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杀之(12)
看着前面少年,夏长青心中满是冷意,虽然不知道眼前少年是如何认出了自己,可是他本就对王安风心怀杀意,此时他自个人送上门来,却又如何能够放过,就算自己身受重伤,却又如何会输给一个九品的武者?
此次离开,归隐江湖,往后这人必定腾云直上,再没有杀他的机会。
心念至此,升起了搏杀之意。夏长青握着残刀,猛地腾身,长刀劈斩,招法极为凶蛮。
王安风受这一招,身形一滞,方才他借助腾空劈斩,方才和夏长青对拼了个势均力敌,后者虽受重伤,可毕竟本为中三品武者,虎死余威在,一时竟被打得朝后扬起。
此时他人在空中,立时便要落在地上,右手持剑,左手一抓,直接抓住了飞扬的马缰,左脚踏在了马鞍之上,稳住身形,顺势持剑前刺,而夏长青也落在了另一侧,同样手持马缰,挥刀斜斩。
劲气碰撞,发出了轰然爆响。
战马昂首长嘶,状若疯狂。
这马本就是异种名马,此时受惊之下,速度极快,几如狂风,若是摔跌下来,就算是王安风的身体素质,也会瞬间重伤,可此时无论是王安风还是夏长青,都未曾有丝毫的畏惧,两人竟只在这战马背上,方寸之地,疯狂厮杀。
刀剑碰撞时候,只剩下了纯粹搏杀经验的对撞。
夏长青身有重伤,本欲要凭借自身经验,将王安风击杀,却在交手十数招之后悚然惊觉,自己竟在这方面逐渐落入下风,眼前少年竟如同每日里都在畅快厮杀一般,经验之丰富完全不在自己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而自己随着调动内力搏杀,体内伤势正逐渐恶化,猛地咬牙,手中刀法越加狠辣,便在一杀招即出的时候,猛地逆转刀柄,兵行险招,将王安风手中木剑卡住,沛然大力,王安风一时竟不能挣脱。
与此同时,其左手扬起,以掌法对敌,可那少年竟似毫无畏惧,同样松开了马缰,猛地出手,栏架在了其手腕上,未能使他这一招落下,继而化为指法,如同天星陨落,直取其丹田要穴。
战马长嘶,奔腾不止。
夏长青有精妙绝伦的身法在身,纵然没法子使用多少内力,步法也已经是当世一流,可王安风自修行时候,便被赢先生以各种方式磨练基础,立在战马之上,一身实力也未曾受到丝毫影响,甚至可以借助马奔腾之势出手,越发刚猛。
只在瞬息之间,两人在马背上已拆了十数招,招招狠辣,不留半分情面。
夏长青心中越惊,眼前之人虽然年少,可无论经验招法,竟然不比自己这般老江湖要差。
自身每出一招,便要受到一招的损耗,不能久战,可眼前少年出手招式,却是越发精妙刚猛,竟有愈战愈勇的迹象,显然是在和自身交手当中,在迅速成长。
心中发狠,强忍住了体内经脉抽痛,调动雄浑内力,朝着前面平推一掌。
王安风此时战至正酣,般若掌和点星指在这种搏命厮杀当中,越发精进纯熟,铜人巷中积累的经验化作灵感,在生死之际喷薄爆发,使得他招法越发精妙。
正待施展般若掌中一招精妙招式,眼前对手突然提气前拍,劲风拂面,尚未出掌,面颊已经生疼,王安风心中一惊,脚尖勾住马鞍,左手重又拉住了马缰,整个人朝着一侧垂落,如同是站在了战马另一侧。
只在他翻身落下的瞬间,一股沛然劲气如龙一般冲出,将那一侧的林木摧折,此时他们已经远离官道,这一掌下去,不知有多少树木青石被打成了碎片,引动狂风,将少年束发的玉簪拉扯地脱离,坠在地上。
王安风一头黑发飞扬,突然面颊一痛。
竟是那激流带动了碎裂木枝,如同箭矢般四下乱射,将他脸上割裂出来了一道伤痕,抬眸去看,那一侧夏长青也咳嗽不止,因为妄动内力,嘴角喷出鲜血,眼神凶狠。
心中知道,这一场交手,自己纵然是可以生生将这夏长青托到伤势爆发,可对方也同样可以忍着伤痛出手。
这种招数自己只要吃了一下,便会当场身死,如同那边青石林木一般。
王安风咬了咬牙,低喝一声,挺身而起,左手松开了马缰,朝着夏长青拍去,后者一边咳血,一边同样一掌直取王安风心口,少年不敢怠慢,施展招法拦下,复又交手数招。
却见夏长青面色沉凝,突然又是一掌平推,心中知道不好,猛地朝着一侧躲避。
可那一掌落下,却未曾现出丝毫异状,王安风瞳孔皱缩,便看到那五指屈起,化为了虎爪朝着自己胸腹落下,此时已经避之不及,只能硬硬承受。
夏长青少时以外家功夫成名,一手爪功虽然许久未用,却也不减其威,在王安风腰侧洞穿了五个血洞,继而便要拧腕发力,将少年这一处血肉掀飞。
王安风心中一沉,突然朝着马下摔去,与此同时,左脚勾住了马鞍,右脚抬起,狠狠地蹬在了夏长青胸腹,后者本不至于躲不过去,可他此时实在是实力大损,未能躲避,身子不由得朝后一晃,左手五指从王安风腰腹撤出,拉出血痕。
少年面色一白,只觉得自腰侧剧痛,血流不止,一着不慎,便已经受了不轻伤势,却在此时,险些被一青石撞击,心中一惊,方才发现前面道路已是崎岖,各处可见青石。
复又抬眸,见那夏长青尚未回过劲来,暗自咬牙。突然自腰间拔出来去年薛琴霜所送的匕首,直接发狠刺入了战马动脉当中,猛地一搅一拔,那马正全速奔腾,受此一击,立时毙命,凄惨长嘶,直接软倒在地。
王安风右手松开了木剑剑柄,双手顺势环抱住了这匹棕红色大马,未曾被甩出去,而夏长青尚未察觉,便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离了马背,朝着一侧青石撞去,神色大变。
那青石棱角虽然不算尖锐,可自身又不是外功高手,更兼身受重伤,以这般速度撞在腰上,必然筋骨摧折,几乎是本能地施展了中三品级别内力,拂袖瞬间将那青石击成了齑粉,勾勒天地,稳住身形。
极速骤停,竟然连衣摆发梢也未曾异动,可见其修为之高,举重若轻,果然高手风姿。
可妄动中三品内力,经脉内腑少了许多保护,兵家杀气瞬间向内侵蚀,一时间五脏同伤,忍不住咳出来一大口鲜血,登时便半跪在地,体内煞气乱窜,已经形同废人。
而王安风则是抱着那匹骏马,始终保持让其垫在身下,故而虽然受到了冲击,可却仍旧还有一战之力。
眼前视野不再晃动,王安风挣扎起身,自己的木剑已经被甩地很远,而那柄残刀便在手边,俯身下去,握住了这残刀刀柄,脚步略有踉跄,朝着那便跪倒在地,身躯颤抖,不住咳出鲜血的夏长青走去。
体内内力流转,残刀刀锋震颤翁鸣,夏长青挣扎着抬起头来,突然以最后内力低喝了一声,声音鬼魅,不似人声,随即便再度咳出鲜血,面具无法再灌入内力,剥离下来,露出了他原本的面庞,此时已经惨白如鬼。
那长刀灵韵爆发,王安风脚步骤停,眼前视线骤然变化。竟然回到了少林寺中,耳畔钟声鸣响,老者方丈和善看他,道:
“杀一恶人,只是杀一恶人,若度一恶人,则既救一命,天下少一恶人,却又多一善人,岂不是更好?”
这刀上有神兵灵韵,这一念正是自少年心中引动,王安风面上杀意似乎有所消敛,呢喃道:
“度一恶人,不杀。”
“打到服……”
夏长青神色微有放松,顺着少年话语,道:
“我已经服了。”
眼前少年低声呢喃:
“已经服了……”
可他神色突然变得坚定,夏长青心中升起来了不安,突然听得了少年踏步,暴喝出声:
“可是师父,我不服!”
长刀灵韵突然停滞,继而被佛门气息沾染,王安风踏步向前,将之猛地刺入了夏长青喉咙。
少林寺中,铜钟长鸣。
圆慈阖目,口诵佛号,虽有怅然,却更多欣喜。
少林金刚佛理分有两种,一者求心如金刚,不惹尘埃。
一者,
持金刚力,断尽烦恼。
圆慈阖目,口诵佛经:
“明集谛理,断尽烦恼业,则得解脱。”
“寂灭一切烦恼苦果,惑业既尽,则无生死累患,以诸业烦恼结使灭故,三界业亦尽灭,即得解脱涅。”
外界,王安风体内内力突然奔腾,于一身长啸声中,涌动突破了第二关最后的阶段,自然而然晋入到了武者八品,刺穿了夏长青喉咙的刀锋之上,有劲气纠缠,突冲天而起,宛如怒龙。
足足数息之后,少年方才平复了内息,拔出长刀,将那残刀扔在了夏长青身前,右手则捂着自己腰部伤口,身躯晃动,面色发白。
夏长青视线逐渐模糊。
他本是四品高手,纵然被刺穿了要害,也不会立时便死,可是在这个时候,任何**的痛苦也逐渐消弭,只剩下了临死前诡异的安心,他脑海中似乎看到了自己所幻想的隐退,看到了潇洒一方,放鹿青崖的旷达,面容逐渐平和。
若是这样,也不错……
可在此时,他却看到了那少年似乎是在倾听什么声音,神色认真,继而其手中突然便出现了一根青竹,一张面具。
那面具通体黑色,如同狴犴,威严冰冷,夏长青逐渐消散的意识突然间重又凝聚,脑海中疑惑被闪电般照亮。
王安风和意难平竟然只是一人。
夏长青失去了聚焦的眸子不甘地瞪大。
自己就如同是个戏子一般,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王安风……
夏长青本已开始平和的面容立时扭曲,充满了惊异,不甘,痛苦,有愤怒和仇恨在心中涌动,嘴唇微张,却在下一个瞬间归于永暗,未能开口。
片刻之后,扶风城中三品巡捕察觉不对,腾空而落。
只见四下狼藉,一袭长衫的夏长青跪倒在地,喉咙处被人贯穿,死不瞑目,这一手导演了扶风城之局的邪派高手,竟是于极度的痛苦不甘中死去,在其前面立着一根青竹,上悬狴犴面具,还有一面杀字玉牌,自风中碰撞,发出清脆声音。
巡捕神色骤变,竟不能言,数息之后,终心悦而诚服,叹息道:
“意难平……好一个意难平。”
“我代扶风,承你的情。”
言罢冲着那青竹长施一礼,复又看着死不瞑目的夏长青,毫不客气朝那面目上吐了口唾沫,只觉得心中畅快异常,大笑出声。
而在同时,少林寺中。
“呕呕呕……”
王安风扶着一颗老树,面色苍白如纸,不断干呕,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一般。
鸿落羽鄙夷地看他一眼,道:
“你怎么回事啊小子,刚才砍人那么凶,现在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王安风抬起头来,尚未回话,却只觉得视野晃动,方才站在骏马上交手的感觉此时不受控制回忆起来,而且越发严重,胸腹涌动,扶着树干又是一阵干呕。
“呕……”
吴长青颇为心疼地拍打他的背部,少年呕了半晌,实在是吐不出什么东西,可整个人如同虚脱,乏力地厉害,被老者扶到了躺椅之上,方才坐下,却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突然挣扎起来,道:
“二师父,二师父,我先出去一趟……”
老者疑惑,却听得王安风叫道:
“我那玉簪刚刚给落外头了。”
“一两多银子呢,一斤猪肉才十来文……”
少年的脸上满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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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柄木剑的造化(22)
听得了王安风想要出去的缘由,吴长青哭笑不得,却又觉得这果然是王安风会烦恼的事情,旁边鸿落羽翻个白眼,面目之上,满是鄙夷,道:
“小子,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就依着你刚刚那速度,一两银子?”
“我呸,就是一百两银子的玉簪也碎成稀烂了,找个甚么鬼……”
王安风张了张嘴,面上浮现挫败之色,复又看着这没手没脚,却偏生能够腾空而行的人,这种轻功手段,他不要说是见过,就连听都没能听过,不由心中好奇,疑道:
“嗯……尚未问过,这位前辈是……”
鸿落羽嘿然一笑,下巴抬了抬,颇有傲然地道:
“嘿嘿,本大爷,本大爷就是当年纵横江湖,天下无双的……”
声音尚未说完,便有一只修长的手掌直接扣在了鸿落羽脑门上,指腹冰冷有力,让他将尚未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脸上笑容僵硬,赢先生面无表情,声音未曾有半点波动,道:
“一个偷儿。”
鸿落羽闻言眸子瞪大,不甘叫道:
“姓赢的,你放屁,大爷我当年哪里没有去过,就是皇帝的宅子里我也去了六七遍,你竟敢说我是个……”
王安风听得心中震动,道:
“这么厉害?!”
文士看着他,道:
“他是个偷儿。”
“不信你问他。”
鸿落羽大怒,按捺不住本性,便要破口大骂,正当此时,突然察觉自己脖子微冷,文士冷淡的声音直接自脑海中回荡。
“要不再飞一圈儿?”
天下第一神偷从善如流,干脆利落地点头,道:
“我是!”
圆慈口中佛经声音停歇,睁开眼来,看着隐隐有些神清气爽的文士,无奈道:
“你又何必故意捉弄于他?”
摇头叹息,复又转向王安风,指着那边男子,道:
“风儿,为师来给你介绍。”
“这位是出身于神偷门的鸿落羽,其一身轻功,天下无二,纵古至今,罕有能匹敌者,之后将会传授你轻身腾挪之术,你要以师长之礼对待。”
“以后,以后便唤他三师父罢……”
王安风微怔,看向鸿落羽,后者轻咳一声,抬了下下巴,装出来了师长的威严模样,可惜其没手没脚的,此时又被赢先生扣着头顶,看上去看不出来多少威严肃穆,倒有许多滑稽。
他察觉自己境,调动周围劲气挣脱开来,可一头黑发已经被抓地乱糟糟,心头火起,怒视赢先生,气得咬牙切齿。
吴长青打断众人,道:
“好啦,引荐也见过了,我还是带着安风回一趟药室,好好处理一下他身上伤势罢……”
声音之中,多有忧虑,王安风身上伤势不轻,尤其是腰间的爪伤,更是颇为棘手。
夏长青一身武功都是丹枫谷中一脉相承,路数自然不会是如同龙爪手这般堂皇正大,这一路爪法效仿大漠金雕,阴毒的手法劲气不少,若是处理不当,少不得落下个终身残疾,不能发劲。
否则一旦力道牵扯住了伤势,发作起来,痛楚非常人能够忍受。
方才是因为王安风身子不适,是以只能草草止血,此时看他缓过劲来,吴长青便是片刻都不愿意多等。
圆慈点头,宣一声佛号,道:
“那边要吴老费心了。”
吴长青笑道:“风儿亦是老夫弟子,自然应该如此。”
正要离开时候,青衫文士右手突然一抬,王安风背后木剑铮然鸣啸一声,脱鞘而出,自虚空中盘旋一圈,落在了他的手中,甩手劈斩了下,随意道:
“木剑留下。”
王安风微怔。
上次文士向他索要了木剑之后,他便发现原本除去坚硬,再无有任何优势的长剑突然便变得异常锋利,就如今日,纵然是和夏长青手中长刀碰撞也丝毫不落下风。
那长刀显见不凡,两相对比之下,他自然知道赢先生对这把寻常木剑施展了非一般的手段,当下行了一礼,道:
“多谢先生……”
文士颔首,姿态不以为意。
吴长青抚须轻笑,继而便以一身醇厚内力牵引,将王安风连着竹椅托于虚空当中,踏步而行,朝着少林寺药房过去,只在瞬息之间,便已经不见了踪迹。
文士看其远去,方才收回目光,握着这柄长剑,屈指轻弹剑锋,听得了耳畔越发悠扬的剑鸣,微微颔首,松开手掌,任由这柄木剑落下,这孤峰之上,山岩坚硬,却在木剑剑锋之前裂开,可见锋锐。
鸿落羽砸了砸舌,心中惊异,只从这一幕可见,这木剑威势显然已经不再是原本那柄寻常的剧情兵器。
那把兵器,拿来割猪肉都嫌它费劲。
似是想到了什么,鸿落羽翻了个白眼,面上浮现不屑。
赢先生看着木剑,皱眉思考了下,右手长袖一甩,虚空当中,浮现出来了三件物什,其中有一柄断裂残刀,一枚墨色玉佩,一张薄如蝉翼的仪容面具,各自可见不凡之处,都是死在王安风手下的夏长青之物。
对于那玉佩和面具,文士连看都未曾看上一眼,挥手将那柄残刀招来,握在手掌当中,触手冰凉,这刀被其握在手中,似是极为不服,刀锋震颤不止,声音凄冷,隐约能听得到鬼哭狼嚎,令人心寒。
鸿落羽见状大笑出声,道:
“看着了没,看着了没?”
“哈哈哈,姓赢的,就连这把破刀都看不起你。”
赢先生看他一眼,突然冷笑,屈指敲在了那残缺刀锋之上,震颤之音骤然停滞,继而便有细密声响,宛如春日冰消一般,细密裂纹迅速在刀身上弥漫,最后蔓延到了刀刃之上。
咔擦脆响,这柄极为宝贵,纵然是夏长青打算退隐江湖,也未能舍弃的长刀,在文士手中直接变成了无数碎铁,哐啷啷跌落在地。
最后的刀锋插在山岩上,震颤嗡鸣,文士随手扔下刀柄,复又侧身看了一眼僵硬下来的鸿落羽,轻笑了下,令后者头皮一麻,心中寒意大冒,自脸上挤出来了讨好的笑容。
而在此时,自那长刀碎片当中,有氤氲霞光浮现,起伏不定,自虚空当中演化出种种异象,颇为精妙,以其本能便要四下散去,文士未曾回首,右手微抬,粗暴地将其收束在了一处,继而随手拔起王安风那柄木剑,直接投入了霞光当中。
若是在大秦之天下,名匠打算打造一柄蕴含有些许神兵灵韵的兵刃,需要费尽心血苦工,将倾家荡产得来的材料熔炼成兵,还要小心防备那些灵韵逃遁,甚至有血迹熔炉的禁忌法子,来锁住灵韵,使其不得遁离。
江湖之中锻兵之法,尚不曾有如眼前这般粗暴的。
赢先生眉头微挑,察觉到了这灵韵挣扎之意,显然是看不上木剑材质,不愿融入其中,登时冷笑,右手抬起虚握,继而猛地用力握紧,天地收缩,那些灵韵毫无半分反抗之力,被蛮横压入了那柄木剑当中,不得出来。
片刻挣扎之后,那木剑突铮然长啸,原本朴实的剑身之上,一枚枚不知何时篆刻的道门符篆,佛家箴言自正反两面次第亮起,令这柄木剑多出了一丝丝绝逸超尘之意,继而缓缓消失。
赢先生抬手将这木剑握在手中。
剑锋鸣啸之音突然而起,经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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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发财(12)
王安风的伤势在吴长青的照料之下,清除了其中阴毒劲气,已无大碍,复又施展银针之术,催动气血,伪装出来了未曾受伤的模样,估摸着已经不会被人发现踪迹,方才背负了木剑,回到了现世之中。
看到左右无人,方才微松口气,为了尽可能掩饰身形,未曾从官道上走,专门绕了一趟远路,自另一处方向回了扶风城中。
他出城之时正是上午,这一路奔袭交手,又在少林寺中疗伤,至此已经是酉时一刻,在深秋时候,天边儿已经是落日熔金的景色。
王安风立在城门前,回身望了下天边残阳,看着那如血流光,自惨青色远空蜿蜒绵延,竟和当日米家驻地上景色一般无二,若要硬说,和夏长青喉中喷出鲜血也有三两分相似。
当时他的面庞便是那般惨恶。
王安风思绪发散,一时略有些出神。
来往行人看着这呆立少年,不知其在想些什么,却又转眼将这事情抛在脑后,朝着城中而去,想着家中的热水饱饭,妻儿老小,情绪倒是颇为高昂。
人潮往来,少年独立一侧,相隔寸许,却又格格不入。
直至那落日落下山去,天边晚霞渐渐稀薄起来,王安风才回过神来,紧了紧衣服,朝着城中行去,身上孤独微冷的气息散去,重又是一个平和少年。
他玉簪在和夏长青交手时候被劲风扯落,身上衣着也多有破损之处,此时只在少林寺中寻了根草绳将黑发随意扎起,又换了件式样宽松的灰色衣裳,背负木剑,模样打扮和行走江湖的年轻武者没什么差别。
按说背刀负剑者本是显眼至极,可这类打扮的年轻人在扶风城中,每日里不知道要进出多少,反倒极是寻常,并未引发他人在意。
直至平静无波地入了城中,少年心中方才松了口气,左右环顾一周,他一日未进多少米粒,方才在少林寺中,也未曾吃饭,此时安心下来,腹中登时声如雷鸣,面庞不由皱起,浮现些微苦色。
此地临近城门,酒楼饭馆不在少数,只是随意一眼便能够看到十来家各式酒楼,江南塞北,无所不有,纵然是忘仙郡中菜色也有几家,香气飘散,更让王安风腹中饥渴。
可他却只当作自己没能看到这些酒楼,双手垂下捂着腹部,垂首疾走,自心中挣扎。
想吃。
不,你不想。
想吃……
不,你不想。
城门口的东西太贵了。
不划算。
复又行了十来分钟,拐到了一处颇为偏僻的街道小巷,循着香气寻了约有千米,便看到了一个小摊,看着那处小摊,少年终究还是挪不动脚步,如同入了魔怔一般,朝着那摊贩走去,然后落座下去。
这摊子上架了两口朝天大锅,里面汤汁纯白,翻腾着蔬菜猪肉,王安风落座之后,自怀中摸出了一个精致口袋,颇有两分分量。
这是从那夏长青身上搜出,他也未曾看过里头有多少银钱,可看重量约莫不少,少年探手进去,自里头摸到了玉牌样东西,还有几个元宝,心中微松口气,运劲于指,自那元宝上扣下来了一小粒,摊手放在木桌上,谨慎道:
“店家,烦劳来一斤熟肉,不……”
“半斤,半斤就好,还有一篮大饼。”
张开手掌,王安风手中东西落在桌上,滴溜溜打滚,色成金黄,竟然是一粒黄金,那店家瞅那金子一眼,微微一呆,继而似是怕王安风反悔一般,大步一跨,以疾风驰电之势将其抄在手里攥紧,又往后急退两步,高声叫道:
“好嘞,小哥儿你且稍等。”
“吃食马上就好,我先给您找好银钱。”
那年轻掌柜反身几步回了房中,少年微呆了下,将那精致荷包打开,借着天光看向里头,只见到了三个精致元宝,在这昏沉光线之下散着雍容而不刺眼的金光,尚还有几个玉牌。
上面浮雕了字迹,正在阴影之中,是以看不清楚,王安风手掌微动,令那玉佩掉了个方向,看到了上头字迹。
‘两。’
王安风心脏一突,险些跳出喉咙,继而便是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一尽猪肉十五文。
那这一个小袋子,竟然相当于……
呃,嗯……
相当于……
少年神色微呆,脑海中未能得出结论,反倒变成了一堆乱麻,索性将之直接抛在了脑后。
反正那数字无论如何,定然是他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猪肉,方才他还因为要了肉食而心中有些罪恶感,此时却已经心情平复下来,只剩下了等待美食的欢欣雀跃。
一边将那荷包小心收好,一边自心中想道,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钱,难怪这些东西被夏长青藏得那么深。
若不是耳边有声音提点,根本找不到。
仔细想想,那声音似乎便是三师父的,如此娴熟……
少年微微点头,自心中给自己的第三位师父确认了身份,心悦而诚服地叹道。
果然不愧是神偷!
…………………………………………
少林寺中。
吴长青看着那吊儿郎当,躺在空中的鸿落羽,道:
“你打算,何时教导安风轻功?”
神偷嘴里叼着根草杆,懒洋洋地道:
“轻功啊……不急不急。”
“起码等他身上伤势平复,突破带来的影响消弭下去,才能开始修行,否则不大容易入门,搞不好就练成个四不像,出去行走江湖,迟早扑街。”
“怎么说我能活过来也有他的缘由,现在他既然叫我一声三师父,好歹也要尽上三分的心力,大爷我第一次做师父,可得要维持师父的威严,纵然是那姓赢的逼我承认,我也得让那小子自心里明白,他师父我可不是甚么偷儿……”
说到这里,复又想到了一事,鸿落羽突翻身而起,嘴里叼着的草杆换了个位置,略带挑衅地看了一眼那边青衫文士,呲牙笑道:
“说来,老药罐儿,你说这儿四个人,好像只有三个是那小子的师父。”
“啊呀,我怎么觉得某人有些多余呢?”
“唉唉唉,说你呢,姓赢的……”
声音落下,赢先生却未曾有什么反应,鸿落羽见状颇感无趣,耸了耸肩膀。
正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了鸿落羽身后,以他轻功,自然而然做出了躲避,可不知为何,竟然未能移动分毫,面色一僵,一只手掌抓在了他的脑门上,继而猛地用力,将其面庞直接按在了青石之上,用力之大,竟是直接镶嵌了进去。
那面庞和青石摩擦的地方,似乎升起来了袅袅青烟。
吴长青无奈地看着再度将自己坑死的神偷,将从圆慈处借来的塞子塞入了自己的耳朵,低头看向了手中医书,低声呢喃道:
“今日,第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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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背锅的无心(22)
大秦天京城。
刑部。
身着墨色官衣的官员进进出出,脚步急促,未曾有一个人开**谈,令这刑部气氛压抑迫人。
不时有着各类异鸟从天而落。
在这刑部当中,汇集了天下七十二郡各种重大案件,种种牵连甚多,或是疑团重重,地方官员无权断决的案子,都将从天下各处,汇聚于此,往来小吏络绎不急,脚步匆匆,只为了将各种消息送往不同衙门。
众多法家弟子在此处,将种种案件线索,剥离了无用讯息,多方比较之下,以求寻探到隐藏在迷雾之下的真相,若有始终不能定夺之事,便有天下名捕,前往各处查探,将探得事情,写于卷宗之上,传回刑部。
天下间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这天下秘密最多的地方。
也同样是最危险的地方。
一个训练有素的人能够保证数年时间不露出马脚,但是时间一长,便会自然松懈,心现于行,天下七十二郡的各处密捕密探,每日搜寻值得关注的事情,尽数都传回刑部。
纵然一次只有只鳞片爪,可时日渐长,很难再有什么隐秘事情,能够藏得过刑部追寻。
若非人心之异动难测,刑部几可以监察天下之异变,防患于未然。
可纵然是无法预测各门派具体动向,但是于追查案件上面,也有着莫大的好处。
在同时,也只有刑部中高层才能知道,这刑部武库当中,非但有着这天下间七成以上的江湖隐秘,也还有着天下各大门派的武功招法。
按照当年密令,刑部密探每每得见各门派中人交手,便会将其精妙招式记录,虽不知道其修行之法,但是数百年岁月以来,各大门派绝学其招式劲气,早已经尽在掌握,并且以此为骨架,创立了种种专门克制江湖武功的绝学招式,非立下大功,不得传授。
刑部一处房间当中。
书桌上铺满了各式卷宗,却又坐了个白衣青年,玉冠束发,模样风流倜傥,只是实在懒散地很,一手拿着个咬了小半的苹果,一手握着卷宗,摊开放在了膝盖上,啃上两口,一边大嚼,一边看着卷宗上消息,突然看到了一个名字,眸子微亮。
抬手将那苹果咬在嘴里,双手握着卷宗,翻身而落,如同流风踏月,姿态潇洒,随手一震,这卷宗直接展开,一端平平朝着坐在桌前的青年飞去,未曾有丝毫颤动,可见其用劲之巧。
便在其即将砸在了那青年脸上时候,后者左臂抬起,周围气韵变更,那卷宗直接顿在了虚空当中,继而五指一翻,直接握在了卷轴之上,青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线条柔和的面庞,皮肤白皙,尤其一双眸子极为柔媚,如含玉珠,道:
“又如何了,踏月?”
白衣青年并不答话,眼神示意后者去看这卷宗,顺手将卷轴另一端扔过去,抬手将苹果接在手里,咽下去了嘴中果肉,呼出口气来,方才开口道:
“扶风郡的消息,前些日子的事情,今日方到的。”
“可是你的老相识了啊,无心。”
声音之中多有调侃,无心并不在意,他和踏月年少相识,至此已经有七八年岁月,其性情如何,他自然最是了解不过。
不过,扶风郡?
王安风,不……意难平?
无心心中略有猜测,面上却无有半点变化,依旧淡漠如常,双手将那卷宗展开,视线扫过其上,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皱眉,沉吟片刻,突然道:
“踏月,将这几日扶风郡的消息全部送过来。”
“嗯?嗯。”
白衣青年闻言虽有不解,却未曾去问,答应一声,脚步一踏,衣袂翻飞之际,已如穿堂飞燕,冲出门去。
片刻之后,无心看着面前摆着的卷宗,右手扶额。
王安风啊王安风。
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无心咬了下牙。
只要一想到紧接而来的种种询问,以及各种需要呈递的文书,纵是成名天下,他也感觉到了一阵头痛。
自己先前办理意难平之案,言其坠入山崖,不知所踪,本来已经结案,可还没能过去半年,就又出现了另外的意难平,还办下了极大案子,按照规矩,尚还有极为繁琐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去证明。
他宁愿去大漠追杀凶犯,也不愿意去大理寺中接受调查。
无心叹息一声,只觉得这简直是今日里知道的最糟糕的消息。幸好这次案件中种种迹象都表示,其中有非同一般的高手参与,这些东西足以证明,那意难平并不是那般简单。
若非如此,恐怕还得要暂停职务,全力配合调查。
一边自心中想着如何应对大理寺的询问,一边随意翻动着宗卷。
当看到描述夏长青死处环境时候,无心的手掌微微一顿,方才将之掀过,脑海中思绪则是略有偏转,落在了这件事情本身之上。
种种线索自脑海中转动,结合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得出来了一个个结论。
那夏长青虽然身为四品高手,可毕竟曾被镇守扶风郡的宇文则击成重伤,看来应该是死于王安风手中,至于先前那邪派高手,死得干脆利落,和之前死在王安风手中官匪伤势一般无二,恐怕是他的师长出手。
看来,他的师门应该也是在扶风郡内。
或者,起码有一名擅长剑术的高手在他附近。《天问》残章在白虎堂手中失窃,如此一来,《天问》想必也落在了他的手中。
不知道下次再见,他能强到什么程度……
正当此时,他视线突然看到了一处密探传来的消息。
上面写的事情是扶风的一处门派和小官员的冲突,这一类微小的冲突,在大秦的天下实在是随处可见,若不是方才他对踏月说,将扶风郡这数日来上报的东西全部取来,这种东西本不会出现在他的桌上。
无心本欲要将之直接翻过,却又想到了一事,未曾继续,反而将这些卷宗中各类密报全部摊开在桌上,一张张看去,踏月见状略有不解,开口发问,无心却未曾回答,只是随意取来了一张纸,在其上写写画画,神色逐渐冰冷下去。
冰冷的杀气令踏月不舒服地打了个冷颤,朝着后面退了一步,道:
“究竟怎么了?”
无心提笔,取来桌上那纸看了看,摇头道:
“自己看罢。”
屈指一弹,那张纸笔直射向了踏月,被后者接在手中,只随意看了一眼,便是神色骤变。
耳边传来无心声音。
“丹枫谷和白虎堂之事发生在三日之前,当日扶风门派武者和各县官吏冲突频率,上升了六成,而这些武者,尽数来自于十一个大小门派。”
“彼时消息尚未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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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声名渐起(12)
踏月神色略有沉重。
同为刑部名捕之一,他自然知道这一异变之下代表的意义,手中这张柔软的白纸竟似有千钧之重,心中念头电转,于瞬间想出来了数个可能,并且得出了最好的处理方式。
抬眸看向无心,后者微微点头。
第二日,辰时。
有密令自刑部之中传出。
那十一处门派中高层紧张了数日,却未曾发现朝廷有何异动,心中略有放松,只道是后者并不在意这细微异常,行动渐渐如常,便未能发现自家门派所在城池当中,又多出了些许极不起眼的人。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其年龄不一,性情各异,并且通过了各种巧合的事情,和门派中弟子产生了纠葛。
其混入百姓当中,如同混入了河流当中的水滴,未能引动丝毫的涟漪。
…………………………………………
扶风郡城风字楼。
王安风手中握着本兵书,无声默读。
“兵家之法,难测如阴,遁于左右,突然发难,动如雷霆。”
“以有心而算无意,知己知彼,无不破。”
他本身对于兵术并无多少兴趣,可是有赢先生命令,须得要读通了各种书籍,来者不拒。
而相较于儒家道门,能克敌制胜,以攻心为上的兵家典籍尤为受赢先生青睐,可今日方才看了数行,便有一名身着黑衣的法家弟子从门外进来,左右看了一圈儿,看到了这边盘腿坐着,神态平和的王安风,眸子微亮,快步走过来。
临近他五步的时候,停下脚步,整理了下自身衣着,方才行了一礼,低声唤道:
“藏书守……”
一连唤了数声,王安风方才自书中内容回过神来。
他这藏书守实则不过是个闲职,所做只是在夜间洒扫阶梯,往日里进出风字楼之人,并不会专门过来寻他,而若是寻他的,也大都知道他姓名,不会以藏书守之名称呼,加上方才沉浸书中,故而一时未曾回过神来。
收起书,略带茫然地抬起头来,便看着了一张陌生的面庞,方正威严,棱角分明,王安风心中略有不解,起身回了一礼,问道:
“不知道这位师兄有什么见教?”
那法家弟子退后半步,竟又抬手还了一礼,方才道:
“不敢当藏书守之礼。”
“在下彭浩广,奉大师兄之命过来,大师兄近日在刑部办案,分身无术,需要些办案典籍,还要劳烦藏书守帮忙。”
声音微顿,方才又解释说:
“嗯,便是严令师兄。”
王安风恍然,回忆起来了当日灭门之案发生时,面色冷峻的‘晓得不’师兄,那一日他从苏赌徒处得知了严令师兄初次办案,便遇着了这么个棘手案子,至此也已经有数日未曾看到他身影,想来是一直在刑部办案,心中略有感慨,面上微微颔首,道:
“唔……是要关于灭门案件的卷宗罢,我去寻一下,还请稍候。”
那法家弟子忙摆手,道:
“叨扰藏书守,只是,只是我等学业繁重,这段时日临近考核,夫子每日里只在门口喝茶,我等根本出不得学宫,是以还要烦劳藏书守,还请送去刑部……万般抱歉。”
说完又是行了一礼,面貌神色极为尊敬,王安风虽是不解,还是抬手扶住其手臂。
他方才突破八品数日,力道未能完全掌握,一时间那法家弟子只觉得手掌处力道深如渊海,不可测度,自己修为已近九品,竟然没能有丝毫反抗之力,面上神色先是震动,继而越发恭敬。
王安风注意到后者面目变化,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并未如何在意,收回手掌,摇头笑道:
“不必多礼……”
“我身为藏书守,这本就是分内事情,况且我与严令师兄也算熟识,能够帮得上忙,自然责无旁贷。”
那法家弟子连连拜谢了数次,方才转身出来。
朝着学堂处走去,脚步轻快,只走了不过十数步,便被一手拍在了肩膀上,下意识回身看去,见是一相熟学子,笑着打了个招呼,与其同行了一段距离,后者终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笑问道:
“方才数日不见,你心情怎么有了这般大的变化?”
彭浩广脚步微顿,疑惑道:
“变化?”
那学子摊了下手,哂笑道:
“是啊,往日你深得法家之真传,为人刚正不阿,向来是不假颜色,可对那王安风竟……呵,我认识你这数年,竟从未见你对于一同辈之人如此尊敬,岂不是变了性子?”
“纵然是星宿榜上高手,如何使得如此姿态?”
彭浩广听出后者指责之意,却并未动怒,摇了摇头,道:
“他若只是个寻常武者,又如何值得我如此?”
“可若是他替扶风上百口冤死百姓伸冤,替三百余口性命讨回了公道,我便是再尊他十倍,再敬他百倍,都难以尽抒心中之意。”
那学子悚然一惊,道:
“不是那意难平……”
彭浩广摇头,道:
“杀人者自然是那意难平,可若非是藏书守以一己之力,面对四品高手依旧不退半步,将当日局势扭转,夏长青早已得脱,意难平又如何杀他?”
“何况,使那夏长青罪状昭于白日,为那些冤死之人讨得个公道,不至于令犯人逍遥于法外,又如何差给那意难平?”
“我等法家子弟,都承他的情,他日如有驱驰,我纵然修为低微,也在所不辞。”
声音渐高,慷慨激昂,显然言语皆是出自真心,那相熟学子一时略有不服,只觉得那是因为其修为颇高,方才能有如此名望。
继而便又想到面对四品武者,那藏书守竟然仍旧还能畅所欲言,生生将局势拧转,自己确实难以做到,不由叹息,明明并未交手,却已经觉得自己一败涂地,自心中升起来了挫败无力。
王安风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只是循着标示,去取卷宗,其中有一份十七年前的案子丝毫正有人借阅,正看得入迷,只得收手,临走时候,或是因为少林健步功实在笨拙,木阶发出轻微声响,那看书入迷的法家少女身子微颤。
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眼前脸含着抱歉的王安风,神色略有异样,随即便想到了一事,扬了扬手中书卷,笑道:
“藏书守,要看这本书吗?”
王安风微怔,先是点了点头,方才解释道:
“姑娘要看的话就……”
尚未说完,那少女已经将手中卷宗放在了他的手中,方才正看得入迷的少女退后一步,笑道:
“我刚刚好已经看完啦……”
“便给你罢。”
王安风握着卷宗,看着那转身离开的少女,心中略有疑惑。
怎地近日来。
学宫中学子都特别好说话?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先抱着手中宗卷去了任老处做了记录,方才以一个木盒装了,转身出了风字楼。
离开学宫的时候,果然如同方才那位法家学子所说,在那学宫大门处,坐了一位面目清矍的老者,斟茶自饮,仪态一丝不苟,看上去倒是不难说话,可眉目开阖间,便令那些法家学子们丝毫不敢乱动。
王安风临出学宫时候,那老者突然睁开眼睛,朝他这个方向微点了下头。
少年一愣,转头看了看身后,却发现似乎是临近了考核之时,此时出门的竟只有自己一人。
方才明白眼前这位声望颇隆,骇地一整座学宫的法家学子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只在学堂当中悬梁苦读的老者,竟是在和自己打招呼,想了想,还是将那放着宗卷的木盒放在一侧,抱拳回了一礼,方才转身出去。
行在路上,王安风挠了挠自己头发,自心中胡思乱想。
不只是学子。
看来,整个学宫的人,今日都很好说话啊……
是遇着了什么好事吗?
少年抱着一堆宗卷,心中满是疑惑,复又将这想不明白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心情不错,自心中想道。
看来,那位夫子,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可怕嘛。
与此同时,在其身后不远处,那位很好说话的法家夫子睁开眼睛来,抬脚一道浑厚劲气挥出,将两名伪装了面容身材,打算溜出来的学子踹了两个跟斗,复又冷笑,自茶桌下面抽出来手掌宽的墨色戒尺,轻轻拍在掌心上。
嘴角微挑,逐渐靠近,在那两名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学子眼中,竟是比恶鬼还要狰狞的面庞。
两名学子狼狈逃窜,学宫夫子坐回位子,看着那两道身影,复又想起了方才举止得体的藏书守,眸中略有不愉,冷笑道:
“嘿……如此不成器。”
“看来还是平日课业太少了,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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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异邦人(22)
王安风一路行至郡城中刑部衙门,朱红衙门大开,两旁盘踞着的并非是石狮子,而是断狱的狴犴,模样狰狞,双瞳似能够洞穿人心诡秘之处,冷冷看着来往的每一个行人。
王安风定了定神,抬步进去,因为先前的事情,这刑部中,九品以上巡捕都认得这个学宫少年,未曾受到多少波折便见到了严令,其已不似在学宫中所见那般,当日虽然还略有呆愣,可多少算是神完气足。
此时的严令眉目间满是疲惫,竟不知有多久未曾好好休息过。
笑容当中,也多有勉强,虽在和王安风谈笑寒暄,视线却止不住掠向了身后,落在桌案上堆积一团的宗卷之上,隐有些许焦躁急切。
王安风心中略有明悟,心中叹息,未曾多打搅严令,便起身告辞,出了刑部,缓步朝着学宫方向走去,身处于街道之上,周围行人往来,不远处摊贩沿街叫卖,时有孩童欢笑奔过,熙熙攘攘,红尘盛世。
而在身后的刑部里面,只一墙之隔,却截然不同,压抑而沉重,仿佛是有着三百多条血淋淋的尸体站在了刑部众人身后,等着他们为其沉冤昭雪,让他们未能有丝毫的放松。
世间最轻之物不过人命。
却也最重。
这案子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算是已经过去。
大家自可以回到原本生活当中,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担忧惨案发生在自己身上,至多只是和他人闲谈时候多出了谈资和新鲜话题。
这谈资也将逐渐被新鲜事物替代,最终那死去之人,将在他们心中不断地淡化,渐渐消失,不会再留下分毫的痕迹,如同未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可于刑部捕头,法家弟子而言,尚且还有许多事情未曾处理,此案疑团重重,他们绝不肯轻易放过。
只要身为法家之人,便注定了和某些生活无缘。
一路胡思乱想,王安风逐渐走回了学宫方向,心境趋于平复。
此时临近学宫考核,往日呼朋唤友,往来进出的学子们为了能在武功经义,诸般考核当中不要落在丙下的分数,或是自发或是被迫坐在学堂当中,终日苦读,不肯有丝毫松懈。
是以此时虽然天色尚早,但是学宫附近倒是颇为冷清,王安风这半年来见惯了学宫喧嚣,如此安静的模样,一时尚还有些许不适应。
就在走到了距离学宫大门不过数百米的时候,少年突然听到了一阵喧闹声音,其中夹杂了些微熟悉的语调,微微皱眉,略作思考之后,并未直接回到学宫,而是拐入了那处巷道当中。
方才行过了数十米,便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拓跋月站在那里,握着长剑的右手已经攥紧,似是因为激怒而身躯微颤,在其身前站着两个中年汉子,虽然穿着是大秦的绫罗绸缎,可面色黧黑,颧骨高耸,显然并非是大秦百姓。
前面那个手中还拉着个锁链,锁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消瘦少年,其身躯瘦弱,此时已经是深秋天气,没有武功在身的百姓都换上了厚实衣物,若是怕冷些的,怀中也都抱着了精致手炉暖身。
而这少年竟然只穿了条裤子,露出消瘦身躯和两排清晰肋骨,上面有新旧伤口,交叠在了一起,竟是看不到半点好肉,触目惊心,让人不忍去想眼前少年究竟是受到了如何残酷的待遇。
王安风微怔,随即自心中浮现蓬勃怒意,未曾贸然出手,大步向前,声音微冷,开口喝道:
“我大秦例律,早已经废除奴隶之法,尔等是谁,竟然在此公然违抗。”
他突然开口,自然引发众人注意,拓跋月微微一怔,道:
“安风?”
王安风冲她微微点头,为防那几名异邦之人突然发难,手掌握在了身后剑柄之上,正在靠近数步时候,站在其身后的异族男子突然踏步上前,右手自腰间拂过,一弯刀夺鞘而出,斩出了两道圆月刀痕。
这一举动并未曾打算真的攻向王安风,只是用做了威慑之意,他久在关外行走,自然而然,养成了这般反应。
而那富商也未曾打算将手下叫住,方才正要大功告成,眼前这小子突然开口,倒是引得前功尽弃。
他心中恼怒,只觉得让这小子吃些苦头也好,心中念头转动,面上倒是依旧乐呵呵的和善模样,伸出手来,预备在这小子吃了苦头的时候,及时将手下叫住。
突听得了铮然剑鸣之声。
大汉手中弯刀竟然在与木剑相触的瞬间崩碎,半截刀身在力道碰撞之下旋转而起,继而直接刺入了那富商身前,铮然低啸,刀身上有细密纹路,倒映出了富商骤然苍白的面容。
而在同时,王安风已踏前了一步,手中木剑向前递出,稳稳点在了那汉子喉咙处。
后者本是大漠马贼出身,桀骜不驯,意欲反抗,可当那木剑点在自己身前时候,竟有一股难以遏制的寒意自心底升起,身躯僵硬,未能反抗,任由那柄看似宽厚寻常的木剑顿在了自己要害之前。
那富商心中一突,却未曾失了方圆,操着一口极别扭的大秦官话,先是对这那汉子臭骂,复又看向王安风,强自笑道:
“哈哈,在下的护卫都是粗人,冒犯了公子,还望恕罪则个,可公子啊,这话可真不能乱说,我何时曾经违逆贵国的规矩?”
“依着这大秦万国法,同邦国之人,使用其国本身的规矩,唯独是异邦人冲突,或是异邦人和大秦人冲突,才能用得大秦规矩处理。”
“公子可好好看着,这可是我同族之人,我按照族里规矩,抓其为奴,哪里能够算得上是违逆了大秦规矩?”
一边说着,右手一拉,将那少年拉起来,颇为杂乱的长发散开,露出来了一张平坦的额头和极凌厉冰冷的眸子,如同天际盘旋的苍鹰。
其面目五官已经长开,起码有了十六岁左右年纪,可似是遭受了非同一般的折磨,形销骨瘦,远远看去,竟如十四岁一般,面目硬朗,和大秦百姓迥然相异。
见其果为异邦之人,王安风神色微怔,复又抿了抿唇,虽然心中激愤,却也没有了出手的理由,可纵然如此,握着长剑的右手却未曾放下。
他前面大汉当年也是在大漠上纵横的马匪,自然看出眼前这少年身上似乎已经加上了一层厚重枷锁,难以出手,胆子微大,后撤一步,退开了王安风剑锋所指,只觉得喉咙一阵凉意方才略有缓解,下意识抬手,捂住了方才木剑虚点之处。
那富商见状,和善笑了下,复又看向了那边拓跋月,以一种发音古怪短促的声音开口,少女咬了下牙,抱歉地看了一眼王安风,也以同样语言交流。
方才交流了几句话,拓跋月咬了咬牙,垂首下去,便要去取腰间荷包,那异族少年见状似是受到了极大刺激,突起身怒喝,面上毛发耸立,似是怒极,拓跋月手掌微颤,却再也不能动作。
那边富商低声怒骂了一声,抬脚便踹,其虽然武功低微,可膀大腰圆,力道不小,将那消瘦少年踹倒在地,而那少年却不管不顾,肮脏的面庞之上,一双眸子依旧死死看着那便少女。
王安风左手一动,背后剑鞘弹起,直来直去,朝着那富商右腿处刺去,他并非愚钝之人,已经看出这少年必然和拓跋月有所关系,将那富商迫退之后,抬手从怀中取出荷包,便要将其赎买下来。
可便在此时,拓跋月突然抬手拽住了王安风袖口。
低声道:
“不要……”
王安风感觉到了少女动作中颤抖,手掌微顿,那富商以异邦语言暗自骂了两句,拉着异族少年离开,因为大秦法律之故,王安风也不能出手阻拦,只能站在原地。
那少年被锁链拽着向前走,转身看他一眼,右手抬起,自左手拇指上扫过,复又握在一起,收回心口处轻轻点了下,富商拉紧了锁链,那少年被拉拽地转身,踉跄而去。
王安风呼出浊气。
他是大秦人,异族人事情,实在不好去干涉。
抬手将剑归鞘,负在身后,看向拓跋月,后者眼眶微红,模样上却未曾表现出丝毫异样,对于方才之事,也只是一句揭过,未曾开口解释,更不必提借助王安风力量,只当方才之事未曾发生。
可王安风却从些细微动作之处,看出了眼前少女心中痛苦和担忧,心中叹息口气,也没有再问。
此事虽不大,可毕竟是关系到异国异邦,牵连甚多,他也不过是个八品武者,实在无能为力。
……………………………………
一处商会驻地。
“嘿,什么叫做,敢为你赎身,便当场撞死在她面前?!”
“贱骨头!真是贱骨头!”
“他们一家害的你们这般下场,竟然还向着他们,活该当一辈子下贱货色,等着吧,几天后正好要启程回去,老子要把你拉回草原,卖给最危险的部落,去当最下贱肮脏的活祭……”
方才那富商手持这一根皮鞭,于怒喝声中,不断挥舞,落在了那少年身上,每打两下,便甩入旁边大桶当中,沾上了辣椒水,重又鼓足力气,甩在了那少年身上,直打得那少年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方才作罢。
这少年虽然只是个奴隶,按照族内规矩,生杀夺予,都由他掌控,可这里毕竟是大秦境内,浩浩大秦,威压众国,在这里弄出人命总是不好,何况眼前这少年也是白花花的银子,他如何舍得打死?
气喘吁吁,将那鞭子一扔,转身大步回去了屋内,片刻之后,又有穿着暴露的异族舞娘进去,屋内传来了淫声艳语,不堪入耳,那少年神色恍惚地在地上躺了半响,几如死尸。
突然却又挣扎起来,手掌撑在地面上,艰难地将自己的身子挪移到了破烂帐篷之下,噗通一声落在地上,身上剧痛,眸子看了那屋子一眼,其中满是怨恨杀意,复又想到了今日所见的少女,心中隐有畅快之意。
不曾想,被掳走了数年,竟还能看得到当年的小丫头。
他知道拓跋月定然会花钱把自己赎买,就算需要付出的价钱已经是十倍溢价。
可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不能够做出这等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做了数年的奴隶,虽然还活着,可身上的暗伤无数,药石难医,根本就是个累赘,他生性骄傲,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愿意成为族人累赘。
复又重重咳嗽两声。
数年的奴隶生活,早已经将他的身躯摧残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若非心中尚且还有一腔执念支撑,恐怕早已经死去。
此时见到了拓跋月,知道了当年父辈虽然战败,虽然部族伤亡惨重,但是尚未灭亡,族群仍在,血脉不绝,心中执念散去许多,意识略有恍惚,却又咬了咬牙,生生从死亡之前挣扎回来。
瞥了一眼那屋子,眼中浮现杀意,自这破烂地方里摸出了一根尖锐的短木刺,心中只打算趁其不备,将那富商击杀,死也畅快,眸子微亮,如同苍鹰搏于长空之上,冰冷而桀骜。
便在此时,一个东西滑落,滴溜溜打转,引得少年下意识看去,竟是一枚圆润玉珠。
正在心中不解时候,这珠子突大放光明,将这当了数年猪狗不如的奴隶,仍旧心怀杀意,坚韧如铁的少年吞入其中。
木屋之内,仍旧是淫声艳语,未曾发现外面异状。
……………………………………
少林寺中。
孤峰之上,被鸿落羽怒声占据。
“姓赢的,你不是说没有灵韵了吗?又从哪里抠抠搜搜弄出来的?”
“你他妈的宁愿它烂在手里,也不愿意给我具现出腿脚?”
“你个哔是不是怕我多出手脚来,把你比下去了?你个……”
声音突然变得含糊不清,就仿佛说话之人被暴力地按在了地上摩擦,是以未能说出言语,木椅上面的吴长青将两个木塞塞入耳中,看着医书,低声呢喃道:
“第七次。”
“按照规矩,还有三次……”
“神偷,真堪称坚韧不拔之士,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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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王安风迈出的第一步(12)
契何力茫然地看着眼前。
他摊开手掌,指缝间有金黄色的流沙随风而过,口鼻间有灼热的感觉,这感觉他很熟悉,少时部族所在的草原附近,就是这样灼热的大漠。
可,方才不还在大秦?
风势略急,将指掌间流沙吹拂而过。
视线顺着那流沙向前,前方一望无际,大漠风光,狂风呼啸,声如雷鸣,似是看着这风光景色,喉咙便感觉到了焦渴之意。
他和拓跋月所在部族并不如何强大,最强的将军也只是五品的力士,是以从没能见到过这种超凡手段,眼前天地变换,一时间心中竟是升起了莫非神明的荒谬想法。
这一想法只在瞬间便被他压下。
风势渐急,黄沙打在脸上,生疼生疼,契何力先生微微一呆,继而便猛地转身去看,在那根本看不到边际的大漠之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风柱,直通到了天的上面,气势狂暴,朝着这边席卷过来,阻拦在前的一切都被卷入其中,抛上半空。
其产生和移动的速度,全部都超过了契何力过去曾经见过的所有沙暴,少年瞳孔微张,方才的不解瞬间被压在了心底,看着那沙暴如同怪物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过来,狠狠咬了咬牙,转过身来,朝着远处亡命奔逃。
虽在这种境地,却未曾彻底失去方寸,一边狂奔,一双眸子四下搜寻,自远处看到了一块可以用来遮蔽身躯的石头,眸子微亮起,咬了咬牙,这残破之躯中爆发出了极强大的力量。
踉跄而行,那速度竟比练过些武功的人还要快,如大漠中奔袭的饿狼,在那沙暴将自己吞噬之前扑出,将自己藏在了那石头之后,狂风席卷,双臂抱住这石头,十指死死扣在了石头上面,摩出了鲜血也浑然不管。
大漠当中,沙暴是比马匪的弯刀更为恐怖的灾难。
马匪只能杀死十几个人,可沙暴却能够将一整个没有准备的部族,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寻常牧民还是那些力能倒拽蛮牛的力士,在这长生天的怒火之下,都没有半点区别。
按照往日经验,沙暴持续的时间并不会特别长,可这一次却格外地漫长。
契何力意识逐渐模糊,可双臂却不肯有半点放松。
突然身体一轻,怀中残壁竟然也被狂风席卷而起,少年目中浮现绝望,却仍旧死死抱着残壁。
风力渐小,这石头朝着下面坠去,若是就这样砸下去,肯定会重伤脱力,在大漠里头与死无异,契何力看了看下面约有三米之高的距离,心中发狠,直接松开那石头,朝着一侧落下。
一声闷响,契何力砸在黄沙之上,胸腹震动,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来,四肢已经乏力,却未曾有丝毫的迟疑,将那木刺咬在嘴里,连滚带爬,极为狼狈地朝着远处奔跑。
脑海当中已经逐渐模糊的意志清晰地控制着身躯,要趁着这风力渐小,找到其他可以躲避的地方。
可谁知只在这生机乍现的时候,风力骤然变大。
便仿佛方才渐小的狂风只是上天恶意的嘲弄,契何力闷哼一声,心中终于浮现出了绝望,看着昏黄的苍天,那天苍茫浩大,可他却突然想起来了成为奴隶之后,在第三个主人家宅中曾看到过的猛虎。
当日的麋鹿在猛虎的掌下便是如此待遇,不断被恶意地玩弄。
自以为看到的生机,只是猛虎的娱乐,最终在那麋鹿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被轻易地咬断了脖子,血液流淌了一地,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般凶猛的虎兽。
和大漠中隐忍残酷的狼群截然不同。
狼群虽然残忍,却从不会捉弄猎物。
感受到身躯中涌现出的力气在狂风之下被消磨干净,契何力心中绝望,看着那高远长空,唯有无力不甘。
什么时候,长生天也有了虎兽的特性,喜欢看到猎物的绝望?
…………………………………………
与此同时,少林寺中。
赢先生负手而立,看着旁边王安风,懒散道:
“知道该如何做了?”
王安风深吸口气,微微点头头。
在他前面立着一处硕大圆盘,雕龙刻凤,其中展现出的,正是契何力于大漠沙暴中挣扎的模样。
他认得这异邦少年。
正是被那个异国富商以锁链捆缚,应当和拓跋月有所关系的少年。
方才他和拓跋月回到学宫,后者情绪极为低落,未曾说几句话便已告辞,匆匆离去,他心中正自无奈感慨,往风字楼方向走去,就被赢先生告知,迅速回来了少林寺中,看到了方才契何力所经历的一切。
随着所读经卷愈多,他也知道,少林寺应当是只在传闻当中的洞天福地之流,眼前少年所遭遇的事情都在师父们的掌控当中,不至于有什么性命危险,因此虽有些着急,却未曾失了方寸,尚且还能定下心来,听师父将事情原委讲述。
知道了是赢先生觉得这少年资质尚可造就,闲来无事,给这异邦少年的机缘,也是对于王安风的试炼。
王安风深吸口气,看着恰面逐渐展开的通道。
只消朝前再迈出一步,便能自少林寺中,直接出现在那大漠当中。
长剑未曾背在身后,而是握在掌心当中。便在跨出这一步的时候,文士突然将他拦下,道: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罢?”
王安风脚步微顿,沉默,颔首。
文士漫不经心地道:
“记得,这也是对你的考核,你要做的不是救人,而是将他收伏。”
“也只有你将他收为属下,传他武功,才能够真正救下他。”
“去罢。”
赢先生今次罕见说了许多,言罢一挥手,王安风直接被吞噬其中,临近消失的时候,耳畔听得了三师父在大喊大叫。
“记得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第二句话尚未听得清楚,眼前已经化为了大漠狂沙的景致。
少林寺中,鸿落羽不爽地呲了下牙,看着赢先生身影,竟然隐有跃跃欲试的模样,吴长青见状只觉头痛,为了防止其再度挑衅,吵得自己不能看到王安风表现,便抢先开口,道:
“先生,这一次事情,对于风儿而言,是否过早了?”
赢先生沉默了下,并未如同往日,加之以嘲讽,只是负手而立,看着远方长空,片刻之后方才开口,声音淡然,道:
“早?”
“他迟早要走上这一条路,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分别?”
声音悠远,似有疲惫,又似乎只是老者错觉,愕然之际,看到了鸿落羽看向文士眼神越加不善,心中一突,未曾表露异状,笑说一句,先生说话,果然高深莫测,转而便看向神偷,抚须笑道:
“不过说来,神偷你教导风儿的事情,倒是颇有两分门道。”
“倒是颇令老夫惊异。”
鸿落羽见吴长青提起了自己,先是微怔,继而便有自得之色,抬了抬下巴,得意笑道:
“那可不是。”
“你可知道,干我们这一行儿的,想要在江湖成名,那可不能低调,手上功夫可以差,可这排面可少不得,什么踏月寻香,白衣御风,啧啧啧,那排场,那气度……”
见后者摇头晃脑,似已将挑衅赢先生之意抛到脑后,老者微松口气,笑着看他说话,心中颇有两份感慨。
神偷虽然常出言不逊,可这性格,倒是真的很好对付。
这念头尚未散去,那边青衣文士冷笑,横眼看他,嘴角微抬,吐出了一字:
“骚。”
鸿落羽如遭雷噬,身躯骤颤,继而便勃然大怒,转头看向那边文士,破口道:
“姓赢的你说什么?你个哔,老子告诉你……”
“你以为你是个甚么好东西?方才对那崽子出手,说是考量心性,还不是想要折磨取乐?”
文士嘴角冷笑收敛,声音微寒,道:
“你说什么?”
鸿落羽朝后飘了一步,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挂上了嘲弄的神情,施展轻功,在文士眼前飘来飘去,道:
“哟哟哟,恼羞成怒了?”
“你打我啊,有本事你别用权限,你打我啊,来啊,略略略……”
吴长青叹息一声,不再看那边,和圆慈整齐划一将木塞塞到耳中,转而看向了王安风那边情况,隐约听到了某种惨叫,以及面庞大力摩擦山岩的声音,权当自己未曾听到,只在心中低声呢喃道:
“确实是……”
“很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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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抉择(22)
大漠当中。
正当契何力已陷入无尽绝望的时候,转机,突然出现。
浩荡长风,竟也压不下那沉静的脚步声。
一步,
一步。
伴随着如同风铃般的脆响,极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意识已经渐渐模糊的契何力下意识扭头去看。
铃音在狂风肆虐之下仍旧清脆。
有清朗随意的声音随之而起,相互应合。
语调不比学堂中学子高明半分,可此时此刻此地此景,竟有所不出的潇洒恣意,令人不由心折: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自视野极远之处,有一道挺拔身影,缓步徐行,第一句话出口之时,那身影尚且如在天边,只看到了个模糊不定的虚影,可最后一字落下之时,那人已到了身边。
声音虽然清朗,却又沉凝。
所诵之词悲凉苍茫,契何力感同身受,不由悲从中来,恢复了些许意识。
此时沙暴越发凶猛,遮天蔽日,宛如神怒,那人身着劲装,外披黑色长袍,袖口宽大,上有繁杂暗金龙雀之纹,于狂风之中,却只如秋日水波,微有涟漪。
玉冠束发,面目覆盖了暗沉面具,难见真容,右手握剑,剑柄之上悬着个风铃,清脆作响,与这处风景有如天地般巨大的差异,却只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如同闲散书生,按步徐行,沙暴虽狂,却不能影响分毫,踏步之间,已经要行过此地。
契何力虽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却也明白,自己于这生死之际,眼前这人或许便是唯一的生机,当下鼓起最后气力,开口呼喊道:
“救,命……”
“请救救我……救命!”
王安风心中微松口气,若是契何力一直倔强,不愿开口求他,他已不知该如何去演下去,当下脚步微顿。
三师父于方才短短时间,传授了他变更声调的小技巧,内力在喉间变化,吐气发声,音调便不复原先清亮少年,而是略有沉凝,却也不失清朗,多出几许洒脱,脚步微顿,抬眸去看,道:
“哦?”
本来按照鸿落羽所说,此时他还要多说许多话,可眼见此人在风中颠簸,他终还是忍之不住,右手握剑,引动面具上奇异劲气,缓缓拔剑而出,劲气鼓荡,引动风铃轻响。
契何力透过昏黄狂风,看到了那剑锋之上,次第亮起了明亮纹路,有一股奇异气韵浮现出来,那种气息和年少时见到的大部族族长佩剑一般无二,可却要浓厚许多,心中一松。
随即便看到了一道明黄光芒亮起,狂风消弭,昏黄的天地似乎被一剑斩成了两断,重归清明。
那人反手将剑回鞘,金色流光萦绕左右,契何力最后的视野当中,看到了那金色光芒的真容,是大秦图腾当中的狰狞异兽,常飘扬于边关旗帜之上。
似乎,叫做龙?
视线随即昏暗,陷入沉眠当中。
……………………………………………
昏沉。
这夜色要比以往的每一个夜都要昏沉。
有狼嚎的声音。
马蹄的声音。
弯刀劈斩人头的声音。
上好的箭矢刺破了空气,箭矢后的鹰羽激烈震动发出的奇异声响。
突然有阴影将自己笼罩,猛地转身,看到了人立而起的‘狼马’,看到了扬起了手臂,肌肉贲起的力士,手中的弯刀在月色之下熠熠生辉,冷锐如冰。
这寒冰猛地挥斩。
视野当中,唯剩下来了昏沉的血色。
“啊!!!”
契何力低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来,急促喘息着,足足数十个呼吸,方才从记忆的漩涡当中挣扎出来,呼吸逐渐平复,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昏迷之前所看到的东西,挣扎着准备翻身坐起,却感觉到身上一阵剧痛。
便有一柄长剑按在了自己的肩膀处,将自己压下。
依旧是一身劲装,外穿黑袍的王安风坐在一侧青石之上,见契何力已经平静下来,手腕一动,将长剑收回,沉声道:
“勿要妄动。”
契何力此时方才发现了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经遍布了银针,动一动便是剧痛难忍。
他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少时在部族当中,也是作为未来的武官培养,他们部族不是大秦,没有那般多的门道,只相信力量唯独以血泪方才能够换取,训练的方式蛮横而粗暴,自认为也是吃得了苦的。
可这些细细的银针未曾入体多深,却异常痛苦,仿佛直入了骨髓当中,难以忍耐,只是略有动作,那痛楚之意便连绵不断地升起,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王安风坐在旁边,屈指轻弹了一下银针,内力顺着银针入体。
以补法施针,激活其本身气血,调养亏损,眼前这异族少年身上根基损伤之重,他从未见过,沉默了下,未曾做出违反此时身份的行为,随意道:
“你伤得不轻。”
契何力捂着心口重重咳嗽了数声,道:
“小子知道。”
挣扎而起,王安风本欲出手阻止,言其身子有伤,不宜乱动,可正在此时,耳畔突然响起来了三师父的声音,叫道:
“住手,绷住,不要动。”
“小子,你现在是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不要掉了自己排面!”
右手已经微抬,却只能生生忍住。
契何力一直低垂眉目,未曾看到王安风异状,此时重重跪倒在地,双手手掌朝天,平铺两旁,额头深深磕在地面上,庄重肃穆,一连数次,沉声道:
“多谢大人出手救助。”
“这条烂命得大人救助,往后若有需要,契何力愿意为大人去死。”
王安风张了张嘴,还是未曾避开这一礼,点了下头,道:
“起来吧……”
契何力站起身来,王安风看他一眼,沉默了下,三师父所说的那些话术实在开不得口,干脆不言不语,抬手将那枚遗珍变化的玉珠抬起,屈指一弹,使其落入了契何力怀中,后者看到这玉珠微微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有变化。
王安风右手放在膝盖上,敛目道:
“你来这里,也是与我有关。”
“所以我救你。”
“再过片刻,你将重新回到原本地方。”
声音至此,戛然而止,不再继续,契何力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方才死里逃生,身上便重又背负了那种沉重的锁链,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他毕竟在外面挣扎许久,眼色极好,知道眼前之人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当下咬了咬牙,半跪在王安风身前,抬手拔出那木刺,在自己右手手掌处狠狠拉出了一条狰狞的伤口,鲜血横流,王安风手掌微颤,险些便出手阻止,那边契何力已经将手掌按在了自己心口上,垂首道:
“向着长生天上的天神和先祖起誓,我契何力愿意成为大人的猎犬。”
“请求您给我,指点一条道路。”
契何力头颅低垂,王安风看着眼前少年,一时间神色恍惚,沉默了下,自怀中取出了两本秘籍,未曾如同耳畔鸿落羽所说,直接扔在脚下,而是俯身将这秘籍放在了契何力身前,复又取出了一瓶丹药,轻声道:
“这里有两本秘籍,一本可以速成,却容易形成沉郁暗伤,一本虽能够固本培元,却要慢慢练习,非半年以上苦功,不见成效。”
“你选择哪一个?”
按照赢先生和鸿落羽想法,是只给其速成武功,在这里助契何力入门而已,这纳气丹,是王安风自己修行所用的分量,而另一本功法也是他自己争取而来。
无论如何,他希望能够给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一个公平选择的机会,凭着丹药功力,只要再忍耐半年时间,便可以趁机逃走。
但是他并不知道,很多时候,生活早已经确定了答案。
契何力未曾有丝毫的迟疑,将那出自血河派的秘籍《长河落日》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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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任务(12)
面具之下,王安风敛目,沉默数息之后,未曾表露出什么异状,将另一本静禅功收回怀中,复又将那丹药放在了地面上,道: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亦不能多说什么。”
“这里是一瓶丹药,你且吞服下去,我助你在这里将这武功入门。”
契何力微微一愣,看着这丹药,有些不敢置信。
自他离开了部族之后,辅助修行的药物,已经不知多少年未曾见过。
而在此时,王安风已从那青石之上起身,右手握剑,耳畔传来了赢先生声音,少年神色未变,只微抿了抿唇,道:
“朝着大漠西方,落日之所跪下,三叩九拜。”
契何力不解其意,可还是跪在地上,依言朝着那苍茫落日之处,恭恭敬敬跪拜了九下,此时红日西坠,天地之间,一片辽阔,苍凉悲壮之感,扑面而来,契何力跪倒在地,心中竟也有数分庄重肃穆之感。
站起身来,便听得身后王安风开口,平静道:
“大秦的天下,已没有了血河派的存在,你既然选择了《长河落日》,就是血河一脉的隔代传人,无论是在哪里,都不可掉了血河一脉的心气。”
“盘腿坐下罢……”
“我助你入门。”
契何力正因为方才所听到的话语而心中震动,身子便已经呈现五心向天的姿态,坐在黄沙之上,那本秘籍无风而动,在其膝盖上展开。
王安风右手抬起,已按在其肩膀之上。
体内八品内力因心而动,涌入契何力体内。
同时将赢先生在他耳畔所说的东西,一字不漏,转述而出,文士何等修为,高屋建瓴之下,这血河派入门内功精深奥妙之处,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难点,堪称一览无遗。
与此同时,王安风右手重又抬起,并指点在契何力身上内力修行的关隘要穴之上,以助其行气。
血河派武功阴狠暴戾,于人于己,都不留有半分余地,以此为根本功夫,无论施展任何武功,都劲道奇猛,直如饿虎扑羊,远超佛门玄宗。
可也因此,习武者常常积郁暗伤,若不能迅猛精进,于暗伤爆发之前抵达极高修为,日后暗伤爆发,轻则武功全失,重则经脉寸断,当场殒命。
其十七代掌门人为了消除隐患,窥探江湖密宝,在当年平静的江湖之上掀起了阵阵腥风血雨,后被九大宗门发现,无论正邪中立,皆派出了门派中年轻一辈的精英弟子,通过了种种难关,将这阴谋破解。
其掌门人被击败,内伤发作,当场身亡。
在正邪九大宗门一同出手的情况下,江湖之上也算是一个不小势力的血河派,终究分崩离析,唯有江湖上些许逃窜匪徒,尚且掌握了些血河派武功,将其击杀,身上偶然会有些秘籍残页。
其武功路数虽然和九大宗派不合,斥之以旁门左道,可于搏命之际,却也有着不俗表现,是以九大宗门的年轻弟子,也都会通过种种手段,不惜砸下大笔金钱,方才能够得到一两张残页。
这门长河落日,便是其中之一。
行气如长河,堂皇正大,却终究只为了那落日时候,残阳泣血,流光溢满长河的瞬间。
赢先生通过王安风之口,给契何力讲述长河落日的修行关窍,实则奥妙精深之处,王安风也全部掌握,虽然说他必不可能走这旁门左道,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于修行之上,终归大有裨益。
如此一连数个时辰,在纳气丹和王安风帮助之下,契何力体内浮现出了一丝内气,他少年时候,部族未曾破败,底子打得不错,虽然后来成了奴隶,遭遇了许多事情导致根基破损,可相较于许多没有习武天资的人而言,已经算是不错。
内气流转,极为顺畅。
王安风呼出一口浊气,感觉到了些微疲惫。
长时间引导他人修行这门内功,其体内内气隐有亏损,若是契何力再不能够领悟,王安风自己便要先支持不住了,当下收回手掌,负手看着前面那少年沉浸在修行当中,自己则是暗中运气,回复本身内力。
契何力体内的长河劲气复又运转了一个周天,方才纳入了丹田当中,睁开眼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只觉得此时身上虽然依旧痛楚,可却有一股火焰在他身躯当中燃烧,只要这火焰尚未熄灭,那力量便不会消失。
略有茫然了一瞬,便猛然翻身下拜,额头重重磕在了地面之上。
若是方才他对于王安风还有着戒备,此时却只剩下了感激。
在来此之前,他所想的也只是用那根木刺,趁着那富商不注意,有一些机会和其同归于尽,而现在,感受到体内流动的内力,他真正看到了将其击杀的机会,甚至于看到了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性。
无论眼前这人救下自己是为了什么。
只要能够亲手复仇,就算是之后被束缚在绝壁之上,献祭给长生天金雕,他都只会心怀感激。
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契何力极尊崇地开口问道:
“敢问主人尊名。”
王安风微微皱眉,他自小在大秦长大,极为厌恶奴隶的存在,是以路上见到那富商行为,都会主动出手干预,如何肯让眼前少年变成自己的奴隶?当下未曾犹豫,干脆利落地道:
“我不是你的主人。”
契何力神色微怔,方才抬起头来,便听到了眼前之人平静的声音。
“你只是我的属下,想要修行更强的武功,便要完成我下派的指令……”
“当然,你自己有权利拒绝。”
契何力闻言越发惊愕,王安风听到了耳畔师父声音,微不可查地颔首,右手持剑,转身朝着大漠缓步而去,道:
“这次的武功,便算是提前给予的奖励。”
“听好了,我给你的第一个命令。”
契何力闻言神色不由肃穆,跪在地上,看着那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的身影,心中只打算无论是何等艰难的任务,都必将要拼上自己的一切去完成,就算是要他去送死,在了结了那富商之后,他也绝不会有半分迟疑地去做。
耳边有声音平静地响起: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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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善恶(22)
扶风郡城北漠商会驻地。
喝醉了酒的富商怀中抱着美艳舞女,早已经在房中昏沉睡去,而那些商会聘请的武者,则是各自在房中打坐修行,他们大多出身于大漠马贼,虽然到了这富足的异国大城当中,却未曾有多少懈怠,只当仍在大漠黄沙之中,刀不离身。
商队的伙计挑着灯笼自这大宅子里转悠守夜。
他们的武功并不怎么高强,只会些寻常的把式,来回守夜也只是提防那些可能出现的蟊贼,以及防止那些奴隶们逃跑出去。
蟊贼好打发,被发现逃跑的奴隶却比大漠上的饿狼还要凶悍,所以身上也都还佩了弯刀,不是甚么好货,但是以这些异邦人天生强健的**,卯足力气劈砍,也能砍死个成年壮汉。
一路从后院转到了前院,复又转了回去,看过了库房,和那边的兄弟吹了会儿牛,方才满脸不愿,走向了偏院的方向,未曾靠近,只提着个灯笼随意一照,看到那帐篷里头横七横八卧了十来个汉子,各个儿都是筋骨粗大,显然有一把力气。
这些都是主家的奴隶,既不用给工钱,又不必有多好的待遇,自大漠草原一直过来这大秦扶风,平日里做些苦力,若是遇着了马贼盗匪,一人发给一把破刀,后头再有两三个高手赶着,就是最凶猛的搏命士兵。
就算重伤也不必去管,随意抛在路上,任其自生自灭,当场补上一刀杀死,已经算是心善。
但是不少商队是不肯的。
人血也会损伤兵器的刀锋。
养护刀刃,不也需要银钱?
出发的时候带走了三十个,到了扶风已死了小半,日子已快要九月,算算时间,也该是时候带着大秦的丝绸瓷器,上等茶叶返回大漠,到时候,十来个汉子能活下来三个已经是长生天保佑。
这种奴隶,就算是第一年行商能够侥幸活下去,可身上受的伤得不到药草治疗,往往会倒在第二年的路上,基本上只有一个年头的寿命可活。
但是这些大漠民族似乎早已经习惯,这两个商队伙计眼中没有半点怜悯,忍着这扶风深秋的寒意,提着灯笼数了数遍,确认了人数,便转身匆匆离开。
方才走了数步,身材稍微雄壮些的那个伙计突然低呼一声,抬手轻拍额头,叫道:
“糟,忘了那个小子。”
两人本欲直接离开,可一想到那小子若是溜了造成的后果,还是挪动脚步,匆匆进去了后院,看到一处破烂帐篷下面,侧卧着一个消瘦的身躯,裸露的脊背之上还能看得到狰狞的伤痕下,心中方才微松口气,紧了紧衣服,转身离开。
其中一人低声咕哝道:
“这小子也算是倒霉。”
稍雄壮些的汉子低声咒骂两句,道:
“倒霉什么,这就是长生天的旨意,据说大人他带着这累赘过来,还是因为知道了‘拓跋家的明月’就在这里,打算能够挣上一笔,不知道为什么没能成。”
“可能是那位看不上这奴隶吧……”
“也是,看这焉了吧唧的样子,估计也没多长日子好活了……”
低声交谈声音逐渐消失。
当再也听不到那声音的时候,契何力方才松了口气,翻转了身子,平躺在这潮湿冰冷的地面,透过帐篷上的破洞,看到了星光和月亮,呆呆看了半晌,抬起手来,捂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活下去……
……………………………………………
王安风换回了原本的朴素衣服,木剑重又放回原本老旧的剑柄当中,辞别了师父们,回到了扶风学宫,此时已经入夜,风字楼中,大抵已经只剩了很少人在,正应当去洒扫楼梯。
而在同时,少林寺中。
鸿落羽如同没有了重量一般,慢悠悠飘在空中。
在当代顶级高手当中,他拳脚不过勉强一流,在圆慈面前,不过三四十合便会交代了一条性命,兵器上功夫也不足为道,唯独轻功一脉,堪称震古烁今,天下无二。
其筋骨天生便较常人轻三成,按照一位前辈所说,这就是祖师爷赏饭吃,没法子比,要比只能自个儿寻个安静地方,找根面条上吊去。
以其天赋异禀,就算是练习江湖上下九流的轻功草上飞,也能够闯出自己的门道来,得入神偷门之后,更是如鱼得水,修为境界,一日千里,至二十七岁,一身轻功已浑然天成,凭借内气引动天地,便可以自在遨游,乘风御空,随心所欲,几近于道家逍遥游之境。
可此时他却并未曾表现出丝毫的独特之处。
身子朝天,脑袋指地,飘飘悠悠,嘴里叼着根草杆,眉头紧皱,想了半天,终究长叹一声,连连摇头,道:
“啧啧啧,不成,不成啊……”
“这小子只适合去当堂皇正大,行走江湖的大侠客。”
“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掌控全局的幕后黑手,这种风格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吴长青抬手抚须,亦是叹息一声,道:
“我也是觉得,让风儿接触这些有些早了……”
他和王安风相处已久,从少年细微动作处,看得出来他对于收服人心这类事情并不适应。
吴长青行走江湖,风风雨雨见得了许多,虽面目慈和,可当年年少气盛之时,亲手格杀之人不在少数,手中性命也并非都是恶人,都在这江湖上行走,动手之前,难不成还得要看看是好是坏?
唯独刀剑决胜。
他有这种经历,心中自是明白,手握有这少林世界,若是不加以利用,实在是暴殄天物,将来到了江湖之上,也或许会吃不少亏。
可知道归知道,真要让王安风自己去做这事情,心中又有些舍不得。
鸿落羽见有人同意自己,面上浮现自得之色,飘到了吴长青身后,抬了抬下巴,扯高气昂地道:
“听到了没,姓赢的,你这样乱来不行的。”
“要知道,幕后之人这种恶人事情可不是谁都乐意去做的,不相信你问那边大和尚愿不愿意,他为人虽然无趣了许多,可江湖上谁都知道,他是个顶大的好东西。”
吴长青闻言张了张嘴,哭笑不得,心中已是知道眼前这神偷老毛病又犯了。
鸿落羽和赢先生关系匪浅,自然知道先生身份,后者身为魁首,常年隐于幕后,正是神偷口中,那所谓黑手恶人。
心念方才想到这里,便又看到了那边文士骤然冷峻下来的面庞,听着耳边鸿落羽喧嚣,不由苦笑,却又实在没有心气去管,便抬眸看向那边圆慈,道:
“圆慈大师,你说两句罢……”
老夫,老夫已经没力气再管了。
可一连唤了数声,那边僧人却都未曾有什么反应,不知想起了什么,往日里平和的面容之上竟然似有出身,吴长青心有异样,就连那边‘剑拔弩张’的两人都察觉异状,转头看向那边僧人。
圆慈自此时回过神来,恍惚了下,低诵了一声佛号,面目神色一如往常,开口道:
“……是神偷故意夸大了。”
“善人和恶人,哪里有这么多的分辨?”
“于此为善,或许于彼为恶,善恶之中,便是江湖。”
声音微顿,复又微笑问道:
“再说,谁人所说,隐于幕后,便必然是恶人所为?”
鸿落羽一时无言以对,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低声嘟囔两句,道:“这个可不一定,像是你这秃子吧,江湖上风评不就很好?”
“又比如某人吧……不知道多少人打算杀之而后快。”
放下出口,鸿落羽突然察觉到了文士面上寒意大盛,不由打了个哆嗦,心中哀叹又得遭罪,突然察觉到了空间异动,显然是王安风正准备过来,眸子微亮,挺身叫道:
“哈哈哈,徒弟过来了。”
“姓赢的,这次就放你一马,老子先去教徒弟武功去了……”
怪叫一声,身形朝着前方激射而出。
其在王安风出现的同一时间掠过那处,将少年直接带走,瞬息之间,已不知道去了多远之外。
吴长青见状心中悚然,方才鸿落羽速度之快,纵然是他,也只能够看得到一道残影,如此轻功,若是精修刺杀之术,天下虽大,又有谁人能够躲得过去。
心念至此,老人心中竟然升起了些许庆幸,幸好鸿落羽虽生性轻佻,却并非嗜杀疯狂之辈,否则江湖之上,恐怕多出许多腥风血雨。
文士看着那边方向冷笑不言,眸中满是不善,而圆慈盘复又盘坐于青石之上,似乎回到了打坐禅定的境界当中。
江湖中人,谁都知道,忿怒明王嫉恶如仇,行为磊落。
可他脑海当中本能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人所说的话。
“于我而言,你便是这世界上,最大的恶人。”
心有杂念,如同湖面生波。
圆慈体内金刚不坏神功已过十二关锁,不断轮转,手持念珠,口诵佛经,以求心神安稳,得入无所思之境,可脑海中记忆便如同被方才鸿落羽一言生生敲碎了个缺口,不断有画面浮现,如同掌握流水,不得阻止。
“你说你入世是度尽恶人……”
“江湖百姓都给你立了长生牌位,在他们眼里,你是天大的好人,是佛徒,是大侠客。”
“可你根本就是个天大的恶人。”
圆慈手中佛珠转动越来越快,神色依旧平和,口中低声念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穿着佛珠的绳子断开。
一百零八颗细小圆珠洒落一地。
每一佛珠,为一烦恼,六根各有苦、乐、舍三受,合为十八种;又六根各有好、恶、平三种,合为十八种,计三十六种,三世轮转,合为一百零八种烦恼,纠缠心中。
身如金刚,求证百八三味,断除烦恼,自得清净。
他一向做得很好。
可此时烦恼却一齐涌现出来。
圆慈跌坐于青石之上,双目微阖,轻叹声气。
那日三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有人看他。
身着红衣,腰悬琼玉。
“你度了那么多的恶人,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看。”
“为什么不肯度我?”
僧人一如当日,闭上眼来,低诵佛经。
“一切有为法。”
“皆为泡影。”
心境杂念重又消弭不见,似乎更为坚硬,魔者为磨,不磨不成佛。
僧人俯身,面目平和,将那念珠一颗颗穿起。
串着佛珠的,是一根红色的绳索。
艳如三月桃花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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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轻功(12)
王安风只感觉狂风扑面。
月光皎洁披散下来,星辰拱卫天穹,因为已经到了深秋,落尽了绿叶,层层枯枝次第扩散出去,有夜间出行的鸟儿在他身边振翅飞行,甩落了羽毛,类似飞鹰般的神骏异兽盘旋在他左侧,侧过威武的头颅看他。
王安风甚至看得到里面映照出的自己。
和先前感受过的凌空御风完全不一样,这一次的体会潇洒而自然,如同一片落叶随风坠下,落入湖面,泛起涟漪,极目远眺,丛林,山石,河流,夜色,连绵不绝,少年自心气自然开阔,今日所见抑郁有所消减,竟然有放声长啸的冲动。
方才将这冲动忍住,耳畔传来鸿落羽声音:
“想笑就笑,憋回去算是什么劲儿?”
王安风抬眸看向一旁,鸿落羽嘴角叼着根草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有双臂双腿,也能自在腾空,也不看他,懒散道:
“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肚胀就放屁,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你小小年纪,怎么如个老头儿一般无二,想笑不笑,想哭不哭。”
“总做那些拉出屎来又坐回去的哔事情。”
“来,三师父带你看看好看的。”
言罢未见如何动作,已经身如游龙,冲云而起,顷刻之间,已越过了层层云雾,来到了云霄之上,下方山脉连绵,林木无限,此时如同蝼蚁微观,云雾翻腾,月光如玉,扑散下来,竟是王安风从未见过的浩荡气象,双瞳不由瞪大,流光溢彩。
“哟吼”
正自少年看得出神时候,鸿落羽突怪叫一声,卸去了身周劲气。
两人被重力拉扯,朝着下面飞速落去,王安风眼前视线变化,心中却没有半分惊怖,反倒越发酣畅,体内内气涌动,忍不住放声长啸,声如龙吟,连绵不止,直震得群山回荡不休,眉目安静处浮现三分罕见豪气,鸿落羽鬓角处黑发飞扬,亦大笑出声:
“好好好,嗓门儿不小……”
复又昂首,畅快高呼:
“仰头三杯好酒,抖擞风尘烂袖,啐口天地刍狗,老病充无忧……”
起调极高,复又平缓,如同九天落瀑,气势磅礴,一气呵成,自有疏旷豪迈。
狂风呼啸,王安风侧目看他,风声太大,只能大声叫道:
“三师父……什么老病啊?”
鸿落羽大笑,道:
“一则为穷,二则手痒,三则嘴贱舌头大,病入膏肓,无药可解,哈哈哈哈……”
“小心了!”
大笑声中,两人已经迫近地面,他却只是消去了部分力道,两人砸在了森林中最高的树冠层上,因为已经到了深秋,没有绿叶缓冲,只听得了咔嚓咔嚓脆响声音不绝,两人直接滚落在地,地上潮湿的落叶给砸得扬起,复又将这两个人掩埋进去。
王安风纵有金钟罩内力,也给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双臂展开,平躺在这秋夜落叶当中,只觉得这位三师父真的是行为荒唐,言语随意,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酣畅淋漓。
突然有气劲扬起,旁边落叶飞扬,露出了鸿落羽身影,骂骂咧咧了一顿,道:
“奶奶个熊的,险些给埋进去……”
“没手没脚真他娘的不舒服。”
复又昂首,对天大骂,王安风看他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只觉得这位师父若是有手有脚,现在肯定是一手叉腰,一手指天,臭着张脸,跳脚大骂,非得要口干舌燥,心里畅快,才会停下,浑然不似个武功高手。
面对这样的鸿落羽,他心中实在难以升起尊敬师长之感。
鸿落羽听得少年笑声,转过头来,复又想起来自己对吴长青所说,定要摆出师父的威严,可如此一遭,就算是有甚么狗屁威严,也已经碎了一地,登时有些挫败,可转眼却又将这种挫败抛在脑后。
看向王安风,张嘴笑骂道:
“真是,笑个屁啊,跟个傻子一样……”
虽然如此说话,却未曾动怒,悠然飘起,落在了少年旁边,嘴中叼着草杆,仰首看天,看了不知多久,悠然开口,道:
“姓赢的要我传你轻功……”
“那么,我便要先问你一句,什么是轻功。”
…………………………………………
北武州城巨鹏帮驻地。
公孙靖这段时间,心情颇为不错。
丹枫谷一案已经过去了五六天时间,在此案当中他出力不小,虽然《天问》残章还是没能给找回来,可以大秦兵家性格,功劳却不会少他半分。
王博阳将军不日便将回返军营当中,便在今日唤他过去相见。
公孙靖将自身兵器放在了帮派驻地当中,想了想,复又抬手,自腰间取下来了一面青翠玉牌,左手抬起,在书架三排六位上的一本厚重书籍上推了下。
咔擦声响当中,旁边墙上裂开,露出了个暗格,公孙靖将这正反两面皆有浮雕字迹的玉牌放入其中,复又挪移书籍,关上暗格,让一切恢复了原本模样,方才微松口气。
转身出来,吩咐左右无事勿要进书房中翻动,去马厩领了匹劲马,驱马离开。
一路疾行,未曾花费多少时间,便已经到了王博阳等人隐藏身份的一处院落,将手中马缰交给王博阳副将,公孙靖大步走到主屋前面,整理了下衣着,抬手轻敲木门。
“谁?”
公孙靖沉声回答道:
“将军,是属下。”
“……进来罢。”
公孙靖复又沉声道了一身喏,方才推门进去,不大的屋子里面,王博阳依旧一身白衣,手握兵书,坐于桌后,墙上挂着他那把声名赫赫的劲弓,当日在城外,他便是依靠这柄战弓,以其一己之力,牵扯白虎堂七名六品高手,使其最终死在乱军万箭之下。
公孙靖视线自那劲弓上掠过,未曾多看,踏步向前,抱拳行礼,道:
“将军。”
王博阳抬起眸来,看着眼前属下,微微颔首,心中念头颇多,却未曾直接开口,而公孙靖也只在那边沉默站着,屋子里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数息之后,王博阳方才沉声开口道:
“公孙,你此次立有大功。”
公孙靖抱拳道:
“有赖将军神勇。”
王博阳抬手止住他话语,笑道:
“皆是兵家兄弟,这些话就不用说了,出来数年,武功没拉下,这溜须拍马,油嘴滑舌的本事也是见长……”
一声调笑,屋中气氛融洽许多,复又笑谈两句,王博阳转而说道:
“本欲在此多呆些时日,可营中不可以一日无将,本将再不回去,军师祭酒大约会直接给本将在郡守面前参上一本,此次叫你前来,便是给你一个选择。”
声音微顿,复又认真道:
“你……愿不愿意重新回来?”
此言并非是一时兴起,大秦疆域虽然辽阔,兵家高手众多,可分到了一郡一城当中,却见不到多少,似是公孙靖这种知根知底的中三品高手,无论在何处,都足以成为裨将,如能在边关立下军功,往后被称为将军,亦未可知。
公孙靖闻言心中震动。
这是他心中多年夙愿,如今尽在眼前,得入军中,正可以摆脱那高深莫测的青衣魁首,后者纵然如何强横,又怎能够威胁到大秦军中将领?
可思虑之后,公孙靖仍旧只是抱拳,沉声道:
“属下……谢过将军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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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抓我自己(22)
王博阳面上未有波动,只是问道:
“为何?”
公孙靖沉默,他自然知道无论那江湖组织有多大底子,只在军中,就无需畏惧,以这浩浩大秦之威,自然可以保他无忧。
可是若他离开,方才成为北武州城第一大帮的巨鹏帮失去帮主,没有了能够压服一州内帮派的武力,根本就是块没有防备的肥肉,群狼环伺,到时候他虽然安全,可是自己的属下却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沉默片刻,终只是随意笑道:
“北武城中有羊羹饭,味极美,属下吃惯了……”
王博阳深深看他一眼,收回目光,笑道:
“那倒没法子。”
“军中伙食你也知道,量是不少,可滋味,啧啧啧……寻常,实在是寻常,乏善可陈。”
言语声中,右手自桌上取来了一本封皮枯黄的书册,随手扔给公孙靖,后者抬接过,不知其意,耳畔传来声音,道:
“这本《大夏龙雀》算是给你的赏赐。”
公孙靖心中悚然一惊。
王博阳微笑道:
“你才突破到六品修为,若是还以当年的兵家行气法,难免跟不上修行速度,若是损伤了修为进度,便是我这主将之罪了。”
“另外,既然你要呆在这里,便继续履行密探职责。”
“那意难平出手数次,皆在扶风郡中,你暗中搜查,必要时可以调动其余密探,定要查出些蛛丝马迹,详细事情,皆在这秘籍最后。”
公孙靖抿了抿唇,未曾多说什么,只是深深行了一礼。
片刻之后,公孙离开,身着黑衣的副将站在了王博阳身后,低声道:
“……公孙,可能有问题。”
话至此而断,他知道自己的主将并不是什么依靠蛮力的武人,应该明白,公孙靖虽然身为密探,但是毕竟只是个六品武者,名为帮主,可用之人寥寥,更兼远在北武城中,竟然能够比北武州的州官更早知道扶风郡中事情,极为反常。
王博阳随意点头,道:
“我知道。”
“但是他毕竟还是我兵家之人。”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自己的兵,他不会背叛大秦,而身为主将,有罪必罚,有功必赏,又岂能因为其身为江湖中人,便摒弃了立国根本?”
“我大秦连异族大将都容得下,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帮派中人?”
声音之中,颇多笃定睥睨,副将却只觉得头痛,兵家武将生性不一,或刚猛或狡诈,可在某些地方却都有着常人不大能够理解的偏执骄傲,比如说,一朝身为大秦士卒,便绝不可能背弃的念头,如若背弃,定然是有说不出的苦衷,非其所愿。
或许这正是每一位武将旁边都得要有个谋士的原因。
否则什么时候把自己卖出去都不知道。
副将心中无奈,王博阳起身推窗,三尺窗台,倾泻了一地月光,白衣武将,负手而立,看着外面的广袤星空,神色平和,不知在想些什么。
…………………………………………
巨鹏帮中。
公孙靖坐于书房当中,抬手看着手中的《大夏龙雀》,这门武功以上古名器为名,自然不是凡品,上面墨痕未干,显然是王博阳在他过去之前,亲自蘸墨写下,也即是他早已经料到了自己不会同意离开北武,回归军营……
心念至此,自然浮现出些微愧疚。
更是笃定了主意,自己虽然不能回到军中效力,可在这北武州城当中,也会竭尽全力,以尽密捕之则,将那意难平的痕迹排查出来。
后者击杀那刀疯子的地方,正在这北武州城辖下。
偌大个人,总不可能凭空出现,只要认真排查,必然找得到蛛丝马迹。
复又想起了王博阳所说,在这秘籍之后,有那意难平的痕迹,将手中秘籍翻到了最后,果然看到了数张薄纸,将其取出放在桌上,上面以密语密密麻麻,写着诸多事项,皆是法家高手推测,当下细细去看。
‘意难平出手三次,皆与扶风郡有关,这个江湖组织有极大可能便在扶风郡中。’
公孙靖微微颔首。
意难平一案虽然只在数日之前爆发,但是在今年年初时候便已出现,着实惹出了相当大的动静。
自忘仙而往扶风,一路砍杀了不知多少贪官贼匪,每每都能够脱身而出,影响之大,是谓震动天下,彼时身为扶风密捕的他也曾搜寻过相关的消息,可惜未果,继而便将之抛在身后,未曾注意。
谁知在近一年之后,这个名字以更富冲击的方式重新出现。
世事缘分,果然难测。
若是当时自己依旧未曾放松,一直查探之下,或者已经有了些许头绪。
微微叹息,公孙靖收敛心绪,继续看下去。
‘出手之人,常一击毙命,成员应当都擅长剑术。’
微微颔首。
他曾经亲眼见过那死去的四品高手,知道杀人者其剑速之快,显然已经到了难以测度的水平,方才能够令那以快刀成名的武者死后仍旧叹服。
第三条。
‘武功极为高深,往日无名,而今轰传天下,极有可能是当年隐于江湖的高人所创,后见盛世,静极思动,是以出山。’
看到这里,他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可仔细想想,却又说不出什么问题,只当是自己多想。
毕竟,大秦江湖当中的隐秘组织,实在是太多了些。
当年那星宫肆虐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前辈高人因此而归隐于山水之间,一身惊世绝艺,不能现于天下。
虽然如此安慰自己,可心中那种诡异的不安却未曾散去,握着那纸张的手掌依旧沉稳,视线落下的速度却稍有加快。
‘死者身旁常有青竹一根,上悬狴犴面具。’
‘苏提刑注:所谓意难平……其中应当有如名士风流之辈,是以杀人不用凡铁,而以青竹为兵,昭显自身高洁旷达。”
‘而面具之用,江湖中早有许多,并非罕见,只能加以推测,狴犴面具并非唯一,狴犴为龙兽,其上或者还有以饕餮,青龙之流作为面具。’
‘以上所言,为某一人妄加推测,实不足信。’
公孙靖握着这几张薄纸,眉目神色依旧如常沉稳,可眸子却有些僵硬。
应有如名士风流之辈,是以杀人用竹……
青衣龙首,自是名士风流。
擅长剑术……?
堂主背后似乎便是背着一柄长剑,只未曾出鞘。
要提及面具的话,龙首堂主,尽数都带着面具。
堂主更能施展龙形劲气。
隐秘组织,扶风郡内,高深莫测。
若是如此想来,这些线索,几乎全都能够对得上,严丝合缝,竟如同是那位苏提刑亲眼所见,对照着一笔笔写下,没有丝毫差错。
公孙靖僵硬地垂下头来,将这几张线索翻动到了最后,看到其上写道,意难平杀夏长青之后,留下青竹面具,并杀字玉牌一枚,于角落处勾勒几笔,画出那玉牌,竟连其上字迹都临摹出来。
转身几步,将那暗格中玉牌取出,对照这之上所画,看了许久。
无论玉牌样式,还是那笔迹风格,尽数一般无二。
将玉牌重新悬挂回了腰间,复又将这本秘籍合上,公孙靖脑海当中诸般念头碰撞,只觉得自己额头发胀,乱地厉害,抬手按揉眉心,许久之后,方才浮现出来了一个稍微清晰些的念头。
我抓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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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二三事(12)
公孙靖神色变换了数次。
终究微微叹息,接受了这个荒谬的局面,接受了自己同时身为兵家密捕,以及隐秘组织意难平属下的双重身份。
此时再回去找将军,以后者之智,肯定看得出三分缘由,彼时同时陷于兵家的猜忌和背叛了‘意难平’的报复当中,两边儿不是人,更有可能陷于生死之威当中,与其令自己陷落到那种局面当中,不如先维持现状,以待机而动。
微微叹息一声,公孙靖只觉得自己如同当年出使边塞的前辈一般,背负重任,却只能够一人承担,不能与他人分说,诚寂寥哉。
视线落在手中秘籍之上。
脑子一抽,突然想道。
这本秘籍可以换多少功勋来着……
………………………………………
与此同时。
王安风看着旁边鸿落羽,认真思索片刻,却仍旧不能明悟。
什么是轻功?
武功的类型?为了更有效击败对手的手段?
以人之身腾空御风的本事?
少年眉目之间满是不解,鸿落羽抬眸看着天空繁星,并不回答,只轻笑两声,突曼声低吟: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
复又摇头,转而看着王安风道:
“不明白?”
“那便记住今日我所说,总有一日,你历遍了千山万水,人间繁华,便会明白,且来,为师先传你我派入门行气之法。”
“……是。”
少林寺中。
吴长青看到了眼前光幕之内,鸿落羽传授王安风武功,面庞之上,有些许异色。
他是怕这满嘴脏话的神偷带坏了王安风,方才特意拜托了赢先生,在这里‘探视’,可所见到的,那青年神色混没有丝毫吊儿郎当,洒脱之际,也有寂寥,倒有游戏红尘的几分高人气度。
不由在心中大为诧异,自觉自己看错了人,心中略有些微歉意愧疚。
便在此时,鸿落羽已经重又出现在了少林寺中。
王安风则是在极远之处。
今日修行,便是以刚刚传授的轻功,连夜回来,一则熟悉步法,二则锤炼内功,一举两得。
只是要多受些苦。
鸿落羽回来山上,依旧叼着根草根,躺在空中,眉目虽然俊朗,却是十成十的懒散,吴长青抚须,突然笑道:
“神偷方才所说,可是道家逍遥游之境?”
“老夫愚钝,往日里竟然未曾发觉,神偷境界如此之高,真是失敬失敬……”
他所言颇为诚恳,鸿落羽却有些茫然,抬头看着他,若是有手,想必已经挠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满脸都是‘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有病,你脑子一定有问题……’的神情。
吴长青面色一滞,不知该如何开口。
鸿落羽嘴巴微张,便要下意识开口喝骂,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道青衣身影,抬脚揣在前者臀部,用力不大,却令鸿落羽在空中如陀螺般转了几十圈儿,停下来后,满脸茫然,继而便怒视赢先生,喝骂道:
“姓赢的,你在做什么?”
赢先生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道:
“抱歉。”
“你躺的姿势实在是太好了,看了实在忍不住踹上一脚。”
鸿落羽大怒,赢先生却冷笑一声,未见有什么动作,吴长青眼前那光幕突然变化,化为了另一处山野林地当中,周围地势颇为险峻,画面当中,鸿落羽皱眉低语。
面目神色时而潇洒不羁,时而落寞寂寥,时而威严,时而洒脱,仔细去听,其嘴中所说,正是方才对王安风说的话。
吴长青微怔,继而便明白过来,方才令他觉得颇为高深,隐有两分宗师气度的话语,正是这神偷这些天苦思冥想,溜达到了一处地方,不知道偷偷摸摸练习了多长时间,方才装出来的,心念至此,不由失笑出声。
鸿落羽张了张嘴,未能说出话来,面上浮现恼羞成怒之色,突惨嚎一声,道:
“姓赢的,你完了,老子要你赔命啊啊啊……”
惨嚎声中,朝着赢先生撞过去,文士身形突然消失,而鸿落羽亦未曾改变方向,如同亡命奔逃一般朝着天边儿冲击而去。
神偷心中泪流满面。
娘希匹的,没脸见人了……
赢先生看着那天际流光,嘴角略有挑起,登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心底里面,这偷儿出现时候说出的话带来的不爽快终于迟迟散去,冷笑两声,负手行了两步,坐在了竹椅之上,微眯了眼睛,懒散看书。
………………………………………
王安风给鸿落羽扔在了不知多少里之外的密林当中,一路以后者所传的轻身功法赶路,初时行气尚且还不顺畅,行走之时,速度还不如单纯以内力疾奔。
等到赶回少林寺时,已经应该回到现世当中,因为要在行走之时,刻意维持那门轻功的行气之法,是以浑身筋骨疲惫不堪,这种感觉,自他年前身负千斤锁链之后,已经许久不曾有过。
因为赢先生曾经说过,在这少林寺中他不能每日久待,是以还得要在他那木屋当中休息,一连数日,每每回到屋内,只是刚靠躺在床上,便眼前一黑,直接昏睡过去,不知天色大亮。
就算是在风字楼中,也时常感觉困倦之意,看书的时候,都会不自觉靠在书架上浅浅睡着。
只因其此时在法家学子中有不小名望,倒是未曾有人感觉不满。
倒是被越发繁重的课业压得疲惫不堪的法家学子将这事情告知夫子,表示您所说的那位藏书守,也常常在看书时候睡着,如何能够苛责我们?却被夫子抽出了三尺长的红木戒尺一顿猛抽,边抽边骂:
人家就算是睡觉,都比你们强。
不去反思自己,反倒以此为借口想要偷懒?
不堪造就,不堪造就。
滚去看书……
众生屁滚尿流,狼狈而归。
后自阴阳家苏赌徒处得知。
夫子得见藏书守睡意微酣,摇头赞叹。
“纵在睡梦之中,亦不忘读书,得弟子如此,夫复何求?”
法家学子抱成一团,痛哭流涕。
学堂后门上的隔窗处,老迈夫子看着不成体统的弟子们,眼前一黑,一口气险些没过去,直接见了祖师爷,抬手撑住墙角,嘴角抽搐,重重咳嗽两声,看着那些弟子脸上僵硬的神色,冷笑道:
“今日,便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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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扶风江湖(22)
扶风郡。
丹枫谷作乱一事,突兀而起,一日即达巅峰,却又在众人观望,以为尚有后来之事时候戛然而止,涉事之人,全部丧命,其中修为最高的两名四品高手,却都是死在了同一个名字之下。
意难平。
如今扶风江湖之上,已经不再有人将其视作是一个武者的姓名,而是一个新晋出现的江湖组织,先前杀官破寨之事只是闷雷阵阵,此次两名四品高手之死,则如春雷震九霄,骇地江湖中人心神涣散,引动了阵阵余波。
纵然这件案子只在数日之后,便被其他消息掩盖下去,但是在江湖中影响,却如静水流深,一时难以消弭,甚至于有越来越大的迹象。
扶风道门分支。
微明宗。
一玉冠道人负剑,大步而入,似是心中有所思虑,眉头紧皱,两旁弟子见状,不敢打扰,只在数步之外行礼,目送其远去,直至身影不见了踪迹,方才微松口气,道:
“执法师伯平日里便如同寒冰一般,望之不近人情,今日怎地更甚往日三分,只是看我一眼,我便要喘不过气来。”
身旁师兄年长两岁,翻个白眼,道:
“你哪次见到师伯,不是两股战战,说不出话?又岂是今日?”
先前开口弟子挠了下后脑勺,讪讪而笑,不在言语。
那师兄却微微皱眉,右手笼在袖袍之下,拇指飞快在手指指节处点动,如在计算什么,自心中呢喃道:
“不过,今日里师伯步子确实要比往日里更快了三分。”
“想来确实是有什么烦恼事情。”
想了想,复又摇头,神态之上颇为洒脱,道:
“不过,能够让师伯头痛之事,我知道了也只是平添烦恼。”
“不如吃茶去。”
拂袖摇头,眨眼间便已经去了十数米,轻身之术,精妙绝伦,方才开口那师弟直至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大声叫道:
“慕师兄,你要去哪里?”
“师伯不是说过,你若不把‘微明’练上三百遍,不准下山的吗?你给我回来……”
“回来!”
那少年声音不小,慕山雪却充耳不闻,姿态未变,速度却是更快,如同亡命奔逃一样,衣袂飞扬,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留下他师弟在后头,伸手看着师兄离开方向,风中凌乱。
“师兄……你这般懒散,轻功怎么还能这么好……”
“直如一只炸了毛的老仙鹤……”
三清殿中。
玉冠道人行礼之后,方才入内,在三清像下蒲团之上,盘坐了一位中年道长,身着墨蓝色道袍,黑发如墨,偏生两鬓斑白,手持拂尘,搭在右臂之上,双目微阖,呼吸平静缓和,显然是在入定当中。
却在那玉冠道人踏步三尺之内时候,自然睁开双目,仿佛神而明之,未卜先知,道:
“怎地如此着急?师弟,遇到了什么事情?”
玉冠道人揖手一礼,道:
“好教掌教师兄知道,进来江湖之上,多有风雨,先有邪派丹枫谷妄动,后有……”
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细细讲述了一遍。
那掌教被这事情骇地目瞪口呆,他只是道家分支,一身修为,也不过才堪堪迈入了四品,方才志得意满两分。
觉得天下虽大,宗师不出,自己也能稍微展开些手脚,却不曾想比自己还要强上些许的武者直接就死了两个,还是死在了一人手下,一时间瞠目结舌,呐呐道:
“竟有这般大的事情,为兄,为兄怎么不知道?”
玉冠道人站直了身子,冷笑道:
“掌教师兄每日闭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是不知道的。”
“还请师兄速速写信询问主脉玉竹峰,询问该如何自处……”
掌教忙不迭地点头,玉冠道人看着自家师兄模样,心中一肚子气发不出来,只能憋着,抬眸看着外面长空,只觉得自己当年就应该学着师弟一般云游天下,潇洒自在去。
可当年毕竟是师兄自山贼手中将自己救下,如何能够甩手而去?
无奈叹息一声。
当年还是师兄照顾自己,传授自己武功道法,现在倒是反了过来,数十年来,门派事宜皆是自己来管,人情事务,越发娴熟,师兄性情则是越发稚嫩,直如孩童。
不过似乎也是因为这个,武功进境,一日千里。
只可惜,这天下已经不再安稳,朝堂和江湖的矛盾,在之后的日子里,只怕会越来越大罢,师兄性子,也只适合山上苦修……
玉冠道人神色不变,抬眸看着天空。
片刻之后,有白羽仙鹤振翅而飞。
玉冠道人自三清殿中出来,于不远处看到了因为师兄再度溜掉而头痛不已的少年道士,踏步过去,微微皱眉,道:
“慕山雪何在?”
那弟子被吓了一大跳,回过身来,看到了如同煞神一般的师伯,小腿不由得一阵颤抖,好不容易方才说出来话,道:
“他,他跑下山去了……”
道人皱眉,未曾追求弟子失责一事,只是道:
“等他回山,让他过来寻我。”
次日,微明宗慕山雪,奉师命负剑下山,行走天下。
山脚之下,一身白衣的青年挠了挠头。
掂量了下瘦的可怜的荷包,叹息道:
“苦也,苦也。”
“既要令我行走江湖,怎地不能多给些银钱?”
“师伯啊师伯,你难不成不知道,在山下没有银钱,可是寸步难行的啊。”
青年浑然忘记了自己花钱大手大脚,将先前积蓄挥霍一空的事情,脚尖一点,身如柳絮轻扬,躺在了旁边驴子背上,双臂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走调的曲子。
一人一剑一驴,晃晃悠悠朝着扶风郡城而去。
………………………………………
一石激起千层浪,石渐沉底,波浪不休。
平静的江湖之下,终究有暗流逐渐涌动,牵连各方势力。
往日在这扶风郡中,朝堂江湖,各派制衡,如同僵局,十数年未曾有什么变化。
可如今,只一个名字,两条性命,便令扶风江湖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击毙了两名一流高手的意难平如一块入水顽石,蛮横地将这潭死水搅浑,同时也多出三分生气。
各地大道之上,背刀负剑之人,逐渐增加。
扶风境内各派弟子,借此机会,渐入江湖。
虽未明言,但是死于‘意难平’剑下者,尽数都是曾对无辜百姓下手之人。
正道弟子于此自然乐见其成,颇为赞颂,而那些邪派子弟,此次下山,行走江湖之时也难免提心吊胆,多出了三分顾忌,未敢如过往那般肆无忌惮,对寻常百姓,也多有客气,否则谁知道何时便有一根青竹洞穿了自己喉咙,偶有醉酒时候,也曾胡思乱想,狴犴面具之下,会是如何面目,何方高人。
……………………………………
少室山下。
一道身着蓝衣的少年足尖轻点山岩,身躯腾空而上,短短时间,已经自绝壁一侧攀岩而上,其轻身腾挪之时,潇洒大气,所使的显然不是寻常武功,虽未曾纯熟,已显露出三分不凡来。
临近峰顶时候,体内劲气有所不足,突清喝一声,右脚踩在岩壁上,闪现过些许电光,身形瞬间腾空数丈,落在了青石之上。
鸿落羽略有诧异,道:
“可以啊小子。”
“有你师父我当年两分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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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初遇(12)
扶风郡。
此时已经入了九月,天气越发冷了起来,两旁大道边儿的粗树落尽了叶子,看上去光秃秃的,更添了两分萧瑟,可也正因为这样,道路两旁的小摊儿却是越发红火起来。
行走往来,感觉了三两分冷意的百姓对于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食物,实在是没有多少抵抗力。
即便荷包在给予他们严厉的警告。
一身着黄衣的身影自人群中穿行,脸上拿着灰布缠绕了几层,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起来倒像是异邦来人,即便如此,还将面目低垂,疾步而行。
脚下步子极快极稳,显然有着不错的武功底子,在人群当中七扭八拐,钻进了一处颇偏僻的巷子里,熟门熟路寻到了一处小推车前面。
那推车前头有两张木桌子,八条长板凳擦得锃光瓦亮,朝天大锅里面翻滚着纯白的汤汁,这黄衣人坐在位子上,做贼似地左右看了两眼,抬手敲了敲桌面,左手抬起拉下来了缠面灰布,露出来一张俊美的少年脸庞。
那方才还有两分紧张,不知是不是遇着歹人的店家松了口气,熟稔道:
“还是如常吗?慕容小哥儿?”
慕容同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
“今日多加辣,羊杂里面,要多加羊肚,不要香菜。”
“记得,多加辣。”
“唉,好嘞……”
店家应了一声,转身忙活去了,大铜勺儿已经有些发亮,在纯白的汤汁儿里面一搅,香气弥漫,慕容同咽了口口水,突然听得了细微脚步声音,显然在远处已经有人过来,几乎是本能地又将自己的脸掩盖住,右手抬起,撑在一侧,遮掩住了自己的脸庞。
已经做出来了这种动作,慕容同方才反应过来。
面容微僵,随即便是一阵丧气。
何时自己的动作竟然如此老练。
自从那一日晚上,和藏书守吃过了一次,竟然忘不掉那种粗狂的口感,一发而不可收拾,自己堂堂慕容家十三公子,竟然每日里如同做贼一般溜出来吃这吃食。
谁能知道,这低贱的吃食,竟然如此可口。
那香,那浓,那辣……
慕容同想到那味道,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旁边桌子上突然落座了一人,比他预料的要快许多,正略有诧异,那人顺手将一把连鞘长刀放在桌上。
木桌微微颤动了下。
慕容同微微皱眉,自这桌子的颤动猜出了这柄长刀的重量,绝非是那些帮派人士能够耍地起来的,偷眼看那男子,只见其筋骨粗大,眉目冷锐,如同两口冷泉,气魄不凡,显然出身不差,察觉慕容同视线,冷哼一声,回瞪一眼,道:
“看什么?”
慕容同连连摆手,道:
“没甚么……”
他出身世家,惯来受不地气,声音微顿,笑眯眯地道:
“只是看到这位大侠第一次过来吃,可要记得,千万少放辣椒,这辣子一般人儿可受不住。”
那武者冷哼一声,颇有不屑,却未曾去管他,慕容同自讨没趣,转头看着自己碗里的羊杂,却在视线余光处看到了后者自瓷碗里挖了一大勺辣椒放进去,方才心满意足,收回目光。
心中却多少有些疑惑。
他祖祖辈辈在扶风郡城中过活,对于某些东西变化极为敏感,这数日里来,这种出身门派的武者,已经出现了不少,整个扶风郡城道路上,背刀负剑之人几乎是过去倍许。
这极为异常。
回去了,和父亲说一说罢……
心念至此,听得了旁边武者闷哼声音,偷眼去看,那张粗狂面庞已经涨得通红,嘴巴微张,额上渗出来许多冷汗,显然给辣地不轻,却不肯丢了面子,手掌握着勺子,颤抖着伸向红艳艳的汤碗。
慕容同心满意足,低头吃自己的羊杂汤,满满喝了一大口,只觉得滋味果然香浓。
却还是不及当日死里逃生,和那王安风坐在寒风当中,大快朵颐来得舒爽。
慕容同砸了砸嘴,颇为感慨,突听得了铃铛轻响,此次巷子颇窄,本不应该有行路马兽,不由诧异回眸,自巷道口看到了一头灰驴慢悠悠地走过,上面躺着个白衣道士,眉目潇洒,颇有仙风道骨之姿,只可惜懒散异常,宛如烂泥一般瘫软在驴背上。
任由那驴子载着自己前行。
慕容同回归头来,砸了砸嘴,于心中嘀咕。
“好懒的道士……”
………………………………………
微明宗慕山雪躺在驴背上,任由它晃晃悠悠载着自己朝前走。
鼻子里闻得到身后那羊杂汤诱人的味道。
肚里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怪响。
可那道士却混如未曾察觉一般,懒懒散散地躺在驴背上,右腿一晃一晃,浑不着力半分。
其身下驴子叫了一声,慕山雪睁开眼来,道:
“知道,知道,你饿,我也饿……”
道士长呼口气,看着天空,呢喃道:
“饿的不想动弹。”
“没有想到,出远门和下山玩儿差这么远……”
腹中又是一阵雷鸣。
干粮就在旁边褡裢上面,只是抬手便可以取到,慕山雪看了看那蓝色褡裢,终究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双眼发直,道:
“小师弟,为兄好想你。”
一路行了不知多久,正等他饿的招不住的时候,旁边突然递过来一个烧饼,下意识张开嘴来,直接咬住,剁碎了的白菜混合着猪肉,这温暖的触感几乎令慕山雪有落泪的冲动,几口吞下肚去,抬起头来,叫道:
“小师……”
声音微顿,所见却并非是熟悉的眉目,而是个身着蓝衫的少年人。
眉目颇为清朗,一手提着个沉甸甸的米袋,玉簪束发,身背木剑,冲他温和道:
“这位兄台,可好些了?”
慕山雪遗憾咕哝一声,觉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重新变成了泡沫,却还是勉强抱拳行了一礼,道:
“多谢小兄弟……”
舌头舔了舔嘴角猪油,遗憾道:
“这饼子味道很好,就是咸了些。”
那蓝衫少年旁边有一个稍微大些的少年,身穿黑红色劲装,肩膀处有个新的肩铠,背后背着把霸气侧漏的陌刀,闻言粗眉倒竖,道:
“给你吃不错了,还这般多话。”
“有手有脚,却不去自己做工,真不知羞。”
慕山雪刚要回话,那蓝衫少年抬起手来,止住旁边少年所说,道:
“百里,不要说了……”
兵家少年咕哝两声,颇为不愉,那蓝衫少年复又将手中油纸袋递过去,笑道:
“如果不嫌弃,还请收下吧……。”
“这位兄弟,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但是不管什么事情,总都会过去的。”
片刻之后,慕山雪靠坐在驴背上面,悠哉悠哉往前走,嘴里啃着肉饼,稍微恢复了两分体力,往日他不到最后一刻,绝对懒得去拿吃的,此时腹中有了些东西垫着,越发怀念小师弟的同时,也开始思考这次入城的事情。
可是丹枫谷之案事情颇多,那意难平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思来想去,于心中叹息道:
“没办法,只好先去找找在这案子里出力比较大的人……唔,我看。”
“副总捕,惹不起……兵家王博阳,会被剁了吧。”
“扶风藏书守?”
慕山雪嘴里叼着肉饼,眸子微亮,右手抬起,敲击在左掌掌心,含糊不清道:
“就是他了!”
若不配合,休怪我不客气。
慕山雪自心中恶狠狠地想道,同时大嚼着将嘴中最后的肉饼吞咽下去,复又将十根手指上油渍舔了一边,由衷叹道。
“那少年,真是个大好人啊……”
…………………………………
而在另一侧。
百里封颇为不愉地道:
“安风,我说你性子是不是太好了些……那种懒汉,就应该饿上两顿。”
“饿死了活该。”
王安风挠了挠头,道:
“是是是,是我想得不好……”
“只是看到了他,便想起自己先前挨饿的时候,能帮便帮一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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