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浮生殿
巨龙携众人穿过风葬林，来到一处云雾缭绕的宫殿之前，便消失了。
那宫殿雕栏玉砌，所用砖石瓦片皆为水晶。光照之下，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宫殿前立一水晶石碑，上面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浮生殿”。殿前长阶下刻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浮生若梦”。
“钟山君，你倒不如直接占了他的意识，以免再出现之前的状况。”腓腓担忧地说道。
祝尹抬头看着那浮生殿，沉吟片刻，说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需要知道的过去，他也有必要知道。巫咸不仅活在过去，也活在现在。我们想让他活在将来，过去与现在都要清楚。”
腓腓抿了抿嘴，心中明了。恐怕此事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拿定主意了，凭他的本事，不至于压制不住祝尹。他是将这身子的支配权，交了一半出去。
“浮生城……不是都说，浮生城里的万事万物，变化莫测。其中蕴含的神秘力量，不可用常理去推断，不可以以寻常眼光来衡量。那它能不能救郭家少爷的性命？”莫语哀伤地问道。
祝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身体早已经僵硬，脸色灰青，毫无生气的郭勇敢，说道：“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吧。”
“哎，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呢？”烈焰用力握了握刀柄，妖刀的刀刃泛着一丝冷光。
于是，烈焰背上郭勇敢，五人一同踏上了去往浮生殿的长阶。那长阶看着有二三十阶，每阶之间不过十几厘米的高度。
可是腓腓每一次迈腿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迈开的步子差了一点点。所以，这台阶虽短虽矮，却走得太累。
烈焰背着郭勇敢本不觉得重，可是上了两步台阶，突然觉得背上背的人越来越重，压得他喘不上气，迈不开步子。
莫语这边的状况也不是很好，他看着那水晶台阶，眼前一花。只觉得一步踏入刀山，下一步踏入火海，再下一步又变成薄冰，冰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模样，在旁观者眼里显得古怪又可笑。
祝尹四平八稳，正常得很。他看着其他人跟小小的台阶做斗争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
这台阶反映的是走在上面的这些人内心深处的感受。若是走在上面的人定力不足，便很轻易地就被影响。他们不是在跟台阶做斗争，而是在跟自己的内心做斗争。
“你们几个屏息、凝神、静气，闭上眼睛，凭着感觉往前走。”祝尹沉声道。
腓腓、烈焰和莫语听罢，反应过来自己是受到了不明外物的影响。他们依照祝尹所言，闭上眼睛，屏息、凝神、静气。凭着感觉，迈开脚步往上走。
一步、两步、三步……
就像是平时上楼梯一样，很轻松很容易……
“停！到了。”祝尹说道。
三人睁开眼，只见脚下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切莫执着”。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过眼云烟，切莫执着。
祝尹苦笑了一声，这世间有谁能做到看淡一切，不执着呢？倘若真的能做到的话，要这浮生城还有何用呢？
面前的殿门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个完全用水晶铸造的大殿。从地板到内部装饰，再到家具，摆件全部都是水晶打造的。
众人进了大殿，身后的大门“啪嗒”一声自动关上了。从里往外望，只有漆黑一片。
悬在大殿顶上的水晶灯，一身通体晶莹，大小不一，层层叠叠的垂饰。上方四角微微翘起之处有火光照亮，水晶灯犹在光芒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那光亮映在大殿的圆顶上，犹如漫天繁星。
大殿四角，水晶火把忽燃起，一时间殿内光芒照耀，星光熠熠。众人置身其中，如临仙境，如梦似幻。
与此同时，祝尹五人的身影映在地上，墙壁上，殿内桌椅摆件上……
莫语用力摇了摇头，只觉得眼前突然多出许多人来。看众人的身影突然变得像在看万花筒一般，让人应接不暇，头晕目眩。
“这个孩子……我给他起名叫莫语可好？”
谁？
“莫语？你想让我们的孩子跟你一样，变成一个沉默寡言，毫无乐趣的书呆子吗？”
是谁？
“哈哈，你不是说……话少的男人都很酷吗？”
“是我说的吗？我什么时候说过呀？肯定是你记错了。你明明就是个呆子！”
是谁在说话？
“求求你们……求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不要伤害他……他才刚刚满月……”
“语儿……语儿……我的语儿……”
“哇哇哇哇……”
婴儿的哭泣声在黑暗冰冷的甬道里回荡着，趴在地上的女子，身上的白大褂被鲜血染红了。几丝乱发垂在她的额头，她睁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与地上的鲜血融在了一起。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象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象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那女子低声吟唱着……
她身后黑洞洞的甬道里突然传来一阵阵撞击铁门的巨大声响，待声音消失。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那是个怪物，虽然长着人的脸，身体却长得像爬虫一般。它的四肢纤细，扭曲，手脚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样子。身体佝偻着，成一个弧形，身上长着稀疏的白毛。它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黑眼球只有芝麻粒一般大小。从它的身上不停地流出一种发绿浓稠的液体，散发出阵阵让人恶心反胃的腥臭味。
莫语闻到那味道，不禁一阵干呕。
那怪物从嗓头发出几声低吼，扑到那血泊中的女子身上，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女子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莫语打了个寒战，有一瞬他觉得那女子似乎在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场景突然变换，那女子身着蓝色工装蜷缩在角落，身体佝偻着。她转过脸，模样已然变成了那怪物的模样。
“祝尹！”
是莫来的声音。
那个已变成怪物的女子藏在暗处，望着莫来的背影，红了眼眶。
第四百八十三章 走马灯一
你听说过走马灯吗？
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
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
祝尹见过不少走马灯，商店里卖的那种仿古的样式，传统手工艺家制作的精细工艺品，祝源珍藏的古老物件，还有小丑从古墓里带回来的……
林林总总，花样繁多。不过制作的手法大同小异。皆是在一个或方或圆的纸灯笼中，插一铁丝作立轴，轴上方装一叶轮，其轴中央装两根交叉细铁丝，在铁丝每一端黏上人、马之类的剪纸。当灯笼内灯烛点燃後，热气上升，形成气流，从而推动叶轮旋转，于是剪纸随轮轴转动。烛光将剪纸的影投射在屏上，图像便不断走动。古时人们经常在走马灯的各个面上绘制古代武将骑马的图画。当灯转动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几个人骑马奔跑，你追我赶一样。
如今出现在众人眼前，悬在空中的这一盏有一人高的走马灯，也是如此做法。只不过上面的剪纸都是白的，没有颜色，没有图画，没有形状。
“莫族长，你怎么了？”烈焰看着蹲在地上，抱着头，表情极其痛苦的莫语。
腓腓走过去，用脚踢了踢他的腿。
只见莫语转过脸看她，神情恍惚，泪痕满面，眼眸里痛苦不堪。
“我……我只是轻轻踢了你一下而已！至于吗？”腓腓撇撇嘴说道。
“祝尹，你们有没有去过一个黑洞洞的……像地下室、地下通道一样的地方？”莫语抹了把脸上的泪。
“九重渊。”
“九重渊？那是什么地方？”
“金寨，金家河那里有一个鬼洞，穿过鬼洞，到小静湖。小静湖下面就是九重渊，我跟莫来在那里找到了河伯，那下面有一个莫家祖先的墓。”祝尹说道。
莫语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刚刚自己看到的东西。
“有没有……怪物？长着人脸，身体畸形的怪物？”
祝尹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莫语睁大了眼睛，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他苦笑了一下，问道：“是不是还有铁门？是不是还有穿着白大褂的人？”
祝尹皱了皱眉头。
莫语闭了闭眼睛，接着问道：“你们……有没有遇到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怪物？”
祝尹点了点头，回忆道：“它好像阴差阳错之下还救了我们。”
莫语抓着自己的头发，有些绝望地哽咽道：“那不是阴差阳错……她……她一直跟在莫来身后，看着他，保护着他。”
“什么意思？”祝尹问道。
“她……她……可能是……莫来的亲生母亲。”莫语的声音颤抖着。
祝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不过，当时那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怪物的行为确实有些奇怪。
它自己瘦骨嶙峋，瘦瘦弱弱的模样，却较劲儿似的与那个个头大约有一米七到一米八样子，身材强壮的大怪物死斗。见那大怪物朝他们扑过来，那凶猛的怪物就朝他俩飞扑而来，竟然龇牙咧嘴地又冲了上去，与那怪物厮打在一起。
当他跟莫来在升降梯处被僵尸围攻的时候，那个穿深蓝色工作服的怪物又过来救了他们。
“怪不得……怪不得……”祝尹喃喃道。
“祝尹，莫来见到她了吗？”
祝尹点了点头，说道：“她还救了我们两次。”
“那就好……可是水下墓里为什么会有人在？”莫语疑惑地问道。
“不知道，那里似乎是个实验室，里面有很多做实验用的的设备。我们在一个房间里看到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年长的老婆婆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妻。照片的背后写着‘满月，摄于一九八四年四月初三’。”祝尹说道。
莫语苦涩地笑了笑，果然……
“你是怎么知道九重渊的事的？”祝尹问道。
莫语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刚刚看到我自己的影子在水晶上，就像透过万花筒在看一样，然后眼前一黑就出现了那些零碎的片段。”
“走马灯的原因。”腓腓说道，“是走马灯影响的。人在将死的时候就会像放电影似的快速回顾自己的一生。这个弥留之际其实就是进了浮生城，到了这里。”
“我看到的大约是属于莫来的人生走马灯吧。”莫语苦笑道。
“那个呀，那个只是我看你们千辛万苦前来，怕你们死前做不了明白鬼，附赠给你们的一个意外惊喜罢了！”
大殿的前方有一个水晶宝座，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色纱衣长裙的女人。
“谁？”烈焰一声怒喝，众人摆出了准备迎战的姿势。
女人轻笑了两声，起身朝他们走来。只见她一袭红似血的长裙垂及地面，外披红色薄纱，长发用一根白色簪子轻挽起来。发间插了一朵血红色的彼岸花。那艳丽的花朵与乌黑的发丝相衬显出一种别样，妖异的美。
她漆黑的眸子扫过腓腓，扬了扬嘴角，道：“一个上古神兽落得个如此下场，你倒是乐呵呵，活得够自在，心也够大的。”
腓腓在不断逼近的一股强大力量的压制下，忽然维持不了人形变回了原型。她一脸敌意地看着那红衣女子，作出一副要与她战斗的模样。
祝尹弯腰将腓腓抱起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似在安慰她。
“许久不见钟山君，没想到竟然从一个冷嗖嗖，不解风情的冰山变成了知道照顾人的温润公子了。”女子调笑道，鲜红的嘴唇轻启，嘴角微微勾起，一股子媚态。
祝尹微微蹙眉，他印象中，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可是，为何她会对自己这么熟悉呢？
“因为有人经常跟我说起你啊。”女子笑了起来。
祝尹微怔，问道：“你见过巫咸？”
女子扬了扬嘴角，长袖在空中轻摆，那走马灯突然被点亮了。上面白色的纸上出现了几个影像。当走马灯转动起来，空中出现了一幕活灵活现的画面。
那一袭白衣的少年躺在浮生殿前的水晶台阶上，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常羲，烛阴若是知道真相，会不会恨我？”
红衣女子轻笑道：“不会。”
“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
第四百八十四章 走马灯二
“浮生城里的美景如梦似幻，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是，只有活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全是假象。所以，再美，再梦幻，也只会让人觉得乏味，觉得压抑，觉得空虚。巫咸是我见过的最真实的存在。他没有一丝的虚假，没有一丝的恶意。他的灵力纯净透明，他的心思简单易懂……他的魂魄就跟这里的天然水晶一样，纯洁无暇，洁净透明。”红衣女子嫣然一笑，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常曦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浮生城里的岁月漫长，又如一滩死水一样，毫无波澜。她早已忘记现在是何年何月，也早已经不记请外面的世界了。
巫咸的出现，就像是在她死寂一般的世界里投了一颗炸弹。她本以为这颗炸弹是来伤害她，让她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的。可是，这颗炸弹最后却只是在空中炸开，在她的世界开出了一朵绚烂夺目，耀眼璀璨的烟花。
她被仇恨蒙住的双眼，被绝望冰封的心，被痛苦禁锢住的灵魂在那一瞬间也开出了一朵朵的花。
“你叫什么名字？”常曦坐在水晶大殿的屋檐上，俯瞰着那个一袭白衣，有些手足无措，拘谨别扭的少年人。
“前辈，您……您好……在下巫咸。”巫咸小心翼翼地作揖行礼。
“巫族的人，堂堂十巫缘何来此处？”
巫咸有些羞赧地说道：“在下犯了错，被判罚幽禁于此处，闭门思过。”
常曦冷笑了一声，心道：人不大，欲盖弥彰的本事倒不少。
“幽冥之中能供你闭门思过的地方数不胜数。你竟然来浮生城闭门思过，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还是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唬弄我呢？”常曦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
“不是不是……前辈，在下说的都是真的。您若是不信，可以出去打探打探。四海八荒都知道，我……”
巫咸话音未落，只觉周身阴恻恻的，一股压迫感袭来。那双锐利，阴鸷，冰冷的双眸出现在了离他只有几厘米远的地方。
巫咸微微一怔。
“你好美呀……”
常曦的表情凝固了，她想了无数种的可能性，却没想到眼前这人竟是这样的反应。
“四海八荒之中，论美貌，烛阴第一，您……应该就是第二了。”巫咸笑着说道。
常曦扬了扬嘴角，轻哼了一声，长袖一摆走到台阶处坐下。
“烛阴？钟山君烛九阴？”
“咦？前辈，您也认识烛阴？”巫咸惊喜地问道。
常曦看着眼前这人一脸期待的表情，眼睛亮晶晶的，不禁失笑。
“真没想到大巫竟然也是那面瘫钟山君的拥护者！”
巫咸闻言，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我跟烛阴是……是朋友。”
“朋友？”常曦惊讶地看着他说道，“四海八荒，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钟山君烛九阴孤傲清高谁也瞧不上。他会跟你一个小小的巫者做朋友？”
“那是你们误会烛阴了，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很好，很温和，很善良……”
“哈哈哈哈哈……”常曦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活得久果然是件好事，连烛九阴都能转了性子，难得，难得啊！”
巫咸有些不明白，见她笑了，便也跟着傻乐。
“哎，你当真是犯了错，被上面处罚，到此处面壁思过的？”常曦收了笑，神色缓和了不少。
巫咸用力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我现在身上的灵力使不上，还要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您若是不信可以试上一试。”
常曦见他态度诚恳，也知他不敢撒谎。撒谎也没事，浮生城里的日子太漫长太无聊。多一个小东西陪自己打发时间，也并不坏，甚至还挺让人期待的。
“以后，你就叫我常曦吧！”
“常曦……常曦……”巫咸默念着她的名字，表情越来越精彩。
“怎么？你听说过我？”常曦扬了扬嘴角。
巫咸避开她锐利的眼神，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我就是羲和。”
巫咸睁大了眼睛，他只是猜测，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真的是羲和。那个传说因为丧子之痛，入了魔，最后灰飞烟灭的太阳神，羲和。
“世人都是怎么说我的？”常曦问道。
巫咸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常曦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无非是……我入了魔，祸害人间。最后被正义的神使们剿杀，灰飞烟灭罢了。”
巫咸抿着嘴，一言不发。
“你倒是诚实，脸上的表情一点都藏不住心事。”常曦笑着说道，“那你来说说，你对那些传说的看法。”
常曦眯着眼睛，心中已有了盘算。若是他说错一句，便杀了他。
巫咸沉默了片刻，说道：“您首先是位母亲，其次才是太阳神。”
常曦闻言，垂了眼睛，说道：“你接着说。”
“就像烛阴的儿子窳，他本来性情温和，待人真诚，淳厚善良。却因为复活而变成了没有自我意识，只知道祸害人间的凶兽。所以，我曾想过您的儿子们会不会也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才突然性情大变，乱了章法。”
“哦？既然如此，你觉得他们应不应该死？”常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应该。”巫咸说道。
常曦冷笑了一声，周身煞气弥漫。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巫咸。
“你再说一遍！”
“他们应该死。”巫咸坚定地说道。
“你！”常曦咬牙切齿地掐住他的脖子。
“就像窳，虽然无辜，可是被他祸害的天下苍生哪个不无辜？他不死不能平民愤，也不能保全钟山一脉……所以他必须死。”巫咸的眼眶微红，“九日不死，天下苍生就得死。您的母族，帝喾一脉都会被四海八荒诟病。那时必定天下大乱……所以，为了天下苍生，四海八荒的安宁。他们必须得死……”
从他的脸颊滴落了一滴眼泪，常曦的手微微颤抖着。
那眼泪是温热的。
她松了手，慢慢地走上水晶台阶，进了浮生殿。
那一袭红衣像火，更像太阳的光。
巫咸对着她离去的方向跪下，虔诚地拜了了三拜。
第四百八十五章 走马灯三
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尘封在记忆最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敢去触碰。
巫咸的一席话像一记带着闪电的响雷，霎那间震动也照亮了她的世界。
作为神，她更是一个母亲。
她的儿子十日与她住在遥远的东方天边，因为十日自身发光发热，致使汤谷里的水变成了常年散发着热气的温泉水。
汤谷边有一棵大树，名叫“扶桑”，所以那地名也叫“扶桑”。这棵大树有几千丈高，十日就住在这棵大树上。他们每天一个，轮流在天空值班。
早上，不论哪个太阳值班，都由常曦驾车伴送。那车子由六条龙拉着，从起点汤谷到终点蒙谷，共有十六个站，正好一天的路程。
到了约定地点，她会在车上一路目送爱儿走向虞渊进入蒙谷，等到最后几缕阳光洒上了蒙谷水滨的桑树梢、榆树梢，她才心满意足地驾驭空车离开。
此时的她有清凉的夜风相伴，穿过繁星和浮云，回归东方的汤谷，准备伴送第二天出勤的儿子，再开始新一天的行程。
日子简单，平静而快乐。
可这一切都在夸父出现之时，被打破了。他像发了疯一般追逐着值班的太阳，也惊扰了扶桑树上的酣睡的九日。
常曦听闻此事，慌忙驾车前去。夸父死在半途中，十日不知为何，皆有入魔之状。羲和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无法制止他们。
一时间十日当空，戾气冲天。四海八荒，万物皆受其害。苍生荼毒，诸神震怒，民怨沸腾。
神将后裔前来，常曦誓死守护十日，挡在他面前。
“若要取我儿性命，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后裔左右为难之际，帝喾出现了。常曦惊喜万分，以为他是来救十日的。岂料，帝喾趁她不备，施法将她困住。
后羿见机行事，用了平生绝艺连环箭法，左手如托泰山，右手似抱婴儿，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连九箭破空裂风而去，起初没有动静，仿佛时间凝固了！
隔了片刻，只见天空中一个个太阳接连爆裂，漫天的流火四散飞溅。
又过了半响，天空中金光四溅仿佛有陨石坠落，那些精魂在大地上化作了九处汤泉。
“不要……”常曦痛彻心扉，用尽毕生力气冲破法障，护住了最后一个太阳。
“你们杀我儿！我要让四海八荒的生灵陪葬！”
“常曦！”帝喾痛心地喊道。
“你闭嘴！”常曦怒吼道，平日温情脉脉的眸子里如今满是仇恨、愤怒和悲痛。
“常曦，事已至此，切莫执着！”帝喾哑着嗓子说道。
“你是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劝解我？”常曦冷笑了一声。
瞬间天际之间万丈光芒，如火烧一般的热气蒸腾而起。一时间竟比十日当空的光照还要毒上几分。
“她已经入魔了。”后裔蹙眉道。
帝喾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保住一日，不伤常曦是帝君给我的许诺！你们谁都不许动他们！”
然而，看着四海八荒生灵涂炭，河流干枯，大地龟裂……那种感觉不仅没有让常曦觉得有报复之后的快感，反而让她痛得无法呼吸……
所以，帝喾过来的时候，她没有躲闪。那一剑刺穿她的肩胛，她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在帝喾震惊，痛苦的表情下，自毁了原神。
她的一缕精魂散落在了幽冥，九日化做的汤泉水暗暗在地下汇作一处，将那精魂养在其中。存活下来的一日折扶桑，葬于幽冥之中。那扶桑不断吸取幽冥之中活物的精魂灵力，将之输送给常曦。
待常曦醒来，她已身在浮生城，那扶桑已经成了风葬林。帝君免了她的死罪，将她永远幽禁于浮生城浮生殿。
时至今日，孰是孰非已经不重要了。
常曦最爱做的事，便是坐在浮生殿上，看太阳西落前最后的一丝光亮。
巫咸这个人真的很傻。
他每日都会来浮生殿，在殿前放下一个小礼物。有时候是可以美容养颜的果子，有时候是滋养皮肤的仙草，有时候是稀奇古怪的人间手工艺品，有时候是一朵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哎，你还没觉得烦吗？”
这一日，常曦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巫咸喜出望外，转身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怎么会烦呢？岁月漫长，除了烛阴，在这里您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突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常曦的眼泪不自觉的地就流了下来。
“哎……您怎么……您这是怎么了？对不起……对不起！”那人慌乱不已的模样滑稽又可爱。
“以后你就叫我常曦吧。”
常曦……常曦……
常曦从回忆中醒来，祝尹他们正盯着她看。
“我好久没有见到巫咸了，还挺想他的。”常曦笑着说道。
“那你为何不阻止他？不去救他？”莫语说道。
“那是他的选择，若不如此，他与钟山君的孽缘还会继续，一世又一世。直到两人皆忘却前世今生，变成凡人，最后经历生老病死，灰飞烟灭。”常曦苦涩地笑了笑。
“怎么会……不是说那只是惩罚吗？”
“呵呵，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无论是浮生城里困着的我、十一神使，巫咸，还是钟山君，巫族……我们全都是威胁帝君权力的存在。他费尽心机将我们聚集在浮生城，不过是利用我们帮他看着浮生城里这股他无法掌控的力量，也是让我们互相压制。巫咸早就知道了，所以心甘情愿一人入凡间，想保全巫族和钟山君你。可是，钟山君一直都是帝君的心头大患！他利用你与巫咸之间的羁绊，几次三番暗中使力，激怒于你。你自己选择入轮回，反而正合了他的心意。每一次的轮回转世，不仅仅会让你们忘却前尘往事，也会消磨你们的精魂，让你们慢慢变成凡人，生老病死，灰飞烟灭。”常曦说道。“钟山君，你听我一句劝。回去吧！既然巫咸已以命相抵打破轮回，你大可回去继续做你的钟山君。”
祝尹抬头，看着那空中悬着的走马灯，说道：“他和我一样，都是不会走回头路的人。我想看看他的过往……”
第四百八十六章 走马灯四
“钟山君，你知道如何才能看到走马灯里的过往吗？”常曦的语气略带伤感。
“我只听说过人死前会有那么一瞬间可以看到自己过往的人生……就像走马灯似地那么快速回放。”莫语说道。
“是啊，那是人死前，濒死之际才会出现的景象。”
祝尹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处于濒死的状态才能进入走马灯，看到里面的过往？”
常曦点了点头。
“可是……你为何可以随意驱动走马灯呢？”莫语大惑不解。
常曦道：“我本身已死，神形俱灭，现在不过是一缕精魂在世罢了。”
“在下还有想问的。”祝尹忧心地看着地上躺着的郭勇敢。“你有没有办法可以救他？”
“你们不用担心，这个人不会死的。”常曦说道。
“真的吗？他……他还有救？”莫语惊喜不已。
“嗯，他本来阳寿就未尽，而且，还有有人在他身上结了印，用自己的一部分寿命替他挡了这一灾！他如今在这里是出于假死的状态，出了这幽冥，回了阳世，他就能慢慢恢复元气了。”常曦扯开郭勇敢的衣领，只见他的左胸口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印记。
“如此便好，还有……巫咸……他……”
“巫咸已经灰飞烟灭了，如果能救的话，我会不救吗？可是如今，你便是冲到十八层地狱也抢不回来了。他已经完完全全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常曦哑着嗓子说道。
祝尹闻言，脸色煞白，握着蚩尤剑的手指微微发白。
莫语红了眼眶，咬了咬牙，说道：“用我的命去换他回来，行吗？”
常曦苦笑道：“你的命本来就是他换回来的，还要怎么换？他现在是魂魄散尽，肉身已无。谁也无能为力！”
“不是说，走马灯里有一个平行世界吗？若是我把平行世界里的那个他带过来……”祝尹说道。
“你觉得那个世界里的你会轻易放弃他吗？倘若他再追过来，一切不就大乱了吗？所以，这是不可能的！那个世界存在，却触碰不到。”常曦问道。
祝尹抿着嘴，眉头紧锁。
“不是应该还有一个方法吗？”烈焰突然说道。
常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时光倒流？”
烈焰点了点头，反问道：“难道不是个方法吗？”
“你觉得帝君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他费尽了心思，用了数千年设下重重关卡，一一处理掉的心头大患。你现在让他们一个个再复活？哈哈，简直是天荒夜谈！”常曦讥讽道。
“我此次前来，就是要把千年前没有闹开的那一场，再闹回来！即便是天荒夜谈也要试一试！”祝尹沉声道。
“钟山君！休得胡言！”常曦怒斥道，“四海八荒还容不得你撒野！”
“我是认真的！不成义便成仁！”祝尹握紧了蚩尤剑，那剑身发出阵阵鸣响，似乎在回应他周身散发的煞气。
常曦突然明白了巫咸此前交代她的事。
“常曦，若是烛阴有一天来到这里，请你一定要想办法留住他。莫要让他再继续往前走！莫要让他犯下无法回头的大错！”
思及此处，常曦说道：“闹可以！打可以！可是，你们也不能打得不明不白，闹得不清不楚吧？钟山君，你难道不想看看巫咸的过去吗？”
“对啊，既然都到了走马灯前了，不看看过往怎么能行？我还有很多事不明白呢！”莫语说道。
祝尹来浮生城的初衷是为了寻找他母亲自杀的原因。如今真相大白，他不懂的就只有巫咸了。他本想救活他，让他亲口告诉他。如今，怕也只是奢望。
“求你助我一臂之力！”祝尹冲常曦抱了抱拳。
“那你可要想好了？去走马灯里可能真的会让你丢掉性命！而且，浮生若梦，很多人没有能回来是因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被永远地困在了过往之中。”常曦说道。
祝尹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心意已决，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想弄明白发生在巫咸身上的一切。”
“我也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莫语斩钉截铁地说。
“既然如此，那我便助你们一臂之力。我做法的时候，你们要看谁的过往就想着那个人就行了。”
她说罢，手指引来一道金光穿过了祝尹和莫语的胸膛。两人胸前似有灵光泄出，不消片刻，脸色惨白，僵直地倒在了地上。
腓腓忙跑过去看，刚想触碰他们，就被常曦喝止了。
“如果不想他们真的死的话，最好不要动他们。”常曦说道。
腓腓讪讪地收了手，撇撇嘴道：“真的没问题吗？他们不会死吧？”
常曦闻言，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这个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有很多人其实是可以活的，可是他们最后却选择了沉溺其中。梦啊，有时候比现实更让人向往。”
烈焰皱了皱眉，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
祝尹是可以听到腓腓她们说话的，他也能感觉得到身体越来越轻，有什么东西在流失。当他身体的衰竭到达极限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平和安详、令人愉悦的感觉。轻飘飘的，如浮云飘摇，如微风习习……
须臾之间又感到疼痛，但是这种疼痛感一闪而过，随后他发觉自己悬浮在一个黑暗的空间中。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最舒服的感觉将他包围。之后似乎有水滴落的声音，虫鸣鸟叫，风吹过风铃，叮当作响……
轻飘飘的身子突然开始有所知觉，自己到了一条发着金色光芒的河流处，一边是五光十色的现世，一边是黑漆漆的异域。
他的感官从未如此灵敏，视觉和听觉都比之前要厉害。周围的细微声响，远处的飞鸟昆虫，他从未看得如此清楚过。
周围似乎还有别的“人”在，他猛然回身，发现三三两两的，周身散发着金色光晕的“人”正慢慢从他身边走过……他们与他目光交汇，木然地注视着他，然后又机械般地转过头继续水朝前走。
祝尹学着他们的样子，跳下河，才发现，水里发光的全是灵体。
就这么走着走着，突然出现一道十分强烈的亮光，让他眼前白茫茫一片……
第四百八十七章 巫咸一
“巫咸，你快看！快看！”
“哪里？哪里？”
“那边！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是帝君，那位雍容华贵的是西王母娘娘，还有那个……”
“那位穿黑色衣衫的是谁？”
“那位呀……那位是大名鼎鼎的钟山君烛九阴。你以后见着他，可一定要记得要躲得远远的。”
“这是为何？”巫咸歪着脑袋，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可是四海八荒谁都不敢惹的主！”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而且他性格古怪、桀骜不驯、行事乖张、喜怒无常……”
巫咸看着那一袭黑衣的男子，惊叹于这世间竟然会有如此好看的人。熙攘人群之中，华服锦衣之间，他穿着最简单不过的黑色衣衫，却是繁花锦簇中最显眼的一个。他的身姿修长挺拔，周身散发着威震四海的王者之气。刀刻般俊美的脸庞，棱角分明又不失柔美。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耀眼黑眸，肃然如寒星。唇色绯染，静默冷峻如冰。
许是巫咸的目光太过灼热，许是烛阴的不经意之举……一个回眸，对上了巫咸的视线。
那双眼眸里并不全是泠冽的寒意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还有一丝困惑。
巫咸迎着他目光，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祝尹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上，看着下面热闹庆典上发生的这一幕。
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他皱了皱眉，努力回忆着。
想起来了……
他在想：这个人笑起来好像个傻瓜。
这么想着，他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他这一笑把旁边的神使吓得浑身一哆嗦，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离他稍稍远了些。
原来，这便是他与他之间的初遇。
第二次相见，已是在神殿。
那一日新晋十巫，头一次上殿面见帝君。
往日里，这种无聊的仪式烛阴是不会参加的。可是，这一日，帝君特别下了旨意，点名让他前来观礼。说这任命十巫是天地间的大事，钟山君不到，岂不是让人诟病，神族看不起他们巫族。无奈之下，他只得前往。
灵山虽大，可巫族一向戒骄戒奢，素日里戒律清规森严，日子过得艰苦朴素。巫咸头一回来神殿，他哪里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绚丽华美的宫殿，走到哪里都觉得新奇。
前来引路的神官见他们好奇得紧便笑着对他们说：“帝君说了，你们若是有兴致可以去前殿的小花园走一走。”
巫咸是听说过神殿花园的，传说那里面有各种世间罕见的奇花异草，珍稀草药。他本善用医药之术，对此颇感兴趣。那神官话音刚落，他就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其他人忙着看景致，忙着看奇珍异宝的时候，他一头钻进了荷花池边的竹林里。
他听说帝君花园里的竹林深处有小竹仙。这小竹仙说是仙其实并不是真的神仙，只是一种依附竹根生长的草药，它吸取仙山神界的天地精华生长，很有灵性，只要有人靠近，它便顺着竹根逃之夭夭。而且这种植物四海八荒之内只有几处仙山上偶然能见到。可是，巫咸走遍了那几座仙山都没有找到。
如今遇到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自然是不肯放过的。
烛阴素日里就不爱与人来往，来神殿也一向不走大道。因为大道上三三两两的全是殿上同仁，见了面即便是心里不愿意，表面上还要虚与委蛇一番。他见不得那些人虚伪做作的模样。
他走的那条小道寻常神使不敢走，因为要经过前殿的花园，那里是帝君小憩赏花的地方。烛阴在这里碰见过几次帝君，微微作揖行礼便径直往前殿去了。帝君深知他的脾性，见状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便随他去了。
今日亦是如此，烛阴照旧走这条小路去前殿，一路上倒是没遇到帝君。
神官带着几个巫者与他打了照面，毕恭毕敬地行礼道：“钟山君！”
他身后的巫者们一听来人是大名鼎鼎的钟山君，都慌忙作揖行大礼，生怕一个不留神，惹恼了眼前这位大人。
烛阴微微点头致意，径直朝前走去。路过荷花池时，旁边的那片竹林里传来一阵不寻常的之声。因为没感觉到煞气，烛阴也懒得理，只瞥了一眼。
突然间一团白花花的物事直冲他而来，他后退一步，挥了挥手。那物事转了方向，撞到了一旁的古树，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上。
“哎哟……”巫咸揉了揉后背，龇牙咧嘴地叫了两声。
许是感觉到身后那一股凌厉的视线，巫咸回头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竟然是那不能惹的钟山君烛九阴。
他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仪表都来不及整理，冲着烛阴作揖行大礼道：“钟山君，在下灵山巫咸，方才多有得罪了。”
烛阴看着他发髻散乱，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不禁皱了皱眉。
巫咸低着头，见那人不说话也不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娘说过，不知道怎么面对别人的时候，就冲他笑就行了。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咬了咬牙，抬脸给了烛阴一个大大的笑脸。
烛阴微微一怔，是那个傻瓜。
他走时，鬼使神差地勾了勾手指。竹林里传来一声细小的惊叫，一个绿色如人参模样的小东西从竹林里飞了出来，落到了巫咸的怀里。
“小竹仙！啊！是小竹仙！我找到小竹仙了！”巫咸高兴地像个小孩子。
烛阴扬了扬嘴角，心道：这个人还真是容易满足。知足常乐大约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神殿之上，烛阴立于群臣之首，俯瞰殿下。巫咸白色巫师长袍的一角还有些泥土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好在他走在十巫的最后面，很不起眼。
巫咸依着规矩与其他人一起跪拜行礼，起身抬头的时候与烛阴的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他不自觉地又露了一个笑脸。
“你叫什么名字？”帝君问道。
殿下十人面面相觑，不知座上问的是谁。
“就是你，刚刚笑的很灿烂的那个。”帝君笑着说道。
巫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帝君点了点头，道：“就是你。”
“灵山巫咸。”巫咸恭恭敬敬地回道。
“那就由你做这十巫之首吧！”
一言九鼎。
第四百八十八章 巫咸二
帝君此言一出，神殿之内众神皆震惊不已。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青涩的巫族少年身上。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少年人的下一步动作。莫名其妙当了这十巫之首，巫咸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些局促地瞄了瞄身旁的巫彭，见他也惊讶地盯着自己看，才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睁大了眼睛，对上帝君的视线，只见他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一时间，巫咸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心下忐忑不已。他抿了抿嘴，用力握了握拳，抬头往前一步，谢绝之词到了嘴边。
“既然已经选好了，仪式就往下走吧！”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巫咸抬眼去看，撞上了烛阴的视线，不知怎的，那谢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帝君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难得烛阴主动催流程，神官还愣着干什么呢？仪式开始吧！”
仪式开始之后，烛阴就趁乱离开了。巫咸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见他往后殿去，慌忙拖着华丽的巫师长袍追了上去。
“钟山君！钟山君！”他拖着那一身笨重的华服，每走一步，头上戴着的镶满珠玉金饰的巫师冠就晃上一晃。腰间的三只铜铃铛随着衣摆叮叮铛铛作响。
烛阴自然早就听见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就冒出了恶作剧的小心思。所以他装作没听见，径直走向小花园。
七拐八绕间，把人跟丢了。巫咸轻轻拭了拭额头上的薄汗，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后面还有祈福的仪式，吉时将近，不能耽搁。他转身想回神殿，却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你找我？”
巫咸抬头对上那一双沉静幽深的黑眸，慌忙朝后退了两步。这一退踩了华服的下摆，险些摔倒在地。
“钟……钟山君！”他稳了稳身形，忙作揖行礼，“多谢钟山君！”
“为何而谢？”烛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啊，为何而谢呢？
巫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总觉得钟山君帮了他，可是具体怎么帮的，他又说不上来。
烛阴看着眼前这人踌躇不安的模样，心中畅快无比。他挑了挑眉，从巫咸身边走过。
以后的日子有趣了。
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这看了千遍万遍的小花园都莫名可爱了些。
巫咸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十巫之首，人人见他都要尊他一句“大巫”。可是，他本为十巫中资历最浅的那一个，一时间被强推到如此高位，自然寝食难安。再加上其他九巫对他也很是不服气，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想看他出丑。帝君交代下来的任务，甭说是提前完成了，就连能不能顺利进行都是个事儿。
鸣蛇作祟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只需等上几日，天降甘霖滋养大地即可。可是，此次成百上千的鸣蛇聚集于一处，日日鸣叫。当地已有两年未曾降雨，河流湖泊干涸，田园荒废，百姓叫苦连天。
帝君命巫咸全权处理此事，巫咸领了差事，刚回到灵山，就被巫彭拉到一边，数落了一番。
“你可知怎么对付那鸣蛇？”
巫咸沉吟片刻，道：“当务之急是让百姓们有水喝，大地有水滋养。所以，我打算引化蛇出洞。鸣蛇出洞多干旱，化蛇出洞多水灾。”
巫彭冷哼了一声，道：“异想天开！你可知鸣蛇和化蛇，虽然老巢一个在鲜山，一个在阳山。可是，那两个山头都在钟山君烛九阴的管辖之下。”
巫咸闻言，面露喜色，道：“那更好了，直接去找钟山君不就行了吗？”
巫彭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那可是钟山君！帝君都使唤不了的人！”
巫咸抿了抿嘴，道：“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吧！”
巫彭摆了摆手，道：“你试吧！别来找我帮忙就行！”
说罢，他气呼呼地甩了袖子，扬长而去。
那是巫咸第一次去钟山。
烈日当空，到了钟山脚下，他已是大汗淋漓。钟山周围的气场与其他仙山有些不同，这里隐隐约约透着一股让人很不舒服的煞气。
自上次神殿一别，巫咸已有许久未见钟山君了。听说他最近都在闭关，不知现在有没有出来。
进了山，一阵凉爽的微风吹来，让人心旷神怡。巫咸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灌木丛中窜出来的一只异瞳黑山猫挡了道。黑山猫虽无害，但是很难缠。但凡缠上谁，就必须得了好处才离开。
巫咸摸了摸衣袖，没有吃的东西，早知道带些小鱼干，小肉条了。
他摊了摊手，讪笑道：“在下身上真没有什么好物可以孝敬您的。”
那黑山猫叫了一声，朝他飞扑过来。趁他不备，一口咬下了他腰间的一只铜铃铛。
“哎……不行！这个可不行！那是在下的法器！”巫咸焦急地喊道。
岂料那黑山猫竟叼着铜铃铛，头也不回地朝林子深处飞奔而去。
巫咸懊恼地叹了口气，随着铃铛声，追了上去。
那铃铛在寂静无声的林子里叮叮铛铛作响，每当他觉着声音近了，加快脚步追上去的时候。那声音又突然远了……如此反复，累得他气喘吁吁。
祝尹坐在一棵千年大树上看着他的狼狈模样，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我也忘记了好多事啊。”
与他并肩而坐的正是巫咸想找的人，只见他倚着树干喝着酒，右手食指上拴着一根细细的黑线。他嘴角挂着浅笑，时不时勾勾手指，或缓或急。
不消一会儿，一只黑山猫叼着一只铜铃铛灵巧地爬上了树，跳到了他的怀里。那黑山猫个头比普通家猫要大上许多，皮毛乌黑发亮，一双异瞳，一只黑如夜，一只红如血。
不知是不是祝尹的错觉，有一瞬间他似乎跟那黑山猫对上了视线。
“不去……”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祝尹反应过来自己唤它不去的时候，又觉得不可思议。
“它……会不会是不去的前生？”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是祝尹总觉得这只黑山猫身上的气息跟不去很像。
烛阴摸了摸黑山猫的脑袋，往它的来处望了望。
若有似无的铜铃声，由远及近……
他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第四百八十九章 巫咸三
叮叮……铛铛……
伴着风吹枝叶的哗啦哗啦的声音，灌木丛中一阵的。
“啪嗒”一个白色的人影趴倒在地上，脚踝上还缠着乱七八糟恼人的绿色藤蔓。
烛阴看到巫咸的狼狈模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巫咸听到笑声抬头去看，震惊不已。
“啊……钟山君！”
兴许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烛阴没有应他，掩饰般地仰头喝了几口酒。
铜铃铛上的红绳缠在他的指尖，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串“叮叮铛铛”的响声。
“我的铃铛……”巫咸听见声音，欣喜地说道。
“你来钟山做什么？”
那从高处投下来的目光冰冷，且咄咄逼人。
巫咸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了头，犹豫片刻，作揖行礼，道：“钟山君，在下前来是有一事请您相助！”
“哦？还有灵山大巫搞不定的事？”烛阴调侃道。
巫咸一听，瞬间面红耳赤。他讪笑了两声，说道：“钟山君说笑了，在下的修为尚浅，诸事还要仰仗同僚们相助。”
“说来听听。”烛阴故作漫不经心状，手里把玩着那只铜铃铛。
巫咸一听，欣喜不已，忙说道：“哦，是这样的。鸣蛇出洞，终日嘶叫，致使下界两年滴水未降。如今河流湖泊干涸枯竭，良田沃土龟裂荒废，百姓缺水少粮叫苦连天……”
“所以呢？”烛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巫咸被他盯得浑身直发毛，抿了抿嘴，说道：“所以……所以我想请您请出化蛇……鸣蛇出洞多干旱，化蛇出洞多水灾。请化蛇出洞，可缓解燃眉之急……”
“鸣蛇在鲜山，化蛇在阳山。你来我钟山做什么？”烛阴挑了挑眉问道。
“那两个山头……如今不都是在钟山君您的管辖之下吗？”巫咸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烛阴闻言，脸色一沉。周身狂风骤起，巫咸眯着眼睛，忽然感觉眉心一凉。再睁开眼，就看到一袭黑衣的烛阴手里拿着一把剑，剑尖直指他的眉心。虽然剑未出鞘，那杀气已震得他不敢动弹。
“你听谁说的鲜山和阳山在我的管辖之下了？”烛阴冷冷地看着他。
巫咸微微一怔，心里慌乱起来。
“你倒不如直说四海八荒如今都在我的管辖之下了！”
“请钟山君恕罪！在下没有……没有那个意思……真的……”巫咸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哼，你倒是那些只会在背后嚼舌根子，造谣污蔑的人里最有胆子的一个了！”烛阴轻蔑地说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真的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巫咸面红耳赤地解释着。
烛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去。
狂风又起，巫咸脚下没站稳，随风飞了出去。落地的时候，一睁眼已经到了之前他进林子的地方。他揉了揉后背，刚想起身。
叮叮铛铛……
一个铜铃铛顺着他的衣襟滚落在了地上，他捡起来，心中突然觉得委屈地厉害。
“不是那样的……我没有那样想。”他望着那幽深静谧的林子喃喃道。
林子四周被钟山君设了结界，巫咸没头苍蝇似的东绕西绕地跑了一大圈也没进去。他有些沮丧地坐在一方大石头上，望着林子叹了口气。
烛阴有些失望，他本以为那个傻瓜跟其他人不一样。可如今看来，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人人都尊重钟山君，人人都赞叹钟山君的本事，人人都觉得只要有钟山君在，邪魔外道不足为惧。
然而实事上，人人都在捧杀，都在不遗余力地营造出一种令上位紧张的氛围。
钟山君权倾天下，无人能及的。
可他再怎么厉害，也必须在一人之下。
所以那些众星捧月般的言辞，其实是在杀他，把他往十八层地狱下面踩。
巫咸其实之前就隐约感觉到周围的人对钟山君的过分追捧和避讳里都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如今看到钟山君的反应，他突然明白了。
那些歌功颂德，那些华丽词藻，那些阿谀奉承……其实都是在捧杀他。
思及此处，巫咸心里愧疚不已。
“我怎么那么蠢啊！”
知道那个傻瓜没走，烛阴冷哼了一声，摸了摸黑山猫的头，说道：性子倒是跟你差不多，不给点好处还赶不走了。
一晃十日过去了。
巫族人本是凡人，只不过自出生就带着非同一般的灵力。虽然比凡人耐力强，寿命长。可是，这**凡胎，长久的不吃不喝对他来说也是会致命的。
只见他跪在林子前，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身体摇摇晃晃地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黑山猫蹲在树杈上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往林子深处跑去。
烛阴正躺在桃花树下小憩，几瓣桃花落在他肩头。
“喵……喵……”黑山猫舔了舔他的手背。
他幽幽转醒，抬手摸了摸它的背，又闭上了眼睛。
“喵喵喵……”黑山猫的叫声变得急促了。
“怎么了？”烛阴问道。
黑山猫咬着他的衣袖，把他往外拽。
烛阴有些奇怪，这个小东西似乎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反正闲来也无事，便陪你走一趟吧！”他扬了扬嘴角。
他只道是小东西去了趟人间，沾染了些人间的烟火气儿，像那家猫一样，学会跟主人撒娇了。
快到林子边缘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巫咸的灵力。那灵力已经弱得几乎探寻不到了……
巫咸强撑着身子，眼皮沉得几乎睁不开。一抹黑色出现的时候，他用尽全身力气，抬头看着那个人。
“钟山君……我真的……不是那样想的。”
烛阴觉得他的笑脸不似之前的那般灿烂，带着些苦涩和失落……
他倒下的时候，烛阴下意识地接住了他。
啧，凡人就是麻烦。
这么想着，他还是抱起他，乘着风往林子深处飘然而去。
烛阴杀过数不清的妖魔鬼怪，斗过臭名昭彰的凶兽恶煞，单挑过四海八荒的各大高手……可这救人还真是头一遭。神族也就罢了，左不过输送些灵力，休息一下就好。
可是脆弱不堪的凡人该如何救呢？
一时间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钟山君烛九阴还真是犯了难。
第四百九十章 巫咸四
烛阴试着输送了些灵力给巫咸，见他的气息吐纳逐渐变稳，这才松了一口气。
黑山猫叼来一个锦布袋子，烛阴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装着几颗嘉果。他将那果子攥在手心，掰开巫咸的嘴，将汁液一点点挤进他的口中。
巫咸觉着自己似乎躺在一片宁静的草原之中，蓝天白云，微风吹拂着，好生惬意。
脸颊被毛茸茸的东西蹭过，痒痒的。他抬手挠了挠，耳边传来“呼呼噜噜”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帐幔，暮色微凉。头顶是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
“喵……”
巫咸闻声转头，对上了黑山猫的眼睛。那眼睛像一黑一红的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他动了动身子，还有些使不上力气。黑山猫舔了舔他的脸颊，跳下床去。
床头不时飘来阵阵檀香，沉静悠远，沁人心脾。巫咸闻着这味道，睡意又袭来。
烛阴推门进来，就看见床上的人昏昏欲睡的模样。他犹豫了片刻，说道：“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
巫咸一听是烛阴的声音，睡意尽消。他用手撑着床板，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坐起来。
烛阴将一个白玉小碗放到桌子上，走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多谢！”巫咸哑着嗓子说道。
烛阴没有说话，将桌上的白玉小碗递给他。巫咸捧着碗，一股雪玉凝露的味道扑鼻而来。他低头去看，那碗里竟还有龙骨和小竹仙。这些可都是稀有的补品。
他突然间鼻头一酸，竟红了眼睛。
“怎么了？这些东西不对症？”烛阴见他低着头，半天不动汤匙，不解地问道。
巫咸抬起头，扯出个微笑，连忙说道：“对症，对症。”
说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还边时不时抬头冲烛阴傻笑。
他那笑中带泪的模样，让烛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只黑山猫叫什么名字？”巫咸看着蜷缩在贵妃榻上的黑山猫问道。
“不去。”
“什么？”巫咸没听清楚。
“它的名字叫不去。”烛阴说道。
不去听到主人唤它，从贵妃榻上跳下来，走到烛阴脚边，蹭了蹭他的脚踝。
“不去……好奇怪的名字啊。”
烛阴那年下幽冥，在彼岸花丛中捡到了奄奄一息的不去。本以为救不活了，可是没想到这个小东西竟然挺过来了。
惹得那阴曹地府的鬼使白无常，啧啧赞叹道：“想那山野精怪都要修个几百年才能有所成。这小山猫倒是福缘深厚，生死薄上的名字都打了叉了。走在黄泉路上，还能借着彼岸花下的亡灵之力吊着一缕生魂。等来了钟山君，一步登天成了神兽。真真是阎王也叫不来！”
“阎王也叫不来……”烛阴摸着不去的脑袋轻笑道，“那你就叫不去吧，不想去的地方，就不去。”
此后，巫咸在床上又躺了一日，他的起居饮食都是式神在照料。百无聊赖之际，他下床想出门转转，却发现门口有结界，还有式神把手。
式神是灵力强大之人役使的灵体，其力量与操纵它的人有关。像巫族一般以剪纸而成形，可以利用符咒控制，招唤出来。被帝君选出来的十巫才能自由出入幽冥，用灵体作式神。
式神只听主人的命令，而且其主人若是有需要，可与其共情，让其充当眼线，马前卒。
“难道是……钟山君还没有原谅我？现在是要把我拘禁于此处？”
思及此处，巫咸在屋里坐立难安。
烛阴人在千里之外，通过式神，看到巫咸愁容满面地在屋里来回不停地踱步的模样，不禁笑了笑。
“放他出来吧，好好地送他下山。”烛阴说道。
式神毕恭毕敬地冲着他所在的方向行了礼，打开了门口的结界。
“大巫，我们家主人让奴婢送您下山去。”
巫咸喜出望外，抬腿就要往外走，突然发现腰间的三个铜铃铛不见了，便回到床边去找。
“大巫，铜铃铛主人借用一下，不日奉还。”式神说道。
跟着式神下山之后，巫咸不敢耽搁，驭风朝人间而去，谁知走到一半竟碰上了巫彭。
“你干什么去？长老让你速速回巫山呢。”
“可是这人间……”
“不是已经解除鸣蛇之患了吗？化蛇来了，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我刚刚下界去寻你，见鸣蛇化蛇都已归巢。”巫彭说道。
巫咸愣住了，心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的法器！若不是山神替你收起来了，还不知被哪个山精小妖偷了去！”巫彭埋怨道。
说罢，巫彭拽着他回了灵山。
巫族长老的意思是巫咸资历尚浅，修为不够，需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他大巫之责暂由长老代行。他们已经跟帝君请示过了，帝君也同意了。
就这样巫咸进了灵山的修炼场闭关修炼。
这一别就是三百年。
待他出关，听说了两百年前烛阴在幽冥与凶兽大战之中大获全胜，还收养了一个孩子的事。那孩子的名字叫窳。
只区区三百年而已，这神殿之上的一切都让巫咸觉得陌生。同僚们围着他，嘘寒问暖。就在这时，钟山君信步而来，依旧是一袭黑衣，依旧是面色冷峻。
围在他身边的人都毕恭毕敬地冲着他作揖行礼。巫咸看着他，一时忘了动作。
巫彭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反应过来，慌忙低下头作揖行礼。
巫咸出关之后，下界见人间给他造像立碑，歌功颂德。才知道三百年前有一位身着白色巫师长袍的“大巫”带着面具，用三枚铜铃击退了鸣蛇，又唤来化蛇解救众生。
巫咸心里明白，鸣蛇之患必是钟山君替他解的。
一句“谢谢”迟到了三百年。
散了朝会，巫咸在花园里追上了烛阴。
“钟山君，多谢了！”
“谢什么？”烛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大巫你在人间仅用半日便解了鸣蛇之患，为巫族立了大功。如今你又得三百年修为，四海八荒无人再敢质疑你。恭喜了！”烛阴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巫咸愣在原地，心里突然冰凉凉的。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钟山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第四百九十一章 巫咸五
“巫咸。”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巫咸回头一看，竟是帝君大驾。
“帝君！”巫咸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来人一身明黄色的金丝长袍，胸前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袖口袍角是汹涌的金色波涛。
他英气逼人，棱角分明的面庞上飞扬入鬓的长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彩，整个人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和威震天下的王者之风。
“私底下就不用如此拘谨了。”帝君笑着说道。
“谢帝君！”
“你与烛阴相熟？”帝君突然问道。
巫咸微怔，欠了欠身，说道：“若是相熟还真好了。臣下炼丹需一味龙血草入药，这龙血草只有钟山龙焱洞才有。所以臣下刚才才斗胆挡了钟山君的去路。就是厚着脸皮想跟钟山君讨上一株。”
不知怎地，他下意识地说了谎。
“龙血草确实珍贵，烛阴可答应你了？”帝君笑了笑问道。
巫咸讪笑着说道：“巫族素日里与仙界走动颇少，人缘不够啊。”
言下之意便是钟山君没答应。
“哦？”帝君有些惊讶，转而说道，“你闭关之前，治理鸣蛇之患有功。那时虽给了你们巫族一些奖赏，可是你这个大功臣的奖赏还欠着呢！每年烛阴都会送来一些龙血草，赏你三株可好？”
巫咸连忙行礼谢恩。
回灵山的路上，见几座山头都挂上了钟山君烛九阴的图腾。下去一问，才知道。如今仙界一部分兵权在钟山君之手，帝君又划了一大片地方给他管辖。
“以前都说钟山君权倾天下，那时只是传言，是夸赞他的本事大。而如今……他真真是权倾天下了！”
巫咸听罢，干笑了两声，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能权倾天下只有帝君啊！
“巫咸，你可知我为何让你闭关？”族长抽着旱烟，铜锅子里的火忽明忽暗。
“是我实力不够，担不起十巫之首的名头。”巫咸说道。
族长摇了摇头，道：“不全是因为这个。”
巫咸有些惊讶，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族长叹了口气，道：“钟山君烛九阴。”
“钟山君？”听到烛阴的名字，巫咸有些不淡定了。
“你以后不要再与他来往了。”族长浑浊的眸子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巫咸抿抿嘴，道：“钟山君的为人很好，他……不是传言中说的那样。他……”
“他再好也只是臣子，也只能是臣子。而你作为十巫之首，人人尊你大巫。你的主子是帝君，永远也只能是帝君。”族长沉声道。
“我从未将钟山君视为主子……”巫咸争辩道。
“那你视他为什么？”族长的语气咄咄逼人。
巫咸怔住了，对啊，自己视他为什么呢？
同僚？朋友？
“无论你视他为什么，你都要疏远他，不能再与他来往。帝王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三百年前烛九阴就已经是上面的心头患了。他一身功勋在身，又无大的过错，帝君轻易不能动他。可如今他身边又多了个天赋异禀，半妖半仙的窳。帝君表面上对窳颇为赏识，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破例，许他进神殿学习。还给钟山君划了大片的辖地，又将一部分兵权交与他。你觉得帝君意欲何为？”
巫咸听罢，神色凝重。
这是捧杀！
一步步做实钟山君意在帝位……
“倘若你这个大巫再与他来往过密，你觉得帝君会先拿谁开刀？”
巫咸对上族长浑浊的眼睛，心中不由得一惊。
钟山君对自己的态度大变，仿佛从来没认识过他一般，大约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他深知高处不胜寒，所以故意疏远他。
从此，巫咸不再提钟山君之事。偶尔大殿上遇见，也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一声“钟山君”。
又过了三百年，窳已成帝君手下名将。钟山一脉风光无限。
越是这样，巫咸心中越是担忧，他这么多年偷偷打探了不少消息。
原来窳是当年幽冥那个魔兽鬼颜之子。钟山君与他在幽冥黄泉大战了十天十夜。就在两人筋疲力尽之际，窳突然出现了。他被几个天兵五花大绑，一路拖拽着到了黄泉。
“帝君有旨，一个都不放过！”天兵说罢，就要将窳扔进黄泉，任由万鬼撕扯啃咬。
烛阴微微皱眉，厉声道：“慢着！公平对决，岂容你们以小儿性命相要挟？谁都不准动他！”
鬼颜擦了擦嘴角的血，持厉斧气势汹汹而来，烛阴抬剑去挡。
兵器相交之际，鬼颜低声说道：“钟山君，四海八荒之内在下一直最敬佩您。此番对决实属无奈，也绝非我愿。我儿年幼，以后就有劳您了！”
说罢，鬼颜收了厉斧，迎了上来。烛阴手中神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烛阴看着倒在地上的一代悍将，眉头紧锁。他收了剑，走到黄泉边，将昏迷不醒的窳抱了起来。
身后鬼颜的尸体，“轰”地一声燃起大火。几个想收尸的天兵身上也燃了火，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打个滚。
一日，窳来灵山求药。
巫咸听了侍从来报，慌忙跑出去迎他。
“是不是钟山君出什么事了？”
窳闻言，怔了一下，冲他行礼道：“大巫，不是家父，是在下的手下二负。”
“哦，这样啊。你快进来吧！”巫咸一听不是烛阴，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听了窳描述的病症，巫咸开了个方子，差了侍从去药庐配药。
“大巫，您认识家父？”
“当然了，钟山君的威名四海八荒之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巫咸有些心虚地说道。
“哦，我以为你们有私交呢。哎，您腰间的铜铃看着挺精致的，是不常有的样式呢！”窳说道。
“这是家母生前亲手给在下做的一组法器。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巫咸笑了笑。
“哦……只有这三枚吗？”窳似乎有些疑惑。
巫咸点了点头，道：“仅此三枚。”
窳抿了抿嘴，道：“可是……为何我家不去的脖子上有一枚一模一样的铜铃呢？”
巫咸闻言，神色大变。手中的青色玉茶碗“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里面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他竟也毫无反应。
第四百九十二章 巫咸六
“大巫，大巫，大巫……”窳疑惑地看着他。
巫咸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捡起地上的玉茶碗，笑着说道：“失态失态，让你见笑了。”
窳狐疑地看着他，刚想问些什么，那去药房的侍从回来了。
窳接过药，张了张嘴，终是没问出口。
“多谢大巫！”
巫咸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在他离开的时候，突然叫住他，屏退左右。待四下无人，问道：“窳，你对钟山君……可有恨？”
窳微微一愣，笑了起来，道：“他是我的父亲，我怎会有恨？若不是他，当年我也会死在幽冥黄泉岸边。世人都说父亲是怕在下的生父有生还的可能，才不惜让他灰飞烟灭。至于父亲这么做的真正目的……其实大巫您也是明白的吧。”
说罢，他冲巫咸行了礼便离开了。
明白啊，怎么会不明白呢？
钟山君是惜英雄，他怕鬼颜的尸身被世人唾弃羞辱，怕他的残魂被禁锢折磨。所以，才用了幽冥之火。
灰飞烟灭，一了百了有时候是最好的结果。
巫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稍稍舒展了些。窳是真心视钟山君为父的。
他转身腰间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低头摘下铜铃铛，迎着光亮一枚一枚仔细地看过去。
突然发现其中一枚铜铃铛里面刻着字。
烛……阴……
他用拇指一遍一遍地摩挲着那两个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大巫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见他喜笑颜开地进屋，侍从迎上来问道。
“嗯，是有件高兴的事。”巫咸笑着说。
此后不久，传来噩耗。
窳被他的手下二负暗害，帝君大怒，下令抓了二负。严刑拷打后得知，是危从中做梗，挑拨离间。
巫咸被紧急招上了神殿，殿内正中间捆着两个人，便是那二负和危。旁边还有一个小童，哭得抽抽噎噎的。钟山君站在众神之首，距离太远，巫咸看不清他的表情。
“帝君。”巫咸作揖行礼道。
“巫咸，窳可曾去过灵山求药。”帝君问道。
“回帝君，窳一个月之前确实曾到灵山求药。”巫咸回道。
“他可曾说过是为谁所求？”帝君又问道。
“为他的手下二负。”巫咸据实回答道。
“此话当真？”
“臣下所言，句句属实。臣下身边的侍从皆可作证。”巫咸说道。
“帝君，少主差我将那药送给二负大人。小的在二负大人居所前遇到了危大人。他问明了小的的来因，对小的说二负大人在练兵场，要好几日才能回来……他说……二负大人的病情耽搁不了。小的……小的又去不了练兵场。……危大人就提出由他转交……所以……所以小的就把药交给他了。”小童抽抽嗒嗒地说道。
“帝君！在下是帮忙送了药没错，可是这药在下是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二负大人的。”危争辩道。
“那为何二负吃完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帝君震怒道。
“必是那窳在其中加了别的药想害我！”二负怒目圆瞪。
“你胡说！我们家少主从灵山回来就直接把药包递给我了！连打开都未曾打开过！”小童红着眼睛争辩道。
“那这就奇怪了！灵山大巫亲自开的药，怎会是害人而不是治病的药呢？”危语气一转，不怀好意地看着巫咸。
“帝君……”烛阴突然站了出来。
“帝君，臣下有方法验证那药有没有被打开过！”巫咸打断了他。
“哦？你有方法？”帝君问道。
“是，那药包的内侧涂有熏木的汁液。众所周知熏木的汁液可以防虫防腐。可是，它还有一种功效，就是变色。”巫咸说道。
“变色？”
“熏木还有这个功效吗？”
“不知道啊！”
“我也没听说过。”
一时间群臣议论纷纷。
“那汁液沾到手上，看起来是无色的。可是用我们巫族的特有的一种花藤的汁液涂抹上去，立马就会显现出颜色来！”巫咸说道。
“当真如此？”帝君问道。
“是的。”
“可是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还能显出颜色来吗？”帝君又问道。
“可以，那汁液颜色可留存半年之久，而且只要碰出过纸包内页的都会显现出颜色来。”巫咸应道。
“如此甚好，试吧！”帝君大喜。
“我先来！”小童抹了把眼泪，第一个伸出了手。
巫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瓷瓶，滴了几滴透明的液体到他的手指上，他的双手并无任何变化。
“二负大人您的药包是你本人打开的吗？”巫咸问道。
二负摇了摇头，道：“是我的侍从打开的，他负责给我煎药。”
“请帝君传二负大人的侍从。”
那侍从本就在天牢里拘着，不一会儿便被五花大绑着压了进来。
“帝君……小的冤枉啊！小的什么也没干啊！”只见他一进殿就哭得稀里哗啦，趴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你先别哭了，配合我，说不定还能保你一命！”巫咸说道。
那侍从一听，果然止了哭闹，抽噎道：“大巫，求您帮帮小的吧，小的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把手伸出来！”巫咸说道。
天兵上前给他松了绑，侍从哆哆嗦嗦地伸出了手。巫咸在他手指上涂了些液体，不消片刻，他有几根手指就变蓝了。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下面就请危大人试一试吧！”巫咸起身朝危走去。
危神色有些慌张，说道：“大巫，您这法子别是想替自己脱罪，拉谁当垫背的吧？”
巫咸冷笑了一声，道：“我堂堂大巫，想杀一个二负还需要拐如此多的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你于无形？就算殿上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也找不到我杀你的证据。”
危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按住他的手！”巫咸沉声道。
天兵上前按住了他的手，巫咸将液体涂在他手上，不消一会儿，他的手指也变蓝了。
“你，你………”二负震惊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危！你大胆！”帝君震怒道。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打开纸包的时候……明明戴了手套！怎么会……”
第四百九十三章 巫咸七
原来如此……
大殿之内众人唏嘘不已。
危脸色惨白，表情僵硬难看。
巫咸扬了扬嘴角，问道：“危大人，您还要试吗？”
危低了头，没有说话。
“危！你个王八犊子！原来是你在药里动了手脚！反倒来告诉我是窳大人见我实力猛增，又深得帝君重用！怕影响到他的地位，才想暗害于我！”二负怒斥道。
奈何他的手脚都被捆仙锁紧紧地捆着，不然他现在定要取了危的狗命。
“危，你可知罪？”帝君震怒道。
“帝君……臣下这样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在的！”危争辩道。
“挑拨离间，谋杀重臣！你能有何不得已的原因？”帝君沉声问道。
“帝君！臣下明知桩桩件件都是死罪，还要冒险一试，是因为臣下对您的一片赤诚忠心啊！”危说道，“如今钟山一家独大……”
“一派胡言！莫要再狡辩！”巫咸怒喝道，“帝君，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莫要再听他……”
“怎么？大巫的情绪这么激动？难道你们巫族如今是与钟山一个鼻孔出气了吗？”危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你接着说，我也很想听听，我儿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被杀害的。”一直没有说话的烛阴突然开了口。
危怔了一下，对上烛阴的视线。一瞬间，浑身上下仿佛被冻住了，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你接着说吧！”帝君沉声道。
“如今钟山一家独大，四海八荒竟不知帝君，只知他钟山君烛九阴！钟山君与窳又手握兵权，坐拥封地！俨然已自成一界，自封为王！”危大声说道，“钟山一脉才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呀！帝君！”
此言一出，殿内鸦雀无声。众仙皆低着头，噤若寒蝉。
“放肆！钟山君得到的封地、兵权和荣誉皆是他应得的！这么些年他降妖除魔，维护上界和下界的安宁！他是我们的英雄！”帝君厉声说道。
“帝君！钟山一脉不可留！”危嘶声力竭地喊道，“烛九阴！你扪心自问！你收养窳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窳有魔族血统，又是上一代魔族族长之子！你收养他，不就是想让他控制魔族，为你所用吗？”
烛阴一步一步地朝危走来，那巨大的压迫感，让他惊恐不已。
待烛阴走近了，巫咸才看清他的面容。清瘦了不少，虽然依旧是那个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钟山君烛九阴。可是，他眼睛里红血丝却暴露了他最近的心绪。
“钟山一脉不可留？”烛阴重复道，“你好大的口气啊！来，让我看看，你准备怎么个不留法！”
说罢，他手指一抬，捆在危身上的捆仙索便自动松开了。危连连后退了几步，一脸惊惧地看着烛阴。
“让我看看，你的不留法！”烛阴张开手掌，一柄玉剑显现，立于掌心。
钟山君烛九阴的玉剑名叫“梦魇”，剑如其名，梦魇出鞘，必成他人噩梦。
巫咸上前抓住了烛阴的手腕，看着他，说道：“钟山君，我知道您听了杀子仇人的狂妄厥词，怒火中烧。这事儿放在谁身上，谁也忍不了。可是，大殿之上，帝君座下，岂能亮兵器？”
烛阴看着他，只觉得握在他手腕上的手紧了紧，巫咸紧张得额头出了汗，努力给他使着眼色。
烛阴握了拳，手心里的玉剑消失不见了。
巫咸松了手，长出了一口气。
“帝君，是臣下僭越了！”烛阴冲帝君作揖行礼道。
“烛阴，你不必介怀！来人呐！将二负和危押入死牢！”帝君厉声说道。
当天夜里，二负和危就被处死了，死相极其难看。
巫咸听闻此消息，心中却没有报仇雪恨的痛快感，因为他心中的疑问还尚未解开。
天神二负虽脾气不好，却是个信守忠义之人。窳待手下一向是极好的，二负也一直很尊重窳。仅凭危的挑唆恐怕也不足以煽动二负吧？而且危为何要这么做呢？他所言的那些所谓的忠君之言，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尚可一信。然而，危一向无利不起早。
巫咸暗暗打探消息，借着式神入了乱魂荒野。二负和危二人死后，心有余念，竟化作了两两相顾的凶尸。
“大巫，求您化了我和这贼人的魂魄，让我们灰飞烟灭永不超生！只有如此才能偿还血债。”二负痛哭道。
“危，你与我说句实话。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巫咸问道。
“我说了你可会信？”危垂着满是伤痕的脑袋。
“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若不说，那仇恨可就随着你的离去而无人知晓了。”巫咸说道。
“是帝君！”
此言一出，巫咸怔了一下。
危用没有瞳仁的眼睛盯着他，道：“看样子，大巫已经猜到了。”
“接着说。”
“帝君忌惮钟山君已久！他以各种名头赏赐钟山君和窳就是为了制造一个钟山君能一手遮天的假象！他想先从钟山君座下大将二负和窳下手。倘若钟山君当日真在大殿上用了兵器，并且血溅神殿。那么，那些拥护帝君的死忠派就可以借题发挥，参钟山君一本，坐实他任意妄为，不把帝君放在眼里。帝君答应我会护住我的性命，并且让我接窳之职。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连夜将我处死。他就是怕他是幕后操纵者的事败漏！”危咬牙切齿地说道，“大巫，告诉钟山君，下一个就是他了！钟山君能操控冥王幽火，幽冥界忤逆不了他，魔族如今因窳之死，心中更加痛恨帝君。若钟山君能善用手中力量，四海八荒之主就是他钟山君的！”
“帝君！”二负怒吼道，“钟山君，窳和我从未有过不臣之心！您竟然疑心至此！钟山君，您才是真正的王！”
最后，巫咸化了二人的魂魄。
他的魂魄刚回到本体，就看到族长正坐在他面前。
“你呀，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族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族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帝君有意用西王母娘娘的不死药救窳。”
巫咸起初大喜，随后突然意识到不对，脸色越来越苍白。
“这是恐怕个陷阱吧……”
第四百九十四章 巫咸八
巫咸起身就要往外走。
“坐下！”族长怒斥道。
“可是……”巫咸心里焦急万分。
“我让你坐下！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族长紧握着拐杖，用力杵了杵地。
或许是一时气极，族长突然身体猛然前倾，喷出一口鲜血来。
巫咸见状，慌忙上前扶住他。
“族长！”
“你答应我，这件事你不要管！”族长喘着粗气，抓着巫咸胳膊的手紧了紧，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答应我！”
巫咸红了眼眶，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巫族不能再牵扯进……这些权谋算计之中了！你记住！绝对不能……你从今日起，闭关不见客！”
巫族族长病重，卧床不起。
帝君下旨，命十巫用不死药救窳。巫咸已经闭关，族长病重，需要留下几个人主持巫族的大局。巫彭便带领其他五巫前去西王母处取起死回生的神药。
巫咸在闭关之地，完全静不下心。他坐在泉水边的巨石上，摆弄着那枚刻着“烛阴”名字的铜铃铛。
“钟山君，我该怎么办呐？一面是巫族全族人的生死存亡，一面是……”巫咸叹了口气，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钟山君，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定要平安无事！”
烛阴接到帝君要用不死药救窳的旨意，虽然也有疑虑，可是在窳的生死面前，什么险都值得冒。
救窳前夜，不去在烛阴脚边来来回回的踱步，似乎有些焦躁不安。烛阴将它抱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
“你怎么了？”
不去舔了舔他的手心，晃了晃脖子，铜铃铛叮叮当当作响。
烛阴摸了摸那铃铛，觉得铃铛在轻轻震颤。
“你想让我看看这铃铛？”烛阴问道。
不去叫了一声。
他摘下铃铛，凑近看了看，似乎从里面传来了什么声音。他把铃铛放在耳边，里面传来风呼呼作响的声音……
“不要去……不要去……”
“钟山君……”
是巫咸的声音。
“钟山君……你要平安无事！一定要平安无事！”
烛阴扬了扬嘴角，用拇指摩挲着那铜铃铛。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多管闲事。你可真是个……大傻子。”
虽然嘴上这么说，第二日，烛阴还是留了心。他本就抱着窳救不活了的心态，所以全程都很淡定从容，让人抓不着错。
窳服药后，巫彭带着几个巫者围着他的尸身做法。经过两天两夜，昼夜不停地施法，窳渐渐回魂复苏。
然而那双本来清澈明亮的双眼此时鲜红如血，他周身散发着煞气。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入了魔的凶兽……
“魔王降世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他本来就是大魔头鬼颜的儿子啊！”
“快去禀报帝君！”
窳化身为凶兽，将下界搅翻了天。
“你们是怎么做的法事？”帝君震怒，将参与复活窳的六巫关进了天牢。
“帝君，窳不除不行啊！人间如今已经血流成河，宛若幽冥地狱了！”
“是啊！他的魔性已经出来了，待他完全入魔就是下一个魔王鬼颜啊！”
“请帝君速下决断！”
“烛阴！”帝君唤他的名字。
“全凭帝君处置，在下……毫无怨言。”烛阴说道，“在此之前，我想跟他两句话。”
“好，若你能压制住他的魔性，那就再好不过了。”
窳闹了一天，似乎有些累了。烛阴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蜷缩在山洞里小憩。
他的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睛，龇着牙从地上跳了起来。
“窳，是我。”烛阴看着他，施法压制着他身上的魔性。
窳痛苦地挣扎着，不停地摇着脑袋。待他再抬头，双眼已恢复了些清明。
“爹……爹爹……”
“窳。”烛阴忙上前扶着他。
“爹爹……不要为了我，与上面起冲突。孩儿之死是必然的……当年我就该死的。这些幸福快乐的时光是您给我的。”窳气喘吁吁地说道。
“窳。”
“爹爹！”窳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大巫……大巫他是个好人。您……尽可以信他。”
烛阴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窳突然笑了起来，道：“爹爹，您这么多年一直挂念的人，就是大巫吧。”
烛阴抿了抿嘴，没有否认。
“他其实也一样……”窳接着说道，“他担心我会为了生父之死记恨于你。那一日，我亲自去求药，其实……也是想去看看爹爹珍视的挚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烛阴微微一怔，书房里的那幅字画。
“忆友人……”窳笑了笑，“孩儿实在是太好奇了，因为您很珍视那幅字画。所以趁您不在的时候，偷偷地去书房看了。大巫出关后去神殿的路上，围满了人。大家都很好奇，传说中的大巫是什么样的。我被二负拖着去围观，当我看到他时，我震惊不已。那不就是爹爹书房字画上的人吗？爹爹……大巫是个好人，不死药之事绝对不可能是他做的。跟巫族没有任何关系！您不要追究孩儿之死的原因了！孩儿已经知足了！真的知足了！您快走吧，他们来了……爹爹，我愿意用自己一人性命，换钟山平安。”
窳被处死，魂魄尽散。
巫族六巫被关押在天牢之中，族长又命在旦夕，一时间巫族大乱。
“族长，是巫咸这个巫首做的不够好！”巫咸跪在族长病榻前，“您放心，即便是死，我也会保住巫族！”
看着巫咸离去的背影，巫族族长老泪纵横。
“命啊……这都是命啊……这世间有谁能逃得过命运的安排呢？”
巫咸跪于神殿之中，帝君厉声喝道：“大巫若是替六巫求情，大可不必了！”
巫咸摇了摇头，道：“帝君，臣下是来自首的。”
“自首？”
“是，复活窳的不死药是臣下动了手脚！”
此话一出，群臣震惊。
“巫咸，此话可不能乱说！”帝君愠怒道。
“臣下所言，句句属实！”巫咸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有何理由这么做？”帝君不解地看着他。
“那日二负所言，给臣下提了个醒。他所顾虑之事并非全然不对，钟山不能一家独大。”
第四百九十五章 巫咸九
最终，巫咸被收押天牢，参与复活窳的六巫被释放。
烛阴忙于窳身后事，并不知此事发生。待他知晓，巫咸的罪名已经成立。
神殿之上，巫咸跪于殿中。只见他垂着眼睛，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眉眼间尽是憔悴。
“烛阴，巫咸的生杀大权交给你了。”帝君沉声道。
巫咸听到这句话，不知怎地，突然松了一口气。能死在钟山君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自己为着一族利益，终是和了稀泥，没有救出窳，更损了钟山一脉的元气。如今，四海八荒因窳之殇，对钟山君颇多埋怨。倘若有朝一日，帝君对钟山君动手，还有谁会站在他那一边呢？
烛阴慢慢朝他走来，巫咸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嘴角慢慢咧开。
那个笑容啊，正如初见之时那般。
梦魇穿过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倒地的一瞬间，似乎看到烛阴眼睛里满是悲伤。
“帝君，梦魇既出，生死由命。”烛阴说道，“窳之事到此为止！若巫咸侥幸逃过一死，臣下也绝不会再追究。”
“如此甚好。”帝君说道。
最终，巫咸活下来了。而且是在天牢那种地方，在没有任何治疗的情况下。四海八荒皆震惊不已，因为至今没有任何人能在梦魇下保住性命。
不愧是天命大巫啊！
“虽然，钟山君大度，不再追究你的责任。可是，你身为十巫之首，堂堂大巫，竟如此行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帝君厉声道。
“求帝君降罪！”巫咸跪在地上说道。
“去浮生城思过去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帝君摆了摆衣袖。
“遵旨……”
浮生城毕竟在幽冥界，阴邪之气深重。巫咸旧伤未愈，刚入幽冥就有些受不住了。强撑着身子，进了浮生城的大门。看着满眼的水波粼粼，一阵阴风吹来，脚下一软便没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莲花船里，胸前裂开的伤口被重新包扎了。身边还放着一兜子药材，有疗伤圣药、珍稀补药还有避邪驱邪的神丹。
莲花船漂着漂着就停了下来。巫咸拎着那一包药材下了船，沿着脚下生出的宝石路往前走，眼前出现了三间破败不堪的草屋。
那一包药材，起初他以为是巫彭给他准备的。可是翻到下面，一包红似火的龙血草的出现，让他的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龙血草只有钟山龙焱洞才有。纸包里面有十数株之多，即便是帝君的药房里也拿不出来吧！所以……只能是钟山君了。
多亏了巫族一贯的清贫艰苦的生活方式，巫咸到了这里也并不觉得日子过得苦。只是他身上旧疾未愈，身体虚乏的厉害，又无人帮他打点衣食住行。因此，经常是吃了上顿没力气做下顿。若不是有这些灵丹妙药伴着，他估计早就撑不住了。
烛阴深夜到访，借着掌心里的火光，看着草甸子上躺着的人。那人脸色苍白，骨瘦如柴，睡梦中眉头紧锁，额上全是虚汗。
烛阴皱了皱眉，轻轻扶起他，将一粒丹药塞到了他的口中。解开披风盖在他的身上，又掏出一块锦帕，帮他擦去额头上的汗。巫咸身上冰冰凉凉的，呼吸也很是微弱。
烛阴抬手一指，屋中间的柴堆燃了起来，屋里瞬间暖和了不少。
到了后半夜，巫咸的呼吸慢慢变得匀称有力，身体也温热起来。烛阴松了一口气，将他放到草甸子上安顿好，起身刚要离开。发现袖子被那人拉住了，他回头对上一双迷蒙的双眼。
“钟山……君？”巫咸轻声问道。
烛阴没有说话，巫咸皱了皱眉，拽着他袖子的手垂了下去。
“又……是梦吧……”他闭上眼睛，喃喃道。
烛阴俯下身子，抓着他的手，轻声说道：“是我。”
巫咸闭着的眼睛微微颤抖，他猛然睁开眼，对上了烛阴的眼睛。
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
第二日，巫咸醒来，猛然坐起身。环顾四周，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
最近总是会梦见钟山君。
说来也奇怪，自己跟钟山君来往并不多，只有几面之缘而已。可是，见到他的时候，总觉得跟他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就相识了。
他放下手，触碰到盖在腿上的披风。眼睛越睁越大……那披风的背后赫然绣着钟山一脉的图腾。
烛阴第二次夜访时，刚进了屋，就被黑暗中突然窜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巫咸吓了一跳。
“钟山君？”巫咸问道。
烛阴轻叹了一口气，道：“是我。”
“啊，真的是你！”巫咸惊喜万分。
烛阴点了灯，映入眼帘的就是巫咸那张笑嘻嘻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着光。
“吃了它。”烛阴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红色的药丸。
巫咸拿过来闻了闻，震惊地看着他，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是……”
“你体内积了不少阴邪之气，这个属火对你来说是再好不过了。”烛阴说道。
“不是……这个……这个是……是毕方鸟的鸟蛋？”巫咸结结巴巴地问道。
烛阴点了点头，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
这毕方不吃谷物，只吞吃火焰。因为其所到之处必有火灾，常常为人们所不喜。可是，它毕竟是火神的象征。而且，当年黄帝在泰山聚集鬼神之时，乘坐着蛟龙牵引的战车，毕方鸟就伺候在战车旁，说起来它也算是立过赫赫战功的神鸟。
“吃这个可是大罪！钟山君……你赶快还回去吧！”巫咸紧张地说道。
烛阴抿了抿嘴，道：“你昨天已经吃了一颗了，还回去岂不是不打自招？”
巫咸闻言，脸色大变，道：“那……我去帝君那儿请罪！”
说罢，就要往屋外走。
烛阴扬了扬嘴角，说道：“这是毕方历年来给我贺礼。”
巫咸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他。
“毕方所到之处易出火灾，钟山却是个喜火之处。我允他一脉在钟山龙焱谷中繁衍生息，他们帮我照料龙焱草。这鸟蛋是幻化不成形的，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神药毕方卵。”
巫咸怔了怔，问道：“吃了……不算杀生吧？”
第四百九十六章 巫咸十
之后的日子，烛阴从避人耳目，深夜到访浮生城，慢慢地变成光明正大随时上门。众仙虽颇多微词，可帝君不发话，谁也不敢造次。
烛阴借着窳之死，辞去了诸多职务。风光了千年之久的钟山一脉，回归到了闲散贵族的行列。
巫咸知道后，自然是开心的。
烛阴看着他，皱了皱眉，道：“你就这么盼望我无权无势？”
说这话是因为烛阴怕巫咸当日在大殿之上说的话是他的真心话。
他对帝君从未有过不臣之心，无论外人如何评价，如何恶意揣测，如何散播谣言……他都不在意。可是，他不希望巫咸也是这么看他。
“比起那些，我更希望你活着。”巫咸笑着说道。
烛阴闻言，微微一怔。继而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有着柔柔的光。
这就是巫咸啊，毋庸置疑，就是那个简简单单的巫咸。
巫咸常常会问起烛阴人间的事，每每听他说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向往，羡慕的神情。
巫咸生在人间，因为灵力比其他巫族的孩子要好，才有机会上灵山。这对于他们家族来说，是无上的荣耀，是值得骄傲自豪的事情。可是，他这一走，便是断了与凡间的联系，与父母亲族至死不相见。
时间久了，慢慢他开始忘了人间，忘了父母亲族的容颜。唯一记得的就是他腰间的三枚铜铃，一个温柔的声音，一张模糊的笑脸，还有那脸颊上挂着的晶莹透亮的眼泪。
“咸儿，要好好的啊。”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虽然巫咸没说，可是烛阴将他眉眼间的悲伤看在眼里。之后便有了那座院子，那些人间的书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浮生殿里的常曦娘娘也跟巫咸说了许多人间的事。她守着走马灯，看了太多太多人的生平往事。
“没有哪个人的一生是只有欢喜的。喜怒哀乐集齐了的，才是人生。”常曦娘娘说道。
不去跟着烛阴来了浮生城一回就轻车熟路了，常常是一日中有大半日都跟巫咸呆在一起。
“你是怕我寂寞吧！”巫咸笑着把它抱在怀里。
白河对烛阴的敌意很深，烛阴对巫族送来的这个小家伙也是颇头疼。
来浮生城是白河自愿的，他在灵山通往上界的大门口苦苦守了十年，风雨无阻。帝君被他的诚心所打动，便许了它进浮生城陪巫咸。
“你为何总是对烛阴发脾气呢？他是个好人，是我的友人，你要有礼貌。”巫咸摸了摸它刚长出来的犄角说道。
白河用蹄子踢了踢地面，偏过脸，不看他。巫咸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巫族人本是人身，虽寿命长，却也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巫咸看着自己慢慢开始衰老的容颜，有些郁闷。
烛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烛阴你还是那个样子，而我已经开始老了。”
巫咸见烛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便又笑着说道：“没关系，只是轮回而已。”
此后烛阴消失了几日，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朵天山雪莲。
“这个可以青春永驻。”
巫咸的容貌虽无太多改变，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灵力开始慢慢消失，身体越来越虚弱。
烛阴走遍了四海八荒，寻了各种各样的仙草神药为他续命。可人人的命都有定数，续的是肉身却不是三魂七魄。
烛阴去了灵山。
“钟山君，这是巫咸的命数，您即便是把西王母娘娘的不死药给他，下一世也还是这般。巫族人的命由不得自己！”巫彭说道。
烛阴没有说话，可是巫彭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人间有座巫山，那里是巫咸没上灵山之前的家，他一直希望能回那儿看看。”
“巫山……”烛阴想起来了，仙界灵山，人间巫山。那巫山是人间的圣地，巫山桃灼在人间的地位，就像大巫那般。
说不定，他有办法。
帝君同意了，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他的原话是：“烛阴，这巫咸已是不死身，轮回只是像那蛇蜕皮似的，走个过场罢了。也不知你瞎折腾什么，近日四海八荒的宝库失窃，丢的全是仙草神丹……你可真行！”
帝君扶额，头疼不已。
“臣下未曾求过帝君，求帝君再许臣下胡闹一次吧！”
帝君叹了口气，道：“人你暂时带去巫山可以，但是他毕竟是有罪之身，身边要跟着两个天兵看着。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
巫山桃灼坐在山顶桃花树下下棋，看着那棋盘，又看了看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旁边小童见状，问道：“先生为何叹气。”
桃灼捋了捋胡须道：“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啊！”
巫咸此时已虚弱得下不了床，神志时而清明，时而迷糊。烛阴将他带到巫山，趁着他神志清醒的时候，带他去了趟巫山脚下的小镇。
那一天是近年来巫咸最开心的一天。
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摊贩的叫卖声，孩童的笑闹声……
“钟山君，在下一介凡人怎能救得了大巫的性命？在下能做的不过是占卜算卦而已。”桃灼说道。
“那你便算一算，黑白无常何时来。”
桃灼掐指一算，道：“明日子时必到。”
烛阴皱了皱眉，那么快……
桃灼吩咐巫山众人下山疏散了方圆百里的民众，又在各处设来驱邪镇宅的法阵。
果不其然，第二日子时，黑白无常到访，被钟山君的赤焰差点烧成灰。
后土娘娘前来劝说，道：“走过幽冥，轮回转世，他还是他。”
此言一出，岂料钟山君一言不发，周身戾气，突然开始爆发蔓延，以致数百里内阴鬼冤魂全部灰飞烟灭。
后土娘娘大为震怒，逐派幽冥百万大军压境，把巫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双方僵持了三天三夜，战事一促即发。
直到帝君暗中请了大巫来，在中间斡旋。大巫以自毁魂魄相要挟，烛阴才收手。
“我便是轮回转世，我也还是我，面容虽改，心性不变。”
烛阴抱着巫咸冰冷的身体，苦笑道：“你可知，进了幽冥，每一次的轮回转世都会让你忘了一些前尘往事。你若是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