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七十二手使破(22)
事出突然,那老者神色微变,正要出手将王安风拉住,却又微微一顿,眸中所见,那少年竟无半点畏惧惊怖,身形在半空舒展,右手已经自然落在了身后的木剑剑柄之上。
神色气度,皆如同捕食的猛虎一般。
老人本已经伸出的右手重又收回,落在腰间,将那硕大的酒葫芦拿起,仰脖灌入口中,视线落在了王安风身上,当察觉到一股气韵浮现的时候,双目微亮,嘴角不可遏制微微挑起,于心中略带不敢置信以及难言的欣喜低喃。
喂喂喂……不是吧……
才来一个悟出了剑意的武者。
今天这是怎么了?
听到了声响从经阁之中奔出的百里封和拓跋月才跑过来,便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长剑,看到了半跪在地的少女和凌空落下的王安风,神色微变,百里封心中焦急,忍不出踏前一步,呼喊出声:
“安风!!”
少年双眸似有寒光闪过,握在剑柄之上的手掌猛然发力。
八面汉剑于铮然剑啸之中出鞘,瞬间斜斩前方,与凌空而来的两柄长剑左右交错一次,爆出了刺目的火星。
长剑无人操控,被击打后退。
王安风趁势落在水中,身形半蹲卸力,激荡起了一片水花,涟漪挡开,少年身躯之上,蓝色雷霆如龙纠缠,一闪而过。
此时他已落入了上百柄灵剑包围之中。
激荡而起的水花落在水面,原本冲天而起的灵剑为气机所触,再度逆转,剑柄朝上,剑刃直指地面,蕴藏数十上百年的锋锐气机浮现,令水面上浮现了道道涟漪。
半空之中,有数道身影急掠而至,想要出手阻拦,那老者仰脖饮了一口浊酒,左手随意挥洒,并无半点招法,只是一掌横击,便有浑厚气魄扫过半空,远处层云尽散,柔弱的空气压缩成了天底下最难以逾越的坚壁,阻隔在那数人身前。
那三道身影极速骤停,现出面貌来,皆是一身白衣,背负长剑的女子。虽然看得出年纪都已经不小,却仍旧风韵不减,足称得上风华过人。其背后长剑各自不同,却皆有异状,显然非同凡响。
老者将手中葫芦取下,随意摇晃,平声道。
“着急什么?看戏看戏。”
三人中为首的女子踏前一步,虚空中裣衽一礼,沉声道:
“酒自在前辈,灵剑虽然只会本能反击,所出招法与对手相仿,但是毕竟有上百之数目,若是旁观,恐要生出祸乱。”
声音微顿,复又加重了些语气强调道。
“毕竟,这是扶风学宫的学子。”
老者毫不在意,看向下方那因为气机而动的灵剑,神色专注,仿佛山岩之上扎根数十年的老松,牢不可破,无有丝毫的动摇,道:
“无妨,有老夫在。”
灵剑失其主,又并没有能够成为神兵,只能够根据出手之人的实力进行本能的反击,这下方灵剑一百三十一柄,纵然是剑圣的那柄三愚剑,残存之力也非他对手。
老者视线看着下方少年。
复又饮酒一口,右手握着酒葫芦猛地一扬,清澈的酒液从葫芦口洒出,空气中氤氲着刺鼻的香气,显然是那种刮喉咙的烈酒,酒液从天而坠,如同雨水一般恰恰好落在了中央,那剑气机牵扯,如成剑阵,无形气机将那酒液尽数切碎成了细密的水滴,落入了瀑布积出的水面上。
如同有万千条飞鱼甩尾,水面浮现出细密的涟漪。
剑鸣声音汇合在了一起。
王安风右脚脚尖深深踩在浅滩卵石之上,突然用力,暴起了一圈水浪,少年如奔袭的猛虎,朝着前方数百米外的薛琴霜而去,一柄柄灵剑亮起,随即按照它们在过去数十年甚至于上百年间所怀念的方式,或劈或斩,朝着王安风撕扯而去。
少年的双目微微睁大,他的心脏跳动地很快,他的眼眸很亮。
他想要去替薛琴霜疗伤,便要冲破这百剑阻拦。
脑海当中,七十二手使破的招法飞速地流过。
然而在他的脑海浮现出对策之前,他手中的木剑已经做出了反应,身形极速骤停,猛然回身,精气神凝聚为一,木剑笔直刺出。
有清越的剑鸣声音爆响。
八面汉剑和一柄纤长玉剑以剑刃相撞,稳稳地撞击在了一起。
一圈气浪从剑锋所触之处震荡,继而便横扫四方,掀起了一层水幕,将周围长剑震得微微一顿,王安风手腕一转,长剑微挑,将对面之剑挑开,身形趁势而起。
有长剑从身下而过,有长剑自凌空斩击。
有剑列于虚空,有剑悲鸣长啸。
那些灵剑似并无伤他之意,每次出招灵剑不过三柄,彼此却以剑意联结,忽而刚猛,忽而凌厉,几无穷尽,将那些剑客曾经年少时候仗之以横行天下的剑法尽数展现出来。
少年的瞳孔微微收缩,手中长剑剑招更迭,越发迅捷凌厉,几乎本能般将那一门门剑术破去。
薛琴霜因舍生忘死,除剑之外别无他物,而悟出了浩荡剑意,而王安风因为欲要救人,手中长剑越来越急,招法凌厉,七十二手使破在这一柄柄长剑的攻势之下,渐趋于炉火纯青之境。
一身苦修外功,少林醇厚内力,是为根本。
七十二手使破,观云望气的瞳术,二十八势劲气之法,是为剑胚。
铜人巷中磨练,数度生死挣扎,是为炉火纯青,是为千锤百炼。
若武者争锋于天下,今日当有新剑淬火,斩露锋芒。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天际之上,女子动容,老者双眸瞪大,面上浮现不敢置信之色,终跌坐云端,白发乱舞,抚掌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好好好!”
“一者以弃,我自行于我道,一者以破,持剑破尽天下法!”
“都很好,都很好!”
“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千丈高峰,有飞瀑轰鸣直下。
少年踏步向前。
长剑斜持。
身后,一柄柄长剑铮然长啸,旋转落地,倒插于水面之中,震颤不止。
顷刻间,已成为了一条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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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剑中圣者名三愚(12)
百里封和拓跋月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僵硬。
似是躯壳失去了掌控,却能够感觉到血液在心脏的加速跳动之下朝着四肢百骸冲过去,朝着自己的大脑冲来,冲击地眼前有些发晕,冲击地大脑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他们自剑阁而出。
那上百把灵剑此时就在他们前面数百米的地面上,铮然长鸣。
他们看着那蓝衫少年踏步前行,却是从未曾想过,他竟然如此之强。
“安风……”
正在此时,王安风的脚步却突然一顿,不再向前,百里封和拓跋月有些困惑,便听到了一声悠长剑鸣声响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从王安风薛琴霜之间震荡而起,横扫四方,直震得长剑齐鸣。
百里封心中不觉浮现一丝不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双眸瞪大,道:
“这是……什么?”
“三愚剑。”
苍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两人回身,便看到了位穿着破旧邋遢的老者,腰有蛇皮袋,一手拎着个硕大的酒葫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随口回答道:
“也是这万剑山上,最高处的一柄剑。”
“百余年前,剑圣所用。”
言语落下,老者亦是心有不解。
三愚剑,方才已经被那少女引动,然后被拒绝了剑圣之路,本应当就此结束,至多如方才那些灵剑一般,被气机引动,本能反击。
此时,为何却又出现了如此异状。
远空之处,有数道身影急掠而来,有神色清冷,身后负剑的宫玉,有雍容华贵,玉凰束发的掌门,也有那白衣墨发,神色安静的大长老。
腾空的劲气冲撞了虚空,将那无形剑气搅动,飞瀑如雷轰鸣直下,三愚剑上,隐有流光收敛,继而抬起,如同施展寻常剑法一般,朝着王安风直刺而来。
剑锋震荡了虚空。
王安风后撤一步,抬剑上封,两柄长剑相触。
八面汉剑微颤,两侧剑刃震动,发出了悠长剑吟。
宫玉等人落在了那老者身旁,朝那老者见礼,唯独大长老只是看着下面逐渐交手的王安风和三愚剑,眸子黑白分明,神态安静。
酒自在散人饮了一口酒,也一同看去,看着那双剑交击,无论王安风剑法如何凌厉迅捷,那三愚剑只是以朴素剑招相击,却能完全破去,周围百剑齐鸣,如同赞颂。
看了许久,大长老突然开口,轻声道:
“三愚剑,在找传承者。”
“剑法的传承者。”
下方又是一次交击,七十二手使破再度被破,王安风脚步后撤,三愚剑如同被人握在了手中一般,不紧不慢地逼迫,少年紧咬钢牙,内气自丹田开始,迅速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清越钟鸣声起。
隐隐有赤金色的佛文浮现在了王安风面庞之上,令少年面庞多出了三分庄重。
那剑陡然长啸,猛地斜斩。
王安风掌中的长剑被打得一偏,三愚剑在少年身上轻轻扫过,触及了数处大穴,凌厉气机没入了王安风身躯之中,方才鼓荡而起的金钟罩内力就如同被打到了七寸的蛇,登时在少年体内碎裂开来。
面庞上浮现的异状散去,就连雷劲都被尽数打散。
提起的内力散去,王安风脚步略有踉跄,朝着后面退去,动作略大,激荡起了身下的积水,跃起了一片清流,却被三愚剑一剑斩成了粉碎,化为了真正的雾气朝着王安风扑去,雾气之中,似有神龙探爪甩尾,剑锋凌厉,王安风咬了咬牙,长剑横栏在胸前。
三愚剑剑锋点在木剑剑脊之上。
王安风面色微白,整个人便被打得连连后退,十数米方止。
那剑微抬,剑锋指着少年,似乎有剑客持剑,对其颇为不满,让他再来,王安风呼出口气,咬了咬牙,提剑再度踏前而斩。
远处老者皱眉,看着这一幕,道:
“剑法?传承?”
大长老点了点头,双眸倒映着下面景致,安静开口: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剑圣的剑法,就是囊括天下,自成一天下。”
“刚刚是道路的传承,现在是单纯剑法的传承,无有半分掺杂。”
声音微顿,女子眼中浮现探寻之色,似在思索,复又开口道:
“大抵是先前的孩子,有剑圣当年的秉性。”
“而这个孩子的剑法,则有了少年时剑圣的味道。”
酒自在瞳孔微缩,这等评价比他方才所给出的还要高上许多。
上三品虽难,但是天下之大,几无穷尽,江湖中人,更是如同过江之鲫,每过十数年,就有数不清的少年入了这浩大江湖,故而上三品宗师,也总是有的,更有持拿神兵,以中三品匹敌上三品者。
但是,那可是剑圣啊。
老人看着下面的那在三愚剑下步步后退的蓝衫少年,复又看着已勉强起身,双眸之中流光溢彩的白衣少女,双目有些发直。
“娘希匹……”
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念头,猛地转身看着旁边的大长老,双眸瞪大,道:“等一下,若三愚剑能够自行辨别这些……那,那它岂不是……”
酒自在的舌头不由得有些打结。
大长老微微颔首,轻声道:
“神兵有望。”
老者嘶呼倒抽了一口冷气。
再转过身,看向那柄长剑的神态便已经充满了郑重。
神兵有灵。
真正的神兵,几乎是可以当作道友来对待,而非是兵刃。
但是,剑圣当真如此之强?
老者心中满是震撼。
强大到了他的佩剑,也已经拥有了成为神兵的资格?那在他生前,究竟是要多强?横压天下一切奇才吗?
胸中思绪翻腾,却又摇头叹息道:
“若是那小家伙,知道自己放弃了一柄神兵,会不会后悔?”
大长老转头看了他一眼,见老友眸子依旧清明,却隐有自嘲。
便在心里明白不是薛琴霜后悔,而是眼前的酒自在动心。
他察觉了自己动了贪心,故意将心中的念头以这种方式说出来,让自己能够直面自己的**,不令其滋长,不受其污浊。
大长老收回目光,轻声道:
“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是纵然她握住了三愚剑的剑柄,也只能够体悟到剑圣的道路,而无法带走这柄剑。”
“剑圣纵横天下,只有这一柄剑。”
“而这一柄剑,也只会有剑圣一个主人。”
声音平静,只在两人之间响起,继而便被那飞瀑雷鸣掩去。
下方王安风只觉得自己举步维艰,眼前虽然只有一柄剑,却带来了他难以想象的恐怖压迫力。
他甚至于感觉不是自己在出剑。
而是对面那柄三愚剑在操控着自己出剑,其每一招都将所有可以出手的选择封锁,只留下了一个破绽。
兵法之道,围三缺一。
少年心中明悟,但是此时却根本难以挣脱这令他难受的漩涡。
每一息,每一刻,摆在他面前的唯有一种选择。
应当够如此出剑。
也只能够如此出剑。
那些平实的剑招之下蕴含的劲气,让他整个人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极为难受,却也给他展现出了武道的新的世界。
原来,剑法还可以如此模样。
少年的双眸微微瞪大。
令对手只能如牵线木偶一般出手。
连出手都无法随心所欲,那么生死又怎么可能还在自己手中?
正当他心中有所领悟的时候,那柄三愚剑突然震颤鸣啸,不再出剑,而是在虚空盘旋一周,似颇为满意地吟啸一声,继而便冲天而起,倒插在地的上百把灵剑震颤出声,一同跃起,朝着天穹之上飞去。
瞬间似乎有上百位剑客一同出剑,耀眼而凌冽的剑光占据了整个天穹。
青锋解外万剑山,如同在瞬间坠入了剑道仙境。
在场众人皆神色震撼,眸中隐有失神。
眼前是难言的璀璨明艳。
王安风微呼出口气,那丝丝领悟淡去,沉入了心底。
虽然心中对这件事情还有些疑惑,但是动作却丝毫不慢,收剑入鞘,运起轻功,朝着前方薛琴霜急急奔去,于身后激起了一片水花。
待得冲到了少女身边时,王安风的右手已经落在了腰间针囊之上,手指弹出了三根银针,薛琴霜抬手拦住他的动作,摇头道:
“不用了……”
“我也通些医术,服了丹药,并没有甚么大碍。”
王安风此时方才想到了眼前少女那十三少的称呼,想来医术也为她所长,心中微松口气,收回了银针,便准备问她是如何弄出了这一身的伤势,可尚未曾开口,便看到了薛琴霜持剑起身,视线从少年的脸上掠过,落在了身后那柄状似寻常的木剑剑柄上。
双眸明亮,有如星辰。
“什么时候,和我打一场。”
少年神色微微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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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柳暗花明,白虎堂的消息(2/2)
王安风和薛琴霜终究没能够打起来。
少女从万剑山上纵身跃下,就算是精通外功的武者,也免不了身受重伤。
等王安风知道了薛琴霜那堪称疯狂的举动之后,被吓了一大跳,如何还敢和她动手。一番劝说,加上宫玉以未来的武道前程为‘恐吓’,掌门出手,才将不甘不愿的少女带回了青锋解的丹阁之中。
那里有精擅疗伤的六品武者,足以替薛琴霜调理根基。
这件事情,由不得青锋解不慎重,若是让扶风学宫的天才弟子在这青锋解中坏了根基,此事只要想想,便令青锋解的长老们一阵头痛。
百里封和拓跋月担心薛琴霜伤势,随之而去。
而王安风则是被留在了这万剑山上,旁边就是那名为酒自在的老者,瞪着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令少年心中一阵别扭,脖子往肩膀里面缩了缩,开口道:
“前辈……您有什么事情吗?”
酒自在目光收回,打了个哈哈,道:
“有事?老夫能有什么事情?”
话一出口,自觉失言,酒自在声音微微一顿,强行改口,道:
“不过说来,方才还有一事未曾问出来……你小子武功不差,呆在青锋解经阁之中,可是有什么东西不解?”
老人视线落在王安风脸上,对于这个小辈,他心中颇为欣赏,无论是心性,还是武功,并不介意为其解惑,咧嘴一笑,道:
“不妨说出来。”
“老夫行走天下数十年,或许知道。”
王安风微怔,听出老者意思,略有犹豫,却也觉得这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事情,因此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抱拳一礼,开口道:
“晚辈确实是有些困惑。”
老者抬手饮酒,随意道:
“尽管说出。”
王安风沉默了下,脑海之中回忆起了赵正寿宴,入魔的倪天行,追杀自己的武者,神色微凝,开口道:
“不知前辈可知道,白虎堂,这个组织?”
酒自在生性潇洒不羁,脸上常常带笑,就算是神兵的诱惑也能够挣脱,可见其心性,但此时他脸上的笑容却微有僵硬,逐渐敛去,被缄默代替,握着酒葫芦的手掌放下来,视线落在王安风身上,沉默了下,道:
“白虎堂……你是如何接触到这个组织的?”
“晚辈路途曾被其追杀。”
酒自在闻言摇头道:
“不老实。”
“这个组织可不是甚么杀手堂,若是要杀你,自然是有其他的理由。”
“而你还在这里好好坐着,想必你只是无意涉及了这件事情。他们没有动用真正的高手对付你。”
王安风听老者语气,显然是颇为熟悉这个组织,心中浮现喜意,站起身来,看着酒自在,声音下意识微有提高,道:
“前辈知道这白虎堂!”
老人看他一眼,道:“我说了我行走天下数十年,自然会遇到这些江湖上的魑魅魍魉。”
“白虎堂,自然知道。”
少年面有喜色,却看得老者摇头,道:
“但是我却不能告诉你。”
王安风微怔,复又回想起方才老者说这白虎堂中真正高手时候,脸上浮现出的那丝丝忌惮,心中便又明白过来,低声道:
“是因为,晚辈的实力还不够?”
酒自在颇为诧异地看他一眼,微微颔首,道:
“学宫出来的,脑子就是不一样,好使!”
先是夸赞了一句,继而便干脆利落地道:
“没错。”
“你小子心性颇对老头子脾气,武功也好,人品也好,所以我断不能让你就这样白白去送死,你若早死,实在是这天下江湖的一个损失。”
“我是断断不能做出这等事情的。”
声音微顿,老者复又想到,如果此时不告诉这小子,按照他方才展现出的心性,那是必然会去寻找其他人问出这件事情,若还真给他打听出了消息,搞不好要坏了这条性命。
不成,得保住这小子。
心中念头急转。
酒自在面上神色不变,抬手灌了一口浊酒,开口宽慰道:“但是你也不要着急,老头子知道那帮货色都是些什么人,你既然和他们有仇,我自然不会去拦你。”
“可你的实力,却又实在太差。”
“不说其他,就算是你现在知道了白虎堂中人所在,你又能做什么。”
“屁事情你都搞不定。”
老者遣词用语颇为粗蛮,说的道理却是清楚明白地很,王安风敛目,知道眼前老人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这幕后之人的消息便在眼前,却不能得知,心里面难免有些憋屈,酒自在看他模样,知道拖得差不多了,便悠哉开口道:
“不过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嘛,有三个条件!”
老人左手伸出了三根手指,在王安风身前晃悠了下,嘿然笑道:
“只要你完成了这三件条件,那么我保证,你想要问的东西,老头子知无不言是言无不尽。”
“我可夸下海口啊小子,若论武功,那么这天下确实有许多比老头子我要强,甚至强上不少,但是若论见识广博,江湖隐秘,嘿嘿,不是我吹,那些个整日里呆在自家门派里的祖师爷们,可不一定比我这走南闯北数十年的老江湖要懂得多。”
“如何?”
王安风看着眼前老者。
三日来,连隐世名门都未曾找到白虎堂的消息,恐怕属于禁忌一类,不允许寻常弟子知道,若是这样来想,恐怕风字楼中也难以找到。
不若先听听条件。
心念至此,少年呼出一口浊气,抱拳问道:
“敢问前辈,是……哪三个条件?!”
酒自在嘿然一笑,上下扫了眼王安风,道:
“这第一个条件嘛……很简单。”
“老头子看你内功功体应当已有了九品火候,中三品龙门没有那么好跃,那就放低点要求,什么时候,你的内功到了七品境界,便当你满足了第一个条件。”
声音微顿,复又解释道:
“不是老头子为难你,唯独你的内功到了七品,你才有了知道这件事情的资格,要想参与其中,嘿……”
老者不言,只是略有不屑地摇了摇头。
出乎他的预料,少年几乎没有任何考虑便答应下来。
只要能够得到白虎堂的消息便好,是迟是早并不重要。
王安风本就不打算此时去查。
若是现在乱来,赢先生怕不是要将他的额头敲肿。
想到这里,少年的额头似乎隐隐发痛。
老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面上却未曾表现出心中惊讶,晃了晃手中酒葫芦,开口道:
“第二个条件,大秦星宿榜上,名列天罡地煞之数。”
“天下间多的是蠢货,内功修为不错,手底下功夫却臭烘烘的,只能欺负些内功差的人,碰到真正的硬茬子,跟木头桩子没差,只有挨打的份儿。”
“老头子丑话说在前头啊,若你成了这种货色,你小子,一句话也不要想在我这儿知道。”
言罢还朝着一旁吐了口唾沫,脸上浮现厌恶之色,显然是对那种只修内功功体的武者极为不屑。
王安风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眼前的老者是他现在能够抓到的唯一机会,他是绝不肯放过的。
“敢问前辈,第三个条件是……”
老者看他一眼,问道:
“你小子,是扶风学宫的没错吧?”
王安风点头,酒自在抚了抚短须,道:
“那便成了!”
“第三个条件,大秦扶风郡,扶字百层楼。”
“你若能上到第三十层,我便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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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各自成长……(2/2)
“扶字楼?”
王安风脑海之中浮现出了初入扶风郡城时候,看到的那座百丈高楼,冲天而起,飞檐虎首,檐角垂着金铃,随风微震,下面系着的红色绸布拂动,如同烈烈火焰一般,灼烧着来人的眼眸。
扶字楼。
酒自在颔首,看了少年一眼,道:
“看你模样,竟是不曾知道这扶字楼的事情。”
“此次寿宴回去,你自可前往。”
复又饮了一口酒,老人随意问道:
“对了,你小子功夫不差,拜得是哪一位夫子?竟然还不曾告诉你扶字楼的事情?”
“……晚辈不是学子。”
老者诧异侧目,看到了眼前的少年挠了挠头,道:
“晚辈是藏书守。”
…………………………………………
青锋解丹阁。
薛琴霜躺在床上,右手伸出,一双褐瞳却在乱转,似是想要离开,却被旁边面色清冷的宫玉看着,不能妄动,在她身旁,一位面目慈和,满头银发的老妪坐在小板凳上,伸出手来,按在少女脉上,内力顺着经脉流淌入躯,哎呦一声,颇为吃惊,道:
“乱来,乱来。”
“实在是太乱来了。”
宫玉站在一侧,开口问道:
“婆婆,当如何调理?”
言语态度,都是极为尊重。
眼前老妪少年时候曾有奇遇,曾经陪在药叟身边行走过天下,之后又数次拜师名医,虽然武功只勉强上了六品,但若论医术,青锋解中以她为最好,因此宫玉倒也不担心她没有办法。
老妪闻言收回了右手,先是对宫玉道了一句不必担心,复又转头看着薛琴霜,笑眯眯地道:
“小娃娃啊,你这伤伤的粗狂,办法,倒也是简单。”
“你可要听话。”
薛琴霜面目乖巧点头,便听得老妪继续开口道:
“服药静养,以本身的内力根基,混合上药物,很快就能够恢复过来。”
“只是这段时间,切勿动武,甚么酒肉,甜食,滋味浓厚者,一律不准碰,否则会延误伤势。”
少女脸上笑容略有僵硬,一双漂亮的褐瞳瞪大。
这一瞬间,她几乎有了整个世界都离自己而去的悲伤。
而那边老妪已转过身来,和旁边弟子吩咐些事情,她年纪已经颇大,精力不如往昔,这几年开始已不常在丹阁之中,这次还是薛琴霜一事关系到了扶风学宫,方才亲自过来给她诊断。
片刻之后,宫玉和老妪弟子将老人家送出了丹阁。
宫玉颇有好奇地道:
“婆婆,她的伤势,需要这许多禁忌吗?”
老妪笑出声来,道:
“自然不要,有内力在身,以她的武功,配合丹药静养数日就好,哪里要这许多禁忌?”
“那……您这是。”
老人脚步微顿,笑道:
“小姑娘家的,整日里打打杀杀。”
“你不知道,学医术的最头痛这些剑疯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便是一身的伤。”
似乎想起了什么,老妪声音渐低,却又摇头失笑:
“所以我便让她也尝尝苦头。”
直到薛琴霜服下了丹药,被拦在丹阁前厅的拓跋月和百里封方才能进去探视,他们方才已经在外面听丹阁中弟子说过,知道了薛琴霜伤势并不是很要紧,一直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安慰交谈了片刻,因为不想要打扰到薛琴霜静养,两人起身告辞。
百里封背着把陌刀,神色大大咧咧,走出门外,拓跋月则是又说了几句,临别时候,脚步微顿,倚门回首,看着躺在床上,神色颇有些百无聊赖的薛琴霜,道:
“薛霜公子……”
薛琴霜微怔,看向前方。
拓跋月抿了抿唇,轻声道:
“是薛霜姑娘罢?”
薛琴霜并没有什么遮掩,只是笑道:
“看出来了啊。”
拓跋月颔首。
方才在飞瀑之下,虽然薛琴霜白衣上沾着的水被内力蒸腾,但是黑发披散,嘴唇染血,隐约透出的那一丝飒爽和不经意的妍丽,仍旧令身为女儿家的她都心中动容,甚至心动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她本能地发觉了,眼前这位薛霜公子绝不可能是男子。
此时确认了,心中浮现遗憾的时候,却也有一丝庆幸。
心中百感交集,都不足为外人道也,轻轻道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转身出来了丹阁,看着远处的风景,那风景秀丽,少女脸上神色复杂,轻轻呼出口气来。
有时候她真的有些怨恨天地不公。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要有这么大的差距。
如果……
念头方才浮现,拓跋月抬起双手,拍在了自己两颊上,借着刺痛,将心中的软弱压下,双眸再度明亮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宇飞扬。
那本秘籍,尚且没能修会呢。
心中给自己鼓了鼓劲,拓跋月加快了步伐,快步离开。
红衣如火。
而在这青锋解,一处临崖青石之上,背负着陌刀的百里封盘腿坐着,抬起头来,呆呆看着天空中翻腾的云雾,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此时收敛,双眸幽深。
薛琴霜一念引动百剑相随。
王安风持剑破尽百门剑法。
“额啊啊啊啊……”
少年呼出一口浊气来,双手烦躁地在头上胡乱抓着,身子朝后仰倒,却没有摔在地上,右腿搭在青石上,便令身子和地面平行,展现出了颇为扎实的基础,双臂从身侧垂下,搭在地面上,仰头看着云聚云散,
“真是,好厉害……”
百里封叹息出声,身形发力,自空中旋转,调整了身姿,轻轻落在地面上,起身看着山下的风光,只感觉一股难言的压抑感觉笼罩在了他的心头上,纵然是洒脱如他,也难以挣脱出来。
不甘,不愿。
最重要的是,不愿意被抛下。
年少的人总是骄傲,不愿意落后于人。
眼中神色清明,百里封盘坐在了青石之上,背后那陌刀挥舞出了凌厉的光,架在膝盖之上,左手拂过了刀柄,右手轻弹刃锋,清越嗡鸣,双目微阖,精气神以这段时间在青锋解中找到的秘籍中所述,凝聚为一,尝试和那陌刀共鸣。
他想得很清楚。
剑和刀,并无差别,既然能够养剑,为何不能够养刀?
刀剑都只是凡铁。
因人而通灵。
呼吸的声音逐渐变得悠长而沉静,和这山上风光似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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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等待寿宴(2/2)
自薛琴霜受伤,至大长老寿宴当日,尚且还有五天的时间。
而答应的三日机缘,已经结束。
之后数日,百里封每日里盘坐在山崖那块青石之上,尝试以剑客养剑之法,去增强自己和陌刀的联系,可那柄陌刀只是寻常兵刃,自然做不到生出灵性,和武者产生共鸣,只是兵家少年的眉宇之间,却逐渐生出了些许属于剑客的凌冽刚直。
宫玉曾看他盘坐于此,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随即便令青锋解弟子暂时不可以来此处练剑。
而拓跋月则只是呆在房中,练习着从经阁中寻来的内功心法。
青锋解虽是剑派,但是其内功心法在整个江湖之上,也属上上之选,但是少女却未曾去选择那些颇有盛名的神功典籍,而是选择了一种虽不甚强,对于天资却没有太苛刻要求的内功。
修成之后,能以朽木为利刃,破三千甲。
掌门书房之中。
宫玉低语将百里封和拓跋月近日来行为说出,掌门祝灵左手扶着额角,放下笔来,颇有兴趣地笑道:
“一个心性勇猛,一个却能克制自己**,懂得知足的道理,如履薄冰。”
“这两个孩子都很不错。”
“只要初心不改,应当是能够凭借自己的修行,越过中三品龙门,但是要再进一步,就要看他们机缘了。”
宫玉点头。
天下武者众多,能获此评价者却寥寥。
中三品能凌空御虚,能入中三品者,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百里封能够做到这一步,在她的预料之中,从扶风学宫出行,一直到山下八卦迷踪阵,都能够看得出这位兵家少年虽然莽撞,却有两分兵家勇猛精进的气质,而拓跋月的选择则令她颇为诧异。
祝灵右手放下,却又问道:
“那个唤作王安风的孩子,他这几日,在做些什么?”
宫玉闻言略作回想,便将王安风的行为开口讲出。
青锋解外万剑山。
经阁之前。
一堆鹅卵石垒在了一起,弄了个火炉模样,里面塞了些树枝苦柴,酒自在随手挥出了一道火焰劲气,将其点燃,两边各自插了根树枝,树枝有分叉,一根树枝穿了条颇大的鱼,架在了这两根树枝分叉上固定住,王安风就坐在溪旁青石之上,双眸微亮,嘴唇微抿。
少年的神态认真,如同出剑的剑客一般从容而冷静。
一手转动着鱼,一手从腰间的包囊里面弹出一个个小瓷瓶,将其中粉末洒在鱼肉上,伴随着火焰的烤灼,鱼肉渐渐散发出了极其诱人的香气,弥散在这空气中。
少年对面排排坐着个衣着邋遢的老者,身着白衣的女子以及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全部都眼巴巴看着那逐渐变成金黄色,散发香气的烤鱼。
酒自在狠狠地吞咽了口口水。
自从数日前,偶然发现眼前这小家伙还做得一手好厨艺,他便黏在了这里。
后来更是发现,这小子竟能够以药材代替香料,做出的吃食非但没有药毒,还有两三分补益,比起丹药而言,这等药膳更易于吸收,心中就越发惊异,此时他面上一幅馋相,眸子却依旧清明。
看着少年手法,看着他将数种药物洒在了鱼肉上面,脑海之中回想这两三日所见。
已经是超过了二十种不同药物。
而王安风出手的时候,竟然看都不看一眼,显然是对于这些药物药性极为熟悉。
武者懂得些药理这是正常,但是王安风既通药理,又懂得针法,若说他只是如寻常武者那般懂个皮毛,酒自在是绝对不信的。
究竟是哪个隐居的高手,教出的学生?
老者心中困惑。
“烤好了。”
少年将烤鱼拿起,手中取来旁边的匕首,倒扣在手掌中,他虽然没有学过怎么使这匕首,可是在铜仁巷中已经见识过了百家武学。
初始只是少林弟子,后来不知怎么得,又多出了许多其他门派的武者。
其中有个浑身穿着蓝紫色衣裳,气质阴诡,蒙面使毒的门派,颇为擅长匕首鞭法,极为阴毒,王安风和他们交手不知道有多少次,虽然不知道其招式的核心劲气变化,但是外在动作却是看了个十成十的熟悉。
此时扣着匕首,倒也似模似样,随手一抖,匕首如同牡丹盛开般抖出了一串的寒芒,将烤好的鱼肉切出,一片片落入了准备好的盘子里面。
这里除去了他和酒自在之外,也就只有经阁之中的那一对师姐妹,一条鱼虽然吃不太饱,也不算很少,每人都分得了小半盘子。
酒自在夹了一块烤鱼塞入嘴里,双眼微眯,只觉得入口酥脆,鱼肉却是鲜嫩,他行走天下几十年,这鱼算不上绝顶的味道,但是因为特殊的手法,倒是颇有一番风味。
咽下肚去,恰好看到了王安风顺手将那柄借来的匕首收入鞘中,放在一旁,动作颇为凌厉狠辣,双眼微眯,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数个名字。
究竟是谁?
自知道了王安风并非是学宫学子,而是个藏书守之后,他便对少年的师承,表现出了极大的乐趣。
这等武功造诣,若是没有名师教导,他绝对不信。
剑术,医术,内功。
还有这颇为凌厉的匕法,看那模样,应该是一门颇为凌厉的匕法收匕式,既能收回兵刃,其后也还蕴藏有数种变化,可攻可守。
王安风自然不知道老者心中所想。
他现在在青锋解中,不能回去少林寺,是以这数日来,除去每日里修行内功,倒是颇为放松,只是脑海之中不时在回想那柄三愚剑展现出的剑术,每每若有所得,可真的拿起剑来,却又是一片茫然,不知从何而起。
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真的令人心中难受地厉害。
王安风看着手中的烤鱼,脑海又浮现了那种感觉,双眼之中略有茫然,那一枚枚鱼肉在他眼中都如同剑光,阻隔出了一小片世界,并以此为开始,逐渐衍化剑术,越发失神,王安风手握着筷子,不自觉地在空中滑动。
酒自在见状翻了个白眼。
“又开始了。”
筷子落在自己盘子上,却夹了个空,却是方才出神思考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将烤鱼吃完,老者砸了砸嘴,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感,视线落在旁边小姑娘和那女子身上,两人警觉地护住了自己的烤鱼,往后微缩,眸子里面满是警惕神色。
酒自在颇为尴尬地收回视线,却又看向了王安风,嘴里嘀咕道。
“小子,你现在也不吃,凉了的话,就浪费了。”
言语声中,手中筷子似慢实快地朝着少年手里盘子落去。
他武功极高,出身于微末小派,一身所学大多是寻常的武功,而非常之人就是能令寻常武功展现出精彩至极的一面,武功到了他这一境界,早已经不拘泥于派别之分,随手使出便是一招,每一招中,却又有七八门武功影子。
这一落筷,其速有夜叉棍法发追星赶月之迹象,而奇诡之处,更甚泼墨披麻剑稚凤归巢三分,纵然是王安风清醒时候,也不要想能够避地过去。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打打王安风的秋风。
可就在此时,少年手中筷子后发而先至,恰恰好将酒自在的筷子弹开,并且自然而然递出一剑,直往破绽而来,酒自在轻咦了一声,眸中亮起光来,看那少年双目依旧茫然,似乎还在走神之中,可手中招数,以筷子施展剑法,却展现出了不一样的精彩。
老者一连变了数招,都被拦住,虽说未曾使出真本事,可这也足以令他侧目,虽然年老,却能够见得后辈如此,不由得心生欢喜之感,长笑出声,以手中筷子做兵器,使出了些真功夫。
以气控兵,一者施展九曲剑,川流不息一招,一者则以三阴蜈蚣枪,勾魂夺魄一招为骨,施展了盘山剑法第八式。
毒辣与浩大两招并行,本以为王安风能够拦住,却不想轻易地就将少年手中筷子打落在地,微怔时候,便看到了王安风眼中已恢复了清明之色,正无辜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干笑出声:
“那什么……快要凉了。”
“凉了,不好吃,吃饭吃饭,哈哈哈……”
……………………………
青锋解丹阁。
薛琴霜看着旁边送来的午饭,感觉到了自己的世界开始变得灰暗。
白饭粥里面,飘着两根绿油油的油麦菜,上面看不到一丝丝油星子,一旁还有个小圆碟,里头是用醋腌好的白萝卜红萝卜青萝卜。
手掌微颤,两根筷子跌落在盘子上。
门外的丹阁弟子听得声音,推门进来,却不见了那床上少女,微微一怔,紧走了两步,赶上前去,便在此时,一道身影从天花板上轻轻落下,如流云舒展,未曾发出丝毫的声音。
落下的瞬间,手指伸出,在那弟子脖颈处穴道轻轻点了一下,内力运处,那修为已经九品,以青锋解秘传内功为根本武学的清秀少女未曾有丝毫的反抗,双眼一阵茫然,身子便软倒下去,被薛琴霜抱在了怀中。
“抱歉……”
薛琴霜在丹阁弟子耳边轻喃一声,将那少女抱上床铺,小心地给盖好了被子,转身便朝着门外跃出,步伐轻快,一双褐瞳似在放着明光一般。
才踏出门口,便看到了身着白衣,神色清冷的宫玉。
“你想要做什么?”
ps: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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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薛琴霜逃狱事件 (1/2)
宫玉看着眼前的少女,手掌长剑微抬。
薛琴霜看着对方,行礼道:
“晚辈见过宫玉前辈。”
“为何出来?”
少女抿了抿唇,坦然道:
“在里面有些憋得慌。”
宫玉敛目,道:
“回去。”
她自小在青锋解长大,早已经将这里当作了她的家,而薛琴霜一事无论其本心如何,都算是给青锋解带来了些麻烦。
尤其还是这个时间点。
她虽在江湖上行走过,却并不通晓人情事理,只是觉得不应让薛琴霜出去,否则怕是还要闯出事情来。
她不愿意再让杂事打扰大长老的寿宴准备,因而便不打算让薛琴霜出来。
心念至此,手中长剑微抬。
右手拇指顶在剑柄上,弹出了些许寒芒。
心中已经有了若眼前少女依旧执迷不悟,就要稍微惩戒的念头。
薛琴霜褐瞳微微亮起,见状不退反进,一袭白衣,如同凌空仙人一般掠至了宫玉身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轻轻点出,衣袍漫卷,姿态闲散自在,手指自然而然落在了宫玉手中长剑剑柄之上。
一道劲气闪过。
略微挑起的剑锋被重新按回了剑鞘之中,发出了铮然轻啸,可薛琴霜内力逊色于宫玉许多,纵然后者未曾出全力,也将少女反击地朝后飞起,可在此时,薛琴霜身前空气一阵略微扭曲,那股力量被引入了身后,反助其身法运转,一步之间,已经落在了宫玉身旁。
宫玉眼眸微张。
“太虚经……”
薛琴霜视线落在眼前女子面庞上,突然道:
“前辈,不若和晚辈过上数招。”
少女偏了偏头,褐瞳流光溢彩。
“若是五招之内,前辈制得住我,我便乖乖回去,十日之内,不踏出丹阁半步。”
“若是晚辈侥幸,赢得了一招半式,还请前辈,勿要拦我。”
宫玉微怔,继而便微微颔首。
右手长剑连鞘横挥。
劲气搅动了虚空,却极凝重,薛琴霜脚下身法踩动,其速之快,甚至于拉出了数道残影,身在半空,双手十指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枚银针,猛然交错挥手,道道银光爆射而出,如同夜空星辰,在空中不住交错碰撞,更迭轨迹,却又偏生极精准地朝着对手穴道落下。
宫玉神色微凝,持剑前刺,引动了前方数丈方圆虚空。
这一手暗器极精妙,她却偏生以强横内力破去。
劲气牵扯,将那银针撞得纷飞,前方少女如燕后掠,衣袂翻飞,此刻在青锋解上,宫玉虽神态清冷,不似凡人,可心中也隐有傲然之气,出手之间并没有用上中三品的手段,只以招式相击。
第一招,被薛琴霜以轻功暗器,取巧避开,第二招,以一招风伴流云攻出,仪态潇洒大气,看似极慢舒雅,来得却是极快,锋锐之处,令薛琴霜眉心额角皆有刺痛感觉。
少女双眸越发明亮。
身形后仰,仅以左脚脚尖点在地面,身子朝后平平滑出,那剑锋虽快,却总是差她三寸之处,未能竟功,宫玉心中打定了主意只用招式克敌,却不想眼前少女招式亦是精纯,剑势微泻,不复原本凌厉。
薛琴霜双眸微亮,右手并指,白皙如玉的手指上染上了一层星辉,清冷而坚硬,以左脚脚尖为支点,凭腰为轴,猛然旋转,右手手指便点在了那剑脊之上,但听得一声轻鸣,宫玉佩剑微有战栗,而薛琴霜已经凭借这力道跃起,翻身在半空之中。
宫玉剑法极强,几如流水一般,化为了杀招逆势而斩。
薛琴霜凌空变向,右手五指微向内收,一股内力流过,十数米外,丹阁伐木所用柴刀如被无形之力牵扯,旋转着朝这边砍砸过来,被少女握在手中,左手从腰间掠过,倒扣了那把折扇。
这扇子是她和一位叔父赌酒赢来,极为坚硬,此时倒扣,便如同一柄无锋的匕首或是短刀似的,柴刀劈斩,行走阳刚浩大,掀出了道道刀影,而左手折扇则如游鱼入水,隐有杀机。
一阴一阳,恰好将宫玉剑法劲气卸去。
虽然后者未曾用上多少内力,可中三品高手的弟子在那里,薛琴霜面色浮现些许晕红,眸子却越发明亮,轻喝一声,手中攻势阴阳逆转,竟然抢先攻出了一招,斜向宫玉腹部穴道攻去,劲气纠缠,在虚空中勾勒出了种种异象,那把柴刀的刀锋上微微亮起,周围空气被引动,化为了丈长的气劲,堂皇正大。
宫玉微弹剑刃,清越剑鸣声中,那刀气登时破碎。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中,少女手中折扇甩出,带着一层墨色气劲旋转而出,周围竟然浮现出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阴阳气场,宫玉脚下,剑气勾连,突而冲天而起,将那阴阳气场嚼碎,长剑抬起,磕在了折扇上面。
气劲破碎,以两人为中心朝着外面逸散。
宫玉右手扣剑背负在身后,左手溢满了内力,朝前面平平挥出。
便有风吼声如雷。
若以中三品内力变化加入其中,这一掌当有鸾凤齐鸣,风火涌动。
此时却也已经足够,那柄柴刀片片碎裂,薛琴霜右手抛下刀柄,抬手接住了那折扇,啪地一声展开,身形朝后飘出。
左手如同依依不舍,朝前探出,食指轻叩微弹,一道银针旋转而出,撞在了那有如实质的内气剑风之中,撞出了一道轨迹,朝着宫玉而去。
后者手掌抬起,将那银针夹在了指尖。
掌力如同分江划海,朝着两旁涌动而去,在地面上砸出了放射性的痕迹。
少女落地,轻拍了下衣服,笑道:
“那,这一局算是我胜了。”
“宫玉前辈,你可不能拦我。”
言语声中,少女脚步轻快地走出,这一番能与宫玉交手一番,她心中实已极为欢喜,不逊饱饮了美酒,可这个时候,却更想得要喝上些清酒。
心中颇为酣畅,脑海中却又想起了王安风之前展现出的剑术,颇为动心。
不若去寻他交一次手?
宫玉并未回头,只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掌。
白皙如玉的指腹上渗出了一丝殷红血珠,颇为刺眼。
未到中三品。
但,很强。
考虑搏命手段,甚至可能以自身重伤的代价,将六品武者毙于掌下。
女子将手掌垂下,却并不担心薛琴霜出去。
因为这一次并不只有她一人过来。
数息之后,一袭白衣,墨法垂肩的女子从后而来,眉宇间极是安静,方才展现出了远超同辈武学造诣的薛琴霜,已经被制住。
无论再强的下三品,面对上三品宗师,都无有还手之力。
薛琴霜再如何天才,也毕竟只有十五岁年纪。
少女被无形气劲控制,乖乖回去了丹阁,坐在了桌旁,一袭白衣,眉眼如画卷一般。
大长老安静地看着她,突然道:
“想要和我喝一杯吗?”
ps:第一更
第六十一章 王安风的‘修行’,心如晴空百里封(2/2)
薛琴霜平生最喜欢的便是武和酒。
可这两者,却都在今日遇见了对手。
那气质清冷的女子一杯一杯饮酒,神态安静。
她是一位出色的美人,即便是在同为女子的薛琴霜眼中也要承认这一点,一身朴素的白衣,姿态未曾有丝毫拘泥做作,只一抬手便足可以称之为风华绝代,可这雅致的姿态,此时却显露出了几分豪气。
每一抬手的频率未曾有过丝毫的变化。
桌上已经放了数个酒坛。
薛琴霜视线略有模糊,手中酒杯落在了桌面上,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醉意,微微晃了一下,软倒在桌上。
大长老看着醉倒的薛琴霜,将手中酒盏放下。
玉色的酒盏弥散出了极刺鼻的味道,是那种常人畏之如虎的烈酒。
她抬起手掌,拇指从唇角掠过。
“烧刀子,也不如当年那般烈了。”
万剑山经阁之外。
王安风细细吃着切割出来的烤鱼,这鱼儿是这一处的特产,离了万剑山根本吃不到,只可惜现在薛琴霜受伤禁食酒肉,而百里封和拓跋月则是执着于修行之中,没有时间来这里。
真是遗憾呐……
少年拈起了最后一片烤鱼,放入嘴中,只觉得鱼肉的鲜美在唇齿间扩大,极富层次感,刺激着味蕾,不由得双目微眯。
唔……比起二师父,还要差上许多。
少年于心中下了中肯的判断。
数日来,这青锋解上来了许多人,盛名在外的游侠,孤傲不驯的剑客,以及年纪不轻,和大长老同一辈分的武者,都来了很多,前些天还算是很清净的隐世门派中竟是多出了许多红尘喧嚣的气息。
每到夜色升起,朗月悬空,红烛灯笼一路装点在青锋解上,这隐世剑门便从高高在上的清冷韵味中跌坠了下来。
与山下的镇子也没有什么差别。
铮然剑啸声音响起,一柄青锋剑从远处青石之上被扔出,在空中转了两下,然后稳稳插在了王安风身前的土地上。
酒自在站在那青石之上,右手拎着硕大的酒葫芦,微微晃了晃,左手则同样倒提着一把青锋剑,朴实而锋利,喝了口酒,朝着王安风点头示意少年攻过来。林巧芙师姐妹也避开在一旁,小姑娘瞪大了眸子,看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幕。
自三愚剑一事之后,这已经是经阁之前的常态。
王安风需要有对手,令他能回忆起来和三愚剑交手时候的状态,而酒自在对于剑圣所传的剑术,也于心中充满了好奇探寻。
他虽然已经年过七十,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可却初心不改,若是在江湖中见着了一两招值得琢磨的招式,都会喜不自胜,沉迷数日,以自己一身惊人的武学造诣,将那招式打磨地完满,再重新无中生有,创造出对应的招式。
如此往返,常人眼中无趣至极的事情,在他眼中却是这天下间一等一的趣事。其心性如此,得见剑圣所传的剑术,如何不心痒难耐?
豪饮一口浊酒,老人仅以左手持剑,抬手道:
“小子,来罢!”
王安风起身,右手握在了剑柄之上。
“前辈小心。”
轻喝声中,少年踏步向前,手中青锋剑以七十二手使破的剑法,朝着前方老者刺去,挥洒出了凌厉的剑光。
酒自在身为上三品宗师,一辈子交手过的剑法高手,比王安风见到的人都要多得多,赢先生传授的七十二手使破虽然极为精彩,但是面对老者那丰富的经验阅历面前,却难能发挥出原本的效果。
这剑术是赢先生自己所创。
怕也是唯独文士持剑,亲自出手,方能够和酒自在交手。
片刻之后,伴随着老者一声撒手,王安风手中青锋剑被老者一剑击飞出去,其手中的长剑则顺势抬起,落在了王安风的喉前。
眼前的老者神色锋锐,气质凌冽,就仿佛江湖传说中那些极高明的剑客。
眉眼间那丝锋利的气质迅速地收敛,酒自在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随手朝后面一抛,长剑于呼啸声中,笔直贯入了剑鞘当中。
老人叹息道:
“仍旧没有头绪……看来,我老头子,注定是看不到剑圣的剑法了。”
王安风知道老人的意思。
距离大长老的寿宴,只剩下了两天。
三天来没有丝毫的思绪,要在两天里明悟那种剑术,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
青锋解的山崖之上。
百里封睁开眼来,右手从膝上陌刀锋锐处轻轻掠过,屈指轻弹。
便有清越悠扬的鸣啸响起,混入了山风。
那一门养剑术,他只修行了三日时间,他天赋并不是那种只在话本里存在的绝世天才,可静心凝神,也有所收获,心中杂念消去了许多。
兵家少年看着远处的层云,呼吸声平静而悠远。
云聚云散,可那天空依旧悠远,依旧湛蓝,那些流云,未曾留下了丝毫的痕迹。
往日里颇为不屑的兵家典籍突然在此时浮现心头。
少年竟有恍然明悟之感。
读书的目的,那些前辈先哲们的感悟,并不是读过就能够明白,但是会埋藏在心中,静待合适的时间浮现在心头,结合所见所感,突然便会升起感同身受之感。
明白了,就是明白了。
不需要向其他人证明,也唯有自己才能明白。
少年双目变得幽深。
心如晴空。
兵家谋士的冷静,不是断情绝欲的漠然,而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心境。
经历的事情,感情的波动如同云雾,行于天空,却不能在天空中留下真正的痕迹,任由风急雨狂,而凌驾于云雾之上,那真正的天空依旧湛蓝平静。
喜悦是我的心吗?
不是。
是愤怒吗?
不。
心就是心。
视线之中云雾翻腾,可百里封的心境却有了微妙的不同,云雾突然剧烈翻滚起来,仿佛有某种异兽藏在云雾后面,厚重的云雾突然间朝着两侧分开来,一只巨鸟撞出了云层,双翅之上仍有着丝丝云气纠缠,直到极速掠过了极远的距离,那云气方才流淌着消失。
百里封平静的眸子里面,倒映着那只巨大的鸟类。
他看到了那巨大的体型,看到了其双翅以及主体上木质细密的纹理,看到了其上站着一位苍老的老者,看到了老者惊怖的面庞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少年的面庞突然僵硬,双目瞪大。
“彼其娘之!”
百里封如同在身上安装了弹簧一般,猛地平地跃起,嚎叫着转身,可跑得哪里快得过飞?方才朝着后面奔出了两步,那巨大的机关鸟便直接撞在了少年身后地面。
劲气颇为迅猛,掀起了一层犹如实质的气浪,若非是百里封武功在身,几乎被撞晕过去。
可纵然如此,少年也是被气浪排开,朝着后面飞了四五米,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面上,险些给裂成了八瓣儿。
百里封豪迈的面庞一阵扭曲,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手里凶残的陌刀一松,叮铃哐啷落在地面上,少年身子朝着左边偏了偏,右手颤抖着从臀部下面摸出了一物,抬眼一看,却是块拳头大小的圆石,正巧垫在他的屁股右边。
百里封嘴巴张了张,随即便有一股子火气自下而上,猛地窜起,在他心中烧地热烈。
甚么兵家心境,甚么心如晴空。
全他娘的狗屁!
少年一把抄起旁边的陌刀,狞笑着起身,朝着那边整理衣冠的老者,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老匹夫!”
ps:第二更
第六十二章 墨家夫子(1/2)
那老者听到百里封的怒骂,抬起头来,看着他思考了会儿,才记起来自己的机关鸟出问题时,前面似乎还有一个少年。
好像就是眼前这个。
脑海中思绪转动有些僵硬,苍老的脸上,此时才现出了抱歉的神采来,看上去也很古怪,就像是一个木头人脸上挂上了名为‘歉意’的表情,整个人的反应似乎都慢了数拍,因而显得很不真诚。
如果他面前的是王安风,大抵不会有事情,王安风总是习惯性地考虑到其他人,但他面前的是一个最不像谋士的谋士,百里封完全没有准备给对方半点道歉的机会,咬牙切齿,身子猛地踏前,手中的陌刀在五指间一转,反架在了背后,以腰部为轴,陌刀刀身横着,裹挟了浑厚的劲风,猛然朝着老人的臀部拍过去。
百里封的想法很简单。
或者说,少年有着整个大秦军方很朴素的价值观。
我要面子的。
你要是道了歉,我再出手就难免有些过于纠缠。
所以就要赶在你道歉之前,一鼓作气揍回去。
最好揍到你丫没办法道歉。
当年二十七岁的破虏将军,就是这样寻了个苗头,带着七百大秦铁骑,劈砍了一路,当那模样年轻的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单于金帐里面,面容和善,诚恳认真地表示,自己是为了边关被洗劫了的三只肥羊讨个公道时,不知那位匈奴首领心中是个怎么样的心情。
陌刀横扫,就在少年要复仇成功的时候,那老者动作僵硬地冲着旁边走了一步,险险地避开了这一招,可兵家的武功最擅长就是蓄势攻坚。
百里封向前进步,手中陌刀再度转个方向,朝着那位老者横拍过去,气势再涨了三分。
那老者再避,一老一少,便在这青锋解上开始纠缠,旁人眼中,那老者的动作僵硬,满脸着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那少年却完全不听,浓眉倒竖,气急败坏,一手陌刀刀法颇为凶暴,只是身法似乎有些问题,略有些瘸拐,令人惋惜。
转眼间已攻了十七八招,百里封刀锋再落,那老人往后退去,却不小心绊了一跤,正在此时,一股浑厚内气以那老者为中心,极为蛮横不讲理地朝着外面涌动。
百里封毫无半点还手之力,整个人朝着后面飞去。
继而重重坐在了地面上。
少年面庞一阵扭曲,前面那老人先是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恍然明白过来,才又屁颠屁颠跑了过来,试探着问道:
“小兄弟……你还好吧?”
好个球。
百里封咧了下嘴,心中暗骂一句,抬眼看那老者,入眼便是一双被黑眼圈包裹住的眼睛,颇为浑浊呆滞,一身衣袍颇为老气,上面还沾着些油污,看上去邋里邋遢。
老者伸手将百里封拉起来,抬手替少年拍去身上的浮土,嘴中则是连连抱歉,累得一个老人如此,就算是心里还憋着一股子火气,百里封也不好纠缠,熄了‘复仇’的心思,叹息道:
“好了好了……我认栽了。”
“小爷百里封,老头儿你叫什么名字?”
一边说着,一边隐蔽地揉着自己摔痛了的地方,脸颊略有抽动,他此时心头火气还未曾消下去,言辞中颇有些不客气。那老者却无有半点恼怒,只笑呵呵地开口道:
“我,我叫傅墨,扶风学宫的。”
百里封听得扶风学宫二字,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神色便骤然僵硬。
脑海当中,突又想起了临行时候,自己老师所言。
彼时那浑身肌肉的壮汉几乎是指着自己的额头在开口,两根手指粗糙而坚硬。
“此次前往,你们应当与傅墨夫子同行。”
“他老人家对大爷我多有扶持,你见了面之后,定要恭恭敬敬,执晚辈之礼,否则,棍棒伺候!”
兵家少年脸上的肌肉抖动,看着前面的老者。
突然感觉,似有阴影笼罩在了自己的心头。
“贼老天……”
“你他妈玩儿我是吧……”
……………………………………
一阵兵荒马乱般的相遇之后,通过了接到消息赶来的王安风等人解释,那老人也明白了百里封的身份,明白了少年为何之后颇为束手束脚,可他却仍旧不以为意。
只是认为,既然是自己的机关鸟出了差池,险些撞到了人,那被人家斥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必说斥责,就是真的上手,他也得要老老实实,站着那儿挨着才是。
身份是身份,关对错何干?
解开误会之后,众人好奇他那赖以成名,能效飞鹰千里的机关鸟如何会出了岔子,那老人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白发,道:
“遇到了雨云,因为想要避雨,所以干脆冲上了云层。”
“却不想是个雷暴云,真真好大的雷。”
老人叹息,似乎是想到了先前经历,脖子缩了缩,百里封正要安慰,便听到了老者又道:
“险些劈坏了我的衣裳。”
“若是来拜寿,穿了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也太过掉面子啦。”
百里封神色微僵,喉咙处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突然明白过来,这老头儿呆是呆了些,可中三品武功高手的身份也是实打实地结实,和自己心里面担心的事情大抵是不一样的。
视线复又落在了老人身上油污所在,不由地心中嘀咕。
这比起被雷劈过的衣服,怕也好不了多少。
傅墨身为扶风学宫的夫子,且武道成就中三品,有盛名在外,来了这青锋解上,自然需要正式拜访一番掌门祝灵,而这种上一辈分的老前辈们会晤,本不应该带那些小辈,可当青锋解弟子前来相邀的时候,傅墨面上却显出了些许犹豫之色。
视线从百里封,王安风等四人面上巡视而过,最后还是落在了百里封身上,咳嗽两声,道:
“百里,跟我来。”
百里封便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跟着老人身后远去。
好不容易能出来放放风的薛琴霜看着远去的两人,看着那老者似乎本能走在了百里封身后两步位置,以使兵家少年算是宽阔的肩膀能挡住青锋解的弟子,少女眸中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侧过身来看着王安风,道:
“这位夫子,似乎有点……怕生?”
王安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旁边破碎的机关鸟上,这机关先是淋着雨,升上了两三千丈高的雷云,被劈了个惨,然后又撞击在了青锋解的崖顶上,纵然是材质非凡,也已经碎地不成样子。
常人早就要弃之不顾,可傅墨却将这机关鸟的每一处残骸都极认真地找出,摆在原本的位置,使得这机关鸟就像是个殒命了的武者,被亲人好友收拾了仪容,静待下葬。
再看看那似乎有些怕生的老人,少年眸中便有些古怪,道:
“或许……在傅夫子眼中,这机关比起人来要亲切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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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寿宴(22)
傅墨来的已经算是颇迟,隔不了两天便是大长老寿宴,在他之后,也就只剩了天山派的弟子,因为山高路远,来得迟了些,第二日才到,他们上山的时候,身上还裹挟着难言的冷气,背后负剑,一身蓝衣,尽皆目不斜视。
这便是酒自在前辈所说,除去扶风学宫,另一个可以带着后辈上这青锋解的门派势力?
天山剑派。
王安风站在演武场的一侧,看着那些负剑的少年男女,脑海中回想起了在大凉村时候,离伯对于这个门派的评价。
其取天山之寒意凌冽入剑,剑势孤高凌厉,天下剑客心目中的圣地。
王安风视线落在了那些少年背后的长剑上,心里面想的却是能不能以自己的七十二手使破破去这闻名天下的剑术,复又想到了后者身为天下剑道的圣地,想来也不会没有类似的武功。
当两门以破招为核心理念的剑法彼此相对的时候,究竟是谁更甚一筹?
王安风心中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而天山派的弟子们也逐渐靠近。
因为天山派与青锋解两家祖师的特殊渊源,同样是宫玉亲自接待,当其走过少年身前的时候,王安风本能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冷意,令他后脊浮现凉意,从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之中脱离了出来,瞳孔微有收缩。
杀气。
少年转过身来,视线不自主地落在了这些弟子的身上,发现了那些弟子衣着上不合时宜的破损,发现了其中两名弟子右手虎口处缠绕的白布,发现了那些抿着嘴唇的年轻剑客,面庞上都有不正常的苍白神色,眉头不由微皱。
酒自在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看着那些迟迟前来的剑客,眼中浮现混杂着欣赏和叹服的神采,复又看到了他脸上疑惑,哂笑道:
“不必好奇,小子。”
“天山身为天下七宗之一,却和其他门派截然不同,弟子不备马,无论前往何处,都专门从那些密林中而过,剑者刚直,必手染奸邪之血,方能出剑无悔。”
“常人只道是其气质冷峻,却不知道那实则为杀气伴身。”
“越是凌厉的剑,握剑的那个人一定经历了千百种的磨练,才能挥出那般凌厉的剑,才有足够的底气去控制住那种凌厉的剑。”
声音微顿,复又看着王安风,意有所指地开口道:
“这天底下,武功修为,还是要和心性相关的,武功再高强,终究是要以人为本,以‘我’为尊,真正能修成高手的侠客,必然都有着常人所不及的地方,心性须得要过人。”
“剑越快,武者心性便要凌驾在这种剑法之上,就是那些个速成的邪道武功,也要有屠戮天下的傲慢,才可能成了大气,畏畏缩缩,念头不够通达,窝在一个地方苦修,是永远也成不了高手的。”
王安风知道这是酒自在在提点自己,沉声答应,视线落在了天山派为首的一位少年身上,那人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是很俊秀的少年,只是脸色异常苍白,就连嘴唇上也没有丝毫的血色,并没有丝毫的倨傲,朝着王安风温和地点了点头。
王安风颔首回礼。
他先是跟着李康胜夫妇学了些基础,后来又拜师吴长青,虽然远远称不上是个合格的医者,却也能看得出这少年身上的伤势,结合那兀自还未曾散去的杀气。
看这样子,似乎是才经过了颇为惨烈的交手。
少年心中念头颇为发散。
………………………………
最后一天颇为闲散的时间就这样慢悠悠地过去。
青锋解上的弟子们忙碌了一个月之久,终于迎来了大长老的寿宴,武者虽然说修行内功,锻炼体魄,寿命要比寻常百姓更长,可行走江湖,几多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却又难与人说。
七十岁大寿,在这江湖之上实则已经算是难得,值得大肆操办一番。
只可惜青锋解毕竟是隐世门派,再加上大长老生性淡泊,所谓的七十寿宴,相较于王安风先前所见那种热热闹闹,富丽气派的模样,更像是一场家宴一样,长辈们坐了一桌子,晚辈们坐了一桌,大长老与其少时好友,又是一桌。
首座之上,大长老依旧姿容如仙,清丽过人,一身修为更是深厚,臻至了上三品宗师境界,但是她少年时候入江湖,结交的好友却未曾有她这般机缘,只王安风所见,便有许多老妪老翁不过下三品修为,白发鸡皮,早已经不复少年模样。
岁数到了这个年纪,或许这一场寿宴便是最后一面。
王安风看着那些老人们以绝对不符合他们年纪的豪迈姿态大口饮酒。
看着他们举起酒盏,连着年少时候的轻狂,快意恩仇的潇洒,未曾说出的绮梦一齐混入了杯中烈酒,痛痛快快饮入喉中,一转身,一挥袖,道上今生最后一句,江湖路远,望君珍重。
下了山,便是永别。
那白衣墨发的女子依旧神态清冷,却似乎没有了那如仙人般安静的气质,与那些江湖老人推杯换盏,双眸微亮,流光溢彩,举止之间,竟然颇多豪迈。
只是,今日之后,大长老的气质便会彻底归于那种安静淡然了吧?
王安风心中不知为何,颇有感触。
旁边薛琴霜手指轻轻敲了下那瓷杯,突然开口道:
“这寿宴,应该叫做玉虚宴才对。”
这桌上除去了扶风学宫四人,尚有天山剑派的五位剑客,其中一位少女闻言似乎略有不解,明眸落向了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的薛琴霜,道:
“此言何解?”
薛琴霜却只摇头,含笑不言。
王安风看了大长老那边一眼,压低了声音,轻声道:
“寂绝乘丹气,玄冥上玉虚。”
薛琴霜略有诧异,看了他一眼,当看到少年眼中也隐有怅然时,便知他和自己心境相同。
王安风念的是道家高人《步虚词》中两句。
桌上众人虽然年纪还轻,也都听过,为首的天山少年闻言若有所悟,放下手中筷子,道:
“玉虚为道家境界,洁净超凡,是为仙人。”
“薛兄所说,大长老实力不可测度,年已七十却仍旧双十样貌,果真已超凡脱俗,以玉虚二字形容,确实贴切。”
这少年名为白冽,年纪只有十五岁,可天山剑派弟子以他为首,可以猜得出武功剑法肯定都是一等一的厉害,此时以自己的理解阐述,眉目之中,便有期望和自信的神色,显然是寄望于这上三品的武道境界。
却不想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众人目光偏过去,边看到了百里封旁边白发苍苍的老者。
后者身为长辈,方才落座时候却偏要坐在这小辈群中,任由其余人再三相邀也绝不挪窝儿,天山众人心中失笑同时,难免有些小瞧,此时却见得傅墨低垂了眉目,看着碗中鲜嫩的蒸肉,咕哝道:
“嘿,寂绝乘丹气,玄冥上玉虚。仙人,多厉害,能够乘风御丹气,直上玉虚。”
“可要乘丹气而上,头两个字,第一个是寂,第二个是绝,寂是寂寞的寂,绝是断绝的绝,要断绝了这凡尘间的一切,去体味绝对的孤独,冷冰冰地如同石头一样,不动心,不动念,才能成为仙人。”
“可见仙人也不是甚么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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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一如江湖,身不由己(上)12
天山众人心中,原本对于傅墨是略有些看轻的。
他们都还是少年人,见惯了潇洒凌厉的剑客,看到过许多豪迈不羁的江湖大侠,对于动作有三分畏缩的老人自然是不大看得上眼的,不至于轻慢,却也未曾当作值得敬重的长辈,可此时老人说出的一番话,却令他们心中悚然一惊。
初时还觉得不以为意,可稍做思考却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可怖,那恐惧不可遏制地在心底里发酵滋长,竟是越想越怕。
对于这个形貌三分邋遢的老人再不敢小看。
白洌神色微凛,此时方知自己小觑了真人。
这一个小插曲很快地过去,寿宴的气氛总地来看是很和睦的,舍去了许多的规矩,很是轻松。
青锋解有用剑泉酿成的酒,清澈凌冽,入喉的时候就和剑客手中挥出的剑一样凌厉,这桌上每人皆有,就连拓跋月都很喜欢,连连饮了数杯,姿态豪迈不逊男儿,将数日苦修内功带来的疲惫扫除,脸上神态渐渐飞扬。
唯独王安风却因为师父们的教导,并没有去碰,只随意放在了手旁,注意力则是放在了桌上的菜肴上。
做这一顿饭菜的可不是寻常店里的厨子。
那是一位颇为厉害的武者,虽然说限于自己的天赋,没能跃过去中三品龙门去,但是却毫不在意,在仗剑行侠的时候,机缘巧合认识了诸子中,庖丁一脉的传人,学得了以武入厨的本事。
用内力催动火力去烹饪,口感上确实要更好吃,也更加入味。
或许可以和二师父教的互为补益。
王安风在心中做出了评价。
一旁的傅墨或许是吃得有些急噎着了,突然开始咳嗽起来,百里封无奈起身,手掌拍在老人背上给他顺气,左手拎起来了酒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不由得求助看向了众人。
王安风见状道:“我这里还有……”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旁边酒盏,他手上的功夫不差,那酒盏拿起来,里头的酒液没有丝毫的晃荡,如在平地,正要抵给百里封的时候,两人的神色却都微微一凝。
澄澈的酒液面上无声荡起了涟漪,一圈一圈,极稳定地从中心浮现。
突然便有咔擦脆响,这酒盏在两人手中登时破碎成了数片。
上等青锋酿洒落在地,醇厚清洌的酒香弥散在此地。
如同是演奏时落下的第一个琴音,自房门处开始,桌上酒盏一个个开始破碎,王安风右手猛然抬起,握在了背后木剑剑柄之上,却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从心底浮现出来,大脑一阵晕眩,似是失去了掌控身体的力量,双腿一软,重又坐回了座位当中。
这是什么手段?!
王安风牙齿咬在嘴唇上,咬出了鲜血。
可刺痛并不能够抵抗身体本能的反应。
一股沮丧的情绪突如其来浮现在了少年心中,混杂着恶心和昏胀的痛楚,令他心里面竟然升起了生无了趣,不如自杀的念头,正在此时,耳畔突然传来轻响,似有无形之力扫过,心中的厌世和身躯的难受一齐消失不见,随即浮现而出的便是难言的惊怖。
酒自在手指从酒盏上放下。
那酒盏登时湮灭成了齑粉,倾泻下来。
而在同时,在此殿之外,演武场上,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爆响声音,地面坚硬的石砖因而碎裂,空气化为了白色的气浪,一直朝着外面蔓延,气势越发暴烈,直至数百米之外,却又戛然而止。
白色的气浪突然开始汹涌拨动起来,继而猛然朝着两旁分开,一道巨大的黑影正正朝着这大殿之处冲撞过来,发出了极沉闷厚重的破空声音,以王安风目力之强,甚至于捕捉不到其轨迹,突然一袭白衣自酒宴上跃出,正是宫玉。
衣袂翻飞,眉目清寒,双瞳之中却已满是怒意。
右手握在剑柄之上,铮然拔剑出鞘,便有两道丈长剑气斜斩而出,炎炎六月,温度霎时间暴跌,那两道剑气斩在了袭来黑影之上,将其上劲气卸去,那黑影便在空中显出了原本模样。
约有两米来长,一人之宽,黝黑无光,阴气森森,正是个大好棺材。
宫玉眉目越寒,右手扣剑负在身后,左手运起太阴决朝前平平挥出,前方空气霎时间凝聚,隐有鸾凤齐鸣之音,那黑棺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便裹挟了极强悍的劲气,朝着其来时的方向爆射而出,排开了层层空气,其威势毫不逊色于攻城巨弩。
将前方尚未散尽的气浪直接撞地支离破碎。
一只白皙的手掌伸出来,恰到好处地按在了那黑棺之前,似乎传来了一声闷哼,那人连连后退,手腕一翻,那黑棺猛烈旋转,继而被翻到了正面,重重砸在地上,其上残存劲气牵引入地,迸出了道道狰狞裂纹。
一滴鲜血落下,滴在了黑棺上,将那色泽晕染地更为昏沉。
宫玉皱眉,飘身而出,持剑立在地上,冷然喝到:
“何方宵小?!”
那人拭去了嘴角鲜血,缓步踏出,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书生。
眉目清朗,双鬓微白,黑发只是以蓝色布条扎起,嘴角含笑,右手持着一柄玉箫,朝着前方行了一礼,道:
“微末之辈,贱名不足挂齿。”
宫玉闻言神色越寒,正要出手,却听得内室里一道雷霆也似的爆响,有黑影朝着外面爆射出来,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了那男子身前,却不攻击,只是点在了其身前一侧,地面登时裂开,纹路恰好组成了一条线,将这男子和宫玉隔了开来。
其展现出的劲力控制,堪称惊世骇俗,而那黑影竟然只是一根竹筷,此时倒插入地面,微微震颤,没有丝毫的破碎,令男子惊愕,酒自在自内一步而出,看着那先是惊愕,继而又平静下来的中年男子,眼中浮现果然如此的神色,怒道:
“贺玉轩!”
贺玉轩坦然行礼,道:
“见过前辈。”
酒自在看着这中年男子,胸中一时五味繁杂。
他行走天下数十年,也曾经遇到过如王安风一般颇为喜欢的后辈,眼前男子便是其一,初见时与现在王安风一般年纪,心性也是相仿,数年前一别时,更是已经成家,带着妻儿隐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还做出这等事情!
贺玉轩看着满脸惊诧怒意的酒自在,似乎知道老者心中想法。
收敛眉目,沉默了下,轻声道:
“前辈,江湖,不是那般好退的……”
“只可惜,当时我还不太明白。”
酒自在闻言心中震动,却见前面这曾经的少年自身后拔出了一柄连鞘长刀,重重插入地面,手中那玉箫已经放回,一手搭在了刀柄上,劲气微吐,那刀脱鞘而出,旋转一周,落于贺玉轩手中掌握。
刃长三尺,流淌着血液般的光,显见不凡。
男子抱拳长施一礼,眉目低垂,朗声开口道:
“晚辈贺玉轩,听闻青锋解慕容前辈过寿。”
声音微顿,男子腰背一寸寸挺直,有浑厚气息如同潜伏之龙,自他身上长啸而起,手中长刀血光大放,转眼之间,黑发转白,气势却已经节节攀升,破入了上三品之境界。
“贺寿,敬酒。”
“取命!”
手掌长刀震颤,便有铮然鸣啸声音,冲天而起。
ps:第一章
感谢余清严的万赏。
第六十五章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下)2/2
气势冲天,方圆数十里的天象因之而动,层云汇聚,遮蔽了日光,隐有血色涌动,酒自在脸上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碧血丹青?”
“混账!”
怒喝声中,便要出手,将这熟悉的后辈制住,破去其内功,或者还能让他残余数年性命,可此时贺玉轩裹挟了兵刃之威,心怀死志,出手狠辣,竟似是毫不留情,处处直击要害,先前能够胜他一筹的宫玉此时交手不过数个汇合便被击飞。
持剑半跪于地,一张面庞越发苍白,再难出手。
酒自在心中震怒,出手渐渐不再留情,他成名许久,一手铁掌劲气之强,足以能劈山断岳,贺玉轩纵然借助了燃命之术,以及有兵刃相助,也绝不是他对手,渐渐落于下风。
你来我往,复又交手十数招,老者左手一拍,将其攻势格开,五指顺势抓在贺玉轩胸口,右手抬起,天穹之上,隐隐有猛虎探爪,雷霆轰鸣,便要将这下手毫不留情,似要取他性命的男子毙于掌下。
正当此时,贺玉轩脸上神色变得平和,低低道:
“酒大叔……”
仿佛利剑刺穿了酒自在的心脏。
老人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数十年前的磊落少年,往日交情浮现心头,杀气顿消,那足以将一座小山砸塌的手掌就那样顿在了空中,难以落下。
贺玉轩低垂的眉目之中浮现一丝复杂神色,左手拂过了老者身上数处大穴,以酒自在修为,百脉俱通,点穴之功根本在瞬间就会被破,可此时的贺玉轩也有了上三品的实力。
瞬息之间,便可以见生死。
但贺玉轩却没有攻击酒自在,而是趁这时间,施展了分光化影的身法,瞬间分作了七道身影,从酒自在掌下挣脱出来,一步踏出,七身归一,已经出现在了内堂之中,手中兵刃嘶鸣斜斩。
祝灵身为掌门,手中按剑,正要出手。
大长老已饮酒入喉,一步踏出,并指为剑,便朝着贺玉轩要穴落去,可在此时,贺玉轩面容上散去了全部的杀气,眉目清朗,轻声道了一声抱歉,掌中那魔刀之上,劲气陡然全部收敛,任由上三品宗师一指落在了他的穴道之上。
青锋解上,有万剑齐鸣。
凌厉的剑气穿破了贺玉轩单薄的身躯,冲向天穹,将引动的天象搅地粉碎,若从天穹朝下去看,可以看得到层云厚重,彼此遮蔽重叠,却在下一刻陡然朝着两畔分过,尽数湮灭。
三千里大地,天色大晴。
有晴空雷鸣。
白虹贯日。
这兔起鹘落,只在转眼之间,那眉目安静的女子收回了右手,贺玉轩手中兵刃松开,落在了地面上,兀自还不甘心地低鸣不止。
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
并不曾流出鲜血,以大长老剑气速度之快,足以生出雷音,鲜血尚未流出,便已经彻底湮灭,等到酒自在自外面奔入堂中的时候,贺玉轩已经彻底气绝。
眉眼平和,就像睡着了一样。
…………………………………………
贺玉轩之死,为寿宴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阴影。
但是更令王安风等人震动的却是那一剑的风采。
只是随意的一招,便要令这天地为之变动,这等手段,几乎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了一般,真的是能称得上一句仙人,就是王安风之前所见,跃入了上三品宗师的倪天行夫子,持拿认主神兵,也做不到这么恐怖的事情。
浩荡三千里天象变化。
几乎囊括了一个郡的领地,大秦钦天监自然不可能视若无睹。
寿宴第二日。
天下绝世榜再度紧急张贴,舍去了神兵五凤剑,本来被认为已实力损伤的青锋解大长老,慕容清雪,重入绝世之位,凌驾于天下第七。
一剑光寒三千里。
天下慑服。
天山剑派中传来兴奋大笑声音,引动长剑吟啸,扶风学宫风字楼,那一袭青衫在灯火映照之下似乎隐有伛偻,复又将脊背挺得直了两分。
而青锋解周围郡城,江湖势力也开始变动,旁门左道中人如同屁股下起了烈火,火急火燎地转移自家弟子本钱。
昆仑山上,那个把全天下都从自己世界里一脚踹出去的老人在他的茅草屋前头来回地走,走上两步,便瞅瞅外面的天下,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还是没有迈出步子去。
隔着衣服挠了挠肚皮,转身一声长叹,又钻回了自己的小屋子。
管他天下是黑是白,风起云涌。
门一关上。
与我何干。
或许是用的力气大了一丝,也或许年久失修,那门晃悠了下,直接朝着后面倒下去。
昆仑山上,便传来老者怒骂声音。
外界的天下因为大长老的一剑而有了点风起云涌的苗头,可处于这风暴中心的王安风等人却没能有半点察觉,怕是还要等数月之后,那引动的暗潮浮现水面,方才能恍然察觉。
扶风学宫等人在这青锋解上盘亘了数日,起身辞别。
傅墨夫子本来的打算是一个人飞回学宫,可他的机关鸟已经碎成了一地渣子,干脆从青锋解处借了一匹马儿,和王安风等人同行,离了那混淆视线的八卦阵,少年勒住青骢马,回身看去,却已不见了那挺秀青锋。
傅墨夫子离开了那青锋解,似乎瞬间放松了许多。
坐在马背上,舒活了下筋骨,乐呵呵地道:
“我准备在路上买些机关的材料,你们还有些什么事情,不防一并说出。”
“咱们好确定从哪一条路线回去。”
百里封三人都是摇头,王安风本来也准备说自己没什么事,却又想到了当时救下的那男孩阿平,话音就微微一顿。
虽然让阿平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是最好的安排。
但是那村子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成长的地方。
心念至此,王安风抬眸看着老人,开口道:
“晚辈还有一事。”
……………………………………
在王安风等人离开之前,酒自在便已经告辞。
终究是和贺玉轩相识一场,老人不忍其暴尸荒野,却又不知道他家人在何处,只得将其带回了家乡安葬,在其坟前,饮了一夜浊酒,晨光渐出的时候,晃荡了下葫芦,将其中酒液撒在坟上,起身离去。
江湖路远。
七日之后,两道身影出现在了这粗糙的坟墓之前。
为首的一位男子穿着黑色劲装,朝着那坟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来,便有无形劲气爆发,令那黑棺从地下升起,袖袍一拂,上面的棺盖被掀开来,露出了贺玉轩的尸身,其修为在生前已经有四品之高,肉躯堪称百年不腐,是以依旧是生前模样。
那男子道了句抱歉,伸手去触碰贺玉轩尸体上的剑痕,却在触及剑痕一寸之处的时候,神色骤变,朝着后面连连退步,直退了七八步方才停下来,呼吸略有急促,手掌上的天蚕丝手套直接碎裂开来,露出了满是割痕的手掌来。
身后道士打扮的男子略有复杂地道:
“竟然这么强。”
“看来,我们还要继续蛰伏一段时间。”
“嗯。”
同伴的回答颇为冷淡,而他也已经熟悉,不以为意。视线落在神色从容的贺玉轩面庞上,略有唏嘘道:
“不过,我也不曾想到,他竟然会撤去了内力,强受了慕容清雪一剑。”
“简直是在寻死一样。”
前方那人捂着受了伤,微微颤抖的手掌,声音却很平静,敛目道:
“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持拿魔刀和慕容清雪一战,一招殒命,也算是完成了要求。”
“这已经是他能后退的极限。”
“纵然被胁迫了,他骨子里依旧是个儒家书生。”
“算是个君子。”
声音微顿,看向了同伴,道:
“和你不一样,他有底线。”
道士笑出声来。
本应该很和善的笑声在夜色里如同夜枭一样,有些人,道:
“君子?底线?你应该知道,君子啊,侠客啊什么的,都是他们强加给自己的束缚而已。”
声音微顿,道士觉得这种话题实在是无聊,干脆止住话头,转而问起了其他事情,道:
“对了,你说他已完成了要求。”
“那阿笑,他的老父妻儿,你要如何对待?”
阿笑的神色很冷淡。
他做事情一丝不苟,真的是一点都不喜欢笑。
“解毒,给钱,送走。”
道士闻言并不吃惊,上上下下打量着阿笑,突然道:
“我竟然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个守信的君子。”
阿笑摇了摇头,认真地道:
“不,我是一个恶人。”
“彻头彻尾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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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太平村(感谢此世之锅·时辰盟主)13
青锋解已经在扶风郡外。
因为没有了时间的限制,王安风等人回去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着急,自青锋解处,到了初次见到阿平的那一处官驿用了差不多五天时间,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吃过了早饭,循着小路徐行,只花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时间,就看到了那一处偏僻的村落。
几乎和半月前,王安风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变化。
百里封看着那低矮的屋子,麻木的村民,只觉得这村子泛着一股令人反感的死气沉沉,砸了砸舌头,道:
“这就是那小子的村子?”
“嘿,蔫不拉及的地方,竟然养出了那么个有个性的崽子。”
他又想起了当日,他明明是想要去安抚那孩子,却反被咬出了个血痕的事情,不由地咧了下嘴,视线偏移,落在村口处石碑上,石碑已经有一小半没入了黄土里头,剩下的部分也因为风吹日晒而有些模糊,可还能看得到上面的头两个字。
哂笑出声:“这种地方,也能叫做太平村?”
他生性豪迈,并不喜欢这些村民如行尸走肉般的神态和那种警惕敌视的目光,也懒得遮掩,声音中满是反感,身后骑着赤血马的拓跋月眸光却略有闪烁,看着那些警惕的村民,看着孩童追逐土狗,一把抓起土狗砸在地上,发出呜咽。
百里封看到了精神的麻木。
她看到的却是到的那些村民正常健康的脸色,和孩子胖滚滚的手掌。
如何不能够称之为太平。
少女的眸光收敛低垂。
如何不是太平。
王安风抬手在百里封肩膀上轻轻一拍,摇头示意他收敛些,后者点头停下了轻笑,可眸子里却仍旧毫不客气,那些人对他警惕,他百里大爷可不是那般好的脾气。
你对我不客气,我为什么还要对你和和气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
卯足了劲气,揍回去!
一行人朝着村子里骑马行去,若按照百里封脾性,看你不顺眼,那是要骑着马进去的,可耐不住王安风平静的眼神,终究还是下了马来。
这村子里的村民对于外人本就有许多警惕,更何况百里封背着把陌刀,眼神桀骜,因而尚未走了几步,便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木杖,挡在了他们身前,身后有村民拿这些农具壮威,这老人双目微张,中气十足地道:
“外乡人,回去吧。”
“咱们的村子小,不欢迎你们!”
太平村虽然偏僻,可毕竟属于大秦治下,扶风郡城之内,纵然是强如丹枫谷那种邪道势力,也只能想办法钻大秦律法的漏洞,何况于是寻常武者?
根本不会随意和村子里的长老起冲突。
是以他虽然没有什么武功,说起话来却是底气十足。
王安风微怔,看着情形,心中感觉了几分棘手,抱拳行了一礼,温声道:
“老丈,我们不是歹人,只想要去找个故人而已。”
那老人模样威严,闻言只是摇头,不为所动。
王安风颇感头痛,正在此时,身后百里封突然越身而出,双手随意一叉,行了个吊儿郎当的军礼,起身时候,笑着问道:
“老丈不让我等进村?”
老者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你们外乡人,不老实。”
“我们太平村小地方,容不下你们。”
百里封踏前一步,突然提高了声音,冷笑呵斥:
“外乡人?!”
“我乃是大秦子民,这天下是大秦的天下,我哪里去不得?!”
“老丈这村子,可不是大秦的天下?”
一连数声诘问,如长河泄地,硬要说来,不过是强词夺理,可他一双粗眉倒竖,厉声冷呼,气势上便极为骇人,那村民也未曾见过什么世面,心中一乱,那股子底气登时就去了七八分,朝后退了一步,道:
“我,我可不曾如此说。”
“你,你含血喷人!”
百里封冷笑,朝着众人使个眼色,自己已牵了那黄马向前,冷着一双眉眼,众人耳畔还回荡着少年方才喝问,哪里敢挡他,朝着后面退去,让出了一条道路,任由众人进去了村子。
一路朝着阿平家中方向行去,那些村民看向众人的眼神已经不只是警惕,落在他们身上,便如同一根根无形的箭矢,令王安风心中颇为不适,而百里封则是毫不客气反瞪回去,薛琴霜更是直接将之视如无物,轻声和拓跋月谈笑。
傅墨夫子大约是最为不自在的,如坐针毡一般。
行过了一处拐角时候,一个颇为富态的中年女子端个盆儿站在门口,不敢挑衅百里封,只在众人走过去的时候,朝着最后泼了过去,险些把傅墨给泼了个满头满脸。
盆中的不知是什么液体,倒在地面上一股子臭味,那女子操着一口方言俚语臭骂了两句,转身逃命般回去了屋子,咔擦数声,不知上了几把锁,百里封心有怒气,可为了这种事情要他对一个女人出手,他也做不到,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转身看着傅墨,道:
“老头儿,你没事吧。”
傅墨似乎是刚刚吃了一惊,面色有些白,抚着自己的胸口,道:
“没……没事。”
声音微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复又感慨道:
“这种人,我也只在书中看到过。”
“真长见识,长见识……”
百里封闻言嘿然轻笑,摇头道:
“这就是你见识少了。”
“乡村之地,民风淳朴,但淳朴可不一定都是好人,穷山恶水出刁民,虽然这句话实在是难听地厉害,可也有一点道理。”
“在有些人眼里,和善可能就等于可以欺负。”
“对付他们,就得要硬,就得要刚。”
“大秦还好些,有些国家偏远的地方,简直跟土匪窝子一样。”
傅墨点头,颇为感慨的模样,王安风心中却突然想到了姜守一夫子,忍不住低声道:“若是能有书院夫子,来这些地方教化民智,会不会能改变这些……”
傅墨闻言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虽然不大擅长和人交流,可毕竟年已六十余岁,又是个夫子,知道的比起这些少年都多出许多,抚了抚须,道:
“你这想法,倒也有些人有过,比如当年的守一夫子。”
“可读书明智是需要时间的……那时间放在村子里面,可能就等同于钱和粮食,少一个劳力,可能一家子人都只能吃个半饱,所以穷困之家读书便很难。”
“因而现在诸子中许多人是打算先使民富足,然后开智便从容许多。”
“但也有人认为,能开智,方可以富足,这谁对谁错嘛,咱们也不知道,只是有很多人都想要改变这天下,不要看那些夫子们吵起来粗俗地很,可是其实他们想的大约是差不多的。”
“都希望能把这世道掉个个儿,往后要是有一天,没读过书的反而不正常,他们进了棺材都能乐出声来。”
想到那一幕,傅墨笑了下,脸上那种呆滞的神色倒是散了不少。
却又觉得不大可能实现,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抛开,道:
“不过,就如同安风所说,这村子实在不是个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
“起码现在不是。”
“将那孩子带出来比较好。”
王安风点了点头,前面已经看得到阿平家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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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选择(23)
等到王安风他们看到阿平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少年正在砍柴。
或许是这经历的作用,他看上去越发地成熟,眼角眉梢已褪去了稚嫩,脸上纵横切割了十九道伤疤,已经结了血痂,越发可怖,但是他却没有把这张恶鬼也似的面庞遮住,眸子里倒是坦然。
见到王安风之后,先是不敢置信,然后便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手里的柴也不劈了,扔下斧头,跑到了众人跟前,略有些手足无措地道:
“王大哥,你怎么来了?”
王安风并未说出来意,伸手在阿平头上摸了摸,笑道:
“没什么,来看看你而已。”
百里封站在一旁,看着阿平做了个鬼脸,道:
“嘿,臭小子,还记得我吗?”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来,在阿平眼前晃悠了下,上面还勉强看得到一点浅浅的伤疤,阿平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退后一步,朝着百里封深深鞠了一躬,却被后者一手拉住,拜不下去。
百里封咧嘴一笑,道:
“不整那些虚的,我们走了一路,让我们进去歇歇脚就好。”
阿平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一直让王安风等人站在了外面,这才慌忙将几人迎进门去,这屋子相较于王安风上次过来,整洁了些,想来也是时时打扫,他父亲正在里面坐着。
看到有陌生人进来,面上先是浮现出了警惕的神色,随即似乎是认出了王安风来,那警惕便化为了善意,嘴巴张开,右手五指挥动,啊啊地喊了两声。
“他在谢谢你。”
耳旁传来了阿平的声音,他搬来了些木桩,放在地上,权当作了板凳,继而过去给自己的父亲擦了擦脸上粘上的灰尘,那有些痴傻的男子笑了下,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两只手中抓着些干草,手指竟是极为灵活,达到了常人无法做到的程度。
他是何时痴傻的,王安风并不知道,但是这个痴傻的男人很清楚地知道,这样就可以去换来粮食和孩子喜欢的糖葫芦,所以即便是王安风也能看得出来,他干得很高兴,也很痛快。
远比他见过这江湖上,江湖外的大多数人都要痛快许多。
众人随意聊些事情,主要还是比较关心阿平的经历,百里封对于这个咬了他一口的倔强小子很有好感,怎么看怎么顺眼,就连那脸上的伤疤都透着一股子兵家铁血的味道。
好苗子啊……
兵家少年心中喟叹。
在他看来,这小子天生就应该去进他们兵家的门,尤其之前王安风曾经说过,他之所以能发现阿平,是后者在被下了迷药的情况下,依旧能挣扎着敲击板车,发出声响来。
这种坚韧的意志力,是大秦军人们最喜欢的特质。
换做任何一处地方的兵将坐在这里,此时都不作第二种想法,那一个比一个憨厚的面皮下面,肯定是想着怎么才把眼前的小小少年拐到自己手下面当兵,或许眼神交错之中,已经是混杂了威胁,让步,许诺,讨价还价的上好话本。
这是大秦兵家血脉里根深蒂固的陋习。
因为这个陋习,大秦将军的名库里面有一小半的异族姓氏,名字写起来真的是又长又臭,还很容易记错,而将这个习惯发扬光大的正是当年的天策上将,如今的皇帝陛下。
他把人家东突厥处罗可汗的儿子拐到了自己麾下,当了左骁卫大将军,忠心耿耿,骁勇善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最苦的是他老子,儿子跟人跑了,打还打不过,又舍不得儿子,只得举众部依附大秦,称为臣下。
而此时,十五岁的百里封正开始觉醒大秦军人这种根深蒂固的‘陋习’。
看向阿平的眼神有点放光。
拓跋月狠狠地瞪了百里封一眼,警告意味颇为浓重,有力的手掌似有意似无意地拍了下腰间弯刀,发出铮然鸣响,令百里封后脊微凉,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少女下巴微抬,不屑地横了百里封一眼。
转而看向阿平的目光却颇为怜惜。
在她的家乡,战败部落的人脸上要刻下痕迹,这孩子总让她回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来的记忆,尤其是经历了这种折磨的孩子却依旧如此懂事,更让她有些心疼。
她或许是唯一明白王安风为何不愿让这孩子学武的人。
时间朝着不紧不慢地晃悠,正午时候,百里封以客人来时应该带礼物的理由,去买了食材回来,这村子里没有人愿意卖给他,便骑马去其他县城,一来一回也没有花了多少时间。
王安风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食,正在做最后一顿饭的时候,却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连串的声响,清脆连绵,似乎是某种机关的声音,正略有诧异,耳畔便传来了傅墨夫子颇为认真的声音。
“阿平,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王安风神色微有变化,转身出去,可薛琴霜却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拦在了王安风身前,冲他微微摇头,少年根本不管,身形一晃,准备越过去,却在踏过的瞬间,被薛琴霜一抓按在肩膀上。
后者本身武功招法不逊色于他,内功功体则是远远超过,王安风心中没有防备,以有意对无意,竟被一招制住,浑厚内力压制上来,一时间动弹不得,薛琴霜看着他,低声道:
“你不想让他学武,但是选择总要交给他自己来做。否则,纵然这一次他未曾习武,往后总会有其他人看中他的天赋。”
“安风,你再如何看重他,总不能替他决定他的人生……”
声音微顿,复又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王安风闻言神色略有变化,呼出浊气,不再运功挣扎,薛琴霜松开了手掌,两人并肩看着外头发展。
傅墨夫子看着阿平,脸上神色颇为怜惜。
墨家兼爱非攻,他武功虽高,却本性单纯,见到阿平遭遇,如何还能够坐得下去,更何况,这孩子竟然能够解得开‘玲珑’,岂不正适合修行墨家的内功?
阿平手中握着那解开的圆球。
心中的渴望一瞬间被放大,遭遇不幸的绝望,王安风引开杀手时候的无力,都在这个时候一齐地涌动上了心里,他知道,眼前的老者恐怕要比拯救了他的王大哥更厉害,如果跟着他,自己也许也能够那么强。
也能去救其他人。
阿平闭住了眼睛,握着机关球的手掌用了下力,似乎在感受上面的纹路,以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然后他将圆球放在了掉了漆的木桌上,很认真地叉手行礼。
“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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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离开(3/3)
傅墨略有不解地看着阿平。
他能够看得到后者的动心,一如他看得到现在的坚定。
是不能,不是不愿,不愿是根本就心无波澜。
而心里已经动了心,很想要去做,但是前面有一条线横在那里,阻拦着他,让他跨不过去,这才是不能。
阿平没有解释,目光落在自己父亲身上,抿了抿唇,那张满是割痕的面庞上浮现出了倔强的神采来。
如果说习武需要离开父亲的话,他宁愿不去习武。
如果说习武,就要父子两人拖累师父的话,他也宁愿不去学武。
他不说话,自小跌打滚爬地长大,他早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就算是如何彻底的拒绝,说出话来就往往代表着就还有转机,唯有沉默是最直接而有效的拒绝。
傅墨见这模样,多少也能猜得出些理由,他一生到现在也活了六十多年,第一次开口收徒就迎来了最令人头痛的拒绝,不由得有些尴尬,一双手垂着不是,抬起也不是,视线转动,落在了厨房偏门处王安风脸上,眸子微亮,高声道:
“安风,薛霜,可是已做好了饭食?”
“赶紧端上来啊,干站着做什么?”
两人知其秉性,见状心中略有好笑,王安风回了一句马上来,和薛琴霜转身入内,将菜肴端了出来,在青锋解盘亘的数日时间,他又向那位通晓庖丁之术的女子请教了几手,因而这一顿饭严格说起来,算是他做出最好吃的一顿。
饭桌上吃到了一半,王安风看着双目发光,却还竭力在控制自己的阿平,想了想,放下筷子,道:
“阿平,我们之后要去州城去买些材料,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声音微顿,复又解释道:
“带着你父亲,还有家里值钱的物件一起去,往后,往后就不回来了。”
阿平愣了一下,足足过去了四五个呼吸才明白了王安风所说的话是什么,本能地便要拒绝,便看到王安风伸出手手来,认真地看着他,道:
“转移户籍去州城的户部下属,以及租买房子的钱,我帮你垫上,但并不是单纯借给你,每年要收利息。”
“三厘的利息,怎么样?”
声音落下,百里封的眸子便微微瞪大,感觉自己的手腕有些痒,很想要把这一碗米饭劈头盖脸按在王安风的脸上,胸口里一股火气要爆发,还未付诸行动,旁边拓跋月手中筷子一转,运上了内力,敲击在百里封手腕上。
其内力经过这段时间苦修,已有了三分剑气锋锐,此时恼他莽撞,更是毫不留情,百里封手腕一抖,险些叫出声来,饭碗朝着地面落去,拓跋月伸手一捞,将那碗接在手中。
这一变动吸引来了众人目光,拓跋月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事,转过头来,面上含笑看着百里封,柔声道:
“怎地这么不小心,是太好吃了吗?”
众人眼中,少女的笑容和煦,可在百里封眼中只看到了饱含警告之意的凌厉视线,一时微僵,未能叫出声来,拓跋月起身将碗递还给了百里封,趁机凑在对方耳畔,咬牙切齿,低声道:
“百里猪头,用用你的脑子。”
“王安风如果不这样,那倔小子可能会同意吗?!”
一股冷飕飕的感觉顺着百里封后脊骨往上爬,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再看阿平,发现后者已经没有了方才拒绝傅墨时候的坚定,恍然明悟过来,拓跋月冷哼一声,转头看到阿平还在犹豫,心中念头微转,放缓了声音,温声开口道:
“阿平,你就放心吧。”
阿平闻言微怔,抬起头来,便看着拓跋月指了指她自己,笑道:
“姐姐是法家的学子。”
“你若不放心,我亲自给你写契子,保管他骗不了你。”
那小少年闻言一急,道:“我没有,我没有不放心。”
薛琴霜放下筷子,轻笑:
“那你既然放心,这事情便这么成了?”
阿平微微一呆,百里封挠了挠头发,故意大笑道:
“既然这事情结了,咱们就赶紧吃饭,等会儿就凉了,安风,来,给我添点饭。”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饭碗递过去。
少年看到里面还有不少米饭,心中失笑,却也明白百里封意思,接过碗来,若有其事地给他盛饭,一桌人似乎都当刚刚事情已经下了结论,自顾自地揭过。
阿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本来按他的倔强性格,是决计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可偏生王安风知道他的性子,给他留下了一条退路。
这一切都是借他的,还有利息。
心中挣扎,一时间不知该做怎么样的选择,薛琴霜看他模样,突然轻敲了下碗沿,笑道:
“阿平,这碗粉蒸肉味道尚好,若再不吃,要给百里吃完了。”
“这两块便留给大叔吧。”
阿平心中震动,父亲压倒了他心中最后的一根稻草。
看着对面温和浅笑的薛琴霜,慢慢点了下头。
“……嗯。”
…………………………………………
阿平要收拾的东西很少,他们本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他的父亲虽然憨傻,对于这个家似乎也没有太多的留恋,只是紧紧跟在了阿平身边,似乎害怕自己的孩子又走丢掉。
离开的时候,阿平很认真地将屋子又洒扫了一遍,然后把门关好,满是红锈的锁头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锁好,锈红有点像秋日夕阳时次第铺展开的颜色,不知道是多少岁月的风吹雨打才能够弄成这样模样。
百里封拉着黄马过来,见状笑道:
“这房子还用得着这般小心?你以后又不回来了。”
阿平把钥匙收好,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片刻之后,百里封载着阿平的父亲,而王安风则是将阿平抱上了青骢马,一行五人,拍马而去,微风拂面,阿平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家乡在身后渐渐变小,透过马蹄带起的扬尘,那本就低矮的屋子似乎越发古旧。
耳畔听到了隐隐传来的乡音俚语,大多不堪入耳。
他抿了抿唇,转过身来,看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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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离别时刻(1/2)
忘仙郡分有五洲,而扶风郡则要较之于忘仙更大些,共分成了大大小小七个州城,其下有县,村落则是依附在县城附近,因矿藏丰富,郡内既有高山密林,也有些湖泊大江,物产丰盛。
傅墨骑在从青锋解借来的白马上,觉得自己的屁股有些痛了。
上一次骑马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老者挪了挪身子,思绪有些发散。
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忘了……
以他的性情,出来是不愿意出来的,可没奈何夫子那老杂毛,连哄带骗让他签了契,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出来不乐意,可这出来了一趟吧,不买些材料回去,总感觉吃了亏。
傅墨以内力控制骏马,挠了挠自己的脖子,陷入了沉思。
西山那边的凤凰金不错。
轩竹也可以……自己买的总要好些。
学宫那些采买的全都是蠢货,总被人骗。
想了片刻,却也只能够把这些想法收住,傅墨抬眼去看,旁边青骢马上,阿平脸上已经有了三分苍白,眼神略有茫然,心中叹息,知道就算这个孩子心性坚韧,可连续数日奔波,身子也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只得按捺下想法来,只打算先把两人送到最近的州城去,便要好好规划一下路线。
太平村地处偏僻,离地最近的州城是北武城。要是王安风他们放开了马力,不过一天左右就能到,但是因为顾忌阿平两人的身子,放慢了速度,用了差不多四五天才到了城中。
这座北武州城并非那种大城,也无甚特产,在扶风郡中是那种不上不下的地位,但是今日进来了城,王安风等人却见到许多背刀负剑的江湖中人,一连找了三家客栈,才找到了足够的客房。
阿平父子没有武功,这数日奔波幸苦,早已疲惫,便先去了二楼客房休息,而傅墨虽然武功深厚,却似乎许久没有骑马,说道自己胸中恶心,也回了客房当中。
王安风等人寻了处空桌子坐下,自有小二跑来招待,殷勤地抹桌倒茶。
一楼有十七八张木桌子,大半都坐满了江湖豪客,正大声谈笑饮酒,神态与其说是豪迈,倒更像是粗俗,言谈之中少不了青楼姑娘,赌坊输赢,他们的存在令王安风心中颇为好奇。
江湖和朝廷中间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线存在。
除了城中帮派以及学宫中人外,一般的江湖人是不大乐意进入州城郡城这类地方的,纵然是那些城中帮派,背有也隐隐有官府中人。
而王安风今日所见,却都是那些小门小派的武者,有背刀的,有用剑的,桌子上横着奇门兵器的也有不少,王安风曾与许多‘武者’交手,从一些细节地方看得出这些武者的武功都不甚高,最多也就是九品左右。
事出反常必有妖,聚集了这么多的武者,不知道这城中又要有什么风雨。
王安风心中有些走神,却又想到。
上下四方为江湖,江湖这么大,恐怕无时无刻都有或精彩或阴暗的事情发生。
平淡无波,便也不是江湖了。
徐徐呼出口气,王安风收回目光,并不打算搅这浑水,也实在不认为这些武者能够在这州城中惹出什么乱子来。
自青锋解一行之后,他对于高品武者和普通武者之间的差距越发了解。
在藏书阁中看了不少书籍,他也知道,以大秦的风格,镇守在这州城的必然有至少一个中三品武者,以及超过三十个七品武者,三千武卒。
固若金汤。
他曾直面白虎堂的七品武者,知道就眼前这些九品武者,只需要两三个七品武者,便能在顷刻之间全部制服,如果官府下令不留活口的话,需要的时间大约还能够再少一些。
便如同天降大雨,寻常人要急急找屋檐避雨,下三品武者就能以内力蒸干水分。
而中三品的高人,却能够踏步间直上九霄,就算是一头撞进了这落雨来源的黑云中,也只担心落雷劈坏了衣裳。
摇了摇头,少年的面庞复又变得严肃。
此时在他面前,尚还有更为艰难之事情。
深吸口气,凝重的视线落在了手中青竹菜谱之上,只觉得每一道菜名都在放着光一般,难以抉择,在旁边小二哥殷勤的眼神之中,缓缓开口道。
“我要……”
……………………………………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去了官府,占地虽小,却五脏俱全,六部衙门都有,因为有傅墨这位扶风夫子在场,王安风等人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很畅快地将阿平父子两人的户籍转在了这州城当中。
复又去了牙市,找了租卖房子的商户,州城虽然地价不低,但好在阿平并不是开什么商户,对地段没有太大要求,王安风也未曾打算给他买什么上等的宅邸,只是寻了个颇为偏僻的老房子。
在开价之前,百里封和拓跋月借故将那卖房的老爷子邀出牙市,略作了解释,那老者先是诧异,继而便乐呵呵地同意下来,开口时,那原本一百多两银子的宅邸,写出来的契子就成了七两。
差价则由拓跋月等人一起补偿给了那老者。
阿平将那写了‘王安风借阿平七两银,年利三厘’,盖上了官府印记的契子小心叠好,和回家的钥匙一起放在了贴近心脏的位置。
而现在他手中已经有了一把新的钥匙。
少年抬起手来,将钥匙插入了铜锁里面,这锁子和老家的不一样,没有半点锈迹,握惯了斧子的右手却有点颤抖,深深吸了口气,咔擦轻响,铜锁打开来,木门吱呀轻响声中被推开来,露出了个小宅子。
这屋子很小,只够遮风避雨。
这院子也很小,但是左边角落里能够堆着木柴黑炭,一小块空地上收拾收拾,也能种下些白菜豆角,剩下的地方就有点狭窄了,可还勉强放得下个桌子,上头摆得上油盐酱醋。
阿平咬了咬唇,眼角有些雾气。
左邻右舍听得了这门锁打开的声音,按着这城里习惯,都带着些时新蔬菜过来拜访,虽然被阿平脸上伤痕吓了一跳,但是知道了缘由之后,眼中却只剩了些怜悯,而没有丝毫鄙夷。
一边安慰阿平,一边操着一口俚语,痛骂那该死的人贩子。
王安风靠在门口,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他第一次觉得连骂人的话听起来都会感觉心里舒坦。
薛琴霜看了他一眼,道:
“你在想什么?”
王安风侧头看了下少女,此时他虽未曾得到了什么,却感觉要比武功又所进展,心里还要畅快了许多,笑道:
“我在想啊,要是天下每个人都能这样,多好?”
薛琴霜微怔,心中觉得这简直比起小孩的呓语还要天方夜谭,却看到少年的嘴角微挑,一双黑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竟不忍心打断他此时的幻想,移开了目光,和他并肩,轻声道:
“嗯啊……”
“确实很好很好,和梦一般。”
王安风等人婉拒了阿平的挽留,打算趁着今日天色还亮,直接离开,可才走了不过十几米,傅墨便突然拍了下自己额头,讪笑道自己还落下了个东西,转身又回去了阿平的小宅子。
王安风等人正有些生疑,傅墨却花了短短十来个呼吸就又走了出来,脚不沾地,如同飞仙一般飘然赶上了众人。
面上神色很是舒爽痛快,似乎解决了某个心结一般。
那有些老旧的屋子里,阿平看着手中,那老夫子给他留下的机关玩偶,面容古怪,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心性远远要比同辈人更成熟,对于玩耍之物,并不太上心,只是随便放在了一旁,然后就去收拾这屋子。
这就是新的家了。
少年的眸子里面几乎是在放着光一样。
一直忙到了晚上,和父亲吃过了饭,阿平躺在床上,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才有心思去管这机关人,只随便玩弄了两下,却不料那机关人竟骤然变动,木质手掌灵活握在了身后剑柄之上,如同剑客般拔剑出鞘,猛然前刺挥斩,气势过人。
阿平心脏险些停跳,眸子微微瞪大,看着眼前的机关人。
夏夜炎热,所以没有关上窗户,此时有月光倾泻进来,将那还有些粗糙毛边儿的机关人笼罩其中,正持剑挥斩,姿态有力,身上有七十八处穴道以红点点出,连成线条,如百川汇于丹田之中。
“这,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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