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罪孽一
舍间传来琴声。
那琴声清澈明静，如溪水潺潺流动，驻足聆听片刻，宛如身在深谷幽山，空灵悠远。
莫语觉得这琴声似乎在讲述着什么，晚风拂过他额前的发。他摆摆手让前来询问的大管家退下，独自坐在夜风中静静地听着。
琴声就这样淌过了颠沛流离的岁月，淌过了如烟似雾的往事，淌进了饱经沧桑的老宅，淌进了喧嚣过后的午夜。
“啪”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琴声戛然而止。
莫语起身端着茶盘推门进了屋。
莫志忠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头也没抬，只低头看着案上的古琴。
莫语望向那琴，断了一根弦。
“家主，喝茶吧！”
抚琴之后，来一杯上好的碧螺春是莫志忠的习惯。
听到莫语的声音，莫志忠这才抬起头，说了一句：“你过来了。”
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就像是提前知道他会来，而早早地就在这里等着他一样。
莫语“嗯”了一声，盘腿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铜丝条，螺旋形，浑身毛，花香果味，鲜爽生津。果然是吓煞人香的好茶！”莫语品了品说道，“我最近走了一遭金寨，尝了尝金寨大当家那儿的庐山云雾，茶芽肥绿润多毫，条索紧凑秀丽，香气鲜爽持久，滋味醇厚甘甜，汤色清澈明亮，叶底嫩绿匀齐。对得起它六绝的名声。有机会家主也换个口味试试吧！”
莫志忠摸了摸手边的古琴，说道：“年纪大了，念旧的很。好哪一口就懒得改了！你们年轻人倒是可以多尝试尝试！只有试过之后才知道哪一种才是最好的！”
莫语闻言，怔怔地看着莫志忠，他总觉得莫志忠话里有话，又不敢相信他会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
“云杰那孩子去哪儿了？我有两日没见到他了。”莫志忠摩挲着茶杯的边缘，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进了鬼门关的入口。”莫语没有掩饰，照实说了出来。
不出他所料，莫志忠虽然有些惊讶倒也不是很惊讶。他面儿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不过是惊讶于莫语对他毫不隐瞒的实话实说，而不是惊讶于莫云杰进入鬼门关入口这件事。
莫语直言不讳，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件事是瞒不住莫志忠的。大管家祖祖辈辈生在莫家，长在莫家。他对莫家，对莫志忠这个莫家家主忠心耿耿，是不会有所隐瞒的。即便大管家不曾对莫志忠说过，这段时间莫语身边也没缺盯梢的人，莫志忠恐怕早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思及此处，莫语刚想开口说话，只听莫志忠沉声道：“小语，你可知为何我对小来一直以来的胡作非为都睁一眼闭一眼？”
莫语沉吟片刻，道：“因为您太溺爱他？”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莫志忠似乎有些意外。
莫语笑了笑，道：“恐怕不止是我一个人这么想，整个莫家庄的人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
莫志忠点了点头，说道：“我是对他有些溺爱，因为他小小年纪就总是在鬼门关徘徊。所以，我常常在想，若是今天不多疼爱他一些的话，明天他还能享受到这些疼爱吗？而且小来从小就招人疼，肉嘟嘟的小脸上总是挂着傻呵呵的笑，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啊，黑漆漆亮晶晶的。我们莫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他这样天生乐观，热情活泼的孩子了。莫家是个经历了数千载的大家族，立的规矩很多，要守的规矩更多。老宅一脉的男丁从出生就是被各种规矩困在其中。莫来就像是突然落入平静水面的小石子，乱了一方平静，引起一圈又一圈的波光粼粼。我也罚过他几次，后来突然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他带着庄子里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在这寂静的大院子里疯跑，欢声笑语把笼罩在宅子周围的阴煞气都驱散了。老宅里从上到下，虽然嘴上都在埋怨莫来这个长孙少爷调皮捣蛋让人头大。但是实际上都很喜欢他，看着他每日紧绷的神经也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这是小来与你们不同的地方，他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许多人。”
“所以您还是属意让他接任家主之位的？”莫语问道。
莫志忠点了点头，道：“没错，在去年之前，我一直都认为小来可以担此重任。他一定能比我做的好！我从未怀疑过！”
去年之前？
莫语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
“如今呢？如今您不看好他了？”莫语追问道。
莫志忠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他笑了笑，说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莫语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莫家家主之位只能是莫家老宅一脉代代相承。这一点，莫家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莫志忠沉声道。
莫语闻言，猛然抬起头，对上了莫志忠平静且坚定的视线。
他心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鼻头微酸，眼睛有些热，牙根儿却恨得痒痒的。
“您都知道了？”莫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如果说的是莫来那孩子跟你换了身份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莫志忠说道。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莫语问道。
“远闻去世的时候。”
莫语心中一阵刺痛，低了头不再看他。
“不是你的错。”莫志忠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是远闻和小艺这两个做父母的考虑不周。”
莫语抬头，怔怔地看着他，说道：“只是考虑不周吗？莫来替我受了如此多的罪，如今……如今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经历的这一切，就只配从你们嘴里说出来考虑不周这四个字吗？”
莫志忠抿了抿嘴，说道：“我明白你的想法，莫来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把他亲孙子疼。即便是知道了他不是我的亲孙子，我本也是打算装作不知道，依旧让他享受莫家长孙该有的一切。而莫家家主之位，他本就不想要，这样也好，让莫贤接了便是。小语，莫家七脉，其他六脉皆是为了维护莫家老宅一脉而存在的。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
莫语苦笑着说道：“为了守住通灵族的血脉吗？”
第六百零三章 罪孽二
莫志忠对莫语知道通灵族的事也并未表现出惊讶，似乎一切都早已了然于心。
“没错，我们通灵族目前的情况并不乐观。”莫志忠叹了口气说道，“且不说与巫族一争高下了，就是纯正血脉的延续都已成了问题。我绝对不会让通灵族毁在我手上的。小语，不管你之前认为自己是谁，现在愿不愿意担起莫家老宅一脉子孙该有的责任，你现在都是莫家的长孙。血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莫语听罢，笑了笑，道：“责任？现在说起责任，我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这十多年来，我可是一直把为我的父母亲族报仇雪恨当成是我的责任而活着的。我处心积虑，一步一步地朝着这个目标迈进。”
莫志忠听到这里，脸色变了变。
莫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接着往下说：“您知那二狗子为什么会死吗？”
莫志忠皱了皱眉，二狗子就是去年被邪祟吊死在山上的人。也就是从他开始，庄子里邪祟害人的事频频发生。
“那个时候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莫语沉声说道。
莫志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一年逢三大祭，二狗子就是给莫来守门的人。
当年莫来昏迷在祠堂，三天三夜不省人事。莫志忠找了二狗子来询问，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听到屋里有异动，然后一开门，一阵阴风吹来，他就晕倒了。
当时他的眼神躲躲闪闪的，莫志忠感觉得到他没有说实话。却又不能去追问，因为庄子里有邪祟的传闻已经搞得人心惶惶了。追问地太多可能会让本就因为这事儿不太安稳的民心又动荡起来。
“那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呢？”莫志忠问道。
莫语欲言又止，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说。
“先生，那个叫二狗子的，好像看见那晚在青龙堂发生的事了！”莫语偶然间听到二狗子在酒桌上吹牛逼，说他见过邪祟。
桃灼喝了口酒，说道：“他家里贴着阿孝给的护身符。既然阿孝想保他，那我就留他一命。”
莫语点了点头。
“不过，若是日后他胆敢再提前那天发生的事，就是他坏了规矩，自己找死了。”桃灼冲莫语眨了眨眼。
莫语从回忆中回过神，说道：“是他不守规矩，答应了爹爹不再提及此事，可最后还是说了出去。那我便依他所言，就让他做个七孔流血的吊死鬼。”
莫志忠皱了皱眉，问道：“还有呢？那胜子年纪轻轻的，比你们大不了几岁。过往的事也与他没有关系，你作何要对他下毒手呢？”
莫语笑了笑，道：“我最讨厌别人说话不算话了！就像爹爹，明明那天跟我说了晚安，说好了明天一起上山采药，说好了今年我的生日允我一个愿望的。那胜子说话不算话，如此小的事都要食言，若我是二狗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所以，莫语半夜往二狗子的灵堂放了一只饿了两天的大老鼠。那老鼠顺着尸体的腐烂味儿就跑了过去。
人死以后，身体生物场已经不存在，但是周边若是有猫，狗，老鼠等等小动物现身，就会对死亡的身体有作用，会引起死者的某些生命特征反应，就会形成人们口中所说的诈尸现象。
二狗子死得惨，心中自然多怨气，诈尸之后必定成凶尸。莫语在暗处对他下个咒，他便直奔胜子家而去，手刃仇人。
“裁缝店的老金和他的家人跟你似乎没什么交集吧？你又作何要灭他全家呢？”莫志忠蹙眉道。
“老金？呵呵，即便是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也还是不舍得放弃自己真正的姓氏。他是莫老金还是金老墨？家主您比我清楚吧？”莫语说道。
莫志忠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莫语竟然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
“当年在暗中给你们提供船只，为你们打掩护，替你们转移九重渊下的变异人的不就是他吗？金寨的叛徒！人人都以为他死在了金家河里，岂不知他暗度陈仓，金蝉脱壳，改头换面来到了莫家庄。您许他世世代代荣华富贵，可他呢？见莫家老宅一脉人丁凋零，居然打起了当双面间谍的主意。如果说你们是刽子手的话，那他就是那磨刀之人。他不死怎么能行呢？”莫语冷冷地说道，“屠夫胖九那个匹夫，死在他刀下的可不只是猪，还有活的连猪都不如的人不是吗？”
莫志忠低头喝了口茶，似在掩饰他的错愕。
“那个养猪场的下面关着多少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家主，您是清楚的吧？”莫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养猪场里成天臭气熏天，血肉横飞的，正好能掩盖住那些怪物身上的臭气，即便是哪个死了，杀猪刀三下五除二就能给他大卸八块再剁成肉泥。谁也发现不了，谁也不知道。想来，我还是最佩服您的！怕大家顺着老金和胖九这条线往下查，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地把所有事件都说成是邪祟作怪。我只是像杀猪一样，砍了他的脑袋。没想到您居然鞭尸之后用已经死了的老金的剪子划开了他的肚子，又在他的肋骨上穿了铁链。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遭了报应，受了阎王爷的穿肋之刑。您不愧是莫家家主，比我高明得多得多！在下实在是佩服之至！”
说罢，莫语冲莫志忠抱了抱拳。
莫志忠知他这是在反讽，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直以为是藏在莫家庄的金家奸细发现了老金是金寨人的真实身份，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了胖九那儿。我晚了一步，到了的时候胖九已经死了。确实如你所说，我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将他的死伪造成老金冤魂不散，阎王夺命追魂。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是你做的。虽然，我故意引导众人往邪祟上想。但是，又要拿捏好那个度，因为若是过度了，民心就会大乱，最后得不偿失！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道又一道的难题。居然顺着邪祟的这条思路，三番五次地在庄子里引起恐慌和动荡。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谋略有胆识。”
第六百零四章 罪孽三
莫语听着莫志忠的夸赞，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寻常人家的孩子若是手段如此狠毒残忍。他们的长辈应该是什么态度呢？
大约是苛责，处罚加一堆大道理吧！
莫语冷漠地看着莫志忠丝毫没有生气，满脸都是欣喜的脸，心道：莫家根本就不是寻常人家啊！
“义庄里的血尸也是你放出来的吧？”莫志忠问道，“你带着小来去义庄，明明可以用那血尸杀了他的，为何又放了他呢？”
莫语斟茶的手微微一顿，道：“谁知道呢，一时兴起而已。”
莫语说的轻松，其实当时他确实想杀了莫来。只不过，在去义庄之前，莫来突然与他达成了同盟。
他喜笑颜开地对他说，他心里踏实多了。
就这么几个字，在莫语的心里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直仇视的人竟然那么轻易地就信任他，亲近他。
莫来的坦坦荡荡，没心没肺，真挚单纯让他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所以，在义庄的时候，他没有痛下杀手。
就是这一念之间，没想到也是保了他自己的命。若是当初他杀了莫来，他们之间的换命还未完成，那就意味着他自己也会死。
莫语思及此处，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那个时候他和莫来都死了，会不会一切比现在好呢？
至少……
莫远闻和莫艺可以好好的活着。
“小虎呢？他与你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且他父亲莫老六一直本本分分地经营莫家客栈，从来没有参与过莫家的事务。你又是为何要对他下手呢？”莫志忠打断了他的思绪。
莫语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你怎知是我害了他的？”
莫志忠叹了口气道：“能自由进出老仙那个犟驴子住处的除了他座下的两个徒弟，就只有你这个外徒了。小虎即便是能进悬壶小筑，也进不去老仙的卧室。他是怎么知道老仙卧室里有一面八卦镜的？而且小虎并不擅长巫法之术，他怎知那八卦镜是法器？又怎么会在屋里设下那种高级的法阵？能满足这两点，而且有这个本事让他无法开口指认的，就只有你这个莫家族长了。”
莫语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我做的没错，做人要知道见好就收，贪得无厌就是这么个下场。先说一句，您刚刚有一点是冤枉我了。老金家的那把火不是我放的，是他放的。我杀了老金之后，回到宅子。一进门便碰上了早早就在暗处等着我的莫小虎。他说他见我半夜翻墙出去，便暗中跟着我一路来到了墓园子。亲眼看见我用蓝色的鬼火烧死了老金。他做梦都想当巫师，见我可以操纵鬼火，便以为我的巫法之术已经登峰造极。便想让我教他，于是他用老金的事威胁我。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愿意帮我杀了老金全家以绝后患。这是好事啊，我自然会同意。事后，我暗中教了他一些无法之术，又把仙爷的八卦镜拿给他当了法器。谁知道，他的资质实在是太差了，居然被八卦镜反噬了。这是他自己不争气，没这个福分，不能怪我。”
莫志忠清楚老仙那面八卦镜的威力，甭说是不懂巫法之术的莫小虎了，就是他拿来修炼，也不一定能炼好。那东西邪性的很，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这些莫语不会不清楚的，他打小就跟在老仙身边学习。很明显，他是故意为之。一来借刀杀人，二来进一步坐实邪祟在莫家庄肆虐的事实，让本就人心惶惶的莫家庄变得草木皆兵，杯弓蛇影。
一连串的血腥事件之后，人们祈祷着逢三大祭能驱散阴霾，赶走邪祟。谁知道，大祭还未结束，人们回来的路上就看见十字路口处的祭坛已经烧成一堆灰烬，灰烬前整整齐齐地摆着这几日庄子里惨死的那七个人的人头。还都被挖走了眼珠子，割了舌头。
人头前还用血写着“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到这儿，整个莫家庄都乱了阵脚，大家对阎王索命之事深信不疑。
“你比我厉害，很准确地抓住了我的弱点，也抓住了莫家人的弱点。我的弱点是民心不稳，局势动荡。莫家人的弱点是成也阴阳鬼道，败也阴阳鬼道。”莫志忠喃喃道。
莫语笑着摇了摇头，道：“真正厉害的是莫来，不是吗？”
莫志忠闻言，微微有些晃神。
是啊，那一日，他与莫志义商量，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邪祟害人的流言传播下去了。
于是，由莫志义提出并非是阴鬼邪祟作怪而是**，来转移大家的视线。那龙蛊也并非是在胖九身上发现的，而是莫志忠私有之物。
这些证据证明了不是天灾而是**。然而新的问题又出来了，既然是人为，莫家那么多高手居然没有人发现这个高人的存在！而且此人还擅用蛊术、驭尸术和招魂术！
于是新的恐慌又出来了。
这是莫志忠考虑不周的地方，一时间他也无法可解。
就在这个时候，莫来突然拍案而起。虽然大家并不看好他，可是他作为莫家长孙还是有一定的威信在的。他当时的一席话，感染了许多人。这个在大家心目中毫无用处，实属废材中的废材的长孙少爷面对生死，居然没有一丝恐惧。他慷慨激昂，不卑不亢，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儿！而且，他的思路清晰，分析得头头是道，让人不得不信服。
在他的感染下，莫云杰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莫云杰在庄子里很有威信，大家也都信赖他。他的举动无疑是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莫志忠眼看着形势有所缓和，赶忙用莫家家训来了一场誓师大会。
一时间群情激昂，士气大振。
真真应了，莫家家训里的“同根同源同心”。
莫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那个时候那样团结一致，同仇敌忾了！
就是现在回想起来，莫志忠都觉得热血沸腾，这才是他一心想造就的莫家啊！
“莫来身上有一股很神奇的力量，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把所有人凝聚到了一起。这是我们都无法做到的！”莫语说道。
第六百零五章 罪孽四
莫语说的这一点，莫志忠也很是赞同。莫来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和感染力，像冬日暖阳一般。
莫语、莫贤还有莫云杰是莫来他们这群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里的佼佼者。他们三个天资聪颖，学什么都特别快，又很懂事，很守规矩。莫来其实也不笨，只是贪玩的很，成日里坐不住，满庄子跑，上蹿下跳，调皮捣蛋。他那一颗心呐，完全就没在学习上，就是再聪明也学不好啊！
莫志忠思及此处，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人各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
莫语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您就一点儿都不生气？”
莫志忠放下茶杯，笑了笑，道：“我为何要生气？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莫家人的自私自利真真是印刻到骨血里了！
莫语虽然心中恶心得翻江倒海，面儿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他自嘲似地笑了笑，说道：“即便我在老宅旁的小树林里埋了那几只黑猫？”
不出他所料，莫志忠的脸色陡然一转，变得阴沉沉的。莫语觉得心里畅快多了，他笑了笑，邪恶得紧。
“你……”莫志忠看着他欲言又止。
“一开始我只是闲来无事想试试新学的咒术，没想到刚在西边儿埋了一只，下了个简单的咒印，居然就生效了。”莫语无所谓地笑笑。
“猫狗入土必起秧！语儿，都说猫有九条命，其实并不是说它真的有九条命，只是它死后冤魂不易散，又附身到本体了而已。而命最硬，魂魄最不易散的便是黑猫了。有一种咒术叫破运。就是用长命灯油泡过的红线把黑猫捆起来，脖子上捆一道，前后爪各捆一道。这叫锁魂结，打上这三道锁魂结后。在别人家的祖坟或者是宅前屋后活埋了它。黑猫本就不吉利，这猫狗入土呢又必起秧，再加上它惨遭活埋，锁魂结锁住了它的魂魄让它一步都不能离开。这样它的怨气就会越来越大，长此以往这宅子必死人。而冤魂厄运积攒得多了，这片地方也就成了大凶之地！”
一日夜半，桃灼先生来访与他秉烛夜谈，不经意间说起了这个咒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语将这个咒术记在了心里，待桃灼先生走后，他翻阅了一些资料，也印证了这个咒术的存在。
那是两三年前的事了，他本想将咒下在莫来所在的东宅，可是莫来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回来了。于是，他便将咒术下在西宅的方向。
就这么过了不到一年，二爷的旧疾复发，病如山倒，名医名药都无解。
可是，之后莫志忠给他做起了驱邪的法事，这个法事抑制了破运的功效，莫家二爷的病情又开始有所好转。
为了加强破运的效果，莫语每隔一段时间就在一个方位埋下黑猫，下咒。为了让怨气更大一些，他还专门暗中高价买了一只怀孕的母猫。孕猫护崽，母性极强。这样惨死，必定怨气冲天。可惜，刚埋进去不久，寒冬腊月的尸体都没腐坏就被莫来他们发现了。
莫志忠记得那八个坑形成了八卦阵，可是只有六具猫的尸体，脖子上都挂着红绳，按照腐化程度看。最早埋下的是西面那一处的。东面与北面什么都没有。
“你倒也不必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我知道你现在就是想气我。”莫志忠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当时祝家那小子救下的黑猫明明指认的是放羊的阿呆！可见，他确实参与了破运。”
“没错，他是参与了。因为我埋下上一只黑猫的时间还不够七七四十九天！没法回去！那个时候莫来回到了老宅，我便给了阿呆一些甜头，让他帮我埋下东向的那只黑猫。谁知道，那小子实在是太蠢了，居然让猫逃跑了！”
“所以……你就杀了阿呆灭口？”
莫语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只有他死，我才能逃过破运的反噬。我得知莫来他们救了一只黑猫之后，不得不违反不满七七四十九天不得回施咒地的规矩，连夜去那里消灭了痕迹。然后用阿呆做了献给冤魂的祭品，设了无煞八卦阵，用来护身解煞。”
莫志忠用力闭了闭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小贤的父母本来是可以逃过一劫的。”莫志忠苦笑着说道，“本来那趟差事应该是远闻和小艺去的。可是，小来被小鬼上了身。小贤的父母便替远闻和小艺去了。谁知……却遇上了车祸。是我对不住阿义啊！是我对不起他！”
莫语看到莫志忠悲痛的表情，心中畅快不已。
“世间万事，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们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一切最终都要还回去。”
“跟着抬棺人入祖墓的也是你吧？”莫志忠沉声道。
“没错，是我。”
“你想要大司命？”莫志忠问道。
“没错。”
“你想去浮生城？”
“嗯，听说那里有个走马灯。我想去看看爹爹的一生是怎么过来的。”莫语说道。
莫志忠有些意外，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以为你是想去找影子一脉消失的真相。”
莫语冷笑了一声，道：“有什么真相？左不过是怎么被你们折磨致死罢了！”
“你是因为这个想去浮生城，小来又是为何呢？从去年他偷偷从城里跑过来开始，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是不关心老宅的任何事，现在是总想打探些什么。我任由他闹，一是觉得他翻不出花来。二是想着这也是个机会，不如就锻炼锻炼他，毕竟他一直长在城里，莫家的这些事儿他一窍不通。只不过，我低估他，也低估了你们。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收集齐了九歌，进入了浮生城。”
“还打了一场漂亮的仗。”莫语接着说道。“家主，要变天了，您知道吗？”
莫志忠看着他，哑着嗓子，说道：“事到如今，你仍不愿叫我一声爷爷吗？”
莫语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惊讶地看着莫志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若是您知道我还做了什么，估计您永远都不会想认我这个孙子！”
第六百零六章 罪孽五
莫志忠闻言，心颤了颤。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用一种像是在看个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莫语。有一个疑问慢慢地从他心底浮了上来，他不敢问，害怕得到那个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莫语伸手摸了摸那架断了弦的古琴，一个又一个音节从他的指尖蹦了出来，划破了寂静无声的夜。
“是我杀的。”
四个字，简单明了。仔细去听，其实可以听出来莫语说出这句话的语气与之前的语气有些不同。可是，那又如何呢？木已成舟，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莫志忠的心犹如被利刃穿透，他怔怔地看着莫语。莫语的表情一如之前那般淡定，冷漠，疏离。眼神依旧阴鸷，狠毒……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事实。
“这算是最大的报应了吧？当年你在九重渊下犯下的罪恶，如今都反噬到了子孙后代身上。当年莫来家破人亡，如今你我又何尝不是呢？”莫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莫志忠心中悲痛，一股气憋地难受。他张了张嘴，想问的话怎么都问不出口。
两人沉默了半晌，莫志忠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几个字：“你怎会如此狠毒？”
莫语知道他所指的是把莫远闻分尸的事。
他笑了笑，道：“跟您学的呀！为了自己，别人的命又算得了什么？莫志孝可是您的亲弟弟啊，不是您亲手送他到的鬼门关吗？”
莫志忠哑然。
莫语说的没有错，确实是他亲手把莫志孝送到的鬼门关。他不信任影子一脉，想要自家人担任莫家族长之位。又有私心顾念小辈，所以把主意打到了莫志孝的头上。
莫家族长的名号听着光鲜，实际上就是替莫家人去死的祭品。
“还有九重渊下的冤魂和那些怪物，您难道不比我心狠手辣？”莫语苦笑道。
“可是……他是你亲爹啊！”莫志孝红了眼睛，哑着嗓子低吼道。
莫语的眼神暗了暗，道：“在他们决定把我跟莫来换命的那一刻，他们就不是我的父母了。我的命是莫来的，不是他们的！”
莫志忠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恨他吗？恨不起来，眼前这个人是他的亲孙子。
生气吗？该气谁呢？做一开始做错的就是他们自己啊！
后悔吗？后悔有用吗？如果有用的话，他宁愿这些反噬都反噬到他身上。
莫语看着他，感觉眼前这个一向精神矍铄的老人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一样。他作为堂堂的莫家家主，在人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模样。而如今，莫语觉得他现在不过就是一位承受着丧子之痛的普通老人而已。
“您后悔吗？”莫语问道。
莫志忠叹了口气，道：“我接管莫家几十年了，自问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有损家规的事。若是后悔，我只后悔没有早些察觉你与莫来换命之事。”
“若是你早知道的话会怎么做？”莫语接着问道。
莫志忠看着他，眼神坚定而执着，他说：“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莫语微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是莫家人啊！可是，你为何不杀了我呢？你明明知道那个预言，为何没有先下手为强杀了我？”
“没到时间。”莫志忠如实说道，“现在比预言里的时间早了十年。而且，桃灼先生给小来算命，说他活不过三十岁。意思是三十岁前后他有一场大劫，所以……”
“所以你猜测他的那场生死大劫与我有关？”莫语问道。
莫志忠点了点头，道：“没错。”
“所以你想等到那个时候，看看能不能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是吗？”
莫志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莫语讥笑道：“都是想偷别人的命，你跟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倒是误打误撞做对了。我与莫来的命运都改变了，虽然可能有些结果没有改变。”
即便是让一切早了十年，即便是进了浮生城，莫来依旧是死了。
“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下场？”莫语平静地看着他。
莫志忠没有言语。
“当时我看着呢，全程我都看着呢。”莫语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先是被拖到了行刑的手术台上。在无比清醒的状况下，被活生生地被切下十根手指，然后是十根脚趾。一共二十根，一根一根地慢慢割下来……”
“你别说了！”莫志忠用力拍了下桌子，他喘着粗气，双眼爬满血丝，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莫语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模样，笑了笑接着说道：“他起初还尝试挣扎，可是后来他突然不挣扎了。乖乖地躺在那儿，任人宰割。你知道为什么他最后不挣扎，不抵抗了吗？”
莫志忠没有说话，近乎绝望地看着他。
“因为他看见了站在暗处的我！”莫语说道，“他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突然就笑了。那是一个极其温柔，极其和善，又极其怜爱的笑容。像是在说，孩子，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不要再说了……”莫志忠悲伤欲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跟那些刽子手说把他大卸八块，一定不要给他留全尸。”莫语没有停下来，继续说着，“你知道那颗你们掘地三尺都没找到的心脏，在哪儿吗？”
莫志忠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捂着耳朵不愿意继续往下听。
“他的那颗心脏被路边的野狗吃了。”莫语生怕他听不见似得大声说道。
“砰”地一声，那架断了弦的古琴砸在了莫语的身上。
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然而他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痛。他自嘲似地笑了笑，心道：原来麻木的不仅仅是心啊，连痛觉都麻木了。
“家主！怎么了？”刚想敲门进来，给莫志忠和莫语送茶点的莫志良听到巨响，也顾不得规矩了，惊慌地推门闯了进来。
只见莫语扬了扬嘴角，站起身，朝莫志忠行了一礼，道：“谢谢家主的茶，告辞了！”
莫语径直出了舍间，还未走出大门，就听见屋里传来莫志良的惊呼声：“家主！来人啊！快来人啊！快！快去悬壶小筑请大夫！”
第六百零七章 赎罪一
莫志忠突然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莫家老宅一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各个焦急万分。
莫贤来北宅寻莫语，只见莫语换了一身干练简洁的黑色运动套装，似乎是要出去。
“族长，您这是要去舍间吗？”莫贤问道。
莫语摇了摇头，道：“我之前刚从舍间回来，家主的事我都知道了！”
莫贤见他平静的很，心中有些疑虑，但是没敢问出口。
“你跟大夫说，他是气急攻心。”莫语冲他笑了笑。
莫贤更加疑惑了，他眉头紧蹙，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莫语自己说了出来：“他是被我气的。”
莫贤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
“莫贤，这里面放着的都是莫家由族长保管重要物事。你一定要保管好！家主万一一病不起，整个莫家就靠你了。”莫语将收拾好的皮箱递到了他的手里。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莫贤惊讶地看着他。
莫语冲他笑了笑，道：“字面儿上的意思，我要出去一趟，宅子里的事儿你先帮衬着。”
莫贤抬手看了看表，道：“现在都凌晨一点了。你是要去哪儿啊？”
“挺要紧的事儿，耽误不得。”
莫语说罢，拍了拍莫贤的肩。
“莫贤，是我对不住你！不过很快就结束了，欠你的，我一定会还你！”
莫贤被他的一席话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还想问些什么，只见莫语冲他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推门出去了。留下莫贤拎着那重要的皮箱子一脸茫然。
“族……族长……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迎面走来的是云宝。
他穿着件单褂，头发乱蓬蓬的。估计是得了家主突发疾病的消息，着急忙慌地就爬起来了。
莫语笑着迎了上去，对上云宝像小鹿一样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然后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小脸。
“回去添件衣裳吧。”
云宝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
莫语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放下一个银镯子。
“族长，这是？”云宝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只见莫语撸起袖子亮出自己手腕上与给他的那只一模一样的银镯子，调笑道：“这是给我媳妇儿的。”
云宝闻言，愣了一下。水灵灵的大眼睛快速地眨巴了几下，然后小脸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他攥着那银镯子，低着脑袋，没有说话。
莫语看着他的发旋和两只红通通的耳尖，笑着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当初是我把你留下来的，虽然我知道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可是，我也无处可去啊！如果当初你去了别的地方，你活得应该比现在要自由快乐得多。你怪我吗？”莫语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云宝不知为何莫语会突然提及此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刚想回答，莫语就松开了他，像个没事儿人似地用力捏了捏他的脸蛋，笑着说道：“你又胖了！再这么吃下去就要成小胖猪了！”
云宝看着他有些迷茫，好像刚刚那个有些惆怅的莫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他还是记忆力里那个总爱捉弄他，开他玩笑的大坏蛋莫语。
“小傻瓜！快回去添件厚衣服，夜里天凉。”
说罢，莫语就离开了。
云宝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慌乱得厉害。
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对着莫语的背影喊道：“没有！”
莫语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没有！我……”云宝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谢谢你！”
莫语微怔，继而冲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转过身，接着往前走。他手举得高高地，边走边在空中用力地摇了摇，像是在跟他告别一样。
云宝看着他的背影，摩挲着手里的银镯子，喃喃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
云宝是个苦命的孩子。
莫家庄知道他身世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他是个私生子，而且是妓女生下的孩子。
他的存在对门风甚严的莫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污点。
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
那个被他称之为母亲，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的女人，画着大浓妆，穿着夸张的皮草，豹纹短裙，黑丝袜，蹬着一双恨天高，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她像看一个脏东西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扔了手里夹着的烟，对他说道：“走，去你该去的地方。”
云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一直以来他都被她嫌弃是拖油瓶，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扔在大街上。那个所谓的家她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一趟。
哪里是我该去的地方呢？
云宝迷茫地想着。
女人似乎有些烦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把他拉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开车的男人染着黄毛，脖颈一侧纹着张牙舞爪的纹身，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
“这么个小玩意儿能换钱？”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云宝，眼前这个男孩子瘦瘦弱弱的，一副营养不良，病殃殃的样子。
“卖家花钱是准备买个病鬼回去供着？你玩儿我呢？”男子没好气儿的说道。
女人扬了扬嘴角，道：“别看他这个样子，他可是莫家的种！”
男子闻言，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莫家？是我想的那个莫家吗？”
女人邪魅一笑。
男子的小眼睛里瞬间闪着精光，他拉过女人，在她的侧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那他可是咱们的摇钱树啊！咱们就养着他，每月找莫家要抚养费，让他当长期支票不就成了吗？”
女人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她冷哼了一声，道：“孩子他爹已经死了，那家人现在不认他。他爹只是莫家一个小小的分支，莫家门风严得很，他爹活着的时候都没胆子认他。这人都死了，你觉得莫家会认他吗？”
男子闻言，脸色沉了沉。
“不过，甭管这孩子是个什么出身，他身体里终归流着的是莫家的血。我大张旗鼓地去莫家老宅门口闹一出，把这件事搞大！你说，如果莫家不管私生子的死活这件事传出去，他们还要不要脸面？”女人笑眯眯地说道。
“还是你聪明！”男子听罢又恢复了笑脸。
第六百零八章 赎罪二
云宝习惯了逆来顺受，一声不吭地坐在后座上，望着外面大雪纷飞的世界。
车子太旧，窗户有些封不严，凌冽的寒风顺着那窄窄的缝吹了进来。他缩了缩脖子，冻得微微发抖。身上这件破旧的小棉袄是前年的时候居委会的大妈送的。如何已经有些小了，他的两只手腕露在外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车子走了很久，越走越偏僻。
云宝心里有些害怕，以往女人带着他去跟他所谓的父亲要生活费的时候都是去一栋很繁华的大楼。
他们在楼下的巷道里等上一支烟的功夫，就会一个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人过来给女人一个白色的信封。
女人会用她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打开信封往里面看一眼，然后眉眼带笑从里面抽出一张扔给云宝。
“我走了，你自己滚回去吧！”
现在她又准备把他丢到哪里呢？
云宝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更加迷茫了。
为什么都不喜欢他，还要让他出生呢？
为什么他明明都很乖很乖的，从来不吵不闹，他们还是讨厌他呢？
为什么这个世界那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想问女人，可是一对上她厌弃的眼神，他就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正出神地想着，车子突然猛的一下停了下来，他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车窗上。
“你他妈的有病啊！”男子摇下车窗冲车窗外喊道。
“搞什么啊？哎哟！老娘的胳膊！”女人揉着揉胳膊肘尖叫道。
“下来！都给我下来！”车外来了几个人，身上都带着武器。
“凭什么？”女人尖叫道。
“凭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车窗外的男子痞痞地笑道。
“没王法了还？光天化日之下打劫？”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哎哟喂，说的你还挺委屈似的！就你这破车扔路边都没人捡吧？劫你？劫你个什么鬼哟？”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男子闹了个大红脸，咬了咬牙，从腰侧掏出一把锃亮的匕首，打开车门就要跟那人比划。还没等下车，就被外面的人拽住胳膊一把甩在了雪地上，然后几把半米长的锋利大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杀人了！杀人了！”女人惊恐不已，吓得丢了魂。
云宝哪见过这阵仗，抱着头蜷缩在后座上瑟瑟发抖，不敢出声，不敢动弹。
“哎，好汉，好汉！咱有话好好说！你们看，我车上就我媳妇和我儿子。我们一家是下乡省亲的！都是乡下人，这身上也没带啥值钱的玩意儿，你们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马吧！下回，下回我再来，一定提前准备好好东西！一准儿好好孝敬几位！”男子被按在雪地里动弹不得，只得苦苦哀求着。
“下回？呵呵，你这回还没说明白呢，就想着下回了？”
“省亲？你省哪门子的亲啊？”
“你这厮还真当这莫家庄是你的地盘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说话的人不由分说给了他一脚。
“莫家庄？你说这里是莫家庄？”女人揉了揉已经哭花了的脸，忙伸长了脖子问道。
“哟！不是说来省亲的吗？都不知道这儿是莫家庄，你们到这儿来是省的啥亲？糊弄鬼呢？”
此言一出，车外又是一阵哄笑声。
女人伸手一把拽住云宝的衣领，有些急切地说道：“我们确实是来莫家庄省亲的！你们看，这孩子是莫家的孩子！他姓莫！他爹是莫远强！”
车外几个人闻言，面面相觑。
“莫远强？这个名字有点耳生啊！”
“对啊，没听说过呢。跟少爷一辈的？”
“他……他是莫家分支的！他爹在莫家大少爷莫远闻手底下做事。就是城里那座挺高的大楼里……他爹前不久因为脑梗死了！几位大爷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莫家的大管家！他爹葬礼上，大管家去了的！”女人急切地解释道。
她这么一说，车外面的几个人似乎想起来了。
“是不是大管家那一脉的？”
“应该是，之前大管家确实请了两天假去城里参加葬礼。她说的应该是那一位！”
一个男子伸头进去看了看被女人揪着领子，红着眼睛，脸色蜡白的云宝。
“那位据说已经五十多岁了！两个儿子都二三十岁了！他哪儿来那么小的孩子？”
女人见那男子不信，忙解释道：“我是他在外面养的情妇！这孩子是他的私生子！”
此言一出，外面的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女人见状，接着说道：“他家里的正室不认这孩子，我也养不起他。你们堂堂莫家难道能容忍莫家的孩子去大街上当乞丐？若是你们不认，那我现在就带着孩子回城里，到他爹之前工作的那栋大楼找莫家少爷去！要不然……我去祝家和郭家门口讨饭去！祝家和郭家跟莫家可是世交，他们肯定愿意赏我们娘俩一口饭吃！”
情妇？私生子？
这等有辱家规门风的事儿如果闹大了传出去，莫家还有何颜面？
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点了点头，对她说道：“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请示一下。”
“好好好，劳烦这位大哥了！”女人见他们的态度有所缓和，脸上堆着笑，谄媚地说道。
那是一段无比漫长的等待，风雪从开着的车门处不断地往里灌。元宝冻得上下牙直打架，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
过了许久，去请示的人回来了，对女人说道：“你跟孩子下车跟我走！”
“好好好，云宝！快下车！”女人喜上眉梢，打开车门，一把把云宝从车上拽了下来。
“那我呢？”还被按在地上的男子有些急了。
“你？你刚刚说你是谁爹？”一只脚踩在了他的后背上，紧接着他的侧腰又受了一记狠踹！
“以后别他妈胡乱认儿子！莫家人的便宜你也敢占？活腻了是吧？”
男子哀嚎了几嗓子，他眼看着女人非但不给他说情，反而眉开眼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不禁怒火中烧，他气喘吁吁地大喊道：“李兰！你个贱人！用了小爷就想扔？想一个人独享荣华富贵？你丫想得美！等回头，你看小爷我不弄死你！”
第六百零九章 赎罪三
女人此刻哪还顾得上他啊！只见她亲热地拉起云宝的手，满脸堆着笑，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跟着那来人欢欣雀跃地往前走去。边走还边畅想着以后当上莫家阔太太的好日子。
三人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古色古香的大宅子前。云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这么气派的宅子，女人也是。只见她站在宅子门口，眼睛都看直了，眉眼间藏不住的惊喜。
“大管家，人给您带来了。”
云宝感受到来自头顶的视线，低着头不敢去看。
女人显然是认识大管家的，她脸上堆着笑，对大管家说道：“我见过您，在孩子他爸的葬礼上。”
大管家皱了皱眉，回想了一下。他确实也见过这个女人。只不过当初她似乎是喝醉了酒，在葬礼上大吵大闹，胡言乱语，后来是被保镖连拖带拽地拉出去的。
当时他问过莫远强的妻子是怎么一回事，她躲躲闪闪地说，是有个来宾喝醉了酒，耍酒疯呢！
现在想来，莫远强的妻子对他有所隐瞒。原来这女人在葬礼上像疯子一样喊的那些儿子，赡养费什么的话是这么一回事啊！
“这孩子……当真是莫远强的？”大管家问道，“你们进庄子之前应该也领略到了莫家处人处事的方式。所以，如果是谎言的话，我奉劝你还是早些收手的好！”
女人一听，花颜失色，忙拉着云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抽噎着说道：“爷，当初孩子他爹带着孩子去医院验过的，有亲子鉴定的报告！您若是不信，咱再验几次都行！”
大管家见她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清楚她不敢说谎，叹息道：“走吧，跟我进去见家主。”
“大管家……你这……”带他们娘俩过来的男子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带他们过来只通知了我，还没有去禀报家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了！不过即便是家丑，也得拿到台面上说，不能对家主有所欺瞒。之后的事就按照家规和家主的意思来，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大管家说道。
云宝一路被女人拖拽着进了院子，院子里的景致让他应接不暇。他们穿过漂亮雅致的回廊，走过青石板路，来到一处大殿前。
“家主，属下有事禀报。”大管家恭恭敬敬地冲门口作揖行礼道。
“进来吧！”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是。”大管家推门进去了。“你们在外面侯着！”
女人笑着连连点头，待大管家进了屋。她松开拉着云宝的手，伸长了脖子打量着周围的亭台楼阁。她的脸上掩不住的喜色，望着这富丽堂皇的园子，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不禁心中更加确信自己此行是来对了，与其为着一点赡养费跟莫远强的妻儿死磕，不如直接来主宅讨好处。当家家主随便从手指缝里漏出点儿什么都够她吃一辈子的了！
“云宝，一会儿见着人了，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许乱说话，听到了吗？”女人交待道。
云宝缩了缩脖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没多大一会儿，大管家出来了，带着他们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了莫家祠堂前。
女人拉着云宝的手心里全是汗，她抬头看到“莫家祠堂”四个字，欣喜不已。心道：来祠堂？这是要让云宝认祖归宗啊！
大管家将他们带到祠堂一进门右手边的房间里，对他们说道：“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请族长和二爷他们过来。”
女人笑呵呵地连声应下。
待大管家出了门儿，女人在屋里又是蹦又是跳，她欢欣雀跃地说道：“我李兰是要翻身当阔太太了！没想到你这么个拖油瓶还有那么一点儿用！云宝，一会儿见着人就哭，哭得越惨越好，听到了吗？”
云宝木然地点了点头。
待大管家来请他们的时候，云宝趴在桌子上已经快睡着了。女人给了他的后脑勺一巴掌，然后一把把他扯了起来。云宝就这么迷迷瞪瞪地任由她拉扯着往前走。
祠堂正厅里坐着几个人，云宝还没看清楚他们的长相，感觉到他们探究的视线，就慌忙低下了头，畏畏缩缩地躲在了女人的身后。
“各位大爷……长辈！这是我儿子！”李兰满脸堆着笑，把云宝拽到前面，推了他一把说道，“快，给几位爷磕头。”
云宝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一旁的大管家一把拉住了他。
“哎呀，诸位别介意！这孩子平时野惯了，不懂规矩。”她笑呵呵地走上前，伸手用力掐住了云宝的后脖颈，低头咬牙切齿地伏在他的耳边说道，“磕头啊！我让你磕头，你聋了吗？”
云宝吃痛，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头。女人没发话他也不敢起来，就这么低着头跪着。
“好了，起来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云宝还是不敢动，大管家上前把他拉了起来。
“这孩子几岁了？”莫家二爷问道。
“回爷的话，这孩子到年八岁了。”女人应道。
“八岁？”莫志孝震惊不已，“哎，咱们宅子里的那几个孩子八岁的时候可比他显得大多了。我还以为他顶多五六岁呢！”
莫志忠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太瘦小了。”
李兰一听，心中蹦出一计。只见她抹着眼泪儿说道：“几位爷，我跟这孩子命苦啊！孩子出生之后，他爹不管不问。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的。我原本也不想找到本家来，只是这孩子眼瞅着都八岁了，还没上学。我去求了孩子他爹家的那位夫人，可是人压根儿不认这孩子呀！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这里来的。”
莫志忠没说话，他心里清楚这女人说的话半真半假，不可信。来祠堂之前，他已经给莫远闻去了电话，那边也把事情大致跟他说里一下。
据说莫远强在外参加饭局，没想到着了这陪酒女的道。她在莫远强的酒里下了药，俩人发生关系之后这女子怀了孕，但是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莫远强。而是等孩子长到了两岁，才带着孩子找到了莫远强家里。
第六百一十章 赎罪四
莫家家风甚严，这等有损门风的事，莫远强哪敢跟主家说。他自是不敢与云宝相认，但是亲子鉴定又确定云宝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没办法，他只得偷偷将他们养在外面，按时支付李兰赡养费。
莫远强的妻儿是知道李兰和云宝的存在的，但是他们心里都有气，之前一直忌惮莫远强，没敢发作。如今莫远强死了，他们自然是不会认云宝的。
孰是孰非都无所谓，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这是咱们莫家的家事，所以今儿我便让阿良去请了你们过来一起商议。大致的情况，阿良应该也跟你们说了，你们怎么看？”莫志忠问道。
“既然这孩子是莫家的骨血，理当该由莫家养着。”莫志孝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与孩子无关，孩子是无辜的！”莫志义也表了态。
莫志忠点了点头，道：“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女人一听，心里乐开了花。
“家主，这是我的错。管教族人不力，给莫家门楣上抹了黑。请家主责罚！”大管家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大管家此言一出，李兰脸色煞白，怕事情有变。
“这事儿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始作俑者已经死了，跟其他人都没关系！咱们莫家人丁单薄，多个孩子也是好事。”莫志忠说道。
“谢谢！谢谢诸位爷！”李兰生怕再生什么变故，慌忙拉着云宝跪下来谢恩。
“可是，咱们莫家从来不收外姓人。”莫志孝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浓妆艳抹的女人。
“哎，对哦！这不合规矩啊！”莫志义应和道。
莫志忠思量了片刻，对女人说道：“孩子留下，我们会给你一笔钱，让你衣食无忧。”
女人一听，脸色沉了下来。不过只是一瞬，她又恢复了之前柔弱委屈的模样。
只见她搂着云宝，抽噎着说道：“爷，这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他从出生就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一天也没离开过我！他现在还这么小，真的离不开我呀！爷，您不能生生拆散我们母子俩啊！”
她边说，便偷偷在云宝侧腰处用力拧了一把。云宝吃痛，眼泪汪汪的。外人这么一看，还真的是一副要被拆散的可怜母子的样子。
这让莫志忠犯了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大管家行了礼，说道：“爷，既然她不愿意把孩子留下，不如就让她带着。我会从我的工资里拿一部分出来给他们娘俩当生活费。您看如何？”
李兰低着头，心里的算盘打得哗啦啦地响。只要有孩子在手，就不愁得不到莫家的眷顾。若是跟孩子分开，时间久了，谁还会管她这个外姓的娘？
“对啊！爷，这样就很好！我这个当妈的不图别的，就只要孩子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就成了！”李兰哭着说道。
莫志忠与莫志孝还有莫志义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如此也罢，以后这孩子的吃穿用度你就不用愁了。阿良，你单独给孩子设个账目，以后钱就从账上直接支就行了。”
李兰一听，心中欢喜地很。
“今儿这天也黑了，外面还下着雪。你们明儿再走吧！”莫志忠说道。
“哎，谢谢爷！”李兰忙不迭地应下。
晚上，两人在客房用了晚饭，待伺候他们的丫头一走，李兰就一巴掌扇在了云宝的脸上。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见着人就哭？”李兰瞪着眼睛说道。
云宝捂着脸，不吭声。
“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李兰看到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气儿不打一处来了。伸手拧着他的耳朵，又给了他几巴掌。
对于这些，云宝已经习惯了。他一声不吭，任由她发泄。等女人打累了，他这一遭就算挺过去了。
待女人睡着，云宝摸了摸火辣辣又疼痛不已的脸，心想：用雪冷敷一下，是不是会舒服一点？
这么想着，他悄悄推开门出了屋子。他蹲在雪地里，抓起一把雪敷在脸颊上，虽然冻得他打了个寒颤，可是火辣辣的脸颊舒服多了。
“你是谁？”
这时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把云宝吓了一跳。他没敢抬头看，慌忙站起身往回跑，刚跑了两步就滑倒在了地上。身后的脚步声近了，他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看着来人。
那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公子，云宝估摸着他是莫家的哪位孙少爷。慌忙爬起来，跪在雪地里嗑了三个头。
莫语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他虽然是莫家族长的儿子，可是他这个所谓的儿子终归不是老宅一脉的血统。平日里大家虽然对他也算尊敬，但是如此大的礼他倒还没受过。
他蹲在云宝的面前，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和发旋，不知怎地突然笑了起来。
“你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不用跟我行这么大的礼，快起来吧！”莫语说着，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云宝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莫语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说道：“你的眼睛圆溜溜的，好像一只小鹿啊！”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云宝红肿的脸颊和耳朵上，视线暗了暗。
“谁打的？”
云宝慌忙低了头，浑身颤抖着。
莫语这才注意到，这个小孩身上的衣裳单薄得厉害。他慌忙解下身上披着的狐皮斗篷围在了云宝的身上。
云宝感受到身上的温暖，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莫语伸手拉他起来，发现他的手心有些热。于是俯身凑过去用自己的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
“你发烧了！”
云宝垂下眼睛，抿了抿干得脱皮的嘴唇。
“走，我带你去看病！”莫语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刚走了没几步，屋里的灯突然亮了。紧接着传来了女人的呵斥声：“云宝！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死哪儿去了！你个赔钱货！是不是还没挨够？”
云宝停了下来，抽出自己的手，有些怯懦地回头望了两眼。
然后，轻声对莫语说道：“谢……谢谢！”
说罢，他脱下莫语的斗篷塞到他怀里，转身就回了屋。
不一会儿屋里传来了女人的怒斥声，还有殴打声。
莫语握了握拳，转身朝园子里走去。
第六百一十一章 赎罪五
门被推开的时候，云宝正抱着头跪在地上，女人的高跟鞋重重地落到了他单薄瘦弱的后背。
莫语的眼神一暗，上前一把将云宝拽到了怀里，然后满脸怒意地瞪着女人。
莫志孝见状皱了皱眉，沉声对大管家说道：“带着她一起去舍间！再差个人去西院儿把二爷也叫上！”
“爷，爷！这大半夜的就不劳烦几位了！小孩子不懂事，我这个当妈的管教一下罢了。何必……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的呢？”女人见状有些惊慌，赶忙扔掉手中的高跟鞋，上前一把抓住被莫语护在怀里的云宝。
莫语毕竟是一个孩子，力气没她大。她这猛然一拽，把两人都拽得一个踉跄。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是等着我这个族长亲自动手？”莫志孝皱着眉，厉声说道。
他身旁的几个小厮得了令，上前一把把云宝夺了回来。
莫语紧紧地拉着云宝的手，把浑身颤抖的他护在了怀里，低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不要害怕，有我在呢！有我在！”
“有我在”这三个字如一股暖流一样流过云宝忐忑不安的心，他仰头看着莫语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他紧握着他的手。然后他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回握了一下，回应他的是莫语更紧的回握。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委屈，伤痛，难过……铺天盖地而来。这是从云宝记事之后，第二次在外人面前嚎啕大哭。第一次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最后换来的是女人更狠的毒打。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敢在外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哭了。
莫语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拉着他往屋外走。
“走吧，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云宝！你去哪儿？”女人在他身后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云宝！你个小兔崽子快给我回来！”
这是第一次，云宝忤逆了女人，他紧紧地抓着莫语的手。边走还时不时地仰头看他，生怕他一个不留神，眼前这位像神仙下凡一样保护他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走着走着，他一个不留神被台阶绊了一下。
莫语笑着说道：“你别一直瞅着我呀，要看路！”
云宝的脸红了红，低着头继续往前走，不过他抓着莫语的手又紧了紧。
莫志忠显然刚刚已经睡下了，他坐在厅堂里，披着一件狐皮大衣，怀里抱着个铜质的汤婆子。
当他见到随莫语进来的云宝时惊讶不已。眼前这孩子的两个脸颊肿得像馒头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哪儿来的伤啊？”莫志忠慌忙问道。
“家主，您看看，还有呢！”莫语说罢，掀起了云宝的衣服，只见他瘦得条条肋骨分明的身体上新伤旧伤纵横交错，没一处好地方。
“我们刚刚过去，那个女人还在打他呢！”莫语义愤填膺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莫志孝和大管家带着几个人把女人拖了进来。
女人一见到莫志忠就哭天喊地地嚎了起来：“家主！您可要为我们娘俩做主啊！这大半夜的是干什么啊？是不是你们反悔了，现在想要了我们娘俩的命吗？”
“怎么了？怎么了？谁要谁的命啊？”莫志义从外面进来，一眼便看到身上伤痕累累的云宝。“这是怎么回事？谁下的狠手？”
云宝低着头，低声哭着没说话。
“你别怕！大声地告诉大家，是谁打的你？”莫语轻声说道。
“云宝！”女人有些慌了，她朝云宝扑了过去。还好莫语眼疾手快，一把抓过云宝，让她扑了个空。
女人有些尴尬地坐在地上抹了抹眼泪，说道：“我为了养活他，没日没夜地打工挣钱！他因为没有爸爸，平日里总被院里的几个孩子捉弄，殴打。是我这个当妈的没做到位啊！”
“孩子，你别怕。跟爷爷说，是你妈妈说的那样吗？”莫志忠问道。
云宝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想说，不是，不是那样的，是妈妈打的。可是他不敢，他怕就像那次在大街上一样，他哭着求救了，可是没有人理他，所有人都觉得只是一个母亲在管教调皮捣蛋的孩子罢了。
他曾经也偷偷去找过一次他的那个爹，可是他根本不见他。那个一身西装革履，每月按时给女人钱的秘书告诉他，让他好好跟着他妈妈过，不要跟任何人说他有个爸爸。
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如果她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他能去哪儿呢？
“别怕！别怕！”莫语轻轻地将他揽入怀中，低头在他耳边说道，“有我在呢，你大胆说出来！她不要你，以后你就跟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一直不吭声的云宝听到这话，猛然抬头看着他。莫语对上他小鹿一样的眼睛，笑了笑接着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的！我发誓！”
“云宝，快，到妈妈身边来！”女人抽抽搭搭地看着他。
云宝对上她的眼睛，那里面闪过一丝阴狠。他知道她是在警告他，让他不要乱说话，配合她。
“是她！”云宝指着女人坚定地说道，“都是她打的！”
“云宝！你在胡说什么呢？”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就是你打的！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祈祷着你不要回来！每个月你就回来两三次，每次都是手里没钱的时候，每次都要打我出气！我不是她养大的！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四处捡破烂，还有周围的邻居，居委会的叔叔阿姨们施舍的！”云宝边哭边说道。
“云宝！你……”女人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朝他扑来。
门口的小厮们进来一下给她按倒在地上，她嘶吼着：“你个赔钱货！小白眼狼！你胡说八道！”
“还愣着干什么？掌嘴！”莫志忠将汤婆子塞到云宝怀里，冷冷地瞥了一眼发疯的女人。
小厮们得了令，一个个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一直打到女人再也骂不出一个字。
“莫家从来不收留不三不四的外姓人，赶紧丢出去吧！”莫志忠说道。
“呜呜呜呜呜……”女人被小厮拖了出去，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云宝。
莫语把云宝拉到怀里，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第六百一十二章 赎罪六
“爷，您看这孩子怎么……”
“家主，求您让他跟我在一起！我想跟他生活在一起！”莫语打断了大管家的话，急切地说道。
“大哥，这孩子就放在我院里养吧！”莫志孝接着莫语的话说道。
莫志忠思量了一下，说道：“阿孝，你未婚，平白无故多一个孩子已经让众人非议了。这个孩子不能再跟着你了。不然外面稍稍平息的闲言碎语可又要掀起浪来了。”
莫语还想说什么，莫志孝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
大管家见状，慌忙接过话茬，说道：“家主，族长，这本就是我那一脉惹出的祸事，还是让他跟着我吧！”
“不妥，你夫人刚去世不久，云杰你都顾不上。我昨儿见那孩子棉衣破了都没人知道，还是小贤他奶奶把孩子带回西宅，给他补了补。如果这又来个孩子，你哪能照顾得过来啊？”莫志义说道，“不如让他跟着我吧，小贤平日里在西宅也孤单，他身边缺个伴读的孩子。大哥之前指了两个孩子给他，我看他都不太喜欢，不愿意跟他们玩。我瞅着云宝这孩子挺招人疼，文文静静的，跟小贤的性子差不多，俩人肯定能玩到一起去。而且，我瞅着小语也挺喜欢这孩子的。大哥，咱们宅子里孩子少，小来又去了城里。这几年这里太冷清了，就让他留在宅子里吧！”
莫志忠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二弟，你是懂医术的，好好给这孩子调养一下身子。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如此，云宝便留在了莫家老宅西院。
那晚被赶出莫家庄的女人心中自然是愤恨不已，她本想连夜去郭家和祝家门口撒泼打滚。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实现她的计划，就被一直在莫家庄外埋伏着的那个与他同行的男子连连捅了十几刀，连句惊呼都没喊出口就死了！
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她的尸体冻得僵硬。
云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突然松了一口气。他坐在桃花树下望着湛蓝的天空，心里无比地畅快。
“你会觉得我……冷血吗？她死了……我居然一点儿也不难过，反而……松了一口气。”云宝有些怯懦地问莫语。
莫语笑着摇了摇头，道：“生而不养，枉为人母！她和你那个爹的死，都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了！你以后好好地，就为自己而活就行了！”
思绪回到现在，云宝把莫语给他的银镯子戴到了手腕上。
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银镯子喃喃道：“你自己都没有做到为自己而活啊，你可真是个……大骗子。”
说完这话，他鼻头一酸，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若是有来世，我生为女子，你早些把这镯子送给我，好不好？”
“阿孝，那对龙凤呈祥的银镯子是娘留给你和你媳妇的。你既然都打算一辈子打光棍了，还留着那对镯子做什么？看来你还没……”莫志义调侃道。
“我留着传给我儿子小语呀！以后让他送给他媳妇儿！也不算辜负了娘的一片苦心！”莫志孝笑着说道。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云宝在跟前听着呢。
这对银镯子，他的这一只刻着凤，莫语手腕上那只刻着龙。
这确实是送给他媳妇的。
莫语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谎。
莫语坐在车上，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司机从倒后镜上看着他出神的侧脸，欲言又止。
“去疗养院。”莫语说道。
司机闻言有些惊讶，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族长，是哪个养老院？”
莫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咱们莫家出了钱，供自己人疗养的地方啊。听说那里依山傍水，风景宜人，空气清新，没有哪儿比那里更适合疗养了。我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世外桃源，人间天堂。”
即便他不解释，司机其实也知道他要去的是哪个疗养院。只不过他有些惊讶而已，如今家主突发疾病，他这位族长不在老宅坐镇，大半夜往疗养院跑是做什么？
“做你该做的，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想的，不要想！不该说的，更不要说！你知道轻重。”莫语沉声说道。
司机闻言，识相的闭了嘴，不再说话。
莫语低头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子，扬了扬嘴角。
若是我留你留错了，让你的一生蹉跎在这个牢笼一样的莫家老宅里。这个镯子是莫家的家传之物，至少能在我不在的时候护着你。
算我赎一部分的罪。
还有……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慌。
当初我慢慢的疏远你，也并不是讨厌你，嫌弃你，觉得你是个拖油瓶。
是因为我身上背负的罪孽越来越重，欠下的债也越来越多。你那么单纯，那么干净，生前不应该跟着我踏入这肮脏污秽的世界，死后也不应该随着我入那无法投胎转世的无间地狱。
云宝，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家主最近有去养老院吗？”莫语问道。
司机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是去见少奶奶了吗？”莫语接着问道。
司机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族长，这个我真不知道。我把家主送到疗养院的主楼下，就开车去车库里等着了。”
莫语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说罢，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詹医生，我是莫语。再过一个小时，我就到疗养院了，你准备一下。”
司机从后视镜去看他，不经意对上了莫语似笑非笑的眼睛，慌忙收回了视线。
“呵呵，你不要太紧张。家主没什么事，静养几天就好了。现在我要去做的这件事比较急，你稍微开快一些。我办完之后，你回到老宅，如实跟家主禀报就行了。”莫语说道。
“是，家主。”司机忐忑不安的心这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莫家老宅。
在金玉的积极救治下，莫志忠悠悠转醒。二奶奶，莫贤，大管家都松了一口气。
莫志忠环顾四周，发现莫语不在，便问道：“族长呢？”
莫贤拎着莫语交给他的皮箱走到床边，说道：“家主，我……能不能单独跟您说几句。”
第六百一十三章 赎罪七
门卫很明显是认得莫家的车的，问都没问一句就放他们进来了。司机将车稳稳地停在了大楼门口，莫语下车前交待他在车库等着。自己便进了一楼大堂，问询处的工作人员正趴在服务台上打瞌睡。
“姑娘。”
那姑娘猛然惊醒，慌忙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问道：“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我们的探视时间是国家法定节假日除外，周一到周五，早9点到晚5点。”
她面儿上态度和善，可是心里早就把门口的门卫骂了个遍，这都几点了还放人进来！
“哦，我的家人在这里疗养，詹医生给我打了电话，说她现在情况有些不妙。我便连夜过来探望。”
“詹医生是吗？”工作人员脸上依旧挂着职业的笑容，“我这边没有接到通知呢！”
“小顾！这位是贵客！”
正说着，詹医生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他头发有些乱，衣服敞着怀，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
“詹医生。”莫语笑了笑。
“莫先生，您好！”詹医生上前跟他握了握手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今天去了城南的宅子，离这儿有点远。一路只顾着开车往这儿赶了，忘了通知前台这里。是我疏忽了，您多多包涵！”
“没关系，也是事发突然。”莫语说道。
“行，我们上去说吧！这边儿请！”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前台的工作人员有些懵，这詹医生可是整个疗养院里最权威的医生。他手底下只收了几个超级vip的病人，平时院长都要听他的吩咐办事。
“莫先生……莫……”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
是莫家人？
这边莫语随詹医生进了电梯。
“莫先生，不知您此次过来是？”詹医生问道。
“我想看看她。”莫语说道。
詹医生皱了皱眉，说道：“她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探视。”
莫语沉吟片刻，喃喃道：“已经疯到这般地步了。”
詹医生没听清，刚想问他，只听“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六楼。
“她谁都认不得了吗？”莫语边往外走，边问道。
“也不全是，上次……”詹医生欲言又止。
“家主来过，这个我知道，你接着说吧！”
“哦，上次莫老先生过来的时候，她似乎是认得她的，情绪很稳定。莫老先生在里面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她最近的情绪比以前好多了。不过，还是容易狂躁自虐。所以……”
言下之意是告诉莫语，不要再去刺激她。
“有些事，只有她能解答。而且，她估计很想见我。”莫语站在走廊里，望着不远处那道冰冷的铁，门上挂着一个白色牌子上面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重患者治疗部”。
詹医生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
“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她见我的反应，然后再决定允不允许我单独跟她谈谈。”莫语说道。
詹医生点了点头，去办公室取了钥匙，带着他打开了那道铁门。
漆黑的夜也无法让这里平静下来，左边病房的玻璃窗户突发发出一阵巨响，莫语转脸去看，只见一个瘦骨嶙峋身着病人服的男子嗤笑着，看着他，用手腕上的镣铐不停地击打着玻璃窗户。
莫语木然地看着他，冷哼了一声。
“你们都不给他们打镇定剂吗？”
“没用的，管得住一时罢了！您放心，镣铐的材质和这玻璃的材质都是最高级的，他们插翅难飞。”詹医生说道。
两人来到莫艺的病房前，透过玻璃窗，莫语看见那病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干瘦颓废，蜷缩成一团的女人。
“莫先生，要不您先隔着玻璃跟她见面。我观察一下她的反应。”詹医生说道。
“我看她很平静啊，比前面那些人正常多了。”莫语说道。
“您是不知道啊，之前她儿子过来的时候，若不是我们给她了镇定剂，她当场就能撞墙而死。她有很严重自杀倾向，迫不得已，我才征询了莫老爷子的意见给她戴上了手铐脚铐。看着越无事，其实事越大！”詹医生解释道。
莫语听罢，点了点头，道：“好吧，我明白了。”
詹医生拿起门边的对讲机，递给莫语，说道：“你用这个说话，她听得到。”
莫语接过对讲机，一瞬不瞬地看着玻璃窗里的女人，说道：“我来了。”
仅仅三个字而已，床上的女人一下爬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双浑浊暗淡的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亮了许多。
“我想跟你好好谈谈。”莫语平静地说道。
女人微怔，之后转过脸不再看他。用行动表示她拒绝探视。
“这是最后一次。”莫语接着说道，“以后你我不会再见面了。”
女人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转过脸，深深地看着他。
“上次你说的，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句话是对的，如今我也该得到我应得的报应了。”莫语说道。
女人睁大了眼睛，她的双眼微红，似乎就要哭了。
詹医生惊讶地看着她，突然觉得她比正常人还正常。
“詹医生，打开门吧！她愿意跟我好好谈谈。”莫语说道。
詹医生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就在外面。你遇到什么事，直接按墙上的警报器就行。”
“好，多谢！”
门打开了，女人依旧坐在床上，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视线随着莫语而动，眼睛有些湿润。
莫语进了屋，走到被铁丝网封住的窗前，轻轻一跳，坐在了窗台上。
“我们多久没见了？”莫语问道，“半年？”
莫艺看着他，没有说话。
“罢了，我想你也并不是很想见我。”莫语说道，“因为我也并不是很想见你。”
莫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她紧紧地抓着被子，往床头缩了缩。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放过你吗？”莫语问道。
他迎上莫艺的视线，像是知道她不会回答一样，接着说道：“因为你每年过年都会给我做身衣服，即便我把它们都烧了。我曾经对你，还有你的母家感恩戴德过。所以，即便是知道了换命的事，我也还是放了你一马，放了你的母族一马。”
第六百一十四章 赎罪八
莫艺眼睛里似乎流淌着无尽的悲伤，她闭上眼睛，转过脸不再看他。
“上次我特意去找你，故意跟你无比……详尽地描述了一下莫远闻惨死前后的状况以及我已经知道我被你们换命给了莫来的事。我期待着你的反应，越是惊讶，越是惊慌，越是害怕，越是风怒……我就会越搞笑。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是那样的反应。我以为，你是被突如其来的事实吓懵了，反应过来之后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想杀了我为他报仇。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你自己去亲自跟莫家上下坦白你和莫远闻过去造下的孽。可是你没有……我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你来。你居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有做，更没有跟家主揭发我是莫远闻被害的幕后主使。我很惊讶，真的很惊讶。莫远闻是你老公啊！他被我残忍的杀害了！你难道就不恨我吗？况且莫远闻已经死了，我也已经知道了换命的事，你没有理由再继续隐瞒下去了。我曾经想再去找你，问你为何要隐瞒，你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事。可是，他们说你疯了……”
女人抱着膝坐在床上，头埋在双臂之间，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疯了……是因为仇人知道了真相而疯的？这说不过去吧！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替我瞒着？你为什么会疯？你咬牙切齿地想手刃的仇人就在你的面前，你为何不告诉家主？我知道了换命，说不定以后还会要了你的宝贝儿子莫来的命。你为何不阻止我？”莫语追问道。
女人不停地摇着头，浑身抖得像个筛子。
“我百思不得其解，想去问你。可是你已经被老爷子安排到了这里。这里都是老爷子的人，我不方便过来。”莫语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现在……我不怕了。准确地说是一切都无所谓了！”
莫语抬头对上墙角的摄像头，表情严肃认真，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什么都知道了！”
莫艺闻言，猛然抬头看他，神情震惊又无措。
“你让我活在这个世上，我的命是你给的。可是，我的命运应该掌握在我自己手中！”莫语说道，“你和他擅自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无路可走。”
莫艺张了张嘴，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嘶哑的呜呜咽咽之声。
“你现在还觉得活得久是件好事吗？”莫语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笑了笑说道，“这二十年来，最初的几年，我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虽然有人护着我，可是我毕竟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莫家容不下脏东西，而我就是那个没人要的脏东西。后来你把我带到了莫家老宅，起初的那几年我过得很开心。父亲他对我很好，桃灼先生也对我很好，仙爷也很疼我……可是啊，我终究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你知道父亲他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把我收养在身边的吗？他的一生都被耽误了。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然后……我就背负着影子一族遗孤的使命，开始着手报复莫家老宅一脉。宅子边的破运是我设下的，还是有用的，莫家二爷一病不起。去年莫家庄里发生的一系列命案，并不是什么阴鬼作祟，都是我干的。那些人有的是真该死，千刀万剐也不解恨。有的是活该，自作孽不可活！看着莫家庄乱起来，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替自己的亲族报仇了！如果不是因为父亲，我下手会更早更狠。”
莫艺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了下来。
“你知道为何当初父亲会力排众议，一定要收养我吗？”莫语接着说道，“因为他那个时候就知道了我与莫来换了身份。他一是想看看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二是因为我毕竟是他的亲侄子，他不想我在老宅当个下人。收养到他那里，族人们才不会怠慢我。这么多年，他视我为己出，想必你们也看在眼里。所以，你们才能安心地带着莫来在城里生活。也正因如此，父亲让我当这个短命族长的时候，你们一定很意外，很惊讶。我也有些意外，我恨过他，我以为他是因为知道我是影子一脉的，才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向了火坑。我以为他是故意收养我，为着我能给莫家当这个祭品。可是，当我去了浮生城，从走马灯里看到了他的过去。我才明白，因为这是我欠莫来的，我既然与影子一脉的莫来换了命就该去替莫来当这个短命的族长。这是我该替自己赎的罪！父亲他……是想让我余生过得心安。”
莫艺似乎有些震惊，她没有想到莫志孝会那么早知道真相，更没有想到这其中竟有他的种种安排。
“你们忙活了二十年，折腾了二十年，最终还是没能改变我的命运。虽然事在人为，可是命啊，终究是天定的。逆天改命，自己遭了反噬不说，这命也没能改变。”莫语苦涩地笑了笑道，“还把我的一生都毁了！我对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家主……”莫艺哽咽道，“家主，他……已经……”
“原谅你了？”莫语冷笑了一声。
莫艺避开他如利刀一样的眼神，低声说道：“人……人都有私心……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的一块肉。我既然给了你生命，就要让你好好活下去。”
“那你觉得我现在活得好吗？”莫语问道。
莫艺抹了抹眼泪，抬头看着他，说道：“无论如何，我这个当妈的都不能让你死。”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他活着就行！
莫语摇了摇头，道：“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居然还觉得自己是对的。果然啊……果然是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莫家人！那莫来呢？莫来就该死吗？”
莫艺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莫来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是毕竟是她养大的。这份感情并不比她对莫语的少。
莫语感觉到她的犹豫，接着说道：“莫来死了。”
莫艺惊愕地睁大眼睛，脸上所有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她嘴巴微张，像个木头人一样定在了那里。
“莫来死了，是我杀了他！”
第六百一十五章 赎罪九
莫家老宅。
莫志忠屏退左右，只留下了莫贤一个。
“家主，我觉得族长有些不对劲。这大半夜的，您还突发疾病。我去北院请他过来，见他换了一身黑色运动套装，似乎是要出去。我以为他是准备去舍间。可是，他说他刚从舍间回来，您犯病的事他都知道了！他让我过来跟大夫说，您是气急攻心。”莫贤说到这儿有些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莫志忠皱了皱眉，沉声道：“你接着说！”
莫贤点了点头，道：“我刚想问他，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您是被他气的，所以……所以才突然犯病。”
莫志忠闻言，沉默了片刻，道：“然后呢？他有没有跟你说他准备去哪儿？”
莫贤摇了摇头，道：“他只说有很要紧的事急需去办，耽误不得。对了，他临走之前，在屋里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然后，把这个皮箱交给了我，他说这里面放着的都是莫家由族长保管的重要物事，让我一定要保管好！还说……万一家主您一病不起，整个莫家就靠我了。”
莫志忠咬了咬牙，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怒意。
“他临走的时候，还说了什么对不住我！不过一切很快就结束了，欠我的，他一定会还我！我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但是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感觉……他这一走……唉，家主，您还是先看看箱子里的东西吧！因为是族长的所有物，我也不敢擅自打开。”莫贤边说边把箱子递给他。
莫志忠接过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由历任族长保管之物。
莫语交出这些，意味着他不会再当莫家族长了。
“他说他对不起你？还要把欠你的还你？”莫志忠拧着眉头问道。
莫贤连连点头，道：“对，真是奇怪！族长他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看他情绪很不好，整个人都怪怪的！我……”
“家主！家主！”几声急呼在门口响起。
“云宝！你怎地如此不懂规矩！都跟你说了家主正跟孙少爷在屋里谈事情。你这是干什么？快回去！”大管家的怒斥声也随之响起。
“大管家！我有要事想禀告家主！”云宝的话音里带着哭腔。“家主！请您见见我吧！事关族长安危！”
“快，让他进来！”莫志忠对莫贤说道。
“哎！”莫贤忙不迭地过去开门，只见云宝双眼通红，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云宝快进来吧！家主要见你！”莫贤说道。
“哎，谢谢孙少爷！”云宝抹了抹眼泪，慌忙进了屋。
他一进屋走到莫志忠床前，“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眼泪汪汪地说道：“家主，求您救救族长吧！”
“怎么了？你起来好好说话！”莫志忠慌忙说道。
“云宝，你起来说！”莫贤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他的手腕不经意露了出来，莫志忠看见了他手腕上的银镯子。
“你刚刚是不是见到他了？”莫志忠问道。
云宝点了点头，道：“嗯，我随着孙少爷去北宅。我在外面侯着的时候，遇到了从北宅出来的族长。他走之后，我心里一直不踏实。听到舍间传来您醒了的好消息，我便回到了西院，跟二奶奶借了电话打给了族长。”
“他怎么说？”莫志忠急切地问道。
“他……他说……他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云宝说着话，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胡闹！咳咳……”莫志忠气急攻心，咳嗽了起来。
“家主！家主……您别生气啊！您的身体可气不得！”莫贤见状，慌忙过去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家主，我感觉族长说的不会再回来了，并不是远走他乡……而是……而是……”云宝不敢再往下说，他浑身颤抖着，害怕得不得了。
“阿良！阿良！”莫志忠喊了两声。
大管家忙推门儿进来，说道：“家主，您有何吩咐？”
“今天车库是谁开车把族长送出去的？他们去哪儿了？快！查清楚！”莫志忠说道。
“哎！我现在就去！”
说罢，大管家不敢耽搁，直奔车库而去。
“云宝，你坐那儿吧！”莫志忠说道。
“谢谢家主！”
“你手上的镯子是小语给你的？”莫志忠问道。
云宝的手往后缩了缩，有些紧张地绷紧了身子。
“没关系，你照实说就行了。”
云宝点了点头，道：“是……是族长临走之前给我的。他……他只说给我个东西，其他的也没说什么。”
莫志忠心中了然，他叹了口气，说道：“他这是想护着你。”
云宝愕然地看着他。
“这对龙凤呈祥的银镯子是当年我母亲给阿孝的，希望他以后亲手给他媳妇戴上。阿孝一辈子没娶亲，便把这对镯子给了小语。他给你，就表示你是他想护着的人。即便以后他不在，我们看着这镯子也能把你当亲人一样对待。唉，他这是铁了心不想再回来了。”莫志忠说道。
云宝闻言，眼泪一串串往下掉，他紧紧地握着那镯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它就消失了。
当初莫志孝说他把这对镯子给莫语的时候，莫志忠心里还有些不快。他心想，即便是给，也应该给莫来，毕竟莫来才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子。不过，他深知莫志孝的脾气，而且母亲把镯子给了他，那就是他的东西，他有权决定给谁。所以，他当时没有提出异议。
如今想来恐怕阿孝是早就知道莫来和莫语换命的事了。
“家主！”大管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道，“族长他去了疗养院！”
莫志忠皱了皱眉，道：“疗养院？他去疗养院做什么？会不会是……快，快给詹医生打电话！”
“哎！”大管家拿出手机拨通了詹医生的电话，然后递给了莫志忠。
“莫老先生！”詹医生疑惑地很，今儿到底是怎么了？这大半夜的莫家族长到访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莫家家主这边突然又来了电话。
“族长是不是在你那儿呢？”
“对，他现在正陪少奶奶聊天呢！”
“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少奶奶的情绪很稳定……”
突然，詹医生这边停顿了一下，他看着监控，眼睛睁得老大。
“出事了！出事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杀人偿命
“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究竟出什么事了？詹医生！詹医生！”莫志忠坐直身体急切地冲电话那头喊道。
可惜那头回应他的只有“滴滴滴”的电话挂断的声音。
“快……快……快备车！备车！”莫志忠神色慌张，猛然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家主！家主！金玉刚刚还再三强调让您静养呢！您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莫贤拦住他说道。
“不行！疗养院那边估计出事了！我……我得过去看看！”莫志忠眉头紧锁，心急如焚。
“我去！家主，我替您去！我跟大管家一起过去，您就安心在家待着就成！”莫贤说道。
“是啊，家主！您的身子可经不起这舟车劳顿！我跟孙少爷过去就成！”大管家慌忙说道。
莫志忠还想说什么，可是对上莫贤和大管家担忧的神情只得作罢。
“阿良，疗养院那儿你熟悉，你带着小贤过去吧！”莫志忠揉了揉刺痛不已的太阳穴说道。
“家……家主！我……我能不能也一起过去？”云宝哀求道。
莫志忠看着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也好，小语这孩子太固执，你见着他，多劝劝他。”
“哎！”
这厢詹医生看到监控里莫贤倒在了地上，心急如焚。他不敢耽搁，慌忙叫上两个护士就朝莫艺的病房冲了过去。
刚走到铁门处，就听见莫艺凄厉的尖叫声回荡在整个楼道里。
“快、快！”詹医生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两个小护士一时间也慌了，要知道莫艺和她病房里的访客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可承担不起责任。
病房门打开，一股血腥味迎面而来。
只见莫语躺在地上，心口上插了一把刀。莫艺跪坐在他身边，浑身都是血。她抱着头，发疯似地尖叫着。
詹医生冲过去，伸手探了探莫语的鼻息，惊恐万分。
“快！准备急救！”
一时间六楼乱作一团，詹医生办公室里的电话一直响着，可是没人顾得上它。
莫志忠放下手机，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心中一片冰凉。
还回去，人命该拿什么还回去？
只有杀人偿命。
起风了，窗户上挂着的铜铃铛左摇右晃，叮当作响，毫无预兆地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莫志忠伸出颤抖的手触碰那雨点，冰冷刺骨。
走之前莫志忠说，家事不易声张，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莫贤他们没叫司机，由大管家开车带着莫贤和云宝。
这场雨来得太不是时候，天黑又下大雨，大管家开得很慢。云宝望着窗外的雨幕，心中犹如跟着母亲来莫家庄的时候一样的绝望。
他一直祈祷着莫语不要有事，可是他心里又很清楚，只要是莫语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待他们三人赶到疗养院的时候，雨未歇，天已微亮。
前台接待一见到大管家慌忙迎了上来，说道：“莫先生情况危机！”
“什么？”莫贤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只见她脸色苍白，浑身微微颤抖着，说道：“詹医生真正努力抢救，几位专家也连夜赶了过来。现在……现在人在六楼抢救！”
“快，快带我们上去！”大管家慌忙说道。
云宝是第一次觉得坐电梯上个六层楼居然那么地漫长。
走廊尽头的手术室亮着灯。
“到底是怎么回事？”莫贤急切地问道。
“莫先生去见了莫少奶奶，然后……然后被她用利器所伤。”
莫贤皱了皱眉，之前莫语在后山上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莫贤来此处，是不是想质问莫艺把他跟莫来换命的事？
莫志忠来了电话，莫贤不敢说太多，怕他太担心。只跟他说雨势太大，他们还没到疗养院，到了之后再给他回电话。
手术室的门打开的时候，云宝手腕上的银镯子突然掉到了地上。他惊慌失措地捡起来，重新戴上。
只见詹医生摘了口罩，走到他们面前，神色凝重地说道：“对不起，请节哀！”
这六个字像炸弹一样落在了莫贤的脑子里，他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云宝也愣在原地，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手术室，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过了片刻，他像想起什么似地冲进了手术室。手术台上的人身上盖着白布。
他伸出颤抖的手掀开了白布，莫语的表情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云宝似乎是不相信这个人是他，又抓过他的右手来看，他的手腕上戴着刻着龙的银镯子。
云宝木然地站起身，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莫艺蜷缩在角落，拒绝所有人的接近。她抱着头，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嘴里喃喃道：“假的……假的……做梦了，我做梦了……不是真的，梦醒了就好了！”
可是，她手上和身上的血腥味在一遍遍地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事。
“我犯下了多少错，欠下了多少条人命，你知道吗？难道这就是你和他想看到的，那个你口中所谓的我只要活着就好吗？”莫语悲伤地看着她。
“我好累，真的好累，实在是太累了……我现在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了，他当这个族长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快乐过，他在亲情与良知之间折磨着自己，实在是太累了。累到觉得，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说罢，走到莫艺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你愿意帮我吗？帮我还债，帮我解脱！”
莫艺哭着摇了摇头，说道：“你没有错……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是我！”
莫语伸手擦去她的眼泪，笑了笑说道：“你唯一的错就是生下我！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也应该由你来结束。”
说罢，他将匕首放到了莫艺手中，趁其不备，双手死死地握着她的手将利刃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若有来生，我不要再入……莫家。”
这是莫语最后对她说的话。
最后的最后，他都没有叫她一声妈妈。
莫志忠接到莫贤电话的时候，二奶奶还有金玉他们已经到了舍间。手机掉落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莫志忠应声晕了过去。
舍间又是一团乱。
最后的最后，他都没有叫他一声爷爷。
他的心里该有多绝望。
阿孝，哥哥终究是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