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狂野时代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王弘毅睁开双眼，眼神迷惘地打量着身边一切。
这是一辆行驶中的公共汽车，车上乘客衣着朴素，充满了年代感。
坐在右前方的是一个烫着波浪卷的少妇，红色的圆领衬衫，红色的喇叭裤，脚下一双绿色的高跟凉鞋，她手中握着一个黑色砖头一样的东西，上面有一根天线。
王弘毅有些茫然，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用这种老古董“大哥大”？
少妇的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白色棉背心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扇风，封面上是一个撅着屁股的男子，一手捂着裤裆，一手压着帽檐，赫然是十年前因药物中毒导致心脏骤停逝世的一代超级巨星迈克尔杰克逊，此刻杂志上面的他显得很年轻，舞姿酷炫，充满活力。
“呲呲、嘶嘶、嚓嚓……”
侧耳的电流声传来，王弘毅皱眉扭头，左边紧挨着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满头大汗，右手把一个外壳掉漆的收音机拿到耳边，左手拧着调谐按钮。
“东方风来满眼春，南方谈话暖人心，适逢党的71岁生日，我们再一次来到深城为您直播……”
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夹杂着车水马龙的背景声。
王弘毅愣住了，双眼睁大，一把将老头子的收音机抢了过来，把音量开到了最大。
“你干什么？还我……”老头子脸色涨红，激愤地起身抢夺收音机，可是车辆颠簸让他站立不稳，他赶紧双手扶住车子座椅靠背。
很快，王弘毅神情恢复了正常，将收音机还给老头子。
他低头打量自己，上身穿着印有港城歌星周慧敏的文化衫，这位玉女掌门人头戴贝雷帽，身穿条纹格红色t恤，仰着头，微张着两片红唇，让人垂涎欲滴。
他的下身是一条时尚的淡蓝色牛仔裤，脚下穿着灰色耐克运动鞋。
在1992年的夏天，他这一身穿着，很时尚。
王弘毅想了想，起身从头顶的行李架上取下一个黑色的背包，打开来，里面除了几套衣服，还有一个白色的游游戏机，这是日国任天堂公司的gameboy便携式游戏机，里面最经典的游戏就是《俄罗斯方块》。
“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我们亚洲，树都根连根；我们亚洲，云也手握手……”
收音机中传来韦维演唱的《亚洲雄风》，透过那宽厚的嗓音，让人不由自主想起她那小麦色的皮肤，豪放的性情。
车辆行经一个小镇，公路两边房屋的墙上，用白石灰刷着一条条标语
“一人结扎，全家光荣！”
“小孩放火，父母坐牢！”
“育龄妇女环检一次补助2元。”
“丈夫们，在生育上要为妻子分忧噢！”
这一切雷人而又亲切的标语，让王弘毅更加确信了现在所处的时空。
他回来了，回到了1992年的夏天。
1992年，华夏国改革开放的转折年。
年初，总设计师到南方走了一圈，发表了一系列重要讲话，顿时为当时暮气沉沉的华夏社会注入了巨大的活力。
对于很多嗅觉敏锐、敢闯敢拼的人来说，1992年开启了春天之旅。
下海、创业、赚钱，无数时代的弄潮儿急匆匆跳入商海，狂热地追逐财富。
10万干部下海经商，催生了著名的“92”派企业家，他们创立了国际期货公司、嘉德拍卖、泰康人寿、汇源集团、万通集团……
这一年，从2月开始，京城的新增公司以每个月2000家的速度递增，比过去增长了3倍，半年时间不到全市库存的公司执照就全数发光了，市工商局不得不紧急从津沽调运一万个执照以解燃眉之急。
在中关村，1991年的科技企业数目是2600家，到1992年底冲到了5200家。
在深城，当时华夏最高的国贸大厦里挤进了300家公司，一层楼拥挤着几十家公司，甚至出现一张写字台挤着两家公司的现象。
春风暖人心，一切都在野蛮生长，这是一个狂热的年代。
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到处都是财富，到处都是机会，只要胆子足够大，金山银山就在眼前。
现在，王弘毅回来了，回到了这一个生机盎然的狂野时代。
重新坐在了牌桌上，王弘毅翻开手中的牌
哇，双王四个2，满手的炸弹！
这么一手好牌，能不赢吗？
王弘毅要做的，无疑就是赢得更多，赢得更加漂亮。
当然，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绝非难事。
兴奋了好一阵子，王弘毅的心神渐渐平息了下来。
“今天是七月一日啊！”王弘毅脸露苦笑，这个时间点也太巧了。
对于王弘毅一家来说，1992年7月1日也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
就在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吃晚饭的时候，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忽然登门，将身为市食品厂厂长的父亲王卫民带走了，然后一直不诉不审不判羁押在看守所，直到两年后因为摔断了腿才被放出来。
王卫民的腿摔断以后，由于未能及时治疗，导致左腿瘸了，影响走路，他整个人变得脾气暴躁、沉默，后来虽然也多次尝试创业，但都不顺，反而增加了家里的外债。
王家在食品厂的住房被新厂长收了回去，母亲宋慧珍带着王弘毅住到了郊区外公家，为了还债、照顾一家人，宋慧珍累弯了腰愁白了头。
在王弘毅的印象中，从这一天开始，家里面便没有了欢声笑语，氛围变得压抑、沉闷。
如今，王弘毅回来了，他不能再让历史重演。
可是，现在只有半天时间，就算他有满手的炸弹，也要有出牌的时机啊！
“搞快点，搞快点！”汽车在荣州市客运站门口停下，司机不耐烦地催促要下车的乘客动作快一点。
王弘毅下车，四下打量，90年代的荣州市区显得朴实无华，建筑物都是灰扑扑的，也看不到什么摩天大厦。
路上的公交车都背着天然气包，人们称呼它为气包车，其真正名字叫做“常压燃气车”。
60年代初，我国石油短缺，于是直接将煤层气加以利用，用一厘米厚的黑色橡胶做成长八米宽两米多的气囊放在车顶上面，用黑胶高压水管从车窗牵入车厢安装在引擎上。
气包车行驶在公路上，顶上的气囊随之慢慢焉下去。
荣州市直到2000年以后，这种气包车才彻底淘汰。
王弘毅买了两包烟放在包里，乘坐气包车到了市政府门口，为了不让父亲蒙受不白之冤，他要想办法争取出牌的机会。
今年初，父亲被评为全市优秀企业家，受到市政府的表彰。
市长吕正文亲自给他戴上大红花，并且在讲话时公开支持王卫民把食品厂做得更大，走出西川省。
评选全市优秀企业家并进行公开表彰，是吕正文今年推出的重大决策，是他推进全市经济发展的重要布局。
王弘毅相信吕正文绝对不会容忍有人为了私利对荣州食品厂做文章。
只要吕正文关注此事，那些人的阴谋就不会得逞。
塞了一包中华烟，又拿出身份证、学生证证明了自己清白的身份，王弘毅顺利进入了市政府大院。
九楼，便是市政府领导们办公室所在，九取长长久久之意。
王弘毅来到最东面的市长办公室，趁着秘书去倒水的机会，通过秘书室，在吕正文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吕正文抬头，脸露惊疑。
正在给他倒水的秘书神色微变。
王弘毅不等他们开口，直接道：“吕市长，我是荣州食品厂厂长王卫民的儿子王弘毅，我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
“王卫民，他让你来的？”吕正文脸上疑惑之色更浓。
王弘毅直接走到吕正文的办公桌前，不卑不亢道：“是我自己来的，我爸马上就要被抓起来了！”
吕正文示意秘书出去，右手在桌子上敲了敲道：“为什么呢？”
“有人想打食品厂的主意，我爸挡了他们的路！”
吕正文神色微微一凛，目光盯着王弘毅道：“我怎么没有听说，你有证据？”
王弘毅摇头说：“我没有证据，吕市长，我是西南财大的学生，我以人格担保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爸这些年辛辛苦苦把食品厂发展起来，除了工资奖金，没有往家里面拿一分钱，他还是全市首批优秀企业家，您亲自给他戴红花表彰，我现在冒昧来找您，请您过问这个事情，让我父亲受到公正待遇！”
吕正文打量着王弘毅，看到他一脸坚毅，眼神诚恳，问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王弘毅怔了一怔，说：“请吕市长亲自过问此事，不要让那些蛀虫得逞，不要让有功之人蒙受不白之冤，不要让荣州市大好的经济发展形势遭受破坏！”
吕正文闻言轻轻笑了，手指又在桌子上敲了几下，说：“真金不怕火炼，小伙子，你想太多了。你既然是财大的高材生，那就要用心学真知识，长真本事，将来为国家社会做出大贡献！”
王弘毅心头一沉，看来自己之前估计有误，吕正文并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这是要顺其自然了？
“吕市长，我的话句句属实啊……”
“好了，我已经知道了，我等会还有个会！”
第2章 谈判
王弘毅没有废话，径直下了楼，心情沉重。
他的父亲王卫民之前是市轻工局的一名科级干部，五年前，也就是1987年的秋天，当荣州市食品厂陷入连续亏损，领导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主动请缨调到食品厂，并且大胆提出了厂长负责制的请求。
病急乱投医的领导答应了王卫民的条件，直接让他厂长书记一肩挑。
到了食品厂以后，王卫民抓了三件事：一是全厂上下搞大扫除，整顿劳动纪律；二是精简一半的机关人员到车间一线；三是把原本十多个产品线精简为3个，主打生产豆粉、饮料、调味品。
在王卫民的努力下，荣州市食品厂按照乡镇包围城市的销售策略，效益迅速提升，当年食品厂便扭亏为盈，实现利润38万元。
到去年，荣州食品厂年销售额达到了8000万元，缴税2000万元，净利润1400万元，成为市里面的利税大户。
王卫民被评为全市优秀企业家，戴上大红花受到市领导的表彰。
风光是风光了，可是王卫民心头却高兴不起来。
五年时间，在王卫民的努力下，荣州食品厂累计税利接近1亿，然而他在去年事业最顶峰的时候的工资加特别奖金总共不到三万块，收入和贡献严重不匹配。
他专门找轻工局领导甚至市领导汇报过，提出要么学其他地方对食品厂进行改制，给他和一班子二次创业的元老们股份，要么大幅提高收入待遇。
但领导们善于打太极拳，态度很热情，事情没结果。
无奈之下，王卫民开始思考新的出路，正好自井区天车糖果厂因为经营不善改制，他和妻子宋慧珍商量，拿出全家所有积蓄，再向银行和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凑够20万拿下糖果厂50%的股份。
王卫民准备凭借自己的商业头脑和管理才能，以及现在的影响力，搭着食品厂的销售渠道便车，将糖果厂救活做大，等到合适机会就从食品厂出来发展属于自己的产业。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他的事业还没有开始，自己却失去了自由。
王卫民被抓起来，王家失去了顶梁柱，宋慧珍心力交瘁，经营管理经验不足，没多久糖果厂资金链彻底断裂，最终被另外几个股东联手以极低的价格收走了股份。
糖果厂的股份虽然没有了，但是债没还清，为了还债，宋慧珍累弯了腰愁白了头，直到后来王弘毅自己创业成功以后才彻底还清。
“没问题，就今天动手，不能拖了……”
市政府门口，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的男子拿着大哥大打电话，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声音很大，语气强硬。
王弘毅站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家伙就是陷害王卫民的幕后黑手之一。
“你是吴志俊吧，我叫王弘毅，荣州食品厂厂长王卫民的儿子！”
吴志俊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警惕道：“你想干嘛？”
“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我们谈谈吧。”王弘毅的话语充满了不容置疑。
“我们不认识，有什么好谈的！”吴志俊犹豫了一下。
王弘毅往前一步，紧盯着他的眼睛，“我刚去了吕市长那里，荣州食品厂的事情，我们得谈一谈！”
“是吗？那就谈吧。”吴志俊握紧了手中的大哥大。
不远处有一家茶楼，两人在角落的沙发上坐下来。
王弘毅开门见山道：“你们准备今天动手？”
吴志俊震惊地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王弘毅说：“昨天我去拜访了一个哥们的爷爷，他是省人大的一位领导，听我讲了我爸把荣州食品厂救活的事情，他很感兴趣。先前，我去了吕市长那里，转达了省领导的肯定和鼓励……”
吴志俊问：“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挡任何人的财路，但是也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到我爸！”
“你这是在威胁我？省领导姑且不说，你以为吕正文能阻挡这事？”
吴志俊眯着眼睛，盯着王弘毅，神情桀骜，目露玩味。
他当然不会轻易被王弘毅几句话吓住。
荣州食品厂的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在做。
王弘毅没有直接回答，喝了一口茶说：“我知道你们的打算，先是让自己人当厂长，把账面做成亏损，然后通过mbo方式收购食品厂。花厂里的钱买下厂子，这样的买卖真划算啊！”
吴志俊内心一阵狂震，没错，他们就是这样打算的，可这事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王弘毅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事情，只可做，不可说，不然的话被人贴上了私吞国有资产的帽子，事情肯定就黄了。
王弘毅一直都在观察吴志俊的神情，此刻心中了然，他们还是准备像前世一样运作啊。
“说吧，你想怎么样？”吴志俊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道。
王弘毅神色凝重，坚定地道：“我说过，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我爸！”
吴志俊淡淡一笑，说：“没人要伤害你爸，如果他愿意合作，我们可以一起干！”
王弘毅断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各走各的道吧。”
吴志俊说：“既然这样，你如何保证不坏我们的事？”
“你们有权有势，只为求财，我们只是平头百姓，一心老实做事，哪有胆子主动挑事。”
“你爸可是个犟脾气啊……”
“我会说服他的。”
“呵呵，空口白牙，让人怎么放心！”
“那你想怎么样？”
王弘毅看着吴志俊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头痛，他希望和平解决此事，如果闹翻的话，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尽管知道吴志俊等人的打算，但他们毕竟还没有动手，王弘毅就算现在把事情捅出去，也不一定能阻止他们，最多让他们改变运作方式，花费更多的成本。
而这样却跟他们完全撕破脸，受到他们的疯狂报复。
刚刚重生的王弘毅，力量还很薄弱，无法抗衡他们。
他之前所说的省人大的领导，确实是他同寝室一个哥们的爷爷，但人家凭什么出手帮他？
毕竟吴志俊的身后，还有一些盘根错节的势力。
打铁还需自身硬，王弘毅现在需要一个稳定的发展期，积蓄足够的能量，这样才有更强的自保能力。
“既然你没有更好的办法，那还是按我们的来吧！你放心，只要我们的事情搞定，你爸就没事了！”吴志俊的脸上恢复了自信。
“你想怎么做？”王弘毅皱眉问。
“荣州食品厂这几年发展很快，一点问题都没有吗？让纪委查一查。你回去好好劝劝你爸，希望他能配合，就当去招待所休息几个月吧。”
吴志俊说着，站起身来，目光俯视着王弘毅。
“任何人都不能破坏我的事情，这是我的底线！”
“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我不想节外生枝，希望能够相安无事！”
说完这一番话，吴志俊招手把一名服务员叫过来，递给她五十块钱，“这是茶钱，不用找了。”
王弘毅紧握茶杯，手上青筋直冒。
吴志俊这是赤果果的威胁，拿他父亲做人质。
王卫民把荣州食品厂救活做大，虽然本身没拿没贪，但为了发展业务，请客送礼是免不了的，如果真盯着这个事情深究，不可能一点责任也没有。
第3章 威胁
“小王放暑假啦？”
“哟，大学生回来啦！”
荣州食品厂的宿舍楼下，邻居们看到王弘毅，都笑眯眯地打招呼。
这几年王卫民把食品厂救活，工人们的收入高了，生活好过了，对王卫民很服气，爱屋及乌地对王弘毅也很热情。
回到家中，父母都在上班。
今天是七月一日党的生日，父亲王卫民应该会参加市里面的座谈会之类的活动，要晚点回家。
母亲宋慧珍也很忙碌，她之前是天车糖果厂的工会副主任，如今成为了厂里的第一大股东，自己当家做主，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糖果厂刚刚改制，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最紧急的就是厂里面的职工要安抚好。
改制前，糖果厂是区属国有企业，工人名义上算是企业的主人，端着铁饭碗，就算效益不好，身份还在，体面的自尊心还能维持。
现在改制了，工人的身份一下子变成了私人企业的打工者，感觉前途一下渺茫起来，有些不适应。
当然，有办法的人，在改制之前，都调走了。
剩下的工人，要么是没有办法又没有能力，只能坐以待毙；要么是对糖果厂抱有一定感情，舍不得离开，想观望一下。
前世如果王卫民不被抓起来，凭他的能力和威望，肯定能将糖果厂的局面调整好，也不至于继续亏损，最终被另外几个股东联手低价拿走了股份。
“上天让我重活一次，决不能辜负，未来遍地机会，要好好把握。先把糖果厂经营好，将来再弄死他们！”
荣州食品厂，王弘毅迟早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王弘毅知道老爸对荣州食品厂很有感情，前世之所以那么颓废，除了腿瘸，跟食品厂被人糟蹋也有很大的关系。
他就算另谋出路，也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救活的食品厂被人弄得半死不活。
王弘毅暂时无法撼动吴志俊一伙，但并不表示他就能真正忍下这口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王弘毅放下背包，在屋子四下打量着，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客厅里里摆着一组三人沙发，上面铺着淡黄色的坐垫，对面靠墙的茶几上摆着一台21的长虹彩电，墙壁上贴着明星年历海报。
卧室里面布置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布衣柜，一张书桌。
书桌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张摇滚海报，黑色背景下，崔健的眼睛被一块红布蒙住，仰着头，张嘴发出无声的呐喊，旁边四个鲜红的大字“一无所有”！
躺在床上，呼吸着空气中熟悉的味道，王弘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小毅，起来吃饭了。”
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响起，将王弘毅从睡梦中惊醒。
睁开眼，母亲宋慧珍站在床边，年轻的面庞上面带着温婉的微笑。
王弘毅心中一阵悸动，翻身起来，激动道：“妈，我回来了！”
“傻儿子，睡迷糊了吧！”宋慧珍笑吟吟地道。
客厅里，父亲王卫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四十一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正处在事业巅峰时期的王卫民一脸坚定，仿佛未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爸”
王弘毅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走过去在王卫民身旁坐下来，看着父亲充满信心和希望的眼神，他鼻子有些发酸。
王卫民听出王弘毅的声音有一些颤抖，似乎很激动的样子，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在意，以为他睡迷糊了。
王弘毅道：“爸，食品厂现在还好吧？我有一个高中同学，他爸是市计委的，听说有人想收购食品厂……”
吴志俊已经明确表态，为了安全起见，肯定会用手段，对于王卫民来说，将是一场巨大变故，王弘毅要提前打好预防针，免得事情发生以后父亲承受不了。
只要王卫民保持良好的心态，等这次危机过后，才能够更快地东山再起。
王卫民的神情明显怔了一下，转头打量王弘毅，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有人找过我，但我没答应。你别瞎操心，好好读书。”
王弘毅说：“可是，听说那些人很有背景，如果您不配合，他们肯定会搞小动作。”
王卫民笑道：“有背景我也不怕，我清清白白的，他们能拿我怎么样？呵呵，这段时间，有领导话里话外暗示、威胁，我才懒得理他们！我听说，今天市里面开会，吕市长又点了我的名，他们要动我，得掂量掂量！”
王弘毅怔了一下，看来上午自己去找吕正文，也不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只是不知道吕正文能不能阻止此事。他从省里面空降到荣州市不到半年，不一定能够掌握大局。
更何况，正如吴志俊所说，只要他们有一丝借口，要对王卫民动手，吕正文就算有心，也只能公事公办！
老爸这几年事业顺利，在市里有了一定名气，内心或多或少有一点膨胀，一旦遭受打击就很容易一蹶不振。
“我听说，那些人很猖狂，您挡了他们的发财路，我担心他们找您麻烦！”
“我不怕，让他们来查吧，看看我有没有贪污一分钱！只要我没有伸手，我怕谁？”
“爸，实在不行，您就不当这个厂长了，还不如把自家的糖果厂经营好。”
“你懂什么，他们越是这样，我越不会退让！”
王卫民很固执，一脸大义凛然。
这是跟吴志俊他们较上劲了！
王弘毅无奈，在王卫民心中，他就是一个嘴上没毛的学生，话语分量太轻，无论他怎么说，老爸都不重视。
宋慧珍将饭菜摆好，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大老爷都动一下，饭都添好了。”
吃饭的时候，王弘毅忍不住再次提醒老爸，说对方肯定不会轻易罢休，说不定会找借口污蔑他，把他抓起来，然后名正言顺地安排其他人接替厂长一职。
“抓我？他们有证据吗？‘莫须有’这一套现在行不通了！我不当厂长，换一个人谁来都玩不转！”
王卫民“呲”的一声喝了一口酒，信心十足地一摆手，“你不懂，你老子可是优秀企业家，市长那里都说得上话，他们要动我，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宋慧珍也笑着说：“是啊，小毅你瞎操什么心？市领导也不是傻子，换个人当厂长，效益能有这么好？”
第二天，王弘毅正睡午睡，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他惊醒了。
迷迷糊糊地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拿起茶几上防尘纱布下面的电话听筒。
“小毅，你爸出事了！”电话中传来宋慧珍颤抖的声音。
王弘毅心中一沉，握紧了话筒，问道：“出什么事？”
“刚刚食品厂老刘打电话来说，纪委的人把你爸带走了，说是有人举报你爸行贿受贿，调查组进厂，把你爸的办公室都查封了！”
“妈您别着急，爸不会有事的！”
王弘毅安慰道，吴志俊等人果然还是动手了，只不过跟前世不一样的是换了一个做法。
这不就是双规么？
他们第一时间将王卫民的办公室封存，要做什么手脚也容易。
这两天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肯定是在策划阴谋诡计。
王弘毅还是小看了吴志俊等人的决心和胆子。
利益熏心的人并不是几句话就能够吓住的。
宋慧珍急匆匆地赶回家，她脸色发白，神情慌张。
王弘毅见状，赶紧安慰道：“妈您别担心，我这就去找人打听一下。”
宋慧珍说：“我和你一起你！”
王弘毅说：“人多了反而不好，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慌，要沉住气，我绝不会让他们冤枉我爸。”
宋慧珍点头，坐在沙发上，六神无主。
楼下，一些无所事事的邻居在阴凉处摆着桌子打牌，对王卫民被双规的事情议论纷纷，他们的消息很灵通。
看到王弘毅，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
“小王，你爸出事了你知道吗？”
“哎呀，王厂长多好的一个人啊，怎么就犯糊涂了呢！”
“你们别乱说，王厂长不是那样的人！”
“那可不一定，人心隔肚皮啊！”
“唉，听说厂里要把你们家房子收回去呢！”
王弘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如丧考妣，嘴角微撇道：“我爸只是配合调查，没什么大事，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让你们失望了！”
“啊”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
“大学生嘛，说话都酸不拉几的。”
“我表姐的公公的外甥的邻居在市政府上班，听说王卫民这次事情不小，肯定当不成厂长了！”
“煮熟了的鸭子嘴硬！”
在一片啧啧感叹声中，王弘毅出了小区，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拨通了吴志俊的大哥大。
“我是王弘毅，吴志俊你什么意思？”王弘毅开门见山道。
“呵呵，别激动，这样只是让你爸冷静冷静，只要他不搞小动作，等我们的事情弄完了，就可以出去。”
王弘毅忍住心中的怒火道：“你们拿掉我爸的职务也没什么，但是不能一直不明不白地关着他，最多一个月，我要见到我爸！”
“那可不行，我们的事情才开始呢。你爸在厂里威望高，现在就让他出来，我们可不放心。”
“这么说，你们一点诚意都不肯表示？”
“呵呵，稍安勿躁，现在你爸在宾馆呆着，好吃好喝，也没受什么苦！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诚意了！”吴志俊凛然道，“不怕给你透个底，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在弄，你不要妄想螳臂当车，不然，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王弘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这明目张胆的威胁，他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一伙人，为了私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王弘毅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跟他们硬碰硬。
“如果我爸有什么事情，你们一定会后悔，包括蜀都姓黄的一家人！”
“你说什么？”
吴志俊站在王爷庙前的釜溪河边，听着大哥大听筒传来嘟嘟嘟的忙音，一脸震惊。
他不明白王弘毅从哪里知道那么多幕后消息！
第4章 人情冷暖
家中，母亲宋慧珍听完王弘毅的解释，气恼地说：“你爸就是个犟脾气，厂子又不是自己家开的，拼命护着干什么？这下被软禁起来了，不知道会吃什么苦头呢！”
“妈，您放心，我爸不会有事，就当休息一阵。等他回来，正好集中精力打理糖果厂，等有一天，我们把食品厂的生意抢光，把它兼并了！”
王弘毅一边安慰着母亲，一边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你爸现在被关起来了，糖果厂又刚改制，我怕有人趁机生事！”宋慧珍忧心忡忡地道。
王弘毅说：“这段时间，肯定有人说闲话，甚至有人落井下石，特别是糖果厂，肯定有人会动歪脑筋，您一定要看紧了，不乱表态，不乱签字。至于发展，等我爸出来，用不了多久就能理顺！”
宋慧珍点了点头，一脸坚毅的表情说：“厂里面，谁可靠，谁有问题，我心中有数，现在正好再看看他们的本来面目！”
王弘毅暗自松了一口气，母亲有了精神寄托，人就不会垮，他就可以放手做自己的事。
第二天一早，王弘毅正在吃早饭，敲门声传来，开门一看，爷爷王开元和大伯王卫国、小叔王卫东站在门外。
“听说为民出了事，我们来看看。”进屋坐下，老爷子王开元对宋慧珍说：“天塌不下来，大不了回去种田。”
王家老家在郊区东湖乡，有老屋，有田地，老爷子不习惯城里面的生活，和大伯在乡下住着，种田、养鸡，身体一直很硬朗。
大伯王卫国性情沉默寡言，他从兜里拿出一个折叠着的洗衣粉袋子，“他二婶，家里面就这些钱，你先拿去将就用，只要卫民没事，钱以后慢慢挣！”
宋慧珍赶紧推辞道：“大哥，这钱我们不能拿，之前借的钱都没还呢。再说，也不是钱的问题，是有人要整为民。昨天小毅找关系打听过，过不了多久卫民就回来了。”
“谁这么可恶啊，要让我知道，弄不死他！”小叔王卫东愤愤地说，“大嫂，家里刚进了货，手头没活钱，过两天我让小凤送些钱过来。”
宋慧珍摇头，恳切道：“暂时不用，老三，如果真要用钱，我一定开口。”
王卫东家开着一家小卖铺，生意很好，就算进货，家里面几千块余钱肯定是有的。不过他是妻管严，掌握不了家里面的财政大权，只能耍嘴皮子。
宋慧珍深知这一点，所以就没指望从他那儿借钱。
之前家里为了拿下天车糖果厂的股份，连老大王卫国都借了八千块钱，可王卫东刚开始答应的两万块钱，最终却以进货为借口反悔了，据说两口子在家里还打了一架。
临走的时候，王开元强行留下了一叠皱皱巴巴的钱，说是留给王弘毅当生活费，在学校读书可不能饿肚子。
王弘毅非常感动，爷爷积攥点钱很不容易，在关键时刻却毫不犹豫地拿出来，这种骨肉亲情，无比珍贵。
……
下午，骄阳似火。
荣州食品厂门口，王弘毅被拦了下来。
食品厂保卫科干事周军坐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地道：“小王啊，不是我翻脸不认人呀。周厂长专门打了招呼，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厂！”
“这是周厂长亲自定的规矩。”一旁的酒糟鼻保卫附和说，不忘拍周军的马屁，“军哥马上高升，肯定要严格执行规定！”
周军一脸得意，当初他想提干，到王家送礼，被王卫民赶了出来，随后又在职工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他，告诫大家不要搞歪门邪道，这让周军怀恨在心，只是没机会报复。如今王卫民倒台，他终于要出人头地了。
王弘毅冷冷扫了这两人一眼，没有争论，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周军得意的大笑。
王弘毅在食品厂外找了个公用电话，给食品厂销售科科长刘长岐传呼留言，请他出来聊。
在荣州食品厂，大家都知道刘长岐跟厂长王卫民不对路，他多次当众跟王卫民拍桌子发脾气，可他有本事，酒量大，销售业绩连年第一，王卫民只好捏着鼻子让他一直担任销售科长，好几次喝酒以后放话要开除他。
十几分钟以后，刘长岐出来，一眼看到王弘毅，愣了一下，问：“小毅，你妈没来？”
王弘毅摇头说：“刘叔，我妈在家里，是我想跟你谈谈。”
王卫民曾说过，如果他在厂里面只有一个真正信得过的人，那肯定是刘长岐。
刘长岐是王卫民真正的亲信，两人所谓的不对路只不过是演戏给其他人看而已。
王弘毅记得，前世父亲被抓以后，刘长岐一开始跟厂里那帮家伙虚与委蛇，掌握了很多材料，一直期盼王卫民回来接手整顿。
得知王卫民摔断腿，刘长岐疯狂地向市里、省里实名举报吴志俊等人里应外合侵吞食品厂资产，甚至还多次试图去闯省市主要领导的办公室。
他这样不懈努力，让吴志俊一伙人非常恼火，没多久遭遇了一场车祸，成了植物人，再也没醒来。
刘长岐国字脸，皮肤微黑，浓眉大眼，他脸带疑惑地打量着王弘毅。
王弘毅不慌不忙地叫了两杯茶，说：“刘叔，这两天，食品厂变天了吧？”
刘长岐下意识地点头道：“是啊，现在周德兴主持工作，他大搞清算，不少人见风使舵，排队给他汇报工作！”
“这很正常，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我爸现在这种状况！”
“小毅，王厂长是冤枉的，有人……”
刘长岐欲言又止，他不知道王卫民是否给王弘毅说过厂里面的具体情况。
王弘毅说：“刘叔，这次的事情，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前几天到市里找过吕市长，他不会坐视不理。”
刘长岐顿时一脸震惊，神情振奋，激动道：“那太好了，我就知道王厂长不会有事，等他回来，一定要跟那些家伙好好算账。”
王弘毅摇头说：“刘叔，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一次他们既然动手了，肯定不会让我爸再回食品厂。”
他将情况给刘长岐分析了一番，刘长岐听了神情委顿，一脸痛心地说：“好好的食品厂，硬是要被那些王八蛋整垮！既然这样，我也不干了！”
“刘叔，荣州食品厂是我爸和你们一起做起来的，不能轻易放弃，你暂时委屈一下，继续守着食品厂，将来把它拿回来！”
“你的意思是？”刘长岐满脸狐疑，他不明白这是王弘毅的意思，还是王卫民的想法，可之前王卫民从来没跟他谈过呀。
“反正刘叔你暂时也没有什么去处，不如先等等，过不了多久，我爸配合完调查回来，你们再详聊！”
王弘毅知道自己的分量不够，因此打出父亲的旗号，这样刘长岐便会深信不疑，从而配合他的安排。
刘长岐是食品厂销售科科长，掌握着食品厂遍布全省的销售网络，对王弘毅下一步的布局有很大的帮助。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王弘毅不会坐等吴志俊他们主动放父亲出来。
他要自救，想办法将糖果厂做大，做出影响力，提升自己的分量。
他不允许父亲还像前世一样被不明不白地关上两年。
刘长岐打量了王弘毅一阵子，点头说：“行，我好好干，等王厂长回来！”
第5章 身份证
“4274块3毛8。”王弘毅看着铺在床上的花花绿绿的钞票，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所有的家当，也足够去赚第一桶金了！”
这一笔钱，有来自零钱罐的127块8毛8，有每年存在存折上的压岁钱一共2130块，爷爷送来的816块5毛，母亲提前给他的下学年的学杂费和生活费1200元。
现在，王弘毅一时半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把父亲弄出来。
而母亲把注意力放在了糖果厂上面，暂时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糖果厂最大的问题是资金不足、管理不善，王弘毅既拿不出钱又人微言轻，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思来想去，要改变家里面的境况，关键是要壮大自身的实力。
王弘毅打算利用暑假时间，去赚回重生后的第一桶金。
7月9日，在父亲被双规一个星期以后，王弘毅背着行囊，踏上前往省城蜀都的长途客车。
一路上，王弘毅饶有兴趣地观察车窗外的各类标语广告。
除了“朋友，你计划生育了吗？”“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女扎要得病，男扎还能行！”“抢劫警车是违法的。”这些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的标语以外，还有不少产品广告，比如
“喝了娃哈哈，吃饭就是香！”这是让宗老板赚得盆满钵满的娃哈哈儿童营养口服液广告。
“妥贴保护，伸缩自如！”不要瞎想，这是创口贴广告。
“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尚海白丽香皂广告。
经典的广告语，勾起了王弘毅的记忆，脑海中如同电影快进一般，迅速闪现前世种种记忆，无比清晰。
王弘毅握了握拳头，内心浪涛汹涌。
重生最大的优势是什么？那就是洞察天机、掌握主动，做什么事情都快人一步乃至十步百步。
一时的挫折、委屈算得了什么？
很快，王弘毅就能够拿回一切！
当然，万丈高楼平地起，现在王弘毅要做的就是去赚取启动资金。
对此他很有信心。
十一点半，汽车到达梁家巷车站，王弘毅下车出站，胡乱吃了一碗擀豆面，也没有坐慢吞吞的公交车，直接拦一辆夏利出租车回学校。
西南财大位于蜀都西面二环路边，此时的二环路是一条货运车穿梭不息的货运为主的道路，弥漫着漫天灰尘。
学校附近有大片的农田，学校大门前是一排排低矮的瓦房，附近居民经营着小饭馆、小卖铺，虽然现在是暑假，但是留校的学生不少，生意依旧不错。
进了校园，王弘毅一眼就看到了那座名为“青春”的塑像，它是1987年学校35周年校庆时完成的，后来一直成为西南财大的象征。
按照官方的解释，雕塑上一对展臂欲飞的青年男女，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基座为刀币的形状寓意光华学子在经济领域奋勇拼搏，不断进取的精神。
学生们却给出了另外的解读：雕塑警示大家校园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毕业就要劳燕分飞。
很显然，学生们的解读也许更贴近现实。
教学楼下，一颗双株的铁树呈现“v”型，这是著名的“光华铁树”，它是1939年由当时光华大学的师生们种下，以此来象征对抗战胜利的祝愿。
寝室在黄楼四楼，掩映在树丛中，在夏天给大家带来阴凉。
王弘毅打开门，将只穿着平角短裤躺在床上的室友孙辉吓了一跳，他脸色微红地问：“王弘毅你怎么回来了？”
看到孙辉胖嘟嘟的脸庞，王弘毅感觉一阵亲切，笑眯眯地说：“我回来看你在寝室搞什么坏事啊！”
“你……说啥呢？我一个人能搞啥坏事！”孙辉一边说着，将手头的《红楼梦》塞到了枕头下。
王弘毅笑了笑，这家伙，估计在挑书里面的好看章节看，“明天，我们去你们家。”
“你说啥？”孙辉惊问。
“去看看，顺便办点事。”
“办什么？”
“去跟乡亲们借点身份证，嗯，不白借，给租金。”
前世，王弘毅听孙辉讲过，他八月初回老家，村里来了两个外地人，向村民收购身份证，两块钱一个，当时老百姓拿着身份证也没有什么用，忽然能换钱，他们求之不得，都毫不犹豫地将身份证卖了。
后来，孙辉在报纸上看到深城发售股票认购证的相关报道，才知道那两人收了身份证是寄去深城转手卖，一个身份证最高能卖到200块钱。
从那时开始，孙辉对股票证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图书馆借了一些相关的书籍、报刊阅读，听说红庙子街有一个民间证券交易市场，他就跑去观摩。
观察了一段时间，孙辉出手了，拿着半年的生活费，又向几个同学分头借了些钱，花1200元买了1000股“川盐化”，手握这1000股川盐化，就像在集贸市场卖菜一样，在拥挤的证券摊位和人群中边走边吆喝，从东走到西，最终以1500块卖了出去。
从人群中出来，把手中的钞票数了一遍又一遍，孙辉感觉在做梦。
1993年2月份蜀都市政府宣布将红庙子自发交易市场搬迁至城北体育馆，并开始进行规范化管理。直到1993年底，场内所有交易活动基本停止。
在这一年左右的时间，孙辉逃了很多课，挂科无数，最终导致他没有拿到毕业证书，但却赚了3万多块钱，后来专门炒股，还成了股票专家，经常在电视上谈股论金，据说赚得盆满钵满。
而前世的王弘毅，因为家中的变故，八月份的时候找人弄了一张假病历，向学校请了长病假，然后南下打工，跟着一个老乡偷渡进入特区深城，在那里呆了一年，钱没挣到什么，教训倒得了不少，碰了一鼻子灰然后灰溜溜跑回来读书，跟今年下半年入学的学弟学妹们一起读大二。
1996年夏天大学毕业以后，王弘毅再一次去了深城，先是打工，然后创业，跟孙辉断了联系。
后来王弘毅得知，孙辉因为黑嘴，被人半夜套麻袋暴打一顿，脸上被划了两刀，丢了股评家的饭碗，据说帮人操盘去了。
这一世，王弘毅的第一桶金，便着落在孙辉老家乡亲们的身份证上面。
顺便，让孙辉不要重蹈前世黑嘴覆辙。
“你借身份证干什么？”孙辉从床上跳下来，三角裤鼓鼓囊囊的，“没必要专门跑我家啊，随便找同学借几个，还不用给钱。”
王弘毅笑笑说：“我有用，要借很多，具体以后再跟你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你的来回路费我出。”
孙辉打量王弘毅，见他一脸认真，道：“那行吧，路费我自己出，反正我暑假都要回去，我爷爷八月五号过生。嗯，爷爷是村长，让他招呼一声，直接让大家把身份证交给你就行了，也不用花钱，用完了还给他们就是。”
王弘毅明白他说的不假，现在在很多村子里，村长的话非常管用，高音喇叭一喊，全村老少都能招呼动，让大家借一下身份证，就更是小事一桩了。
不过，他还是准备给点钱，毕竟这些身份证借了以后，再还回去的可能性就小了。
大不了，把借的期限约长一点，或者将来再回来给他们一些补偿。
第二天一早，王弘毅和孙辉出发，坐上了前往孙辉老家旌城市雍城县的长途客车。
旌城市位于蜀都市北面，距离60公里，属于重工业城市。
雍城县位于旌城市西面，处于龙门山地槽边缘拗陷带中南段，辖内山区、丘陵、平原兼而有之，风景秀美，水资源十分丰富。
九点半，王弘毅和孙辉在雍城县车站转乘中巴车，在刚刚通车没一年的崎岖乡村道路上颠簸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他的老家地龙村！
村口的马路上，一伙人架了个木杆，设置起了简易的收费点，路过的车子一次要交一块钱的过路费。
孙辉下车，跟大伙打招呼，大家拍着他的肩膀，嘴里说着“我们的大学生回来啦”、“又长白了”亲热的话语。
对于王弘毅的到来，孙辉的爷爷和父母，都很高兴，非常热情。
毕竟这是孙辉带回去的第一个大学同学。
得知王弘毅因为社会调研分析需要借用乡亲们的身份证，孙老爷子大手一挥表示莫问题，然后打开高音喇叭，让全村老少爷们，凡是有身份证的，下午都送过来。
至于原因，根本不存在的。
老爷子在村子里面一言九鼎，得到通知，乡亲们陆续把身份证送过来，得知过两天还能得到五毛钱的租金，大家脸上笑开了花。
一个下午，便收集到了891个身份证，这效率，让王弘毅咋舌，心头无比激动。
虽然全村有735户1824口人，但有一部分人没办身份证，还有极少数人出去打工了。
接着老爷子又让孙辉的大伯和父亲，分头各带五百块钱去临近两个村收集身份证，这其中一百块钱是直接给村长的。
第二天中午，大伯和父亲便带回来了两大包沉甸甸的身份证。
7月13日上午，王弘毅返回到学校，背包里装着捆得紧实的2573个身份证。
第6章 南下
“污污”
7月16日上午9点，蜀都火车站，开往花城的绿皮火车缓缓启动。
王弘毅坐在窗边，看着站台上加速倒退的送行人，一个个仰着脖子，挥手作别。
火车上，有南下出差的人，有去旅游的人，有回家的人，更多的是去打工的人。
西川本就是人口大省，这些年南下打工的浪潮兴起，许多原本窝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人，纷纷南下打工。
特别是早先出去打工的年轻人，每逢过年回来，穿着时尚的衣服，唾沫横飞地描述外面世界是多么的繁华，钱遍地都是，只要肯出力，随处都能找到钱，吸引着更多的人去南方。
今年南方谈话发表以后，又掀起了一波南下打工的浪潮。
车厢里，电风扇嗡嗡嗡地转着，却扇不走高温热浪，完全就是一个闷罐车。
仿佛是乘客们的热情，把空气点燃了一般。
人们大声讨论着南方无不处在的赚钱机会，各种发财神话，眼睛冒着光，似乎很快就轮到自己了。
“小兄弟，你也去南方打工？”坐在王弘毅对面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额头宽大，发际线很高，眉头中间有几道皱纹，胳膊下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王弘毅道：“是啊，都说南边遍地都是机会，到处都能赚钱。”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说：“机会是多，但真正赚大钱的，没几个。”
王弘毅点头道：“那倒也是，要赚钱，还是要自己创业，我看你就是老板吧？”
“我……算是吧……”
旅途无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主要是附近坐着的几个人，要么在打瞌睡，要么一看明显就是刚从农村出来没什么见识的，中年男子焦正奇只有找王弘毅随便聊聊。
谁知一聊，发现这个叫做“王革碧”的年轻人还有些意思，比起一般高中毕业的年轻人见识多了去。
王弘毅自我介绍叫“王革碧”，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出门打工。
在他的口袋里，确实有一张“王革碧”的身份证，此外还有去特区的边防证。
这些证件，是他在磨子桥通过当初买二手自行车的老板当中间人，找到一个专业办证的家伙加急办出来的。
证件当然是假证，但是顶用，这一点王弘毅前世已经验证过了。
焦正奇是蜀都郊县问江县罐头厂的厂长，这次出差南下，是去领奖的。
不久前，罐头厂收到一封挂号信，说他们的“奇正”牌罐头获得了“全国首届食品展销会金奖”，让他们这个月底之前去领奖，不然就作废。
焦正奇正因为罐头厂产品滞销焦头烂额，这个获奖的消息，让他喜出望外，觉得只要拿回来这个奖，然后大肆宣传，肯定能打开产品销路。
他亲自带着钱去深城领奖，具体要交多少钱，他没说，但是看他肉疼的样子，很显然不少。
一听要交钱，王弘毅就觉得这事不对劲。
他从焦正奇那里索来组委会相关介绍资料仔细研究了一番，越发觉得那所谓的“华夏民营企业发展促进协会”不像是正规单位。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记忆，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华夏国各种各样的金奖、银奖、名优、特优奖状，吹得神乎其神，然而真正由官方颁发的没几个。
很多都是骗子的骗钱手段，只不过这些所谓的奖状，正好契合了一些企业老板的需求而已。
甚至有些老板明知道受了骗，但是也装糊涂，大力宣传得奖的事，还真把公司产品销量提上去了。
大多时候，消费者只注意那些奖项的高大上，并不会去深究真假。
虽然怀疑，但王弘毅并没有指出来，一来他暂时没有证据，二来给焦正奇泼一盆冷水只会浇灭他所有希望。
反正焦正奇领奖的地点在深城国贸大厦，跟王弘毅的目的地相距并不远，他准备到时候一起去看看，说不定可以给未来即将推出的产品提前准备几个大奖呢。
“旅客朋友们，前方到站xx站，请看管好自己的随身财物，火车停靠时间五分钟……”
随着广播声，火车开始减速，没多久便停了下来，站台上顿时涌过来很多人，有卖小吃的，有卖报纸的，有人直接端着个货盘上了车，挨着车厢吆喝。
一个年轻女乘客打开车窗向外面的小贩买茶叶蛋，没零钱，便递了一张50块的钞票让对方找，谁知那小贩接过钞票转身就跑了，女乘客怔了一下，气得大哭了一阵。
“出门在外，要多长几个心眼啊。”焦正奇感叹，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拿出两听罐头，递给王弘毅一听，笑道：“请你尝尝我们厂的腊肉罐头，味道不错，还扛饿。”
“确实可以。”王弘毅打开罐头尝了几口。
从蜀都到花城，坐火车要两天半，一路上王弘毅和焦正奇没事聊天，关系拉近了很多。
7月19日下午六点，火车终于抵达花城火车站。
“小王，听说车站很乱，要小心一些，看好东西，不要停，跟我走。”焦正奇一边取行李一边对王弘毅道。
王弘毅点了点头说：“焦大哥放心，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背包里装着2573个身份证，有三十来斤，沉甸甸的，对于王弘毅来说这是一笔财富，但对其他人来说则没什么价值。
出了站，王弘毅跟着焦正奇，目不斜视地小跑到售票处，在那里排队凭边防证购买去深城的车票。
“张嘴！”不远处，一个公安双手掐住一个瘦个子的脖子，用力摇晃。
瘦子的脸涨得通红，不由自主张开嘴，咳出一对咬瘪的金耳环。
这时一个女子小跑过来，双手捂着额头，白色衬衣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冲上前对着瘦子就是一阵乱踢。
看着这一幕，王弘毅暗自叹了一口气，90年代花城火车站的乱象，果然不是传说啊。
很快轮到王弘毅买票了，看到售票员拿着边防证仔细查看，他心头有点紧张，虽然这东西前世已经得到验证，但保不齐这一世会出现意外，不是有那什么蝴蝶效应么。
好在一切正常，拿到车票以后，两人一同前往候车室，等了近一个小时，随后登上了去深城的火车。
火车上，有不少抱着的小皮箱的乘客，拿着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海阔天空地大声聊天，内容涉及政治经济以及各类投资项目，俨然都是成功人士。
“虽然发售股票认购证的消息还没有正式公布，但有门路的人，恐怕已经打听到消息，深城，马上就要沸腾了！”王弘毅暗自琢磨。
第7章 真巧
晚上十点多的深城火车站，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派繁忙景象。
人群中，有身着白衬衫打着领带的白领，有背着装满行李的尿素口袋的打工者，还有一手提包一手拿大哥大的老板模样的人，大家行色匆匆，脸上洋溢着奋斗的自信。
王弘毅和焦正奇下了火车，出站沿着大街步行了一段距离，然后乘坐一辆出租车前往国贸大厦。
焦正奇领奖的地点在国贸大厦，而王弘毅此行第一站目的地也在这里，两人正好同路。
到了国贸大厦，两人在附近找了一个小宾馆住下来，一路舟车劳累，各自洗洗睡了。
深城国贸大厦坐落在人民南路与嘉宾路交点东北侧中心地段，是一座由华夏人自主设计、施工和实施物业管理的综合性多功能超高层建筑。大厦1-4层主要为银行、商场、酒楼、发廊等，5-23层及25-43层为标准办公层，地下室、44-47层、50层为设备层，24层为避难层，48、49层为旋转餐厅。
今年1月份，首长登上了国贸大厦旋转餐厅，发表了有关进一步改革开放的论述，充分肯定“深城的重要经验就是敢闯”，从特区的发展谈到基本路线一百年不动摇。
旋转餐厅，成为了深城的一个景点，很多人慕名前来，看风景、拍照。
前世，王弘毅九月初到达深城，辗转在这附近找了几份工作，熬了一年，没挣到什么钱，这才灰溜溜跑回去继续读书。
在这一年时间里，虽然没有挣到钱，但是却接触了不少人和事，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叫做“天歌电子厂”的收音机厂打工，老板的名字很特别，叫谢，工人们私下里都叫他谢大力。
谢最开始倒卖各种电子元件，然后自己组装生产收音机、录音机，身家一度达到了好几百万元。
只可惜，后来他把绝大部分资金投入了沈态福的集资项目，导致资金链断裂，破了产。
不过这家伙很讲信用，他卖了工厂抵债，把剩下的钱全都支付给了员工，但是不够，他就去借高利贷，搞得债务缠身，被人四处追债，最后只好隐姓埋名躲起来。
王弘毅大学毕业到深城打工、创业，又碰到过谢一次，他好不容易还清了债务，又搞起了小电器的生意。
这一次，王弘毅准备把借来的身份证卖给他。
他的人品不错，可以放心合作，甚至将来可以长期合作。
“小王，走，一起去吃早餐。”焦正奇敲门道。
“好啊，我请焦大哥。”王弘毅说，两人同行几十个小时，一路吹牛，倒也成了忘年交。
吃过早餐，王弘毅便陪焦正奇去国贸大厦18楼领奖。
一早的国贸大厦显得非常繁忙，等电梯的人都西装革履，一看就像成功人士。
十八楼是开放式办公区域，隔成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办公间，头顶上用吊牌挂着公司的名称，大家都各自忙碌着。
王弘毅和焦正奇找了很久，终于在最角落一间格子间找到了所谓的“华夏民营企业发展促进协会”。
“您好，我是来领奖的。”焦正奇对着坐在办公桌后正在聊天的三人道。
“领奖……”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白面男子眼睛一亮，站起来满脸热情地朝焦正奇伸出了双手，“你好，我叫牛强西，是华夏民营企业发展促进协会深城办事处的负责人，这位是我的助手陈红，这位是秘书郑桃！”
“牛主任，陈主任，郑秘书……”焦正奇有点受宠若惊地打招呼。
“两位请喝水。”穿着ol装前凸后翘的秘书郑桃端了两杯白开水过来，弯腰的时候，跳动的山峰令人脸红。
焦正奇有些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到一边，拿出获奖通知书来，表明自己是问江食品厂的厂长，很荣幸获得这个奖，同时询问领奖的具体程序。
“焦厂长，你来得很及时，要是超过时限，这个奖是要作废的。”牛强西一副严肃的表情，“我们从全国数万个产品中挑选出获奖单位，也很不容易，之前就接到很多厂家的电话，向我们推荐他们的产品，争取拿奖什么的，不过我们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
他说了一通，意思主要有两点：一是这个奖很严肃，很正规，同时竞争很大；二是为了评这个奖，他们付出了艰辛的劳动，支出了很大的成本，而作为国家部门下属的事业单位，协会又要自负盈亏，所以向获奖单位收取一定的费用也是很正常的。
焦正奇内心有些激动，感觉没有白来，这个奖含金量很高，他拍着胸口表示钱没问题，三万块钱已经带来了。
王弘毅一听，心想这三个骗子胃口不小啊，几张纸就卖这么多钱。
刚才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他可以断定，这个所谓的“华夏民营企业发展促进协会”肯定是假的，所谓评奖只是他们骗钱的工具。
正在这时，又有人过来表示要领奖。
牛强西便安排郑桃赶紧去协会的合作单位市轻工局，将存在那里的获奖证书、奖杯等资料取回来，让焦正奇下午来办理领奖手续，到时候一并出具发票等资料。
“那好，牛主任您忙，我就不打扰了，下午再来。”焦正奇点头哈腰地道。
王弘毅让焦正奇先回宾馆休息，他借口要看看有没有招工的企业留了下来。
分手以后，王弘毅便快速下楼，看到前面穿着ol职业套裙的郑桃硕大臀部一扭一扭地走着，便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
郑桃不知道后面跟着尾巴，转入国贸大厦后面的一条巷子，然后进了一个破旧的宾馆，没一会儿又出来，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和一个盒子。
王弘毅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王先生，真巧啊！”郑桃愣了一下，随即把手藏在了背后，满脸堆笑地打招呼。
王弘毅看着她又高挺了几分的巨峰，呵呵一笑说：“是啊，真巧，郑秘书，你不是去市轻工局了吗？”
郑桃随机应变道：“对呀，我来取点资料，马上就打车去呢。”
“真的？”王弘毅逼近她，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
郑桃眼帘扑闪了两下，后退两步，笑吟吟道：“当然，王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我呀……”王弘毅一边说着，猛地一把将她藏在身后的文件袋抢了过来，迅速打开一看，果然是获奖证书，上面的西川问江县罐头厂的名字明显就是刚填上去的。
“你干什么！”郑桃惊慌道，上前抢夺。
第8章 套路
王弘毅不退反进，往前跨一步，直接跟郑桃面对面，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胸膛似乎压在了两个大气球上面。
“流氓！”郑桃脸色通红，后退两步，气鼓鼓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王弘毅呵呵一笑，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笑眯眯说：“我想跟你们合作！”
郑桃张嘴惊呼：“合作？”
“不错，就是合作，我帮你们把生意做得更大，一起分成！”
“这事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呆会我们一起去找牛主任，这不是他真名吧？”
郑桃看着王弘毅一脸和煦的微笑，感觉这家伙简直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现在王弘毅掌握了主动权，郑桃不敢得罪他，只得悻悻地跟着他返回国贸大厦。
牛强西刚刚将之前那个前来领奖的家伙忽悠得热血沸腾，看到王弘毅和郑桃一起过来，怔了一下，随即满脸堆笑地拍着对方的肩膀，让他在郑秘书那里登记相关信息。
“牛主任，你们的效率实在太高了，这么快就拿到了证书，太感谢你们了。”王弘毅上前两步，握着牛强西的手一脸感激地道，“刚刚我已经跟郑秘书一起，把经费转到你们银行账户上了。有了这个奖，我们的产品肯定能再上一层楼，卖到全国……”
“啊，嗯，这是……”牛强西内心懵逼，目光瞟了郑桃两眼，可惜一时从她那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打发走那个领奖的人，郑桃一脸苦笑，“牛哥，他先前跟踪我，说要跟我们合作。”
“啊？”牛强西用力抽回手掌，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兄弟，明人不说暗话，合作的事情，还是算了吧。至于你们那个奖，免费赠送如何？”
王弘毅笑呵呵地说：“别急啊，我有的是时间，我决定了，我们一天不达成合作，我就一天不离开这里，到时候有领奖的人来，我……”
“你想怎样？”身材魁梧的陈红睁大眼睛怒声问。
“我说了啊，合作，有钱一起赚！”王弘毅道，“我有几个不错的思路，可以让你们的生意更好，赚更多的钱！”
牛强西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王弘毅一番，坐下说：“那好吧，你想怎么合作？”
王弘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很简单，重新包装，重新设计评奖细则，根据不同行业、产品设置不同的奖项，并且正规化。”
牛强西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道：“怎么个正规化？”
“一、改名，不再用‘华夏民营企业发展促进协会’这个名字，应该取一个更为高大上的名字，比如‘亚洲实业发展促进会’，不要强调官方背景；二、以促进会为名去注册一个公司，主营企业咨询、质量管理等等；三、在特区报上面打一两篇不像广告的广告，采用促进会遴选名优产品以及企业自主报名参选相结合的方式对市场上的各类产品进行分类评比，并颁发证书，更可以组织颁奖典礼，联合报纸、电视进行跟踪报道等，当然，这些可以不着急，等走上正轨以后一步步来……”
牛强西、陈红、郑桃目瞪口呆地望着王弘毅，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这他么遇到骗子宗师了？
跟王弘毅这一整套的手段比起来，他们之前的做法就显得很简单粗暴了，直接在市场上收集一些企业，然后遍地撒网邮寄获奖通知，坐等傻子送钱上门。
“兄弟，你这骗……点子果然高明！”牛强西竖起大拇指，“这样搞，我们也就成正规军了，还不怕别人发现？”
王弘毅点头说：“那是当然，首先我们是正规的注册公司，其次我们并不主动宣传有什么官方背景，再次我们的广告也会打得艺术一些，让大家觉得很牛逼，可以多找一些合作媒体，报纸、电视之类……”
郑桃道：“跟媒体合作，成本就高了啊！”
王弘毅笑道：“成本，不存在的。合作的方式很多啊，打广告算不算合作？最小最短的广告要多少钱呢？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等上当……嗯，业务做大了，也不是不能真正地合作啊，比如请电视台、报纸报道一下，或者自己出钱打几条报道性广告，只要营造一种真实、正规、高大上的形象，参选的企业就算知道我们是私营企业，也不会去深究啊！”
牛强西眼冒金星道：“如果我们的业务做得更大，搞颁奖典礼，电视台甚至可以直播啊。深城电视台不行，找其他电视台行不行？或者干脆去西部找一个合作地市，免费让他们冠名，帮他们推广一下城市，然后找记者写报道，声势不就出来了吗！”
王弘毅笑了，这家伙善于举一反三，“所以说，我们合作，肯定能赚钱。”
一番交流，王弘毅顺利跟牛强西他们达成了合作协议，他主要出谋划策，牛强西他们负责具体落实，一起开始一番新的事业。
下午两点多，焦正奇精神奕奕地正准备出门去国贸大厦领奖，王弘毅拦住了他。
“焦大哥，上午我没事，去找牛强西牛主任谈了很久，谈了一下西部企业发展的困难，他们向上级请示，把你们厂的领奖费用给免了，只收成本费五百元，我已经帮你垫上了。”
“你说真的？”焦正奇一把抓住王弘毅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他为了领奖都已经准备好了三万块钱，现在竟然可以不用出，这对于亏损了一年多的罐头厂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资金啊。
王弘毅点头笑道：“当然是真的，你看，奖状我都替你拿回来了，牛主任直到现在还以为我是问江罐头厂的员工呢。”
焦正奇接过文件袋，打开看了一下，随后又打开纸盒，拿出里面的奖杯，脸上笑开了花。
王弘毅又道：“焦大哥，牛主任还对问江罐头厂的发展提出了一些建议，一是以获奖为契机加强宣传，二是改善罐头包装，比如玻璃装的水果罐头，可以改变一下玻璃瓶的外观，弄成水杯、茶杯形状的，老百姓吃了罐头以后，瓶子可以继续用，一举两得……”
焦正奇一脸惊喜，“原来还可以这样啊，我怎么就想不到呢，促进会果然水平高。”
不仅节约了近三万块钱，而且还获得了经营管理上面的指点，焦正奇十分兴奋，同时对王弘毅很感激，执意塞给王弘毅两千块钱的感谢费。
王弘毅极力拒绝了，一路跟焦正奇聊天，知道他一心想把罐头厂做起来，之前也是花了全部身家，跟厂里面十多号员工一起把面临亏损的罐头厂承包下来，这三万块钱其实就是罐头厂的救命钱，通过这个方式，希望可以帮他渡过难关，反正牛强西他们弄那个奖状、奖杯，实际成本不到五十块，收五百块已经很多了。
至于跟牛强西他们的合作，王弘毅也只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倒也没指望真能分到多少提成。
当然，按照王弘毅说的来干，比他们之前纯粹骗人要好一些。
就当是做善事了。
王弘毅觉得，自己作为重生者，主动去改变一些东西，让人们之间多一些真诚，少一些套路，使这个社会更加和谐，岂不美哉？
第9章 发财证
焦正奇对王弘毅十分感激，这个火车上结识的老乡帮了他很大的忙，却又不求回报。
“革碧，我这就去买票回蜀都，你在这边先打拼，如果想回川，罐头厂随时欢迎你！”临走，焦正奇握着王弘毅的手，言辞恳切。
王弘毅笑着表示，回了蜀都一定找他。
送走焦正奇，王弘毅便沿着嘉宾路方向走了差不多一公里，左拐进入了一条小巷子，很快便找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工厂天歌电子厂。
这是由一个库房改装而成的工厂，里面有二十来个工人，正在各自忙碌着。
门口停着一辆小货车，两个工人正在往车上搬运已组装好的收音机、录音机。
“咚咚咚……”
王弘毅来到最角落只有几个平米的经理办公室，敲了敲门。
坐在书桌前看报纸的谢抬起头来，脸露疑惑。
如果王弘毅没有记错，今年他刚刚三十六岁，是他的本命年。
后来，投资沈态福的集资项目导致资金链断裂，让他多次感叹本命年应该小心一些，不要太冒进。
当然，这都是事后诸葛亮。
作为一个靠摆地摊倒买倒卖起家的创业者，如今谢的电子厂生意红火，一年下来预计可净赚六十来万。
生意越来越好的同时，他手头的现钱也不少，银行账户里有一百多万存款，现在他正在琢磨着做点什么投资。
王弘毅坐下来，开门见山道：“谢总，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革碧，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暂时他还是用的假名，以后合作上了，再告知实情。
一听是来谈生意的，谢眉头一扬，态度热情了许多，“王老弟是要进货吗？”
王弘毅摇头说：“是另外一笔生意，不知道谢总对资本市场有所了解没有？”
谢愣了一下，疑惑道：“资本市场，你说股票？”
王弘毅道：“对呀，看来谢总也关注过股市。”
谢说：“我有一个朋友专门炒股，倒是了解一些，你要跟我谈股票的生意？”
王弘毅道：“跟股票有关，股票认购证，谢总听说过吧。今年初，尚海就发售过，30块钱一本，但是购买的人寥寥无几，可是后来一本最高炒到了1万块钱，成为名副其实的发财证……”
“这个事情我听过，当时大家不知道这玩意能赚钱，有人去银行存钱的时候，被销售人员推销买了认购证，后来家里人跑去吵、闹，把它退了，等到认购证价格涨起来，又后悔莫及！”
92年尚海股票认购证，从一开始的少人问津，到后来被炒上天，留下了很多有趣的传说。
说有一个大妈到银行存钱，稀里糊涂把六千块钱买成了两百张认购证，刚回去没多久，她的儿子便气势汹汹地找来，拿着砍刀逼银行工作人员退钱。而当时旁边一个小伙子，正好跟银行工作人员熟悉，见他们为难，便花钱买下了这些认购证，那儿子还笑他傻。谁知道，很快他便自己傻眼了，想起到手的发财证被自己硬生生地退回去了，气得又去找银行闹，在门口转悠了很久，想找到当初那个小伙子把证买回去。
传说有消息灵通的人士，炒作股票认购证，赚了几百倍的利润。
虽然尚海股票认购证发售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是市场上还流传着很多财富神话故事，而且根据3月和6月这两次摇号情况，中签率超乎大家的预料，中签后卖出即可获得丰厚的回报。
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在围绕尚海股票认购证炒作，只是大家都知道这东西能赚钱，买的人多，卖的人少，有价无市。
王弘毅之所以直接上门找谢，就是因为他知道前世谢也参与过8月的深城股票认购证炒作，只是赚得并不多，毕竟深城的股票认购证，跟尚海那一次完全不一样。
“大家都知道尚海股票认购证能赚钱，现在炒作空间不大，可是如果有新的机会呢？”
王弘毅的话顿时引起了谢的兴趣，他眼睛发亮问：“你有消息？”
王弘毅点了点头道：“当然，我有确切的消息，深城马上就要发售股票认购证了，你可以向朋友打听一下，如果没问题，我们再谈接下来的合作，有些细节，我相信即使你的朋友也不一定清楚！”
谢当着王弘毅的面，拨通了一个炒股的朋友的电话号码，很快打听到，确实有消息传出深城也要发售股票认购证，时间在八月中旬左右，具体细节还要等官方宣告。
放下电话，谢对王弘毅多了几分信任，他道：“看来小兄弟消息确实灵通，不知道你还知道什么，我们又怎么合作呢？”
王弘毅暗自握了一下拳头，说：“据我所知，这次认购证发售，价格是100元钱一张，每个人最多拿十个身份证购买十张！身份证是关键，不然有钱也不好买，我相信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收集身份证了。”
谢想了想，又给朋友打电话，侧面打听了一下，基本跟王弘毅说的消息吻合，只是王弘毅说的更加明确细致。
“一是准备大量身份证，二是准备人手去排队，三是准备资金，对吗？”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王弘毅，“你准备跟我谈哪方面呢？”
“身份证，我有大量身份证，如果谢总不要，我马上就去找别人，相信肯定会有人需要！”
“你有多少？”
“两千五！”
“嘶”谢倒吸了一口气，“这么多，看来你有备而来。”
王弘毅笑道：“那是当然，错过了尚海发财证，深城这一次不能再错过了啊，官方消息很快就会出来，越晚行动，越被动。”
谢问：“我都要了，你开个价！”
“两种模式，你自己选，一是身份证直接卖给你，150块钱一个。二是100块钱一个卖给你，但你另外给我1000张认购证！”
“有点贵啊，认购证一张才100块钱，你这身份证就要150块，我还要组织人去排队买，这成本高了，很难赚到钱！”
王弘毅直接站起来道：“谢总可以考虑考虑，或者向朋友再打听一些消息，留个电话，我明天上午再联系你，不行我另外找人谈！”
“好，那我先考虑，随时联系。”谢给了王弘毅一张名片，将王弘毅送出门，随即回到经理室开始打电话。
第10章 遗憾
王弘毅相信谢下来打听一番消息以后，肯定会选择跟自己合作。
他也不着急，就算谢不买他的身份证，过两天等消息更加明确以后，有的是人买。
前世的时候，身份证最高炒到了250块钱一个。
王弘毅的要求并不高，要价150块钱一个，已经很便宜了。
这几天，租借身份证、制作身份证和边防证、买车票等一共花了2700多块钱，王弘毅手头还剩1500块钱，足够支撑这段时间的耗费。
他住的是小宾馆，一天住宿费15块钱，他一次性预付了400块钱，可以住一个月。
剩下一千来块钱，生活费足够了。
当然，王弘毅是希望跟谢合作，这样早日拿到一大笔钱，他还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再投入一把，使之增值。
“革碧你来了，正好，我也要找你呢。”国贸大厦18楼，牛强西看到王弘毅，笑眯眯地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王弘毅接过信封一看，里面是一叠蓝色的百元大钞，大概有一千块。
“这是怎么回事？”王弘毅掂着信封疑惑地问。
牛强西笑着说：“今天上午那个公司，已经把奖领走了，这是你的分红。”
王弘毅道：“这是你们之前的成果，我参与分红，不好吧？”
陈红有些不高兴地说：“有什么不好，你出的点子，对我们长远发展有利，我们商量了一下，马上就去注册公司，你占10%的股份！今天那笔收入，我们拿出1万分红，剩下的用于发展新业务，接下来如果还有人领奖，都按这个比例分。”
牛强西拍着王弘毅的肩膀，热切地道：“我好好琢磨了一下你提出来的点子，确实有搞头，我们一起干，肯定能赚大钱！”
郑桃握着拳头说：“是呀，革碧，我们一起干吧！”
王弘毅目光在三人脸上游离了一番，看得出来，这三人是要拉自己入伙，把这骗钱生意做强做大啊。
“我还有另外的事，只要5%的股份，主要负责策划，具体业务推进由你们来做。要是没问题的话，就一起干吧！”
牛强西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既然这样也行，你负责当军师，我们来做。”
其实，他们三人之所以要拉王弘毅入伙，除了王弘毅提出的点子让他们觉得可行，另外也是想通过这个方式堵住王弘毅的口，免得王弘毅破坏他们赚钱的好事。
现在王弘毅主动要求降低股份，并且不参与公司具体的管理，他们求之不得。
随后王弘毅便主动表示，这两天会弄一个具体的策划方案来，也算是尽一尽职责，拿钱也安心。
牛强西很兴奋，提出晚上去聚餐庆祝，不过王弘毅拒绝了，他可不想跟这三人有太深的交集。
五点多，王弘毅在国贸大厦的工行网点用王革碧的身份证办了一个存折，以后资金在这上面过一下，然后取现金存在自己真正的户头上。
现在银行开户管理很松，银行网点工作人员根本就不会去核实身份证真假，当然也没有办法核实。
虽然还不到五点半，但是银行保安已经将门拉下一半，开始催促大家动作快一点他们要关门了。
王弘毅从银行出来，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沿着银行左边的小巷，走了大约两百米，这里有很多小型餐馆。
点了一菜一汤，王弘毅坐在临街的简易餐桌上，目光落到了对面那个小卖店。
小卖店卖各种食品、烟、酒等，同时兼顾卖早点。
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静静地坐在烟柜后面，一头披肩长发，手中摇着一个淡黄色的扇子。
白皙的面容，黑色的裙子，恬淡地坐在那里，犹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你的菜！”肥胖的老板娘把盘子种种地放在桌子上，顺着王弘毅的目光看了一下，脸露鄙夷地说：“克夫的狐狸精！”
王弘毅回过神，脸色一沉，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
肥胖老板娘冷哼了一声，如一个皮球滚动一般去厨房帮忙去了。
“再世为人，让我帮你一把吧。”王弘毅吃着饭，心头暗道。
杂货铺的女孩子，叫做肖芳，出生于深城郊区的农民，由在城里打工的远房亲戚介绍，跟这里的一户人家订了亲，家里人拿了五千块钱的彩礼钱，不管肖芳愿不愿意，逼着她跟那个一点都不了解的男人扯了结婚证。
可是拿到结婚证的第二天，婚礼还没有办，那男人便出车祸死了。
男方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便怪罪肖芳，说她是克夫的扫把星，也不要她家里退彩礼钱，意思是让她一辈子守活寡，为儿子守孝。
肖芳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内心善良，面对婆婆时不时的责骂羞辱，她都逆来顺受，辛辛苦苦地赚钱拿给他们养老，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赎罪。
前世，王弘毅经常在这一带吃饭，知道了肖芳的事情，对她渐渐地起了同情之心，想要拯救这个漂亮无辜的女孩子。
一开始，肖芳犹如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对王弘毅没有什么好脸色，可是有几次王弘毅晚上喝了酒，跑到她跟前说了一下话，渐渐地她就不再那么冰冷了。
原本王弘毅以外很快便可以撬开她那封锁的心扉，劝说她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环境的时候，她的婆婆忽然找了王弘毅，当着天歌电子厂的工友们，对王弘毅一阵辱骂，说他勾引她儿媳妇，跟肖芳搞破鞋，长长的指甲在王弘毅脸上抓出了几条血痕，弄得王弘毅狼狈不堪。
社会经验不足，内心还有一些大学生的清高，面对这样的事情，王弘毅很有挫败感。
在宿舍躲了几天，终于受不了工友们的调笑，他便离开了天歌电子厂，当他壮着胆子再次来到杂货铺前时，看到肖芳一只手缠着绑带，额头上贴着纱布，看到他的时候，眼神空洞，如行尸走肉。
无言相对，王弘毅终究没有鼓起勇气开口，带着无限的挫败感离开了。
后来他大学毕业以后再到深城，也曾专门找过肖芳，她已经不再这里了，附近的人说她跟着婆婆家搬走了，也有人说她从国贸大厦跳下去了。
虽然只是出于同情，并没有什么男女感情方面的想法，但这事这让王弘毅无比的遗憾。
这一世，王弘毅不想再遗憾，要帮她脱离苦海。
重生一次，不就是要活得无憾吗？
第11章 给你未来
“肖芳，别守着店子了，能赚几个钱，不如跟我们干。”
“是啊，有哥哥们照顾，不比你开店子强？你一天坐在那里，一点都不自由！”
“那两个老不死的，你管他们做什么！”
一群刚刚吃过饭喝过酒的年轻人路过，朝小卖店里坐着的肖芳吹口哨，胡言乱语。
肖芳紧抿嘴，绷着脸，呼地把手中的扇子丢在一旁。
“幺妹，给我来一包红梅烟。”人群中一个穿着红色t恤衫的男子走过去道。
这一句“幺妹”，让王弘毅听起来感觉十分熟悉，这是西川省对年轻女孩子的惯称。
隔着一条马路，王弘毅看到买烟的红色t恤男面容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很快，他焕然大悟，放下筷子大声喊：“孙龙！”
“哪个喊我？”红色t恤男循声转头，一时没有发现喊他的是谁。
王弘毅站起来，朝他挥手，大声说：“这里！”
孙龙满脸疑惑，带着一群穿着花里胡哨的年轻男子穿过马路走过来，很显然，他是这伙人的核心。
“你是哪个？”孙龙走到王弘毅面前，用标准的西川话问道。
“我们是老乡，我前几天刚见过你弟娃儿孙虎，他说你在深城打工，让我打听一下你现在的情况，想不到这么快就碰到你了！”
王弘毅这一番话，半真半假，之前他随着孙辉去他家地龙村，在村口见到带着人设卡收过路费的年轻男子，就是孙虎。
孙虎和孙龙是双胞胎，孙龙是哥哥，性格更加外向，所以家里让他跟人出来打工。
孙虎要沉闷一些，父母担心他出来吃亏，再加上又想留一个儿子在身边，所以便不同意他出门。
孙虎也去孙辉家串门，说起他的双胞胎哥哥在特区深城打工，见大世面，满脸羡慕，王弘毅的印象很深刻。
至于其他的，孙虎没提起，更谈不上让王弘毅帮忙打听孙龙的情况。
那时候，王弘毅根本就没告诉任何人他要去深城的事情。
孙龙吧嗒了几口烟，问：“我家里都还好？”
王弘毅点头说：“都还好，你爸、妈和爷爷都好好，你弟跟人在村口收过路费呢！”
孙龙眉头舒展开，撇嘴道：“那条破路，没几辆车，一天能收多少过路费？要我说，直接到县城的国道去收过路费，才有搞头。”
王弘毅笑了笑，招呼众人道：“都别站着，你们吃晚饭了吧，干脆再整点啤酒，我请客，就当宵夜了。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一起摆哈龙门阵，正好我刚来，对这里的情况还不熟悉。”
这些人本就无所事事，现在有人请客，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肥胖的老板娘原本因为王弘毅盯着对面的俏寡妇看，心头不爽，现在见他吆喝这么多人吃宵夜，顿时脸上笑开了花，屁颠颠地搬来两件珠江啤酒，随后端来花生米、凉菜等。
“来，我们先走一个。”王弘毅端起一杯啤酒说，“他乡遇故知，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众人大声道，哐当当地碰了杯子，仰着脖子咕嘟嘟地把啤酒灌入肚子中。
酒喝起来，气氛飞速活跃，很快王弘毅了解到这些人大部分人都来自西川省，少部分是西川临省如江北、贵省等地的人。
他们中的大部人，都是偷渡进入特区的，讲起晚上跟人钻铁丝网，被联防队员追的事情，一个个神采飞扬，犹如经历了波澜壮阔的战争一般充满自豪感。
这些人跟着包工头来到深城，一开始主要是在建筑工地做事，搬砖、运水泥，纯体力活，也挣不到什么钱。
没多久就有人受不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工地呆不下去了。
于是他们开始在歌厅、录像厅、游戏厅等地四处厮混，渐渐地纠结了十来个人，有钱一起吃饭，没钱的时候就仗着人多，向街上一些店铺收点卫生费、治安费，甚至小偷小摸也是常有的事情。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从外地进入深城的无业游民、小混混。
孙龙由于头脑灵活，最先提出并且成功实施了卫生费收取的生财之道，于是渐渐地成了这些人的头目。
“你准备长期这样混下去？”王弘毅跟孙龙碰了一杯酒，随意地问道。
孙龙怔了一下，无奈道：“那还能怎样呢，我又没学历，找不到好工作，在工地干一点意思都没有，没前途。”
王弘毅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前途？”
孙龙毫不犹豫地说：“我不想一辈子打工，更不想干苦力，来深城半年时间，我才知道，我们那里简直跟原始社会一样，你别看我现在混着，但我一直在观察，寻找发财之道，总有一天，我要大干一场，发大财，成人上人，以后出门都开自己的小轿车，配一个秘书，要很大很大的……”
他有些激动，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番。
其他人大笑起来
“哈哈哈，龙哥喜欢大的。”
“我知道了，难怪龙哥要带我们住在鸿运酒店，老板娘就很大。”
孙龙耿着脖子说：“有什么好笑的，一个人活在世上，一点想法都没有，生不如死！”
王弘毅笑了，有想法是好事情啊。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们这样混，很难有什么发展！甚至没有稳定的收入，如果哪一天国家再搞一次严打，说不定你们就被抓起来、关起来，运气差，吃花生米都难说。这就是你的理想人生吗？”
80年代，华夏国就曾搞过一次严打，老百姓说起当时的情况，心有余悸，当时这些人虽然那年纪不大，但也多多少少听长辈们讲过。
偷一元钱判死刑、耍流氓判死刑的例子不少，至于被判几十年监禁，、被“发配”到边远地区关起来劳改的，更是数之不尽。
重典之下，也确实起到了极大的效果，社会风气治安为之一肃。
听王弘毅提起这茬，众人面面相觑，端着杯子，酒也喝不下去了。
实际上，这几年的社会治安问题已经很严峻，再过几年，国家就会再搞一次严打，一些街头小混混成批被抓、判刑、劳改，甚至也有死刑的。
“那你说怎么办？”孙龙瞪大眼睛问，他喝了不少酒，脸发红。
王弘毅微微一笑，放下酒杯，目光环视一周，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神充满渴望。
他们本质不坏，只是不愿意在工地上卖苦力，又找不到更好的事情维持生计，于是沦落到小偷小摸、欺行霸市，如果谁能够给他们指一条明路，他们十分乐意。
“我最近要做点生意，需要人手，工作时间大约一个星期，如果你们愿意帮我，每个人发500块钱工资，而且事后我再给你们谋划一个长远的正当工作，做得好，一个月赚一两千甚至更多，都不是不可能。”
“啊，有这样的好事情，我们当然干啊！”
“是啊，傻子才不干！”
“你说，要我们做什么？”
众人起身，把王弘毅围起来，一个个伸长脖子望着他，眼中泛着兴奋的光芒。
这个年代，大部分地区的正式单位的职工，一个月工资也就两百来块，即使作为特区的深城，职工月工资也就五六百。
现在王弘毅告诉他们，一个星期发500块钱的工资，以后还安排一个月赚几千块的工作，对他们来说，简直天上掉大肉饼一样。
孙龙要理智一些，他问：“不是违法的事情吧？你之前都说了，我们这样混下去没好果子！”
王弘毅说：“放心，都是正当合法的事。相信我的话，你们就再召集一些人来，要愿意好好干事情的，我让你们在深城站稳脚跟，将来每个月都可以寄钱回去！”
孙龙道：“人不是问题，你要多少？”
“嗯，最少三十人，当然，再多一些更好。不过，这些人一定要服从安排，你能够掌握！”王弘毅原本还在为下一步计划需要大量的人手发愁，现在有望解决，心头很高兴。
孙龙想了一下说：“行，我跟你干，人我帮你找齐30个，再多了容易乱。不过可能要提前支取一点生活费。还有，能说一下具体做什么吗？”
王弘毅道：“生活费不是问题。你们要做的，就是帮我卖东西，至于什么时候，在哪儿卖，卖什么，我接下来会详细安排。”
第12章 第一桶金
晚上九点多，宵夜结束，王弘毅直接拿出五百块钱给了孙龙，作为他前期招揽人手的经费。
孙龙得到王弘毅的信任，拍着胸口说：“你放心，这钱我不会乱用，一定给你把人找齐。”
王弘毅点了点头，笑着说：“未来掌握在你自己手中，好好干。”
孙龙用力眨了眨眼睛，眼神中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过他没有追问，他准备回去好好琢磨王弘毅的话。
虽然已经取得了孙龙的信任，但是王弘毅对孙龙并不了解，接下来能不能放心地用，还有待观察。
王弘毅希望孙龙不要让自己失望。
第二天上午，王弘毅花了三个小时，帮牛强西他们拟了一个详细的发展规划。
十一点多，王弘毅到国贸大厦，将发展规划交给了牛强西。
牛强西有些意外地接过王弘毅递过来的稿纸，低头快速地翻阅了一遍，脸露激动神色，连声说：“太好了，我怎么就想不到啊。”
王弘毅微微一笑，也没有多说，留下王革碧的身份证和银行存折便下了楼，至于牛强西他们以后怎么弄，他不会再过问。
在国贸大厦楼下的一家公用电话，王弘毅拨通了谢的号码。
“兄弟，你在哪儿，我们见面聊。”电话那头，谢语气有些激动。
王弘毅笑了，“我在国贸大厦，在哪见面？”
谢想了一下说：“就在国贸大厦三楼，有一家归来咖啡馆，我十分钟就到！”
王弘毅笑道：“行，那我去那儿等你。”
归来咖啡馆装修得很有档次，王弘毅在靠边的角落找了一个卡座坐下，一问服务员，咖啡最低消费25元，还能点水果和小吃。
很快，谢就到了，他坐下来点好咖啡，开门见山地道：“我打听了一下，你的消息是准确的，身份证我全都要了，不过价格能不能再少点，现在时间还早，找人去外面收，也不是收不到啊。”
王弘毅说：“是能收到，不过一下子收这么多不容易。再说了，到时候消息一公布，成千上万的人涌进来，身份证的价格肯定也会高涨，你就算拿去转手卖，一张也能赚不少钱，这东西，多多益善不是？”
谢明白这个道理，年初尚海的股票认购证炒得太火爆了，一旦深城发售股票认购证的消息一公布，肯定会引起无数炒家涌入，他朋友甚至告诉他，已经有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带着大把的钞票来了。
“再少点吧，130一个！”
“这样吧，2570个，一口价36万。”
这个报价，差不多140块钱一个，比王弘毅之前的报价少了10块钱。
谢想了想，点头道：“行，就这个价，你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我们去银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王弘毅笑道：“东西就放在我住的宾馆里，随时都可以交易。”
“好，我们下午2点在工行大厅见面，你是要现金还是支票？”
“我有存折。”
从咖啡馆出来，王弘毅心情激动。
这第一桶金很快就到手了，接下来再把孙龙他们组织起来，利用大量股民排队的机会，贩卖速食食品、饮料等，几天时间肯定也能赚不少钱。
这是他早就计划好了的，92年深城的股票认购证，并没有像年初的尚海股票认购证那么火爆。
更何况，这一次股票认购证发售前期，由于银行、证券公司内部等存在以权谋私的行为，很多人走后面买了认购证然后去兜售，而银行门口排队的人只有少部分买到了。
这直接导致了后续**的发生，市政府没法又新增了500万张股票认购证，这也进一步拉低认购证摇号所能带来的收益。
正因为知道这次的股票认购证是鸡肋，所以王弘毅一开始就打算把身份证全都卖掉，再想办法用这笔钱增值。
所以他向谢提出了两个请求：
一个就是以每天200元钱的代价租用天歌电子厂的那辆货车，司机管饭，听从安排。
第二个就是请谢帮忙介绍搞商贸的朋友，他要进一些货来卖。
听王弘毅准备组织一些人卖食品和饮料，谢有些疑惑，认为这赚不到什么钱，不过这两件事对他来说都是举手之劳，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下午两点钟，天气炎热，工行的网点也没有什么顾客。
王弘毅推门进去，隔着玻璃看柜台后的柜员打瞌睡，旁边的保安懒洋洋地趴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谢到了，他刚进门，原本死狗一样趴的保安，立即站起来，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打招呼。
谢习以为常，道：“我跟你们行长联系好了的，转笔款。”
随后大致清点了一下身份证数量，两人一同来到柜台前。
那个昏昏欲睡的年轻柜员也回复了精气神，脸上笑开了花，一口一个“谢总”叫得十分亲热。
很快，36万现金便从谢的账户转入了王弘毅的存折。
看着存折上那一串数字，王弘毅开心地笑了。
第一桶金到手，出师顺利。
想了想，又让柜员取了五千块现金出来。
美女柜员也不嫌烦，对王弘毅笑得很甜蜜，眼波闪烁，脸蛋微红。
王弘毅没太在意美女柜员的秋波，收好现金，握着谢的手道：“谢总，合作愉快，祝你一路发财。”
“合作愉快，也助你生意兴隆！”谢笑着，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比他认识的很多人更加务实。
为了方便联系，王弘毅随后去办了一个传呼机，将号码告知谢。
随后，王弘毅便左转沿着巷子往前走，他准备去鸿运酒店找孙龙。
这也算是一个突然袭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
到了前面的十字路口，王弘毅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鸿运酒店所在。
向路边行人打探，也没人知道。
王弘毅有点沮丧，或许孙龙他们根本就没有说实话。
天气炎热，太阳晒得头发发麻，汗珠从脸颊上不停滴落。
前方有一个店铺，王弘毅走过去买了一瓶冰汽水！
“爽！”冰汽水入口，顿时从头到脚都凉快了许多。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落到了店铺旁边的一个小门，门上面的墙上有几个褪色的字鸿运酒店。
歪歪扭扭的字，如同出自小学生之手。
王弘毅脸色一黑，难怪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这鸿运酒店，只怕并不是什么正规酒店。
当然，孙龙他们没什么收入，也住不起正规酒店。
喝完汽水，王弘毅便走向那鸿运酒店。
进门是一个狭小的阶梯，上了二楼，迎面走廊上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电视，一个大妈坐在那里看电视。
王弘毅不忍直视，强忍着上前打听道：“大姐，我来找人，有几个西川人住在这里……”
大妈还没有回答，一个光着上身只穿着裤衩的男子从拐角处的公共厕所出来，他昨天晚上跟王弘毅喝过酒，一眼认出了王弘毅，惊喜道：“王老板，你怎么来了！”
第13章 消息公布
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安置着一个挨一个的铺位，还悬挂着袜子、内裤等衣物，杂乱无章，空气混浊。
几个人光着膀子盘腿坐在床上，正在听孙龙讲话。
“王老板来了。”
随着一声大呼，屋子里的人纷纷回头、起身，在一阵嘎吱咯吱的响声中，悬在屋子半空的袜子、内裤等衣物一阵晃荡。
王弘毅没有进屋，站在门口问：“你们在摆啥子龙门阵？”
孙龙套上一件发黄的t恤，走到门口道：“我们在商量找人的事！”
王弘毅问：“商量得怎么样了，有啥困难？”
孙龙道：“没困难，人也好找，不过我们商量了一下，不能什么人都找，至少要认识，知道是哪儿的人，最好是的同乡，有什么事也好处理。还有，来的人都要统一压身份证，生活费统一开支……”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统一，随后看着王弘毅，眼神忐忑，又充满期待。
昨天晚上，他回来以后，把王弘毅最后那一句话好好地琢磨了一番，觉得要抓住机会，必须表现出自己的带头管理作用，不能蛮干。
王弘毅点头说：“很好，你想得很周到，人不能杂，要服从管理，愿意跟着你一起长期发展。嗯，这里有一千块钱，你拿去用，什么时候把人找齐了就联系我。”
孙龙推辞道：“王老板，暂时不需要这么多钱！”
“你先收着，听我说，这钱拿去，三人一组，每组想办法租或者借一辆三轮车，租期从8月6日开始到8月12日。到时候每个组安排一个组长，人员你来定！”
“王老板，你放心，这些都没有问题！”
“行，我先走了，有事联系我。”
虽然站在门口，但是污浊的空气很难闻，王弘毅赶紧撤退。
这次突然袭击，他大致看出孙龙是想认真做事的，而且有一定章法，就放心了。
23日，王弘毅在谢的介绍下，认识了“昌达商贸公司”老板周达昌，跟他达成了小商品、小食品的采购合作协议。
按照王弘毅的初步思路，一旦股票认购证发售的消息一出来，很快便有大量的人开始排队等候，一排就是好几天，刚开始还好，时间一长，又渴又饿，吃的、喝的，需求量很大，而且价格贵点也卖得出去。
他向周达昌预定了十万块钱的面包、饮料，第一批货于8月8日送到天歌电子厂的仓库。
谢在一旁听到王弘毅说的这个时间点，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
他在心头琢磨，王弘毅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那么准确的消息。
他有几个朋友，也算是消息灵通，但也说不准确切时间。
这个年轻人，越发让他看不透。
实际上，全国各地消息灵通的人并不少，有些嗅觉灵敏的人陆陆续续进入深城。
按照年初尚海股市的情况，有人分析这次深城发行的新股上市后至少价格可翻10倍。
不管是直接炒作股票认购证，还是留着认购证摇号炒新股，绝对会发财。
火车站、汽车站，人潮涌动，各地的股民一手提着装满钞票的密码箱，一手提着装满身份证的旅行袋，纷纷向深城汇聚。
七月底，这种暗涌越发地明显，深城好些宾馆已经被外地来的炒家住满了。
从花城至深城的火车票，正常票价只要几十块钱，到8月初，已经被炒到了400块钱一张。
汽车票甚至被炒到了一千多块钱一张。
这段时间，王弘毅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带着孙龙等几个核心成员，以国贸大厦为中心调查了一下，周围一共有11家网点，这些都将是接下来的股票认购证发售网点。
他将孙龙召集来的三十来个人分成十组，每组三个人，每个组负责一个网点的销售。
8月2日，王弘毅召集10个核心人员，进行再一次的培训，将一张复印好的价目表发给他们，让他们熟悉掌握。
“健力宝卖10块钱？”
“矿泉水也10块钱？”
“这恐怕不好卖吧？”
看到标价，众人惊呼起来。
王弘毅摆手道：“价格的问题，你们不要操心，就这么定，到时候你们用三轮车拖着东西，在银行门口一路吆喝着卖，不讲价，不买就赶紧问下一个人，速度优先，放心吧，客户多的是！”
大家虽然心中疑惑，但是都没有再多说，反正东西是王弘毅出钱采购的，他们拿工资销售，亏了也不关他们的事。
“到时候，我会根据每个组的销售情况，给你们组长发额外的奖金，最少500，最高不封顶……”
“啊，还有奖金？”
“太好了，我们一定好好干！”
众人一阵欢呼，望向王弘毅的眼神，简直就是像看到了财神爷一样。
开完会，王弘毅又单独给孙龙交代了一番，让他负责巡查和协调，及时收回各组款项、组织货车向各个点滚动配送货物。
至于孙龙的工资和奖金，王弘毅并没有明说。
孙龙很聪明地没有问，他相信只要干好了，王弘毅一定不会亏待自己。
不可能王弘毅对其他人大方，对他就小气啊。
培训完，王弘毅接到了谢打来的传呼，找了个公用电话给他回过去。
“革碧，刚刚打听到，过两天正式公告就出来了，现在深城到处都是人，宾馆都涨价了。”
谢的语气很兴奋，感觉财富在向他招手。
王弘毅笑道：“谢哥已经准备好了？”
谢说：“那是当然，兄弟，这一次有人分析了，认购证恐怕会比尚海的炒得更高，你那里如果还有身份证的话，可以找人排队买一些……”
王弘毅说：“我没有留身份证，就打算卖点零食，挣点辛苦钱。”
谢有些失望道：“那可惜了！”
8月7日，深交所发布1992年度《新股认购抽签表发售公告》，预定发行认购表500万张，每张100元，每人凭身份证可以购表10张，中签率为10%。
大量股民蜂拥而至，从花城到深城的火车票被一抢而空，深城人满为患，宾馆一房难求。
深城，一时间聚集了数百万怀揣着发财梦的人。
第14章 利润
8月7日下午，全市300个股票认购证发售点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排队，很快便排成了长龙。
虽然有保安维持秩序，但依旧有人不时地插队，吵闹、争执甚至打架时有发生。
于是有人便找来长长的绳子，排队的人抓着绳子缠在手腕上，这样避免有人插队。
不过即使这样，还是有人硬生生往里面挤进，最后排队的人干脆一个个前心贴后背死死搂在一起，不敢松手。
这时候也没人去管男女老少了，为了发财证，都豁出去了。
天气炎热，大家又串串儿一样死死搂着，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头发也散发出汗臭来，整个深城都弥漫着浓浓的臭味。
下午四点多，国贸大厦附近的银行网点门口，长长的队伍外面，王弘毅组织的卖货三轮车出现了，车上装着面包、饮料等食物，价格比平时正常零售价高了三四倍。
一瓶矿泉水，原价2.5元，现在一口价10元，你想还价，不好意思，我们急着向下一个人兜售呢。
一开始十个人里面能有一两个人买，都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价格确实太贵，而且人们排队的时间还不久，还能坚持。
过了晚饭时间，就有人忍受不了了，肚子咕咕叫，口干舌燥。
而恰好旁边有人带了干粮和水，这个时候吃得狼吞虎咽，顿时更让人连吞口水。
这个时候，卖货三轮车又转了一圈，从头开始兜售了，价格还是高昂，但是生意却好了不少。
卖货三轮车三人一组，一人蹬车叫卖，另外两人帮忙推车并且负责递东西、收钱。
与此同时，孙龙随着天歌电子厂的送货车，拖着满车的货物轮流向这些点运送货物。
王弘毅坐在货车上，跟着转了一圈，再一次现场感受了一下92深城股票认购证发售的盛况。
在一个发售点，王弘毅碰到了谢，他手拿大哥大，满脸红光，问了一下情况后说：“革碧，你这东西卖得挺贵，看来能赚不少啊。”
王弘毅笑道：“两三天时间，也赚不了多少钱。谢哥都安排好了？”
谢点头说：“早已经安排好了，厂里面的工人全都来了，还从工地上找了近三百人排队，机会难得，身份证还是太少了啊？”
王弘毅问：“谢哥一共准备了多少身份证？”
“不到三千，后来身份证不好收了，紧俏得很！”
“谢哥，这次你买了认购证，准备自己留着摇号炒新股吗？”
“有这个想法，怎么，你有什么建议？”
王弘毅想了想，委婉道：“我觉得，摇号炒新股，不确定性太多，要等很长时间，还不如把认购证直接卖出去，100块钱买，如果能卖到1000块，除去身份证、人工成本，也能赚不少。”
前世，8月9日正式出售抽签表，然而有的发售点开门营业仅仅两个小时便宣布抽签表卖光，五六千人的长队中，竟只有排在最前面的几十个人买到了抽签表;有的发售点刚刚宣布卖完抽签表，一些“黄牛”便手握厚厚的抽签表登台亮相，以每张800元至1千元的价格兜售。
严重的舞弊现象最终引起了民愤，8月10日晚，排了两天两夜买不到表，又发现有人舞弊的股民开始聚集、围观，打着“坚决反对作弊”、“反对贪污”、“我们要公平，我们要股票”的横幅在大街上聚集，表达他们对公平发财机会的诉求。
交通中断，整个城市混乱不堪，有人暴力砸汽车、砸摩托、甚至袭警。
市政府无奈，连夜决定第二天增发50万张新股认购抽签表兑换券，每券9月份以后可兑换抽签表10张，中签率不变。11日上午加急印刷，下午2点多便开始发售，终于平息了事态。
正因为加印了500万张抽签表，原本一张中签表可以购买1000股股票，现在只能购买500股了。
直到现在，中一签深市新股也只有500股股票。
这个事件，便是我国股市上著名的“810”事件。
12月，深城市委、市政府宣布了对“8.10”事件中舞弊者的调查结果，全市内部截留私买抽签表达10.5万张，涉及金融系统干部、职工4180人。其中，金融系统内部职工私买近6.5万张，执勤、监管人员私买2万多张，给关系户购买近2万张。共查处43人，其中处级干部11人、科级干部22人、一般干部职工10人；最后被公开处理的“罪大恶极”的9人，其中7人是单位或部门的负责人。
“810”风波后，深市一度受重创，股价指数几天时间跌去8%，随后一直猛跌到11月164点才止跌反弹。
尚海股市受此影响，也跟着暴跌了20%。
也是受此事件影响，10月，国家成立了证券委员会，专门负责证券市场管理，保护投资者合法权益。
正因为以上种种的原因，这一次深城股票认购证完全就是鸡肋，还不如第一时间高价卖掉认购证。
谢为人不错，王弘毅又从他手中赚取了第一桶金，所以有意提醒他。
“你有什么消息吗？”
“消息倒是没有，不过我总觉得同样的好事情，哪能那么容易再来一次。尚海股市发财证已经是历史了，这次能赚个两三倍，也算不错了。”
谢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回答。
之前王弘毅表现出来的东西，让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肯定有极可靠的消息来源。
可他还是犹豫。
当天晚上十二点多，孙龙将一个大口袋拖到了王弘毅的住处，满脸兴奋道：“王老板，这是今天卖东西的钱，还没来得及数！”
王弘毅道：“不用数了，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到银行，让他们帮忙数！”
第二天一早，王弘毅便和孙龙一起，把这一口袋钞票送到了银行，几个工作人员清点了一下，一共35万。
按照王弘毅的估算，这35万现金里面，大概有7万左右的成本，此外大伙的工资开支预计2万，净利润差不多有26万。
超过400%的利润，这生意果然没有让王弘毅失望。
银行门口，王弘毅高兴地对孙龙说：“给大伙说一声，再坚持两天，到时候每人发500块钱的奖金！”
第15章 百万
孙龙一听，激动道：“太好了，谢谢老板，兄弟们肯定非常高兴。”
其实最高兴的是他，这一次他牵头召集了不少人，大家跟着他赚到钱，能提升他在老乡中的威信，而且王弘毅给下面兄弟们加了工资，肯定也不会忘了他啊。
王弘毅笑了笑说：“只要大家好好干，将来收入会越来越高。”
8日，各大发售点门口队伍排得更长，天气酷热，王弘毅安排孙龙带着送货车给各个流动摊点多送了些饮料。
王弘毅到各网点巡查了一番，明显感觉到今天的生意比昨天好很多，一辆货车明显都跑不过来，时不时有摊点断货。
给谢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再租借了一辆货车帮忙送货，这才缓解下来。
谢将天歌电子厂的几十号员工全都安排到各个网点排队，另外又花80块钱一天从工地请两百多工人一起排，不过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比较早，准备很充分，这些人分别在几个发售点排在了队伍的前面。
“据说，至少有两百万人进来买认购证。有一个姓唐的，说是请人免费来深城旅游，带了几千人，包了几列火车来到了深城，几千人排队从车上下来，那场面，非常壮观，真是大手笔啊。”
谢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越多人来炒作，认购证的价值也就越高。
王弘毅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唐万薪，日后资本市场上赫赫有名的大佬，其创始的德隆系在巅峰时候一度控制资产超过1200亿的金融和产业帝国，他本人也名列《福布斯》杂志百润财富榜2002年大陆100强富豪排名第27位。
2004年，唐万薪因涉嫌变相吸收公众存款和操纵证券交易价格非法获利被警方逮捕，判刑8年。
这是一个著名的黑庄，炒股的人大都知道。
这家伙从1986年起，搞过服装批发，办过挂面厂、化肥厂等，都有亏无盈，直到1990年开始做联想电脑和四通打印机的代理生意，才赚到了钱。92年初，他注册成立了德隆实业公司。这次深城股票认购证发售公告一登报，他就嗅出了金钱的气味，于是，花钱一下请了5000人以出去玩一圈的名义到深城排队领取认购抽签表，这些人一排就是三天，领到的抽签表让唐万薪赚得盆满钵满，从此以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在资本市场上呼风唤雨。
“价不在高，有德则灵;股不在高，有隆则明”，这是当年人们对德隆系的评价！
9日上午，还是国贸大厦附近那家工行网点，当看到王弘毅和孙龙拖着两个口袋进来，打开来，满是花花绿绿的钞票，几个柜员顿时倒吸了一口气，既有兴奋，又头痛。
兴奋是因为这又是一大笔存款，头痛是这么多钱要数很久。
之前给王弘毅办存折的年轻女柜员，态度十分热情，主动跑出来给王弘毅和孙龙倒水，然后自告奋勇地组织人员开始清理钞票。
最终清理出来，昨天一天的营收达到了41万元，净利润至少30万。
孙龙听到这个数字，脸顿时涨红。
一天几十万的收入，他做梦都没有梦到过。
看向王弘毅的目光，充满了无比的憧憬。
“怎么，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了？”王弘毅微笑说。
孙龙喃喃道：“这么多钱，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王弘毅笑道：“一辈子还早，你现在觉得几十万遥不可及，可是也许将来，几百万对你来说都是小数目！”
“几百万？”孙龙的目光有点迷离，那么多钱，一辈子花得了么？
王弘毅说：“是呀，这只是开始，只要你好好干，我保证，将来有一天，几十万对你来说绝对不是遥不可及的目标。”
下午四点多，深城下起了倾盆大雨。
而排队的人们却是“九千个雷霆也难轰”，人们一个个搂抱在一起，仰着脖子盯着队伍的最前方。
从早上开始，购票认购证便正式发售，队伍缓慢地移动着。
头天晚上王弘毅就已经联系周达昌采购了一批塑料薄膜，午饭以后安排货车给各个点送去，一张一平米不到的薄膜卖10块钱，居然十分抢手。
由于各种走后门、私自扣留等舞弊现象严重，一些通过关系提前搞到认购证的人在队伍外以500块钱一张的价格叫卖，这让苦苦排队购表的广大股民极度不满，一些发售网点的秩序开始混乱，发行工作一度中断。
当晚9点左右，全市303个发售网点的抽签表全部宣布发售完毕。
8月10日晚11时，尽管市政府决定增发500万张认购表以缓解购买压力，但是人们仍不肯散去，晚上便发生了著名的810事件，直到11日市政府再次增发认购证，这次彻底解决了群体危机。
12日上午，王弘毅和孙龙以及另外两个可靠的兄弟，将头天的货款共计27万存入了银行。
银行柜员已经彻底麻木了，看王弘毅的眼神简直就像是看土豪一样。
“8月8日到今天，5天时间，一共存入163万，支出37万，账上余额还有126万，他到底做什么生意啊？”
给王弘毅办存折的美女银行柜员，默默地算了一下这几天王弘毅存入总款项，心头震惊不已，看王弘毅的眼神恨不得吃人，热情地给他倒水、介绍银行的产品。
王弘毅感觉这个柜员太主动了，虽然长得还行，但他不喜欢飞机场。
更何况，现在王弘毅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女色上面。
他大致测算了一下，大致还要给周达昌支付尾款18万块，人工工资包括奖金大概8万块，这5天时间总共盈利100万块钱，平均每个点每天盈利2万块钱，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加上之前卖身份证所得36万，除开这几天零星开支不到1万块钱，这一次王弘毅深城之行已经赚到了135万。
几乎白手起家，一个月时间不到，成为了百万富翁，如果传出去，不知道要让多少人惊讶掉下巴。
把18万尾款转入了昌达商贸公司账上以后，王弘毅将装着8万块钱的黑色口袋递给了孙龙，“走吧，兄弟们应该等不及了。”
昨天收工以后，王弘毅让孙龙通知大家晚上好好休息，今天一早到国贸大厦附近的国贸广场集合。
孙龙双手死死搂着黑色口袋，就像抱着一座山一样。
他大致明白，王弘毅准备将这些钱发给大家。
8万块钱的工资，比他想象的多不少。
一边走，王弘毅对孙龙道：“这次兄弟们都辛苦了，我说过，不会亏待大家。这8万块钱，等会就发出去，你这次负责组织管理，拿1万块钱，另外三个核心兄弟，分别拿5000块钱，剩下的5万5分给兄弟们，一般人分1500，小组长可以适当多分点。”
孙龙眼露激动，说：“老板，我拿这么多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