朝兴衰更替。中庸者,封闭山门,静等人间恢复秩序;实权者,积极站队有希望问鼎天下的新势力,或者游走各势力之间;野心家,更亲自投身江湖,准备与即将到来的乱世群雄搏杀。各州各郡的人心混乱,并不弱于咱们济州雁来郡。”

    “步兵炮战法出世之前,即将形成的乱世格局,已然非常复杂;步兵炮战法出世之后,时局骤然间变得更加混乱。”

    “要知道,侠客、佛道官、鬼怪,彼此互相抑制,谁也不能一家独强。再强横的侠客也畏惧鬼怪侵袭,再强横的鬼怪也畏惧道法镇压,再强横的佛道官也畏惧侠客的刀剑。可现在,平衡突然间被打破了,鬼怪极有可能随着步兵炮、快铳等新式火器的出现而越来越越无敌。”

    “步兵炮战法传开,京师朝廷,恐慌各地依赖鬼怪齐时作乱;佛门、道门,恐慌安身立命的法阵从此淘汰;武林门派,恐慌鬼怪趁势做大。延州到济州,燕州到海州,各地道门、佛门都在紧急商议如何应流贼的步兵炮战法。”

    “有些人渴望把流贼赶快杀干杀净,毁掉所有步兵炮乃至所有火炮,重回没有火炮、火铳威胁的美好时代;有些人觉得灭绝火铳、火炮不现实,改而希望探索出破解步兵炮战法的新型法阵。无论何种目的,大家为了避免步兵炮战法迅速蔓延,道佛官联合朝廷、武林江湖联手彻底封锁此事,希望能拖一日就拖一日。”

    “之所以没有人特意通知空狱门,应该是中原各大门派还没有接受门主和空狱门。否则,以既往经验推测,武林群雄前段时间肯定请求门主以天下第一高手身份召开武林大会,共同迎接步兵炮冲击。”

    “但纸包不住火,步兵炮战法越可怕,它的消息越难封锁。估计再等数月时间,流贼步兵炮战法就会狂风暴雨般传遍天下。”

    贺路千降临本世界已经三四年时间,越来越了解门阀江湖社会形态。

    贺路千觉得,鱼鲲道长有意或无意地夸大了步兵炮的作用。

    鬼怪由怨念所化,一人之怨有机会化作鬼怪,民怨公愤更有机会化作鬼怪。本世界历史书记载,每到王朝末年,鬼怪都是流贼、军阀争相拉拢的超级力量,谁家的鬼怪越多越强,军队的战斗力也就越强大。但当等到秩序恢复、新的王朝建立,怨念指向王朝的鬼怪却又自然而然陆续变成需要镇压的不稳定因素。

    简单来说,除了王朝末年等特殊时期,官府和鬼怪一直处于对立状态。

    而且彼此之间的对立、冲突、矛盾,极难缓和。门阀江湖、佛门道门想要说服鬼怪合作,最多只能巧妙把门阀和官府分开:“你对狗皇帝不满,我也对狗皇帝不满,咱们联合起来吧。”

    鬼怪生来就是反抗者,生来就是统治阶层眼中的不稳定因素。

第113 先莽一波再说

    第113 先莽一波再说

    官直属朝廷,朝廷在,官就在,不必多说。

    门阀江湖的主体是侠客,侠客伟力集于自身。火铳、火铳等武器受限于制造工艺,暂时只能依靠放冷枪和密集射击威胁侠客,很难抵挡掌门级高手的游击战、麻雀战。侠客对世俗王朝的威胁,并不会因为步兵炮的出现而陡然大幅度降低。

    可佛门、道门呢?

    世俗王朝优待佛道,核心原因是他们能够布置法阵抵御鬼怪侵袭。新旧王朝之间,佛门、道门的法阵庇护更是他们敢与新朝皇帝谈判的基石所在。而现在,步兵炮战法陡然打破了佛道的法阵战术特权垄断。

    鬼怪方面稍具优势,便能从容集结火炮,炮轰敌方军营。

    法阵乌龟壳,固然依旧有其存在的意义,可其对世俗势力的重要性却大幅度降低。当法阵不再是保证胜利的必要条件,道门和佛门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肯定随之降低。对于鱼鲲道长等道士、佛僧来说,步兵炮战法简直是两千年未有大变局。

    贺路千与鱼鲲道长交流期间,远处又轰轰轰一阵炮响,十二颗实心炮弹再次砸入军营。

    鱼鲲道长满脸无奈地补充介绍步兵炮战法的细节:“流贼作战时,一旦取得鬼怪战胜利,就会成夜炮轰官兵军营。如果流贼处于优势,炮轰到黎明前后,养精蓄锐的主力继而发起总攻;而若处于劣势,炮轰到凌晨左右,流贼便会趁着夜色远遁。”

    无论己方兵力处于劣势,还是优势,都无法遏制鬼怪步兵炮战术。

    而且,除了彻夜炮轰,朝官兵还可以趁着夜色抢占优势地形,针对性布置狙击暗哨,进而在明日的白日战斗中获得优势。

    这样被动下去,形势肯定越来越被动。

    贺路千救援燕来郡城,目标是收复祁镇为己所用。如果不能酣畅淋漓地击败朝官兵,间接向祁镇叛军展现实力,祁镇各部凭什么敬畏贺路千?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具体如何破局呢?

    贺路千闭目思考,默默列出己方的优势和敌方的优势,试着从中寻找破局契机。

    朝官兵有很多缺陷,否则他们也不会面对安车骨蛮兵时屡战屡败。

    具体到今日战局,也有许多缺陷可以利用。

    譬如地球二十一世纪几乎众所周知的夜盲症。

    说到夜盲症,这里需要插播一些空狱门近代武学体系的研究成果。

    贺路千非常重视数学思维,要求空狱门弟子长期化记录训练数据,鼓励他们以数学思维分析这些原始数据记录,数学与实验相结合方法寻找其中有无规律。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数年如一日的坚持,空狱门研究部门渐渐有所回馈。

    实验统计显示,本世界的世界架构,出乎意料地优待所有人类。

    一名练武天赋低到不能再低的四肢不勤宅男,只要在满足基本营养需求条件下持续低强度练武十八个月,他就能迅速达标3战门槛。而若目标的练武天赋,高到总人群的前十分之一,甚至只须练武三个月,就能快速达标3战门槛;持续训练十八个月,5战也不在话下。

    简单来说,只要某人的练武天赋能够位列前十分之一,低强度持续训练十八个月,他的万米长跑成绩就能轻松提高到大约33分钟。

    而地球二十一世纪,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达标成绩才34分钟啊。

    这意味着什么?

    朝两京十三州总人口约一亿出头,前十分之一,就是一千万人口。朝骇然有潜力,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培训出一千万名国家二级运动员。

    空狱门研究部门拿出结论之初,包括贺路千在内,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思议表情。

    太夸张了。

    如果结论正确,朝理该遍地都是侠客。

    现实世界似乎不支持该结论,许多百姓一辈子停留在1战档次,身体素质比地球二十一世纪人类还差。无论怎么计算,朝土著的身体素质不仅普遍低于3战,5战以上的人群也远远达不到十分之一比例。

    空狱门的结论错了吧?

    没有错。

    空狱门随后的验证实验,一次又一次表明该结论的正确率超过95%

    问题出现在哪里呢,为何归纳定律不符合现实世界呢?

    空狱门研究部门不断对比实验排除干扰,很快找到了原因。却是除了侯泽奇等少数罕见特例,基本营养需求阻碍了朝百姓全民大练武。

    本世界的世界架构,虽然并不像某些漫画小说中那样夸张强调吃的作用,鼓励练武者一顿吃数十碗饭乃至一头牛,却严格要求练武者必须满足正常人类的最基本营养需求。凡是满足营养需求且年龄大于12周岁的空狱门弟子,哪怕练武天赋再低,持续低强度训练十八个月后,也没有低于3战的例子。

    空狱门研究员又根据统计数据预测,只要能够吃饱吃好,朝土著理该人人都能在35岁左右达标6战门槛,即万米长跑平均跑出约27分钟的优异成绩。以地球二十一世纪人类为参考标准,本世界理该恐怖到人人都能超越人类极限,恐怖到人人都是侠客。

    可惜,这种恐怖潜力被低下的生产力束缚了,被低劣的饮食条件拖累了。

    那些困于2战、3战门槛的朝土著,大抵都处于营养不良状态。

    这是可以理解的。

    朝生产力水平低下,小地主之家都不敢顿顿吃白面饭和肉,遑论自耕农、雇农等穷苦老百姓呢?吃饱都难,吃好更是奢望,他们拿什么突破基本营养需求大门槛?

    站在研究结果俯视历史,朝土著其实已经隐隐意识到了饮食门槛的存在。“穷学文,富习武”的说法,两千年前就开始流传,间接表明世人已经发现富贵家出产侠客的概率更高。但非常可惜,朝土著对饮食门槛的认识停留在现象,一直没有人愿意耐心长期记录数千人级别的数据,最终把饮食门槛明确化、数据化、规律化。

    饮食门槛反映到朝官军体系,但凡将领的亲兵、军官,无论他们的真实练武天赋如何,大都普遍达标了5战门槛。但数量更多的普通士兵,却普遍处于营养不良状态,夜盲症患者比比皆是。

    即使鬼怪都是完美辅助,想来也很难指挥一群夜盲症士兵,在黑夜里奔跑围追堵截贺路千。朝官兵虽然牢牢手握鬼怪优势,但他们能够真正动员的机动力量,始终仅限于一群达标5战门槛的亲兵、军官、侠客。

    再者,类如夜盲症的隐患,朝官兵还有很多。

    考虑鬼怪无法直接伤害贺路千,贺路千未必不能凭借机动优势和武力优势,逆势击溃被鬼怪辅助保护的官兵精锐。

    贺路千斟酌一番利弊,决定冒险试一试。

    先去莽一波。

    如果鬼怪优势实在难以反制,贺路千再想其它办法。

    贺路千想到就做,即时命令空狱门弟子搬来数箱手榴弹。

    手榴弹或者说类似手榴弹的武器,本世界早就出现了。但因为质量问题和工艺问题,手榴弹效果很差,主要被朝士兵用来防御要塞。一品堂研制快铳时,顺便改进了手榴弹工艺,研制一批野战手榴弹。此后,空狱门也紧跟潮流,培训了一批掷弹兵。

    这些符合轮回殿标准的劣质手榴弹,固然效果非常有限,许多时候却能在侠客手中发挥超乎想象的作用。

    贺路千挑选六枚手榴弹捆在身上,又在口袋里装了一杆手铳和铁钉,最后才拎起他的雁翎刀。

    机动作战是侠客的优势,武器带多了反而是累赘。

    贺路千简单吩咐空狱门弟子:“我出去溜达一圈。如果发生战斗,随时可能回来补齐手榴弹物资,你们记得提前准备好。”

    贺路千说得很随意,仿佛吃完饭后出门散步。

    可鬼怪克制侠客理念深入人心,空狱门弟子及鱼鲲道长、水云松等祁镇旧部怎敢平静目视贺路千走出军营。鱼鲲道长等人纷纷好意阻拦:“两只小鬼狡诈,擅长伏击暗算,门主莫要轻身犯险啊。还是熬到天亮,再试探进攻吧。”

    贺路千笑了笑,拒绝了鱼鲲道长等人的谏言:“无妨,我去去就回。”

    说罢,贺路千径自走出军营。

    敌兵鬼怪早已潜伏在军营附近,面对鬼怪的无实体优势,任何藏匿踪迹的行为都毫无意义。

    贺路千索性保持在爆发状态,脚步不慌不忙向前直走。

    走出军营数百米远,贺路千耳孔里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跑动声音,疑似侠客施展轻功冲了过来。

    贺路千正准备冲向目标,试试朝官兵的侠客与鬼怪的配合度,其第六感感知范围内突然涌现一股凉意。

    鬼怪来了。

    敌兵鬼怪,以比疑似侠客者更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敌兵鬼怪不似查清安同伴贾二寅那样尝试悄悄接近贺路千,距离还有很远,鬼怪便果断向贺路千发起了攻击。

第114 量变引起质变

    第114 量变引起质变

    今夜多云。

    凸月被厚实的云层挡住银光,军营内外,士兵都得依赖火把照亮有限视野。

    但也是巧合,鬼怪袭击贺路千的霎那,月光突然穿过云层缝隙,瀑布般倾泻到大地。视野随即由浑浊的黑暗变得稍稍清晰的月夜,常人视力也可以清楚看见,鬼怪在数十米外显露出一道黑雾缭绕的暗影。

    黑雾影子突然分离出篮球大小的小黑影,似被人掷出,又似浮空飞行,冲向贺路千。

    眼睛盯着浮空飞来的虚影,贺路千小心备战同时,又竖起耳朵不敢忽略远处隐隐约约的轻功声音。如果贺路千没有猜错,朝官兵的战斗智慧肯定向长生界轮回者查清安靠齐:明面的鬼怪袭击只是为了牵制贺路千,真正杀招其实正在疾奔赶过来的侠客或精兵。

    原因很简单,鬼怪克制侠客,却又很难直接杀伤侠客。特别是贺路千这样的超级侠客,鬼怪不到生死霎那间的时候,绝对不会冒着巨大的反噬风险施展幻术。贺路千欺负鬼怪没有直接杀伤能力,索性以不动应万变思路迎接鬼怪的攻击,暗自随时准备扑杀即将到来的援兵。

    篮球大小的黑影距离越近,视觉效果越清晰。

    贺路千很快发现,黑影并非一团黑雾。

    黑雾视觉效果中间,赫然藏着一颗人头。

    不,应该说藏了一颗鬼头。

    这颗鬼头是活的。

    鬼头的面孔,大约类似六七岁孩童的娃娃脸轮廓,却又仿佛刻意化了浓妆:它的眼圈和嘴唇,以醒目黑色标粗;脸颊和额头血迹斑斑,并且有一道翻出皮肉的刀口,从额头划到它的右脸颊。这颗鬼头的视觉效果,绝不弱于地球二十一世纪任何一部恐怖鬼片。

    鬼脸娃娃。

    只有一颗人头的鬼脸娃娃。

    鬼脸娃娃非常活泼,它冲向贺路千时,嘴巴发出成串的呵呵呵、哈哈哈刺耳笑声,仿佛小丑在凌晨惊声尖笑,又仿佛一群娃娃在玩耍;眼珠儿骨碌碌转动,仿佛熊孩子琢磨什么恶作剧,又仿佛好玩心态琢磨着如何杀死一只猫或一只狗。

    贺路千拥有极高的内功修为,寻常鬼怪胆敢向他直接施展幻术,立刻遭到反噬。眼前突然显现的鬼脸娃娃,必然是一种特殊幻术,且极大概率是鬼体还阳。却是鬼怪没有实体,它们若想与人类交互,必须化作人类形象或动物形象。这种变化之术,属于幻术,却又不会引来剧烈反噬。

    鬼体的利处,它可以让鬼怪像正常人类那样与目标进行各种形式的交流;鬼体的弊端,则是部分侠客和佛道官可以通过攻击鬼体而杀伤鬼怪。

    贺路千晓得鬼体幻术的利与弊,所以面无表情地看着鬼脸娃娃向他飞来。

    鬼脸娃娃必然冤屈而死,他现在施展的飞头术,或许便起因于前年被魏武图叛军里某位士兵凶残地一刀砍掉脑袋。贺路千同情鬼脸娃娃的不幸,也激烈反对魏武图叛军的种种恶行,但鬼脸娃娃的冤屈和悲惨过往,绝不是他今日助纣为虐的理由。

    待鬼脸娃娃飞到一定距离,贺路千突然间迅捷拔刀,毫不留情斩向鬼头。

    鬼体只是一道幻象虚影,刀锋意料之中从鬼脸娃娃中间划过。贺路千对此早有准备,刀锋回转再回转,眨眼间便砍了鬼脸娃娃四五十刀。但结果出乎意料,贺路千惊讶发现他的快刀,似乎斩落了什么。

    与此同时,鬼脸娃娃的五官皱成一团,发出尖锐的惨叫声音:“疼,疼,好疼啊!”

    然后,鬼脸娃娃周围弥漫的黑雾砰的一声炸裂,面部轮廓变成正常的六七岁孩童。鬼脸娃娃的五官依然疼痛扭曲,仿佛小孩挨打般,一边大声嚎哭,一边拼命地向远方逃窜。

    鬼怪没有实体,它们若想逃跑,散去鬼体,便好似遁入虚空。侠客追击鬼怪,既毫无意义,也不可能真的追上它们。短短一两秒时间,鬼脸娃娃和远处黑雾缭绕的虚影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贺路千却愣住了。

    怎么回事?

    难道鬼脸娃娃想玩诈败战术?

    还是我莫名其妙突然斩伤了鬼脸娃娃?

    贺路千迷茫不解:“我的断魂刀法,不是只能砍出‘-1’强制性伤害吗?”

    等等。

    朝官兵劫抄翠海县事件以来,贺路千反杀了许多血债累累的官兵,战斗力指数不知不觉间有所提高。想到这里,贺路千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猜测:“难道战斗力指数高到一定程度,我就可以直接杀伤鬼怪了?”

    但战斗间隙,贺路千不敢浪费时间思考。

    鬼脸娃娃喊疼逃跑时,援兵也陡然停止脚步,疑似准备后撤逃跑。但贺路千怎会放过测试鬼脸娃娃是真逃还是假逃的机会,他果断暂时停止疑惑思维发散,把速度提到上限,笔直冲向脚步声音传来处。结果鬼脸娃娃似乎真的逃走了,贺路千轻轻松松一刀砍死援兵,收获14点经验值奖励。

    侧耳倾听,确定附近暂无其他敌兵,贺路千迟迟开始梳理心中疑惑。

    贺路千首先把雁翎刀举到眼前仔细观察,惊讶发现刀刃、刀面缠绕着一缕飘忽不定的黑雾。贺路千试探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以食指触碰黑雾,指尖首先传来凉凉的触感;约两秒时间,黑雾又仿佛藏了一根钢针,手指肚猛地传来针刺痛感。

    贺路千条件反射撤回右手,却发现黑雾如如疽跗骨地诡异黏在食指上,并顺着右手向他的小臂蔓延。还好,护体罡气自动排斥这些黑雾,也能克制这些黑雾。黑雾旋即被贺路千的内劲外放切割地支离破碎,随后逸散到空中,渐渐消失地无影无踪。

    黑雾的出现和消失,都非常诡异。

    它显然属于鬼怪和佛道官体系的超自然力量。

    贺路千皱眉回想此前与鬼怪的数次交流,无论是燕州大逃亡,还是快刀战法把查清安的鬼怪同伙贾二寅砍懵,都不曾出现过这些诡异黑雾。所以说,今日突然依附在刀具上的黑雾,就是鬼脸娃娃突然喊疼的缘由吗?

    贺路千下意识打开无间地狱宿主面板:战斗力指数49(1497/2401)

    上次与鬼怪贾二寅交战时,贺路千记得,他当时大约44战水平。

    44战只能砍出“-1”伤害,现在直接砍疼鬼脸娃娃,难道说49战是侠客反击鬼怪的临界点?贺路千提升到49战,或者再高点儿,就能高效率杀伤鬼怪?

    如果当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嗯,今夜不妨就测试测试,49战到底是不是侠客杀伤鬼怪的临界点。

    如果真能逃脱鬼怪遏制侠客的局限,天下第一才算实至名归嘛。

    贺路千果断改变作战目标,直接冲向官兵军营的外围蓄意袭杀敌兵,逼迫鬼脸娃娃或另一只鬼怪与他作战。然而,鬼脸娃娃或许被贺路千砍疼了、砍怕了,它一直没有再出现,双方形势渐渐逆转成:顶级侠客从容猎杀一支军队。

    直至杀到凌晨三点半,鬼脸娃娃和另一只鬼怪也没有出现。

    镜头转回空狱军军营。

    鬼脸娃娃逃逸不久,鱼鲲道长等道士就敏锐注意到军营外的变化。

    而后,大家登高远望,贺路千引起的混乱,也通过官兵的火把、火堆变化,陆续被鱼鲲道长、水云松、空狱门高层间接看在眼里。

    但大家不敢奢望贺路千能够砍伤、砍退两只鬼怪,全都想当然误会鬼怪离去是为了围追堵截贺路千,官兵军营混乱亦是贺路千面临绝境的殊死反抗。空狱门弟子纷纷揪着心替贺路千祈祷:“某某神,某某佛,请你们发发善心,庇佑门主安全归来吧。”

    水云松不安地站在高台观望官兵军营混乱,低声向好友埋怨:“贺门主太莽撞了。他若是折损在敌营,我们可该怎么办呢。”

    鱼鲲道长也连连叹气:“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两只小鬼毕竟还未成长完毕,贺门主武功高强又携带许多护身符,应该能逃回来吧。”

    时间来到凌晨三点半,官兵军营因为贺路千的撤退,而稍稍恢复秩序。

    官兵熬到贺路千撤退的画面,看入鱼鲲道长、水云松等人眼里,众人却想当然地脸色大变。鱼鲲道长冷吸一口气:“不好,那边儿分出胜负了。”

    官兵军营还在,贺路千却未归来,难道已经遇难了?

    水云松下意识攥紧拳头。

    时至今日,贺路千已是叛军的最后希望。如果贺路千死于鬼怪侵袭,叛军只能背负骂名投靠安车骨蛮族了。水云松不会投降安车骨,也不愿意祁镇旧部投降安车骨,可他却没办法也没有能力反对数万军民的绝地乞活。

    水云松一颗心冷冰冰的:“只能这样了吗?”

    空狱门弟子也都饮气吞声,只觉天都塌了。

    贺路千获得天下第一赞誉后,空狱门弟子迟迟明白他们究竟有多么幸运;随后到来的拜师人潮,更让一群战四渣衙役、逃兵、农夫等空狱门弟子,渐渐清醒明白武林江湖有多大。有贺路千在,空狱门才能扬名天下;失去贺路千,空狱门恐怕连铁枪会、虎龙帮都有所不如。

    空狱门的兴衰,全都寄托于贺路千的生死。

    就在大家忐忑不安或绝望崩溃时,军营门口突然传来海浪般热烈欢呼声:“门主回来了。太好了,门主回来了!”

第115 暗自心惊

    第115 暗自心惊

    听到波浪般传来的欢呼声,鱼鲲道长、水云松等人相继瞠目结舌。

    而后传来的细节,更令众人悚然而惊:贺路千竟然全身而退,浑身没有任何伤口。

    官兵军营外围的混乱,必然由贺路千引起。而敌兵鬼怪肯定在军营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绝对不会放过绞杀贺路千的大好机会。鱼鲲道长等人凭经验推测结果,觉得贺路千死于陷阱的概率高于二分之一;重伤而归,也能勉强理解;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夸张到全身而退啊?

    魏武图叛军曾与两只鬼怪对抗约一年时间,期间所有敢小觑鬼怪的祁镇将领、侠客,最后要么狼狈死在战场,要么灰头土脸认输。官兵杀戮无辜百姓方法养鬼之后,两只鬼怪一日比一日强,围攻燕来郡城时,已能全面碾压叛军阵营的鬼怪。

    祁镇旧部清醒明白两只鬼怪的强大,鱼鲲道长都没有自信正面杀伤它们。

    水云松不由自主表示质疑:“难道那两只小鬼放水了?”

    水云松旋即摇头否决该猜测。

    敌兵两只鬼怪,凭什么放水?

    真说起来,两只鬼怪背后站的是玉皇派,而玉皇派恐怕上上下下都恨不得贺路千早死早超生。贺路千能够安然无恙归来,肯定是他的武功已经高到不可思议地步。水云松叹气感慨说:“我现在终于有些明白,岳山派袁掌门为何把天下第一荣誉拱手让给他了。”

    鱼鲲道长也啧啧感慨:“果然是‘万里江山,代代有人杰’。继魔教教主之后,武林江湖又迎来了新的高峰。”

    水云松没有听懂。

    贺路千安然无恙归来,与魔教教主有什么关系?

    鱼鲲道长积极解释说:“‘鬼怪克制侠客’这句话,从来都不是绝对的。当武功练到极致,刀剑就是道法,拳掌就是佛法,超级高手完全可以利用手中刀剑或一双肉拳,直接杀伤鬼怪。玄岳派开山祖师,及其朝太祖,当年都是能够手撕鬼怪的超级高手。近百余年来,能够手撕鬼怪的超级高手,也有魔教教主那位枭雄。”

    水云松露出不可思议表情。

    鱼鲲道长这句话,骤然爆料无数。

    水云松下意识重复追问:“你说武功练到极致,侠客可以直接杀伤鬼怪?甚至玄岳派祖师、朝太祖、魔教教主等前辈,都能手撕鬼怪?”

    “还有朝太祖,他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没有记错,朝太祖只是普通人吧。各类笔记记载里,都说朝太祖武力卑微,连帮派小头目都斗不过;朝太祖之所以赢得天下,也是因为他胸襟阔达、智慧无双:‘尔等皆为世间英雄,我则是统领百万英雄之帅。’道长,你确定你没有说错?”

    鱼鲲道长笑着摇头:“当年的真相,被某些人蓄意掩盖了而已。”

    “时间无情,匆匆两百余年之后,估计只有那些历史悠久的道门、佛门、门派,才能牢记朝太祖的恐怖吧。”

    “其实说起来,朝太祖终究是一代伟人,某些人再蓄意掩盖,再蓄意污蔑,也很难把他从历史长河中抹杀。如果你熟悉朝开国之前的武林掌故,应该对一位绰号‘绝仙剑’的佚名侠客非常疑惑吧?绝仙剑当时连败各大门派,留下的辉煌战绩不计其数,结果却不仅没有留下任何师承,甚至连名字都不为世人所知。”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

    “那位大名鼎鼎的绝仙剑,就是朝太祖匿名行走江湖时的绰号。”

    水云松猛地瞪圆了眼珠,不敢置信地质疑说:“不对吧,绝仙剑可是玄岳派的死敌。而朝太祖争霸天下时,玄岳派几乎赌上老本支持他,足足死了三位嫡传弟子……”

    鱼鲲道长打断了水云松的叙述,呵呵笑说:“如果真的凭白无故,玄岳派祖师为何倾力支持朝太祖争霸天下?真相还不是因为玄岳派被朝太祖打败了、打残了,连玄岳派祖师精心培养的徒孙,都被朝太祖揍的灰心丧气,远遁西域绝漠。若非朝太祖立志经略天下,玄岳派祖师岂能安然活到153岁?”

    水云松:“不可能吧?”

    水云松口里说着不可能,心里其实已经渐渐相信了。

    水云松等燕北六侠,全都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师徒传承,他们起于寒门,也将终于寒门。而鱼鲲道长,虽然同样没有名山、名洞等长久基业,师徒传承却可以上溯到七百余年前的圮朝末年大乱。

    水云松甚至还通过祁镇北知晓,鱼鲲道长、逍遥子等道士的先辈们,曾是朝太祖争霸天下的左膀右臂,也曾藏身魔教与魔教教主亲自对话。鱼鲲道长的先辈,亲自经历过无数历史大事,他们留下来的记载虽然听起来非常夸张,却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的事实。

    鱼鲲道长笑吟吟望向水云松:“你是否疑惑,我今日为何突然提起朝太祖、魔教教主的陈年旧事?”

    鱼鲲道长没有指望水云松给出答案,旋即自问自答说起理由:“朝建立的权势,除了坐在京城垂拱而治的皇帝,还有以岳山派、玄岳派、跋陀寺为代表的地方门阀势力。它们固然内部矛盾激烈,乃至不惜兵锋相见,但每逢遇到外部危机,总能团结一致对外。”

    “朝太祖也好,魔教教主也好,凡是不如他们的心意的豪杰、英雄,都会遭到系统性污蔑。你所知道的,都是他们想让你们知道的;你所叱骂的、赞扬的,也是他们想让你叱骂的、赞扬的。我若贸然提及朝太祖与玄岳派、岳山派的矛盾或者说仇恨,次日就有可能遇到蓄意刺杀。”

    “但现在,朝已经趋近崩溃,岳山派、玄岳派、跋陀寺等地方门阀都将迎来新的挑战者。旧的秩序已经崩溃,在新的秩序建立之前,即使我不说,朝太祖和魔教教主的种种旧事,也都会被有心人翻出来。”

    “就像你们燕北六侠得到的《柔拳》秘籍,一品堂得到的五轮脑蛊丹,延州红娘娘得到的御鬼奇术,还有咱们这位贺门主得到的斩日刀,魔教武功陆续出世,你觉得只是偶然吗?早在十年前、二十年前,一群魔教余孽就死灰复燃了,甚至咱们祁镇内部就藏着无数魔教余孽。”

    “另外,附送你一条消息,魔教教主的拳法,亦刚亦肉,从来不走极端。所谓《柔拳》《钢拳》《神拳》《无敌拳》等称呼,都是抄来抄去抄错的名字。眼下魔教武功纷纷出世,你们燕北六侠不妨多注意其它拳法手抄本,整理出魔教教主真正的拳法。”

    水云松惊讶之余,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道长,你可记得魔教教主拳法的本名?是否叫做《百家拳》?”

    鱼鲲道长露出一丝惊讶:“咦,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水云松苦笑摇头:“我前段时间曾准备假借祁破奴名义,把柔拳秘籍献给贺门主避难。岂料贺门主瞟了一眼,就丢还给了我,说手抄本其中的内容与他曾经研读过的《百家拳》大同小异。”

    鱼鲲道长愣了一会儿,突然呵呵笑了笑起来:“这么说,袁掌门看来是赌错了。咱们这位贺门主,恐怕也与魔教关系匪浅啊。”

    鱼鲲道长说罢,突然快步走向欢呼声音传来处:“贺门主即使再弱,也是魔教教主级别的枭雄,绝不是咱们能够怠慢的。水贤弟,我们快去迎接贺门主安然归来吧。”

    鱼鲲道长的主业虽然不是侠客,其身体素质却逼近8战档次。

    全速快步行走,鱼鲲道长与水云松很快来到贺路千的身边。

    水云松悄悄打量贺路千,发现贺路千果然安然无恙归来,不仅没有丁点儿肉眼可见的伤口,连气息都没有明显变化。

    但侧耳倾听数句,水云松忍不住震惊地与鱼鲲道长对视一眼:贺路千竟然不满足安然归来的成就,还想拎刀向官兵军营发起第二轮进攻。

    鱼鲲道长走出列,诚心诚意谏言:“最多两小时,天色就会蒙蒙亮,开始削弱鬼怪的优势。门主你何不等等,等天色微亮时再出门杀敌。”

    水云松也劝谏说:“鬼怪毕竟是鬼怪,哪怕门主的确天下无敌,也要小心谨慎行事啊。”

    贺路千婉言谢绝鱼鲲道长、水云松等人的谏言,呵呵笑说:“等天色微亮时,敌兵鬼怪哪还敢露头。”

    水云松和鱼鲲道长,相继茫然。

    什么意思?

    怕对方鬼怪不敢露头?

    我们听错了吧,世间还有侠客渴望鬼怪露头?

    魔教教主那样的超级高手所谓的手撕鬼怪,也只是能够以武功杀伤、杀退鬼怪啊。侠客毕竟受限于血肉枷锁,把鬼怪杀退杀败就是胜利,焉敢奢望把鬼怪揍的不敢冒头。

    鱼鲲道长不禁暗自心惊:“师公曾说过,魔教教主、玄岳派祖师、朝太祖,凭借纯粹的武功,其实只能勉强杀退、削弱鬼怪。而后他们兼学道法,以道法辅助武功,才能真正手撕鬼怪。难道贺路千为了补齐短板,也开始兼学道法了?”

第116 舜舞干戚,有苗请服

    第116 舜舞干戚,有苗请服

    两军对垒,既需要知彼,也需要知己。

    所以,贺路千没有隐瞒他与鬼脸娃娃交手的细节,实话实说:“我刚才出营,与一只鬼脸娃娃快刀交手数招,鬼脸娃娃突然喊疼,而后嚎哭逃走。我又掠阵到敌兵军营的外围,断断续续猎杀百余名士兵。结果,鬼脸娃娃和你们所说的另一只鬼怪,一直没有现身,也不知它们真被我砍伤了,还是在偷偷密谋什么。”

    “任由鬼怪藏在暗处,终究不是办法。我琢磨着不如提高搏杀烈度,逼迫两只鬼怪现身,瞧瞧它们到底有没有被我砍伤;如果它们不肯现身,我们便一鼓作气,彻底击溃敌兵。”

    空狱门弟子缺乏与鬼怪对战的经验,很难清楚明白某些细节意味着什么。

    而与鬼脸娃娃对阵将近一年时间的鱼鲲道长,以及差点儿间接丧命鬼脸娃娃之手的水云松,全都闻言心神震动。

    鬼脸娃娃由六七岁孩童冤魂所化,他心智不成熟,智商与情商接近常见的皮孩子、熊孩子。例如行军作战期间的杀戮,他时而把玉皇派高人当作再世父母敬重,时而又叛逆地对玉皇派高人的嘱咐听若未闻;他杀戮叛军时,也没有成年人那种深思熟虑的仇恨,更像是小孩子性格的报复。

    这绝不是好事。

    或许鬼脸娃娃严重缺乏人类最基础的共情能力,他杀戮叛军好似复仇一条咬伤他的狗;他牵连无辜军民时,也好似踩死一堆蚂蚁。具体到杀戮方式,鬼脸娃娃杀戮叛军军民时,也像小孩子折磨昆虫般好奇而又残暴,杀人方式千奇百怪。无论鬼脸娃娃生前再值得同情,当他折磨昆虫般折磨人类时,世人都会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

    但是,鬼怪娃娃不仅拥有一切鬼怪特性,还生来具备一定的法术抗性。纵然鱼鲲道长后来下定决心降妖除魔,他也尴尬地三战三败,被叛军将领质疑道术低微。

    鱼鲲道长与鬼脸娃娃对抗期间,只占过一次便宜。那一日,鬼脸娃娃或者信心膨胀,或者泛起调皮捣蛋念头,不管不顾地冲入了鱼鲲道长提前布置的法阵里。鱼鲲道长连忙激活法阵,集聚所有法力,勉强重伤鬼脸娃娃。鬼脸娃娃当时疼得哇哇叫着逃跑,从此不敢再硬闯法阵。

    鱼鲲道长暗自估量:“竟能把鬼脸娃娃打哭,难道贺路千的刀剑之威,已经堪比法阵?嘶,莫非我一语成谶有幸,真的有幸见识一位玄岳派开山祖师或朝太祖冉冉升起?”

    空狱门弟子的惊喜,鱼鲲道长的震惊,贺路千全都看在眼里。

    但贺路千没有浪费口舌与他们沟通,领着李凤瑶,转身走出军营。

    贺路千至今不能硬抗火铳近距离射击,独自猎杀官兵时,他不仅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心,也不敢过度靠近官兵的临时防御设施和密集人群。有了李凤瑶辅助勘察陷阱,贺路千才能把侠客的高攻低防优势发挥到极致,从容拔除官兵暗哨,从容冲击官兵的本阵。

    官兵此前过度信赖他们的鬼怪优势,以致忽略了法阵防御,当鬼怪优势转移到贺路千,官兵临时军营顿时显得千疮百孔。于是,刚刚恢复秩序的官兵军营,迅速迎来了贺路千的第二次进击。同时,或许鬼脸娃娃真被贺路千砍伤了、砍怕了,直至贺路千厮杀到天色微亮,它也没有再次出现过。

    具体的杀戮细节,无须多说。

    趁夜包围空狱军的官兵,直接被贺路千和李凤瑶一人一鬼,杀崩溃了。

    没有了鬼怪优势,侠客、道兵、佛兵、将领,在贺路千面前全都是待宰的羔羊。官兵主将及其亲兵,在道僧庇护下,率先仓惶逃走;普通士兵随之乱头苍蝇似地逃跑,逃跑遇挫,复又纷纷跪地投降;火炮等军械后勤,则统统被随后增援的空狱军缴获。

    随着一条又一条敌兵性命化作经验值,贺路千的战斗力指数迅速增长到51。

    酣畅淋漓大胜之后,贺路千召集空狱门高层及水云松、鱼鲲道长等叛军代表议事:“围困燕来郡的敌兵,总计三万四千兵,其中可战精锐仅有五千燕镇精锐和一千火铳新军,余下皆是战斗力低下的郡兵。而审问降将得知,昨夜共有五千敌兵袭来,其中三千骑兵为燕镇精锐,一千步兵为火铳新军,一千步兵为郡兵。”

    “昨夜之战,看似不起眼,其实已经打垮敌军的四千精锐主力。”

    “既然敌兵如此孱弱,我们不妨乘胜追击,今晚直攻敌军本阵。”

    “你们觉得如何?”

    水云松倾向保守作战,提出反对意见:“敌兵鬼怪忽然退去,形势不明朗。我军不如先入城与诸将汇合。”

    空狱门弟子却相信贺路千的实力,也相信贺路千的判断,全都异口同声坚决支持贺路千的一切裁断。

    贺路千移目望向沉默不语的鱼鲲道长:“道长觉得呢?”

    鱼鲲道长出乎意料地果断选择站队贺路千:“敌兵强于鬼怪,我军强于门主。既然敌兵鬼怪出了差错,当然是趁势发起总攻最好。”

    水云松愕然望向鱼鲲道长。

    贺路千暗自摇头:“水云松练武练傻了啊。”

    如果叛军隶属贺路千,肯定应该早入城,届时既可依赖城池布置更强的法阵,也能有条不紊地全歼三万余官兵。但叛军毕竟与空狱门没有什么友谊,谁能保证他们真心诚意向贺路千效忠呢?只凭贺路千天下第一高手威望,恐怕很难说服他们。

    舜舞干戚,有苗请服。

    携势进攻敌兵军营,就是间接展现实力的“舞干戚”。

    一次胜利,可以解释为侥幸;接二连三的胜利,还能以“鬼怪拉肚子”等理由自欺欺人吗?

    当燕来郡城叛军无法战胜的敌兵,被贺路千强势击败,他们还敢不服吗?

    鱼鲲道长看懂了贺路千的想法,也愿意臣服贺路千,所以果断提前站队。

    而水云松等侠客,贺路千相信他们没有鸟尽弓藏的想法,但他们显然所有心思都用来练武和践诺义信,严重缺乏政治敏感性。

    不过,有鱼鲲道长表态支持,已经足够了。

    鱼鲲道长对燕来郡城叛军的影响力,最少是水云松的三倍。而且,鱼鲲道长投诚空狱门,对空狱门有重大意义,从此补齐了道法的短板。既然已经团结了鱼鲲道长,贺路千就没有必要浪费精力说服水云松配合空狱门接下来的行动了。

    空狱门又不缺侠客。

    贺路千简单粗暴敲定作战计划,把空狱军军营挪到在燕来郡城正北方三千米外的丘陵山下。

    白日时间,贺路千除了休息时间,频频以军营为中心,率领十余名侠客不断捕杀官兵斥候、侠客,限制官兵的视野;夜色降临,十余名侠客回到军营待命,贺路千又与李凤瑶组队,尖刀插向官兵军营。

    与昨夜敌兵的临时军营不同,官兵大本营的法阵防御系统非常完善,贺路千只能依赖鱼鲲道长临时指点的敌兵法阵缺陷,剥洋葱般一层又一层破坏法阵的支点,刺杀法阵支点附近的道兵。

    即使如此,贺路千与李凤瑶的的杀戮效率也非常高。

    毕竟,贺路千的武力值太高了。

    贺路千44战时候就能打的袁真清主动让出天下第一荣誉,何况是更上一层楼的51战。

    水银般月光下,官兵以数十人规模不断持续性失血。

    法阵需要道兵和法器支持,道兵遇袭,法器被毁,再强的法阵也将失去作用。无须步兵炮战法,贺路千也能水滴石穿地摧毁官兵大营。贺路千机动作战到次日凌晨两点左右,官兵终于忍耐不住,重新派出两只鬼怪。

    鬼脸娃娃再次现身时,面容维持六七岁孩童形象,脖颈之下辅以人形黑雾。鬼脸娃娃应该昨夜真被贺路千砍疼了,它远远躲在五百米外,无论如何都不敢靠近贺路千。

    另一只鬼怪,则是十六七岁少年面貌。少年面貌正常,四肢也正常,腹部却似乎被刀剑野蛮开了一个大洞,脏器官及肠子血腥恐怖地坠了出来。它移动时,肠子一甩又一甩,时不时又诡异蠕动,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贺路千觉得,恐怕只有那些手术医生,才能坦然面对这位烂肠鬼怪。

    烂肠鬼怪冲到贺路千身前五十米外,肠子砰的断为两截,仿佛触手在天空飞舞。

    烂肠鬼怪面容扭曲,恶狠狠指责贺路千:“你为何帮那些刽子手?”

    贺路千冷漠反问:“我也替死于官兵屠戮的十余万无辜百姓问你一句,你为何帮那些刽子手?”

    烂肠鬼怪:“等我们把燕来郡城的刽子手杀干杀净,自然会掉头找他们算账?”

    贺路千摇头:“鱼鲲道长还真没有说错,你们俩果然已经愚蠢堕入局中。”

    贺路千懒得在战场上和蠢货交流,直接吩咐李凤瑶说:“凤瑶,你去那里看一下有没有埋伏。”

第117 舜舞干戚,有苗请服(二)

    第117 舜舞干戚,有苗请服(二)

    李凤瑶相信贺路千判断,无视眼前虎视眈眈的烂肠鬼怪和鬼脸娃娃,径自飘向目的地。

    鬼怪最清楚彼此强弱,李凤瑶在烂肠鬼怪和鬼脸娃娃眼里已经虚弱到濒临自然消亡。如果没有贺路千干扰,烂肠鬼怪和鬼脸娃娃都有信心在一分钟时间内打散李凤瑶的魂魄。瞧见李凤瑶瞟向目的地,烂肠鬼怪果断扑向李凤瑶。

    然而,李凤瑶只是诱饵。

    烂肠鬼怪扑向李凤瑶瞬间,贺路千也爆发极限速度,扑向李凤瑶的侧方。

    烂肠鬼怪被贺路千的爆发吓了一跳,旋即又在追杀李凤瑶和迅速撤退两个选择间迟疑了一秒。烂肠鬼怪耽搁的时间,总计不到两秒。但对贺路千来说,两秒时间已经足够了。贺路千在极限速度下迅速拉近六十余米,手中雁翎刀精准砍中烂肠鬼怪,然后刀锋回转再回转,眨眼间削出二十余刀。

    类似鬼脸娃娃昨夜的尖锐惨叫,烂肠鬼怪也当场凄厉惨叫一声,拼命逃向远方。

    鬼怪逃命速度极快,贺路千追之不及,索性就地护在李凤瑶身边。

    烂肠鬼怪凄厉尖叫霎那,鬼脸娃娃也扭头就跑,足足跑到三四千米之外,它才心有余悸停下。烂肠鬼怪同样狼狈,不管不顾追上了鬼脸娃娃,才有胆量回头确认贺路千有没有追来。鬼脸娃娃以颤抖声音与烂肠鬼怪交流:“良哥,我没有骗你们吧。”

    烂肠鬼怪也声音发颤:“他比你说的更可怕。”

    贺路千只晓得迈过49战临界点,断魂刀法突然可以大幅度杀伤鬼怪。但因为缺乏相关数据,(李凤瑶一日比一日虚弱,经不起贺路千的伤害实验),贺路千并不清楚他的伤害,究竟提高到了多少。鬼脸娃娃和烂肠鬼怪的惨叫逃亡,究竟是被打疼了,还是轻伤或重伤呢?

    只有鬼脸娃娃和烂肠鬼怪这两位受害者,才清醒明白贺路千的恐怖。

    鬼怪的核心是魂魄或者说魂体,而魂体类似内功,有着简单易懂的强弱、多少概念。无论遇到道法、佛法攻击,还是遇到法阵攻击,鬼怪都能相对数据化地衡量这些攻击带给它的伤害,进而清醒明白自己还有几分余力。这种数据化能力如果以游戏血条概念来比喻,贺路千刚才一招快刀连击,就砍去了烂肠鬼怪八分之一管血。

    也即是说,贺路千若能连续快刀攻击八次,或者说削砍一百六七十刀,就能把烂肠鬼怪砍得烟消云散。

    对于烂肠鬼怪、鬼脸娃娃来说,贺路千的断魂刀法,简直比鱼鲲道长等道士的法阵还可怕。烂肠鬼怪和鬼脸娃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瞳孔里看到了它们对死亡的恐惧:“敌人太厉害了,惹不起啊惹不起。”

    烂肠鬼怪的心智较为成熟,果断做出抉择:“撤!”

    鬼脸娃娃则有些犹豫:“石师那里怎么办?”

    烂肠鬼怪冷哼一声:“甚么石师!没听那个老道儿说嘛,他指示官兵屠戮百姓,是蓄意害我们被无辜百姓诅咒。若非我们需要借助官兵力量复仇,猪狗才愿意替官兵效忠呢。走吧,我们先躲一阵再说。”

    鬼脸娃娃辩驳说:“石师是好人。”

    烂肠鬼怪不屑冷哼:“好什么好。他若是好人,怎会逼我们出来送死?”

    说罢,烂肠鬼怪扯着不怎么甘心情愿的鬼脸娃娃就跑,很快消失在静谧月光里。

    镜头移向官兵大本营。

    贺路千杀退烂肠鬼怪和鬼脸娃娃之后,有条不紊地继续他的剥洋葱式杀戮。

    不断崩溃的军营外围,不断传来的恶讯,令官兵首脑越来越焦躁。凌晨三点左右,三十余位文官、武将、太监、侠客、道士、佛僧等官兵高层,全都紧皱着眉头齐聚到一间军帐里议事。

    入座之后,三十余位高矮胖瘦不等的官兵高层,又很快清晰分为五大块。

    文官为一块,领头人是济州刺史;武将为一块,领头人是提督(提督济州总兵官)、总兵向高洋;太监为一块,领头人是深受朝皇帝重视,奉命监护军饷的监军;侠客为一块,领头人是玄岳派第三代嫡传弟子风尘先;道士、佛僧为一块,领头人是玉皇派长老石元宁、跋陀寺达摩堂首座寒灰法师。

    济州刺史首先简单阐述当前恶劣局势:“我派人与贺路千交涉,他却只回我们一句:‘愿降否?’”

    “贺路千说他只肯接受无条件投降,竟不给我们丝毫脸面……”

    众人都恼恨贺路千的赶尽杀绝姿态,却又没有谁怒发冲冠地表示愿意与贺路千死战:袁真清主动让出天下第一荣誉,贺路千随后又陆续击败许多野心勃勃的挑战者,他的天下第一宝座坐的越来越稳。面对最近两日杀戮无数的贺路千,在座众人哪敢随随便便出头?

    济州刺史脸色难看地追问石元宁:“那两只鬼怪,为何至今未归?”

    石元宁却不给济州刺史面子,眼睑低垂,平淡声音答复:“许是被贺路千斩杀了。”

    济州刺史:“侠客怎可能杀死鬼怪?”

    石元宁:“二十余岁的天下第一,岂能以常理度之。”

    济州刺史恼恨瞪了石元宁一眼,目光移向寒灰法师:“寒灰法师,你能感应到两只鬼怪的下落吗?”

    寒灰法师满脸如沐春风微笑,却毫不犹豫站队石元宁,摇头说:“贫僧感应不到。”

    济州刺史蹙着眉头,遗憾望向监军太监,委婉表示他已无能为力。

    监军咳嗽一声,尝试说服在座众人:“咱家若劝大家‘精诚合作,共赴国难’,大家肯定笑话我被猪油蒙了心。玉皇派传承两千六百余年,跋陀寺传承一千余年,不知经历过多少王朝兴衰。对你们来说,王朝曰、曰漠、曰烙、曰圮,能有什么区别。”

    “但我要说,贺路千这位天下,可与袁真清、燕州梁、安州孟不同。贺路千得了魔教教主传承,又与一品堂牵扯不清,谁敢保证他不会走上魔教教主邪路?若让贺路千得了济州,你们玉皇派真能躲过他的杀伐吗?洛州与济州相邻,玉皇派如果毁于魔教,你们跋陀寺真能独存吗?”

    石元宁稍稍抬起眼睑:“道士、佛僧对侠客的威胁,止于驱鬼作战。鬼怪死去,我辈立即化作案板上的鱼肉,实在有心无力。”

    “倒是皇宫内侍传承不断的《太祖图录》,曾经号称天下第一等武学。魔教教主之所以能够数年之内称雄天下,靠的就是《太祖图录》。高监军,你修炼的也是《太祖图录》,想来固然不如魔教教主,也应该有其六七分威力。眼下国难当头,正需要你们的《太祖图录》重定两京十三州。”

    高姓太监监军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石元宁的反击:“众所周知,原版《太祖图录》早已毁于魔教之乱,咱家修炼的不过是后人回忆整理的残篇罢了,哪敢与魔教教主相提并论。但咱家是皇帝家仆,家主有难,家仆自该捐身相报。尽管咱家武功微弱,却也愿意螳螂挡车,为皇帝尽忠。”

    “不过,《太祖图录》残篇的缺陷极多,必须需要有人从旁照应,咱家才能一心一意杀敌。”

    说到这里,太监监军转首望向侠客领头人风尘先:“玄岳派的七星剑阵闻名天下,可否助咱家一臂之力?”

    风尘先沉吟数秒,面露犹豫之色。

    坐在风尘先身边的一位三十岁面貌女子,却猛地抓住风尘先右臂,严肃表情摇了摇头。风尘先应该非常重视三十岁面貌女子的意见,旋即耸肩否决了太监监军的提议:“抱歉,风某及诸位师兄弟师姐妹,还没有把七星剑阵练到家。贸然出阵,恐怕只会拖高监军的后腿。”

    三十余人商议来商议去,始终没能拿出值得信赖的决策。

    大家又理所当然不愿意坐在这里等死,最终一致表决:先撤回寒寿郡再说。

    济州刺史等官兵高层,于是增兵军营外围摆出乌龟阵,任由贺路千剥洋葱式杀戮。熬到太阳东出,士气低落的两万余大军又维持着乌龟阵姿态缓慢撤退。直至确认贺路千没有追蹑杀来,才变阵提速,匆匆忙忙退往寒寿郡。

    视角转回燕来郡郡城。

    贺路千两战两捷,打退三万余官兵的势不可挡姿态,意料之中地震慑了所有叛军将领。哪怕此前质疑贺路千、不愿意投诚贺路千、不满意贺路千狮子大开口的桀骜将领,也冷吸一口气,不敢再反对半句。

    这次救援战,也让叛军将领真正明白了何谓一人成军。数位声望较高的叛军将领,情绪又高兴又失落。高兴的是形势绝地大反弹,不必把活命希望寄托在海峡对面的安车骨蛮族;失落的是贺路千太厉害了,如果世间再多几位这样的超级高手,军队或许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当然,不管他们心里怎样想的,叛军都会迎来新的时代。

第118 民愿

    第118 民愿

    官兵狼狈退兵后,所有叛军将领齐步走出城门,默契地远远跪地迎接贺路千。

    这是对空狱门的臣服,也是对贺路千的臣服。

    魏武图叛军烟消云散,燕来郡郡城数万军民从此刻上空狱门的烙印。

    贺路千却无法高兴起来。

    因为叛军将领跪拜贺路千霎那,贺路千突然感觉空气有些粘滞,仿佛气压突然增强;呼吸也有些不畅,仿佛突然到了低氧环境。

    轮回者面板切换到无间地狱面板,贺路千很快发现异样:战斗力指数52(54-2)(2448/2916)

    无间地狱的经验条强化机制没有经验衰减设置,贺路千哪怕强化到54战,战五渣依然能够为他提供5点经验。所以,刷经验效率的策略就是军阵攻伐,连续数日高强度虐菜,让贺路千轻轻松松提高到54战。

    2916是54的平方,表明无间地狱的强化规则并没有改变。

    但54-2,是什么鬼?

    贺路千继续下拉面板,很快找到原因。

    却是武学列表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新选项:民愿(等级2;降低2点战斗力指数)

    贺路千愈加迷惑不解。我没有翻阅武学秘籍,也没有偷听偷看他人练功,无间地狱为何把《民愿》登录到武学列表?再者,武学应该增强我的实力啊,《民愿》为何降低战斗力指数?你确定这是武学,而非什么诅咒或负面状态吗?

    当然,民怨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贺路千初遇秦真鹤时,秦真鹤无偿送给他《五虎断门刀》《上清剑法》《紫霞宝典》《五雷正法》等四门武功秘籍。

    其中,《上清剑法》和《紫霞宝典》两门武功,贺路千早期不敢练,后期懒得练,作用约等于零。

    武学强化非常消耗经验值,既然练了刀,就没有必要再浪费经验值练剑法;而《紫霞宝典》虽然名曰内功心法,却是岳山派镇派绝学《长生遗图》的前置内功和配套内功。除非决定拜入岳山派,或者从岳山派偷窃《长生遗图》秘籍,否则也没有必要浪费经验值。

    最末的《五雷正法》,准确说是道法。贺路千一直想练,却没法儿练,因为它的强化门槛赫然高达64战。但出乎意料,现在它的强化门槛有所降低:五雷正法{未入门;激活该项武学后续强化,需要宿主达到62点战斗力(等级2民愿祝福,降低2点战斗力需求)}

    62战新门槛,对标贺路千的基础战斗力指数54,的确是如假包换的门槛降低。而且,等级2间接暗示民愿应该还有更高级别,如果提升到等级10,五雷正法的强化门槛或许有希望大幅度降低到54战。

    可贺路千付出的代价,却未免过于惨重。

    即使等级2民愿到等级10民愿,期间没有什么倍数、指数增幅变化,等级10民愿也最少会直接降低10点战斗力指数吧。54-10=44,贺路千必然重新回到无法砍伤鬼怪的尴尬阶段。

    与战斗力指数降低相比,贺路千宁愿不要五雷正法降低强化门槛。

    民愿,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贺路千勉强接见燕来郡城将领完毕,立即钻到一间偏僻书屋里,全神贯注在无间地狱残存知识库里扒资料。

    阅读一篇篇相关文章完毕,贺路千渐渐对民愿有了大概理解。

    前面说过,轮回殿是科技造物,其辖管的无尽轮回世界无论看起来再怎么魔幻,核心本质也契合伟大文明层次的自然科学认知。注意,不是契合地球二十一世纪的自然科学认知。许多源自伟大文明、原祖文明的黑科技,不仅严重挑战地球二十一世纪人类的常识,更常常是一堆世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黑箱子科技产品。

    例如,轮回者人人都有的小宇宙标准配置。

    又例如,原祖地藏菩萨的无间地狱法宝。

    回到本世界的世界架构,贺路千修炼的《五虎断门刀》《断虎刀法》《断魂刀法》,绝不是什么契合大道、先天地而存在的神神叨叨天地法则。

    贺路千逐渐超人化的真相,其实非常简单,也非常容易理解。

    无间地狱渗透到贺路千细胞、骨骼里,以某种特殊材料制成了以百亿计算的配件,保证贺路千在人类形象不变情况下,精心为贺路千的血肉身躯搭设了一架新的动力系统。这种动力系统装置,大家可以试着理解为地球常见的外骨骼,也可以试着理解为科幻小说中常见的赛博义体化。

    最少,它们在基础原理和基础理论上,是相通的。

    无间地狱般动力系统,更先进、更高明、更完善、更便利,仅此而已。

    以百亿计算的配件,不仅能够保护肉眼可见的器官,还可以悄然无息地保护贺路千每一个细胞的正常运转。

    例如地球二十一水平的外骨骼,必须考虑人类肉身的极限,不可能为了提高速度而肆意安装火箭级别的推进器。而无间地狱般动力系统却不必担心加速度问题,残存知识库告诉贺路千,百万倍地球重力的加速度,都不会突破无间地狱动力系统,影响到贺路千的碳基结构细胞。

    当然,以上描述的是未来场景。

    具体到数据化的战斗力指数概念,它既是无间地狱面向贺路千解锁的权限比例,也是无间地狱动力系统目前的能量输出、细胞维护等性能上限。

    就像贺路千把武功简单分为练功和招功,战斗力指数提升就是练功。它能够切切实实地提高无间地狱动力系统的性能上限,原来能以每秒20米速度稳定奔跑一万公里,后来能以每秒40米速度稳定奔跑一百万公里,等等。以飞机比喻,战斗力指数的提升,就是不断更新发动机,不断改进飞机结构,滑翔机到螺旋桨飞机,喷气式飞机到超音速飞机,等等。

    而武学列表登录的武学,包括但不限于《五虎断门刀》《断虎刀法》《断魂刀法》等武功,全部都是招功。这些名目繁多的武学,一方面可以理解为操作经验,例如同一架飞机,由不同的飞行员驾驶,效果也会有所不同;另一方面,它能够不改变无间地狱动力系统的基础性能,把一架飞机玩出花样,或者研制更多同样工艺标准的其它款式飞机。

    等等。

    武功的真相,非常无趣。

    贺路千知晓了武功真相,就满足于《断魂刀法》和《两仪太极拳》两门武学,早早熄灭了搜集这武功秘籍那武功秘籍的想法。

    另外,轮回者的小宇宙,其工作原理也与无间地狱也殊途同归,都是以一套全新动力系统来模拟各种各样的武学。对贺路千来说,对轮回者来说,本世界的武功能用就好,实在没必要钻研那些被本世界土著蓄意添加的各种哲学、宗教大道理。

    回到最初的民愿,民愿又是什么呢,它又为何削弱贺路千的战斗力指数呢?

    答案也很简单。

    民愿是本世界的世界规则对贺路千的压制,是世界规则对无间地狱动力系统的压制。

    民愿理所当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世界意志、阿赖耶识,却可以试着理解为世界意志、阿赖耶识。轮回殿体系里,每一座轮回世界都存在着它们赖之存在的世界架构和世界规则,本世界土著掌握的各种武功以及暂时无法解释的天赋机制,都是世界规则默默运转而衍生的缤纷多彩万象。

    贺路千以及其他轮回者,也得无条件遵循本世界的种种运行规则。最少,在贺路千和轮回者拥有粉碎本世界世界规则的力量之前,在拥有重置本世界世界规则的力量之前,本世界的世界规则就是贺路千、轮回者及芸芸众生不得不遵守的铁律。

    这些世界规则,仿佛万有引力定律,不因任何人而废弃。

    民愿,应该就是一条世界规则。

    不要质疑它为何这样,不要质疑它的合理性,它就像万有引力般主持本世界的运转。

    贺路千触碰到民愿世界规则,满足了某些潜在条件,民愿这条世界规则遂以负面状态形式出现。反馈到无间地狱动力系统,反馈到无间地狱,它就间接表现出来“54-2=52”负面效果。

    需要特别解释一句,世界规则并没有针对贺路千。

    世界规则就是世界规则,它像万有引力一样没有自己的思想、意志、善恶。无论贺路千,还是其他轮回者或本世界土著,满足了某些潜在条件,都会得到“战斗力减2”的民愿制裁,都会得到“五雷正法门槛减2”的增益补偿。

    民愿这条世界规则,它的内容是什么,它的潜在条件又是什么?

    民愿等级如何提升,又如何回落?

    搞清楚了民愿的真相,结合它的触发时机,贺路千觉得答案已经揭晓。

    ps:

    应该是今日中午上架。

    所以,虽然单号日,下午也还有一章。

    嘿嘿,请大家支持点儿奶粉。

第119 龙气诅咒

    第119 龙气诅咒

    答案是官气。

    或者说龙气。

    侠客大都崇拜武力,谁的武功高,谁的声音就响亮。武功高到天下第一,如果得到门阀江湖支持,可以像岳山派袁真清那样以一人之力兴盛一个门派;而若得罪了整个门阀江湖,也能像魔教教主那样纵横捭阖,死后百余年了,仍能让世人提起他就一阵后怕。

    贺路千一度非常好奇,好狠斗勇的侠客们,为何对朝的官职没有兴趣呢?这些侠客为何不去争夺皇帝宝座,建立真正的侠客诸侯国呢?即使嫌弃皇帝的担子太重太繁琐,也可以与朝合作,以封疆大吏身份镇戍一州一郡啊?

    瞧瞧朝的官场,文官序列里无侠客,武官序列里的侠客也寥寥无几。特别是文官,县令到郡太守,到州刺史,再到一品大员,身体素质就没有超过6战档次的。一人如此,可以解读为某位侠客厌烦朝堂琐碎;人人如此,肯定另有原因。

    贺路千翻读史书笔记,兼与土著交流,渐渐明白了侠客为何与庙堂泾渭分明。

    普遍的舆论解释,龙气厌恶侠客、诅咒侠客。

    侠客若入朝为官,必然遭到龙气诅咒,武力值直线下滑;为官时间越久,龙气诅咒越厉害,哪怕区区县令档次的官职,都能把一位掌门级侠客活活诅咒成5战档次的普通人。

    官气剥夺侠客的伟力同时,又会奖赏官员们一种被世人称之为“官气”的超自然力量。

    所以,龙气和官气几乎是同义词,两者常常可以无缝切换。

    龙气诅咒就是官气诅咒。

    侠客的武功体系与官员的官气体系水火不容,一个人要么选择官场厮混,要么选择江湖到老。

    另外,道法、佛法其实也和侠客的武功体系相斥。

    假设某人同时具备道法天赋和练武天赋,其若练武,可以在十年之内成就掌门级侠客;其若学道,也可以在十年之内成就掌门级法师。但若他贪心不足,想同时学武也学道,结果必然是学武不成,学道也不成,渐渐泯然众人矣。

    玉皇派、玄岳派等兼具道法传承的门派,门人要么偏重学道,要么偏重学武,绝不会两者齐头并进。直至学道之路走到尽头,或学武之路走到尽头,自觉前路越来越狭窄,道学或武学的提升难度越来越高,他们才会尝试道武双修、佛武双修,渴望凭之抵御鬼怪侵袭。

    道佛与侠客的矛盾相对中和,世人尚能两者兼修。

    例如安车骨护国真人甄风林,他的主业是侠客。而后,甄风林自觉学武到了尽头,遂试着修道,提升自己对鬼怪的杀伤力。

    例如鱼鲲道长,他的主业是道士,修道之余也学了点儿武。鱼鲲道长的身体素质无限逼近8战档次,距离名侠级侠客,只有一步之遥。

    等等。

    唯有佛道官之中的官,与侠客武功体系的矛盾异常酷烈,两者没办法妥协,没办法中和,也没有办法兼修。凡是看起来好像官武兼修的官员,全都是练武有所成就之后,再以侠客之身升官拜将。而且,他们做官时间太短,官气尚未把武学修为尽数诅咒殆尽。

    亦是因为官气排斥侠客,许多顶级高手、超品高手,即使非常热衷政治,也被迫只能以布衣白身与皇帝及官员们打交通。即使如此,过度热衷政治的侠客,也存在被官气诅咒的巨大隐患。安州孟定海、燕州梁两任天下第一高手,据说都曾因为一心一意扶持朝,而遗憾遭到朝官气的诅咒。

    贺路千推测,无间地狱标注的民愿,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官气诅咒。

    魏武图是世人公认的叛军。

    但史书记载,官气并不识别谁是叛军谁是官兵、谁是王师谁是靖难军、谁是人谁是蛮族、谁代表正义谁代表邪恶。官气规则简单到了极点,谁有地盘谁就能得到官气认可,谁的地盘大谁的官气就品阶高。魏武图叛军攻取燕来郡之后,他必然瞬间从朝皇帝手中夺得燕来郡城对应的官气所有权。

    当叛军将领诚心诚意跪拜贺路千表示臣服时,贺路千瞬间成为叛军的新首领,继而成为燕来郡官气的所有者。

    民愿,就是官气诅咒。

    等级2,则表示燕来郡官气的强弱。

    而后如果地盘扩张,民愿等级提高;如果地盘缩小,民愿等级下降。

    搞清楚了民愿的真相,贺路千顿时唏嘘不已:“区区燕来郡一郡,就是等级2民愿诅咒。济州共有六郡,空狱门如若趁乱世兼并六郡,民愿等级岂非瞬间翻六倍提升到等级12,诅咒削掉我12点战斗力指数?”

    官气诅咒,太恶心人了。

    贺路千烦闷地挠了挠脑袋:“难道我只能效仿土著侠客,扶持一名傀儡执政燕来郡。”

    分析史书记载,官气诅咒其实相当机械。类似门阀江湖与地方官员的密切合作,贺路千扶持一位名义上的傀儡郡太守,就能让傀儡郡太守代替他承受官气诅咒。朝建立之前,超品高手利用傀儡漏洞,建立乱世军阀、诸侯国、王朝的事例屡见不鲜。

    便是此时此刻的朝,其实也可视作一群门派默契扶持的傀儡皇室。

    瞧瞧朝皇帝的权威吧,他除了在京师和应京两地有些存在感,十三州百余郡的地方豪强谁曾真正在意他的权威?朝皇帝刚想扶持一品堂集权,门阀江湖就激烈抗议,不惜联动安车骨蛮族进逼京师,不惜逼反魏武图等将祸乱济州。

    朝皇帝,一点儿都不皇帝。

    当然,傀儡漏洞并不能完美解决官气诅咒。

    傀儡统治只能大幅度削弱官气诅咒,而不能完全屏蔽官气诅咒。只要侠客过度关心政治,莫说你是幕后实际控制者,便是安州孟定海、燕州梁那样以布衣白身行走,官气也能顺着因果诅咒他们。亦是因为侠客畏惧官气诅咒,割地自居同时又不敢过多揽权,朝皇帝才能与门阀江湖维持平衡格局。

    贺路千对官气诅咒规则了解尚少,暂时不敢莽撞行事。

    贺路千斟酌良久,谨慎采取了保守策略:“49战已能杀伤鬼怪,52战自然更不必担心。区区两点燕来郡官气诅咒,我先背负着就是。”

    “但本世界历史典册记载,侠客为官时间短,辞官就能摆脱官气诅咒,渐渐恢复实力;为官时间久了,官气诅咒将会渐渐演化成永久诅咒,辞官离去,也无法恢复已经被诅咒封印武功的修为。永久诅咒反映到无间地狱战斗力指数体系,极大概率可能是强制降级。”

    “整合燕来郡叛军完毕,我还是效仿土著侠客先辈们,及时扶持一位战五渣傀儡躲避官气诅咒吧。”

    但是,扶持谁呢?

    傀儡也不是谁都可以胜任的。

    贺路千突然想到了祁破奴:“祁破奴是祁镇北的孤子,如果让他子承父业,祁镇旧部应该很容易接受。”

    可是,祁破奴愿意背负叛军首领恶名和官气诅咒吗?

    祁破奴现在因为魏武图软禁他时期的憋屈而愤怨,因为祁镇北的冤死而埋怨父亲的弃侠从军抉择。祁破奴一心一意想练武,一心一意追求伟力归于自身,他还愿意接受官气诅咒吗?

    不管祁破奴愿意与否,先和他谈谈吧。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新的夜晚再次准时降临。

    贺路千刚吩咐空狱门弟子把祁破奴带到燕来郡城,门外突然传来了李凤瑶的欢喜声音。李凤瑶旋即径自穿过形同虚设的砖墙,清风般飘向贺路千的书桌:“公子,我哥哥醒了。”

    李凤瑶哥哥的李秀才,可谓多灾多难。

    李秀才先复仇失败,身中剧毒而失去肉躯;后燃烧魂魄为李凤瑶强行聚魂,落得残魂残魄凄惨下场。死后化鬼,李秀才继续霉运不断,先被虎塘寺高僧斩断仅存的根基,后被玄吾道长置入三十六天罡伏魔阵灼烧,悲剧到了极点。

    当贺路千把李秀才的魂牌交还给李凤瑶时,李秀才已经虚弱到必须昏睡温养三四年,才能勉强苏醒。

    隆庆三年初到隆庆六年初,恰好三年左右,的确到了李秀才的苏醒时间。

    贺路千知道李秀才与李凤瑶兄妹情深,灿烂笑容真心恭喜李凤瑶:“苦心人天不负,你们兄妹俩终于能够好好说话了。”

    李凤瑶情绪非常激动。

    哭着笑着絮叨好一会儿,李凤瑶才迟迟表明来意:“公子,我哥哥说他想见你一面。”

    贺路千已经通过鱼鲲道长等道僧,间接明白李秀才的真实身份绝不简单,最少他在鬼怪方面的研究远超鱼鲲道长。贺路千即时欣然答诺李秀才的请求:“当然可以。正好,我有好多疑惑想请教你哥哥呢。”

    李凤瑶转身朝向门外呼喊:“哥哥,你进来吧。”

    与李凤瑶的穿墙而过,李秀才规规矩矩绕过对他毫无作用的砖墙,绕到书房正门前。经贺路千允许之后,李秀才才穿过木门,来到李凤瑶身侧,恭谨向贺路千施礼:“野鬼李丰瑾,见过门主。”

第120 魔教旧事

    第120 魔教旧事

    李丰瑾的鬼体,身高175cm左右,身穿一件秀才衫。

    除了面庞乌青透黑,李丰瑾的书生气质非常接近断臂之后的侯泽奇。

    李丰瑾盛情感谢贺路千期间,断断续续回忆了兄妹俩的苦难源头。

    林二全等宁津县乡民,说宣川郡夏秋大灾,李丰瑾和李凤瑶兄妹穷到没有口粮可食,无奈把李凤瑶送到陈家给陈彦元做妾。真相显然并非如此,李丰瑾能够强行为李凤瑶聚魂,又熟知鬼怪种种辛密,他怎会真的穷困潦倒呢?

    真正的苦难源头,不是夏秋大灾,而是父亲、哥哥对李凤瑶的善意欺瞒。

    李丰瑾和李凤瑶的爷爷,是一位躲在宣川郡潜伏的魔教教徒或者说魔教余孽。

    李丰瑾父亲,最初也以子承父业的想法为魔教做事,但李丰瑾出生之后,李爷突然间死于魔教内斗。此次变故,直接导致李父失望脱离魔教,但是非常遗憾,李丰瑾父母不久后双双病死,令年少的李丰瑾不得不长兄如父般艰难抚养李凤瑶。

    那时候,李丰瑾和李凤瑶兄妹生活非常艰难,好几次都差点儿饿死。

    走投无路的李丰瑾,无奈接受了李爷魔教故友开出的条件:李丰瑾加入魔教,继承学习李家秘术;李凤瑶则永久脱离魔教,以普通女子、普通妇人身份安然度过一生。

    魔教余孽是门阀江湖和朝朝廷眼中的死敌。常年的舆论宣传,常年的仇恨渲染,魔教余孽全都是世人眼里比十恶不赦罪人性质更严重的乱贼。魔教余孽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李丰瑾只能止步秀才功名,并伪装成一名穷困秀才。

    怎么说呢。

    李丰瑾就好像扮猪吃虎流主角,他明明非常厉害,却因为种种缘故没办法告知李凤瑶;李凤瑶则傻傻相信李丰瑾只是一位穷秀才,不仅不敢向李丰瑾诉苦,还整日想着念着牺牲自己成全李丰瑾。

    你对我善意欺骗,我对你善意欺骗,最终酿造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化作鬼怪的李丰瑾和李凤瑶,提起旧事只能连连叹息:“唉,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闲侃半晌暖热了气氛,李丰瑾把话题移到正事:“听说门主对鬼怪知识非常感兴趣?”

    贺路千实话实说:“对。”

    李丰瑾:“不瞒门主,我李家先祖,是朝开国名将李百春。先祖被朝太祖赐死之前已经有所预感,所以偷梁换柱把血脉子孙分散到各州,又在各州各郡秘密私藏了无数道法、佛法、鬼法、武功图书。这些珍贵的图书,便是我家所谓的家学。”

    “或许天地垂青,我生来具备道法天赋,修炼一月半,追平了我父亲;修炼三月,追平了我爷爷;修炼一年,追平了魔教许多声名远扬的长辈;修炼到隆庆二年,我已经是魔教中道法第一人。”

    “唉,这其实不是什么好事。若非我当时废寝忘食尝试突破最后一道门槛,凤瑶也不会误中敌人奸计,冤死于宁津陈氏内宅。”

    遗憾感慨一句,李丰瑾复又满脸洋溢着自信:“先祖所赐宝藏,加上魔教倾力支持,我对道法、佛法、鬼法等方面的理解,固然不敢自夸当世第一,却能稳居世间前十。”

    贺路千此前已经尽可能高估李丰瑾。

    李丰瑾却仍旧超出贺路千想象,竟然是一条站在道法食物链顶点的大鱼。

    李丰瑾夸完自己,复又俯首向贺路千行礼:“我愿把胸中万卷书一字不差誊抄,献给空狱门。”

    “请门主赐我笔墨!”

    不必贺路千提出要求,李丰瑾竟然主动表示愿意全力配合。

    贺路千疑惑李丰瑾的主动,忍不住多问一句:“你的道法学识,一半来自先祖家传,一半来自魔教后学。你家的家学允许你外传?魔教的道法也允许你外传?”

    李丰瑾突然呵呵笑了起来:“魔教声名狼藉,人人喊打,仿佛一切坏事做尽。但门主你可知道,我魔教的理念、武学、道法、佛法、鬼法等,究竟源自何人传承吗?”

    贺路千摇头。

    各类武林掌故固然屡屡提及魔教,但书中的魔教教徒从来都以反派面孔出现,且形象千篇一律:残忍、好杀、坏事做绝等。各大书店里,没有一本书,没有一篇文章,愿意确实可信地研究魔教的起始、演变、终结。

    李丰瑾诡异笑了起来:“是朝太祖啊,魔教传承自朝太祖钟群生。”

    贺路千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

    魔教是朝太祖的传承?

    开玩笑吧。

    魔教和朝皇室一直是你死我活关系,它怎可能是朝太祖的传承?

    李丰瑾笑的更加诡异:“若非加入魔教,谁知道朝皇室和门阀世家仇视到极点的魔教,原来竟然高举着朝太祖的旗帜呢。”

    贺路千愕然无语。

    魔教难道真是朝太祖的传承?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李丰瑾旋即侃侃而谈,向贺路千详细介绍起魔教余孽眼中的历史。

    朝太祖原名钟群生,出于小地主家庭,家有良田三十亩,不富也不穷,田园生活相对安逸。

    钟群生八岁那年,钟家却突然遇到飞来横祸。

    某日集市,钟父钟母挑挑拣拣给钟群生和他哥哥、妹妹买布做衣服时,街上突然发生侠客仇杀。十余名侠客眼中只有仇敌,你把平民百姓当成盾,我一刀劈死平民继续砍你,眨眼间殃及二十余名无辜百姓。钟父、钟父、钟哥、钟妹,全都在这场意外杀戮中不幸遇难,钟群生骤然变成孤家寡人。

    侠客杀人后扬长而去,地方官府对暴行视若未见,官差甚至一脚踹倒痛苦哀嚎的钟群生泄愤:“再聒噪,一刀砍了你。”

    飞来横祸之后,钟群生的人生急转直下。钟父钟母尚未下葬,钟家房屋及三十亩良田就被一群白眼狼亲戚吃绝户吃没了。钟群生憎恨亲戚却无法反抗,只能趁夜逃走,乞讨要饭求生;钟群生憎恨侠客滥杀无辜却无法反抗,只能千方百计偷偷练武,立誓杀死所有恶人。

    这时候,无法解释的武学天赋,突然又出现了。

    钟群生只须偷偷观看侠客搏杀,就能从中领悟武学要旨;许多侠客苦学一辈子都学不会的武功,钟群生一个晚上就能精通。世人所谓的武学门槛,对钟群生来说仿佛毫无意义。仅仅练武不到八年时间,钟群生就强势击败了玄岳派祖师精心培育的徒孙,并以一柄普通钢剑击败玄岳派祖师所有嫡传弟子的合攻。

    只消再进一步,钟群生击败玄岳派祖师,他就是新一届天下第一。

    但这时候,钟群生出乎意料地丢弃了钢剑,孑然长叹说:“我练武八年,行侠仗义八年,惩恶扬善八年,但这有什么用呢?天下还是这天下,江湖还是这江湖,侠客照旧当街杀人,百姓照旧死的毫无尊严。”

    钟群生辞别玄岳山,毅然抛弃他的绝仙剑侠客身份,捐身投入漠朝末年的军阀大乱。经过数年时间南征北讨,钟群生杀败所有军阀,顺利建立了朝。钟群生建立的朝,对门阀世家与平民百姓等一而视,虽王爵公爵,虽好友故人,虽名侠名道名佛,但凡敢仗势害人性命,全都毫无犹豫斩杀。

    钟群生又每年抽出一半时间,亲自行走两京十三州,越过当地基层和当地豪强,直接与当地百姓交流,探查当地有无冤屈。只要冤屈为真,无论他后台为谁,全都论罪处置。据说,被钟群生剥皮实草的大小官员及门阀世族,足足有数十万人之多。

    例如李丰瑾的先祖李百春。

    李百春不仅是辅助钟群生建立朝的开国功臣,更是功臣中的功臣。朝开国功臣,李百春排名第三,一度被赐封王爵。

    可当李百春儿子逼婚不成误杀一位名曰闺蜜其实是奴婢丫鬟的少女,钟群生立刻翻脸无情,判处李百春儿子死刑。李百春爱惜儿子性命,不顾钟群生忌讳拉拢数名开国功臣,向钟群生抗议:“误杀一名丫鬟罢了,为何非得判我儿子死刑?难道我的功劳,还不如一名丫鬟?你要想杀我,直接杀我就是。”

    钟群生当场赐死李百春,并把附和李百春抗议的开国功臣全都撸掉官帽、除去爵位。

    钟群生非常强势,也非常强大,他杀门阀世家们纷纷低调做人。

    可惜,钟群生终究只是一介凡人。

    而且,被龙气诅咒之后,钟群生逐渐失去天下第一级别的武功修为,退化成战五渣凡人。勉强活到七十岁,钟群生便百病缠身,落寞病死皇宫之中。

    确定钟群生病死之后,各地门阀世家迅速死灰复燃,道佛出山,侠客出笼。

    地方官员也如墙头草般纷纷投靠门阀世家,协助门阀世家割据州郡,意图联合推翻朝,把钟群生挖出来挫骨扬灰。

    但就在朝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奉命镇守西北的钟群生的第六子钟老六,突然间利剑出鞘。钟老六以勤王名义日夜兼程跑到京师,即时废掉了钟群生指定的继承人,果断登基称帝。而后,钟老六一边武力镇压京师附近的叛兵,一边与门阀江湖谈判,最终你妥协我也妥协,渐渐形成现在的门阀江湖社会格局。

    真心实意效忠钟群生的残党,当时眼见形势不妙,纷纷趁乱各自逃生。

    这群残党余部,可以简单分为两大派别。

    第一个派别名曰沮丧派。沮丧派对钟群生的事业绝望沮丧,决定把钟群生当作一场清醒梦彻底忘掉。沮丧派携带钟群生收集天下武功编纂而成的《武道图录》返回岳山,以岳山派名义苟存世间。岳山派那时候群英荟萃,顶级高手五十余人,门阀江湖和钟老六都不敢乱拉仇恨,遂由沮丧派在岳山派低调终老一生。

    第二派别名曰遗志派。遗志派决意继承钟群生遗志,与门阀江湖、钟老六为代表的朝皇室继续作斗争。但遗志派的持续斗争反而令钟老六和门阀江湖迅速和解,最终惨遭双方联合起来无情围剿。所幸,朝皇帝的权威大幅度衰减,门阀江湖又各自为政,遗志派败而不灭,溃而不亡,少数残兵败将尚能躲在山沟密林里秘密发展。

    因为一年又一年被持续不断的污蔑、被持续不断的围剿,遗志派的形象渐渐变成世人皆曰可杀的魔教。

    遗志派高层或者说魔教,与钟老六及门阀江湖斗争时伤亡惨重,武学传承接近断绝。魔教的新生代锲而不舍把钟群生的遗志当作毕生奋斗目标,却苦于手中没有可以改变江湖格局的顶级武学。

    于是,一群新生代魔教教徒怀抱着牺牲精神潜入皇宫,成功盗窃出已经被钟老六改名为《太祖图录》的《武道图录》。可惜,大家遗憾发现《太祖图录》被人蓄意删减,已经退化成专供太监修炼的绝学。《太祖图录》类似《葵花宝典》那样,有着“欲练此功,必先自宫”门槛,不具备普适性,也没办法在魔教内部推广。

    魔教新生代随后又把岳山派当作目标,强攻、用间、阴谋,明争暗斗许多年之后,最终从岳山派抢走了正版《武道图录》。事实证明,《武道图录》不愧是《武道图录》,它迅速为魔教培养一群高手。

    其中最著名的一位,便是赫赫有名的魔教教主。

    魔教在魔教教主带领下,不断攻城略地,讨伐门阀世家,在数百年前掀起新浪潮。

    但非常可惜,魔教与门阀江湖苦战期间,内部又陷入新的决裂。

    第一个派别名曰绝仙派,他们奉行原教旨主义,要求教众原封不动执行钟群生的遗志(其实已经被人改过了),不许肆意改动一字一句。绝仙派敌视侠客阶层,宣传杀死所有侠客,才能实现真正的平等。

    第二个派别名曰如龙派,他们奉行改良主义,认为钟群生的失败是原因的,不能机械而又顽固地走老路。如龙派承认侠客的事实存在,并认为侠客无法杀绝。唯有将武学普及到两京十三州各个角落里,人人学武,人人如龙,才能迎来新的时代。

    介绍到这里,李丰瑾微笑回答贺路千的疑问:“我效力的魔教,准确说是如龙派魔教,坚信人人都有学武的权力,坚信人人都有学武的义务,与空狱门的理念非常接近。我如龙派教主的愿望就是人人学武、人人学道,怎会埋怨我把教内库藏送给空狱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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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行者介绍:
天魔说:“待你死后。我让我的魔子魔孙,穿上你的袈裟,进入你的庙宇,宣扬我的魔说,腐化你的信徒。”佛陀答:“那时,庙宇将是囚禁你魔子魔孙的狱牢。而我的弟子则会脱掉袈裟,穿起便衣,到世间去。”此佛非彼佛,此光明非彼光明,此行者非彼行者,书名致敬《光明王》===本书书友群:3-3-5-4-3-6-0-4-9光明行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光明行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光明行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